陈则眠后背‘刷’得冒出一层冷汗。
客户联凭条上, 清清楚楚写着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 。
虽然字迹潦草,笔画连勾连一蹴而就, 但‘则眠’两个字再怎么划拉也划拉不出个‘折’字。
陈则眠一动不动,融在血液里的酒精随着冷汗挥发,熏然酒意猝而散去,大脑清醒得不得了,手脚却好似不是自己的,肌肉僵硬,微微发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思绪飞速运转, 成千上万个想法交错纵横,此起彼伏,又掠过意识海, 沉没于无尽黑暗。
短短的一秒钟, 他明明考虑了很多, 却又像什么都没想。
快编个理由啊!死脑子!快想!
陈则眠呆在原地, 看似全神贯注地看着小票, 实际上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陆灼年很擅长唤醒神游天外的陈则眠, 他习惯性地曲起食指, 却发现无桌可敲。
这根本难不倒足智多谋的陆大少。
陆灼年抬起手,用指节敲了敲陈则眠脑门。
笃、笃。
陈则眠:“……”
陆灼年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张酒精湿巾, 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优雅得像一只临水啄羽仙鹤, 嘴更是像淬了鹤顶红,毒得可怕:“怎么不说话,又被敲失忆了吗?”
“没、没失忆。”陈则眠结结巴巴地说:“陈则眠是……陈则眠是……是一个名字。”
陆灼年意味深长:“谁的名字, 你的吗?”
陈则眠根本不敢看陆灼年的表情,低着头应道:“算,算是吧。”
“算是。”陆灼年把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遍,看似很有耐心,循循善诱,实则步步紧逼,继续追问:“那陈折又是谁?”
陈则眠声音小的几乎快消失:“也是我。”
陆灼年语气似是恍然,又似是更加不解:“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名字呢?”
“人,都会有两个名字的,”
陈则眠开始睁眼说瞎话,并努力使自己的态度听起来更坚定、更理所当然:“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有几个都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你即是陆灼年又是陆少,我即是陈则眠又是陈折,道理是一样的。”
陆灼年静静听陈则眠胡编,就这么垂眸看着他,眼神中既无凌厉也无审视,反而温和淡然,如江海般广阔平静,仿佛能包容他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伪装。
陈则眠简直梦回论文答辩现场,有种被完全看透的错觉。
“两个名字的存在,说明了名字的相对性,它们往往成组对的形式出现,就像大名对应小名,曾用名对应现用名,中文名对应英文名。”
陈则眠胡说八道几句之后,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咬着牙做了最后陈述:
“总之,人都会有两个名字,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事。:)”
他抬头看向陆灼年,露出一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职业假笑。
表达了答辩人对于自身胡言乱语的羞愧,与真诚希望导师放过的思乡之情。
真的好想回家。
看在我已经绞尽脑汁解释的份上饶了我吧,求求了。
陆灼年接受到了陈则眠的信号,但他并不打算就此轻易放过这只露出尾巴的呆猫。
必须承认的是,他是有些促狭的恶劣的,尤其在面对陈则眠相关的问题上。
通常来讲,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陆灼年都是大度的、宽宏的,斤斤计较这个词几乎从未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他可以放过陈则眠。
但他不想。
陆灼年目光微沉,很有重量地注视陈则眠,从对方信口胡诌的理论中抽取出有用部分,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既然你说名字都是以成组对的形式出现,那么真名字和假名字应该也在编列之中。”
陈则眠瞳孔微微一缩。
陆灼年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放慢声音,继续问:“陈折和陈则眠这两个名字里,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陈则眠说:“都是真的。”
陆灼年:“是吗?”
“嗯嗯,”陈则眠胡乱点点头,拿出手机晃了晃,转身往门外走:“咱们赶紧回去吧,萧少在催了。”
手机弹出的消息提醒确实是萧可颂发来的微信,虽然陈则眠晃手机的动作很快,但陆灼年还是看清了上面的消息。
确实在催了。
陆灼年捻着手中的客户凭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问:“萧可颂知道你有两个名字吗?”
陈则眠硬着头皮说:“不知道。”
陆灼年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所以只有我知道。”
陈则眠摸不准得出这个陆灼年的依据和意义。
就算只有你知道又能怎样?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就算对不上也不是滔天大罪,没什么值得深究的。
陈则眠一如既往地先说服自己,逐渐找回和陆灼年对峙的勇气:“对,我早就想改名了,陆少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陆灼年微微侧头,注视陈则眠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什么。
陈则眠瞳色十分特别,是一种柔和而清透的雾棕,不深不浅,饱和度恰到好处,像一块儿沁在冰泉中的琥珀,鎏光溢彩,温暖又明亮。
在这双澄澈眼眸的回视下,陆灼年没有再提出任何疑问。
“月下风前,逍遥自在,兴则高歌困则眠。”陆灼年缓声道:“很有意境。”
陈则眠有点惊讶:“陆少真是博闻强识,这么生僻诗句也能信手捻来。”
陆灼年说:“这句很有名,也很适合你。”
陈则眠笑了笑:“适合我?”
陆灼年:“你在车上都能睡着,睡眠质量令人羡慕。”
“也不是每次坐车都会睡的,”陈则眠解释了一句,只想赶紧把名字的话题跳过去,就问:“陆少睡得不好吗?”
陆灼年微微颔首:“不容易入睡,睡眠质量也很低,感觉在睡,但意识是清醒的。”
陈则眠说:“我高考前一天晚上就是这样的,一夜断断续续,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第二天特别累,但精神异常亢奋。”
陆灼年食指微动,单手将小票折了两折,指腹在写着有陈则眠名字的位置上反复摩挲。
陈则眠和陆灼年并肩而行,站在另一侧,并未注意到陆灼年的动作。
“睡不好很难受。”
陈则眠的思路还停留在陆灼年的睡眠障碍上,真心实意地提出建议:“做些运动会好缓解吗?或者看入睡直播,要不就听点什么课,哲学课你试过没,那玩意谁听都迷糊。”
“我第二学位辅修的哲学。”陆灼年说:“读哲学可以打发时间,否则晚上睡不着会胡思乱想。”
陈则眠问:“想些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大多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陆灼年沉默几秒:“今晚应该会想你。”
陈则眠刚放下的心又忽地悬起:“想我干什么,我最实际了。”
陆灼年语调平和,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惊人:“想你为什么会签一个陌生的名字,想你为何和我认识的那个陈折有很多不同,想你为什么总是能引起我的注意。”
接二连三的问题一个个压过来,如浪潮般连绵不断,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收越紧。
陆灼年举起手中的小票:“想你是有意为之,还是破绽百出。”
陈则眠不自觉屏住呼吸,心跳剧烈收缩,仿佛下一秒就会因超负荷运动而原地爆炸。
陆灼年和陈则眠挨得很近,能很清晰地观察到对方神态变化。
他看到陈则眠瞳孔放大了一瞬,看到陈则眠咽了下口水,看到陈则眠倒退半步,无意识地往后瞄了一眼,好似一只被大型野兽盯上的兔子,随时准备扭头就跑。
陆灼年轻捻手中小票,思索片刻,将小票递回给它原本的主人。
陈则眠睫毛颤了颤,倏然抬起那双颜色漂亮的眸,愣愣地看着陆灼年。
陆灼年也看陈则眠,神色沉静平和。
陈则眠试探着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拿走了那份证据。
陆灼年用酒精湿巾擦净手指,将所有的怀疑和猜忌连同湿巾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他还是放过了他。
即便陈则眠的反常之处不胜枚举,即便陈则眠长了一张非常值得追究的脸。
*
回到包厢时,萧可颂点的音乐表演已经开始了。
推开门,歌声绵绵入耳,令人精神一振。
琴音阵阵,歌声高昂宛转,如凤鸣鹤唳,气息唱法都十分专业。
萧可颂拍拍沙发,叫陈则眠坐过来听歌喝酒。
酒已经醒好了,盛在水晶醒酒器内,绛红美酒在旋转的灯光下流金溢彩,馨浓扑鼻,酒香醉人。
这场表演规模盛大,足有十几个人,演唱者是五个女生,其他人以各式乐器在旁伴奏,丝竹管弦,琴瑟和鸣,或轻拢慢捻,或急乐如雨,轻重疾徐,弦歌不绝。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排编钟。
陈则眠刚坐下,就有两名身穿旗袍的服务员送上热毛巾,其中一人半蹲在他面前,先替他倒了茶,又温声询问他是否需要按摩
陆灼年那边也是一样。
一共只有四个客人,包厢内外的表演者和服务员加起来却有二十多个。
这也太夸张了吧。
有钱人的生活实在远超想象。
陈则眠就像进了盘丝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猛地摇摇头拒绝了女生的服务,连声说我自己来就行。
萧可颂见陈则眠有些不自在,打了个响指让服务人员们都去外间等候。
“不叫你们就别进来了,”萧可颂头一歪靠在陈则眠肩上,笑着对身边的女孩说:“我这小兄弟害羞了。”
陆灼年微微侧头,视线不轻不重地扫过来。
叶宸拎着萧可颂的脖领,把他拽到一边:“你能自己坐好吗?”
萧可颂喝了点酒,整个人懒洋洋的,没骨头似的又往陈则眠身上栽:“不嘛,不许美女作陪,我靠着我的漂亮兄弟还不行?”
叶宸往陆灼年那边看了一眼,好心提醒道:“你别找死。”
萧可颂未能感悟到叶宸的好心,叫嚣道:“要你管。”
叶宸轻笑一声,没再说话,任由其自生自灭。
萧可颂嘀嘀咕咕地和陈则眠抱怨:“叶宸有病似的,管得可宽了。”
陈则眠忍俊不禁:“看来有叶少在,你是做不成商K纣王了。”
萧可颂眼睛动了动,凑在陈则眠耳边说:“和叶宸没关系,是因为灼年在。”
陈则眠诧异道:“陆少?”
房间内歌乐未歇,陈则眠和萧可颂交谈的声音又小,理论上来讲,陆灼年是听不到他们二人窃窃私语的。
只是不知为何,陆灼年又朝这边看了过来。
陈则眠做贼心虚,生怕陆灼年听到自己在蛐蛐他,于是又压了压声音,超级小声地问:“你不叫美女作陪,和陆少有什么关系?”
此时涉及个人隐私,萧可颂就算再没心没肺也不可能随便透露,只轻咳了一声,端起茶杯挡着嘴,含糊道:“他不喜欢这些,你看我寻欢作乐的时候什么是和他一起过,今天也就我生日,他能勉强坐这儿陪我听点曲,平常这么多女的他早走了。”
陈则眠称赞道:“陆少还真是个正人君子,严于律己,清心寡欲。”
“噗——”
萧可颂一口茶水喷出来,然后狂咳不止,差点没给自己呛死。
叶宸和陆灼年纷纷侧目。
萧可颂扶着茶几:“我……咳咳咳咳咳咳,没事咳咳咳咳咳咳咳。”
陈则眠赶紧拍萧可颂后背,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口气给他捋顺。
刚好此时一曲终了,换了首新曲演奏。
并不是常见的KTV歌曲,而是一首古词,曲调悠扬,令人耳目一新。
陈则眠的注意力被歌声吸引,很快忘了方才的话题。
他不懂欣赏音乐,却也觉得这歌犹如阳春白雪,比那些流行曲听起来更为高级,尤其是众人合唱时,那种震撼感难以形容,歌乐穿越千年,瞬间将人拉回过去,仿佛置身宋朝,回到了那个灯火辉煌的元夕节,在凤箫声动暗香流转的长街尽头眺望时光。
有钱真好,这样高雅的曲目都能欣赏到。
陈则眠整个人精神都得到了升华,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萧可颂拆开一副纸牌,招呼叶宸、陆灼年:“光听歌多没意思,来打牌吧。”
叶宸坐过来:“赌什么?”
萧可颂不是第一次玩了,很熟练地说:“输的人轮流请赢家吃一个月夜宵,行不行。”
众人自无不可。
萧可颂难得抓到个陆灼年有兴致的时候,立刻说:“你家阿姨做的酒酿虾绝了,我要吃那个。”
陆灼年:“先赢了再点菜吧。”
萧可颂揽着陈则眠肩膀:“陈折打牌很厉害哦,他这么爱我,赢了一定会给我点酒酿虾的,对吧。”
陈则眠不知道陈折打牌究竟到了什么水平,才能让萧可颂专程在陆灼年面前显摆一句‘厉害’,登时压力倍增:“陆少和叶少应该也很厉害吧。”
萧可颂给了陈则眠一个放心的眼神,胸有成竹:“比你差远了。”
陈则眠:“……”
陆灼年摸过一张牌:“别太自信,他现在和从前又不一样。”
陈则眠低头摸牌,一句话都不敢接。
叶宸有点疑惑:“什么叫和从前不一样?”
萧可颂解释道:“这事儿你不知道,许劭阳的人前一阵把陈折给打了,陈折伤到了头,现在好多事儿都记不太清。”
许劭阳仗着家中势力横行霸道,行事跋扈,逞凶斗狠并不稀奇,纵容手下小弟伤人是一回事,把人打伤到‘记不清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叶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晓得萧可颂讲话一向夸张,下意识找陆灼年求证:“真的假的?”
陆灼年看向陈则眠。
陈则眠心虚至极,低头来回摆弄着手里几张牌,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牌边缘,看起来是在研究出牌顺序,实则注意力都在陆灼年这边,等着听陆灼年究竟会怎么说
陆灼年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低低应了一声:“嗯,说是打失忆了。”
陈则眠手指微蜷。
陆灼年这回答很狡猾,他隐藏了主语,将春秋笔法运用到极致,听的人都会不自觉以为这话是医生所说,只有陈则眠知道这话的主语其实是他自己。
‘失忆’这个结论并没有经过任何诊断,陆灼年也从未相信过陈则眠的说辞,
可他还是在叶宸面前为自己做了伪证。
陈则眠心不在焉,摸到的牌过手不过心,打得一塌糊涂。
连输数局后,迟钝的萧可颂都发现了不对劲,掀开陈则眠手中剩下的牌一一检查。
“你是不是在给陆灼年喂牌?”萧可颂捻出两张黑色对A,狐疑道:“这两张牌为什么不出?”
陈则眠将牌倒扣在桌面:“我可能有点困了,出去吹吹风,你们先玩吧。”
萧可颂看了眼腕表:“在车上不是睡了吗?”
陆灼年云淡风轻:“他觉很多。”
萧可颂心中生出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自己未能察觉的事情在悄然发生:“你怎么知道陈折觉多?你们又没一起睡过。”
叶宸无声地呛了口酒。
陈则眠倒是没听出这话有什么歧义,起身拿了外套,问萧可颂:“你还吃什么吗?我给你带回来。”
萧可颂说:“你要出去啊。”
陈则眠点头:“前面有个小吃街,可以去买点吃的。”
“小吃街?”萧可颂来了兴趣:“我也去。”
陈则眠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得了,外面有共享单车,我骑车去,很快,那边不好停车的。”
萧可颂拿起钱包,推着陈则眠往外走:“我也骑车去。”
陈则眠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转头问了叶宸一句:“叶少要吃什么吗?”
叶宸说:“吃不了。”
“吃不了?”陈则眠没听明白:“什么吃不了?”
萧可颂幸灾乐祸:“他吃不了那些东西,咱们叶少金尊玉贵,肠胃比布偶猫还娇气呢。”
陈则眠又看向陆灼年:“那陆少呢?”
陆灼年摇了下头。
萧可颂做事风风火火的,急着赶紧走,又在身后推陈则眠,低声吐槽:“多余问,陆灼年挑食着呢。”
陈则眠深以为然,表示赞同:“他更尊贵。”
陆灼年幽幽道:“你又知道了?”
包厢很大,还有人在唱歌,萧可颂和陈则眠说话时已经走到门口了,都以为陆灼年听不到,光明正大地讲究人家,谁也没想到陆灼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互相推搡着,手忙脚乱地逃出包厢。
幸好陈则眠足够灵活,比萧可颂动作更快,一闪身钻了出去,否则他俩非得卡在门上。
蹿出门时,正巧和送果盘的服务员擦肩而过。
萧可颂逃命时也不忘吃,随手就抓了把小金橘,咬了一个皱着脸说好酸,东张西望,准备找个地方丢掉。
“给我吧,大少爷,”陈则眠把金橘接过来,尝了尝:“还行,挺好吃的。”
萧可颂见陈则眠连着吃了两个都面不改色,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运气太差,开局选中了唯一的酸金橘,想再试一个又怕酸,最终还是决定不冒险。
铺着吸音地毯的走廊金碧辉煌,歌乐之声不绝于耳。
妆容精致的KTV公主笑着和萧可颂打招呼,有的抱着乐器,有的穿着舞蹈服,千娇百媚地簇过来,把萧可颂围在中间,问萧少怎么刚来就要走,是不是有哪里服务的不到位。
萧可颂见惯了这种场面,应对自如。
他揽过陈则眠,说:“不走,我是和我哥们出去吃点夜宵。”
萧可颂是繁楼的常客,每次来都是前呼后拥,陈则眠之前站在后面,身形半隐在阴影下,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姑娘们只当他是萧少的跟班,并未多加留意,直到陈则眠被萧可颂拉到灯下,她们这才看清那个小跟班的脸。
这一看,热闹的气氛登时静了静。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萧少,我说怎么最近都不见你来玩了,原来是有人陪了。”
“长得也太帅了吧,萧少好有眼光。”
“我们经理看到又要上火了,总是骂我们不努力,可你看人家这脸这身段,那是努力能有的吗?”
“真是好看啊。”
“怎么长得跟明星似的。”一个穿黑裙子的姑娘突然抬起胳膊,伸手去摸陈则眠脸蛋:“难怪把萧少都迷住了呢。”
陈则眠只闻到一阵香气袭来,脑子还没动,全身肌肉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条件反射般抓住对方手腕来个过肩摔,余光瞥见漂亮的丹朱美甲,才意识到这是个女孩子,悻悻地松开了手。
不能摔女孩子。
女孩还不知道自己差点飞出去,摸了把陈则眠的脸,笑道:“脸这么嫩,到底谁家的小男模啊。”
陈则眠生了张俊脸,没穿越前就在酒吧被人当过男模,这次也算是轻车熟路,倒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萧可颂脸色却是一沉,很不高兴地说:“什么男模,这是我兄弟!”
说完,也不理众人赔罪,拉着陈则眠就走。
刚穿过大厅,萧可颂突然拽了陈则眠一把:“哎,你看那是谁!”
陈则眠刚把最后一个金橘放进嘴里,被突然这么一拽差点没卡死,随着萧可颂指的方向看去,只隐约瞧见个高瘦的窈窕背影。
黑色长发披肩,身穿长款礼服裙,似乎是抱着一把琴。
“谁呀?”陈则眠看向萧可颂:“你认识?”
萧可颂迟疑道:“好像是我们学校的。”
陈则眠皱起眉梢:“你们学校的?”
年轻女生,抱着琴,萧可颂的校友,出现在夜场表演……这几个要素堆叠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灵光一闪间,原书里某段一笔带过的背景剧情,‘刷’得浮现在陈则眠脑海中。
“是沈青琬!”
陈则眠反抓住萧可颂胳膊,激动道:“我想起来了。”
萧可颂二十岁生日这晚,沈青琬在繁楼弹琴表演,有个吹长笛的姑娘被一群醉酒的客人为难,其他人都不敢管,只有沈青琬挺身而出,却被客人扣在包厢……
之后当然就是陆灼年英雄救美,铁三角大闹繁楼。
这可是关键的剧情点,在原书中出现在沈青琬的回忆里。
根据沈青琬自述,她就是在这一晚彻底爱上了陆灼年。
陈则眠仿佛在见证历史,心跳得飞快:“快去叫陆少,沈青琬有麻烦了。”
萧可颂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陈则眠张嘴就是胡编:“呃,我掐指一算,算出她今晚有一劫,可能会遇见难缠的客人。”
萧可颂将信将疑,智商陡然间占领高地:“她有劫,跟灼年有什么关系,不是应该告诉她们经理吗?”
陈则眠没想到萧可颂这点心眼和敏感全用在了自己身上,无奈道:“那你去告诉她们经理,我过去看一眼。”
萧可颂拽住陈则眠,意味深长:“你对沈青琬很关心啊。”
陈则眠模棱两可:“之前见过,她好像喜欢陆少。”
萧可颂嗅到狗血的气息,瞬间来了兴趣:“这你都发现了,观察地很仔细嘛,难道你喜欢她?”
陈则眠无语道:“别搞笑,我这是替陆少考虑。”
萧可颂神秘兮兮地晃晃手指,说:“别考虑,她和陆灼年没戏。”
陈则眠大为震惊:“沈青琬怎么会没戏呢?”
在原文里,沈青琬戏份挺多的,还是人气值前三的女配角呢,怎么现在剧情还尚未正式开始,就被男主好兄弟下了‘没戏’的宣判呢。
萧可颂看了陈则眠一眼:“哎,怎么说好呢,这事儿有点复杂,要讲得从头讲。”
陈则眠耐心十足:“我可以从头听。”
萧可颂犹豫道:“那我跟你讲,你可别告诉别人。”
陈则眠眸光清澈干净,抬起眼那就是满脸的诚恳无辜:“我能跟谁说啊。”
萧可颂一想也是,就放下心来:“陆灼年不可能喜欢她,因为她和我们一个发小特像,都高高瘦瘦,冷冷清清的,还会弹古琴。”
陈则眠完全不记得书里有过这么一个人:“除了陆少和叶少,你还有一个发小?”
萧可颂点点头:“对呀,还有一个叫苏遥,是叶宸初恋,后来出国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陈则眠恍然大悟:“原来沈青琬长得像叶少初恋,怪不得你说她和陆少没戏。”
萧可颂说:“不像也没戏,她就不适合陆灼年,沈青琬柔柔弱弱的,看着身体就不好。”
陈则眠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身体不好和不适合之间有什么必然关联。
这边,萧可颂已经叫来了经理,和他问了沈青琬的事。
经理对这位会弹古琴的校花印象深刻,最近好多顾客都是冲着沈青琬来的。
“她爸挪了单位的公款炒股,这不是在退赔争取缓刑嘛。”经理说:“繁楼夜场收入高,像她这样学历高又漂亮的女孩子,弹弹琴喝喝酒一个月就能赚个六位数。”
萧可颂抱臂道:“只是喝喝酒?”
“哎呦萧少,当然只是喝酒,我们这里可是很正规的……不信您自己看。”经理一边说,一边把监控电脑屏转过来。
监控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矛盾冲突。沈青琬坐在台前弹琴,和客座隔了两个茶几,大约三、四米的距离,
客人们各自喝酒聊天,并没怎么注意到台上弹琴演奏的几个女孩,看表情甚至有些意兴阑珊,估计是觉得听这些吹拉弹唱,没有看劲歌热舞有意思。
萧可颂侧头看向陈则眠:“你算得不太准啊,陈大仙。”
陈则眠:“……”
难道是因为他的干预介入,扇动了蝴蝶翅膀,把那场危机给扇给没了?
萧可颂见陈则眠还有些迟疑,又交代经理说:“她和我们一个学校,我们都认识。”
经理含笑躬了躬身,客气道:“萧少您就放心吧,您都亲自过问了,我还能不关照吗?”
说着,经理又招手叫来两个保安,让他们去沈青琬那个包厢门口立岗。
萧可颂看着监控里的沈青琬,深深叹了口气:“她和苏遥长得真像,叶宸看到她一定会难过的。”
陈则眠也盯了会儿监控,发现并无异常,总算放下心来,就问萧可颂:“还去小吃街吗?一会儿该收摊了。”
萧可颂还在替叶宸伤感,没想到陈则眠居然只想着吃,当即用谴责的眼神看过去:“我说叶宸会难过,你的回答就是‘再不去小吃街就收摊了吗’。”
陈则眠指了下手表:“都十一点了,小吃街营业到十一点半,骑车过去还得一会儿呢。”
萧可颂简直无话可说,义愤填膺道:“你这一看就是没吃过爱情的苦,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叶宸虽然不提,但这么多年一直没谈过别人,肯定还在想着苏遥。”
陈则眠把萧可颂从沙发上拉起来:“苏遥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可小吃街过了这半个小时可就真关门了。”
萧可颂:“……”
怎么还挺有道理的。
陈则眠出了繁楼大门,飞速扫了辆共享单车,骑上就一顿猛蹬,萧可颂还未选到心仪车辆,陈则眠已然风驰电掣,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远去了。
萧可颂只能匆匆扫了一辆车,连车座高度都来不及调,曲着两条长腿别扭地往前追。
世界上有一种坡度,走路感觉不来、开车感觉不出来,只有骑车能感觉出来。
小吃街在地图上看着很近,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一公里,可在街道上的实际距离将近两公里,还都是上坡,陈则眠骑车骑得飞快,萧可颂在后面使劲儿猛追,实在追不上了只能站起来蹬,蹬到最绝望的时候愣是蹬出了一种拉力赛的感觉。
“妈的,这小子怎么浑身使不完的牛劲。”
萧可颂被红灯卡在了斑马线这边,只能望着陈则眠绝尘而去的优雅背影吐槽:“骑个共享单车都能骑这么潇洒,你在拍电影吗哥们。”
为了和陈则眠在小吃街门口汇合,萧大少付出了太多努力,蹬自行车蹬得大腿生疼。
临近打烊,小吃街许多摊位前都没了客人,缭绕着即将散场的烟火气。
萧可颂触景生情,想起上初中时,学校门口也有好多这样的小吃摊:“那时候苏遥还没有出国,灼年也不像现在这样。”
陈则眠注意力都在两侧的美食上,听得心不在焉,没听出萧可颂的欲言又止,只当他在说陆灼年的洁癖,就随口接了一句:“陆少的洁癖一直这么严重吗?”
萧可颂回忆道:“他从小就挺爱干净的,而且特别矫情,他的玩具我要碰过他就不玩了,不过总的来说小时候还是比现在强,那会儿我们几个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白天一起玩,晚上一块睡,现在他俩都不跟我睡了。”
陈则眠:“现在长大了嘛,一张床也睡不下你们仨。”
萧可颂说:“能睡下,我给没给你讲过我去野外冬令营那次,晚上降温下暴雪,没给我冻死,后来实在扛不住了,钻进别人睡袋里才活了下来。”
陈则眠忍不住笑:“大冬天参加什么野外冬令营,萧少还干过这种花钱找罪受的事呢。”
萧可颂叹气:“我干的花钱找罪受的事多了去,还有和灼年约着去跳伞那回,从飞机上跳下来的一瞬间我遗言都想好了,后来他居然还约我去爬哈巴雪山,我说打死我都不去。”
陈则眠发现了一个章鱼烧的摊位,停下脚步:“陆少还真是对极限运动情有独钟。”
“他精力太旺盛。”
萧可颂又讲起某次高空滑降的危险经历,正说到惊心动魄处,一扭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萧可颂:“???”
人呢?
他转身望去,只见陈则眠停在五米开外的章鱼烧摊前,正捧着一份章鱼烧准备吃。
“……”
焦香扑鼻的章鱼丸上洒满海苔鱿鱼碎,挤了层厚厚的芝士酱、番茄酱、沙拉酱还有一点点提味的黄芥末。
外皮酥脆、馅料绵软、章鱼Q弾。
一口咬下去,好几种味道同时在舌尖绽放,口感丰富,回味无穷。
就是有点烫。
呼呼呼。
陈则眠叼着剩下的半个丸子,一抬头,和五米外的萧可颂倏然对视。
萧可颂抱臂挑眉:“干嘛呢兄弟?我这儿都快走出二里地了,你还在这儿吃的挺香。”
陈则眠把那个半个丸子吞下去,瞎编乱造的解释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闻到一阵香气,然后就失去了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这个章鱼烧已经在我嘴里了。”
“我真服了,”萧可颂抓着陈则眠袖子往前走:“你是属猫的吗?撒手就没,这面粉团子就这么好吃?”
陈则眠想给萧可颂尝尝,让章鱼烧用实力征服萧大少,可低头数了数余量,又陷入纠结。
一份章鱼烧有五个,现在纸盒里还剩下三个,如果分给萧可颂一个,就只剩下两个,万一萧可颂也觉得好吃,还要再吃一个,那他就只能再吃一个了。
章鱼烧这么美味,萧可颂肯定会吃两个的。
没准会把剩下的全吃了。
全吃就全吃吧,谁让萧可颂是他兄弟。
陈则眠又往嘴里塞了一个,把纸盒递过去:“你尝尝就知道了。”
萧可颂拿起竹签,挑剔地拨了拨纸盒里的章鱼烧:“哎,生日宴上那么多海鲜不吃,和你跑到夜市里吃这玩意儿。”
陈则眠瞬间有点不想给了,立刻举高纸盒:“你也可以不吃。”
萧可颂眼疾手快,迅速插了个丸子放进嘴里。
章鱼的美味无人可挡。
二人在小吃街从头逛到尾,品尝了爆肚、卤煮、驴打滚、烤串、包浆豆腐、煎焖子、竹香鸭、芝士土豆泥、莲藕羹等多种美食,最后带回繁楼的只有两份章鱼烧和一把烤串。
路过前台时,陈则眠还特意问了经理一句:“没发生什么事吧。”
经理说:“没有,沈青琬都下班走了。”
外带食物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不许带进繁楼的,但有萧可颂在,谁又敢真拦,连经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瞎了看不到。
可是烤鱿鱼实在太香了。
旁边几个被扣下食物酒水的客人都顺着味儿看过来,不满道:“凭什么他们的东西就能带进去?”
另一人像是得了理,终于抓到了繁楼的错处:“你们开门做生意,为什么不一视同仁,要带就都带,要不就都别带。”
工作人员温声解释了几句,说他们的酒水可以存在这里,也可以在这里把东西吃完,或者消费达到指定数额,酒水就能进去的。
那伙人非但不听,还有个人拿出手机录像,对着萧可颂的脸拍,说要发到网上去。
萧可颂脸色一沉就要发作。
陈则眠拦了拦,说:“算了,和他们生什么气,今天你还过生日呢。要不你先上去,一共也没几口东西,我出去吃完得了。”
萧可颂对着陈则眠发不出脾气,只能闷头往外走。
凌晨时分,店铺和底商大都熄了灯,有种特别的静穆。
街道安静,夜风清凉。
萧可颂沿街走了一会儿,总算慢慢消气,又吃了两串烤鱿鱼才恢复好心情。
他还没来得及宣布自己心情好转,突然听见一阵尖叫声。
萧可颂回头一看,只见远处飞来一个啤酒瓶子,正朝着他脑袋砸过来!
陈则眠反应很快,单手扣住萧可颂额角,一猫腰躲了过去。
酒瓶在惯性作用下又飞出去好远,才轰然落地,碎玻璃溅得老高。
萧可颂心有余悸。
这要是砸在脑袋上……
陈则眠直起身,向酒瓶飞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沈青琬扶着一个女生,正跌跌撞撞往有光的地方跑。
两个女生身后,跟着四五个醉酒的中年男人,叫嚷呼和,气焰嚣张,其中一个正是刚才扔酒瓶的人,举起的手还没有放下。
该发生的剧情点,最终还是发生了。
陈则眠似有预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把手里没吃完的烤串递给萧可颂。
萧可颂下意识接过烤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道电光般的身影从他身边闪出,越过沈青琬二人,直接冲向那五个彪形大汉。
沈青琬只觉仿佛吹过来一阵风。
散落在颊侧的发丝轻轻扬起,隐约间惊鸿一瞥,看清了那冷白绮丽的英俊面容——
是陈折!
沈青琬和萧可颂心中同时划过这个名字,目光下意识追随着陈折的身影。
下一秒,扔酒瓶的男人腾空而起,以比酒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陈则眠踹飞一人后,顶替了那人的位置,站在一群醉汉中间,脸上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都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