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春

    酒过三巡,台上伶人娇滴滴地唱着,听得宾客们骨头都酥成了一片。


    元春刚过,趁着节日,罗雨风已逛了好几日的花街,听了那么多的艳曲,没成想今天竟误入了专揽男客的青楼,被个男人叨扰了。


    她坐在二楼的角落里,陈旧晕红的笼光下,烟紫色的绒料斗篷泛着银花暗纹,让人打眼就能知道,这是个有家境的。


    那个吃醉了的汉子站起身,朝她的背影大摇大摆地晃了几步,和他同行的人在后面吹着口哨,像是在为他鼓劲儿,引起了周遭的注意。


    “美人儿,怎地一个人来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是不是想像这儿的妓子们一样,同我等乐乐?”


    这一开口,连奏乐的声音都被他盖了过去,险些没掀翻旧小木楼的屋顶。


    青楼上下立即炸开了锅,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竟碰上了这样的显眼货!”


    “哧!出门玩乐,也不洗洗眼睛?刷刷嘴巴?”


    有一人拎起了酒坛子,咧着嘴朝他喊道:“醒醒嘿!如今是元宅十二年,前朝早就亡啦!”


    自打前朝起,武林便逐渐势大,心法秘籍层出不穷,其中许多功夫,男子学得慢,女子却能学得很好。


    女子一旦有了个把子力气,便能为男子能为之事,下至市井黎民,上至朝野贵胄,无不受其影响的。


    大齐便是在此番冲击下立的国,太祖还是前朝后宫中的江湖女子,此事也是令人津津乐道……


    反正这百多年间,除了当今这个出了例外,其余皇帝皆是女儿身,大齐女子地位可见一斑。


    她们别说是逛花街养面首了,直接将男人纳回家也是可以的。但凡有点身份的娘子,家中有两三个小夫都属常事。


    若非这女子出现在招揽男客的小青楼中,恐怕没人会瞧她。


    更何况……大齐人心照不宣,但凡有点身份的女子,都有武功傍身。


    有人嘲笑道:“我瞧他不敢,吃了几杯,便觉得自己行了……”


    却见旁边的黄面男子剔了剔牙。


    “嘻嘻,你们只瞧见了她的衣裳,我却看得真切,她尚且留着髾尾,髻上只带了支银步摇,想来不难招惹。”


    那便是年纪还轻,未满二十了。


    至于银步摇嘛……现下男女都能外出干活,老百姓的钱包也鼓,带些首饰也算不得什么。


    闻言,众人又好奇地观察了一番,因她侧着身,便也看不清眉眼,只能瞧见露出的肌肤苍白,冷若寒月,不似常人。


    也许是因为天气寒凉,脸颊上还冻出了几处嫩红,与唇上淡淡的桃色相映生辉,平白生出了几分羸弱气。


    很快便有人迟疑道:“这般白净,弱如娇花,确实不像是常在外行走的厉害娘子……”


    眼见这话越说越偏,伙计连忙过来劝说:“我们楼里虽然都是姑娘,但也没说不面女客……诸位只当是寻常!”


    他暗自懊恼自己为了点赏钱便将女子放了进来,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醉鬼,哪里是这么好劝的?


    有人唾弃那汉子。有人奇怪这女子为什么来了全是姑娘的青楼。还有几个人只顾拱火起哄。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便七嘴八舌地止不住了。


    离得近的几人见形势不好,立马揽着姑娘躲远了些,动作十分熟练,生怕殃及池鱼。


    毕竟大齐打头儿起就与江湖人士脱不开关系,如今四五代人过去了,王土处处是江湖,说句人人会武都不过分。


    也正因如此,碰见有人闹事,并没有谁是十分慌乱惧怕的,就连伶人都没有停奏。


    琵琶清丽娇柔的弹唱下,银色步摇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轻晃动。


    罗雨风转过身,露出了真容。


    水湾眉,杏子眼,本该是可亲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微微眯着,叫人难辨神色。


    有脑子的人都闪过一个念头——这不是个善茬!


    他们眼里再没了什么“白净”、“羸弱”,只能望进她的双眸,本能地觉得她目中无人、神秘莫测。


    她勾起唇角,连带着微眯的双眼也像是在笑,灿烂非常。


    方才调戏她的醉汉也看得失了神志,跟着露出个痴傻的笑来。


    罗雨风举着酒碗朝他晃了晃,指尖贴在粗糙黝黑的碗上,比最好的宣纸还要苍白。


    唱台上琵琶转拨得越来越急,如玉珠走盘,刀剑生鸣。


    纤细的手腕忽地一转,手中酒碗离弦而出,直冲那人面门袭来,正中露出的门牙!


    “咔!”


    牙齿崩断,酒盏应声而碎,鲜血迸溅!


    奏乐声戛然而止。


    那大汉痛苦地大吼一声,抬手虚虚护住鲜红的血口,大手阵阵地颤抖,活像个抖血的筛子!


    “嚯!”


    黄面男子又惊又叹。


    “我就说惹她作甚?!平白丢了颗门牙!”


    “这可看不出深浅……”


    “不知是什么境界?”


    众人也不可怜这咎由自取的汉子,反倒津津有味地讨论起来。


    汉子的同伴被这不辨深浅的功力惊了惊,不敢贸然上去拼命,几人对视了一下,竟仗着人多势众疯狂叫骂,弄得唾沫横飞。


    “脾气大得很!不就跟你说几句话吗?”


    “还有没有王法!赔我兄弟医药钱!”


    罗雨风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缓缓站起了身,裙间似有银光跃现,碰撞作响。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身量竟不比那群汉子矮上多少,如此一瞧,已是毫无羸弱之态了!


    伙计心道不妙,好说歹说:“娘子既已将人伤了,烦请多多担待!这大过年的,巡逻的捕役也要到了。”


    她并不言语,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又去收暖手的香囊。


    伙计见她动作如此和缓,不由得松了口气。


    “阿!!!”


    忽闻一声惨叫,伙计被吓了个激灵,肩膀都跳高了三分,他猛地回头,见是那几个大汉突然鬼咤狼嚎地扑腾了起来。


    “什么东西!”


    汉子的深色大袄上隐约泛着冰冷的光泽,好像还在缓缓地流动,看得人毛骨森竦。


    “蛇!”


    这下看热闹的人都蹦起来了,拿棍的拿棍,掏鞭的掏鞭,空中“腾”地翻出了几个跟头,周遭立马空出了几丈远。


    “怎会有蛇?!”


    有人恨恨道:“我说呢!这般白净,原不是个正经练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汉子们的身上已有数条毒蛇攀附,它们咬完人后也不纠缠,迅速爬回了主人脚下,没入斗篷,徒留下一地哀嚎。


    罗雨风眯了眯眼睛,看起来心情不错。


    倏然,一记嘹亮的喊声惊醒了众人。


    “捕役巡查,开门!”


    黄面男子“啧”了一声:“来的也忒快了?!”


    “哎呦!倒是这几个腌臜货犯嘴在先,这可怎么判?”


    “那还判什么?活该挨了顿打呗!”


    大齐律法,凡主动侵扰者,挨打一律不管,若是没挨上打,那就直接吃牢饭。


    “可她当街放蛇行凶阿!”


    “那得看这蛇毒不毒了……”


    罗雨风站在阑干边,低头去瞧,便见门口冲进了六七个捕役,那领头的娘子正与她四目相对。


    对方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竟然停下了脚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小人……拜见县公。”


    周遭静了一瞬,半响,伙计才呆愣愣地问:“县公?哪个县公?”


    黄面男子恍然大悟:“玩儿蛇的!岂不是忠安郡王家的大娘子?”


    众人得了提醒,也都反应过来,看向罗雨风的眼神更加微妙了。


    原来是她……怪不得进了招揽男客的青楼,行这等乖张之事。


    谁人不知,战功赫赫、深得民心的忠安郡王,却有一个不干正事儿的宝贝女儿?


    儿时便武功小成,名满京城,不料短短五六载,就长成了一块朽木。


    学不好好上,武不好好练,眼瞧着快成年了,连一官半职都没混上,仗着有母家的权势,一天到晚不是在捣鼓老家的毒蛇,就是在街头寻衅滋事。


    坊间至今还流传着一句用作训诫儿女的话——“惊为天人雨风起,泯然众人休风矣”。


    说的就是这位姓罗,名雨风,小字休风的县公了!


    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被他们这么瞧着,罗雨风也不甚在意。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


    罗雨风不待捕役为难,启唇说了进楼以来的第一句话:“让他们疼些日子,自会好了。”


    不似许多女子那般声音明亮清脆,她的音色低柔,在喧闹点的地方,很容易听不清。


    捕役们竖起耳朵听她言语,终于松了口气,庆幸这位贵人虽爱在市井闹事,但到底有个分寸,领头之人连忙附和道:“小的明白。”


    罗雨风又道:“我的人会送他们去医馆,若是还有什么不妥的,到我府上。”


    “哎……”


    这“医馆”也不知是个什么地方,伤人者都如此“妥帖”了,还有什么可去的必要?


    而且……就算真的有人告到了忠安郡王府上,她也能照单全收。


    罗雨风见她事事都明白了,这才抬腿走人。


    捕役连忙躬身:“小人恭送县公。”


    只盼着这位贵人早点回府,少在外头晃荡……


    天下繁华所归往的京城此时正粉妆银砌,明灯如昼。


    空中徐徐飘着小雪,宛若年味的延续,落在熙来攘往的行人肩头。


    “混元气,聚女丹,化为神,内功传……”


    穿着红袄的童儿们举着糖果炒货边唱边闹,有那不留神的,直接撞在了大人身上,似是感觉面前软乎乎的,还想再往上蹭。


    罗雨风眼疾手快地扯上娃娃的后衣领,将人拉离了自己的斗篷。


    她低头仔细瞧了瞧,确认这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才伸出指尖,拨掉了她唇角的糖渣。


    她颦眉道:“你们哪儿来的?都快跑到什么地方了?”


    这娃娃懵懵懂懂的,只顾着盯着她瞧,也不知听没听清她说的话。


    罗雨风最见不得这样傻乎乎的东西,手痒地想去掐她肉肉的脸蛋儿,又觉得这样不好,犹豫了片刻。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她们,一直蔓延到不远处的巷口,像是一条游鱼,被晦暗无声地吞噬,映入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眼中。


    “该走了。”


    一道声音叫人分不清男女,似是成熟女子,又似是羸弱少年。


    那男人往前迈了一步,低喃道:“再等等……”


    对方连忙拉住了他:“既已隐忍多年,何必急于一时?”


    男人抿了抿唇,幽潭般的眼眸又深深地望了罗雨风一遍,适才转身,隐入了墨一样的阴影中。


    寒风吹乱了斗篷上雪白的毛绒,让温暖的衣料贴在了颊边,罗雨风若有所感,扭头看向了那黑洞洞的巷口。


    在她身后,有一位侍卫打扮的少年不知从何处现出了身形。


    “娘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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