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们没有接受陈则眠的建议。
他们不仅没有离开, 反而仗着人多,叫骂着围了上来。
既然不肯主动离开, 那就只能被动驱散了。
陈则眠出手很快。
踹飞一个,过肩摔扔出去两个,旋身晃倒一个。好像只是眨眼的工夫,方才还跋扈叫嚣的醉汉们就倒了一地。
剩下一个穿夹克的离着最远,和陈则眠隔了有两三米的距离。
夹克男目瞪口呆,环视四仰八叉的同伴一圈,愣愣地抬起头,和陈则眠对视了两秒。
陈则眠眉梢轻轻一动,夹克男猛地打了个激灵, 转身就跑。
“有点晚。”
陈则眠的声音还留在原地,人却已腾身跃起,如一道影子般诡谲难测, 稳稳地落在夹克男对面。
夹克男脸色煞白, 眼神惊恐得如同见了鬼。
陈则眠屈膝抬腿, 当胸一脚, 把夹克男踹回其他四个醉汉身边, 而后抄起地上的酒瓶, 信手掷出, 正砸在某个挣扎逃跑的醉汉肩头:“跑什么,好兄弟就要同甘共苦。”
那醉汉被砸得踉跄, 向前扑了个狗吃屎。
酒瓶滑落,‘哗啦’一声碎裂满地。
动作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比电影屏幕上的武打片还要好看。
从砸向萧可颂的酒瓶落地开始,到陈则眠掷出的另一个酒瓶落地结束,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
太快了,快到陆灼年带来的保镖都来不及出手。
陈则眠卓然立于皎洁秋月之下,身形削瘦修长,面色冷清淡漠,在遍地哀叫与狼藉中无半点动容。
人注定要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
这个道理适用于所有人。
陆灼年看着不远处的陈则眠,捻出一颗白色药片放进嘴里。
他站在街口转角,抬臂打了个手势,示意保镖退下。
陆灼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手势也和以往一样利落,整个人瞧起来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可现在他身边的叶宸,却清楚地看到陆灼年的手指在抖。
抖动幅度很轻,好似那种神经性的、不正常的痉挛。
叶宸心头一惊,低声唤了声:“灼年,你没事吧。”
陆灼年喉结滚了滚,极力控制呼吸频率,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声音异常嘶哑:“没事。”
他吃了药,药效融入血液,很快就会产生作用,抑制住他难以启齿的情绪波动和生理反应。
血腥与暴力本身就容易对精神产生刺激,而陈则眠又长了那样一张蛊惑人心的脸。
他唤醒了他体内压抑已久的、原始的欲望。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在萧可颂二十岁这年的生日夜。
本该发生的事情照常发生。
在这一夜,沈青琬还是遇到了麻烦,即便有陈则眠介入参与,命运仍是兜兜转转,绕回了原本的方向。
不该发生的事情也在发生。
沈青琬的麻烦解决了。
可陆灼年的麻烦,却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在这一夜,以不可违逆也无法违逆的姿态,强势降临在他的生命中。
来势汹汹,锐不可挡。
*
突发事件打断了萧可颂的生日聚会。
送走沈青琬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一缕曙光即将破晓。
分别时,萧可颂看着陈则眠欲言又止。
陈则眠知道自己的表现太过反常,连神经大条的萧可颂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更无从解释这一切。
他不想对萧可颂说谎,可真话又实在匪夷所思,索性闭口不谈。
陈则眠相信,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坦荡,以萧可颂的脑补能力,一定能想出个逻辑自我说服。
卖茶女就是用这个方法骗了萧可颂八万八。
和陈则眠分开后,萧可颂仍处在恍惚中。
这种恍惚足足持续一个星期。
陈则眠安慰他,说那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萧可颂并不认为那件事小,更不觉得那是个插曲。
“这是个转折。”
半个月后的某节公共课上,萧可颂突然想到了合适的形容,戳了戳身边的叶宸问:“你没觉得陈折变了吗?”
叶宸停下笔,侧头看向萧可颂。
萧可颂说:“以前陈折多会儿来事啊,到哪儿都能和人打成一片,现在他……”
叶宸语调平静:“现在他也是到哪儿都能和人打成一片。”
萧可颂微微诧异道:“他又打谁了?”
叶宸提示:“之前打许劭阳,还有泼刘越博咖啡。”
萧可颂恍然大悟:“难怪最近刘越博一直跟着陈折,还那么老实,原来是让陈折打服了。”
叶宸对萧可颂的记忆表示怀疑:“那不是因为刘越博他哥给陈折钱了吗?”
萧可颂自动忽略了叶宸的话,心急火燎地说:“不行,我得再把陈折约出来问问。”
叶宸不知道有什么好问的,就做了‘你随便’的手势。
萧可颂一把抓住叶宸:“你得跟我一起,还有灼年,咱们上次牌还没打完,我就用这个理由约陈折怎么样。”
叶宸皱了皱眉,沉吟不语。
陆灼年那晚在陈折的影响下,产生了巨大的情绪波动,从有利于病症控制的角度考虑,还是不要和陈则眠见面为好。
萧可颂虽然知道陆灼年身有隐疾,但并不知道他因为陈折发病的事。
叶宸也不好和萧可颂明讲,于是只说:“灼年没意见吗?”
萧可颂不解:“他为什么要有意见。”
叶宸斟酌用词:“灼年之前……好像不是很愿意和陈折一起吧。”
“你也说了之前,”萧可颂歪了下头,挑眉道:“现在他可愿意了。”
叶宸沉默几秒:“何以见得。”
萧可颂说:“这还用见吗?你没看他最近天天往射击场跑,我每次问陈折干吗呢,陈折都说在伺候老板。”
叶宸:“……”
萧可颂行动能力极强,说完拿出手机挨个约人,又重新组了局。
还是他们四个,只是没去繁楼,而是约在家里聊天打牌。
陈则眠没带刘越博。
刘越博本来不耐烦他哥找人管他,尤其管他的人还是陈折,可一听陈折晚上有局不带他,又觉得他哥钱白花了。
陈则眠说:“不白花,我先坐地铁送你回家,然后再去萧少那儿,我够意思吧。”
刘越博立刻问:“够意思为什么不带我。”
陈则眠拨开刘越博的狗头:“我白天不带你一天了吗,别黏人。”
刘越博不可思议道:“什么叫你带我一天?是我一早醒了就来射击场找你,上午十点,陆少都到了,你还没来呢,有你这么上班的吗?陆少花钱雇你干吗的?”
陈则眠打了个哈欠:“雇我给他擦枪。”
京市下个月好像要举办一场有关射击国际赛事,一共有两家射击场有承办资格,一个陆灼年的AK国际射击场,一个是闫家的HG国际射击射箭馆。
承办国际赛事对增加品牌影响力的效果不言而喻,为了争取承办资格,陆灼年最近每天都会来射击场统筹工作,陈则眠趁机见到了很多不对外展示的重型枪械。
借由擦枪之便,陈则眠把那些枪摸了个遍。
不过今天他上班确实迟到了。
昨晚,他一直在熬夜测试游戏。
《再封神》第一个剧情模块快做完了,即将进入封测阶段,陈则眠这几天忙到飞起,昨天更是熬了个大夜,凌晨四点才睡,还能来上班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不是为了摸那些难得一见的名品藏枪,他今天就请假了。
陈则眠走出射击馆,问刘越博:“你今天怎么来的?”
“明知故问,”刘越博瞥了陈则眠一眼,没好气道:“我哥把我卡停了,我没钱打车,你又没来接我,当然只能坐地铁,二号线早高峰没挤死我。”
“我今天起晚了嘛,”陈则眠略显心虚,像个渣男一样,给出根本不知道能否实现的保证:“明天肯定接你。”
刘昊这次是铁了心的要管教弟弟,出国前把刘越博常用的银行卡都给停掉了,直接将生活费打给陈则眠,还不许陈则眠给刘越博钱,通过经济制裁的方式倒逼刘越博听陈则眠的话。
没钱花寸步难行,刘越博要么天天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要么就得跟着陈则眠,让陈则眠给他刷卡。
刘越博刚开始非常倔强,打定主意要抗争到底,愣是连着一个星期不出门也不求陈则眠给他钱花,刘昊见状直接给做饭的佣人放了长假,还让顺手改了家里的WIFI密码。
没饭吃没网用,刘越博在家里待不住了,给陈则眠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去吃饭。
在饥饿面前,年轻的刘越博还是太饿了,真的无法坚守气节。
“我要饿死了。”
屈服那天,刘越博虚弱地趴在沙发上,用尽最后的力气给陈则眠打了个电话,即便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语气还是颐指气使的:“陈折,我要吃烤鸭。”
陈则眠说:“我这儿有事呢,给你点个外卖吧。”
刘越博立刻扬声道:“吃烤鸭外卖?你说的是人话吗,送过来皮都不酥了。”
陈则眠:“您都该饿死了,还管皮酥不酥呢,你也不是真饿啊。”
刘越博说:“我真饿,带我去吃烤鸭吧,我想吃四季民福,求你了。”
陈则眠:“……”
那天,陈则眠是真忙。
他在郊区的写字楼里租了片办公区,用来做游戏工作室,刘越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坐在拉货的小面包车上,往工作室送电脑。
刘越博催得急,陈则眠就直接让司机师傅拐了个弯,先去刘越博家接人。
听到陈则眠同意来接自己时,刘越博心里是非常感激的。
刘越博暗暗跟自己说:为了吃上四季民福的烤鸭,等会儿见了陈则眠一定要给他好脸色。
再求他一次也可以。
要好好说话,放低姿态,不能顶撞陈则眠。
人为了吃饭是可以放弃尊严的。
我只是太饿了,这不丢人。
虽然已经给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但在看到那辆八手破烂拉货面包车的一刹那,刘越博还是破防了。
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骨气。
刘越博大脑一片空白,认为自己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可能坐这辆脏兮兮的五菱宏光。
绝对不可能。
陈则眠拉开车门:“快上来,你们家小区管理也太严了,后面那保安一直跟着我们,是怕我们偷东西吗?”
刘越博心说,你自我定位倒是挺精准,开着这辆十八手五菱宏光进高端别墅小区,鬼能想到你是来接人的。
他往车里望了一眼,车座上堆放着很多杂物,杂物下面是花纹丑陋的座位套,座套看起来油腻腻的,沾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大块污渍。
如果他放弃底线,放任自己坐在这个肮脏的车座上,那他整个人从外到内、从屁股到灵魂都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污染。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打个不太恰到的比喻——
他只要看一眼这个车的内部环境,就感觉自己仿佛被侮辱了,由外向内的侮辱,从身体到灵魂的侮辱。
用一辆车侮辱刘越博并非陈则眠本意,他只是正好在跟车送货。
陈则眠见刘越博呆在原地,就猜到他是嫌这辆车破,但拉货的车都这样,他也没办法,只能好脾气的下车哄了刘越博两句。
刘越博本来是宁死不坐,但陈则眠一哄他,他又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容易死,毕竟虽然车内又丑又脏,但陈则眠身上倒是香香的。
由此可见,只是坐一会儿的话,应该可以抵御污染。
就在刘越博动摇之际,司机师傅看不惯大少爷的矫情劲儿,摇下车窗说:“行了,我这车算干净了,拉完这趟我还得拉猪崽去呢,到底坐不坐,不上车我走了。”
居然还拉猪崽?!那坐这个车的自己成什么了!
刘越博勃然大怒:“不坐!”
陈则眠只好让面包车先走。
刘越博看着面包车开走,瞪着陈则眠:“你看你弄来的都是什么玩意,这破车狗都不坐!”
陈则眠没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玩,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越博:“停了卡确实有长进,这话好歹是忍到了司机走了才说。”
刘越博又气愤又委屈,气得推了陈则眠一把:“你烦死了!”
“是是是,我烦我烦,”陈则眠忍不住笑:“那还吃不吃烤鸭了,刘少爷。”
刘越博怒吼:“当然吃!”
陈则眠拿出手机:“那我叫个滴滴,给你叫商务车行不行。”
“叫什么滴滴,我有车。”
刘越博抬起手,朝陈则眠扔过来一把钥匙:“这车颜色和你很配,就给你开吧。”
库门缓缓升起,露出停在里面顶着三叉戟标志的豪车。
玛莎拉蒂Ghibli,黄色的。
“……”
陈则眠看向刘越博:“你有车自己怎么不开?”
刘越博不情不愿地吐出四个字:“没钱加油。”
陈则眠拉开车门:“我给你加,走吧,先吃饭去。”
刘越博往副驾驶上一窝,闭上眼睛:“我不爱开车,给你开你就开,哪儿那么多废话,以后接我就用这辆车,知道了吗?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车出现在我面前,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则眠没答应也没反对,问:“你家司机呢?”
刘越博当然不会说司机被他哥遣散了,色厉内荏道:“有你为什么要用司机!我哥给你六十万,我这车一百多万,给你开还委屈你了是吗!”
陈则眠只好说:“行吧,那我就先开到你哥回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虽然答应了接送刘越博,但陈则眠开了两天车就嫌早晚高峰堵车烦,一个星期最多也就能接刘越博三次。
刘越博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坐地铁。
这么多天过去,他已经被陈则眠磨平了脾气,也懒得争辩,安慰自己一切痛苦只是暂时的,等他爸妈从国外回来,他大哥也管不了他,自己还不是想干就干嘛。
眼看就一个月了,时间过得很快的,就再忍几天吧。
而且坐地铁有坐地铁的好处,刘越博的卡虽然被停掉了,但他发现了一个BUG。
他可以让陈则眠给他公交一卡通里充钱,然后再去公交公司退出来。
他真是个天才。
刘越博挠了挠下巴,对陈则眠说:“我公交卡没钱了,你再给我充点。”
陈则眠隐约觉得刘少爷公交卡里的钱用的有点快,就问:“前两天不是刚冲,这就花完了,现在地铁都这么贵了吗。”
“再贵也比开车便宜吧,小爷我说到做到,说坐地铁就坐地铁,”刘越博面不改色,意有所指道:“不像某些人,答应了接我,结果把车扔在你们家楼下那破胡同里吃灰。”
陈则眠说:“开车太堵了,而且坐地铁也很好啊,正好带你体验体验生活,多看看普通人的世界。”
刘越博不忘初心,牢记他哥让他通过陈则眠接近陆灼年的计划,就说:“我现在就想看有钱人的世界,你晚上和萧少他们打牌就带上我吧,求你了。”
经过这么多天相处,刘越博已经摸清了陈则眠的脾气。
陈则眠的使用守则上就两个字——
求他。
展开来讲,具体的方式就是使劲求、认真求、反复求、死不要脸地求、哀求、祈求、央求、恳求、乞求。
“我们家都没人,网线还让我哥给拆了,手机流量也限速了,我回家一个人可无聊了。”
刘越博先卖了一波惨,然后抓住陈则眠胳膊,晃着手臂求他:“你们玩牌我就在旁边看着,不说话还不行吗,我给你们洗牌,端茶倒水送水果,我要不去这些活肯定就你干,我这不是心疼你嘛,你就带我去吧,求你了陈折,陈哥,陈少!”
陈则眠果然动摇:“那也……”
‘行’字还没说出口,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引擎轰鸣,紧接着是两声鸣笛。
陈则眠以为是他挡路了,就往旁边让了让。
车并没有往前开,而是又按了两下喇叭。
二人转过头,向后看去。
一辆幽紫色的超跑停在道路中间。
“帕加尼风神?”
刘越博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陆少的车吧。”
陈则眠:“有可能。”
刘越博仔细看了看:“这是定制版风神,没个三五千万下不来,应该陆少的车,平常很少开出来,而且从不载人,听说连萧少和叶少都没坐过。”
“那咱们站远点,”陈则眠又往旁边退了半步,说:“太贵了,赔不起。”
刘越博冷笑:“是你赔不起。”
陈则眠张嘴就来:“我赔得起我也不能往车上撞啊,你能撞你来。”
刘越博:“……”
为什么他就总是说不过陈折呢,陈折晚上是不是都不睡觉,天天熬夜背段子怼人。
二人交头接耳间,帕加尼驾驶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俊逼人的侧脸。
果然是陆灼年。
陆灼年看向陈则眠,说了两个字:“上车。”
刘越博:“!!!!!!!!”
陈则眠质疑地看了刘越博一眼:“你看还是载人的,我就说陆少不能这么小气。”
刘越博压住心底的震惊,一把拽住陈则眠:“你又不带我去了吗?”
陈则眠说:“等我问问陆少。”
陆灼年不等陈则眠开口,就说:“不行。”
“……”
陈则眠很抱歉地看向刘越博,再次像个渣男一样画饼:“下次一定带你。”
刘越博压低了声音,在陈则眠耳边说:“我公交卡没钱了,你走了我怎么回家。”
陈则眠把公交卡拍到刘越博怀里,很大方地说:“那刷我的吧。”
刘越博自己坐地铁没问题,但他不能接受自己挤在晚高峰的地铁上,而陈则眠坐在帕加尼跑车里!
这不公平!
他拽着陈则眠不撒手,咬牙切齿道:“不是要坐地铁看普通人的世界吗?”
陈则眠拍了拍刘越博的肩膀:“你自己先看吧,不是我不带你,是陆灼年不带你。”
刘越博突发奇想:“你求求他呢。”
陈则眠说:“你以为他像我这么好说话吗?他这个人心冷如铁。”
陆灼年:“你知道我能听到你俩说话吧。”
陈则眠&刘越博:“……”
陆灼年耐心告罄,手肘支着车窗,催促陈则眠:“能快点吗?”
陈则眠说:“刘越博也想去,我甩不掉他。”
“车里坐不下,”陆灼年看向刘越博:“下次吧,越博。”
刘越博立刻点点头:“好的,陆少。”
他难道还能说什么反对意见吗,陆少叫他越博哎!
刘越博对陈则眠说:“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陈则眠点点头,和刘越博又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身走向帕加尼。
副驾的鸥翼门缓缓升起。
陈则眠一猫腰坐进去,摸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关门。
陆灼年说:“拽一下。”
陈则眠非常惊讶:“这么贵的车竟然没有电动门?”
“嗯,没有,”陆灼年应了一声,说:“玛莎拉蒂的电动门好用?等你发工资给我装一个吧。”
陈则眠立刻表示手动门也很好。
他拽上车门,昂贵精致的碳纤维车门‘嘭’得一声关上,那关门声听得刘越博心疼。
主驾驶的陆灼年却眼睛都没眨,仿佛关车门的声音本就该这么大。
这个瞬间,刘越博感觉自己的世界受到了某种无法形容的冲击。
他宁可自己聋了。
或者瞎了。
*
紫色帕加尼在萧可颂家门前停下。
引擎的轰鸣声燃烧着金钱的味道,在客厅里都听得分明。
萧可颂打开装甲门,站在玄关问:“今天怎么开这个车出来了?”
陆灼年迈出驾驶位,简单说:“正好停在射击场了。”
叶宸没说话。
萧可颂说:“算你先见之明,跑车就是快,不然晚高峰那么堵,到这儿都不知道几点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正想问问陈折到哪儿了,就见帕加尼副驾驶车门突然向上弹开。
看到陈则眠下车的刹那,萧可颂瞳孔都放大了一瞬,猛地转头看向陆灼年:“你带陈折来的?!”
陆灼年矜贵地给出两个字:“顺路。”
叶宸抬眸看着陆灼年,像是在确认什么。
陆灼年无视了好友探究的眼神。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叶宸缓缓收回视线,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萧可颂还有问题:“你的车不是不让人坐吗?”
叶宸打断道:“你到底是问陈折还是问灼年?”
萧可颂这才想起自己组局的目的,暂且把对陆灼年疑问抛之脑后,叫了陈折一声:“陈折,过来啊,干嘛呢?”
“我在欣赏陆少的车,”陈则眠站在帕加尼旁边,比了个大拇指:“这车真帅。”
陆灼年把车钥匙扔给陈则眠:“那给你开吧。”
陈则眠:“!!!!”
叶宸:“…………”
萧可颂:“??????????????????????????????????????????????”
第22章 第 22 章 “我是故意的。”
这下不止萧可颂, 连叶宸的表情都有点绷不住。
“你吓到他了。”
叶宸忍不住说:“太快了。”
萧可颂不明所以:“什么太快?”
陆、叶两人同时无视了萧可颂的疑问,只是相互看了一眼, 迅速交换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信息。
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萧可颂十分迷茫。
陈则眠走过来,把钥匙还给陆灼年:“陆少可别逗我了,这个车太贵了,蹭一下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陆灼年没说话,只是接过车钥匙时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陈则眠满头雾水。
萧可颂觉得陆灼年有点喜怒无常,怀疑他最近可能是没有吃药。
叶宸确信陆灼年一定吃药了。
但不影响病症加重。
陆灼年在受到陈折影响导致病发之后,不仅没有隔离‘过敏源’,反而蓄意接近, 意图明显到难以忽视。
可惜在场四人里,萧可颂没长脑子,陈则眠不知危险。
唯一看穿的叶宸选择闭口不言。
*
四人一起吃了饭, 是厨师提前做好的, 都是家常菜, 但胜在食材新鲜。
吃过饭, 萧可颂又张罗一起玩牌。
“那晚还没有分出胜负, ”
回想起生日夜, 萧可颂不由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三分钟:“陈折, 你也太能打了!就那么伸手一拽,一个二百多斤的胖子就‘唰’地飞了出去, 挨踹的那俩飞得更远。”
闻言,陆灼年看了陈则眠一眼。
陈则眠后脊发麻, 低声向陆灼年解释说:“那个胖子没有二百多斤,也没有飞出去。”
陆灼年眸光微微垂下,落在陈则眠骨节明显的手腕上:“所以挨踹的那个确实飞出去了?”
陈则眠喉结动了动, 发现自己好像总是在被陆灼年审问,而且对方问得问题,大多他又答不上来,这就导致了他在陆灼年面前,经常会习惯性地心虚。
尤其是听到疑问句的时候。
陆灼年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萧可颂就不会问东问西。
陈则眠心不在焉,连续输牌,和他一队的陆灼年独木难支,打得异常艰辛。
正巧叶宸也嫌萧可颂太拖后腿,于是建议改玩德.州.扑.克。
于是四个人轮流坐庄,各自为战。
分好四叠牌,按照位置,陈则眠应该率先拿牌。
陈则眠不了解陆灼年他们习惯的顺序,还在等其他人先拿。
陆灼年反手敲敲牌桌,熟练地唤醒走神的陈则眠:“专心,拿牌了。”
陈则眠大脑还处在空白状态,看也没看就伸手摸向最近的一叠牌。
牌没抓到,却摸到了一只手。
陆灼年按着那两张牌,语气平静道:“这是我的。”
陈则眠抬起头,眼神有点茫然:“那我牌呢?”
陆灼年抽出被压着的手,反握陈则眠手腕,把陈则眠的手放到了另一叠牌上:“这是你的。”
陈则眠对肢体接触完全不敏感,也没觉得陆灼年的动作有何异常,随便抓起手下的两张底牌,不太在意地说了一声:“谢谢。”
倒是旁观的萧可颂陡然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萧可颂无声地倒抽一口凉气,在牌桌下猛捏叶宸大腿。
叶宸:“……”
萧可颂一秒都不想再等,给叶宸使了个眼色,假装运气不好直接弃了牌:“这两把手气太差,我去露台抽根烟。”
叶宸很不想去,他牌还挺好的,但萧可颂已经要把他拧死了,只好也扔了牌,起身和萧可颂一起离开棋牌室。
到了三楼露台,萧可颂立刻反锁上门,疯狂尖叫:“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灼年居然主动碰了陈折的手!!!!!”
叶宸捏住萧可颂的嘴,手动闭麦:“小点声。”
萧可颂勉强冷静了一点:“他不排斥和人肢体接触了吗?他的病是不是好了?”
叶宸没有回答,他站在栏杆前,望着楼下的帕加尼风神:“刘越博刚把玛莎拉蒂给陈折开,灼年就把他的风神开出来了,这说明什么?”
萧可颂若有所思:“说明灼年攀比心还挺强的?”
“……”
叶宸一阵头疼:“就你这智商,还是少管闲事吧。”
萧可颂不服气道:“灼年是咱们多少年的好兄弟了,他的事怎么能是闲事呢?”
叶宸面无表情:“那你去问你兄弟。”
萧可颂:“……”
“我发现你这个人特别没劲,”萧可颂背靠墙面,从叶宸身上摸出烟盒,捻出根烟叼在嘴上:“一点也不关心兄弟的病情。”
“灼年有分寸,没什么需要我关心的,”叶宸伸手拿走萧可颂嘴边的烟:“我比较关心你的病情,脑子反应本来就慢,眼睛还瞎,别抽烟了,越抽越傻。”
萧可颂不满地‘哎’了一声:“我怎么反应慢了,再说我哪儿瞎了,双眼视力5.3好吗。”
叶宸捻灭那根烟:“你用你5.3的眼睛看出什么来了?”
萧可颂信心满满:“我什么都能看出来。”
叶宸真不知道这傻子哪儿来的自信:“那你看出你带到我们身边的这个小弟陈折,能不费什么力气地把咱仨挨个掐死吗?”
萧可颂气焰一下子弱了下来,犹疑不定道:“只要我们一拥而上,陈折也未必能把我们全掐死。”
叶宸对自己这个发小太过了解,一语道破真相:“是我和灼年一拥而上,你好趁机逃跑吧。”
萧可颂回忆起陈折神出鬼没的速度和行动力,对自己能跑掉这件事并不抱太大希望。
“陈折不会伤害我们的。”
萧可颂笃定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叶宸:“……”
在相信陆、叶二人的战斗力和相信自己的逃命速度之间,萧可颂选择相信陈折的人品。
:)
*
陈折的人品毋庸置疑。
陈则眠的气节摇摆不定。
这一局,萧可颂和叶宸同时弃牌出去抽烟,屋里只剩下陆灼年和陈则眠。
牌局上也是。
陆灼年加了注,问陈则眠跟还是不跟。
公共牌是三张黑桃:K、 J、10。
陈则眠手里的牌是黑桃Q和黑桃A。
他这局手气好得离谱,是几百局都难得一见的皇家同花顺,德.州.扑.克里最大的一组牌。
无论陆灼年手中的底牌是什么,他这局都赢定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
他要赢吗?
几个人玩牌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筹码是一叠计数用游戏牌,没有任何现金价值,最后终极大奖也不过是夜宵特权,名额只有一个。
最后筹码最多那家才算赢,其余三家都算输,轮流给赢家送夜宵。
陈则眠输得很多,注定垫底,萧可颂自称种子选手,实则稳稳倒二,现在是陆灼年和叶宸在角逐冠军。
如果这局叶宸和萧可颂没弃牌,通过几轮加注,陈则眠和他们三个打到最后三家通吃,倒还能多赢一些,而且从冠军角逐赛的角度来看,陆灼年和叶宸两个人的筹码同时减少,不会对局势造成任何影响。
这把三张公共牌是同花,陆灼年跟着加注,说明他手上的牌不会太小,最少能组成顺子,大概率也是同花。
属于在德.州.扑克中比较大的牌了。
这是个概率游戏,他们一共只有四个人玩,拿的牌少,不像人多的时候,什么大牌都可能开得出来,而这组公共牌又开不出四条和葫芦,拿到顺子或同花基本就稳赢了。
可老天惯爱捉弄人,既给了陆灼年一组看似稳赢的牌,又给了陈则眠一组王牌中王牌。
就不能等他去拉斯维加斯玩的时候再给他这个气运吗?
现在给他这么好的牌,除了能在无人见证的情况下,给无往不利的男主角添堵以外,没有任何其他鸟用。
这种胜利虽然得不到观众的欢呼喝彩,但能得到男主的记恨。
陈则眠倒扣底牌,把牌推向牌堆:“我弃牌。”
陆灼年英挺的眉梢轻动:“你犹豫了很久。”
陈则眠胡乱把所有牌都揉在一起,拢到自己面前:“是吗?也没有很久吧。”
陆灼年对时间把控精准:“39秒。”
陈则眠刚刚放弃了一个展示自己逆天气运的机会,说不可惜不心疼那是假的,他兴味萧然,半撑倚着胳膊单手洗牌:“半分钟而已,哪里就很久了。”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
纸牌翻飞,在莹润如玉的修长指间翩翩起舞,骨节分明的手背掌骨微凸,每一个弧度都异常完美,衬衣袖子挽在手肘,露出小臂至腕骨,奇薄皮肤下藏着青色的血管筋脉,在灯下透出象牙白光泽,如雕刻品一般精致易碎。
陈则眠洗牌的动作熟练流畅,灵活得不可思议。
陆灼年目不转睛,盯着他单手洗牌,不知是在看牌,还是在看手。
陈则眠作为一个顶级直男,对陆灼年堂而皇之的注视毫无所觉,还沉浸在失去皇家同花顺的怅惘中。
那开出那样难得一见的绝世好牌,足够吹一辈子了。
这把牌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呢?
好到即便是放在爽文里,也会被读者直呼太假了的程度。
可是他为了不得罪陆灼年,就这样将那一把好牌扔了。
我有这样的决心,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陈则眠安慰完自己,一抬头,正撞进陆灼年幽深莫测的眼神中。
陆灼年的声线比平时略沉,有着洞察一切的了然:“既然舍不得,就别放弃。”
陈则眠愣了愣,装傻道:“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陆灼年无意陈述推理过程,直接讲了结果:“你刚才拿了一手好牌。”
这个时候要是承认,那比直接赢还要得罪人,况且牌已经洗乱了,无凭无据,陈则眠没有犹豫,否认得很干脆。
“我的底牌很烂,”陈则眠睁着眼说瞎话:“三五不占,当然要弃。”
陆灼年没有和陈则眠争辩,只是说:“我知道你的牌是什么。”
陈则眠下意识蜷起手指,握了下洗好的牌:“少唬我。”
陆灼年放松后背,靠在椅背上:“你不信吗?”
陈则眠说:“我当然不信。”
陆灼年脸上流露出某种游刃有余的自信:“我要是能找出来呢?”
陈则眠又用双手洗了一遍牌,整理好后递过去:“那算你厉害。”
这甚至不算是一个赌约。
但陆灼年接受了挑战。
他没有直接去接陈则眠手里的牌,而是反过手,曲指敲了敲牌桌:“放这儿吧。”
陈则眠挑了下眉,好奇道:“洁癖就这么严重吗?从我手里接一下牌会怎么样。”
陆灼年云淡风轻:“不会怎样,这副牌洗了这么多遍,不是一直来回抓。”
陈则眠深以为然:“说的就是啊,薛定谔洁癖吗?”
陆灼年用陈述的语气说:“比起脏,我更反感与人肢体接触,所以一直对外说是洁癖严重,听起来也正常些。”
陈则眠没想到陆灼年会突然和他谈起这么隐秘的事情,震惊之余,不免动容——
这是很明显的信任。
陆灼年本是个戒备心极强的人,而陈则眠又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不止一次引起过陆灼年的怀疑。
“反感肢体接触有什么不正常的,”陈则眠把牌放到陆灼年手边,玩笑道:“再说我又不会突然摸你。”
陆灼年伸手一抹,将牌横向推开,52张牌背朝上,露出完全相同的黑白花纹:“你摸了,刚才拿牌的时候。”
陈则眠一梗:“那是拿错牌了才会碰到,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陆灼年低头观察牌背,选中了两张推给陈则眠:“这是你的底牌吗?”
陈则眠没想到陆灼年居然不看牌面,就这么选出了两张牌,心下诧异,将信将疑地去拿牌。
陆灼年推牌的动作缓慢且匀速,陈则眠下手时,特意看好了位置才去拿,毕竟人家刚说了讨厌肢体接触。
万万没想到,他一伸手拿牌,居然还是碰到了陆灼年的手指尖!
怎么回事啊?!!
死手,能不能看准了再动。
陆灼年的手难道是磁铁吗,怎么又碰上了!!
陈则眠猛地收回手,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我真不是故意的。”
陆灼年没说话,只是用骨节分明的手捻起牌角,依次掀开那两张牌。
一张黑桃Q。
一张黑桃A。
陆灼年抬起头,注视陈则眠:“我是故意的。”
陈则眠:“???”
第23章 第 23 章 老板又不是老婆【收藏二……
“我是故意的。”
掀牌的动作和这五个字结合在一起, 饱含深意。
由浅入深,共有三层解读:
1.在匀速推牌时突然快了一下, 让你碰到我的手,是故意的。
2.知道你的底牌比我大,但还是加注,逼你弃牌让我赢,是故意的。
3.你拿底牌时会拿错,是因为我把我的牌放在了你手边,我是故意的。
这三层解读,无论读出哪一层,都充满了暧昧的暗示, 尤其是在陆灼年刚刚言明自己排斥肢体接触的情况下。
但我们的陈则眠选手,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他跳出所有的拉扯与隐晦,愣是在众多暧昧走向中踏出了第四条路。
“所以……是你主动碰别人行, 别人碰你不行。”
陈则眠用超乎寻常的理解能力作出了解读与总结:“你排除肢体接触, 排斥的还挺主观。”
不愧为男主角, 连唯心主义都唯得这么恰到好处, 也是意志决定世界了。
陈则眠豁然顿悟, 一拍大腿:“你又是学哲学的!”
通了!全通了!
“……”
听到陈则眠这几句话, 任何人都会沉默。
向来思维敏捷的陆灼年也不例外。
他微微一怔, 甚至有种眼前一黑的错觉。
这番试探虽以失败告终,却也并非全无所获, 至少探明了一件事情——
陈则眠是个直男。
而且是个很迟钝的直男。
陆灼年出于自身病症原因,对情感多加克制, 甚少放纵自己对谁产生杂念,更是第一次这样主动接近试探一个人。
不动则已,一动就撞上了直男。
真是好差的运气。
陆灼年笑着摇摇头, 把两张牌拢回牌堆,就像拢起所有缭乱神思的杂念。
*
那天牌局的最后赢家是叶宸。
借叶宸的光,陈则眠和萧可颂都吃上了陆家私宅的酒酿虾,果真名不虚传。
三位输家轮流给叶宸送了两轮夜宵后,叶宸把余下的夜宵权高价卖给了萧可颂。
萧可颂物尽其用,见人下菜,轮到陆灼年送夜宵时,他什么贵吃什么,轮到陈则眠送夜宵时,就只点一些网红小吃,东西价格不贵,但大多需要排队。
陈则眠倒是不嫌麻烦,反正活都有刘越博干。
人真的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刘越博现在已经习惯了被陈则眠安排,并且学会了从路费餐费中吃回扣、做假账。
譬如萧可颂想喝的某款网红果茶,售价98元一份,第二杯半价,刘越博就会买四杯,不费吹灰之力赚到98元,还美其名曰其他三杯是带给陆灼年、叶宸、陈折的,显得他特别会来事。
比从公交卡里退费来钱快多了。
刘越博还发现,陈折不太会算钱,而且虽然手段很硬但其实心肠非常软,耳根也软,无论什么事,只要不涉及原则,多讲几次陈折大多都会同意,如果再配合上金币利诱,那么成功率将跃升至99.9999%。
他大哥就是用这个方法把自己丢给陈折的。
可惜刘越博现在卡都被停了,不然多给陈折点钱,陈折大约就不会管他了。
不过那样的话,陈折就挣了他们刘家两份钱。
经过一个月的停卡改造,刘越博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花钱如流水的刘家小少爷了,他深刻认识到钱财的来之不易,所以也不想陈折赚钱赚的那么容易,断然拒绝了好友们凑钱给他赎身的提议。
陈则眠手上捏着刘越博这个人质,其他少爷们也没法在使唤他,否则活儿转一圈转到了刘越博头上,不仅事情有可能办砸,他们还得听刘越博一顿抱怨。
这些还不是最让人无奈的。
最无奈的是有了刘昊的授权,刘越博想出去玩必须经过陈则眠。
“今天我朋友酒吧开业,晚上我得出去一趟,”刘越博向陈则眠提出申请:“薛铎他们都去,就喝喝酒聊聊天,不干别的。”
陈则眠点开微信,恍然大悟道:“我说今天薛铎怎么忽然给我发红包。”
原来是赎金。
“薛铎还给你发红包了?”刘越博探头过来看:“发了多少?”
陈则眠倒扣手机屏:“你管发了多少,我让你去不就得了。”
刘越博说:“我看看我在薛铎心里值多少。”
“没多少,”陈则眠很遗憾地通知刘越博:“最高也超不过二百,还有必要知道具体数字吗?”
刘越博‘嗷’了一声,不可置信地重复道:“多少?!二百?!!!”
陈则眠被震得耳鸣,捂着耳朵说:“有必要这么惊讶?微信红包最多二百你不知道吗?”
刘越博恨声道:“我惊讶的是我哥给你六十万让你看着我,但你二百就把我放了!”
陈则眠无语道:“给你放假你还不乐意,那你别去了。”
刘越博说:“我要去!但不能这么便宜地去。”
陈则眠斜觑刘越博:“薛铎肯出二百赎你很够意思了,你还想要多少?”
刘越博:“要看他的诚意,你给他回微信说‘二百不够,得加钱’。”
陈则眠懒得理神经病大少爷,说:“你爱去不去,我走了。”
也不知刘越博是怎么和薛铎沟通的,陈则眠没一会儿又收到薛铎一个红包,里面是五十。
薛铎发微信表示,这个数更适合,因为刘越博是二百五。
陈则眠忍不住笑了一下,把工作牌塞进柜子。
走出射击场大门时,闫洛正抱着书进门,和陈则眠擦肩而过时叫了声:“陈哥。”
陈则眠转过身:“嗯?”
闫洛举了举手里的书:“你给我订的教辅书都到了,我会认真看的。”
陈则眠点点头:“有不会的就问刘越博。”
闫洛最近开始自习高中课程,为明年参加高考做准备,自选科目他选的都是文科,自学起来尚且有些头绪,可数学是真看不懂。
陈则眠知道后,自信满满地拿过卷子,盯了那道函数大题五分钟,大脑一片空白。
他高中毕业已经太久,那些数学公式早就都格式化了。
“别慌,”陈则眠把数学题拍下来:“萧少可是B大高才生,我发给他,他肯定会做。”
萧可颂很快回了消息,说:“有点思路,但啥是单调性来着?”
陈则眠&闫洛:“……”
萧可颂补了条消息挽尊:“我们专业不学数学,你问问灼年,他学金融的。”
闫洛最怕给人添麻烦,看到这条消息拿回卷子,说:“算了,陈哥,别打扰陆少了。”
陈则眠也不是很想惊动他老人家。
闻言,旁边打游戏的刘越博嗤笑一声,放下手机:“一道函数大题而已,找什么萧少陆少的,这儿这么大一个刘少你们看不到吗?”
陈则眠忽然想起来刘越博也是大学生,而且刚上大一,高中知识肯定还没来得及忘光,立刻眼含期待地看过去,
刘越博等的就是陈折这个眼神,见状晃荡着走过来,霸气十足地往书桌旁一坐:“卷子拿来,刘少给你看看。”
陈则眠赶紧把卷子推过去。
刘越博瞥了一眼题:“这不就是分离变量法吗?”
这可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好一个分离变量法,听着就很有戏。
陈则眠双手递过笔,恭敬道:“请刘少解题。”
刘越博高中数学还不错,下笔唰唰几行解出函数,讲得头头是道,教起闫洛来可谓得心应手。
陈则眠对刘越博赞不绝口,连哄带骗地把人哄过来给闫洛补课。
刘越博刚开始还很端着,陈则眠给他开了一小时五十的补课费,他就肯了。
也不是很值钱的一少爷。
总之,有了老师指导,闫洛进步很快。
闫洛把补课钱转给陈则眠,陈则眠收是收了,但转头又给他买了教辅书还有一大堆零食牛奶。
这两天,闫洛还发现展馆里的枪,也都是陈则眠帮忙擦的。
闫洛和陈则眠说:“陈哥,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以后这些活还是我来干吧。”
陈则眠笑了笑:“什么叫帮你干,我在这里上班,陆少还给我开工资呢,再说我喜欢玩枪械,擦枪还能拆开看内部结构,挺好玩的。”
“可是……”
闫洛嘴笨,想要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呆呆地看着陈则眠,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一句话。
陈则眠抬手揉了把闫洛的头发:“丁点大的小孩儿,心思还挺重的,别想那么多,什么时候发达了,别忘了你陈哥就行。”
闫洛急忙说:“当然不会。”
陈则眠说:“快进去吧,我先走了,今天萧少要吃牛街白记的驴打滚,我多买点,明儿早带过来咱们一起吃。”
看着陈则眠的背影,闫洛低下头,拇指无意识地捻着书角。
他很喜欢吃白记的驴打滚,但没和任何人说过。
是巧合吧,毕竟陈则眠总给他带好吃的。
闫洛命途坎坷,短短的十几年人生经历的太多事情,习惯于面对旁人的恶意与苛待,面对好意和帮助,他反而不知所措。
想说点感谢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和闫洛分开后,陈则眠招手叫了辆计程车,坐车走了。
上车后,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并非什么同情心泛滥的大善人,只是每每想到原书中的闫洛注定早逝,总不免生出几分惋惜。
牛街是一条历史悠久的民族文化街,周边各色小吃十分有名,除了白记的驴打滚,还有炸糕、松肉、烧饼、年糕、甄糕和香喷喷的牛肉串羊肉串。
陈则眠对烤串没有抵抗力,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买完萧可颂点的夜宵以后没急着走,就在广安门附近慢慢逛着。
走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
“陈折!”
陈则眠循声望去,看到马路那边站着个高挑的女生。
居然是沈青琬。
沈青琬见陈折回头,便知自己没有认错人,生怕陈折走了,一路小跑横穿马路,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看点车,”陈则眠往前走了两步,迎上去问沈青琬:“干什么这么急?你找我有事?”
沈青琬先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一口气还没有喘匀,断断续续地说:“那天,那天谢谢你,谢谢你帮我。”
陈则眠哑然失笑:“就这事儿?”
沈青琬点头:“后来一直想找你道谢,但你好像没再来过我们学校。”
陈则眠说:“小事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沈青琬又摇头:“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却意义重大,那天如果不是恰好遇见你和萧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陈则眠实话实说:“那晚陆少也在,他遇见了也会帮你的。”
“你是学过武术吗?”沈青琬看向陈则眠的肩膀和手臂,感叹道:“你好厉害啊,那么一翻就飞过去了,比我们艺术社团里跳古典舞的还夸张。”
陈则眠笑道:“是你说得夸张,哪里有飞过去。”
沈青琬拍了拍自己的头:“哎,我那天也喝了点酒,晕晕乎乎,也忘了跟你要联系方式。”
她和陆灼年都在学生会工作,本以为要到陈折电话不难,却没想到陆灼年居然说没有。
还好今天运气不错,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陈折当面道谢。
沈青琬和陈折交换了微信,假装不经意地说:“哎,上次加了陆会长微信,可我都看不到他的朋友圈,你说他是不是把我屏蔽了。”
陈则眠没有一点防备:“不能吧,他可能就是不发,我也看不到。”
沈青琬:“……”
她就知道陆灼年不可能没有陈折联系方式!
可他为什么不给她呢?
沈青琬想不通陆灼年为什么不给她陈折的联系方式,就像陈则眠想不通萧可颂一个大少爷,为什么对牛街小吃情有独钟。
*
这天,又轮到陈则眠给萧可颂送夜宵。
萧大少依旧要吃牛街小吃,给陈则眠打电话说:“我要吃满恒记的素丸子、豌豆黄、羊肉粒,聚宝源的爆肚粉,甜品要锣鼓巷那家网红双皮奶,饮料随便买杯可乐就行,要麦当劳机打的,肯德基的也行啊,反正不喝瓶装的。”
“萧可颂,你是不是疯了。”
陆灼年的声音毫无起伏,不轻不重地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把你这几样东西买齐了,得绕着整个京市转半圈。”
怎么是陆灼年?
萧可颂手一抖,以为自己拨错了电话,连忙从耳边拿下手机确认。
是陈折的号码啊,可为什么是陆灼年接的电话。
串线了吗?
萧可颂语气满含疑惑:“我是想给陈折打,怎么打到你那里去了?”
陆灼年轻描淡写道:“这就是他的电话。”
萧可颂被陆灼年理所当然的语气震惊了一秒:“所以为什么是你接的啊!”
陆灼年有理有据:“我是他老板,他在干活,我为什么不能接。”
萧可颂无语道:“你是他老板又不是他老婆,干嘛拿人家手机,陈折呢?让他接电话。”
陆灼年坐在办公桌前,长腿轻轻一撑,办公椅转了半圈,面对陈则眠:“萧可颂非要让你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萧可颂愈发震惊。?????
什么叫我非要让陈折接电话,这本来就是陈折的电话啊!
陈则眠正在拆枪,实在腾不出手接电话,就说:“开免提吧。”
陆灼年按下免提键,把手机放在办公桌,往陈则眠的方向推了推。
陈则眠:“萧少,什么事你说。”
萧可颂没听见那句开免提,只当是电话终于换了陈折来接,开口便抱怨道:“你的手机为什么会在灼年那里,我正在那儿美美地点夜宵呢,突然听见他的声音很吓人好吗,我现在都没食欲了,你怎么赔我。”
陈则眠放下拆了一半的枪管固定座,用毛刷扫去枪管结合轴沟槽缝隙里的灰尘:“我在擦枪呢萧少,没腾出手来,你晚上想吃什么?”
萧可颂把想吃的东西又说了一遍。
陈则眠很痛快地应下,说:“行,我现在就让刘越博去满恒记排队,等我下班给你买爆肚粉和双皮奶。”
萧可颂满意了:“嘿嘿,你最好了,我想吃什么都没意见,不像陆灼年只会说我疯了。”
陈则眠轻笑一声:“不过就是几种小吃嘛,我去给你买就是了,你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
陆灼年开口道:“萧可颂最擅长得寸进尺,你这么纵着他,离他跟你要星星也不远了。”
萧可颂又被陆灼年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抓狂道:“怎么哪儿都有你,跟个幽灵一样神出鬼没,还偷听我和陈折的讲话。”
陆灼年:“你在工作期间给我的员工打电话,我还需要偷听吗?”
陈则眠表示:“陆少一直在光明正大地听。”
萧可颂替陈则眠打抱不平:“你只是给他工作,又不是卖给他了,他凭什么听你电话,通讯隐私权是受法律保护的!”
陆灼年冷冷道:“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我当然……”
嘟——
萧可颂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灼年挂断电话,语气冷酷:“他没事了。”
陈则眠:“……好吧。”
陆灼年转回电脑前继续敲期末论文,手刚搭在键盘上,萧可颂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这次直接打到了陆灼年手机上。
陆灼年皱了下眉,拇指在屏幕一划。
“我让陈折帮我买吃的碍着你什么事了,”萧可颂担心陆灼年挂断电话,语速飞快地说:“你之前不是不喜欢收小弟吗?现在又跟我抢,我都后悔把陈折介绍给你了,你太霸道了。”
陆灼年面无表情地挂断通讯。
陈则眠探头问:“是萧少吗?他又说什么了?”
陆灼年把萧可颂扔进黑名单,漫不经心地回答:“一些废话。”
陈则眠并不这样认为,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小弟加员工,是不能质疑自己的老大加老板的,于是也没再问,只是耸耸肩说了句‘好吧’,然后继续低头擦枪。
很乖的样子。
他手上正在清理的这把枪是H.K416自动步枪,生产于德国的H&K公司,总重3.49千克,枪身全长893毫米,装备了可折叠机械瞄具和夜视瞄准设备,做工非常精细。
擦枪是个细致活,陈则眠做得很认真。
他盘腿坐在地毯上,拆下来的枪械零件摆了满沙发,陆灼年和他的距离不算很近,占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陈则眠修长洁白的脖子和冷清立体的侧脸。
陈则眠的睫毛纤长浓密,微微垂眸时会在下眼睑扫出一片明显阴影,像把细腻的毛刷,扫得人喉咙干痒。
身体开始产生些许不适感,但尚未达到需要吃药缓解的程度。
气温仿佛在升高,但陆灼年很清楚那只是错觉,办公室内的恒温系统稳定运行,无论冬夏,温度常年保持在20摄氏度,比别的房间低了2-4度。
太温暖的环境会让他容易烦躁。
比如现在,陆灼年就感到一阵燥意,与气温无关,是因为陈则眠。
因为陈则眠太听话。
会听他的,但也听萧可颂的,愿意跑遍大半个京市给萧可颂买齐那几样小吃做夜宵。
陆灼年开始后悔没有认真对待那晚的牌局,也后悔在叶宸出让‘夜宵权’时没有和萧可颂竞争到底。
当时,他只觉得那都是些很无聊的东西,却没想到再无聊的事情,只要和陈则眠沾了干系,就都能轻而易举地牵扯他的心神。
在陈则眠把许劭阳过肩摔扔出去,摔断许劭阳三根肋骨的那天,陆灼年还在好奇陈则眠究竟能惹出多少事,也好奇这个人到底还能造成多大影响。
现在这两个问题都有了答案。
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更让人不悦的是,陆灼年逐渐意识到,陈则眠和萧可颂关系亲近,即便萧可颂没有获得‘夜宵权’,陈则眠也会替他去买小吃。
陆灼年略感气闷。
人一旦气闷就容易昏头,一旦昏头,那就什么话都可能说得出来。
陆灼年突然开口:“我也想吃聚宝源的爆肚粉。”
陈则眠擦枪托的手微微一顿,转头朝陆灼年看过来:“你不是不吃外面的小吃吗?”
“……”
陆灼年泰然自若,用反问掩盖了自己的开口失误:“谁说的?”
陈则眠总不能说是原书里写的,又隐约记得萧可颂好像也讲过类似的话。
在卖自己和卖萧可颂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卖萧可颂。
“萧少说的。”陈则眠斩钉截铁。
陆灼年面无表情:“他的话你也信吗?”
陈则眠难得迟疑了一下:“呃……”
陆灼年点击鼠标,保存下只敲了两行字的论文:“走吧。”
陈则眠诧异地‘嗯’了一声,猫猫歪头:“去哪里?”
陆灼年行动能力很强,关了电脑站起身:“聚宝源。”
陈则眠看了眼办公室墙上的时钟:“现在才下午三点,而且这枪还没擦完呢。”
陆灼年拿走陈则眠手中的枪托,十指翻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三两下把拆解成一堆零件的HK.416复原成一把完整步枪:“擦完了。”
陈则眠沉默几秒,在质疑这是‘拼’不是‘擦’和震惊于陆灼年过于娴熟的拼抢手法之间,选择了相对狗腿的那个:“陆少你好快。”
“我了解这些枪械,”陆灼年侧头看向陈则眠:“萧可颂说你要武器参数做游戏,但你从来没问过我。”
陈则眠说:“老板你平时那么忙,我不好意思打扰你,而且我第一个游戏还在难产呢,射击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立项。”
“准备充分是好事,”陆灼年把步枪放到陈则眠手里:“闫洛最近在干什么,怎么都是你在干活。”
陈则眠接过步枪,锁回保险柜:“他不是在准备高考嘛,学得可认真了,刘越博正给他补习数学呢。”
陆灼年微微挑起眉梢:“刘越博肯?”
陈则眠莞尔道:“他的卡都被停了,生活费从我这里走账,补习费另算,闫洛又那么聪明,他带闫洛复习很有成就感,有什么不肯的。”
陆灼年:“你也有自己的小弟了,还能教闫洛学习,很不错。”
陈则眠说:“这个小弟太难管了,要不是刘昊给得多,我才不接这差事。”
陆灼年脚步微顿,看了陈则眠一眼:“你也很难管。”
“我怎么会难管呢,”陈则眠转头看着陆灼年,自夸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又听话又忠心,为陆少鞍前马后、唯命是从,世界上还有比我更省心的小弟吗?”
陆灼年对‘省心’二字不置可否,只说:“你不老实。”
陈则眠冤枉道:“我哪里不老实了?”
“你哪里老实了?”
陆灼年注视着陈则眠,很清晰地念出他的名字。
像是念出一个答案。
“陈则眠。”
第24章 第 24 章 陆少,你吃醋了?【营养……
听到陆灼年念出他名字的瞬间, 陈则眠头皮微微发麻。
仿佛被一道闪电打中,从颅骨到脊椎, 再到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战栗着颤抖不止。
名字对每个人而言都意义非凡。
对陈则眠来讲也不例外。
尤其是穿书以后,他获得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大家都叫他‘陈折’,他也习惯了别人这样称呼自己,仿佛这本来就是他的名字、他的人生。
离陈折的人生越近,离他原本的世界就越远。
这里本不应该有人知道‘陈则眠’,甚至不应该有这个名字出现。
而陆灼年突然改变的称呼,就犹如一种封禅, 无形中确定了‘陈则眠’的存在。
这一刹那,陈则眠心潮起伏,万千思绪缠夹不清, 纵横交错, 心情之复杂难以言表, 无法用任何词语去形容。
好像如梦初醒, 又像是更加迷茫。
陈则眠愣愣地看着陆灼年, 什么话也没有说。
陆灼年熟练地曲起指节, 明明手边就有桌子, 他却没有敲桌面,而是舍近求远, 抬手去敲陈则眠脑门。
即便在出神,陈则眠身体的反应速度也依旧令人咋舌, 他抬起手臂,在指节落下前,精准地抓住了陆灼年手腕。
陈则眠手指微凉, 而陆灼年的体温偏高,这使得指尖搭在皮肤上的触觉格外清晰。
陆灼年的呼吸频率发生了某种不易察觉的变化。
“我……”
陈则眠刚说了一个字,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快速松开手,侧了侧头,警惕地向办公室门口看去。
随着转头的动作,颈侧红痣不可避免地露了出来。
陆灼年只看了一眼,就很快移开视线。
“有人来了。”陈则眠低声说。
陆灼年声音也压得很低:“你紧张什么,又没说见不得人的秘密。”
陈则眠抬起眼睛,色厉内荏:“我当然没有什么秘密不能见人,要有也是你有。”
陆灼年没有说话。
他也听到了脚步声。
几秒后,办公室房门敲响。
王经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陆少,外面有位姓沈的女士找陈折。”
陆灼年看向陈则眠:“有位姓沈的女士找你。”
陈则眠指了下自己的耳朵:“我不聋,少爷。”
王经理听到陈折的声音,问:“小陈,你在忙吗?有没有时间见一下,挺漂亮的一个姑娘,还给你带了小蛋糕,说要谢谢你什么的。”
陈则眠本来就不认识几个姓沈的,一听这个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正是沈青琬发给他的。
“是沈青琬。”
陈则眠对陆灼年说:“是为了上次繁楼那事谢我,还给我带了小蛋糕。”
陆灼年也指了下耳朵:“我不聋。”
陈则眠扒拉开陆灼年的手:“不许学我说话。”
陆灼年问:“还有时间见她吗?一会儿广安门内那边该堵车了。”
陈则眠看了眼时间:“我去和她说两句话,很快。”
陆灼年面无表情,但周身气压明显降低。
看到陆灼年情绪变化,陈则眠陡然想起沈青琬是原书中高人气的女配,对男主一往情深,是男主众多的红颜知己之一。
上次因为他的参与,把男主英雄救美的剧情搅和没了,本来沈青琬是该给男主送小蛋糕道谢的,现在居然变成了来找自己,而陆灼年一听他去见沈青琬,马上就变了脸色……
陈则眠豁然开朗:“陆少,你吃醋了?”
陆灼年瞳孔微不可察地轻轻一缩,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你疯了吗?”
陈则眠嘿嘿一笑,欠了吧唧地凑上前问:“陆少,你是不是喜欢沈青琬呀。”
陆灼年手掌抵着陈则眠额头,把人推开:“不要胡说八道。”
陈则眠只当陆灼年嘴硬,还以为自己发现了原书中都没有写明的秘密,得意扬扬地背起手,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沈青琬很漂亮,性格又好,你喜欢她也很正常,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陆灼年:“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害羞了。”
陈则眠忍笑道:“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脖子多红。”
“……”
作为小弟,怎么可以抢大哥的妹子呢,陈则眠立刻表忠心道:“放心吧,我对沈青琬没意思,而且据我观察,沈青琬应该是喜欢你的。”
“你观察她……”陆灼年眸光微动,把‘干什么’三个字咽回去,改口说:“观察出什么了?”
陈则眠分析得头头是道:“她主动跟你要微信,还因为看不到你朋友圈担心你把她屏蔽了,要不是对你有意思,谁管你朋友圈发了什么。”
陆灼年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陈则眠不明所以,好心给两人制造见面机会:“要不我就说我在忙,你去帮我把蛋糕拿回来?”
陆灼年指挥道:“你就说找个朋友帮你拿吧。”
陈则眠自无不可,低头给沈青琬回了条微信。
陆灼年亲眼看着陈则眠发送了消息,转而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通知保镖:“去前台找一个姓沈叫沈青琬的小姐,把她带的东西送到办公室来,就说陈折让你去的。”
陈则眠抬起头:“???”
陆灼年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陈则眠迷茫道:“你不去吗?”
陆灼年理所当然:“我为什么要去。”
陈则眠:“……”
为什么不去啊!真搞不懂男主在想什么。难怪原书中到最后也没定下女主,就陆灼年这种行事风格,能定下来就怪了。
陈则眠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你也太迟钝了吧。”
陆灼年简直气笑了:“我迟钝?”
陈则眠做了个‘不然呢’的表情,振振有词道:“学校里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不是因为迟钝是什么?”
陆灼年说:“我对那些人没兴趣。”
陈则眠立刻趁机追问:“那你对谁有兴趣?”
陆灼年看着陈则眠,缓声道:“一个傻子吧。”
傻子?!
陈则眠大吃一惊:“是真的傻子吗?”
陆灼年想了想,说:“反正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陈则眠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个不一样?”
陆灼年示意陈则眠附耳过来。
陈则眠毫无防备地凑过去。
随着两人距离拉近,陈则眠鬓边耳后的清香亦随之而来。
陆灼年喉结微微滑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到底是哪种不一样啊。”傻子还在问呢。
陆灼年喉音中掺了丝异样的哑:“呆,好骗,随便讲两句话就能糊弄过来,没有防备心,不知道危险。”
陈则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向陆灼年。
陆灼年坦然回视,心中升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陈则眠皱了下眉问:“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吗?”
“……”
陆灼年已经习惯了,听到陈则眠这么说,谈不上失望,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错觉,话都懒得说,默默后靠,拉开距离。
“到底是不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呀?”陈则眠又问了一遍。
在陈则眠再三追问下,陆灼年才道:“很容易让人产生这种怀疑,但应该算是。”
陈则眠看向陆灼年,表情严肃,义正词严地说:“算是怎么能行,得确认一下这事,你知道哄骗智力障碍人士是不道德的吧。”
“我太知道了,”陆灼年转过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陈则眠:“如果不是道德底线约束,我早就把他带回家关起来研究了。”
陈则眠大失所望:“研究?原来你说的是这种感兴趣,那没意思。”
陆灼年闻言低笑一声,没说话。
陈则眠观察陆灼年的表情,又开始怀疑对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陆灼年最近经常来射击馆,如果他有骗什么傻子的话,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啊。
“你不会在耍我吧。”陈则眠警惕地问:“你又不是学医的,为什么要研究人?”
陆灼年面无表情:“因为我心冷如铁。”
“……”
陈则眠确定了,陆灼年就是在忽悠人玩。
不就那天说了他个心冷如铁吗,居然记了这么久,还拐着弯的也把话怼回自己头上。
正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保镖得到允准后进门,送来两盒小蛋糕。
这么一打岔,陈则眠注意力也不在刚才的问题上了,打开蛋糕问陆灼年:“你要尝尝吗?沈青琬亲手做的。”
陆灼年摇头。
陈则眠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脸上表情变了变。
陆灼年:“不好吃?”
陈则眠叹了口气。
不是不好吃的问题,是太难吃了,像是把糖罐打翻到奶油里了,糖霜甜的发苦。
怎么会这样。
陈则眠把那口奶油强咽下去:“太甜了,没有……我想象中好吃。”
其实是他想说的是没有原文中描写的好吃,原文里,沈青琬后来可是开了家甜品店,就这个手艺……
陈则眠恍然大悟。
难怪小说里沈青琬每天没什么事,光追着陆灼年跑了。
原来没生意。
“走吧,咱们还是去牛街买小吃吧,” 陈则眠起身往外走,又回头看了小蛋糕一眼,不解道:“小说里这种表达感谢的蛋糕都是很美味的,为什么我这个这么甜。”
陆灼年好奇道:“什么小说?”
陈则眠回答:“男频爽文,很多人都在看,好几百万人追更呢。”
陆灼年点点头:“市场的选择自有道理,有机会我也看一看。”
陈则眠很欣赏陆灼年的通达不拘。
陆灼年是在精英教育中也能脱颖而出的翘楚,拥有一个优秀继承人所需要的全部素养。
他高贵,但不高傲。
博学,但不卖弄。
他读哲学,读柏拉图的《理想国》;也读金融,读《1929年大崩盘》、读《怎样选择成长股》;他也读文学,读《浮士德》、读《呼啸山庄》。
可即便阅读过许多名著,他依然不会轻视一本‘含金量相对较低’的网络小说,反而是抱着学习的态度,认可市场的选择,并试图研究其风向所在。
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无论他是不是主角。
与此同时,陈则眠很高兴能找到人和自己一起追更,当即推荐了一本自己最近在看的男频爽文。
陆灼年拿出手机,输入文名搜索:“是这篇吗?”
陈则眠说:“没错。”
陆灼年打开帕加尼车门,直接坐进了副驾驶:“那你来开车吧,我要看这个小说了。”
“……”
陈则眠迟疑道:“要开这个车吗?”
陆灼年戴上防眩晕眼镜,点开小说:“有什么问题吗?”
陈则眠坐进驾驶位,拽过安全带:“没开过这么贵的车,有点紧张。”
陆灼年翻过一页小说,头也没抬:“我还有辆更贵的。”
陈则眠挂挡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陆灼年:“请问您这句话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是?”
陆灼年云淡风轻:“明天把那辆开来给你,你开习惯那个,就不会觉得这辆车贵了。”
“陆少您能别逗我了吗,”陈则眠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把安全带系上,提示灯在闪。”
陆灼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安全带插扣,往插孔里一插:“不闪了。”
“别搞笑,”陈则眠把插扣拔下来扔回置物箱,探身拽过副驾驶的安全带给陆大少系好:“你比这辆车还值钱,刮了车还有保险公司,弄伤你我只有以死谢罪了。”
陆灼年瞥了眼迈速表:“以你现在的车速,别说我还坐在车里,就是站在车头前面也最多撞个跟头。”
陈则眠没说话,心中暗暗反驳:你要是站前面我必给你撞飞。
他第一次开千万级别的豪车,本来就紧张,陆灼年还一直在旁边搞他心态,开得就更慢了。
用了将近十分钟时间,帕加尼才以15迈的速度滑行出射击场园区。
陆灼年摘下防眩晕眼镜。
陈则眠目视前方:“你不看了?”
陆灼年说:“看。”
陈则眠:“那摘什么眼镜。”
陆灼年淡淡道:“你这个速度不戴眼镜也不会晕,戴着反而有点眼花。”
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陈则眠怒踩油门,帕加尼风神压抑已久的引擎轰鸣一声,‘蹭’得蹿了出去。
*
夜里,萧可颂听到帕加尼的引擎声在楼下响起,还以为是陆灼年来了。
车是陆灼年的车,驾驶位下来的人却是陈则眠。
陈则眠给萧可颂发了微信,说:“萧少,下来拿夜宵。”
萧可颂打开别墅门:“这还用发微信吗陈少,你这车一开进来全小区都知道了,灼年竟然真把这个车给你开了。”
陈则眠从车里拿出夜宵:“陆少说这个车牌在你们小区录过,开进来不用登记,给你送夜宵方便。”
萧可颂还是有点恍惚,不可置信道:“他真把这个车给你开了。”
“……”
陈则眠把夜宵塞给萧可颂:“趁热吃吧萧少,我先回去了。”
萧可颂看了眼那辆帕加尼风神:“得了,你快别叫我萧少了,你这都开上灼年的风神了,我该叫你陈少。”
“你少逗我,”陈则眠抱臂看着萧可颂:“我不叫萧少叫什么,你是我老大呀。”
萧可颂说:“现在你老大是灼年了,你就跟你老大一样,叫我名字呗。”
陈则眠笑了一下,说:“行。”
萧可颂警犬抬头,警惕地看向陈则眠:“我知道你笑什么,有一种面包就叫可颂,你是在笑这个吧。”
陈则眠张嘴就瞎说:“怎么会呢,我笑是因为获得了直呼萧少大名的机会而倍感荣幸,原来有一种面包也叫可颂吗?什么样的面包?”
萧可颂以为陈则眠真不知道,还拿出手机翻图片给他看。
陈则眠忍笑看完了,评价道:“这不就是大牛角包吗?”
萧可颂仿佛遇见了知己,义愤填膺:“对啊,就是大牛角包,搞不懂为什么非要叫可颂,就不能叫牛角包Pro吗。”
陈则眠同仇敌忾:“嗯,还真是,居然抢你的名字,这个可颂真是个坏面包了。”
“就是很坏,”萧可颂附和了一句,很快反应过来:“哎?什么坏面包,你是不是在阴阳我?”
陈则眠点头:“对啊。”
萧可颂没想到陈则眠竟然承认了,愣了两秒,气得去掐他脖子:“你还敢承认!”
陈则眠缩起脖子,提出停战申请:“好了好了不闹了,你赶紧吃你的夜宵吧,我走了,今晚还有个专利申请要写。”
“你一天到晚还挺忙。”萧可颂从纸袋里抽出一根烤串:“你那游戏都到申请专利的阶段了?还挺快。”
陈则眠说:“这还快?才完成第一轮封测,比我计划中慢多了。”
萧可颂又插出一个素丸子:“那你快点,我还等着玩。”
陈则眠点点头:“没问题,内测阶段的时候给你发邀请码。”
游戏第一轮封测结束后,团队根据数据反馈再次完善游戏,针对运行的BUG又进行了一次整体修复,优化了设计节奏和趣味性,各个环节的预算也是一加再加。
现在核心机制运行已经很顺畅了,可由于预算严重超标,陈则眠在犹豫是就这么卖出去,还是继续扩展内容,增加一些关卡和角色之后涨价再卖。
萧可颂更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你干脆自己开个游戏公司得了。”
陈则眠揉了揉额角:“太烧钱了,我又不认识什么资本大佬,没地方拉投资。”
萧可颂揽着陈则眠的肩膀,朝帕加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都开上风神了,还怕拉不到投资?”
陈则眠望向那辆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的超跑:“又不是我的车,全京市就这么一辆改装版紫色风神,谁不知道这车是陆少的。”
萧可颂一歪头,靠在陈则眠肩膀上,意味深长地重复:“是呀,谁不知道这车是陆少的。”
正因为知道车主是陆灼年,所以才更会给陈则眠面子。
华国的有钱人很多,京市更是聚集了一大批,能买得起帕加尼的人不少,但他们都不是陆灼年。
陆灼年那么难接近的性格,会随便把爱车给什么不重要的人开吗?
萧可颂恨铁不成钢道:“你那么努力地给他当小弟,这就是他给你的回馈,狐假虎威你不会吗,竟然还要我教。”
陈则眠确实没想到这一层,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萧可颂会那么惊讶,连续重复了两遍‘他真把这个车给你开了’。
主要是他平时给这些少爷们开车都开习惯了,以至于只当这是一次平平无奇的代驾,忽略了这辆帕加尼风神背后的特殊含义。
只是收了个小弟而已,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这也不是陆灼年的行事风格啊。
陈则眠迟疑道:“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
他和陆灼年的交情已经有这么深了?
前一阵陆灼年不是还看到他就烦呢吗。
萧可颂翻了个白眼:“他有病,看谁都那个死人脸,你不用管他,他要是真烦你,你压根没机会出现在他面前。”
这么说倒也没错。
原书中,陆灼年性情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身边的人也很难窥探其喜恶。
与此同时,他赏罚分明,擅长笼络人心,对自己的小弟很够意思,给钱给人脉给权力给资源,征服了一众才华横溢的小弟支持追随。
这样对比起来,陆灼年会给他一辆帕加尼的使用权倒也不足为奇。
这是个极其聪明且能将利益最大化的一步棋——
既能拉拢人,又没有真的付出什么。
很符合陈则眠对陆灼年狡猾行径的刻板印象。
“就像他把我安排在射击场工作,表面上给我发工资,实际上偷偷赚我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陈则眠警惕地分析道:“虽说这车借给我开,但他要是想用,不还是一句话的事,我既得给他当司机开车,还得给他加油、洗车、保养……他哪儿是给了我一辆车,是给了我一个祖宗。”
“你真傻还是假傻?”
萧可颂无语地看了陈则眠一眼,语气十分笃定:
“他是在告诉所有人:你是他罩的。”
第25章 第 25 章 陆灼年可能出事了【收藏……
进入12月以后, 陆灼年明显忙了起来。
学校那边许多课程陆续进入了考试周,射击场这边在为迎接国际射击比赛做最后的准备。
临近年底, 各类酒会晚宴也是一场接着一场,有些能推掉,有些不能推。
陈则眠偶尔会替陆灼年开车,一天内绕着京市转好几圈,感叹有钱人的活动可真多。
有时候会开那辆帕加尼,大多时候都是开一辆不算太起眼的黑色商务奔驰。
“开奔驰的人多,开这辆车提前溜不显眼。”
下车前,陆灼年悄悄和陈则眠约定汇合地点:“我进去敬个酒就走,今天我爸去东城开会了, 没人盯我。”
陈则眠和陆灼年相处久了,说话也不太经大脑,想到原书剧情开始就是陆灼年父亲的葬礼, 嘴就走在了脑子前面, 下意识问:“你爸没死吗?”
“……”
陆灼年手都放在了车门上, 听到这话收回手, 转身问陈则眠:“你礼貌吗?”
陈则眠呛咳一声, 连忙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爸, 那个你爸不来了吗?”
陆灼年看了陈则眠两秒:“你觉得你这两句话有一点相似之处吗?”
陈则眠讪讪不语,面红耳赤, 连耳根都微微发热,又实在给不出合理解释,只能继续道歉。
陆灼年倒是没再追究, 怕陈则眠这个人机光顾着编理由忘了正事,又和他确认了一遍汇合的时间。
“我很快出来,尽量别睡觉,”陆灼年见识过陈则眠闭上眼就能睡着的超绝能力,下车前把空调改成外循环,又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睡的话后窗留个缝通风,别死我车上。”
陈则眠把空调的温度调低:“绝对不死。”
陆灼年:“……”
正常人应该回答绝对不睡吧。
陈则眠总是能不动声色的语出惊人,谁也想不到他下一句会冒出什么来。
陆灼年推开车门下车,看到陈则眠扒着车窗摆摆手,目送自己离开,有种在车上留了个宠物的错觉。
还是那种很不听话,阳奉阴违的宠物。
不得不说,陆灼年对陈则眠可谓总结到位、非常了解。
陈则眠趴在车窗边,眼瞧着陆灼年背影一消失,立刻关上车窗、调高空调温度、降下座椅,往后一躺闭上了眼睛。
三个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又握了把方向汲取暖意,把两只手塞进了袖口里保温。
12月的京市干冷干冷的,陆灼年还在穿羊绒大衣,陈则眠已经套上了棉服。
陈折身体底子虚,一入冬手脚冰凉,全身寒飕飕的四处漏风,穿再多衣服都暖不起来。
陈则眠有刻意健身增强体质,可惜收效甚微。
天一冷更懒得动,前一阵还感染了流感病毒,咳嗽发烧全身酸痛,本来想自己窝在家硬抗病毒,免疫系统果然大杀四方,本着弄不死病毒就弄死宿主的原则,硬是把体温升到了快四十度,陈则眠整个人都烧糊涂了,还特别敬业,不忘打电话给陆灼年请假。
具体说了什么他已然记不清了,反正人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呼吸科住院部,刘越博在旁边坐着打游戏。
萧可颂、薛铎等人纷纷上门探望。
陈则眠婉拒说都别来了,现在医院里都是生病的,不是肺炎就是流感,再给你们传染上就糟了。
少爷们对自己的体质信心十足,不仅照常探望,还搬来了麻将桌凑局陪陈则眠打麻将,也是非常够意思了。
闫洛也来看了他几次,说沈青琬又去射击场给他送蛋糕了,没见到人就把东西给了他,并表示蛋糕还挺好吃的。
陈则眠立刻说:“你爱吃就都吃了吧,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能欣赏沈青琬的手艺算你厉害,我现在咳嗽吃不了甜的。”
闫洛看陈则眠一脸虚样,建议他喝点中药。
陈则眠躺在车里,空调调到28度还觉得冷,就把棉服拉锁拉到下巴处,半张脸都窝在衣领里昏昏欲睡。
这身体确实太虚了,是该补点营养调调。
中药陈则眠是喝不下去,多买点牛奶羊奶喝吧,实在不行泡点药酒,睡前喝一杯暖身?
陈则眠他爸每年冬天都泡药酒,放人参、鹿茸、枸杞、熟地黄四味中药,泡出来的就没太多怪味,喝上一小杯以后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在原先的世界身体倒是很好,可架不住长期熬夜,最终还是猝死了,可见补什么吃什么都没有充足睡眠重要。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倒是很能睡,总是动不动就犯困。
和陆灼年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小睡一会儿应该问题不大,车里开了外循环,后窗也留了缝……了吧?
陈则眠有点犹豫,又实在睁不开眼去看后窗,本着‘生死有命,先睡再说’的原则,放任意识下沉,迅速陷入黑甜梦乡。
反正还有外循环换气呢。
陈则眠对自己开没开车窗这件事不是十分确定,倒是很相信陆灼年临走前是给他开了外循环。
再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车内安静寂然。
陈则眠睡得全身又暖又软,迷迷糊糊地伸手摸过手机,一看时间魂飞魄散,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22:37
天啊,怎么都十点多了。
他睡着的时候不是八点十分吗?
和陆灼年约定的汇合时间是八点五十,这都快晚了两个小时了,陆灼年怎么也没给他打电话。
陈则眠软着手指解锁手机,大脑又懵又呆,想给陆灼年打个电话,却怎么都按不对号码,好不容易拨通了电话,张嘴又发不出声音,简直急死人了。
他一着急,忽悠一下彻底醒了过来。
陈则眠心脏怦怦直跳,粗喘着从驾驶座上弹了起来。
原来刚才在做梦。
陈则眠看了眼车载显示屏上的时间。
21:10。
稍微晚了点,但也没晚太多。
他就说自己不可能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
陈则眠拿起手机,一边给陆灼年打电话,一边开车往宴会中心出口开。
嘟——嘟——嘟——
等待音响了几轮自动挂断。
陈则眠又拨了一个。
依旧无人接听。
陈则眠找个角落停下车,打了第三通电话,同时发了条微信,还拍了拍陆灼年。
都没有回应。
陈则眠皱起眉,拇指无意识摩挲屏幕。
陆灼年怎么不接电话,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吗?
那也不该三个电话一个也不接啊,况且以陆灼年的习惯,就算是不接电话,也会是看一眼,然后按两下关机键挂断,而不是任由手机一直亮着。
尤其是他们还约定了时间汇合。
陆灼年是个守信守约的人,再忙也会抽时间发个稍等。
难道是手机不在手边?
如果不是刚做了那个怎么都联系不上陆灼年的梦,陈则眠应该会选择等一会儿再看。
可他偏偏刚做了那样一个梦,此时心有余悸,剧烈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而梦里梦外的场景又都恰好契合上了,任谁都会多想几分。
陈则眠打开车门,被迎面涌进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寒战,喉间一阵干痒,轻咳几声,拨通了萧可颂的电话。
萧可颂倒是接听的很快,华丽风流的音色从听筒里流淌出来,平常的语调也带着几分笑意:“找我干嘛呀,是不是想我了。”
陈则眠一听萧可颂说话就想笑,又咳嗽了几声:“咳咳咳,正事,你在哪儿呢?”
萧可颂报了个酒吧名:“来喝酒吗?”
“我送陆少来参加……”
陈则眠也忘了这是谁家举办的宴会了,陆灼年说过,但他没认真听,后悔也来不及,只能先报了地点:“黛斐堡酒庄这边的一个酒会,和他约了八点五十走,但他现在还没出来,叶少在这边吗?”
萧可颂:“黛斐堡酒庄?那不是办年会的地方吗?一般都是公司老总啊高管什么的参加,叶宸和我在一块儿呢,灼年是替他爸露面吧。”
陈则眠迈下车:“对对对,他是说他爸去哪儿开会来着,他跟我约了提前溜,但现在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萧可颂问:“是挂断了还是没人接?”
陈则眠言简意赅地概述了前因后果:“没人接,我们约的见面时间是八点五十,但到了时间他没给我打电话,我从九点十分开始给他打,一共打了三个都是自动挂断,发微信也没回,不知道是有事绊住了还是手机掉了,才想着问问你或者叶少看看谁在酒会,能不能联系上陆少,毕竟都快半个小时了,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萧可颂静静听完,语气严肃了一些:“你的意思是灼年失联了。”
陈则眠迟疑道:“有保镖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你有他保镖的电话吗?”
萧可颂应了一声,沉声说:“稍等,你先别挂,我问问。”
向来玩世不恭的萧可颂突然这么郑重其事,陈则眠心里也有点打鼓,围着车转了两圈。
不远处的会场灯火辉煌,隐隐有音乐声随风传来。
巨大的落地窗如水晶般透明,挂着黛色纱幔,偶有身穿高奢礼服的贵妇名媛一闪而过,裙角纡朱曳紫,雍容典雅,珠宝华的光比明灯还要璀璨。
一副风平浪静、笙歌鼎沸的繁华景象。
会出什么事吗?
最好不要。
然而事与愿违,虽然陈则眠极力希望一切安然无事,能够顺利接上陆灼年就走,可事情的发展却并未按照他期望的那样顺利。
大概不到五分钟,萧可颂带给陈则眠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保镖也失联了。”
陈则眠心中一惊:“那陆少?”
“陆灼年可能出事了。”萧可颂语速飞快:“陈折,你先不要急,我和叶宸已经在往黛斐堡酒庄那边赶了,刘越博的大哥刘昊你还记得吗?他在这个酒会上,这是他的电话,我给他打过了,他说九点前确实看到灼年走了,现在就是不知道灼年是被谁带走了,还是……”
陈则眠打断道:“我现在就停在出口,刚才问过门卫了,宴会才刚开始,一共没几辆车开出去。”
“我这就找人联系黛斐堡酒庄的老板。”萧可颂立刻说:“我和叶宸刚才分析过了,都觉得灼年还是在酒庄里的可能性比较大,你能进去找找他吗?”
陈则眠脱下棉服塞进后备箱,拿出一件陆灼年的备用正装套上:“好,我先进去找,你也别急,有消息了随时通知你。”
叶宸的声音在听筒内响起:“如果有人问你身份,你就说是我弟弟叶玺,玉玺的玺,邀请函发到你微信了。”
陈则眠翻出领带往脖子上一挂:“好的。”
“别打架,”萧可颂把电话抢过去,说:“最好别打。”
陈则眠轻笑一声:“我是去找人,又不是去抢人,打什么架。”
叶宸简单解释了两句:“现在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没法采取太强硬的手段找人,毕竟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那边,闹得满城风雨不好收场,丢的是陆家的脸,就算真出了什么大事,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陈则眠说:“放心,我就是进去看看,没准陆少只是掉了手机,这么正规的酒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如果真出过什么大事,小说中不可能只字不提,男主出场时全须全尾,后面几次遇见危机都化险为夷,陈则眠相信这次也是一样,陆灼年吉人天相,应该没什么问题。
倒是萧可颂和叶宸的反应过于慎重,隐约显出几分非同寻常。
“灼年也可能是身体不舒服。”
叶宸欲言又止,像是在措辞,又像是犹豫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最后也没说陆灼年哪里不舒服,只是给出建议:“你可以先看看休息室和洗手间。”
陈则眠今天一直和陆灼年在一起,没看出来他哪儿不舒服,而且如果是一般不舒服,去休息室找就可以,为什么要看洗手间?
难道陆灼年喝醉了?
他就问叶宸:“陆少酒量不好吗?”
叶宸沉默了两秒:“灼年对一些酒精成分比较敏感。喝醉的人都不大清醒,你自己小心些,最好不要和他共处一室,找个休息室给他关起来,等我们到了再处理。”
叶宸这话转折生硬,语焉不详。
陈则眠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就没太在意。
不清醒还能不清醒到哪去,就算陆灼年醉酒撒泼,陈则眠也有把握控制住他,况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酒品那么次的人。
通话的同时,陈则眠手也没闲着。
他借着车窗倒影理了理衣服,系好领带。
陆灼年身材比陈则眠大了两号,肩膀更是宽出一寸,他穿着剪裁得体、正好合身的外套,在陈则眠身上格外宽松,十分违和。
好在陈则眠腿长显个,把衬衣往裤子里一塞,露出一把腰线奇高的窄腰,愣是将不合身的外套穿出一种特别高级的时尚感,近似于oversize的慵懒风,但更潇洒也更俊逸,远远看去胸口以下全是腿,端得一派疏宕不拘,意气风发。
最后,陈则眠往手里倒了点水,把刘海往后一抓,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短短半分钟的时间,不过是换了个外套和发型,陈则眠就摇身一变,从穿着面包服的开车小弟,变成了一位风流倜傥的富家小公子。
好看是好看,就是好冷。
寒风一吹,北风瑟瑟,真佩服那些穿裙子的人。
陈则眠挂断电话,拿出电子邀请函,顶着叶家小少爷叶玺的身份成功混进酒会。
侍者不敢怠慢叶家小公子,派了两个人在前引路,带着陈则眠走进这座城堡似的酒庄。
穿过高大的法式拱门,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金碧辉煌,灯火通明。
室内空调开得很足,暖风熏人,夹杂着酒香和各种香水的味扑面而来,冷热交替,刺激得鼻腔一阵发痒。
陈则眠轻咳两声,抽出胸口的丝帕捏了捏鼻子,把喷嚏硬捏了回去。
侍者眼明手快,立刻递过来一张温毛巾。
陈则眠接过毛巾,学着少爷们那种不可一世的语气吩咐:“带我去洗手间。”
侍者果然没有丝毫怀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引路。
陈则眠进了第一个洗手间,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出来皱着眉问:“你们这儿每层就这一个洗手间吗?”
侍者连忙道:“每层有两个,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这个是最近的,有什么问题吗叶先生?”
陈则眠说:“人太多了。”
侍者斟酌着回复:“楼上有休息室,那里有单独的洗手间,您不嫌麻烦的话,我带您上去?”
陈则眠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脸上划过明显的犹豫,做出一副既想用单独的洗手间,又懒得上楼折腾的骄矜模样。
侍者说:“那边电梯厅可以直通三楼,用我带您过去吗?”
陈则眠挥手示意侍者下去:“行了,你忙去吧。”
陆灼年的洁癖虽然半真半假,眼高于顶的挑剔劲儿却是真真的,就算真喝醉了酒身体不舒服,也不可能跑到公共洗手间来吐,还是在楼上休息室的可能性大。
陈则眠转身拐进电梯。
电梯指示牌显示二楼是餐厅,三楼是休息室,四至七层是客房需要刷卡才能去,八楼是会议室,九楼是健身房和露天泳池。
晚宴开始的时间尚短,三楼很安静,没有人使用的休息室都开着门,一眼就能望到底。
陈则眠绕了一圈,发现一共只有五个房间有人使用,其中两间房门还是虚掩着,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淡淡的烟味从房间里飘出来。
陈则眠没有听到陆灼年的声音,而且一般也不会有谁在陆灼年面前抽烟。
剩下关着门的三间房也不难查,这里的建筑都是法式风格,每个房间都连着一个种有花草的阳光露台。
陈则眠到隔壁房间的露台上,踩着栏杆探身一看,就能瞧到休息室里面的大概情况。
前两个房间看得都很顺利,可惜都没有发现陆灼年的踪迹,第三个房间拉着窗帘看不见,陈则眠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
他在从露台翻过去和敲门试试之间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记起叶宸‘降低影响’的嘱托,于是没有玩悬的,从空房间顺了一包纸抽,直接去敲了隔壁房门。
开门的是个男人,四十岁上下,疑惑地端量陈则眠。
陈则眠倚着墙假装打游戏,用下巴夹着纸,见门开了,头也没抬就往里走:“给给给,纸我拿来了。”
男人拦住陈则眠:“你找谁?”
听到陌生声音,陈则眠手指一顿,抬头看向男人,瞳孔微微放大,震惊而理直气壮地‘哎’了一声:“你谁啊?”
男人有点好笑:“我还没问你是谁呢,走错了吧你。”
陈则眠满脸迷茫,回头看了眼房间牌,又探头往屋里一望。
屋里沙发坐着个穿唐装的老大爷,除此以外没别人了。
搜索陆灼年失败*3。
陈则眠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作因走错房间社死的样子,丢下句‘对不起,我走错了’,然后就转身跑了。
“……”
男人看着陈则眠慌乱逃窜的背影,失笑道:“谁家孩子,毛毛躁躁的。”
“现在小年轻都这样,”屋里的老人说:“我家小孙子也是,走路不看路,眼睛都离不开手机。”
陈则眠心脏怦怦直跳,一口气跑进楼梯间,也没再听清屋里的人后面说了什么。
虽然刚才自己那波演技天衣无缝、一气呵成、炉火纯青、滴水不漏、堪称绝世,但他还是要说——
下次还是别演了。
直接翻吧。
演戏比从三楼翻露台难太多。
有演戏这功夫都够他翻完两个来回了。
关键太他喵的紧张了,说话的时候,他都怕心脏从嗓子眼蹦出来,简直要命。
陆灼年啊陆灼年,为了找你,我都该把自己逼成影帝了,大哥你到底在哪儿啊!
求求你快出现吧,给点线索也行!
苍天仿佛听见了陈则眠的祈祷,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到楼上消防门响了一下。
声控灯应声亮起。
陈则眠心口突地一跳,抬头向上看去。
第26章 第 26 章 有人在我酒里下东西
黛斐堡酒庄非常注重客户隐私。
去往四层的客房部不仅电梯要刷卡, 连楼梯间也安装了磁吸门,需要刷卡才能进入。
但这根本难不倒陈则眠。
陈则眠返回三楼, 找了间休息室,踩着露台边缘的铁艺栏杆,双手扒着外墙直接就往四楼观景台翻,好在自从穿越后他一直有刻意锻炼,虽然有点高,但还是咬牙凭借强悍的核心力量硬是攀了上去。
中间由于腿部力量不足,脚滑两次差点摔下去之类暂且按下不表。
总之,他沿着四楼露台一路飞檐走壁,凭记忆找到了楼梯间旁边的那间客房。
房间里面黑着灯, 从露台往里望去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还不到晚上十点,楼下又在酒会, 以现代人的作息来讲, 应该不会是有人在睡觉吧。
可是如果没人睡觉的话, 正常人也不会黑着灯在屋里待着。
陈则眠内心非常纠结, 房间没人就意味着找不到陆灼年, 可如果有人, 万一要不是陆灼年的话……那自己今晚大概会在派出所里待一夜了。
综上所述, 从期待排行值来讲,屋里最好是陆灼年, 其次是没人,再次是个男人。
千万不要是个女的啊, 不然一定会被当成变态抓起来的。
陈则眠顶着冷风犹豫了三分钟,在这180秒钟,他每一秒都无比想念陆灼年。
在此期间, 他又发信息和萧可颂确认了一遍。
萧可颂他们还是没能联系上陆灼年,陆家那边已经准备报警了。
陈则眠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萧可颂回消息说:你不知道,我们上初中那年有一次也是这样,灼年忽然就不见了,算是被人绑架了吧,反正挺严重的。灼年的洁癖,就是那次留下的后遗症。
陆灼年的洁癖?
陈则眠回消息的拇指按在屏幕上,略微一顿。
关于陆灼年初中时期的这次绑架,原书中可谓是只字未提,这让陈则眠再一次对原书产生了质疑。
他之前本以为因为陈折是个配角,对剧情影响不大,而且作者又改过设定,故而书中描写才与实际情况略有偏颇,可如今竟连男主曾经被绑架这样重要的剧情也没有提及,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陈则眠心中一凛,对陆灼年此次失联更加重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陆灼年真遇到了危险,而原书里又没写可就糟了。
陈则眠毕竟不是全知全能,对原书剧情印象深刻的也只有自己拆解过、精读过的那一部分,即便是这一部分,也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模糊。
人还是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回去找个时间把原文大纲和关键时间理出来吧。
趁他还没忘光。
十二月的京市已经进入冬季,夜晚的气温更是直逼零下,陈则眠只穿了一件衬衫和西装外套,在露台站了这么一会儿,整个人都被呼啸的寒风打透了。
他掩着嘴唇压抑地咳了两声,沉思数秒。
最终,对陆灼年安危的担忧还是战胜了进局子的恐惧。
他给萧可颂发了条消息:“我怀疑陆少在四楼客房,先进去看看,被抓的话,拜托保释我。”
发完消息,陈则眠把手机塞回口袋。
他背靠着墙,慢慢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把手伸进去,从里面拧开露台门上的锁,再小心翼翼地按下门把手,拉开门。
高档客房配套设施的优越性,在这一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极其丝滑,超级静音。
屋里也很安静。
陈则眠猫腰钻进客房。
屋内没有开灯,窗外乌云遮月,只有一线雾蒙蒙的月光透过玻璃,微茫缥缈地洒在床前。
眼前的一切也像盖了层纱,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陈则眠缓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黑暗以后,借着月光环视四周,隐约看见床上拢起一块,像是躺了个人。
糟糕,有人!
陈则眠心跳瞬间飙升!
陈则眠在内心疯狂呼唤陆灼年的名字,并诚心祈祷:
一定要是你啊,陆灼年。
我真的不想蹲局子。
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紧张导致肾上腺激素异常分泌,激发了人类潜能,还是陈则眠太想见陆灼年,想出了幻觉。
陈则眠僵在原地,越看床上的人越像陆灼年。
正这时,屋外狂风大作。
北风浩浩荡荡,吹走了遮月的云彩,月明如水,倾泻而下,一线流光映床头,照亮那人英俊的侧颜。
真的是陆灼年!
陈则眠一个飞扑冲上床:“陆灼年!”
陆灼年双目紧闭,平躺在床上,细碎的刘海有些微凌乱,扫在紧蹙的眉宇间,呼吸平缓深长,显然睡得很沉。
“哎哟我去。”
陈则眠都无语了,抓着陆灼年的肩膀晃了晃:“大哥咋还在这儿睡上了,外面找你都找翻天!”
陆灼年没有反应。
喝醉了吗?
陈则眠低头闻了闻,在陆灼年呼吸里闻到淡淡的酒气。
这么淡的酒味就醉得不省人事了?书里不是说男主酒量很好吗?
难道真像叶宸说的那样,陆灼年在品酒的时候,恰好喝到了自己比较敏感的那款,所以才醉得比较快。
对于酒类这种发酵饮品来讲,其成分除了酒精以外,还含有酿酒用的主要原料,白酒的原料是各种粮谷,啤酒是麦芽,红酒是葡萄,这些成分在酿造过程中会产生不同的化合物,成为潜在过敏原。
叶宸说陆灼年对某些酒类敏感,说不定其实就是对某种葡萄过敏。
可是过敏的话,会不会有危险?
陈则眠使劲晃了晃陆灼年:“快醒醒。”
陆灼年眉梢轻轻一动,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陈则眠又去拍陆灼年的脸。
他发誓自己没有半点想趁机扇陆灼年的意思。
陆灼年睁开眼睛时,陈则眠也是这么跟陆灼年说的。
“……”
陆灼年就这么看着陈则眠,好半天没有说话,瞧起来好像不太相信,也可能只是在发蒙。
真是时运不济。
陈则眠叫了陆灼年半天都没把人叫醒,就在他抡起手臂,想加大呼唤力度的下一秒,陆灼年忽然就醒了。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世界意识对男主的回护。
这人真有挂,好想举报他啊。
“我就是想叫醒你,你是不是喝酒喝过敏了?”
陈则眠摸了摸陆灼年的脸,解释道:“你身上好烫,而且我刚才叫你半天你都没醒。”
陆灼年眼神还有点散,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但完全不影响他机敏急智的大脑运转。
“你刚才就是想扇我,”陆灼年心明眼亮,洞若观火:“手举得那么高,我都看到了。”
陈则眠理直气壮:“怎么叫你都不醒,我都急死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萧少叶少都惊动了,谁知道你在这里睡觉。”
“没有睡觉,”陆灼年眼眸轻动,落在陈则眠脸上:“有人在我酒里下东西,我是昏过去了,陈则眠。”
陈则眠瞳孔微微一缩:“下东西?”
陆灼年点了下头,声音也很虚弱:“我现在全身都没力气,这是哪里?你怎么进来的?”
“啊?没力气?”
陈则眠第一次经历这种小说情节,心中慌乱,难免手足无措,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摸向陆灼年额头,语无伦次道:“你没事吧?难怪身上这么热,我,我翻露台进来的,谁给你下的药,什么药?我现在该怎么办?是应该先报警还是先叫救护车?”
陆灼年抬手捂住陈则眠的嘴:“先小点声,别让人发现你在这儿。”
陈则眠立刻屏住呼吸。
陆灼年看到陈则眠的呆样,忍不住低笑几声。
陈则眠满眼震惊,压低了嗓子用气音说:“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陆灼年全身滚烫,掌心温度也高,手捂在陈则眠嘴上,手心里那抹温凉的存在感本就极强,陈则眠一说话,呼吸全打在他手掌上,又凉又痒,气息仿佛穿透皮肉,直接吹进了骨缝里,拂得人心劳意攘,神魂飘荡。
他应该把手拿开的。
可是他没有。
陆灼年看着陈则眠,哑着声音说:“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陈则眠只觉脸上的手越来越热,那温度简直跟自己流感的时候不相上下。
作为一名资深游戏主策,他也算饱览群书,对下药剧情并不陌生。
常见的药物大概分为三大类:
1.成瘾性毒.品类,多用于反派控制主角或陷害主角的剧情,后续戒毒部分可展现主角坚定不屈的意志,和不与反派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
2.迷药类,多用于反派绑票或陷害主角的剧情,后续主角逃脱部分可展现主角的聪明才智,和不认命不服输的抗争精神;
3.催.情.药类,多用于反派陷害主角,或者是暗恋主角的配角孤注一掷、想要生米煮成熟饭的剧情,后续一般都是主角阴错阳差和CP睡了,抑或是主角硬扛药性,展现了主角高尚的品格和坚定的意志,因此获得了配角的钦佩与CP的爱慕。
现在,根据陆灼年全身无力、浑身滚烫等的特点,答案近在眼前——
陈则眠自信满满,给出结论:“你中的应该是催.情.药。”
“……”
陆灼年:“不是催.情.药。”
陈则眠诧异挑眉,伸手往被子下面摸:“不可能,要不是催.情.药,那被子下面抵着我大腿的东西是空调遥控器吗?”
陆灼年一把按住陈则眠的手,语气坚定:“是催.情.药。”
闻言,陈则眠义愤填膺:“居然给你下这种药,实在是用心险恶。”而后,他俯身问陆灼年:“你现在什么感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随着陈则眠靠过来的动作,陆灼年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着他的外套。
还有他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陈则眠脖颈。
月光下,颈侧的小痣红得灼眼。
领带尾梢垂下来,跟着陈则眠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扫在陆灼年脸上、脖子上,像某种不可说的隐秘链结,将两人牵连起来。
与此同时,陆灼年还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是他自己常用的那款,混合着陈则眠身上的味道,交杂成一种引人遐想的奇香。
太香了。
对此刻的陆灼年来说,那味道比依兰香还要催.情。
酒里的药很普通,只是寻常的迷药。
催他情动的,是眼前浑然无知的陈则眠,还有自己比常人更容易动欲的身体。
陆灼年情愿自己是中了催.情.药。
药性只是一时的,无论多么炽盛浓烈,最终都会过去,总好过他这深埋于心底的、永远见不得光的欲望和秘密。
太肮脏了。
陈则眠像个无知无畏的傻子,一无所觉地靠近他、撩拨他,大大咧咧的,没有分寸也不知危险。
为什么偏偏是个直男呢?
倘若是个弯的,哪怕不知道他患有性.瘾症,也不会在怀疑他中了催.情.药的情况下,还和他偎在一张床上蹭来蹭去。
陆灼年躺在枕头上,全身无力,躲都没地方躲,只能认命般地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陈则眠听到陆灼年叹气,又靠近了些:“怎么还叹气了,到底哪里不舒服?”
陆灼年实话实说:“头疼。”
陈则眠素来别出心裁,对这短短两个字也能有独到见解,闻言脱口而出:“哪个头?”
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陆灼年气笑了:“问这么细,你要帮我揉吗?”
陈则眠刚想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嘀’的刷卡声。
有人来了!
陈则眠反应迅速,一掀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进了被窝里。
“……”
第27章 第 27 章 睡陈则眠有点难【营养液……
陈则眠钻进被子的瞬间, 陆灼年大脑空白了一瞬。
直到听见推门声,陆灼年才回过神, 闭上眼睛继续假装昏迷。
被子里藏人很容易被发现,陈则眠只能紧紧贴着陆灼年,好在陈折身形单薄,蜷缩着往陆灼年身边一团,存在感几近于无。
他半趴在陆灼年身上,脑袋扎在对方胳膊下面,紧张到心跳过速。
陆灼年应该也很紧张,陈则眠能听到他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像在擂鼓。
两个人心跳此起彼伏, 快得不相上下。
很快,陈则眠就无心关注心跳了,他被门口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
先开口的居然是个女人。
“人醒了吗?”女人问。
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回答:“没动静, 我进去看看。”
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脚步, 在床边停了几秒又走开。
“没醒, ”男人对女人说:“药量下得大, 醒来也一时半会也动不了, 你快去吧。”
女人说:“不是还有一个人呢吗?唐哥说要拍劲爆点, 能多要钱。”
男的说:“那娘们儿临时反悔不来了, 就等她等这么半天,要不早拍完了, 你动作快点,这小子身份贵重, 刚才手机响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已经在找了。”
女人应了一声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录像机给我啊。”
男的嘿笑道:“你先脱衣服, 我来摆录像机,节约时间。”
“这点便宜你也占,没劲死了你,”女地拍了那男的一下,嗔道:“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接着陈则眠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来是仙人跳。
这伙人在酒里下药,靠拍富家少爷的不雅视频勒索钱财。
手段这么熟练,听着像是惯犯。
一共就一男一女,算上那个‘唐哥’也就三个人。
好弄。
陈则眠轻轻一动,想要冲出去火拼。
只是刚动了一下,陆灼年就按住他脑袋,示意稍安勿躁。
虽然陈则眠不知道还要等什么,但既然陆灼年要等就等吧。
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对方都比他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
不一会儿,床脚往下沉了沉。
那女人爬上床,抬手掀开被子——
看到了一颗人头。
一颗极其苍白,又极其漂亮的美人头,窝在陆灼年臂弯里,从下面打上来一束惨白的光,更显阴森恐怖。
人头转过脸,说:“hello。”
“啊!!!!!有鬼!!!!”
女人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全身都在发抖,抓起衣服挡在身前,手忙脚乱地往外跑。
“怎么了,喊什么喊?!”
守在门口的男人冲进房间,一把捞起地上的女人,紧紧捂住嘴:“闭嘴!你想把人都招来吗?”
女人抖着手指向床,男人抬头看去,隐约也瞧见床上有个什么东西。
在月光下,脸色惨白惨白的,冒着奇异的光。
屋里没开灯,骤然看见这么个东西,纵是胆粗气壮的男人也吓了一跳,瞬间汗毛倒竖,冒出一身白毛汗。
“什么东西!”
男人呵斥一声,反手打开灯:“是人是鬼。”
陈则眠利落地翻身下床,关上手机的手电筒,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是鬼,夜路走多了就会遇见的那种鬼。”
男人眯起眼,还没看清说话那人的长相,那人就突然消失了。
陈则眠冲向门口,借着跑步的惯性纵身一跃,抬脚踢在男人肚子上,把那人踹出房间的刹那,才恍惚想起自己似乎是答应过萧可颂不打架。
他立刻伸手想把人拽回来。
可惜晚了。
人已经起飞了。
在女人的尖叫声和陆灼年的叹息声中,男人稳稳横穿走廊,直接砸在了对面房门上。
‘嘭’的一声巨响!
尘埃落定。
*
“你们不用过来了,”
陆灼年靠坐在奔驰车副驾驶里,身上盖着陈则眠的棉服,对手机那边的叶宸说:“已经解决了。”
陈则眠转动方向盘,听见叶宸说:“陆伯父已经知道了,但还没告诉伯母。”
陆灼年说:“我给我爸打过电话了,那三个人都被抓了,还有个女的没来,警察正在找。”
萧可颂凑到电话前问:“怎么没先去医院?”
陆灼年回答:“先抽血留证,现在去。”
叶宸问:“是什么药?”
陆灼年:“还不清楚。”
闻言,陈则眠立刻做了个封口的手势,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对外说,同时竖起大拇指,对陆灼年坚定的意志给予高度肯定。
硬了一路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该抽血抽血,该做笔录做笔录,交流时思维敏捷、谈吐如流,看不出半点异常。
如果不是陆灼年一直盖着他的棉服……
“看什么呢?”
陆灼年突然出声:“这么舍不得你的棉服?一直看。”
陈则眠收回视线专心看路,把驾驶位的座椅加热又调高了一档,欲盖弥彰道:“我有点冷。”
陆灼年挂断电话,把自己的羊绒大衣扔给陈则眠:“冷怎么不开空调。”
陈则眠体恤道:“我怕你热嘛。”
陆灼年语气平淡:“为什么会热?这又是你从小说里看来的?”
“电视剧也是这么演的,”陈则眠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向陆灼年手腕,探了探对方体温:“而且你摸起来也热,烫手。”
陆灼年眼眸微垂,落在陈则眠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一语双关:“你不摸就不烫了。”
陈则眠只听出第一层意思:“世界又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你这太唯心了。”
陆灼年放松脊背,侧头靠在头枕上,看着陈则眠,说:“要是能呢。”
陈则眠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转头看了陆灼年一眼。
陆灼年没有继续解释。
他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眉峰紧紧蹙起,鼻尖额角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脖颈发红,血管青筋暴起,虬结狰狞,像是在忍受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
正巧前面是个红灯,陈则眠就停下车,抽出纸巾,探身给陆灼年擦汗。
陆灼年没有睁眼,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皮轻轻颤抖,呼吸滚烫。
陈则眠左右看了看。
已经很晚了,路上没有太多车,他们还没有下高架,路上也没有行人。
陈则眠又抽了几张纸塞进陆灼年手里:“这么难受的话,要不就……反正有衣服挡着呢,外面也没什么人。”
如果是换了平时,陆灼年只会当自己没听到陈则眠的胡言乱语。
可今天他有点不清醒。
大抵是因为药物作用,身体实在太难受,神经也受到了影响。
陆灼年缓缓睁开眼,黑沉双眸落在陈则眠脸上。
陈则眠和陆灼年对视几秒,不知为何突然后颈发麻,面颊和脖颈也有些发热。
陆灼年手掌温度奇高,温度通过纸巾,浸到陈则眠手心。
陈则眠觉得有点烫,抽手欲走。
陆灼年却忽然蜷起手指,将纸巾和陈则眠的手一起握进了掌心。
两个人的手隔着纸巾,但温度却隔不住。
陈则眠突发奇想,口出狂言道:“你的手这么热,撸起来应该很爽。”
“……”
陆灼年松开手,语气难掩无奈:“陈则眠,你能说点人话吗?”
陈则眠十分无辜:“我这不是帮你想办法呢吗。”
陆灼年说:“想得一点也不好,下次也别想了。”
陈则眠:“……哦。”
陆灼年把那几张纸巾捏在手里攥紧:“你少用你那个脑子思考,我还能多活几年。”
这话陈则眠听着不服,立刻替自己申辩:“我今天要不思考,你现在就是小黄片男主角了。”
“这件事确实要谢谢你,”陆灼年向来赏罚分明:“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陈则眠一时也想不出自己想要什么,就说:“先存着吧,等我想到了再跟你要……什么都可以吗?”
陆灼年说:“什么都可以。”
陈则眠惊讶:“这么好!”
陆灼年应了一声:“嗯,毕竟是救命之恩。”
陈则眠嘴贫习惯了,听到这句也是张口就来,调侃道:“救命之恩一般都是以身相许哦。”
陆灼年面无表情:“你确定?”
陈则眠意识到人家中了药正难受呢,自己居然还乱开玩笑,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要,陆少对我这么好,我为陆少赴汤蹈火都是应该的。”
陆灼年瞳孔动了动,缓缓转眸看向陈则眠。
他眼神没太多侵略性,但很沉,又极幽邃。
陈则眠第一次见到陆灼年露出这种神情,心头陡然一颤。
这不该是出现在陆灼年双目中的眼神。
陆灼年应该是骄傲的,自信的,矜持清贵,意满志得,看人时总是居高临下,傲睨自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成竹在胸。
就像刚才,二人被困在客房之中,在最危险、最没有头绪的时候,陆灼年依旧镇定冷静,还能对着陈则眠笑出来,安慰他‘别紧张,不会有事’。
现在他是怎么了呢?
难道是因为有了生理反应,被人窥见一丝狼狈,所以觉得丢脸了吗?
大概是自尊心越强的人,越不能接受自己的窘迫为他人所知,易地而处,换了陈则眠中药的话,他也会觉得难为情。
陈则眠决定安慰一下自己的老大:“陆少,你别想太多,这都是很正常的,男人嘛,走路时摩擦到都容易有反应,更何况你还中了药。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
陆灼年没有说话。
他也无话可说。
他既恼恨陈则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又庆幸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陈则眠从出现在陆灼年面前的那一刻起,就始终伴随着不同矛盾,这些矛盾几经转化变幻,终于酝酿成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局面。
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为难。
陈则眠总是那么坦荡。
坦荡得让人无语,让人生气。
陆灼年看着陈则眠:“讲完了?”
陈则眠点头:“嗯。”
陆灼年恹恹地闭上眼:“讲完了就闭嘴,好好开车。”
陈则眠说:“还有一句。”
陆灼年掀开眼皮:“说。”
陈则眠看向陆灼年,目光真诚:“你只是身体不舒服,宁可自己憋得难受,也没有伤害别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
上次和陆灼年一起来医院,还是陈则眠刚穿越的那晚。
那时还是初夏,转眼就到了隆冬。
时移世易,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依旧是陆家的私立医院,只是这回要接受一连串检查的人变成了陆灼年。
陆氏家主陆自瑧早早等在医院门口,陈则眠刚把车停下,一群医生护士就围了上来,迅速把陆灼年推走了。
陈则眠插不上手,也有点担心陆灼年的身体,虽然完成了送人的任务也没走。
趁儿子做检查的空隙,陆自瑧亲自向陈则眠表示感谢,并询问了当时的情况。
陈则眠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获得了陆自瑧赠予的支票一张。
陆家势力如日中天,陆自瑧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是真正的霸道总裁,按年龄算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但看起来更年轻一些,英俊成熟又儒雅。
果然只有大龙傲天,才能生出来小龙傲天。
陈则眠弹了下手中的支票,决定用这笔意外之财再升级一下游戏,扩展剧情,把第二个模块做出来。
没一会儿,萧可颂和叶宸也来了。
陈则眠只得又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萧可颂这才明白那条‘保释我’的信息是怎么回事,说:“你胆子也太大了,从三楼翻上四楼,万一要掉下去怎么办。”
陈则眠玩笑道:“四楼而已,八楼我都能翻。”
“你还想翻八楼?!”萧可颂十分无语,问:“灼年呢?他没事吧。”
陈则眠指了指走廊:“送进去检查了。”
叶宸看了眼陈则眠披在肩上的羊绒大衣:“陈折,今晚辛苦你了,这里有我和可颂,你先回家休息吧。”
萧可颂点头:“对呀,你都折腾一晚上了,我刚才还听见你咳嗽,是不是流感还没好。”
方才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闲下来了,陈则眠才觉得身上阵阵发凉,感觉像是受了寒。
零下四五度的天气里,只穿了件西装外套,顶着寒风在露台上站了半天,还担惊受怕的,不生病就怪了,更何况陈则眠的流感本来就没好利索,这副身子又格外虚弱。
萧可颂瞧陈则眠脸色苍白,说要送他回去,陈则眠婉拒说不用,但萧可颂还是把他送到了停车场。
叶宸则先去看了陆灼年。
诊室内,陆灼年正在输液,却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背对着门,站在窗边。
叶宸走过去,发现窗外除了浓重的夜色,还有两道背影,正在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是萧可颂和陈则眠。
陆灼年在看谁不言而喻,反正不可能是萧可颂。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叶宸走到陆灼年身侧:“之前一直风平浪静,我也就没问,可今天的事……”
陆灼年开口打断:“和陈则眠没有关系。”
叶宸:“陈则眠?”
陆灼年应了一声:“嗯,陈则眠,他现在叫这个名字。”
叶宸没有问‘他怎么改名了’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开门见山道:“那你现在对他是?”
陆灼年坦然回答:“有点兴趣。”
叶宸问得很直白:“有点是多少?认真的?还是想玩玩。”
陆灼年眸光岿然不动:“有区别吗。”
叶宸:“当然,认真谈感情,玩玩谈利益。”
陆灼年轻捻指腹:“听起来谈利益容易一些。”
“要玩不早玩,”叶宸揉了揉太阳穴:“现在萧可颂把陈折……陈则眠当兄弟,要是知道你想睡陈则眠,会跟你闹翻天。”
陆灼年:“随他闹。”
叶宸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能闹,我会被烦死。”
陆灼年沉默不语,直至陈则眠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突然开口说:“有点难。”
叶宸深表赞同:“是吧,你也知道萧可颂那关不好过。”
陆灼年转过身,淡淡道:“我是说睡陈则眠有点难。”
叶宸:“……”
陆灼年拔下输液针,看着针眼里冒出的血滴,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太能打了,下药又没意思。”
叶宸呛咳一声,震惊地看向陆灼年:“你疯了吧陆灼年。”
陆灼年漠然抹去手背上的血:“说着玩的,他很善良,还信任我,这样不好。”
叶宸再次确认:“不能换个人吗?”
陆灼年摇头:“我只对他有感觉。”
只对他有感觉?
叶宸半个字也不信。
就陆灼年的身体状况而言,如果不是在吃药控制的话,‘有感觉’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说什么只看上陈则眠,说到底还是陆灼年太挑。
陆灼年身边从来不缺美人,可陈则眠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不光生了张漂亮的脸,性格也讨喜,最与众不同的是,打架的能力更是令人骇然。
人大多是慕强的,陆灼年也不例外。
这是征服欲和掌控欲在作祟。
叶宸清楚记得,陆灼年第一次对陈则眠产生难以自控的情绪,是在陈则眠在繁楼楼下打架的那晚。
暴力与美丽结合在一起的吸引力最为致命,叶宸也是在那一晚对陈则眠刮目相看。
可是陈则眠……
叶宸还是觉得不太稳妥,问陆灼年:“他是直男吧,你有进展吗?现在他知道你的心思吗?”
“是直男,没进展,不知道。”
陆灼年难得很有耐心,竟然挨个回答了叶宸的问题,而后沉默几秒:“所以才说有点难。”
这不是有点难,这是难于上青天。
只是从小到大,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情,叶宸都很少听到陆灼年这样抱怨,更遑论短短几句话就提了三次,这背后隐藏的含义简直是细思极恐。
这是想玩玩吗?
叶宸对此表示怀疑。
但陆灼年从不听劝,他性格里有偏执的一面,认定的事情无论旁人怎么劝诫,都阻挡不了他一意孤行。
叶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提前给陈则眠插根蜡烛,祝他平安吧。
*
陈则眠到家已经是凌晨了。
一进家门,他先打开空调,然后是加湿器和电热毯。
京市的天气太干燥,陈则眠最近又总是咳嗽,开了加湿器多少能缓解一点。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哪怕困得都快睁不开眼,还是挣扎着洗了个热水澡,又喝了三包感冒冲剂才躺回床上。
电热毯已经把温度烘上来了,被窝里十分温暖。
陈则眠一躺进去就再也不想动了。
强撑着精神摸过手机,萧可颂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到没到家,又说陆灼年已经做完检查,没什么事,让他放心。
陈则眠回了消息:没事就好。
萧可颂回的是两条语音:
【今天真是多亏你了,陆伯父夸你一表人才还有勇有谋,我说你还是我介绍给灼年认识的呢,陆伯父夸我有眼光。】
【我和叶宸也回家了,灼年没事,就是看着没什么精神,医生说是药物影响,本来想留他住院观察,但他坚持回家。】
陈则眠准备给陆灼年发条信息表示问候,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合适。
这时候发什么都像刻意邀功,故意在提醒陆灼年‘别忘了是我救了你’似的。
怪尴尬的。
陈则眠点进聊天界面,按了半天,删删减减,最后屏幕对话框里只有两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陆少,】
算了,不发了。
陈则眠把那两个字删掉,刚想关上微信,忽然发现界面上方显示名字的地方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陆灼年也在给他发微信吗?
陈则眠一下就精神了,也不睡觉了,就盯着屏幕看,非常好奇陆灼年会发个什么消息给他。
陆灼年情商那么高,可以学习学习人家的话术,没准以后就能用到呢。
陈则眠等了一会儿,屏幕上跳出三个字。
【陈则眠。】
原来是发了我的名字!
陈则眠有样学样,直接回复;
【陆少】
糟糕!少打了个句号。
这个句号可谓是至关重要,代表着一句话的完结,如果没有这个句号就好像没说完一样,没准对方还在等他后半句呢。
失策失策,手快了手快了。
是补一个还是撤回重发?
正在陈则眠犹豫之时,手机突然信号中断,紧接着响起铃声。
陆灼年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第28章 第 28 章 怎么办啊陈则眠。
对陈则眠而言, 陆灼年把电话打过来是件好事。
他不用纠结是补一个句号还是撤回重发了。
陈则眠立刻接起电话:“陆少。”
陆灼年低低‘嗯’了一声:“到家了吗?”
陈则眠说:“到了,陆少呢?”
陆灼年:“刚到。”
陈则眠:“到家就好, 萧少说你看起来很累,早点休息吧。”
陆灼年呼吸很轻:“有点累,但睡不着。”
陈则眠想起来陆灼年有提过失眠的问题,就建议道:“泡个热水澡,再喝点热牛奶,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陆灼年语气淡淡的:“热牛奶不好喝,冰牛奶可以吗。”
陈则眠笑道:“用小炖锅煮出来的牛奶很好喝的,陆少可以让家里的阿姨帮你煮,加一点点糖, 人体血糖提高,就很容易困了。”
陆灼年说:“我自己住,没有阿姨帮忙怎么办。”
陈则眠想了想:“那就只能把牛奶丢到热水泡一泡了。”
陆灼年低笑两声, 声音穿过听筒有种特别的磁性, 震得陈则眠耳朵发痒。
他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你笑什么?”
陆灼年又叫了他的名字, 说:“陈则眠, 在你心里, 我就是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吗, 听说家里没阿姨, 就直接告诉我用热水泡牛奶,都没有考虑过教我自己煮。”
陈则眠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他当然不能承认,就说:“没有啊, 主要是我不知道你家是什么样的燃气,不同的燃气灶使用方法也不一样,我也要看过才会用。”
“原来是这样, ”陆灼年像是被陈则眠说服了,沉吟半秒,问:“那你什么时候来看?”
陈则眠呆了一下:“啊?”
陆灼年出招迅速,不仅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反而把问题轻飘飘的抛了回去:“我很想喝煮牛奶,怎么办啊陈则眠。”
陈则眠好像意识了什么,好像又没有,他裹着被子坐起身,看了眼窗外深沉的夜色,用迟疑的语气说:“那……那我现在去给你煮?”
电话那边瞬间安静下来,跟断了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陈则眠‘喂’了几声,又叫了几声‘陆少’,电话那边依旧一点声音也没有。
太好了!
陈则眠本来都准备睡觉了,一点也不想深更半夜出门去给大少爷煮牛奶,虽然作为小弟应该随叫随到,但陈则眠目前还是没有能够兢兢业业到那个程度。
刚才那一瞬间,陈则眠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说出‘现在去给你煮’这么离谱的话。
电话那边一直没声音,陈则眠心安理得地挂断电话,把灯一关,窝在被子里美美地睡了。
*
接下来几天,陈则眠照常上班,陆灼年却是没再来过。
听萧可颂的意思,好像是那晚的事情被陆灼年妈妈知道了。
陆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担心那伙人还有同党报复,决计不肯让陆灼年随意出门,把人拘在陆家老宅足足半个月。
直到国际射击比赛开幕,才勉强把陆灼年放出来参加开幕仪式。
陈则眠也只在那天见了陆灼年一眼。
陆灼年看着是没什么事了,陆家却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就连保镖都多了好几个。
开幕仪式流程繁杂,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陈则眠没来得及和陆灼年说话,自然也就没能问到他后来究竟有没有学会热牛奶。
不过既然回了老宅,就算没学会用燃气灶,也有阿姨帮忙煮牛奶了。
这场比赛规模盛大,有二十一个国家和地区的运动员参赛,射击场原本的工作人员根本忙不过来,上级部门协调了150名志愿者帮忙,连闫洛都穿上了志愿者的衣服维持秩序。
开幕仪式之后,赛程正式开始。
陆灼年不常来,统筹展览枪械的工作就全落在了陈则眠身上,因为除了老板本人,只有他知道保险柜的密码,清楚平时那些不对外展示的典藏级枪械该怎么展出。
比赛开始后,游戏工作室那边的工作都暂时搁浅下来,陈则眠打起十二分精神,每天忙得团团转,不知不觉间已成为射击场的二把手,天天加班到晚上八九点。
这晚,陈则眠好不容易按时下班,在家里试玩《再封神》的内测版本,顺便记录用户体验和优化方向。
晚上十点,陆灼年忽然致电。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陆少’两个字,陈则眠心里一突,还以为是射击场那边出了什么纰漏。
陈则眠暂停游戏,接通电话:“怎么了陆少?”
也许是语气有点急,陆灼年那边顿了一下才问:“你在忙吗?”
陈则眠说:“没有。”
陆灼年用陈述的语气说:“我刚才煮牛奶,砂锅炸了。”
啥?????
陈则眠猛地坐起身:“啊?砂锅炸了?你没事吧。”
“有事,”陆灼年十分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事:“在我手上炸的。”
陈则眠:“!!!!!!!!”
还是在手上炸的?!!
刹那间,陈则眠觉得自己脑子也快炸了。
陆灼年倒是很镇定:“有时间吗?来接我去趟医院,很多玻璃嵌在肉里,我没法开车。”
陈则眠脑袋嗡嗡的,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砂锅会有玻璃,‘腾’的从床上跳下来,连声说:“我有时间,有时间,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去。”
陆灼年应了一声,嘱咐道:“别叫救护车,注意避开那些保镖,更不要惊动别人,尤其是我妈,我刚从老宅出来,不想回去。”
陈则眠说:“我知道了,那我开刘越博的车接你。”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陆灼年的瞬间,陈则眠还是眼前一黑。
陆灼年手臂上包着白色浴巾,血迹斑斑,被染红了一大片,鲜血淋漓的,看得人心惊肉跳。
也来不及细问,陈则眠赶紧把人扶上车,一路风驰电掣往医院狂开。
慢一点都怕陆灼年失血过多,死刘越博车上。
陆灼年表现得倒是很淡定,对伤口并不在意,只担心走漏风声,说:“别去陆家的医院,被家里知道又要大惊小怪。”
陈则眠说:“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叫大惊小怪吗?”
陆灼年不愧是男主,面不改色道:“小伤而已。”
“我没看出哪儿小来,”陈则眠导航去了最近的医院,手都有点发抖:“这他妈割到主静脉了吧,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不要讲脏话,”陆灼年看了眼导航:“也不要去这家医院,这家医院有陆家参股。”
陈则眠:“……”
“那你自己找一个陆家没股份的吧,”陈则眠手指在车载屏幕上一划,下拉出一列医院名称:“最近的医院都在这儿。”
陆灼年抬起左手在屏幕上轻触,留下一个醒目的血手印,他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抱歉,把刘越博的车弄脏了。”
“没事,他车不值钱,”陈则眠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精神状态下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按下陆灼年的手:“回头我收拾吧,不是伤的右手吗?怎么左手也有血?”
陆灼年摊开左手,露出掌心一道深深的伤口:“炸飞的玻璃割的。”
陈则眠侧头看向陆灼年,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别的地方没受伤吧。”
陆灼年摇头:“没有,我用手挡住了。”
陈则眠听着就觉得悬,感叹道:“这太危险了,还好没崩到眼睛。”
陆灼年没说话,慢慢合上掌心,垂眸看着鲜血顺着手背往下淌。
陈则眠又问:“疼不疼?”
他本以为陆灼年会作出‘不疼’‘还好’之类的回答,都准备好了下一句话该怎么说,才能不着痕迹地奉承陆少坚强刚毅、铁骨铮铮了。
没想到,陆灼年沉默了半秒,说:“有点痛。”
“……”
刚才不还是‘小伤而已’呢吗,这会儿咋又痛上了?
陈则眠梗了梗,默默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男主果然高深莫测,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真是难伺候。
*
到了医院,两人分头行动。
陆灼年在急诊清理伤口,陈则眠去大厅挂号办手续。
窗口的值班护士尽职尽责,先问了基本情况记录在案,又问陈则眠:“病人以前来过我们医院吗?”
陈则眠也不知道,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应该来过吧。”
“没关系,我这边系统可以查,”护士一边敲键盘查档案,一边核实道:“叫陆灼年是吧。”
陈则眠说:“对,陆灼年。”
护士把缴费单递过来:“你先去交挂号费吧。”
陈则眠拿起单子刚走出没几步,护士又在后面叫他。
“哎,等一下,你知道什么时候建档的吗?”护士问。
建党?
陈则眠愣了一下,转身回答:“1921年7月。”
“……”
整个急诊大厅安静了两秒,继而爆发出一阵爆笑。
导诊的工作人员笑成一团:“她说的是档案,问病人什么时候在我们医院建的档案,谁问你什么时候建党了。”
“我这儿没查到病人的就诊记录。”护士指了指导诊:“你先填表吧。”
陈则眠交完费,拿了表走进急诊室。
陆灼年正在清理伤口,上衣脱了一半,整个右臂的袖子被剪开,露出血淋淋的胳膊。
热牛奶和碎玻璃的共同作用下,这条小臂饱受摧残有烫伤有割伤,还有些玻璃碎片嵌在肉里,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医生用镊子夹出一块碎玻璃扔进托盘,抽空瞥了陈则眠一眼:“家属是吧,他这个伤太深了,得缝针。”
陈则眠说:“缝吧。”
缝针的事情,医生当然是已经先和病人沟通过了,看到家属进来也就是通知一声。
作为外科医生,他每天处理外伤不计其数,眼前这个病人罕见的坚强,从进屋开始就一声不吭,静静看着他用镊子在伤口里翻找碎玻璃,听到要缝针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提出什么异议。
没想到,家属一来,这位病人竟好像才知道要缝针似的,突然开口问:“缝针疼吗?”
这不废话吗?
“那肯定疼,”医生又捡出一块儿碎玻璃扔进托盘:“不过你这些伤口都小,也就三五针,很快。”
陆灼年看向陈则眠,好像要缝针的人是陈则眠一样,把医生的话转述过去:“医生说要缝针,会很疼。”
医生看了眼病人,不明白他把这话又重复一遍的意义是什么。
家属不一直在这儿听着呢吗?
而且这个[很]字又是从何而来。
“怕疼可以打麻药,”
医生用镊子翻出块玻璃碴,虽然不理解病人的行为,还是很专业的给出建议:“一针4200,急诊不能报销,能止痛70%左右。”
陆灼年像是很痛,轻轻‘嘶’了一声。
陈则眠立刻说:“70%不行啊医生,给他多打点,钱不是问题,打到不痛为止!”
第29章 第 29 章 ……
缴完费回来, 陆灼年缝针,陈则眠就坐在桌子边填表。
陆灼年发现, 在‘与病患关系’那一栏,陈则眠写了个‘还行’。
“只是还行?”陆灼年出言询问。
陈则眠写字的手一顿,迟疑地划掉‘还行’两个字,改成了‘很好’。
陆灼年略微满意。
医生什么奇怪的病人/家属没见过,见怪不怪道:“是问你俩什么关系,家属、朋友、还是同事?”
陈则眠恍然大悟:“是员工。”
看着表格里的‘很好’二字被划去,陆灼年又不满意了。
当然,他更不满意陈则眠那句‘员工’。
处理完伤口,陆灼年两只手都被包了起来, 俨然失去了自理能力。
陈则眠去药房拿了药。
医生交代说:“烫伤的地方可能会化脓,这清创的中药回去你记得给病人煮啊。”
陈则眠说:“会的,我现在也不敢让他自己煮东西了。”
折腾这么一圈, 回到陆灼年住处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陈则眠还是第一次来陆灼年的房子。
是一套叠拼别墅的右半栋, 地上两层, 地下一层, 面积大小正好, 空间设计也合理, 很适合独居, 既不会太空旷,布局也不紧促, 书房、健身房和影音室应有尽有。
厨房和餐厅都在一楼,满地的玻璃和牛奶还没有来得及收, 从厨房到卫生间再到门口,瓷砖上滴滴答答留下不少血迹,案发现场似的, 连沙发上都有。
陈则眠先用酒精湿巾把陆灼年手机上的血擦干净,把手机给陆灼年玩,然后又转身去收拾厨房。
陆灼年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陈则眠身后:“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不用去上班了。”
陈则眠吓了一跳,听到声音的刹那激发肌肉记忆,扭身的同时好险没一个过肩摔把人扔出去。
好在陆灼年的身高体型都很有辨识度,陈则眠瞥见肩膀的时候就把人认出来了,这才勉强幸免于难。
“干了就不好收拾了,”陈则眠把碎玻璃倒进垃圾桶:“这满地的血看着也吓人。”
陆灼年说:“真不该这么麻烦你,只是我当时也不知该找谁,可颂藏不住事,叶宸住得又远。”
陈则眠拆开一包中药泡上:“可别这么说,要不是我教你晚上煮牛奶喝,也不会出这事,我应该跟你说买个小炖锅的,玻璃不能直接放火上烤。”
“这不怪你,你只是告诉我晚上喝煮牛奶对睡眠有帮助,还没有教我该怎么煮。”陆灼年打开冰箱,用左手拿出两瓶鲜奶,状若无意,点到即止:“那天晚上你没有来。”
陈则眠:“……”
虽然陆灼年没有说是哪天,但陈则眠很清楚,他说的是自己答应去给他煮牛奶的那天。
陈则眠当时并不是真心想去,后来电话没声音了,就顺水推舟,挂断电话心安理得地睡觉了。
这都快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陆灼年此时旧事重提,语气乍一听和平常没有两样,仔细品似乎又有些许怨怪的意味,明明在谴责陈则眠失约,又故作大度,好像只是不经意地随口提起。
“我现在给你煮,”陈则眠把陆灼年手里的两瓶牛奶都拿了过来,弥补道:“给你煮两瓶。”
陆灼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说:“陈则眠,那晚我没有喝到煮牛奶,也没有睡着。”
陈则眠:“……”
怪我喽?
他很快煮好牛奶,连同煮好的中药一起端到餐桌上,回厨房洗个锅的功夫再出来,几个碗就全空了。
陈则眠捧着原本盛满中药的空盆,发了一会儿呆。
陆灼年看到陈则眠在餐厅里傻站着,就叫了他一声。
看了看面前若无其事的陆灼年,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中药盆,陈则眠仍怀抱着一丝希望,颤声问:“陆少,这盆里的中药呢?”
陆灼年理所应当地答道:“我喝了。”
喝了?!!!
那是洗伤口的药啊!!!!!
陈则眠把药盆一扔,立刻去翻药单,检查这碗中药里都有什么药材。
千万不要开有毒的中药,千万不要开有毒的中药啊!
真犀黄、辰砂、雄黄、冰片、蜂房、僵蚕、硼砂……
硼砂!!!
陈则眠眼前一黑。
完蛋了!!!!!
陈则眠猛地拽过陆灼年,把人往门口推:“走走走去医院。”
陆灼年被陈则眠推着,往前走了几步:“怎么了?”
“那中药是清创的,你怎么给喝了!!!”陈则眠欲哭无泪:“硼砂有毒啊。”
陆灼年不解道:“不是喝的吗?”
陈则眠急得简直快要晕厥了:“当然不是喝的啊,是给你洗伤口的,要不怎么叫清创呢!!!”
陆灼年:“……”
陈则眠额角青筋猛跳:“你现在什么感觉。”
陆灼年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冰冰凉凉的。”
“你在门口等我,我去开车。”说完,陈则眠连大衣都没来得及拿,直接就冲了出去。
他一边跑下台阶,一边拿手机百度硼砂的药性,看到‘微量的硼对人体是有益’这句时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看到下面一行说‘但摄入量高就会出现毒性’。
陈则眠倏然悬心,匆匆继续看下去。
打开车门,刚坐上驾驶座,他就读到了中毒剂量的部分——
【硼砂的成人中毒剂量为1—3克。】
完了完了,陆灼年肯定中毒了!
赶紧去医院洗胃吧。
陈则眠一脚油门,飞速倒车掉头,转向的同时还抽空扫了一眼屏幕。
这一眼看得他魂飞魄散。
【成人致死量为15—20克。】!!!!!!!!!!!!!!!!!!!
陈则眠一脚急刹,玛莎拉蒂一个急转横在别墅门口。
陆灼年看到车停下,拿着陈则眠的外套往下走,刚迈下两个台阶,就见主驾驶的车门打开,一个人影‘嗖’的窜了上来。
陈则眠的速度极快,在黑夜中甚至快出残影,宛如一只应激的猫,一猛子扎进陆灼年怀里,抱住他的腰把人往回推。
陆灼年陡然僵在原地。
陈则眠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快张嘴。”
陆灼年:“什么来不及了。”
陈则眠简直该急死了,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了,抬手去掐陆灼年的脸:“硼砂的致死量是15—20克,你喝了一盆!”
陆灼年刚想说‘那一盆又不都是硼砂’,结果一张嘴,陈则眠的手指就捅进了他嗓子眼,往喉头一按,强行催吐。
“……”
陆灼年喉咙生理性收缩,无法抵抗的胃逆感瞬间涌上喉头,只来得及把陈则眠推开,一俯身就吐了出来。
看到陆灼年吐出来,陈则眠长舒了一口气。
陆灼年喝了两瓶牛奶还有中药,都是汤汤水水,吐起来倒也顺畅,只是吐了一些之后,反胃的感觉逐渐消退,就吐不出来了。
生死当前,陈则眠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也顾不得脏不脏了,见陆灼年停止呕吐,又伸手往他嘴里塞。
陆灼年呛咳两声,眼眶通红,偏偏头避开陈则眠的手,哑着嗓子说:“不要。”
“不行不行,你这就吐了不到一半。”陈则眠掐住陆灼年下巴:“快张嘴。”
陆灼年又是失血又是呕吐,眼前阵阵发黑,仰脸避开陈则眠的手,很有气节地说:“我宁可被毒死。”
陈则眠没有陆灼年高,陆灼年一仰头他就不好下手了,只能劝服道:“别以为你仰着头我就没有办法。”
陆灼年不屑地瞥了陈则眠一眼。
陈则眠秉承办法总比困难多的原则,绕到陆灼年身后,从后面揽住他的腰,双手握拳按准陆灼年胃,用力往前一顶。
陆灼年:“……”
这都什么姿势啊!
陆灼年不由怀疑,以陈则眠的坚持,如果用按压的方法顶不出药来,那他接下来很可能一拳怼在自己肚子上,用蛮力把他打吐。
有危险的时候,陈则眠最安全,没危险的时候,陈则眠就是危险。
主意又正,方法又多,简直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等等。”陆灼年按住陈则眠的手:“你先听我说。”
陈则眠从后面探过头,鼻子擦着陆灼年耳朵蹭过来:“嗯?”
陆灼年呼吸微窒,转头躲开陈则眠的脸,语速飞快地说:“那盆药我就喝了一口,剩下的都倒了。”
陈则眠质疑道:“真的假的?”
陆灼年点点头:“我以为那盆药是你让我喝的,尝了一口觉得难喝,就趁你不注意都倒了。”
陈则眠将信将疑:“你说的是实话吗?是不是为了逃脱催吐现编的。”
陆灼年说:“你可以去卫生间看,我怕你听到水声,洗手池还没冲呢。”
陈则眠缓缓松开陆灼年的腰,想去卫生间求证,又怕人跑了,一把揽住他胳膊:“你跟我一起去看。”
*
半分钟后,别墅一楼卫生间。
灯光明亮如昼,照在洗手台洁白的陶瓷面上,水池内果然挂着一层棕褐色的中药残渣。
陈则眠和陆灼年面面相觑。
“你怎么不早说啊,”陈则眠气得狠狠推了陆灼年一把:“差点没吓死我!”
陆灼年打开水龙头洗手漱口:“你手伸得比我话快。”
陈则眠也洗了洗手:“我那是着急!”
陆灼年倒是没追究,把陈则眠的外套团了团塞进洗衣袋:“抱歉,刚才吐你衣服上了,我会买件新的赔你。”
“不用了,这事我也有责任,”陈则眠还有点担心陆灼年肚子里那半口中药汤,问:“那还去医院吗?”
陆灼年身心俱疲,哪里也不想去。
麻药劲儿已经过了,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因为失血有些头晕,胃里不舒服,嗓子眼也火辣辣的。
难受归难受,但或许是被折腾得太厉害,竟然罕见地生出几分困意。
这对于常年精神过度亢奋的人来说是很难得的。
陆灼年摇摇头,转身往楼上走:“不去医院了,我要洗澡睡觉,你自便吧,客房都可以睡,要走的话穿我大衣也行。”
“别太洁癖了陆少,”陈则眠看着陆灼年两只粽子似的手:“手都这样了,还洗什么澡。”
陆灼年迈上楼梯,很平静地说:“如果不是你把我弄吐,我本来可以不洗的。”
“……”
提起这个,陈则眠难得有些心虚,小声嘀咕道:“关键是你这也没法洗呀。”
陆灼年脚步微顿,转头看向陈则眠:“那你帮我洗?”
第30章 第 30 章 ……【收藏四万加更三千……
为了将功折罪, 同时也是担心陆灼年在洗澡时突然毒发身亡,陈则眠接下了帮助陆大少洗澡的重任。
陆灼年这个人真是讲究得可怕。
哪怕两只手只剩下半只能用, 依旧要求用浴缸泡澡,还要放上三个精油海盐泡浴球才肯入水。
浴球在水中化开,浮起一层白色泡沫,覆盖了整个水面。
陈则眠进来的时候,陆灼年已经泡在水里了,他半靠着浴缸,大半个身子都没在水下,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分。
整个浴室里水汽氤氲,飘着淡淡的香气。
每天都这么泡澡的话, 肯定会腌入味,难怪陆少爷总是香香的。
像个公主。
陈则眠拽起衣领闻了闻,感觉自己都被熏陶成香喷喷的了。
他拽了个小板凳, 坐在浴缸旁边, 把手中的保鲜膜放在置物台上:“手给我。”
陆灼年说:“不用麻烦, 我可以举着。”
陈则眠撕下来一条保鲜膜:“我怕水溅到纱布上, 你要懒得全包上, 就把胳膊吊高点?”
陆灼年点点头, 配合地抬起右胳膊。
陈则眠弯下腰, 手驻着墙面借力一探,半坐在浴缸边缘, 抬手用保鲜膜把陆灼年的胳膊往置物架上缠。
陆灼年偏过头,尽可能地往后靠。
浴缸里的水很深, 还浮了一层泡泡,陈则眠躬身一凑过去,T恤下摆沾到了水面。
陈则眠眼疾手快, 一把捞起衣摆,放在嘴里叼着,左手扶着陆灼年右胳膊,右手继续往置物架上缠保鲜膜。
这衣摆一撩起来,陆灼年眼前就是一片白花花的窄腰。
陆灼年:“……”
一时竟不知眼睛该往哪儿放才合适。
好像哪里都唐突。
往上看是陈则眠仰起脖颈、下颌和叼着衣摆的嘴,往下看是一把极细极软的窄腰,覆着一层紧绷的肌肉,马甲线清晰可见,核心力量非常强,能够支撑陈则眠用一种近似于人鱼的姿势,探身给陆灼年绑手臂。
陈则眠侧身坐在浴缸边缘,说是坐,但由于浴缸边缘很窄,实际接触的受力点只有臀部外侧那一巴掌的位置,另一条腿撑在地上,整个上半身全部探了过来,跟表演杂技似的,折成一道极不科学的角度。
一般人要是探到这个位置,早就一头栽进水里了。
很厉害的核心力量。
陆灼年抬头看向陈则眠,正巧陈则眠手上动作一停,也低头看他。
“怎么了?”陆灼年问。
陈则眠叼着衣摆,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觉得这样有点怪。”
缠好保鲜膜以后,纱布确实不容易再沾到水。
但这姿势也太奇怪了——
陆灼年赤身坐在浴缸里,右手被高高吊起,挂在头顶的置物架上。
“把那只手也吊上去会更怪。”陈则眠说。
陆灼年镇定自若:“你不多想就不会怪了。”
陈则眠实在无法忽视某种诡异的既视感:“算了,还是别绑了,我给你把手包起来吧。”
说完,他抬起胳膊去拽保鲜膜,把陆灼年的手往下拆。
缠的时候是往前缠,拆就得往后拆,陈则眠用力往后一扯,忘了自己身后空无一物,整个人晃了晃,手只来得及在陆灼年肩膀一搭,还没来得及扶稳,人就掉进了水里。
扒着陆灼年肩膀想要稳住身形的那只手,从肩膀划过胸口,一路向下,直到没入水中还牢记自己担负着支撑全身的使命,在陆灼年小腹一按,撑着陈则眠从水里坐了出来。
陆灼年:“……”
【没有危险时陈则眠最危险。】
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这要是再往下按点,他这辈子都不需要再为自己的隐疾烦恼了。
真[根]治了。
不幸中的万幸,或许是今天失血过多,身体较为虚弱,他并没有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反应。
陈则眠满脸都是水,还沾着许多泡沫,根本睁不开眼。
闭着眼一顿乱摸,想要找条毛巾擦擦脸。
当然,除了陆灼年,他什么也没摸到。
陆灼年叹了口气,用受伤的、缝了三针的、缠着绷带的、被陈则眠溅湿了一大半的、还好剩一只没有吊上去的左手,给陈则眠拿了条毛巾。
也不知道到底谁照顾谁。
陈则眠擦净脸上的泡沫,总算能睁开眼睛了。
他本以为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睁开眼会看到陆灼年很生气的脸。
没想到一睁眼,却看到陆灼年在笑。
陈则眠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被我气到精神失常了吗?”
陆灼年笑着摇摇头,把浴巾扔到陈则眠脑袋上:“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好玩。”
为了将功折(罪)的平方,陈则眠决定……
“你别决定了。”
陆灼年站在卧室门口:“你老老实实去睡觉就行。”
陈则眠抱着毯子:“我怕你半夜毒发身亡,我可以照顾你,像皇帝身边的小侍卫一样,睡在地下守护你。”
“你再守我就要去地下了。”陆灼年坚决不肯让陈则眠进门,同时表示:“你少思考,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
陈则眠裹着毯子在门口坐下:“那我就在这儿守。”
陆灼年冷酷地关上门:“随便你。”
十分钟后,陈则眠靠着门睡着了。
陆灼年打开门,看着睡成一团的陈则眠,蹲下身想把人推醒。
刚伸出手还没碰到人,陈则眠一下子就醒了。
“怎么了?”陈则眠问陆灼年:“是哪里不舒服吗?”
陆灼年:“没有,我就是看看你睡着没有。”
“睡着了也能听到你的动静,”陈则眠裹紧毯子,眼睛逐渐阖上:“你要没事我接着睡了。”
陆灼年真是拿陈则眠一点办法也没有,叹了口气:“去屋里睡吧。”
陈则眠歪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没事……我在这儿……就行。”
陆灼年目光落在陈则眠颈侧的红痣上:“屋里还有个沙发,你去那儿睡吧。”
陈则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拽着毯子和陆灼年进了屋,往沙发上一倒,整个人像昏了过去一样。
陆灼年躺回床上,又观察了陈则眠一会儿,试图判断这究竟是真睡还是假睡,看着看着,自己也睡着了。
这一晚,陈则眠大概每隔40分钟就会醒一次,去床边看看陆灼年,确认他没有中毒迹象,再回沙发上接着睡。
反复了三四次以后,他嫌沙发离床太远,想把沙发推过来,但没能推动,又看陆灼年睡得挺沉,就爬到了床的另一边睡下,想着先这么看几次,在陆灼年醒来之前再回沙发上睡觉。
在床上睡着后,陈则眠确实又醒过来,看了陆灼年好几次,也在陆灼年起床前回到了沙发上。
但陈则眠不知道的是,这一晚醒了很多次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两个人这一晚睡得都断断续续,但奇怪的是,第二天醒来精神还都不错。
陈则眠没有去上班,而是留在陆灼年这里,照顾这位暂时失去自理能力的大少爷。
两个人生活习惯并不完全相同,但在晚睡这一点也算是异曲同工。
陆灼年晚上睡不着,陈则眠也很能熬,做起游戏来更是没日没夜,常常抱着电脑干到凌晨三四点,然后再一觉睡到中午。
之前上班不得不早起,勉强还能维持个正常睡眠时间,这回在别墅里专职照顾陆灼年,不用早起上班,很快作息就完全混乱了。
这天,陈则眠直接熬穿了一个通宵,关上电脑时已然是早上八点,正好和陆灼年共进早餐。
陈则眠痛定思痛,决定调整睡眠时间:“我从现在开始再熬十二个小时,到晚上八点睡觉,明天作息就正常了。”
陆灼年看了陈则眠一眼:“信你能熬住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陈则眠信誓旦旦:“我肯定能熬住,不就是十二个小时嘛,很快就能过去。”
这十二个小时确实是很快就过去了。
陈则眠吃完饭窝在沙发里看小说,看着看着只觉双目酸疼,就改为听书模式,阖上眼闭目养神——
再睁眼,暮色四合。
不早不晚,刚刚好是晚上八点。
陈则眠:“……”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陈则眠开车出去晃荡一圈,自己吃了饭,还给陆灼年带了夜宵。
他出门前陆灼年就在健身,回来是竟然还在健身房跑步。
简直是卷王。
难怪有那么一副令人嫉妒的好身材。
“我也想健身,”陈则眠看了眼表:“可是这么晚了,会不会吵到邻居?”
陆灼年调低跑步机迈速:“没邻居。”
陈则眠问:“你怎么知道?”
陆灼年云淡风轻地表示,因为这栋叠拼的另外半边也是他的。
他觉得一个人住独栋太空旷,就买了整栋叠拼别墅,住半边大小刚好,又安静自在,既不会打扰邻居,也不会被邻居打扰。
陈则眠不可思议道:“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别墅区,你空了一半别墅,就是为了住着安静?”
陆灼年指了下隔壁那栋叠拼:“那栋也空着。”
陈则眠震惊到声音都微微发颤:“你的意思是……那栋也是你的?”
陆灼年看了陈则眠一眼:“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这是典型的排他心理,是一种人格障碍的表现。”
陈则眠说:“这叫什么人格障碍,每个人都会有领地意识,我是没钱,我有钱也这么整,太爽了。”
陆灼年眼睑微垂:“但你不会因为住宅附近有别人而焦虑,我会。”
陈则眠后知后觉:“那我在你这里住……”
陆灼年打断道:“没事,你不一样。”
陈则眠有点弄不懂陆灼年领地意识的规则了,挠了挠下巴问:“你这个不一样的标准是怎么确定的?有规则吗?”
陆灼年回答:“没有,纯唯心。”
陈则眠试探道:“所以我住在你家?”
陆灼年说:“没关系。”
陈则眠继续研究边界:“进你卧室?”
陆灼年掀起眼皮看了陈则眠一眼,淡淡反问:“你少进了吗?”
陈则眠振振有词:“那是你都没锁门,你要是不想我进,肯定就锁门了。”
陆灼年沉默了不到一秒:“总之,不用担心吵到邻居,我睡得也很晚,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陈则眠非常典型的得寸进尺:“那我睡不着可以找你玩吗?”
陆灼年:“玩什么?”
陈则眠说:“出去吃夜宵或者爬山看日出。”
陆灼年想了想,觉得听起来倒也挺有意思,就说:“只要我没睡的话也可以。”
说完,又调高了跑步机的迈速,继续跑步了。
陈则眠看了眼跑步机上的公里数,惊讶道:“二十公里?!你不累吗?”
陆灼年调低跑步机速度,应了一声说:“身体累一些会更容易入眠。”
陈则眠若有所思:“有用吗?”
陆灼年点头:“会有。”
“那你别跑了,”陈则眠有时候特别幼稚,健身房里的器材明明很多,可他非要用陆灼年这个,仿佛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更香似的:“让我跑会儿。”
陆灼年就和陈则眠交换了位置,换用其他器械继续练腿。
陈则眠刚吃饱饭,跑了一会儿有点胃痛,就不跑了,坐在一边看陆灼年练。
陆灼年跟腱很长,小腿线条非常漂亮,腿部筋肉随着健身动作紧绷舒展,有种阳刚雄健的美感。
陈则眠就算再练,也练不成这个效果。
这是骨架大小的差距,两个人先天条件就不一样。
“你就不能去练自己的吗?”陆灼年做完一组动作停下:“不要一直看我。”
陈则眠撑着手歪头看向陆灼年:“我练不动了,跑步跑的胃痛。”
陆灼年看了陈则眠一眼,说了一声:“娇气。”
陈则眠很委屈:“身体不好也不能怪我啊,以前喝太多酒了。”
“以后别喝了。”陆灼年说。
陈则眠点点头,又看着陆灼年做了一组运动:“还是看你健身有成就感,你这个腿部肌肉绝了,我能摸吗。”
陆灼年:“不能。”
陈则眠本来也不报什么希望,就是纯欣赏+羡慕+嫉妒,如果他有陆灼年这身肌肉,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陆灼年淡淡泼了盆冷水:“你连熬十二个小时都没成功。”
陈则眠愤怒地表示那只是一个意外!
而后,在未来几天里持续打脸。
陈则眠每天都想把睡眠时间调到晚上十点,但又实在熬不住,喝了好多咖啡,整个人亢奋得像磕了兴.奋.剂,话变得超级多,缠得陆灼年从楼下躲到楼上。
没想到都进了自己卧室,陈则眠还跟了进来。
人在亢奋状态下,胆子也会变得很大,陈则眠跟看不懂陆灼年的脸色一样,缠着人喋喋不休。
半小时后,陆灼年把陈则眠赶出房间,还反锁了房门。
在过量饮用咖啡的影响下,陈则眠熬夜时长成功延长了5个小时,睡眠时间也是再次后移——
从早上八点睡,到中午一点睡,再到下午三点睡,到傍晚五点睡,直到晚上八点睡。
“我调整作息成功了!”
由于前一晚不到八点就熬不住睡了,第二天凌晨四点陈则眠就醒了,激动地直接跳到陆灼年床上,宣布自己成功调整作息。
陆灼年睡不着本来就烦,看陈则眠活蹦乱跳的样子更烦,拢了拢被子侧过身懒得回话。
这段时间陈则眠昼夜颠倒,晚上不睡觉变着法儿地作妖,陆灼年已经开始后悔答应陈则眠‘睡不着可以找他玩’。
陈则眠实在太能折腾了,一到半夜跟打了鸡血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为了防止陈则眠发现他没睡着,半夜忽然冲进他房间叫他看电影/吃宵夜/看日出/去爬山/看升旗,陆灼年连失眠看书的习惯都戒了,就怕陈则眠发现他屋里亮灯。
陈则眠半趴在陆灼年身上,凑过来问:“你是不是还没睡。”
陆灼年闭眼装睡。
陈则眠直接伸手扒开陆灼年的眼皮:“别装,我看到你睫毛在抖了。”
“……”
陆灼年叹道:“你怎么发现我还没睡的?”
陈则眠分析得头头是道:“餐边柜上有一杯水还没有凉透,肯定是你刚起来喝的,按照温度来算,前后不超过半个小时,你那么不容易入睡,半个小时绝对没睡着。”
陆灼年暗道一声失策,没想到这个狗东西这么机灵。
长这点心眼不多,怎么全用在折磨他身上了。
陈则眠分享着自己成功的喜悦:“我昨天晚上八点睡的,现在已经睡醒了,晚八点到早四点,这作息比我爷都健康,牛不牛?”
陆灼年睁开眼:“你这是熬套圈了陈则眠,你仔细数数是不是少睡了一晚。”
陈则眠说:“那不重要,反正我现在作息正常了,明天再熬两个小时更正常,十点睡六点起,可惜再熬熬就又乱了。”
陆灼年问:“你那个游戏就不能在正常的工作时间弄吗?”
陈则眠叹了口气:“正常工作时间没灵感啊,就得在大脑以为自己在熬夜的时候才有。游戏马上就送审了,正是关键时期,过审了转手一卖就能赚钱。”
陆灼年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祝你卖个好价钱。”
陈则眠这个游戏前前后后投入也不少,消耗的精力也多,但用心与否最终都呈现在了报价上,因为申请下来两个代码版权,游戏还未过审,就已经被一个游戏公司大佬看中,开出一千万的价格收购他们工作室。
“我有点舍不得卖,虽然工作室只是个空壳,里面没啥人。”陈则眠抱起另一个枕头,半趴在床上问陆灼年:“你觉得呢?”
收购游戏工作室的一千万对普通人来说很多,可对陆灼年来说,还没有他半辆车贵,所以在白天的时候,陈则眠都不大好意思和陆灼年讨论这些。
晚上就不一样了。
陈则眠特别喜欢在半夜和陆灼年谈心,尤其是在陆灼年卧室里。
已经到了冬季,屋外北风呼啸,屋内温暖且黑暗,有种隐秘的安全感,尤其是凌晨三点以后,就连繁华的京城都陷入沉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所有外界赋予的标签都在夜色中褪去,身份地位的差距暂时消失,只剩下两个睡不着觉的倒霉人类相互聊天打发时间。
而且陆灼年卧室里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像檀木也像雪松,闻起来格外静心。
许多白天不知该如何开启的话题,在夜晚都能自然而然地聊下去。
想到这儿,陈则眠恍然大悟,把作息不规律的黑锅扣在了陆灼年头上:“我知道我为什么越熬夜越晚了,都怪你。”
陆灼年正在逐条给陈则眠分析工作室被收购的利弊,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顿了顿,问:“你晚睡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则眠理直气壮:“因为我想跟你聊天啊。”
陆灼年都无语笑了:“是,我平时都不和你说话,就晚上才和你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则眠小声说:“晚上聊的感觉不一样。”
陆灼年:“有什么不一样?”
陈则眠声音放得很低:“白天你是高高在上的陆少,是我老大,是我老板,和叶少萧少他们是一类人,和我不是。”
陆灼年转身看向陈则眠,没有开口打断,而是静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被陆灼年这样看着,陈则眠越说越不好意思。
其实他心里清楚,白天的陆灼年和晚上的陆灼年并没什么变化,有变化的只是自己的心态。
但他还是想告诉陆灼年自己是怎么想的。
因为现在是晚上,他什么都可以对陆灼年说。
陈则眠飞快看了陆灼年一眼,超小声地讲:“晚上你是我朋友,我一个人的朋友。”
陆灼年眸光轻动,乌黑的瞳仁锁定陈则眠。
借着走廊里微弱的光,陈则眠在陆灼年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陈则眠知道自己眼睛里一定也有陆灼年,就是不知道陆灼年有没有看到。
陆灼年看到了。
他看着陈则眠眼中的自己,心底忍不住变得温软。
陆灼年薄唇微启:“陈则眠,我没你想得那么高高在上,我们是朋友这件事没有时限,你如果有话想对我说,每分每秒都是好时机。”
陈则眠点点头,这次却没再说话了,在陆灼年床上窝了一会儿,明明刚睡醒,又有点困了。
陆灼年听到身边的呼吸渐渐深长,趁陈则眠没睡着把人推醒:“别在我这儿睡,回你自己房间。”
陈则眠就那么点困意,陆灼年一推就全没了,嘟嘟囔囔地抱怨:“不都是朋友了吗,就不能在你床上睡一会儿吗?”
“不能,”陆灼年坐起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没贴标签的药瓶:“我也要睡了。”
陈则眠见陆灼年吞下去一个白色药片,问:“这什么?”
陆灼年说:“褪黑素。”
陈则眠见陆灼年都吃了药,也不好再打扰,只好自己玩去了。
陆灼年的精力向来是个谜。
明明凌晨四点还没睡,却仍在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餐桌前。
陆灼年下楼时,陈则眠正在一边喝粥,一边挖咸鸭蛋吃。
这次,他听到了陆灼年的脚步声。
陈则眠坐没坐相,脚踩在餐椅上,含着筷子回过头问:“你每天睡这么几个小时……能行吗?”
这么一转头,陈则眠微微一愣。
虽然凌晨四点多才睡下,但陆灼年却没有丝毫倦意,反而神采奕奕。
他穿着高奢定制的休闲西装,满身都是清新的须后水味,头发也打理过,端得一派气宇轩昂、风华正茂。
站在奢华精致的大理石长桌前,像个来参加舞会晚宴的贵胄名流,和餐桌上的大米粥咸鸭蛋格格不入。
陈则眠放下碗,问陆灼年:“干啥穿这么整齐,你要出门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