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祭祀这地儿真不是人来的
“……”
祭司说着是请示陛下,实则更像是通知一声,沙绿的眸子尽是不容置喙。
虫皇没有说话,凌长云被光刺得眼睛发疼,分出几缕精神力出来挡住,不闪不避地对视着,道:“我不了解祭祀事宜,恐误了祭祀。”
祭司扯着笑:“冕下明年季春就要继任祭司一职了,不了解怎么行?自是要趁此机会多多学习。”
一旁的祭师上前提醒:“祭司,时辰到了。”
祭司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走吧?冕下。”
无论是虫皇还是议阁军部,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周边的金光愈发灼耀,凌长云只得右手扶肩示意,几步走到祭司身边站定。
“冕下可得跟紧了,这次的祭祀主体是你啊。”祭司悠悠道。
“祭司说笑了,”凌长云道,“一切还得看您。”
祭司意味深长地笑了声,不再说话,而是翅骨向两边伸展, 银灰带绿边的翅翼一振, 人就升到了半空中。
凌长云见状嘴唇微抿, 心念轻转,翅翼伸出,足尖一点飞了上去。
耀黑的翅翼薄得很,贴在翼骨上仿若一层蝉翼织成的膜,天光都能透下来,轻振间转出一圈又一圈的溢彩流光,偏偏就是这么薄的翅翼支撑起了整个人的重量,轻盈地就带着人跃上了半空。
虫族有精神力才有翅翼,祭司见他这么运用自如仿若天生天长一般,心下已然弃了先前听来的传闻。
他不再分神,双臂展开自两边抬起。
“天翻地斗,星转辰移。”
精神力缓缓具象化,两团深灰色的块状物慢慢凝结在他双手中。
“吾神在上!”
台下的几人纷纷扶肩,对着虫神像单膝跪下。
“请观曼斯勒安之状。”
所有到场的人都一齐跪了下去,髌骨重重落地,声响传遍大半个祂临。
“今以吾身作天阶。”
两双翅翼一前一后振动,祭司和凌长云飞到了石像眼睛前。
“传吾意,达神谕。”
众祭师俯身,法阵溢出血一般的红雾。
“谨听,神意——”
两团精神力骤然化为长箭射出,一瞬便径直撞进了石像瞳孔间,整个祭台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虫神像迸发出的莫大冲击席卷而来,险些将台上的人掀翻下去。
“轰——”
凌长云站在祭司旁边,刹那间眼前就一片昏黑,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于耳外。
下一秒,古老的钟声自远方飘来,一声接着一声,余音回环,明明距离那么远,却仿若近在咫尺,震得人头骨发麻又动弹不得。恍惚间,好似听到了什么,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凌长云顾不上浩大钟声凝神去听——
“……一军……半……不得……”
断续得太过厉害,还没来得及反应是什么,眼前骤然一花,睁眼人又回到了祭台。
钟声不见了。
再回想,却是连那道声音的音色都记不起来一点儿,脑海里只余下那么几个字。
“……”
凌长云望着眼前的虫神像,眸底划过几许震惊与不解。
虫神……?
“祭祀结束——————”
刻意拉长的尾音绕了一圈,凌长云回神。
祭司没有公布神谕,众人也没有多余动作,而是一同静待着金光缓慢收拢,台板降下,一切都归于平静后才起身,扶肩,行礼收尾。
祭祀结束了。
“走吧,”祭司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接过祭师手里的长袍换上,“该去祭司殿传神意了。”
他说完翅翼猛振,长袍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锋光,人已然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跟上。”虫皇淡声道。
等台上的领头人都去了祭司殿,除虫皇外的皇室几人也回了驭都,底下的人也有序地散去各地。
踏在祭司殿的长阶上,凌长云还在想着刚刚的事,一时也没注意到路彻得斯投过来的目光。
“虫神没有告知魤苣异兽一事。”祭司没有如往常一般坐在大殿上首,而是和众人一起站在下面。
“不过——”他双手一甩,大袖在风里荡出了一道,“神谕——”
几人扶肩。
“事起事了,须得一终。由第一军中将纳恒立刻带半军前往东部,一应军需由议阁配备,不得有误。”
“?!”
阿拜尔不可置信:“什么?!”
那可是当年军部派了二军联合才赶出去的魤苣异兽!
军需一向由军部拟定数量,递上去再由议阁商议增减,以前往多了报都被减成那样,要是直接由议阁……
阿拜尔面色一变。
祭司瞥过去:“阿拜尔中将是在质疑虫神?”
“祭司言重,”路彻得斯赶在阿拜尔开口前道,“不过是虫神此前从未下过如此细致的谕令,心下疑惑才有此一问罢了。”
祭司了然:“理解,我初听时也很是惊讶,依前几天的兆态来看,想必是因为这是希边得尔冕下头一次聆听神意。”
几人看向凌长云。
凌长云收敛了眸底情绪:“祭司抬举了,我连神音都听得断续,虫神此举又怎么会是因为我。”
祭司似笑非笑:“冕下何必妄自菲薄,听不清只是因为你还没继任祭司一位罢了。”
“啊,我想起来了,几位将军不是疑惑吗?可以问问我们的冕下听到了什么,万一是我听岔了呢?”
这话听在虫族几人耳中便是胡言,听岔?要是歪曲了神意,精神台是会震响的,神的怒火,没有人能承受得起。
难道真的——
阿拜尔注视着凌长云,眼里是最后的希冀。
那样的异兽,那样的作战队,别说纳恒,就是十个战神也抵挡不住。
烧在身上的视线太烫了,凌长云看着祭司的眸子没有转动分毫。
所有人,军部都在等着他。
半晌,他道:“我只听见了'一军、半、不得'几字。”
一军半不得?能延伸的太多,也与祭司所言相符。
但谁知道?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听到。
没有人去猜。
精神台没有响,祭司传的就是神意,揣测神意,其罪与蔑神等同。
“还有问题吗?”祭司扫视着,“中将?议长?陛下?”
他的目光落在虫皇身上。
没有人说话,贝墁的眉峰高高挑起,瞥着军部几人的脸色,眸底尽是玩味儿。
虫皇没看祭司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去:“议阁半日内给出清单。”
“是。”
贝墁意思意思地扶了扶肩,转身拽了把凯尼塞伦:“走吧议长大人,这事可急得很。”
议阁走了,军部也走了,阿拜尔的面色已经不能看。
凌长云走在最后,还没踏出殿门就被祭司叫住。
他回头,就见祭司隔着点儿距离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冕下,初次见面,聊表心意。”
“呼——”
祭司殿建得高,冬日的风也吹得寒,殿内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冷风一拂阴寒气就散到各个角落,冻得人骨头生疼。
寒阴自心起。
……
军部连夜出发了。
听到消息的人还没来得及震惊作战队的规模与军需之罕少,祭祀的神谕便裹着冬风吹到了五大城。
所有声音都消了下去。
既是神谕,理所应当。
……
祂临,冕下府。
“统哥,音录下来了吗?”
“录下来了,但是——”系统提醒道,“凌先生,他并没有说什么,什么用也没有。”
“我知道,”凌长云眉眼冷得紧,“先留着吧。”
“凌先生,你好像有点儿生气。”
“私利之争拉上那么多人,”凌长云说着,身体往后一倒,脱力般地靠上椅背,“统哥,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继任什么祭司?”
系统这次倒是没什么迟疑;“凌先生,这只是一本书,你来这儿就是做任务的,站不上高位就谈不上什么如何雌尊,除非你能进入议阁,不然只能去祭司殿。”
凌长云抬手狠按着太阳xue :“议阁……”
系统:“但议阁由三大家族把持,古往今来最强精神力只能是祭司。”
“……”
少顷,凌长云长叹了一声。
“这地儿真不是人来的。”
……
安城。
“老师。”路彻得斯走近一间老宅子,身上还带着一身潮湿水汽。
桑莱坐在桌边泡着一壶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去和战斗仪打了?你就不能去训练场,又不怎么疼还能顺便练练兵。”
路彻得斯走到对面坐下:“那他们该哭爹喊娘了,吵得很。”
“也是,”桑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诶,话说爹、娘是什么?时不时听你说一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雄父雌父吧,”路彻得斯提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不知道,宫里古籍上写的。”
桑莱了然,接过茶杯:“还是那些书有意思啊,现在外面的都是议阁印发的,明里暗里全都是雄至贵,没意思。”
路彻得斯:“您要喜欢我给您拿几本。”
“别了别了,到时候被发现了我可说不清楚,”桑莱吹了吹浮沫,“你也喝一杯,清火。”
“那有什么,您也是约格泽昂的老师。”路彻得斯依言倒了一杯。
桑莱没接着道,而是转了个话题:“纳恒那边没事吧?”
路彻得斯:“谁知道,说不定这次不败战神和最强精神力名号都要毁在魤苣上了。”
“?”桑莱茶杯停在半空,“最强精神力?”
路彻得斯笑得轻,周身薄淡的水汽都凝得寒,一路蔓延凉至眼底:“毕竟,神可是不会有错的啊。”
桑莱皱眉:“路彻得斯——”
“嘀嘀。”
光脑响起,路彻得斯低头,看完后面色微变。
桑莱察觉:“怎么了?”
第42章
第42章 要败了 都结婚了怎么不算一起呢? ! ……
“宫里出了点儿事, ”路彻得斯起身,“老师,我先走了。”
“快去吧, ”桑莱暼了眼外面天色, “当心别被看到了。”
路彻得斯应了声,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等人一走,桑莱的眸底便沉了下去,新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儿,升起的水雾气也化不开眉心因愁而起的褶皱。
“东林……”
……
皇宫,四皇子寝殿。
“殿下。”
路彻得斯自暗道走出,'约格泽昂'早早就等在柜门口。
“是谁?”路彻得斯接过'约格泽昂'递来的半透明稠状药剂,仰头喝了下去。
“是君后。”'约格泽昂'也喝了一管,药剂太稠太苦涩,饶是喝了数百上千次,也仍是咽得艰难。
夜里寝殿只留了一盏灯,微光下的角落里什么也看不清楚,等人走到灯下,赫然是披了件大氅的约格泽昂和一名相貌平平的近卫。
“不用跟着。”约格泽昂大步跨出了寝殿。
“是。”
一干近卫颔首应是。
……
这几日相比之前堪称风平浪静,便是东部战场也没传出什么消息。
虔屿的人都悠哉哉, 哪怕那是魤苣异兽也并不担心会波及过来。
毕竟去的是战神。
“去的是战神, ”贝墁坐在桌边有条不紊地修剪着新送过来的花枝,“都这么说的?”
“是的,族长。”雄虫站在旁边,捧着个无盖匣装贝墁修下来的废渣。
“哪几个说得最起劲,都记下来,”贝墁“唰”地一刀劈了茎上所有的绿叶子,簌簌落下, 在青玉桌上开了花,“到时候第一批送上去瞻仰战神的风姿。”
“是。”雄虫给旁边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低头应下,转身往外走去。
“锵。”
孤零零的天仙子被扔进了雕花五彩瓶中。
……
平淡的日子在愈发冷的寒冬中也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冬末。
又是一夜雪,白雪在窗台上累得高,气温又实在低,这会儿颇有些推不开窗的架势。
凌长云试着攘了几下,雪压得又厚又重,还隐隐看见些冰的痕迹,到底担心雪块下去砸到人,松了手回了沙发。
“统哥,这怎么不弄个推拉式的?”
系统高深莫测道:“复古。”
凌长云拿起昨天还没看完的书:“那应该从下面推,再支根杆。”
系统若有所思:“有道理。”
“……”
凌长云靠在软枕上,一页一页地粗略翻着。
那是问系统要来的历代议阁内庭出身。
系统瞅了瞅:“凌先生,你都翻了多少天了,内庭人时不时换一下没有十万也有十千,你得翻到什么时候去?”
“快了吧。”凌长云转过来看了眼剩下的一指节厚度。
看这个倒是快,慢就慢在有些不是几大家族的人,还得一一去翻原籍家族史。
系统:“你想进议阁?”
凌长云:“先翻着看看吧。”
系统不再说话,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和他一起翻了起来。
等到窗户完全被雪盖上,系统忽然“呀”地高叫了一声。
凌长云吓了一跳:“怎么了统哥?”
系统前所未有地激动道:“凌先生,快看你右下角最后一列!”
凌长云顺着看过去——亲王。
“亲王?”
“是啊是啊,”系统激动得不能自已,“皇子的雄主!我天呢,我怎么忘了——皇室不能进入议阁,但实力强悍的雄虫亲王可以破例啊!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凌先生!!!唯一的例子也是例子啊凌先生!!!”
“你等会儿,”凌长云神经都快被他喊炸了,“别激动统哥,这件事——”
“我怎么能不激动?!”系统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人说话了,“现在皇室只有一位雌虫,还没结婚,凌先生,以你最强精神力雄虫的身份完全可以成为亲王啊!只要你俩结了婚,一成功进了掌握实权的议阁,啊不,是掌大决策权的议阁内庭!二完美和任务对象一路,都结婚了怎么不算一起呢?!天呐,达成夙愿做成任务指日可待啊凌先生!!!”
“你先——”
“别先不先了凌先生!约格泽昂还对你有意!”系统倒吸了一口气,“快上吧别犹豫了凌先生!天赐良缘啊我天!!!”
“你先别——”
“嘀嘀嘀嘀嘀嘀嘀——————————”
就在系统恨不得直接化形上手压着凌长云去民政局……皇宫高表爱意请旨赐婚的时候,凌长云的光脑骤然剧烈地震响起来。
他低头点开,脸色蓦地一变。
系统见状敏锐地收了音:“凌先生,怎么了?”
凌长云眉目沉冷。
“东部军雌精神力暴动。”
“要败了。”
……
消息封锁得严密,主星除了军部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祭司得到消息后便闭关祭祀,祭司殿大门紧闭,谁也进不去。
军部第一时间做了部署上递议阁,议阁紧急召开会议,两小时后给出答复——
虫神之令不可违,仅允一队派出接回纳恒,其余军雌按所呈计划驻扎虔屿,东林军队全灭之前,不得出城一步,违者全军以抗神罪论处。
那便是,彻底放弃东林半军的意思。
“嘭——”
安城大楼主议事厅在那一天被砸得粉碎。
……
'精神海集体暴动,没有异兽也必死无疑了。 '
'魤苣异兽实力非常。 '
'意思就是,主公,战神要败了。 '
'只要有战神在,任何所谓没有明面标上的暗规旧定在强有力的杀伤下都得让步。 '
'凭一己之力迫使议阁取消堤摩计划的军事天才! '
'军权是曼斯勒安军雌最后的庇荫。 '
'堤摩计划,由议阁安排雄虫定时为轮到军雌进行安抚,交换条件是——军部交出全部军权,所有无职军雌调入奴籍撤出安城,于五大城外驻扎抗敌。 '
'纳恒于祂临虫神像下以死相胁,民意沸腾,才迫使议阁,暂停。 '
'不定时出现的暴动期就是压死军雌的巨石。 '
'战神一败,军雌就完了。 '
飞行器自祂临南疾行而去,凌长云站在窗边,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台边。
系统解释完后,久不见凌长云说话,问道:“凌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凌长云看着窗外的大雪飞卷,眸底满是不解,“到底为什么,雄虫要逼迫军雌至此……”
若不是有异兽,只怕是要赶尽杀绝。
“……”系统没有说话。
凌长云也没有再说话,虚虚望着天边,沉默地靠在壁上。
就在飞行器快降落的时候,系统忽然出声,只是声音太轻,听起来缥渺至极:“凌先生,你知道怎么圈养吗?”
“什么?”凌长云指尖一顿。
“漂亮、体质羸弱、没什么战斗力又存有生存必需的小东西。”
“给点儿吃的,给点儿喝的,造座金屋子关起来,逗一逗,榨出最后一滴所需的东西,无止境的种群繁衍,直至郁结崩溃而死。”
“在虫族,有些东西是会随着血脉一起淌下来的。”
……
军部一四五军都去了虔屿,这样大的阵仗让主星的人都隐隐有些不安,但一想到连57年那样恐怖的入侵都胜了,又慢慢平静下去。
飞行器落到皇宫前庭,凌长云径直朝着主殿走去。
“冕下,”铂斯早早得了命令站在门口迎接,他俯身行礼,“陛下在等您,请进去吧。”
凌长云颔首,抬步跨了进去。
“咔嗒。”
大门轻轻合上。
“陛下。”凌长云走到前方站定,俯身行礼。
虫皇斜倚在上首,懒洋洋地洒着手边的玲珑棋子:“你要见我?”
凌长云:“是。”
“什么事?”虫皇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仿佛早已知道他来干什么。
凌长云右手扶上肩,没有说那半军军雌性命,而是道:“陛下,战神若败,军权就全落在议阁手上了。”
“……”虫皇停了手上动作,终于看向凌长云,“你是来说这个的?”
“是。”
“我还以为,照你先前的做派,”虫皇似笑非笑道,“这会儿怕是来让我下令去救那半军人的。”
凌长云神情不变:“还有三月便任祭司,自当为,大局考虑。”
虫皇点点头,拍了拍身下的琉璃椅:“说得有理,议阁已然政权在手,若再得了军权,只怕连这把椅子都要夺去了。”
凌长云垂眸。
“不过,”虫皇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他,“此次是因为暴动期集体发动,也并非纳恒指挥不力,到时候由我出面,想必到时候就算战神金冠掉了,军权一时半会儿也落不到议阁手里,是吧?”
“……”凌长云指尖微扣,“陛下,没了战神,军权变动也是迟早的事。”
虫皇:“谁说没了战神?让军部退一退,让出点儿给议阁,重新捡起来戴回去就是了。”
凌长云抬眸:“陛下当真认为,那样的金冠还能守住军权吗?”
“那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了,”虫皇眯了眼,“希边得尔,你不像个雄虫。”
凌长云指尖一紧。
“念你自幼在荒星,对主星诸事都不甚熟悉,这次就算了,”虫皇将手中的白棋扔回了棋盒,“还有两月就是祭司了,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祭祀的事。”
“别忘记,是谁让你继任祭司的。”
“……”
寒风自窗边涌进,吹起了华服垂在台阶上的长摆,影子一晃一动,又被踩在了底下。
“是。”
……
“真无耻,”出了大殿,系统没忍住吐槽道,“当初是谁哭着喊着求着你去当祭司殿的?”
雪越来越大,凌长云抬手遮了眼睛匆匆踏上飞行器。
系统眼瞅着也不是回祂临的路,不禁问道:“凌先生,你去哪儿?”
“虔屿。”
第43章
第43章转机Game over
系统:“?”
飞行器开了自动驾驶, 一路向东疾行,天光自云后探了影,又被铺天盖地的大雪罩了个严严实实。
白昼里昏暗得紧,驻扎虔屿城边的军雌满面沉色, 凝重的气氛一路扩散开来,满心的焦躁又踏不出半步, 死寂蔓延到了城外。
凌长云翻着压在抽屉底下的说明书,生疏地操作着飞行器抬升,抬升,再抬升,升到极限处再猛地向前加速,借着兰兹不允军部在虔屿城多加探测监控,悄无声息地越过,直冲东林而去。
系统:“???”
他听着耳边隐隐约约的兽吼,惊恐地看着疑似任务完成尚且遥遥无期就要送死的宿主兼同事道:“凌先生,你在干什么?”
凌长云思考了一秒:“送死?”
系统:“???凌先生,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先不要这么悲观,那老虫不是说了他会出面吗?”
海拔提得太高,哪怕在飞行器内也是不适的,凌长云压住胸口平息了下,道:“他出面也得有人当回事,只是顾忌着虫神不敢无理由忤逆不敬而已。”
系统:“我还以为都是他为主。”
“那政权就在他手上了, ”凌长云放下手,看了眼距离,按着降了高度,忽然又道, “统哥,你不知道吗?”
“……”系统沉默了会儿,不尴不尬道,“那个,我是人不是机器,偶尔摸鱼……有疏漏也是正常的嘛。”
“……”凌长云笑了声,“统哥,你还挺多变的。”
系统:“……凌先生,不兴打小报告的。”
“……你提醒我了。”凌长云真诚道。
系统:“……凌先生……”
“嗡————”
已经看到了异兽的踪影,凌长云抬高飞行器一点点向前逼近。
系统:“凌先生,看到第一军了。”
系统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凌长云要干什么,虫皇指望不上,第一军不能出事战神不能败,这一仗若是败了,不管是不是精神海突然暴动的原因,军部都很难再有翻身之机,或者说,很可能就此爬不起来了。
断了翅的鹰又怎么抵挡得了地上的蟒。
“统哥。”
“嗯?”
凌长云视线定在前方因为精神海暴动丧失大半战斗力被异兽围追堵截至此的伤兵残士。
“够吗?”
“是实实在在耗掉你的转世数。”
那便是够的意思。
“走吧统哥,赌一把。”
凌长云按开舱门,纵身跳了下去。
“?赢了呢?”
“皆大欢喜。”
“输了呢?”
“ Game over.”
“???”
耀黑的翅翼在漫天白雪中格外引人注目,但一路势如破竹的异兽群早已被眼前即将进嘴的大票猎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怒吼一声就发起最后的猛攻——
纳恒带着仅剩的几名暂时没有进入暴动期的军雌站在最前,手中的光能枪早已打完了最后一颗光弹,集体暴动太突然了,白热化战斗中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纳恒只能带着理智尚存的半军且战且退,拖了这么些功夫,军雌已然快被逼得失智了。
援军过不来。
他们也走不了了。
纳恒指尖利爪伸出:“特报组走了吗?”
旁边军雌抬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流,瞳孔渐渐化为一道竖线:“走了中将,他们还有两人没暴动。”
“到底是为什么?”另一名军雌回头看了眼身后在战斗与失智中痛苦拉扯备受折磨的战友,眸中全是痛色,“怎么会全都发作了?”
“是那些雄虫吧,只有他们的精神力能做到,拉我做什么,”军雌甩开旁边人欲要止住他的手,“反正马上就要死了,爱传哪传哪!”
“就是!不过我倒是至少要带一头异兽走的,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切,”军雌嘻骂一声,“想得倒美,魤苣可不是菜包子,至少得加上个我吧。”
他说着还有些怀念,咂摸咂摸了嘴巴:“说起来我只在小时候吃过一次菜包子,别说,是比营养剂好吃多了,虫生美味。”
“我还一次没吃过呢,下辈子一定要尝尝味儿!”
几人已然半虫化,嘴里谈着笑,眼里全然赴死之决意。
现在飞是还可能跑得掉,但身后的半军跑不掉了。
翅翼利刺对的是异兽,没有人转身半度。
冰凉的雪覆上面具,纳恒隔着异兽群眺着被巨肢踩得破败的东林,是前所未有的冬寒。
雌虫只能爬到这里了吧。
最前头异兽已然狂冲了过来,倒刺长尾在厚雪地上刮下道道红痕,那是浸染在地又被掩埋的军雌鲜血。
脚下在震颤,几名军雌转过头看向纳恒。
“中将。”
纳恒看过去。
“你一直是战神。”
“吼吼吼——————”
有了第一头就有第二头、第三头……
兽群冲来了!
纳恒瞳孔化为竖线,抬臂扔了光能枪,翅翼猛振就要抵上去——
“别扔啊中将。”
声音穿破大雪炸在耳边,纳恒身形一滞,不可置信地转身望去——
雄虫俯冲下来接了枪,翅翼擦着地堪堪停在旁边,裹来的雪片溅了他一身。
狂风暴雪自眼前刮过,身后的半军已经快埋了双腿,左胸前熠熠生辉的军部徽章被掩了个彻底,那人的面容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凌长云低“嘶”了声,下意识抖了抖擦去了半边膜的翅翼,将枪连着无意间在飞行器上发现的一匣子光弹一起扔回了纳恒手中:“劳烦中将带人拖一拖。”
“什么——”纳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雄虫转身跃上半空,燕尾青的浩瀚精神力自他身上向外蔓延,以迅雷之势向半军边沿飞扑,顷刻间,整个暴动开始发狂的半军军雌都被笼在了深色精神幕之下。
“中将……?”旁边刚飞离地面的几名军雌看傻了眼,茫然地看了眼希边得尔,又看了眼纳恒,“冕下?”
纳恒转回了枪柄,抽出空匣将光弹装进去,转身飞上半空:“攻击前面的几头!”
“是!!!”
军雌也反应过来了,登时浑身大震,眼里死气不再,朗声应了就朝前扑去。
利爪扯住兽皮,狠力一拽撕下大半,喷出的血劈头浇了军雌半身。
“砰——”
纳恒抬手对准了冲在最前面只几十米之遥的异兽,光弹一射,瞳孔应声而碎。
“嚎——————”
几名军雌的凶狠死斗和异兽的凄厉惨叫震住了后面冲上来的兽群,堪堪为凌长云安抚精神海争取了点儿时间。
燕尾青的精神力铺天盖地降下,一股一股分出萦绕上半军军雌的脖颈。
精神力用得太猛太快,凌长云的脸色一瞬就煞白。
虫族后颈是要命之处,饶是满身伤痕,那也一定是被牢牢护住的净地。半军暴动的军雌里,一大半后颈上都没有什么伤口,凌长云搅着精神力安抚着,纳恒几人拼力拖着,实在分身乏术。
他看了眼下面痛苦万分已然有几名倒地蜷缩的军雌,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又涌了数股精神力出来,凌空具化为刃,摸索着划开后颈皮肉——
军雌的防备力太强了,哪怕意识已经模糊,也下意识伸手护住要害,翻滚着躲避利器的袭击。
精神刃一时之间无从下手寸步难行。
那边异兽在几许的停驻后又朝前攻去,先前拉出的间距早已不复存在,数量太多又跟得太紧,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地上的厚雪被扫踏得干净,碎块巨石都被长尾卷得满天飞。
“啧。”
凌长云翅翼一振,就要往前飞去,不料混乱中一块半人高的冻石块被扫飞过来,凌长云安抚着精神海又要转着划开后颈,一时间心神难分,等察觉到不对劲时,冻石直直地就要压上来——
“!”
阴影霎时笼罩住全身,眼看着要砸上来,他翅翼忙朝左边甩去,但先前擦伤了大半边翅膜,到底影响了速度,石块尖棱已然刺上左臂——
下一秒,凌长云被人抱住猛扑向右边,巨石险险擦过砸在了空地上,震颤后便是一个深坑。
“阁下。”
几经翻转后凌长云有些晕,缓了缓后聚了视线——
是路彻得斯!
原本该是由西约琼文领队过来带回纳恒,不想贝墁在虔屿有意拖延出城手令,西约琼文一时出不去,路彻得斯带了一队直接出城,这才晚了些。
但好在……
路彻得斯紧了紧抱着凌长云的手,点了耳麦和纳恒对接了几句。
这么一动,精神力也被扯得松了些,凌长云凝神绞紧,等路彻得斯说完后也顾不上问什么,对上他浅红的眸子道:“中将,帮我划开后颈。”
路彻得斯暼了眼那被燕尾青裹住的半军,颔首:“好。”
他松了抱着凌长云的手,按住耳麦交代了几句。
路彻得斯带来的人不多,但也足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游飞着划开剩下军雌的皮肉,军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抵抗力度也渐趋渐弱。
精神力翻涌着冲进破碎的精神海一一填补。
不同于几次靠自己扛过激烈暴动期而后是由虫体自发发动的西兰白,这半军军雌的精神海像是提前催发的一般都没有那么碎,精神力进去基本能补上十分之八、九。
不多时,已经有军雌恢复大半完全清醒过来。
路彻得斯站在凌长云身边,注意着漫天飞的巨石厚冰,不时抬手击碎异兽瞳孔。
“吼吼吼——————”
魤苣异兽终究实力强悍,仅凭他们几人也奈何不了多少,待兽群摸清情况后便不管不顾嘶吼着冲过来,誓要将面前的这群负隅顽抗的人彻底撕碎。
伴随着一声仰天怒吼,燕尾青慢慢往主人身上收拢。
“可以了。”
第44章
第44章高烧只是抱了我三天而已
最后一股精神力收进了凌长云的精神海, 半军军雌的暴动都压下来了。
军雌难以置信地察看自己基本修复的精神海,又四处转着头看周围已然恢复的战友。
暴动……被安抚了?
路彻得斯按住耳麦:“纳恒。”
“收到。”纳恒抬手射完最后一颗光弹,光能枪别回腰间,带着人往后撤了数十米, “第一军。”
“中将!”哪怕还有些恍惚,依然是刻入骨子里的应答。
纳恒的视线死死钉在了愤怒狂暴的异兽群上, 碧色的眸子里是冰冷的暗火:“打回去。”
“是——!”
“吼吼吼————”
半军军雌冲了上去, 遍地都是数对翅翼盖下的黑影。
撕扯,劈骨,围攻,血染白冰。
那是最原始的回击。
“呼——”
狂风卷了翅翼,凌长云身形一晃,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稠血。
血在白地上开了花,朵朵都是被剧烈耗掉的转世数。
“阁下!”
路彻得斯瞳孔一缩,闪身上前接住了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雄虫。
他揽着凌长云落了地,整个地把人圈在怀里,寒风裹着大雪呼啸而来,又被深锦披风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头。
路彻得斯收拢翅翼掩住怀里的人, 雪片在纯白的翼毛上累了一层又一层, 却是一粒也不曾落进去。
凌长云喉间像是被尖刺狠擦过一般疼得厉害, 嘴里尝到的都是咸腥,精神力抽离似也带走了体内的不少温度,精神海的空虚一搅, 浑身都冷得紧,只有揽在腰间的手有一些温度,在此刻也显得烫人。
路彻得斯似是说了些什么,但精神力骤然失了不少,偌大的精神海空了几许,剩余的一时半会找不到位置,只能一寸寸绞着试图分散填满那些虚空,凌长云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知道头疼得闹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模模糊糊也听不太清,只知道面前的人是路彻得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找温暖地。
路彻得斯抱住迷迷糊糊往他怀里靠的雄虫,摘了手套,抬手触了触他的额头。
一片滚烫。
精神力耗损太大,机体有些承受不住了。
路彻得斯紧了紧怀抱,让他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被雪浸得寒凉的军装都被捂得发热。
他望着那边的一片吼叫:“情况怎么样?”
“打不赢,退了这一波就撤了。”
“嗯,”路彻得斯展了翅翼,松开手,“我先回营地。”
纳恒那边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冕下怎么了?”
“高烧。”
纳恒一顿,应了声:“没有军医,只有治疗舱。”
“知道。”
路彻得斯解了披风严实地盖在凌长云身上,弯下腰,一手揽住人,一手勾了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翅翼猛振疾飞向大营。
身体突然腾空,凌长云下意识抬手要勾住那人的脖颈,只是实在没多少力气,最终也只能虚虚搭上肩颈,触手是冰凉的衣领。
雪太大了。
……
“好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是啊,那火烧得也太大了,那么大一栋房子全烧没了,要不是他爸拼命把他送出去,只怕——”
“诶,我可听说那火就是他爸放的!”
“啊?!”
“没有吧,我听的是他妈放的。”
“你们从哪儿听来的?”
“啧,你想啊,那房子可是一瞬间就全烧起来的,要是普通失火也会有个过程吧?而且他妈又……”
“他妈什么?”
“你不知道?这一片可都传遍了!”
“不知道啊,传什么了?”
“精神病!他妈就是个疯子!”
“嘘——小声点儿!”
“怎么了?大家都知——”
“行了行了,雪越来越大了,赶紧回去吧,冷死了!”
“切,还不让说,本来就是个神经病……”
冷,太冷了。
“嘭——”
一声巨响震碎了满街的积雪,连着废墟与水泥地一齐断了个彻底,凌长云蓦然惊醒——
一睁眼,还没缓过神便是一片金黑。
凌长云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看清了那是军雌胸前一直佩戴的淡金徽章。
“……?!”
他懵了几秒,猛地抬头,发现自己赫然正靠在军雌怀里。
凌长云瞪大眼睛,下意识撑着就要起身。
“唔。”
不想手下刚一用力便是一道闷哼。
凌长云顿住了动作,僵硬地仰起头,正正对上路彻得斯泛着红丝的眸子。
“……”
凌长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偏偏路彻得斯还凑近了些,声音有些哑:“阁下,你往哪杵呢?”
“?”凌长云下意识低头,看清后耳根瞬间泛上了红,手忙脚乱地重新找了块空地撑着要起身,又被路彻得斯梏了回来。
“!”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比之前还近,凌长云不动都能感受到包裹在身上的热意。
太近了。
鼻息间都是那人身上淡淡的松雪气。
路彻得斯看着他:“跑什么阁下?烧才退别又摔一次。”
“?”凌长云梗着身体往后看,才发现刚刚那么一乱,他人已经到了床边。
营帐的床都是单人,两人挤在上面已是没什么空间。
两人挤在上面?
凌长云猛地回头:“不是,我,你——”
“我什么?”路彻得斯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本来我是在旁边坐着的,是阁下自己硬要把我拽上来的。”
凌长云难以置信:“我把你——我都昏过去了我怎么把你——”
“就这样——”
路彻得斯拉住凌长云的胳膊,一手揽了他的腰,拉到身上身形一转,两人便换了位置。
凌长云刚醒还有些懵,这会儿这么一转人就更晕了,等反应过来已经躺在了里侧。
路彻得斯的手还放在腰间,隔着层衣料都能清晰感受到其上的温热,但凌长云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满眼都是怀疑:“我都没力气了怎么可能还拽得动你?”
路彻得斯一手撑着半起身,靠近微压上去,呼吸似有若无地掠过凌长云的鼻尖:“阁下这是不打算认账吗?”
“我没有——”凌长云简直百口莫辩,“不是,我没,我——”
眼前的雄虫耳根都通红了,人也是肉眼可见的慌张,路彻得斯终是轻笑了声,按在他腰上的手也撤开压在里侧床沿:“阁下,慌什么?只是抱了我三天而已,又不是干了什么。”
“……?三,抱——”凌长云竭力忽视掉其他,“三天?”
“嗯哼,”路彻得斯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强作镇定的雄虫,目光在他的耳根上流转了一圈又一圈,“阁下,你昏迷了三天。”
“你,”凌长云望着他眸子里藏也藏不住的红血丝,“你这三天……”
“没睡,”路彻得斯手动了动,终是没碰上去,“阁下,你该和我说一声的。”
“……”
凌长云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攥上了底下的衣料,紧了又紧。
半晌,他移开了视线:“魤莒那边怎么样了?”
“……”路彻得斯撑起了身子下了床,扶着凌长云靠上床头,慢条斯理地站在床边戴着手套,“暂时退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
凌长云视线落在他修长的双手上,没有伤痕。
“打得过吗?”
“打不过,”路彻得斯说得直白,“一军都打不过更何况半军,最好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他戴上手套后便坐到了床沿上,伸手把凌长云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勾了回去:“阁下,你之前的情况走不了,等入了夜我派人送你回去,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过东林。”
“你们呢?”
“我和纳恒过几天就回去。”
“你们会吗?”
路彻得斯动作一顿,慢慢收回了手。
“……战神不能死在这里。”少顷,他道。
“不去。”凌长云看着他。
路彻得斯抬眸:“不行。”
凌长云屈起一条腿:“把希边得尔于东林被困、安抚了半军暴动期的消息传出去,让他们派军来接。”
“不行。”
凌长云倾身:“中将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为什么不发出去?”
路彻得斯眸光微闪:“阁下很了解我。”
“不太了解,只是我能想到的你肯定早就想到了,”凌长云靠回去,“你不发就我来发。”
“阁下就如此确定他们会违背所谓神意派军来救你?”
“希边得尔不行,能安抚半军的精神力可以。”
“阁下来之前就想好了?”
“赌一把,”凌长云偏头咳了一声,“还是中将去传吧,录像更有说服力。”
路彻得斯见状递了块帕子过去:“私来东林的后果,就是冕下也承受不起。”
凌长云接过,捂着咳了好几声:“战神战败的后果,雌虫也承受不起。”
“败了又怎么叫战神。”
“私以为,就如今的情况,将其一生无不败者,常胜便是战神。”
“……”
路彻得斯看着他,半晌,倏地轻笑出声。
“知道了,”他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凌长云,“回去后我带阁下去第三医院,这段时间多注意休息,援军一到魤苣必败。”
凌长云接过杯子,暼了他一眼,调侃道:“中将这么自信?”
路彻得斯俯下身:“毕竟冕下珍贵。”
……
当晚,一段录像伴着两道消息点爆了五大城。
一是冕下希边得尔被困东林。
二是希边得尔冕下凭一己之力安抚了东部半军暴动军雌。
第45章
第45章回城兔子长长尾巴了
“砰——”
贝墁劈手砸了一整套的青花杯,碎片自地上溅起擦破了他的手,一滴血沿着皮肤滴落下去,染湿了洁白的长绒地毯。
“叩叩。”
房门被人小心地敲响。
“滚出去!”
一方果盘砸上木门,鲜红的果子被压得稀碎,黏腻的汁液淅淅沥沥淌在白墙上,莫名透着几分惊悚。
“族,族长, ”外面人吓得一抖,迟疑片刻还是战战兢兢地小声道,“议阁让立刻去开会。”
“砰——”
又是一声巨响。
……
消息疯一般在五大城里沸腾,光网几经卡顿险些瘫痪。
每一代都有最强精神力,但从未有人一次性安抚过那么多的军雌,那么多的军雌,半军军雌。
也许也有这样的实力,但没有实据无从查证,但希边得尔的却是录像全网公开记录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他便成了千百年来唯一一位拥有如此浩瀚精神力的雄虫冕下!
唯一的一位。
足以令雌虫疯狂。
那可能改变雌虫现状。
也足以令雄虫痴迷, 让人忌惮如斯。
那可能改变现状。
全主星的目光都汇聚在政治中心,
不得不重有所为。
那一晚, 议阁根本等不及人到大楼,直接光脑联通召开会议——
祭司上达虫神,由第四军中将西约琼文带四五军出城支援,务必歼灭魤苣异兽,完好无损地带回希边得尔冕下!
……
异兽蛰伏三天后倾巢而出,挟万钧之势扑向东部大营,路彻得斯率半军出营抵挡。四五军随后赶到,暂由纳恒统一调度,三军齐并,枪林弹雨间杀了异兽个措手不及。
兽尽吼,地染血,天昏变。
这一仗,不再需要紧控军需消耗。
凌长云在营帐里休养了几天,于七日后的清晨听到大军回营的撼响。
最后一头魤苣异兽重伤逃窜至东林域边,被带军追击的纳恒一枪了结了性命。
稠红的厚雪铺了东部满地,熠日的光也被浸上了浓重血气,魤苣全歼!
……
大军清扫完战场后便踏上了返程路,虔屿收到消息便开了城门。
精神力消耗得太多,凌长云休养了十来天也不见好,咳着便不时呕了点儿血出来。
他把沾了血的纸巾扔进了垃圾处理箱,倒了杯水漱口。
淡红的液体淌进了排水漏,凌长云直起身走回床边坐下:“统哥,我这真不是肺癌吗?”
系统安慰了他一下:“别担心凌先生,精神力耗太多就是会这样的,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我这不会得咯一辈子吧?”凌长云这几天嘴里的腥咸味儿就没消失过,忍了几天都成了涩苦了。
系统:“那倒不会,现在就是一下用太多它补不过来,等过段时间就不空了。”
凌长云了然:“我还以为都存里面了。”
系统:“那一个精神海可能装不下。”
“说起来,”系统好奇道,“凌先生,你怎么不问我能不能以后就由你来安抚雌虫精神海,这样就完美解决雌尊致命障碍了?”
凌长云真诚道:“半军我都这德行了,我的转世是得有几十亿次才够他们雌尊?”
系统高兴了,在凌长云脑海里快乐地点了几个粉红色小礼花:“凌先生,你不愧是天道亲自选中的人,智商如此在线,我坚信你一定能完美完成任务的!”
凌长云咳了一声:“我不相信,谢谢。”
“吱呀——”
路彻得斯推门走进:“阁下。”
凌长云抬头。
路彻得斯走过来,递了枚芯片给他。
“这是?”凌长云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端详。
“虔屿之前的探测监控布置,”路彻得斯坐到他旁边,拿了桌上放着的诊断书看着,“到时候军部可能进不去,一切都要靠阁下自己了。”
凌长云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被路彻得斯止住了:“阁下别谢了,军部这边还谢不过来呢,商量了几天都没个统一的结果。”
“……”凌长云靠了床头,“哦”了一声。
他看着坐那就不动了的路彻得斯:“中将昨天不是看过了吗?这么快就忘了?”
“……”路彻得斯面不改色地将单子放回去,“好吧好吧,我只是找个借口多待一会儿而已。”
“那中将好像待不了了。”
路彻得斯挑眉:“阁下这么快就赶我走?”
凌长云神情无辜,指了指窗外。
路彻得斯顺着扫了眼,进虔屿了。
“……”
他转回头,刚好看到凌长云眸里还没来得及敛去的笑意。
兔子长长尾巴了。
还摇得欢快。
“阁下就闹我吧,”路彻得斯起身,雄虫的脸苍白得不像话,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的视线定在雪白衣领上的一抹暗红上,“到时候不会说的就不说,听四皇子的,顺着他的话就行。”
凌长云对“闹”这个字持很大的意见,但这会儿时间紧也顾不上:“四皇子?”
“嗯,”路彻得斯点头,“事这么大,他一定会去。”
凌长云神情微妙:“我是雄虫,不见得就……”
“会的,”路彻得斯俯下身,唇角勾出一道弧度,“他可实在喜欢阁下。”
凌长云:“……哪儿看出来的?”
“哪儿都看出来了。”雄虫面上还带着点儿泼了水后的潮意,清洌的气息似有若无,路彻得斯凝了会儿就直起了身。
“走吧阁下,收拾收拾准备出去了。”
……
三军进了虔屿交接后议阁便令其回安城,凌长云则坐上议阁派来的飞行器前往驭都。
速度太快,主星人只能在光网上翘首以盼,等着官方通知。
“陛下。”
凌长云走进皇宫大殿,俯身行礼。
“坐吧。”
铂斯搬了把椅子过去,对面便是一干内庭人。
凌长云就着落座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皇室只来了虫皇一人。
“冕下身体状况还好吗?”凯尼塞伦坐在凌长云对面,目露关切。
“休养了几天。”凌长云说着偏头咳了一声。
贝墁见状“呀”了一声,道:“冕下脸怎么那么白?这点儿损耗对冕下来说应该不值一提吧?再来半军想必也没多大问题?”
凌长云看过去,整个人半靠在扶手上借着力,连唇色都是白的,虚弱至极:“阁下说笑了,半军军雌已然快耗空了我的精神海,别说半军,就是再减半也是顶不住了。”
“是吗?”贝墁半眯着眼笑。
“诊断书想必已经出来了,”凌长云道,“诸位若是不信,自可查看。”
议阁早已准备好了检查舱,先前在飞行器上时就进去查了一遍。
凯尼塞伦低头,诊断书刚好传过来,他翻着飞快地扫过去,大篇数据和说明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精神力损耗过大,精神海不稳,较难恢复需及时治疗。
也就是说,半军已然是极限,要是恢复得不好,这就是最后一次……
透明镜片划过一抹亮光,凯尼塞伦收了光脑页面,抬头:“冕下实在辛苦,稍后我派人送您去第三医院治疗。”
凌长云颔首:“多谢。”
“嘶——”贝墁一直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翘起一条腿晃了晃,道:“不过,在此之前,冕下还是得和我们解释一下违背神意私去东林的事,是吧?陛下。”
第46章
第46章行罚这神经世界开始发疯了
虫皇换了一边倚着扶手:“希边得尔?”
凌长云咳了声,仰头看过去:“陛下,神谕是让纳恒中将带半军前去,并没有说不能有支援。”
虫皇还没说话,贝墁就先嗤笑出声:“冕下,照你的意思,难道以后虫神都要事无巨细?没说不能支援,那还交代什么?直接让整个军部都过去就是了。”
“那议阁怎么又派军支援了?”
一道声音横空传来,沾着寒雪透着冷。
众人看向门外,一人逆着温光跨进,周身都散在光间,走近了才看清他脸上扣着的银白面具。
是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走到大殿中央,对着虫皇俯身行礼:“雄父。”
虫皇抬手示意:“怎么现在才来?奇利罗昂呢?”
“三哥身体突然不舒服,耽搁了会儿时间。”
“皇医叫了吗?”
“叫了,老毛病,现下在寝殿歇息,托我告个罪。”
“坐吧。”虫皇没说什么。
“是,”约格泽昂转身坐到了凌长云旁边,笑着唤了声, “冕下。”
凌长云点头示意:“四殿下。”
约格泽昂刚一坐下,贝墁便道:“四殿下不看光网吗?这么清心寡欲?”
约格泽昂后靠上椅背, 语调温和:“既然议阁商议后派了援军,不正印证了冕下说的话吗?”
贝墁步步紧逼:“冕下私自跑去了东林,我们有什么办法?只能吊着脖子违抗神意。”
“若是违抗了神意, 早在出兵那会儿精神台就响了,”约格泽昂伸手支了头,“还是我听力不太好,精神台响过了?”
贝墁的唇线彻底拉直。
“怎么说到这儿了?”凯尼塞伦无奈地笑了笑, “不是在说冕下私去东林的事吗?”
森道利梵眸钩如鹰:“希边得尔冕下,你无出城令是怎么过去的?悄无声息还无一人发现。”
几城名义上是几大家族所在地,实际上就相当于是各家所据领地,雄虫孤身一人出入却如临无人之境,别家什么态度他不管,但鸣卫绝不能如此!
凌长云神情染上一丝茫然,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坐飞行器过去啊。”
“什么?”森道利梵皱起了眉,显然不相信凌长云的话。
凌长云又重复了一次,随后从兜里掏出芯片晃了晃:“之前纳恒中将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这里还有当时虔屿的探测监控布置,要看吗?”
约格泽昂紧接着道:“兰兹族长,虔屿心那么大?普通民用飞行器都能畅行无阻。”
森道利梵也明白了,转头盯着贝墁:“也就是说但凡你对城防上点心,也不会有这么一遭。”
贝墁狠瞪过去:“怎么?你鸣卫就严密了?”
“废话!”森道利梵面上傲然,“也难怪,几年前虔屿会落到要推雄虫出去吸引异兽注意的地步。”
“你他大——”
“哦,”森道利梵径直掐断了他的话,“这次要是希边得尔冕下不去,你不会还想故技重施吧?”
“去你大爷的!一个靠雌虫上位的废物家——”
“贝墁!”凯尼塞伦厉了声喝住他。
凌长云一一扫过对面雄虫的脸色,视线在面色青黑的森道利梵和忿忿不平的贝墁之间转了又转,最后落到森道利梵身上。
君后世家。
“要吵出去吵!”
两人险些在大殿上吵起来,又被凯尼塞伦强压下去。
约格泽昂好整以暇地看了半天戏,等那边没声音了才仰头看向虫皇:“雄父,希边得尔冕下虽违了命私去东林,但若无他只怕魤苣会攻进虔屿,甚至驭都,再者说——”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贝墁,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此事也不能全落在冕下身上吧?”
贝墁甩开凯尼塞伦的手,冷笑道:“四殿下与冕下倒是交情深厚。”
约格泽昂微微一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凯尼塞伦重新压住贝墁:“四殿下说得没错,冕下之功毋庸置疑,不过祭司殿从来只专职祭祀,还没有随意插手议阁军部的说法,况且冕下现下还不是。”
“神意虽没有明说,但自古的规矩也不是随随便便钻个空子就能破坏的。”他抬手推上眼镜,“违背神意在前,插手军部在后,又逼得议阁不得不派军前往,纵是冕下所为是为曼斯勒安,也得给主星拿出个交代。毕竟世间事都讲究一个规行法度,倘若人人皆如此,虫族岂不乱了套?”
约格泽昂半眯了眸子:“那依议阁议长所见,该行什么罚?”
凯尼塞伦松了手,起身,扶肩看着凌长云:“功不抵过,然思及冕下为最强精神力雄虫,又重伤未愈,就鞭一百,禁闭三天,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路彻得斯中将闯出城一事,等魤苣事务处理完,也鞭五十。”
……
出了大殿,贝墁追上凯尼塞伦,拉着他快步踏上飞行器,道:“你今天在干什么?他们明显是在诡辩!私去东林公违神意,这么大个机会你就只打一百鞭?!”
凯尼塞伦拉下他的手,走到沙发上坐下:“那不得问你吗?城防都能有那么大纰漏。”
贝墁不以为然:“反正那些军雌别想踏足虔屿!”
“是吗?人早踏了几百遍了。”
“你别在这儿跟我抠字眼,”贝墁坐过去,“问你话呢,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凯尼塞伦闭了眼,手指按揉着眉心,“你是要靠这个可大可小的理由处死最强精神力冕下吗?”
“……”
半晌,贝墁摆摆手,揪了颗葡萄扔嘴里:“行吧行吧,一百鞭也够他受的了,说起来,那个森道利梵……”
……
行刑有专门的场,但都是施在军雌身上,这是百年来头一次进了雄虫,还是曼斯勒安的冕下,负责人出来后人都听呆了,但还是迅速着人单独辟了个房间出来。
这神经世界开始发疯了。
凌长云跟着他走进去。
负责人抹了把头上的汗,赔笑道:“冕下,这……”
虽说是议阁的命令,但这位他也实在得罪不起,难保日后算账。
凌长云扫了眼墙上的各式刑具和最前方立着的十字架,淡声道:“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这……是,”负责人纠结了几瞬,点了头,抬手示意凌长云,“冕下请站到那台子上,待会儿得把您绑在上面。”
凌长云走过去,负责人挥手,几名雄虫上前,拽了绳子将他牢牢绑了起来。
负责人戴上特制护手套,从墙上取了翅棘鞭,放进红药水里泡了泡。
系统倒吸了一口凉气:'凌先生,这可是六十鞭! '
约格泽昂和凯尼塞伦在大殿对峙,以四皇子身份强压,最后议阁让步了四十鞭。
'嗯。 '
系统专注地盯着那可怖的长辫子:'凌先生,你看起来怎么那么淡定?那可是实实在在打你身上的。 '
凌长云瞅着那上面一排排的倒刺,呼吸不由自主地收紧:'装的。 '
那鞭子浸了药,这会儿看上去血淋淋的瘆人得紧,系统忍不住“嘶”了一声:'凌先生,你当时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那理由硬要辩起来也不是不行啊,而且一开始说的是一百鞭,一百鞭!一百鞭什么概念? !你可是最强精神力、雄虫! '
凌长云双手被缚在了冰冷铁架上,粗粝绳子勒得死紧,一会儿就疼起来,他偏头咳了一声:'不爽快怎么让他们考虑放我进议阁。 '
系统:'? ? ? '
'什么意思? '他问得颤颤巍巍。
长鞭已经泡好,负责人拎着他走过来,一路淅淅沥沥滴了不少红水下来。
凌长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垂下眸:'就算我以后都不能如此大批量地安抚军雌,他们也不敢再让我继任祭司。 '
'什么意——'系统骤然大悟,'你是说他们只是找个筏子断了你精神海恢复的可能? !祭司——'
负责人已经走到了凌长云面前:“冕下,得罪了。”
长鞭甩出一道凌厉破空之声——
“啪!”
浸满了红药的鞭子打上身,尖锐的倒刺刮着皮肉撕扯下,一瞬就染红了白衫。
剧烈的刺痛慢了一秒才传递上神经,凌长云忍不住低吸了口气,额上霎时沁出了冷汗。
红药水顺着伤口渗进肉里,激得里面蓦地收缩,是盐水比之不及的烧灼翻卷。
“啪!”
又是一鞭。
……
行刑大楼外,约格泽昂背靠着冷墙倚站着。
耳麦里传来动静,声音听着有些泛哑:“六十鞭?这么多?”
约格泽昂:“原先是一百鞭。”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约格泽昂垂眸,眸中情绪尽数挡在眼睫下。
“他刚耗了那么多精神力,六十鞭打下来精神海可就补不好了。”
约格泽昂没有说话。
“你舍得?”
落日快消下去了,大楼斜斜打了片阴影下来,彻底笼罩住了底下的约格泽昂。一切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有扣上的银白面具反射出了一点儿微亮。
“……他得进议阁。”
祭司没有用,再编再添,大意还是神谕。
……
“啪!”
大楼外彻底被深色掩盖,夜出的鸟儿抖着翅膀满天飞,最后一鞭也在欢快的鸣叫中打完了。
第47章
第47章换声我该叫你四殿下,还是路彻得斯中……
暗色的红染透了衣服,上面狭长的鞭痕交错纵横,看不出一点儿本来的样子,血水被浸得满,一滴一滴地顺着布料往下落,在刑台上积了一小汪。
长鞭上沾满了血肉,倒刺因为刮了骨而磨得有些平,负责人将鞭子扔到旁边雄虫手中,走上去为凌长云解开身上的束缚。
凌长云全身都被冷汗浸了个透,惨白的皮肤上隐隐窥见因剧烈疼痛而暴起的青筋,呼吸也是弱的,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指昭示着他还没有昏过去的事实。
解了绳子人根本就站不住,负责人刚要带人把他扶过去,房门“砰”地被人强行打开——
负责人一惊,还没看清来人,那人就闪身过来先他一步扶住了凌长云。
“四殿下?!”
负责人大惊。
“出去。”
“可是,这……待会儿还要去——”负责人犹豫不已,既得罪不起议阁也得罪不起面前的皇子。
“我送他去,”约格泽昂终于抬眸瞥向他,淡紫的眸子森冷而不耐, “出去。”
那是警告。
负责人再不敢多待,连声应着就带着里面的人着急忙慌地走出去。
人走了,刑室里只留了一盏亮得晃眼的顶灯,斜斜打下来, 衬得雄虫的脸色更加煞白,几缕发丝被汗水沾在颊边,飞溅上去的血点也晕开了纹路,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前身上下都是鞭痕,约格泽昂扶着他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只能小心地避开翻卷出来的伤口,堪堪揽住后腰,让凌长云靠在他怀里。
“阁下?”声音自喉咙间撕出,是自己都没想到的沙哑。
过了这么一会儿,没有新的鞭痕上身,凌长云也逐渐开始习惯身上的剧痛,他听到声音撑起眼皮,入目的是约格泽昂勾了蝶尾的面具。
“……四殿下。”他垂下了眸子,费力地动了动手,压上十字架,企图让自己撑起来。
“别动,”约格泽昂低声拦住他,“这有监控,我先带你去禁闭室。”
他说着弯下腰,力道轻柔地勾上凌长云的腿弯,避着血痕将他抱了起来。
凌长云本就使不上什么力,这么一弄更加失了支撑点,半晕着被约格泽昂抱了出去。
负责人赶在前面带路,看人进了禁闭室才呼出了胸口里提着的气,极有眼色地没有多话,带着一干人退了出去关了门。
出了这层楼,其他人行了个礼便匆匆往下走,负责人掏了半天兜也只掏出张被捂得皱巴巴的纸,随意展平后使劲擦了擦脸上脖子上不断往外冒的汗。
“他大爷的,这破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
禁闭室逼仄得紧,里面除了冷墙就是冰地,黑砖黑瓦黑板皮,唯一能透进亮光的就是顶下钉了三根铁栏的小窗。
但这会儿昏天黑地的,也只能借着几颗星星勉强看清个轮廓。
约格泽昂将凌长云放到墙边靠着,从外套兜里抽出了一柄便携式治疗仪,按开了光脑照明灯,仔细地给他止着血。
血流得太多了,约格泽昂的前衫都被浸得深红,动作间都能感受到其上的粘湿。
凌长云靠在墙上缓着神,治疗仪扫过之处都带着一层痒意,他手才一动就被人按住。
手腕上的伤口烧得慌,那人的手又凉得紧,触上去的滋味儿实在算不得好受,凌长云抬眸,昏暗里也看不太清楚,只是面前的军雌实在太过沉默,凝滞的气氛放在平时没什么,但此刻却让重伤无力的凌长云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在治疗仪的轻微振动声中哑声开了口:“四殿下,多谢。”
约格泽昂没有出声,只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仪器,便携式治疗仪的功效没有那么好,对翅棘鞭打出的伤也只能勉强止住血,速度也没那么快,到现在也只堪堪止了脖颈下衣领外的两道伤。
再往下,皮肉已经和衣料陷在了一起,要治疗必须得一层层揭开,约格泽昂放下仪器,伸手解开凌长云的扣子:“得罪了。”
凌长云察觉到身前的动静,面色倏地一变,下意识抬手:“等等——唔!”
指尖不慎勾了衣带,一拉一扯陷进去的布料就撕了腰际的伤,他霎时疼得颤了一颤。
“别动!”约格泽昂按住他的手,利爪伸出,利落地划开了长带子。
凌长云也顾不得其他,在昏暗中直视着约格泽昂:“多谢四殿下,我自己……来就好。”
“自己来?”约格泽昂也没动,就这么看着他,“冕下现在连句话都讲得喘,怕是连治疗仪都拿不起来吧。”
凌长云竭力平复着呼吸:“殿下说笑了。”
声音虽轻,却没有丝毫的让步。
“……”约格泽昂沉默了会儿,语气不由自主地加重,“不想让我碰?”
凌长云没有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为什么?”约格泽昂声声逼近,“不习惯?还是不想与雌虫触碰?”
凌长云神经一跳:“殿下多虑了,我自己来就好。”
约格泽昂:“你自己来不了。”
凌长云被他梏住动弹不得:“那就请殿下别管了。”
凌长云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唇边霎时溢了血丝。
“……”
鼻息间都是浓郁得压人的血腥气,按住的手也没什么力气,只隐隐有想要抽离的态势。
半晌,约格泽昂放开了他,从内衬暗袋里取出一枚黑丸吞下。
凌长云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有些茫然。
过了片刻,便听到那人的声音骤然变了,变得,熟悉非常。
“阁下。”
“?!”凌长云倏地睁大眼睛。
……
祭司殿。
“祭司。”一名雄虫匆匆自门外走进。
偌大的殿里只点了一盏灯,祭司大半边身子都隐在暗处。
“进去了?”
“是。”雄虫应道。
“人还在?”
“还在,但探不到里面的情况。”
“让人继续盯着,一出来就禀报。”
“是。”
雄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祭司站在窗边,几点飞雪顺风落到他放在窗台的手背上,转瞬又被倏然冒出的绿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半个军……”
……
禁闭室。
约格泽昂半低着头,一颗一颗地解开了雄虫的扣子。
凌长云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动:“这里是禁闭室。”
“开了屏蔽仪。”约格泽昂道。
沾了红药的伤不能用麻醉,里面的成分足以毙命,凌长云只能生忍着疼。
黏在血口上的衣料被人用治疗仪一点一点地慢慢剥开,但饶是动作再慢再轻,撕扯的疼痛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住,凌长云却好似感受不到一般,神色堪称平静,道:“我该叫你四殿下,还是路彻得斯中将?”
“……”约格泽昂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剥着,只是稍有些凝滞,“什么样子就叫什么吧。”
凌长云:“如果我现在要叫中将呢?”
衣物彻底自血口上揭开,映入眼中的除了纵横交错的淋漓鞭伤,还有掩在其间的狰狞疤痕。
锋刀、尖钩、铁带……
哪怕看上去时间已然久远,对常年出入行刑大楼的军雌却不陌生,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是被何物所伤。
但这不该出现在雄虫身上。
哪怕之前在荒星,
这些刑具也不该落在雄虫身上。
之前在营地,雄虫身上的衣服也是修复舱的协助触手换的。在曼斯勒安,哪怕是重伤昏迷,雌虫也不会轻易察看雄虫的身体,一切都将交给舱内仪器,一般只看光屏投射结果。
这是路彻得斯,或者说约格泽昂第一次看到。
他一瞬便明白为什么希边得尔坚决不肯让约格泽昂揭开治疗。
“这些——”约格泽昂才吐出了两个字便收了音,静默片刻,终是没有问,而是抬头看着凌长云,自走进刑室后便一直含着冷厉的眉目温和下来,“那就叫吧。”
“……”凌长云静默下来。
少顷,看着约格泽昂重新拿起治疗仪一一顺着止血,道:“累吗?”
“……”约格泽昂手上一顿,片刻后继续动作,笑了笑,开了个玩笑,“是有点儿,一天上两次班。”
凌长云忍了又忍,还是笑出了声:“不也拿两份工资吗?”
血一道一道地止住,约格泽昂道:“皇室可没有工资给我拿。”
凌长云了然:“那岂不是打白工?”
约格泽昂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也只能时不时顺点儿晶石什么的作为弥补了。”
凌长云笑了:“那我可要去举报殿下了。”
“阁下会吗?”
鞭伤蔓至侧面,约格泽昂抬手轻按在凌长云腰上,一寸寸止过去。
约格泽昂没有戴手套,在封闭的室内待了这么久,手上早已升了温,按上去便是一片温热。
明明伤口烧灼得厉害,凌长云却觉得这一点温热更灼人,触上去皮肤就忍不住颤了颤。
约格泽昂察觉,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他,温声道:“疼?”
凌长云顺势轻点了头,拉长尾音:“疼,劳烦殿下想想办法吧。”
约格泽昂眸光一滞,眼底罕见地含上了一丝无措,他想了想,抬起左手比了个手势,问道:“阁下,这是几?”
第48章
第48章裂痕起火了
“?”话题太过跳脱, 凌长云茫然地眨了眨眼,瞅他神色不似说笑,便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 ok”, 试探道:“三?”
约格泽昂摇头:“不对, 是三十。”
“???”凌长云震惊了,下意识问, “为什么?”
约格泽昂晃了晃那个由拇指和食指圈成的“0”。
凌长云:“……”
长知识了。
然而还没完, 约格泽昂收了中指,又问:“这个呢?”
凌长云瞥了一眼,眼尾溢着自信,道:“二十。”
同样的套路他不会掉进去两次。
不料约格泽昂又摇了摇头,道:“是二百。”
凌长云:“???”
他瞪大眼睛,见约格泽昂转着手腕晃了晃那两个圈后反应过来。
“…………”
又长知识了。
约格泽昂这次收了无名指:“那这个呢?”
凌长云丝毫不犹豫,笃定道:“一千!”
这样的套路他绝不会掉进去第三次!
怎料下一秒,约格泽昂就摇了头:“不是。”
凌长云:“???”
他大为不解:“为什么?三个' 0'啊。”
约格泽昂还是摇头。
凌长云:“那是什么?”
约格泽昂收了手,重新按在他腰际,一本正经地止着血,只语调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那可不能说,我要说了,阁下就该骂我了。”
“我怎么可能——”凌长云话说一半倏地停下。
“1”和三个“0”(X)
小拇指(√)
竖小拇指(√)
竖小拇指的意思是——
凌长云:“………………”
呵。
他真服了。
接连欢欢喜喜跳了三个坑最后一个还是通地巨坑的希边得尔冕下的神情一瞬变得非常一言难尽。
偏偏某位顶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手下使坏飞速挖着坑让人跳的中将大人……四皇子殿下还又赶着趟儿地问了一句:“还疼吗?”
凌长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诚挚道:“说实话,有点儿麻。”
约格泽昂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凌长云瘫了脸:“…………………………”
想打虫。
约格泽昂低着头都能感受到上方投射下来的幽怨视线,他唇角弯了一瞬,又在眼前的狰狞淋漓中消弭。
上身的血已然全部止住,约格泽昂撑了下地移到凌长云身前,抬着他的腿弯将腿屈起,一缕一缕地将布料自伤口上剥离下来。
裤腿宽松,倒是没什么触碰就卷了上去,腿上的鞭痕没有上身多,但一条条深可见骨,旁边的皮肤也起了青红,在白皙的底色上刺眼异常。
约格泽昂攥着治疗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再度沉默下来,捏着仪器一寸寸覆过去。
身上还是疼得紧,但不知道是止了血也习惯了,还是因为刚刚那堪称气人的游戏,凌长云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了下来,由骨而生的疼意也不似之前那般磨人。
没了衣物的遮挡,寒风透过小窗直接袭上了皮肤,红药的烧灼与潮湿的寒冷一并卷起,带去的是自内的烫热。
“叩叩叩。”
房门被人叩响。
“四殿下,紧闭时间到了。”
“……知道了。”
治疗仪扫过最后一抹血痕,约格泽昂关了仪器收回口袋,小心地将凌长云的裤腿拉下。
被鞭笞又撕开治疗,凌长云身上的衣物已是破碎不堪,约格泽昂脱了大衣和中衫,揽了凌长云的背将绵软的衣料垫在他身后,隔绝冻冷的寒墙,又取了长大衣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前。
大衣很厚实,盖上来还带着那人的体温,身上骤然就温暖起来,止了血的伤口也没有先前那种液体串流的疼痒,凌长云一直无意识紧攥的手指也松缓开,顿了一秒又伸出,没多少力气,只是轻勾住军雌的内衬袖口。
约格泽昂刚要起身便察觉到左手细弱的力道,他停住了动作,又半跪了回去:“怎么了?”
凌长云:“消息传出去了吗?”
约格泽昂顿了一秒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还没有。”
凌长云看着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约格泽昂低下头,手腕一转握住他的手,触上去都是一片冰凉:“怎么散?”
在他握上来的那一瞬间,凌长云的手指就不由自主地发了颤,手背的温热太过真实,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了眸,视线落在右手上,潜意识里不想收回:“自然是大加渲染我的惨状,越惨越好,反正他们现在也看不到。”
约格泽昂掌心合拢,拇指在尚且完好的皮肤上摩挲着:“已经很疼了。”
皮肤上蓦然有些痒痒的,凌长云下意识地往回抽,又在下一秒停住动作:“传言嘛,还是应该夸张一点。”
“……”再细微的动静在此刻的凝神中也被全然放大,约格泽昂手指上移,将雄虫的手更加严实地裹在手心,没怎么用力,只是稍紧了紧:“好,知道了。”
凌长云觉得耳根有些发烫,许是开始烧起来了,他低了低头,不再往那边看:“时间到了。”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将他的手轻搭在大衣上,“治疗仪在左口袋,流血了就按开关隔一指节距离扫过去;退烧片在右口袋,低烧嚼一片,高烧嚼两片。没有止疼片,你现在不能用。”
他点着凌长云手腕上的光脑,将约格泽昂的光脑码输进去:“撑不住了给约格泽昂打通讯,我带你出去。”
凌长云一边听着一边点了头,听到最后一句抬起头,调侃了句:“四殿下还带头违规啊?”
约格泽昂笑了笑:“反正没工资可以扣,违就违了吧。”
他抬手抹去了凌长云颈上最后一点儿溅上去的血迹:“走了。”
凌长云点了下头:“嗯。”
直到房门再度关上,凌长云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夜星隐下去了,一切都归于黑暗。
……
希边得尔冕下受刑关紧闭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主星,其状之惨在各路人的再传又再传中愈发渲染起来,到最后已然成了“百孔千疮,命不久矣”。
虽然议阁及时辟谣,但相关传言还是在暗中一发不可收拾。
数千上万种流言和议阁官方公布的惩罚实据都在证明着——
虫神不容亵渎,
神意不可侵犯。
就是最强精神力冕下渎神也会受重刑。
就是雄虫犯了律规也会被重罚。
就是雄虫,
也可以被施以重刑!
自希边得尔受刑之日起,雄虫千百年来坚不可摧的无上荣威,被打出来一条细小的裂痕。
细小的,裂痕。
却也足够让人惊惧狂喜。
……
祭司殿。
“祭司。”
祭司伸手倒了杯茶水,吹着饮了下去:“快死了?”
“是谣言。”雄虫道。
“谣言?”祭司挑眉,“很快就不是了。”
雄虫不敢接话。
祭司放下杯子,底部嵌着的莹白晶石在桌上碰出了一道轻响。
“把人都叫过来。”
“是。”
……
禁闭室本该无声无光,以死寂默然摧打人的心神,但因为希边得尔的身份,还是通了扇小窗。
微光会透进来,鸟鸣风声也会透进来,外面人会自窗外送下一管营养剂,倒是比想象中的好不少。
凌长云屈着条腿靠在墙边,一边和系统时不时拌句嘴,一边数着天光过日子。
已经到了最后一天。
系统给他鼓劲:“加油凌先生,胜利就在前方!”
凌长云这几天高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并着伤痛反反复复地折腾人,磨得他实在有些难捱。
但腕上的光脑却是一下也没点开过的。
凌长云连着三日都没怎么睡,神经总在发疼,深掩的回忆像是按捺不住一般,疯一样往外涌,他叹了口气:“什么胜利,贵司终于同意我的辞职申请了吗?”
系统:“……”
他真诚道:“凌先生,也是你的公司。”
“嗯哼,”凌长云道,“所以同意了?”
“对了凌先生,”系统忽然道,“既然路彻得斯就是约格泽昂约格泽昂就是路彻得斯,那你们岂不是更加——凌先生?你在干什么?”
凌长云双手捂上了耳朵:“累了统哥,我先睡了。”
系统:“……凌先生你捂耳朵是没什么用的,我的声音是——什么声音?”
凌长云也听到了一点儿动静,他放下手,凝神——
禁闭室隔音太强了,门外什么都听不到,凌长云只能透过顶上的小窗去听。
嘈杂的,尖叫,咆哮。
但听不清楚。
“有人越狱了?”系统震惊。
“监狱也不在这儿啊。”凌长云刚要撑着站起身察看,大衣才往下滑了一点儿就顿住了动作。
系统:“怎么了凌先生?”
凌长云没有说话,凝神嗅了嗅:“烟味。”
“什么?”
“焦味,”凌长云眸色一沉,“起火了。”
“这里起——”
系统才说了三个字就住了话音,两人的视线一齐定在了房门口——
特制门卷起了边,很快就失了原有的颜色,变薄,变暗,漏出了灰白的浓烟。
浓烟里掺着一点儿火光。
火烧过来了。
第49章
第49章逃出来了冕下,我们结婚吧
“我靠, ”系统张大了嘴,“什么情况?真着火了?什么火能把这楼烧了?这只是看着像又不是真的草砖房子,还烧这么快?这可是三十一楼啊。”
“完了完了, ”系统在凌长云脑海里急得疯狂转着圈圈, “凌先生,咱跑吧, ”他说着又自己否决掉, “不行不行,烟都进来了外面肯定早烧大了,跑出去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呛死,那怎么办?我靠,从窗子里爬出去行吗?”
他说着仿佛找到了逃生路:“对啊凌先生,快!我们从飞上去跑吧,你那么瘦肯定能越出去的!”
不想在这儿急了半天,凌长云那边压根半点儿动静都没有,系统不由地透过数据看过去:“凌先生?”
凌长云自始至终都靠坐在墙上,墙体被烧得滚烫,是隔了层中衫都能感受到的热意。
他屈着一条腿,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那扇门。
门已经被高温烫得开始变形, 慢慢朝里鼓起了大包, 膜起得薄,越撑越透明,让人丝毫不怀疑它下一秒就要爆开来。
薄膜越来越凸,自中心处一层层炸开,每炸一层都是一声裂响,月光自外射进来,斜照在门上,炸开的黑膜向两旁卷起了边,翻滚着,翻涌着,陷出了一个黑坑。
烧焦的黑坑,黑坑在凌长云的眼中不断扭转,眼前冒着浓烟的黑墙变成了被熏黑的白壁。
琉璃架碎了一地,破碎的照片被火烧得焦黑,烧得干净,化为黝渣成了大火的助料,滚烟浪一般打过来,男人沙哑的怒吼,女人凄厉的尖啸,泡沫一般美得不切实际的幻想连带着墙倒后噼里啪啦散落在地的刀钩铁带一起灰飞烟灭,湮灭在烧了整栋房子的大火里,湮灭在满目疮痍的笞打时光里,也湮灭在两人半途脱离轨道的不甘与歇斯底里之中。
动弹不得。
沉重的书柜连着火灰压住了右腿。
动弹不得。
三层都被浇满了稠油,一根火柴就一路烧了个通。
动弹不得。
所有生路都被强胶铁链钉上了绝望,火的烧燎困死了所有人。
“叮铃叮铃~”
金叶黄的风铃在浪烟中奏响,涌过来的不是谢了又新栽的薰衣草,只有无止境回荡的尖声厉叫。
像是生命最后的哀歌。
动弹不得。
……
皇宫。
路彻得斯刚刚饮了化形剂,才将将换回了本来的面貌,寝殿大门便倏地被人敲响:“四殿下!四殿下!”
约格泽昂看了眼近卫,近卫点头,走过去开了门。
与此同时,约格泽昂手腕上的光脑也骤然响起。
大门一开,两道声音同时急出——
“殿下!行刑大楼被烧了!!!”
“四殿下!行刑大楼失火了!!!”
“?!”
约格泽昂蓦然望向窗边。
火光冲天。
……
禁闭室。
“凌先生!凌先生!”系统见他坐那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儿求生欲的样子都快急死了,“凌先生你先不要放弃啊,说不定跳一跳就活了呢,好不容易任务有进度了,你现在放弃不就等于先前白干白受那么多罪了吗?你——”
“咳咳,咳。”
烟大股大股地烧进来,很快鼻息间都填了个满,凌长云被呛得咳了一声又一声,嗓子都燎得疼,熟悉的腥咸味儿再度漫溢口腔。
他抬起厚实的大衣袖子勉强捂住口鼻,缓过了呛咳的劲儿,眼前一片烟熏火燎的浓色,但好在房门还算坚实,抵挡了不少烟雾,这会儿禁闭室里还留着一点儿空隙。
系统:“凌先生?”
凌长云应了声,撑着从地上起身,寒地被灼得滚烫,裸手碰一下就被烫得赤红,凌长云只得拿大衣压着,按在上面起了身。
鞭伤只是止了血,三日来半丝治疗也无,反反复复高烧发炎,磨得凌长云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站都站得艰难,发疼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
他试探地动了动翅翼,好在长鞭笞打的是前身,后背倒是没什么损伤,禁闭室实在狭小,翅翼只能展个半开,蜷着抵在地上,擦着墙试着往上飞。
但空间实在太狭小了,翼骨被迫蜷缩,根本用不上力,除了翼膜被烫意燎得生疼外便是连地都没有离多少,更别说够上在顶旁的小窗了。
小窗建得高,倘若凌长云没有受刑的话还可以用翅翼强杵着跃上去,但这会儿光是站着就有些不稳,更别说其他。
他叹了口气,实在疼得很,伸出手,才碰上墙就被烫得一缩,只得扯了截袖子垫着扶上去,以此撑着身体。
“凌先生,你还好吗?”系统看着他的状态,有些忧心。
“还好,能,咳咳,能喘气——咳咳咳。”烟进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破碎的袖口已然抵挡不住,人又上不去小窗,精神海本就亏空得厉害,六十鞭下来压根儿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哪怕一些,翅翼也被灼得疼,凌长云动着翅骨收回去,扶着墙坐下去,拎了大衣袖口捂上半张脸。
底下快被浓烟攻占了。
“凌先生……”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凌长云实在没什么精神了。
他靠着墙,甚至没劲儿捡起中衫垫着,后背烫得疼,前身止了血的伤口也在高温下重新裂开,红血染湿衣服,又被烤干,血迹干涸在布料上,再烤便碎成了渣,簌簌落了一地,与自顶上掉下的黑灰融为一体。
血腥味、焦臭味和烧燎烟味聚在一起便是火场里最利的冲击矛,拧着一扎——
“嘭——”
房门再也支撑不住,哭喊着自中间爆了开来,特制的门板狠砸在了墙上,荡回来的冲击掀了凌长云一身。
火冲进来了!
烟也冲进来了!
红光中透着一抹幽绿,滔天火龙猛地自门外扑来,挟着满身的烟哨朝里面张开了狰狞血口,地墙一瞬便被吞噬殆尽——
凌长云的眼睛已经被长烟熏得刺红,眼眶疼得紧,但他还是强忍着半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烈火暴龙。
还是逃不掉啊……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虚幻,渐渐地便与十二年前重合在一处。
烧得高,烧得旺,烧得绝望。
“砰——”
就在凌长云撑不住要合上眼的时候,靠着的墙壁突然传来一阵震颤。
动静太大了,饶是凌长云意识已然不太清醒,这股震动也足以让人感知清楚。
“啪啦——”
铁栏杆扎在了火龙身上,巨大的力道逼得烈火也不得不往后退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下一秒,铁栏就彻底消失在了高火中。
“呼刺——”
猛火扑上大衣的一刹那,自顶而降的白雪倏地浇了下来,生生盖灭了凌长云身前的火片。
眼前一片白茫,门前的火灼上来沾上白雪,进不得,退也不得,两相纠缠死斗,在黑地上砍下一道又一道深壑。
烟被雪吹散了,蒙了层雾的眸子渐渐清明,一声轻响,熟悉的军靴落到了面前。
凌长云还没抬头,面前的人就半蹲下来,浅紫的眸子被火映得泛红,军雌身后是猎猎火光,挡在前面仿若一道最坚的障,强势地横插在凌长云与火龙之间,彻底阻隔了两边。
“阁下。”约格泽昂从凌长云手中轻拉下大衣袖子,倾身过去揽住他的肩,起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小窗上的栏杆被踹空,其下的墙壁也被击碎坠了地,壁上通了一个偌大的空口,约格泽昂翅翼伸出,折下在地上一杵,抱着人自口处纵身跃了出去。
凌长云在火场待得久了已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在约格泽昂怀里,鼻间逐渐没了浓重发昏的烟燎味儿,取而代之的是夜里独有的空冷气,耳边风吹得响,一下一下卷在颊边,碰上军雌胸前挂着的金链就是一阵轻响。
不同于风铃的,清脆的响声。
怒吼远了,尖啸远了,冲天的火光也远了,右腿荡在风里,没有被沉架压上,烧焦的薰衣草味儿也消失了,周身都包裹在清冽的松雪香里。
逃出来了。
……
行刑大楼突然失火,消息都不用传,只隔着远楼便能看到昏黑夜里那灼人眼的金红火光。
议阁军部都赶过去了,火势大得紧,顷刻间便点燃了一整座大楼。浇火剂自盘旋其上的飞行器降下,楼里能定位的光脑处都飞上了军雌。
灭火,救人,搜查。
直至天明,焰火落幕,剩下的就是一副铁支骷髅架子。
里面的人重伤轻伤都有,幸而驭都守卫军雌来得快,没有人葬身火场。
议阁震怒,下严令彻查此事。
一时间,风声雨声流谣言,打着漩儿地绕上了主星。
主星各楼建造都是特制材料,轻易不被火燃,更何况是这样顷刻间烧满了凌空大楼的诡火。
猜测、怀疑、揣度。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
凌长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过得飞快,什么也抓不住。
梦一醒,脑海里的浪潮便化为一片虚无。
他睁开眼,视线尚且模糊,一道声音便如雷鸣般贯入耳中——
“冕下,我们结婚吧。”
第50章
第50章结果先生个虫蛋
我们结婚吧。
惊雷炸进来了, 凌长云尚未清醒的脑子登时糊成了一片,迷离不清中只有松雪在里面凛然。
'结什么?结婚? ! '系统在脑海中大叫起来,整个人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大奖砸了个正着,晕晕叨叨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和传过来的数据都出了问题, “和谁结婚?!和约格泽昂???你俩结婚?!结啊!当然结!!!快答应啊凌先生!!!结婚啊!!!”
约格泽昂的面容逐渐清晰在眸子里。
'快答应啊凌先生!你在犹豫什么?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 ! '系统激动地在原地转起了圈圈,随身携带的小礼花都从兜里露出了半截。
军雌坐在床边,俯身过来直直地看着自己。
'凌先生!快说话啊————凌先生! ! !马上就到明年了!你再不答应就要去当那劳什子的祭司了! '系统说着突然冷静了些, '还当得了吗?说起来这次的火灾……'
系统的声音渐渐远去,眼前只有那双浅紫的眼睛。
薄淡的,满溢的,看不清的。
所有情绪都隐在深海里,能窥见的只有吐露出来的一点儿微光。
明明灭灭,却又好似亮得灼人。
凌长云屈起手肘,撑着要起身,身上还没多少力气,手腕一软便被约格泽昂托住了肩,扶着半坐起来靠上床头。
这么一动,神经梳理开来,混沌的脑子也彻底清醒了。
凌长云转头扫视了一圈, 空空荡荡的病房, 倒是很大,里面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摆了一排的各式器械。
冰冷,安静。
“没有其他人, 也不会被听到。”约格泽昂坐在床沿边,伸手替他理了理垂下来的输液管,管子里滴得慢,悄然无声。
针水冰凉,灌进血管里还带着些疼,凌长云看着坐在面前的军雌,顶灯映下来,拢了几许碎光在眸底,看过去如勾了天上银流星,里面只留了一人的影子。
约格泽昂不自觉就被吸进去了。
凌长云薄唇轻启,声音又低又轻,银珠落玉盘一般的:“是你和我结婚,希边得尔和路彻得斯结婚,还是约格泽昂和希边得尔结婚?”
“……”他问得太平静了,饶是约格泽昂此刻也听不出暗藏其间的情绪。
军雌神情不变,温声应道:“和约格泽昂结婚。”
和约格泽昂结婚,成为曼斯勒安的亲王。
“……”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屋子里是碎草落渊海的寂静。
半晌,凌长云压着薄被前倾了身子,插着针管的右手抬起,深蓝的色标衬得肤色更加苍白,清晰地勾勒出了指骨的形状。
食指、中指、无名指……一根根触了上去。
凌长云轻抚上约格泽昂光滑的脸颊,触手有些凉。
约格泽昂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由那修长冰凉的手指抚上自己的眼尾,再在轻柔的摩挲中升了温。
“好。”凌长云道。
约格泽昂微怔,脸上的手没有放下,但面前的雄虫的眸光却是散了开来,遗星在里面明明灭灭,快要碎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了。
下一瞬,几乎是不加迟疑的,约格泽昂倾身过去,扣了凌长云的后脑勺便偏头吻了上去。
凌长云眸子瞬间睁大。
压上来的触感太过清晰,周围刹那失了颜色,所有的感官都凝结在一处。
凌长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又被军雌握在手里带着放到了身前。
鼻息相交间都是烫的。
军雌吻得温柔,浅尝辄止一般的触碰,又带着一抹强势,在凌长云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放开。
空气涌进来时凌长云才如溺水逃生一般记起了呼吸,他略急促地喘着气儿,眼尾氤氲泛上了殷红,皮肤也染上了一秣血色,眼里星光晃个不停,倒是比先前亮了几分。
约格泽昂手没放开,等他缓过了气儿又凑过去吻了吻,触着呢喃:“阁下,和我结婚。”
“!”
凌长云倏地抬起眸子,对上军雌浅淡的瞳孔后音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堵了回去。
军雌带着凌长云的手搭在自己身上,自己已然按上了雄虫的后腰,他将人整个地抱进自己的怀里,名正言顺地行使自己应有的权利。
“怎么结?”凌长云放松身体靠过去,下颌压在军雌颈窝里,泡在松雪气里颇有些懒洋洋的意味。
无论是皇子还是最强精神力的婚姻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皇子需要与几大家族联姻以加强皇室与议阁军部的姻亲纽带;最强精神力是天选的祭司,本该一生侍奉虫神,不得婚娶嫁。
更何况是二者结婚,消息一旦传出去必是举族反对,饶是他们也无法一举跨过高山深海的障碍。
约格泽昂久久地抱着人,喟叹一声,偏头耳鬓厮磨般道:“先斩后奏。”
“?”凌长云没明白,眨了眨蒙了层水汽的眼睛,“什么意思?先登记结婚?但登记处隶属议阁。”
一去还没填表就被逮了吧。
约格泽昂蹭了蹭凌长云的脖颈,实在是着迷贪恋:“不,先生个虫蛋。”
“?!”
……
距离那夜失火已经过了八天,军部在火灭了之后便被议阁叫了回去,行刑大楼一切后续事宜都由议阁下属各司处理。
封锁大楼排查,于三天后公布结果——楼内科米加雄虫精神力受强波干扰,失控放出引发火灾。
公告一出,主星诸人都觉荒谬无比。
受强波干扰?什么强波?希边得尔冕下?冕下传言不是身受重伤,精神海受损再无痊愈之可能吗?何来干扰之说?
失控引发火灾?那夜火势之大火烧之快驭都中人皆有目共睹,什么精神力能做到一息之间烧了整座凌天大楼?说是那位冕下尚且还有可能。
如此明显的搪塞之语,但众人虽忿忿,却也在几日后逐渐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
没办法,公告是议阁发的,此次火灾中重伤的都是科米加的雄虫,最大的苦主都这么说了,议长也发话了,还有什么可争论的?还有什么必要去争论?
那就只能接受。
只在暗中通传言,妄揣测。
神怒一语从未平息过。
但有一点儿可以确定——
希边得尔冕下的精神海确是受损了。
受损多少?现在情况怎么样?精神台没响就还是最强精神力,但延伸边缘在哪里、是否缩小、缩小了多少,还能延续之前东林的辉煌吗?
不得而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近三月后的祭司交接仪式。
精神力会在那天再次测响。
精神台也会再度给出神示。
届时,一切自有定论。
……
祂临,科米加偏厅。
上首宽椅空着,祭司悠哉哉地坐在右边,端了杯茶抿了一口,又皱着眉放下:“科米加矿脉是炸了吗?这么涩。”
凯尼塞伦坐在对面,手中茶盖一下一下撇去浮沫:“行刑大楼重建要花不少钱,雄叔忍忍吧。”
“你是一力包揽了吗?倒是大方。”祭司起身,挥手示意旁边雄虫过来加个软垫,“新换的人?眼睛不太行啊,我这二百七十多的老骨头可坐不了你们的硬石凳。”
雄虫很快新铺了个软垫,在凯尼塞伦抬手后便退了出去关了门。
杯盖与杯口碰出了轻响,凯尼塞伦撩起眼皮看过去,似笑非笑道:“科米加弄出来的烂摊子当然要自己收,侄儿虫壳还没厚到那个地步。”
祭司斜扫过去,盯着他慢慢悠悠地坐上垫子:“怎么看出来的?”
凯尼塞伦低头抿了口苦茶,就着满腔的涩腥道:“雄叔,你是老了,可也别把别人当傻子,虫族蜕了全虫体,但还没蜕了眼睛。”
祭司半眯起眼,眼底弑杀一闪而过:“还有谁知道?”
“还有谁?”凯尼塞伦似是感到好笑,“您觉得还有谁?不过是没有证据而已,不然议阁会那么轻飘飘就此揭过?”
祭司闻言神情微敛,重新靠上了椅背,他像是突然失了兴趣:“叫我来干什么?族长大人不会是想劝我退位让贤,回到旧宅安享晚年吧?”
“安享晚年不好吗?”凯尼塞伦道,“左右您也只差十来年,运气好还能活得长一些。”
“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这是族长对族人的态度。”
祭司眉宇染上愠怒:“小子,在我面前装蒜你还嫩了点儿,这一代科米加可没什么突出的精神力。”
“布利华佩自是。”
“布利华佩?”祭司骤然放声大笑,“他若成了祭司,那曼斯勒安雄虫也就离亡不远了。”
凯尼塞伦冷眼看着他:“雄虫亡不亡另说,现在是雄叔你要亡了。”
“你确定?”祭司笑够了,再也不复先前的恼怒,“那位最强精神力冕下?”
凯尼塞伦:“明年季春他就是祭司。”
祭司:“那你为什么要废了他精神海痊愈的可能?”
“我只是废了军雌复起的可能。”
“是吗?”祭司盯进他的眼睛,“那你现在什么意思?让他替代我?让他进议阁?还是空顶着个最强精神力冕下的名头?”
他起身,一步步走过去:“历代最强精神力既没有进议阁的先例,也没有不任祭司的特例,所以你什么意思?”
祭司枯朽的双手杵在凯尼塞伦两旁扶手,逼近他,盯死他,自喉咙深处溢出咆哮:“让他替代我!让祭司不再姓科米加!让祭司世家的名头彻底沦为曼斯勒安最大的笑话!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