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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第131章南境亲王希边得尔,战死堤摩

    “阿米。”凌长云将手里的芯片递给米阶斯。

    米阶斯暴怒犹未平,却是下意识伸手接过,反应了会儿才缓了口气:“主公,这是什么?”

    “曼斯勒安的秘密。”

    “什么?”

    凌长云仰头望了望刮了层灰白涂上去的蒙天, 雪越下越大, 落在眼睛里就是一片冰寒麻疼。

    “回去后帮我交给约格泽昂吧。”

    ……

    第一军由前军部最精锐的一五军整编而成,面对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的堤摩异兽大军, 哪怕二三军皆伏后营, 也依然无半分迟疑,落地便整军完毕,携了重武就朝营前长河冲去。

    “亲王殿下!”

    凌长云才出营地便被叫住,抬眼望去,排排后卫压地而站,领头大校放了狙击枪,带着一干军雌俯身朝着凌长云行了个最重之礼。

    “你们……?”凌长云一时停在了原地。

    “请您放心,”大校起身,“此战必赢,大胜结束后,我等定助您重回青云台。”

    凌长云蓦然意识到什么:“你——”

    “谁也无法阻拦。”大校说完, 不等凌长云说话就拎起长枪, 转身挥手带了人全速追上中军。

    厚雪加身, 又被光枪一扫而落,各色翅翼振得快,流彩的残影连了片, 转瞬就消失在了凌长云的视线中。

    枪声雷震震,消解无形。

    “主公!”米阶斯蓦然自后跑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吐出的白雾洇了一道又一道,转了圈飘飞又被重雪砸落。

    “我要跟你去!”他道。

    “……”

    没有想象中的厉色拒绝,凌长云抬手牵住了他。

    “好。”

    ……

    “上将。”

    安城最高楼,约格泽昂立在明窗前,指间夹着根长烟,火星忽明忽暗,燃起的光烧红了大半边的高天。

    “到了?”

    “是,”丹纳略文疾步走近,“第一军赶赴长河,二三军全在后营,随时准备歼灭堤摩。”

    “他们人呢?”

    “纳恒中将还在医院,其他几位都在总战室。”

    “现在过去。”约格泽昂抬手灭了烟,随意地扔进了处理箱。

    “上将,”丹纳略文有些迟疑,“亲王那边……?”

    “按原定计划。”

    堤摩全歼后就先囚了凌长云在南境,其后三军攻进主都,

    雌尊。

    “第一军未必……”

    “那是我手下的兵。”约格泽昂转身朝外走。

    丹纳略文跟着约格泽昂转过身:“可亲王——”

    “照做就是。”

    低剂量的圻珞崖果会把精神力全部圈进海里不得动弹,可用,可拟态,可具化,唯独不能与探出与虫神相接。

    直接,切断希边得尔与虫神的联系。

    只是,谁也没想到后来希边得尔会去刺杀虫皇。

    “您真的想雌尊吗?”丹纳略文站在原地没动。

    他自十五岁加入军部那天起就一直跟着约格泽昂,他太了解自己的将军。

    如果真的想雌尊,如果真的想不顾一切的雌尊,又何必等了那么多年才动手?

    虫神降罚实在可怕,却不会是约格泽昂退守半城的全部理由。

    只可惜约格泽昂直到出了门也未曾回答他。

    只可惜,哪怕是他,有时也摸不清约格泽昂。

    谁也不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

    丹纳略文到底对着空空荡荡的大门俯身:“是,上将。”

    ……

    南境。

    大批军雌冲向长河,耀眼的金边横贯长空,甩出的凌厉弧线划破了雪天的残云,露出的是半存不存的寒冬冷阳。

    “全军准备——”帕尼迦领在最前,已然看到了异兽一闪而过的乌青残影,他按下耳麦,“流炮——”

    “停下!”

    “?!”

    被雪冻得冷厉的声音被精神力裹着自远传至耳边,第一军皆是一惊。

    “呼——”

    长风被燕尾青搅进了雪影里,流光一线闪,希边得尔落定在帕尼迦的身前。

    “亲王殿下?”帕尼迦带着大军停下脚步。

    “主公!”

    下一秒,米阶斯也冲到了上空,在莫大的冲力下滚了几转,甩在地上又被帕尼迦扶住。

    “阁下,”凌长云转身看着他,“谢谢你。”

    “什——!”“雄主!”

    米阶斯心下蓦然升起巨大的恐慌,却是半个字也未说完,眼前一白就昏了过去。

    帕尼迦稳稳接住米阶斯,又惊又急:“雄——”

    “他没事,只是沾了点儿安神剂。”

    帕尼迦猛地抬头:“亲王殿下?”

    “少将,”凌长云看向他,眸色被雪染得泛了白,“米阶斯在南境刺了希边得尔一刀。”

    “什——”帕尼迦倏地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您——”

    “第一军。”燕尾青裹了声音往后传。

    “殿下!”众军雌齐声应道。

    “以此线为界,”具化长剑横空一砍,自东林沿西海劈出的鸿沟宛若天堑,“不得踏出半步!”

    “是——亲王殿下——?!”

    军雌大骇。

    “这是命令。”

    “亲王殿下!!!”

    “帕尼迦!”

    帕尼迦大震。

    “……是。”

    “少将?!!!”

    “全军听令!”帕尼迦闭上了眼,字字自血喉泣出,“不得,有违。”

    “呼啦————————”

    燕尾青冲向了长河,转瞬即逝。

    “少将!”

    “听令!!!”

    ……

    祂临,安祠堂。

    我生群星,

    百代万古流银川,

    融血的后嗣啊,

    何不带爱侣来见?

    温光会照佑你。

    晶魂一路冲进祂临,凭着那一点子微弱残存的精神力撞破了安祠堂的大门,魂体散开了沫,碎出的晶珠泡满了泣血的稠红。

    “温森二十七代约格泽昂请先祖庇佑吾侣希边得尔!”

    晶魂跪伏在金光流银地上,声声断血嚼骨,强行分离出来的残魂已然快被折散了晶粒。

    “请先祖庇佑吾侣!”

    他身上凄怆又惨然,带着股濒临崩溃的绝望,像够了根唯一能碰到的稻草,拼尽全力想抓住,又掺着抹本就徒劳的癫狂,声声求救也像声嘶力竭的哀鸣。

    “请先祖,请先祖庇佑吾侣,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都可以……”

    安祠堂的魂灯静得烧人,晶魂快被这片听不到任何希望的死寂烫散了。

    ……

    堤摩计划。

    早年的议阁傲立于世,如今的内庭也嚣张自信若此。

    凌长云看着面前奔涌而来的头头狰狞异兽,满身插着的幽绿浮光与虔屿那一块块深藏其间的晶石交叠重合,散了圈流了转,长风为边雪为底,勾出的是封存在议阁密库最顶层的计划案。

    是拟态,还是与异兽勾结?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希边得尔停下了。

    凌长云走不动了。

    就在这儿了吧。

    圻罗崖果毁了所有的转世,仅存的精神海在强力下全部挤出掏空,浓郁到满是血腥的曼斯勒安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的全部燕尾青凝出劈天长刀,刃影一转挟万钧之势横扫长河——

    “帕尼迦。”

    帕尼迦浑身一颤。

    “希边得尔战败。”

    “轰————————————————”

    ……

    “南境战况怎么样?”贝墁踹开科米加的大门,震出的撼动碎了门后的晶雕。

    “在等。”凯尼塞伦站在窗边往南看。

    “在等。”他道。

    ……

    “上将——上将?”办公室门也未关,军雌敲了门不见回应,抬眼一看,房间里空空荡荡,哪儿还有约格泽昂的身影。

    “怎么了?”丹纳略文拎着一沓文件走过来。

    军雌懵然:“上将两分钟前还让我过来找他,现在——”

    丹纳略文抬眼,屋里冷冷寒寒,大开的壁窗欢欣地迎着呼啸的冬风。

    “刚走。”

    “啊?”军雌没听明白,走什么?

    丹纳略文不再说话,只站在门边静默地等着。

    ……

    燕尾青攻城略池般截断了兽群身上所有的精神力链接,磅礴浩瀚的精神力彻底湮灭在南境长河的血光下。

    天昭耀明明,浓毒,强摧,一空,那宽阔惊人的精神海终于碎了。

    支离破碎。

    碎得彻底,碎得轰轰烈烈。

    他的爱,他的情,他的生命,他的一切,

    都湮灭在了扑卷而来的大火中。

    极致的疲累,

    终来的解脱,

    砸得七零八落,

    尸骨无存,

    灰飞,烟灭。

    温森2875年孟冬,曼斯勒安于南境战败,亲王希边得尔,战死堤摩。

    第132章

    第132章哀葬我会和你,恩爱,三百载……

    那是曼斯勒安自温森元年后最冷的冬季, 2838年。

    军部大败,第一军尽数战死曶狜。

    君后兼四军上将赫安勒道·顿特莱格重刑永囚驭都皇宫。

    冬末呕血伤昏,是继巶泤妃有孕六月后的又一道皇族血脉。

    金光流银辉苍穹, 万丈神光, 天铃震震响。

    虫神钦定的,

    天命子。

    两名雌虫被守军监视着站上西宫高阁,入眼所望皆是漫天的连片血雾,军部的高楼又塌了一座。

    就像那雌虫的脊骨,从未完好无损地直起来过。

    赌吗?

    赌吧。

    军雌被药泡化了筋骨,碾烂重塑破壳出来的就是雄虫三皇子奇利罗昂。

    皇室的新继承人。

    39年冬末,皇四子约格泽昂出生。

    '阿约,雌虫太苦,太难,太痛。 '

    '你是温森特纳的血脉,是曼斯勒安的皇子,是四军上将的虫崽。 '

    '你当,为雌虫而战。 '

    为雌虫而战。

    你当,背负着奇利罗昂的苦与痛,为雌虫而战。

    '纳恒。 '

    '路彻得斯。 '

    47年, 约格泽昂还没来得及上到战场, 第一个死在眼前的就是雌父。

    止也止不住的铺天血水泼红了路彻得斯的半边白发,瞳孔里都是刺目的稠红,淌进肺管烧进心脏, 火烧火燎都是苦辣的疼。

    '雌……尊。 '

    雌尊。

    雌尊!

    阿约,雌尊! !

    雌尊啊……! ! !

    雌虫——!

    约格泽昂困守驭都,路彻得斯上了战场。

    锋刃在剑,一枪穿乾坤。

    军部彻底和路彻得斯绑在了一起。

    雌尊。

    雌尊。

    雌尊……吗?

    他看着面前随着佛龛古钟踱来的所谓神使。

    穆伊站在高台, 他站在长阶,紫眸看进的,是天命神光下的雌尊灭族。

    '只有雌尊可以救雌虫,约格泽昂,我当助你。 '

    我当助你。

    走你的雌尊路,踏碎曼斯勒安的神接道,拉回我命在陡崖孤注一掷的将军。

    这本就是个,没有希望的腐烂星族。

    约格泽昂卸了光枪,拎了把流银唐刀砍下了寮罘兽王的头。

    “好啊。”

    他笑得灿,扬得高,清浅的紫自挺括军装滑下,悄无声息地淹进荒地里,细细密密缠了地底所有的疯狂与算计,一年年罗织成了锢神的网。

    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战神纳恒!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原本的是要久一些的,也不全然把握,不曾想——

    不曾想,天道也有所动作了。

    接神天选使。

    '我会装作系统过去……那是天道创造的,最强精神力雄虫。 '

    “好啊。”

    约格泽昂垂眸,听着军雌禀报东林出现的极强精神力。

    穆伊暂时联系不到,他站在修复舱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陷入昏迷的雄虫。

    是你,还是其他?

    '叫希边得尔。 '

    终于。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流火炮的追责,与议阁不齐心的雄虫冕下,安抚药剂的突破进展……

    一切都被拉快了,一切都在大网中。

    他只需要一点点收紧,起网……

    就算到时候天道反应过来也无所谓,就算他做不了,一切都会继续下去,虫神会继续,接神天选使也会继续。

    天道不会想虫族灭族,

    只是雄虫愚蠢,雌虫也不遑多让,

    谁也说不定,它也总不是万无一失。

    已然濒临瓦解了。

    总要有个人带着,推着。

    都要快。

    都在赶。

    一切都在吗?

    “中将。”

    都在吗?约格泽昂。

    他收紧了揽住希边得尔的手,又控制不住地揽紧再揽紧……

    那大概是唯一的变数。

    唯一的计划之外。

    收网速度到底被拖慢了。

    没关系,

    还是收起来了。

    没关系,雄主,

    天道快被拽下来了,

    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会和你恩爱三百载。

    我会和你,恩爱,三百载。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警报长鸣。

    奏响的是自南传来的哀葬。

    “南境战败了!!!”

    “雄虫冕下、议阁议长、亲王希边得尔——战死堤摩————————————”

    “轰——————”

    噼里啪啦,安祠堂的魂灯全倒了。

    ……

    雌尊。

    雌尊。

    雌父要雌尊。

    雌虫要雌尊。

    他要雌尊!

    就快要成功了——

    '约格泽昂,停手。 '

    就差一步。

    雌尊会灭族?天道?

    笑话。

    约格泽昂从未如此大笑过。

    笑到红血尽流筋骨尽疼,煞心挠肺都是锋辣的涩苦,为什么?雄主。

    “你一直在算计我?”

    他看着面前的雄虫,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头痛欲裂,雌父,三哥,军部,雌虫,曼斯勒安……一切的一切都强压在了神经上,砸不出血又崩不断,鼓胀地泡在那,无时无刻不在砍杀着神经。

    他带军禁了安城,一切都乱了。

    彻底乱了。

    又或许都好好的,

    乱得只有他自己。

    希边得尔,

    我该,对你出手吗?

    “上将,测试全通过。”

    “殿下,驭都都交接成功了。”

    “上将……”

    上将。

    上将。

    上将。

    我们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希边得尔,什么时候?

    你告诉我。

    “定位到人。”

    如果你想的是……如果你想……

    如果你想,

    “那就先试试吧。”

    试试吧。

    试试。

    他已经妥协了。

    已经,妥协了。

    可偏偏,可偏偏——

    “为什么?”

    为什么,

    要,

    杀了雌父。

    你告诉我,希边得尔。

    你告诉我。

    希边得尔告诉不了他。

    谁也告诉不了他。

    他离了驭都,出了安城,到了远星系,剿了异兽巢。

    他在M星待得最久,几乎要看破了那里的清天。

    看到兽尸搅进紫海,看到红水高涨成浪,手里的唐刀断了又换,背后的翅骨却是从未有所动静。

    断翅的鸟飞不上蓝空,残了翅翼的军雌也飞不上去。

    他们都是笼中囚物。

    笼中。

    是啊,

    月亮合该挂在那样的高天。

    “上将?”

    “回城。”

    他端了药递了水,虽守安城,却也算是亲自送希边得尔上了堤摩战场。

    挂在曼斯勒安的灰天上也可以。

    也可以。

    “上将?!你怎么来了?!”

    军用飞行器驶得如流线天,一刹便没了尾踪。

    就在,前方——

    “轰————————————————”

    磅礴的精神海炸毁在了堤摩战场,掀出的高浪滚烫灼人,一霎就淹没了南境长河宽岸。

    最强精神力冕下的精神海爆炸,后营上空飞行器的前舱都被轰化了个彻底。

    一瞬间,血色尽失。

    “雄主——————————————”

    第133章

    第133章 诘问 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儿诘问其他人……

    ……

    大雪下了七日也不曾停歇, 巨大爆炸后的南境荒芜一片,到处都是烧焦的炭黑,寒凉的白雪压了一层又一层, 也只是勉强盖上了烧燎过后的莫大岩坑。

    堤摩被困在南林不敢动,三军没有将令也只是压营对岸。

    死敌对阵,却是没有多少剑拔弩张的对峙意味, 蔓延全军的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茫然与不知所措的苍悲。

    连着冷雪一起自上浇了个透彻。

    “还没醒?”

    01医帐外,丹纳略文连耳麦都忘了戴,拿着光脑跟远在主都的桑莱通着讯,军靴几乎要踩碎了地上冒了一半的砾石,往日一贯冷淡的神情也不免渗出几分焦躁。

    “没有,已经第八天了,军医什么都查不出来。”

    桑莱那边声音也杂得很,呲呲啦啦都是爆音:“堤摩呢?”

    “没动,”丹纳略文此刻已经没什么心情管对岸那些被精神海炸得半死不活的异兽了,“元帅,主都那边——”

    “少将!少将!!!”

    身后蓦然几声急喊,丹纳略文心头一跳, 转身——

    “上将醒了!!!”

    “?!”

    通讯一个不留意就被径直挂断, 他甩了光脑几步就跨进了医帐。

    “上——”

    丹纳略文一进医帐, 还没走到修复台前就对上约格泽昂直勾勾瞥过来的视线,里面稀里哗啦跪了一片,都是被军雌身上的阴森冷气慑的, 他话到嘴边也下意识咽了回去。

    哪怕是当年翅翼被废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约格泽昂。

    森白没有半分活气的脸,新换上的黑金军装因为直起身的动作在肘弯处空空堆起了褶皱,全身上下都透着股阴寒到骨子里的杀戾,不像往日的饮血锋刀,更像是从炼狱踩着万朽枯骨走上来的修罗煞鬼,饶是跟随他多年的丹纳略文也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上将。”丹纳略文压低了声音,低着头唤了声。

    “人呢?”约格泽昂一开口就是血砾的哑。

    “精神海炸了,”丹纳略文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亲王殿下”四个字,“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约格泽昂盯着他,“我在问帕尼迦。”

    丹纳略文猛地跪下:“第一军都在长河边上,上将,亲——”

    “哐啷——!”

    修复舱的门被人猛甩砸到舱壁上,丹纳略文闭了闭眼,杵了把地起身追了过去。

    ……

    虫神亲证的最强精神海爆炸力度太大了,哪怕第一军被希边得尔令停在长河外区,剧烈冲击后荡起的余波也横扫了不少人,连着帕尼迦在内的不少前军军雌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好在军权早已由军部全权掌握,这会儿医疗资源充沛,七日来也好得七七八八。

    那日约格泽昂冲得太快,等余波散去,二三军才堪堪在爆炸中心找到了半边骨骼都被震碎的约格泽昂。

    精神海被燕尾青绕满没什么事,骨骼也在修复舱里重新拼起了支架,却是一连七天都昏迷不醒。

    主将不在,三军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背靠营地盯死了对岸堤摩,第一军借着上令不下,一直在长河边站着。

    帕尼迦带着一手还没完全脱落的划疤独自站在外围劈出来的鸿沟旁,旁边堆满了嶙峋棕石,被凛寒北风吹得摇摇欲坠。

    “哐当!”

    凌风骤然自后刮来,斜搭左边的砾石瞬间砸在了干裂泥地上。

    帕尼迦下意识抽枪转身,才看清来人面容便被长靴径直踹翻撞上巨石,猝不及防就是胸口背脊一阵闷痛,张嘴便是一口红血喷出。

    “上——咳咳咳,咳——上将——咳咳。”

    他强忍着痛爬起来,靠着荒石勉强支起了身体。

    约格泽昂站在他面前,身后的燕尾青翅翼渐渐涣散开来,半边军装都被血浸了个透彻,淅淅沥沥往下坠着黏稠红浆。

    “说。”紫眸里煞红一片又像是淬了冰,透底的都是阴寒的冷。

    帕尼迦对上他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发颤,喉结滚了又滚才哑出声音:“亲王,殿下,让我们不得越过此界——”

    “我问的是议阁让你做了什么?!”约格泽昂猛地抬手砸了掌心握着的黑块,微型普式光脑七零八落碎在了帕尼迦胸前的银链上,裂开的光芯划破了他的侧颈皮肤,擦出的血纹凹凸不平,隐隐可以窥见独属他的光芯代码。

    帕尼迦脸色彻底白了,面上似痛似悔,又带着几分当时挣扎决然的残余:“第一军,不得全力攻下异兽——”

    “嘭——!”

    约格泽昂拎了他领子径直把人掼进了石壁:“他拿什么威胁的你?!”

    “上将——”帕尼迦面色痛苦。

    “说啊!”约格泽昂目光阴桀恐怖,“他拿什么威胁的你?!!!”

    “他拿——”

    “他拿我威胁是帕尼迦!”

    凌空掼进另一道声音,帕尼迦瞳孔骤缩——

    约格泽昂转头,踉踉跄跄冲下来的是灰头土脸满身狼藉的米阶斯。

    “他拿我威胁的帕尼迦。”米阶斯趔趄地走到帕尼迦身边,整个人狼狈万分,面上都是不知道怎么沾上去的血点。

    “凯尼塞伦在我身上下了毒,”米阶斯一把扯了左手虚虚掩着的袖子,露出的全是布满陌生黑纹的皮肤,他笑得惨然,也没看旁边脸色惨白的军雌,“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昨天,才知道。

    米阶斯看着面前的军雌皇子,声音又哑又轻,眉宇间都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四皇子殿下,你现在是接受不了,所以急于找一个发泄的借口吗?”

    约格泽昂视线上移钉在了他的眼睛里,“……你说什么?”

    米阶斯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我虽然被打昏,但也不是全无意识,帕尼迦根本还没来得及'打不赢'异兽,第一军连流弹都没打出去一发。”

    他往前一步,距离不过一刀之间,一字一句说得艰涩难苦:“阁下是自己,赴死,自己炸了自己的精神海。”

    “不可能!”约格泽昂蓦然甩开了帕尼迦,掐了米阶斯的脖子就撞进岩土,只是手抖得实在厉害,窥着慌乱又无措,几次险些滑脱在石上。

    “雄主——”“滚开!!!”

    约格泽昂死死盯着面前的雄虫,似反驳又似求证,声音在冷风里颤得不像样:“他杀了我雌父重创了虫皇!律法改了五大城合并了,一切都在按他划的道走!就算天雷降罚他也已然站在了顶阁!他想要的,他不惜一切都想要的平权根本就还没有实现!”

    约格泽昂轻笑出声,眼尾染上的都是糜烂的红:“你现在跟我说是自杀,是在为你的雌君开脱吗?”

    “……”米阶斯蓦然大笑,血与泪一并溃出了眼眶。

    “……你笑什么?”约格泽昂唇线渐渐拉直。

    米阶斯抬手抹去了猩红的泪水,隔着一层红雾看过去:“你知不知道,他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割腕自尽,”他声音轻得近乎是气,“就在重伤虫皇的公宣前。”

    约格泽昂神情一瞬空白,眼珠无机质地转了下:“你说什么?”

    “他的右边肩膀都被光弹打穿了,”米阶斯眼前朦胧一片,“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过来好几天,却还是一碰就浸满了血,四皇子,你告诉我,在主都还有谁敢公然射伤阁下?又是谁,让他自始至终连对我都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白翳终于化成了浓烈到瘆人的惨恨:“他可是曼斯勒安的最强精神力冕下啊,连普区那些精神力低下的雄虫都可以耀武扬威想杀就杀,偏偏他活得那么艰难,雄虫也好雌虫也罢,就是他一心护着的都想他死——还有你!”

    “他连雌侍都没娶,一颗心全都扑在你身上了!旁的雄虫但凡不打不骂雌虫都欢喜得感恩戴德,怎么偏偏在你这儿受尽委屈痛苦不堪?!”

    “就凭他最强精神力雄虫的身份,他完全可以接手祭司之位高高在上随心所欲地享受整个曼斯勒安对他的尊敬与崇拜!他会有数不清的晶石玉宝,个个真心相待的雌侍和一切冕下应有的无上尊荣!穷奢极侈地,安安稳稳地,快快乐乐地过完三百年!”米阶斯喉咙几乎要撕碎开来,“而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雌虫,为了这个腐朽无救的曼斯勒安一次次被鞭笞被咒骂,站上悬崖被你们所有人一起推下去!!!”

    “他对你够好了吧?四皇子你扪心自问,曼斯勒安自雄尊以来有哪个雌君过得如你一般?!他一生只一人,你却突然弄了个雄虫虫崽出来让他成了众人谈笑之资!动手伤了他;带着你的大军与他两相对峙;甚至逼得他差点自戕而死!他那么痛苦,那么痛苦,他被所有人口诛笔伐,明枪暗箭不断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又在做什么?!你甚至还头一个开了那杆枪!四皇子,你是他的雌君啊!!!”

    约格泽昂的手不知何时自脖颈处松开,米阶斯到最后已经哑了声,口齿间都是浓厚的血腥。

    “你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吗?!”

    “你知道我每天看着他,”米阶斯泣不成声,眼泪滚了脸又坠了地,砸出的道道都是痛光,“看着他,都觉得他就快要死了吗?”

    “你怎么还有脸,在这儿诘问其他人?”

    “哐啷!”

    军靴倒退着撞上棕石,轰然撞落一地碎块。

    “雄主!”“上将——!”

    第134章

    第134章问我要是疯了,你们都可以去死了……

    ……

    平河骤起风,等丹纳略文带人赶到的时候天堑旁已然没了什么声息,帕尼迦呛咳着抱了大恸之下昏过去的米阶斯往医帐飞,一队军雌在外围停滞不前,看着面前的红血白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约格泽昂撑在棕石前,军装依然挺括,只是半边被血浸了个透,沉沉坠着布料贴在粗粝石面上,又顺着往下淌出红水,缓慢地呛在被半面冬阳拉出的长影上,本就不甚清晰的晦暗更加模糊,呲呲啦啦拽起的都是扭曲与枯颓。

    “少将……”

    丹纳略文抬手止住了后边军雌的话,手腕一摆全都挥退回了营地。

    “上将。”

    雪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人,丹纳略文缓步上前,隔了两步站到约格泽昂后面。

    “我从来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一直坚持平权。”

    约格泽昂忽然开口,凛冬快过了一半,哪怕是南境也是冻寒得紧,音一吐就是凝了冰霜的寒气。

    丹纳略文一怔,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继续听着。

    “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站得那么高那么陡,不惜与几大顶端势力为敌。”约格泽昂隔着漫天的飞雪遥遥望着那边的南林,林里潇潇阵阵吹,不时还伴着几声压抑的兽吼,“米阶斯说的没错,他是曼斯勒安的最强精神力雄虫冕下,他什么都不用做,生来就注定是坐在高云上的。”

    “雄虫想保住自己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权力地位,雌虫不甘跪伏脚下屈辱偷生, ”他扯了嘴角想笑一下,却是怎么看都怎么惨然,“我是温森特纳的皇子,无论是雄尊雌尊抑或其他,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大动荡。”

    “可偏偏我就是曼斯勒安的皇子。”

    “上将……”丹纳略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约格泽昂这次终于笑了出来,掺着血杂着涩,除了荒石无人可以窥见:“我就必须让虫族延绵下去。”

    “诞生之初是平等的,可后来就成了雄虫为尊,千千万雌虫累世而积的怨憎,虫神又作壁上观,我想不出,除了雌尊还有什么过渡桥。”

    “上将!”

    约格泽昂抬手,道:“你觉得天雷真的是虫神降罚吗?”

    “……”丹纳略文眸光微紧,随即垂下眸子,开口道,“我不知道,一切都离奇古怪。”

    “是啊,”约格泽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切都很古怪。”

    “就像我总也想不出他为虫族牺牲至此的理由。”

    丹纳略文半虚着眼,记忆里的雄虫温和至极,很难与急报上的强势冷锐叠在一起:“……亲王殿下是曼斯勒安的星民。”

    “那他就不会因为我和艾瑟结婚而初生嫌隙。”

    丹纳略文猛地抬头:“上将?”

    血水愈发得多,泡得靴底黏泞不堪。

    “在雌雄数量如此极端的虫族,一生只一人,”约格泽昂笑出了声,“多可笑啊。虫族一生只有生存和繁衍两件大事。”

    丹纳略文没有说话也回答不了,只在看到滴溅在红血滩上的水珠后移开了视线。

    “他一介雄虫却鲜少有雌雄之分,站在这里也是淡的,像是游离在虫星之外,荒星系也查不到他的过去,”约格泽昂顿了顿,“活得真是半分也不真实。”

    丹纳略文抬眸:“您……是怀疑……”

    “虫族除死无大事,”约格泽昂倏地停下,半晌,才道,“恢复得,确实慢于寻常。”

    丹纳略文沉默下来。

    确实,虫族除死无大事,就算是雄虫也是如此,治疗舱一进也就开始恢复。只是近千年来雄虫站得越来越高,基本不会亲上战场也无人敢对他们动手,倒显得娇贵起来。

    就算是亲王,

    穿了肩膀……而已。

    约格泽昂忽然叫了他一声:“丹纳略文。”

    “是。”丹纳略文下意识应道。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约格泽昂转头,“你觉得他为什么还没打就自戕?”

    丹纳略文瞳孔骤缩,看着他的面容神情蓦失言语。

    连着眼底近乎癫狂的红疤。

    ……

    南境的事太大了,整个曼斯勒安都陷入了巨大的震骇惊惧中,不清楚希边得尔为什么才去就战死,不清楚为什么会战败,不清楚堤摩的实力为什么那么强,不清楚,不清楚……

    一切都不清楚。

    亲王希边得尔尸骨无存,三军战败被迫困守南境,莫大的混乱慌张中,唯有议阁如事先早有预料般地迅速到城北组织急情会议,商量一切后续处理方案。

    “凯尼塞伦呢?”贝墁来得最晚,抬眼一扫满满当当,科米加的都来了,二席的位子却依然是空的。

    科米加雄虫早就打过通讯,却是一直都没有人接,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额上急得都有些冒汗:“不知道,找不到族长。”

    森道利梵眉宇间一片黑沉,隐隐压了几分火气:“他组织的会自己还不来?!”

    “去找。”贝墁盯着手里一直打不出去的通讯。

    “是!”

    几名雄虫匆匆绕过底下的排排议座出了大门,碧雕门扇被人猛地推开,因为动作太急而一角磕上了白壁。

    “砰——!”

    城东科米加主宅地下偏厅,凯尼塞伦被军靴踹砸到了粗粝石门上,顺着门扇缓缓滑跪在地,手捂住腹部面上皆是痛色。

    本该远在南境的约格泽昂拎着消音长枪抵进雄虫的肩胛,冬日层层叠叠的银白议服被迫堆积褶出皱痕,连着上面的银链一并被压进皮肉。

    “说。”

    ……

    “你要我说什么呢?”

    南境军部东营少将帐里,米阶斯坐在床边倚着墙,低头看着半跪在面前的第一军少将。

    “帕尼迦,如果阁下没有自戕,你会怎么做?”

    “雄主……”帕尼迦攥紧了手,掌心挤出的红血顺着掌纹滴落在地,灯下清凉又彻净,映出的尽是雄虫满面难捱的痛苦。

    “第一军会打不过异兽,阁下会意外身死南境,是不是?”米阶斯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帕尼迦闭了闭眼,“我没办法,雄主。”

    “我没办法,”他睁开眼,抬手按住雄虫的膝盖,指尖微微发颤,竟是连血蹭上布料也未曾发现,“科米加的毒何其厉害,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米阶斯赤红着眼,声音出来就是抖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阁下,也不告诉,四皇子?”

    帕尼迦也看着他:“……你知道的,雄主。”

    “……”

    米阶斯自肺腑胸腔里吸出了气,艰涩窒息般地吐了出来,没有再开口。

    帕尼迦眼眶也开始发红,按在米阶斯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攥紧,像是怕什么一样有些慌乱:“雄主,你在怪我吗?”

    “……”米阶斯惨然一笑,“我不怪你,我也怪不了你。”

    “我知道你爱我。”

    也许是跟凌长云待了十四年的缘故,荒星雄虫的神经里也早已长出了“爱”字。

    帕尼迦听了却是愈发不安,几乎是桎梏一般地起身抱住了米阶斯:“那,那你……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知道,帕尼迦。”

    米阶斯任由他抱着,神情空无又虚幻,只有眼角滚落的泪是真实灼烫的。

    “我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掌心紧紧攥着凌长云先前给他的芯片,仿佛这样就可以摩擦出那人活着的温度。

    “我已经跟随阁下十四年了。”

    十四年啊……

    ……

    “十四年算什么?”凯尼塞伦一边咳一边道,呛出的声声都是嗤笑,“四殿下,你还是太过年轻,虫族寿命三百年,十四年的光阴远不足以让你失态至此。”

    “是吗?”约格泽昂慢慢抽出射穿雄虫右肩的枪管,冷眼看着凯尼塞伦在筋骨断扯的剧痛下几瞬扭曲的神情,“你跟贝墁倒是相处了百来年,不知道这三分之一的寿命足不足以让你失态?”

    “……”凯尼塞伦撩起被冷汗浸湿的眼睫,“你疯了?”

    约格泽昂拎着长枪慢慢往下移,似是在打量下一发光弹射在哪儿:“我要是疯了,你们都可以去死了。”

    我要是哪天疯了,你们就都可以去死了。

    凯尼塞伦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一样,长眉高挑,戏谑又怜悯:“看来十四年确实短暂,四殿下还是那个四殿下——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

    长枪压住了他的左膝,约格泽昂神情平静到近乎诡异:“老东西在早前虔屿地下造了个怪物,奉它为新神,意图取代虫神。”

    凯尼塞伦眼底笑意瞬间凝固:“……你说什么?”

    约格泽昂一用力,髌骨应声而碎:“你的好朋友贝墁也是怪物的缔造者之一。”

    他自唇角拉出轻笑:“要不要猜猜,同样是体外胚育,雄虫的数量为什么那么少?”

    “?!”

    凯尼塞伦彻底变了脸色。

    一瞬,惊骇至极。

    ……

    “找到了吗?”

    议阁内,底下纷纷悄声议论,贝墁已然沉了脸色。

    “还,还没有。”后边雄虫擦了擦头上的汗,回主家找人的几名雄虫也没传来消息。

    距离会议原定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可凯尼塞伦依然不见踪影,怎么也联系不上。

    贝墁猛地甩了手上的光脑,大怒:“就这么点儿时间人还能丢了不成?!继续去找!!!”

    “是,是是——”“嘀嘀。”

    被砸到墙边裂了一角的光脑蓦然震响,众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贝墁逐渐阴桀的盯视下慌手慌脚地跑过去捡起又趔趄地冲过来递过去。

    “贝墁。”

    第135章

    第135章瑶华月没想到死都死了,还能再见这最……

    贝墁接了个通讯就踹了桌子出了议事厅,留下一堆议员面面相觑,偷偷觎到森道利梵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后纷纷默不作声地靠回了椅背,滑下身体盯着面前不知何时摆上来的议案,一动也不曾动。

    满场沉寂。

    ……

    “凯尼塞伦——”

    贝墁上了飞行器一路冲到城东郊外,五城虽然合并,但零零碎碎还是遗留了不少原先的城界痕迹,不过三年多的时间,野郊残余的城墙基柱已然破破烂烂沙土横峋,林子尽头新扯了防线,这些没什么用的原城墙就被遗弃在了石土上。

    野岭还没来得及重新规划打理,这会儿除了枯树就是杂草,没什么好看的也就基本没有人过来,长风一吹,败叶一打就阴森森的,荒得紧。

    贝墁没让人跟着,随便找了块地儿停了飞行器就下来,压着暴躁皱眉沿着光脑上不断传来的位置提示往深处走。

    越走越荒,风声也听不见了,贝墁盯着面前矮丘,又抬头扫了眼上面的高崖,面上的烦躁暴怒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

    “出来。”

    他停下脚步放了手,粗枝隔着日光在脸上砍下了大半面的黑影,明黄的眸子蒙了层翳上去,周身瞬然渗了抹森寒。

    “咔嚓。”

    一地的黄叶被踩得嘎吱响,军靴不疾不徐踏出,身影一现便进了贝墁的眼珠。

    雄虫嗤笑:“果然是——”

    “哐啷!”

    一声砸石巨响,不远处的小丘下霎时一阵轻晃颤动,粘湿的沼土伴着声声在荒林里清晰可闻的闷响四分五裂,自中向外生扯出一个两人宽的甬洞来,上面淅淅沥沥还拉着几层黏稠的湿土丝,贝墁被径直踹进,沾着一身稠丝闷哼着滚了下去。

    “啷——”

    闪着几道金边流光的身影一刹消失在洞口,丘土又缓缓合上,连着上面的杂草静静睡在荒岭里。

    ……

    “陛下还睡着?”

    城南皇宫北寝殿外,铂斯缓缓从外走近,看着紧闭的殿门询问两边守着的侍卫。

    “是的,大人。”守卫扶肩行了个礼,低头应道。

    孟秋说的是毫无知觉,但不知怎的,自天雷降罚希边得尔后,虫皇竟慢慢恢复了些许意识,近来更是能开口说话,只是身上依然无力,终日缠绵病榻。

    议阁以让陛下安心养伤为由,大小事务皆不再送殿过问,只一应用度愈发奢侈。

    宫内侍卫听令虫皇。

    也只在宫内。

    铂斯收回视线,转身走到石柱边靠站着。

    “大人……?”守卫见状不免疑惑。

    “我待会儿有事禀报陛下,你们继续。”铂斯半阖了眼,仰头靠着柱子道。

    “……是。”守卫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驱赶铂斯,只能继续守在门边。

    “呼——”

    雪愈发大了,堆着攒着就坠得夜幕径直掉进了山岭。

    “真的,”凯尼塞伦靠坐在石门上,后背被上面刻着的繁复古纹搁挌得生疼,他死死盯着面前被光弹穿透了肩胛骨的贝墁,笑得泣血又泣泪,“真的是你——!”

    贝墁任由肩上红血染透了衣服,不闪不避地对上凯尼塞伦的视线,声音已经在一遍又一遍的低吼中哑了个彻底,却还是拉着嗓子大声喊着:“是我又如何?!”

    “凯尼塞伦我告诉你!不单是新神,就是莫奇亚格的事也是我干的!!!”

    “你说什么?”声音穿进耳朵就飘远了,凯尼塞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头上神经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似的。

    贝墁喘息着,明黄的眼睛里血色一片,强硬的,宣布似的:“他早就知道我和虫皇做的事了,你以为我们会留他?”

    凯尼塞伦骤然暴起,揪了贝墁的领子从墙边生扯下来:“贝墁——!”

    “砰——!”

    凯尼塞伦猛地撞上石门,溢血的手上还拽着从贝墁身上硬扯下来的半截布料,他混着血剧烈地咳着,气还没喘匀又被约格泽昂踩裂了另一半髌骨,剧痛传上神经,脑子蓦然从混沌中清醒了几分。

    “我不是来看你们在这儿恨海情天的,”约格泽昂脚下用力,“说。”

    “……”凯尼塞伦疼得半闭了眼,仰头望着面前的军雌,盯着他被猩红搅得半竖的瞳孔,难得的与军雌共鸣了几分苦痛。

    “57通敌。”约格泽昂已经没有耐心了。

    “……其实彻不彻底压制军雌对我来说也没有多重要,”凯尼塞伦呛咳了几声,眼前的轮廓倏然被白光模糊了大半,“如果我没有侥幸看到纪事录的话。”

    “……”地下室严实得半点儿缝隙都没有,约格泽昂忽然有些喘不过气,“看到什么?”

    石门紧闭着,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咕噜的冒泡,凯尼塞伦坐在离怪物不过数十米的地方,在一片细微又剧烈到穿耳的爆炸声中咽下满腔的腥咸液体,道:“虫神纪事录,只有虫皇有机会进入瞻仰。”

    他越过约格泽昂被血泡得粘着的军装,望向了对面被几名军雌死死按住动弹不得的贝墁。

    “我在那里看到了,雌尊后,雄虫必死的结局。”

    凯尼塞伦看着约格泽昂骤缩为线的瞳孔,从血里呛出声来。

    “也看到了,虫族灭亡,的结局。”

    ……

    皇宫。

    虫皇一直没醒,铂斯站到高星挂天就走到偏殿坐着,他从半敞的窗往外看,在一片巡逻的脚步声中接通了光脑。

    “殿下?”

    “虫神纪事录在哪儿?”

    血粝出的森冷煞气一出就惊了铂斯,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把神经绷到了极致:“殿下,那边——”

    “纪事录!”

    铂斯猛地站起身:“在钟台!”

    “嘀嗒。”

    通讯一挂,光脑也应声滑落,铂斯站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捡起光脑重新拨了个通讯回去。

    “少将……”

    ……

    当日晚,议阁二席凯尼塞伦发出告令,会议暂且推迟,例会等待通知,由四席森道利梵主理日常事务。

    ……

    仲冬,堤摩试探越过长河,主将不在,城西将领无人提令,三军不敢轻举妄动,只在帕尼迦等一干少将的带领下以长河为界打退。

    ……

    季冬末,钟台大震,全星惊骇,第一军少将丹纳略文统守军严守皇城,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疯了?”

    主都恐慌再度加剧,大半星民蹲守家中,街上空空荡荡,大雪天下一派萧条之景。

    “四殿下!”

    “四殿下不能进!!!”

    “陛下有令,四——”

    “哐当!!!”

    等虫皇听到动静挣扎着睁开眼,嘴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鼻子里就钻进一股子浓郁到呛人的血腥味,呼吸一屏,眼前蓦然出现约格泽昂的面容。

    “?!!!”

    虫皇惊震,下一秒,才灌了血的长刀就抵在了他脖颈边。

    其上的液体顺着刀尖滴落在皮肤上,湿滑黏腻,像条咬命毒蛇一样一圈圈缠紧了身躯,连着军雌面上神情一起,慑得虫皇眼皮一时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

    “你……”

    “雌尊会灭族。”约格泽昂一身都是干涸了又新浇上去的淋漓鲜血,冲天的血腥灌在他周身,随着低头的动作绞紧了虫皇的脖子,“是吗?”

    虫皇瞳孔骤缩,近乎失声:“你——怎么可能——”

    “纪事录是难进,把我生困了两月,”约格泽昂蓦然笑了声,稠血在他眼里开了朵森诡的红花,整个人看上去平静到像是万尸堆里爬出来的死骨,“一遍遍的,雌尊,死人,灭族。”

    虫皇从未如此恐惧过,偏生身上半点儿知觉也没有,想跑也动不了半分。

    “小,小约……”他试图唤醒面前看起来已经疯魔的军雌。

    “我只问你一件事,”约格泽昂拎着唐刀按在虫皇左耳上,轻声道,“雌父的魂体是什么时候没的?”

    “你……你——”虫皇的瞳孔抖得近乎扭曲。

    “说啊。”他声音轻得紧,唐刀一压就斩了半边皮肉。

    虫皇在深入脑髓的剧痛下下意识想要痛叫出声,又在约格泽昂的视线下硬生生咽了回去,而后在眼珠崩裂涌血的疼麻中哑得凄叫:“二十七年前——啊!!!”

    “……”刀尖不再往前,寝殿里冷得冻骨,只有已经痛哑的嗓子在低低地抽着气。

    不多时,这股气音也不见了。

    等到厚雪压没了两侧的窗檐,顶上的纱幕遵着皇医早就设定好的时间轰然落下,砸在床沿盖上阶,严严实实连着一直插着的唐刀一起把早已昏死过去的虫皇罩在了里面。

    “呼啦啦——”

    裹了冰霜的暴风自北地狠狠刮来,倏地扯去了75年的最后一抹盖天白雪,露出被浓夜藏了近三月的挂云瑶月。

    流银的月华洒了大半个曼斯勒安,肆虐三月暴雪的虫星头一次迎来堪称宁静的祥夜。

    兰兹主家靠中的阁楼内,基塔迪走过去推开了窗,看了会儿天上的月亮就不禁伸出了手,掌心捧着接了抹流华。

    月色朦朦,窗一开就飘了几许进来,飘飘扬扬洒在了几星在桌上刚合上的书卷,封面的“曼斯勒安通史”被映得更加绚烂,一提一落皆是璀璨。

    “难得的,瑶华月……”

    “呼——”

    清风微卷,月华被带着晃了影,斜斜浮进北寝殿里,落了地又骤然大旋,挟了满华的流彩将一动不动站在大殿中央的军雌笼在其间。

    流银华,卷川飞,浮光一牵,鎏金生双骨。

    翅骨重通,血衣渗,失了近十年的翅翼生疏地自后背长出,翼骨一振,端得一抹流光溢彩翩飞舞。

    不可置信才露,游离在外的晶魂就随着翅翼一同缝进了残缺魂体里,魄合,忆横生。

    “嗒。”

    冥冥之中魂相觉,约格泽昂下意识急转过身——

    “没想到死都死了,还能再见这最后一面。”

    第136章

    第136章恭喜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流银千转, 万幻淌星川。

    千树万点的瑶华月光在殿里流卷翻飞,舞捻凝出道半透明的人影轮廓,月华再一转,流金溢彩的翅翼上慢慢化了些金华出来,连着军雌精神海里的燕尾青一起缠绕着结成实体。

    不同于以往的银白议服,甚至不是去南境时扣上的黑金战服, 素然雅淡的白衣黑裤, 严寒天里便是件外套都没披,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初见的东林大营。

    月光太缥缈了,转进眼里荡了一圈又一圈,约格则昂看着便晃了神,分不清是真实还是乍然而现的幻觉。

    直到凌长云踩着银流站到他面前,冻得僵寒又结满了血霜的手被人握着放到颈侧,触手的好像没什么实处的温热才碎了军雌眸中的虚幻。

    站得久了,筋骨都是僵硬的,约格则昂抽着骨骼动了指尖,在一片听着就让人骨酸的咔嚓声中覆上了凌长云的后颈。

    温热的,不平的,

    疤痕纵生的。

    染透了血的紫眸洇出了更浓重的猩红,约格则昂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收紧手臂将面前的人揽进怀里,骤合的魂体却是片刻也不停地嘶鸣着,忆潮震涌,尖锐又钻骨,让他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凌长云一寸寸抚过军雌苍疤结血的手背,抬眸看着他,目光柔和又温情,半分苦痛也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约格则昂的视线终于有了实处,牢牢黏在凌长云还散着银光的身上,从血砾过的喉咙里扯出声音,惶惑又喜幸:“跟我走,我去求天道。”

    “约格则昂。”

    凌长云只唤了这么一声,周边的一切却好像都静寂了,心知肚明又不敢言说,惶惶自欺也撑不起神魂。

    约格则昂眼尾沁出一抹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滑,像是淌出了愈合不上的刀痕。

    “跟我走。”他道。

    凌长云动也未动,月华下笑得温情:“我一直觉得没什么意思,想死又总觉得不至于,只好找一个活着的理由。”

    约格则昂指尖尽是僵白。

    “理由换了几道,兜兜转转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凌长云看着约格则昂,在他要有所动作前道,“我见到了四皇子的十来年光阴。”

    “!”约格则昂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像被无形的天钉钉钉在了殿砖上。

    “之前常忧噩难眠,总也想不通为什么就算计至此,”凌长云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摩挲出些许不冻人的温度,“这次终于明白了。”

    “……”约格则昂想开口,嘴唇撕出了一缕红血,却是半个音也发不出。

    “希边得尔的出现是你算计虫神天道的一环,”凌长云往前凑近了些,“那我呢?”

    “……”约格则昂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僵死已久的心脏终于抽搐了几下。

    “意料之外,”低哑又泣血,“情难自抑。”

    他的半边眸子都快被血糊尽了:“是我……太过自负。”

    总想着一切倒回后坦诚相待,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所以不听不视不言不许诺,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凌长云笑着点了点头,“至少。”

    “至少。”他道。

    血珠坠了一地,军雌的手从未抖得如此厉害:“……我错了。”

    “你是虫族的皇子,”凌长云道,“现在的虫族,也算是朝着恒生的路在走了。”

    “雄主……”

    “我在这儿待了十四年,了解不算多么深,却也能理解。”

    “到底是种族不同,”凌长云眼前也是一片白茫水雾,笼得他快看不清面前军雌的样子了,他顿了顿,缄默半晌才道,“只是我到底是个人。”

    约格则昂垂在一侧的手心被攥得皮烂骨露,只觉得这点儿距离远得吓人。

    “约格则昂,我很难过。”

    凌长云还是在笑,月珠一般的泪自眼尾滑了又滑,声音也是几度断开:“虽然早已习惯,光弹打在身上还是很疼。”

    “……对不起……”约格则昂几乎有些直不起颈椎,“对不起……”

    “我不是虫族,也不来自另一个虫星,”凌长云只看着他笑,淌出的都是涩然的苦,“我们那一人只有一个婚侣,像你这样的是出——”

    “……犯的是重婚罪。”

    他本来想说出轨,却发现艾瑟比他更早认识约格则昂,更早地……有了虫崽。

    一时到不知道谁才是……

    “不!”

    凌长云思绪还没飘远就被喊了回去。

    “不,”约格则昂死死盯着他已经散了大半轮廓的左肩,抚在凌长云后颈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徒劳地想要留住人,“不是的,艾瑟是三哥的雄主。”

    他看着凌长云,后悔的绞痛让人几度喘不上来气儿:“罗普也是三哥的孩子,三哥是被禁术改造过的军雌。”

    “我自始至终,自始至终,”他根本不敢再看凌长云的神情,视线凝在白衣下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陈年旧疤就下不来,“都只有,你一个婚侣。”

    “……”

    流华越来越散了,主都上高悬于天的瑶月也渐渐失了几分光彩,后边的云要漫上来了,夜里的大街寂静得很,更衬得寝殿里的死寂淹水窒息。

    不知道缄默了多久,凌长云忽然伸手摩挲了会儿军雌被泡得稠红糜烂的眼尾,冰冷的触感一上,约格则昂不自然地抬起头,瞳孔已然散乱不堪。

    “我不喜欢艾瑟,”凌长云看着他的眸子,“阿愿最后一期治疗结束后会失去前面所有的记忆。”

    “约格则昂,你不可以让他叫艾瑟雄父。”

    “雄主……”约格则昂控制不住地攥紧他的手,血雾里全是散了大半的模糊轮廓,偏生身体被明知的徒劳钉死在地半分也动不了,只能绝望又悔痛地抓紧手中冰寒刺骨的冷凉。

    “我叫凌长云。”凌长云笑着,笑得如释重负,笑得畅快,是终于吐露出来的畅快。

    他没有说是哪几个字,约格则昂便也唤不出来,只是看着,紧紧地看着,血流如注。

    凌长云有些脱力,握着约格则昂的手也渐渐松了气力:“以前有人说我们之间只有无边风月事,我想了许多年,却是想补回也补不回来了。”

    周边都被银华包裹,空空茫茫,只有面前的军雌还清楚些。

    “这场恋爱谈得真失败啊,”他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却还是竭力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吧?殿下。”

    嗡嗡……

    什么也听不见了。

    “约格则昂,”他就着眼前的模糊影子叫了声,“以后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恭喜。”

    恭喜。

    淡了,远了,麻木了。

    濒死的窒息,

    又是彻底卸下所有,消散于世间的轻快。

    他聚着最后的一点子气力,借着燕尾青的支撑抱了上去。

    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不知道到底说出口没有的死别。

    “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呼————”

    浓云彻底笼罩住了已然黯淡的瑶月,流银的月华散了,无主的燕尾青重新回到了原先待着的精神海里,大殿里空空荡荡,纱幕后的虫皇了无声息,只有独自站在中央的军雌还依稀辨出几分微弱的活气。

    皇子殿下,我们离婚吧。

    第137章

    第137章血腥元年约格泽昂·温森特纳疯了

    约格泽昂·温森特纳疯了。

    这是主星基本所有人的共识。

    76的新钟一敲, 虫皇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主都。

    都城震然,议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近一军的军雌便从天而降围了城北议阁——

    不畏雄虫精神力攻击的军雌, 暴动不了的精神海。

    三天三夜的时间, 议阁被全牌清洗,内庭前上三席不知所踪, 年轻一代重新寻觅, 一毕业就填进议阁。

    红血染透了还未完全消散的白雪,尸堆成山,累累白骨被抛至北面的荒岭,错乱纵横着与残叶败土堆叠到一起。

    十日后,皇四子、三军上将约格泽昂携重军以军雌之身登上城南主殿,成为曼斯勒安的新一任虫皇。

    统掌军权。

    “你疯了?!”

    城南皇宫西偏殿里,艾瑟被人绑死在赤金盘龙柱上,身上淅淅沥沥往下滴着点儿血,全是皮肤被铁索勒死的残口。

    约格泽昂站在面前,金光映在了黑金的挺括布料上,折折射出的都是刺目的红。

    “那天你往他身上泼的是什么?”约格泽昂神情平静,天光透不进纱帘,殿里的一切都是阴沉沉的湿冷。

    “水啊,还能是什么?”艾瑟也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疼痛,只懒懒地看着面前的新任虫皇笑。

    旁边军雌双手捧着一个半臂长的沉木盘,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纸质供词,约格泽昂一抬手,他便上前端着一张张展示给艾瑟看。

    “……”艾瑟扫得飞快,待军雌站过去后才嗤了声,“四皇子,哦不,虫皇陛下,”他眼里满是戏谑,“随便写几张纸就来诬蔑我,你以后死了还怎么去见,三殿下?”

    “三哥虽说让我护着你们,但你实在让我恨极。”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约格泽昂轻笑,“三哥那么喜欢我的君后,你猜他要是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会不会恨毒了你?”

    艾瑟面色骤然一变,凌厉至极:“他喜欢的是我!”

    “那你就不会做这些事了。”约格泽昂越说,艾瑟的脸色就愈发难看,整个人像条被戳中了命门的毒蛇,一刻也不停地挣扎扭动着,试图从铁索上跳下咬死面前的嘴。

    约格泽昂在一片哐啷声中继续道:“你要是不说,我就灭了你在安祠堂的魂灯。”

    “?!!!”

    艾瑟惊骇得瞳孔都快凸起,随即暴怒到了极点,肮脏骂语才到嘴边就被后面军雌扯进铁链强行打咽回去。

    “砰——”

    光弹穿透了他的右胸,艾瑟疼得一身破破烂烂的华服都被汗和血泡了个透彻。

    “再不说,我不介意把那只小崽子给你送过来。”约格泽昂唇线拉直,“到时候再下去给三哥告罪。”

    “约格泽昂——!”

    “说。”

    旁边军雌已然准备出去拎人。

    “圻珞崖果!”

    “……”

    约格泽昂顿住动作,好半晌才不自然地动了动脖子:“你说什么?”

    “超高浓度的圻罗崖果,老虫皇和议阁给的。”艾瑟眼神阴毒,惊惧下隐隐又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兴奋,蛇吐信子一般。

    “就是让你翅翼俱毁的早古禁毒——圻珞崖果。”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夜皇宫声声凄厉惨叫,一路传遍了城南,骇得人人自危,午夜难眠。

    清早宫门一开,残血辟出了条红路。

    暴君之名自此彻底落实,贯扬虫星。

    虫皇踏着军靴走上了高阁钟台,残红黄泉花谢满宫道,卷着春寒北风淹没了鎏金宫墙,萧萧降下刺骨剜心的痛彻心扉。

    圻珞崖果花开两季,一季废了约格泽昂,一季折了凌长云。

    ……

    “你在做什么?!”

    城东三大家族主宅外,地下暗军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了个环圈,里面密密麻麻或站或跌坐的都是三家除新代议阁外剩下的所有雄虫。

    往日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雄虫们在根本不惧强精神力攻击的煞神圈里终于失了态,或惊或怒或惧,却是在面前的死尸前不复先前的怒斥痛骂,只瑟缩着,强撑着最后一点儿久居高位的脸面。

    金黄的翅翼缓缓振着,约格泽昂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的一条条猩红小河,天上浓云环绕惊雷高震,天道独有的无机质冷音伴着不时砍在主星的急骤闪电劈进他的精神海里。

    “终于舍得露面了?只上。”约格泽昂抬手,外围又是一只雄虫腰斩于地。

    “约格泽昂!”冷音里也掺上了怒意,“你胆敢公然滥杀?!”

    “滥杀?”约格泽昂笑了声,讥诮又森寒,“死在他们手里的雌虫都可以比着这荒山堆一座了,您贵为天道,可不好厚此薄彼啊。”

    “你真想让虫族死?”天道怒到极致反倒冷静了下来,高空上的感知阴沉审视。

    “你猜。”

    又是一只倒。

    “可以。”

    “……”约格泽昂闻言非但没有停手,底下军雌直接劈了一排头颅下来,红血溅满高地,朱墙上都是划拉出来的浓臭白点。

    “不信。”他道。

    “我是天道!”

    “那你怎么不来阻止我?”约格泽昂转了转拇指上干干净净不沾一丝血腥气的耀黑扳指,玩味儿地一一和下面的惊惧憎恨对视。

    “……”

    良久的沉默结束在前排的尸骨上,惊雷猛降,裹挟着莫大的怒火横砍了一岭高树。

    “吾以天道名起誓。”

    “停手。”约格泽昂接在他后面道。

    “是!”

    血雾没有再往外飘,底下大半雄虫神经一松就控制不住地滑跌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血污满身,狼狈至极。

    约格泽昂看了眼底下的丹纳略文,转身跃上了苍穹。

    “您放心,只要后代不再作死,虫族自会千秋万代。”

    ……

    虫皇疯了,真的疯了。

    那一年春,主星的浓腥血味儿就没散过。

    异兽,议阁,繁街,甚至军部,都被黏稠的红泡洗了一遍,北川长河的水被漂出了漂亮到诡异的粉,城郊的草树一度疯长,四面之外再不见荒岭,茵茵一片红绿,严严实实盖住了底下的老血死骨。

    留下的都是熠熠新生的年轻一辈。

    约格泽昂·温森特纳初登基,就在史书上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血腥元年。

    ……

    “雌父。”

    明天开始最后一期的治疗,铂斯去纳恒中将府接了适愿回皇宫。

    适愿一进主殿,铂斯就带着人关门退了出去,偌大的雕梁宫殿里只有两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疏离至极。

    “过来坐。”约格泽昂坐在左边下首,朝旁边空椅上点了下下颔。

    近四年不曾见面,唯一的接触就是前段时间听雄父的话找过来送了枚戒指,适愿沉默了会儿,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喜欢这里还是纳恒那?”约格泽昂支着手肘一下下按揉着眉心。

    “……”椅子比约格泽昂坐着的矮了一截,适愿很轻松地就坐了上去,坐着就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手腕上细细缠了一圈的淡黑色绳链,“雄父让我跟着纳恒叔叔住。”

    “你雄父也说让我照顾你。”

    “……”

    适愿不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约格泽昂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淡声道:“想当虫皇吗?”

    “不想。”

    这次答得毫不迟疑。

    “……”约格泽昂偏头看了他一眼,适愿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头。

    “好,”约格泽昂收回视线,“住纳恒那,两边都可以随便进。”

    适愿眨了下眼睛,抿去了里面逐渐漫上来的水雾气:“……是。”

    “……”

    殿里沉闷得让人有些难以呼吸,约格泽昂率先起身往殿外走。

    “不用搭理罗普。”

    “……”

    等适愿终于抬起头来,半敞的大门外已然只剩了点儿被日光照得模糊的金边。

    “陛下。”

    铂斯见约格泽昂出来便走上前。

    “派一队亲卫随身护着。”约格泽昂大步下了台阶,“送回纳恒那。”

    “是。”铂斯扶肩应道。

    他转身,带着几名雄虫走进大殿,弯唇笑着:“小殿下,我送您回去。”

    ……

    仲夏,约格泽昂捏着手里的一沓红纸仔细地封进了束袋里,浅紫的精神力绕在上面牢牢地合了个印。

    “陛下。”

    丹纳略文收到急讯便匆匆赶了过来,踏进偏殿关了门:“纳恒中将要见您。”

    “不见。”约格泽昂将束袋锁进了墙后暗格里,“去了吗?”

    “都安排好了。”丹纳略文道。

    “走吧。”

    “陛下——”

    约格泽昂停下脚步,看过去:“怎么?”

    “您——”丹纳略文迟疑着,“魂体一旦受损就回不来了。”

    “曼斯勒安不需要一位疯癫的虫皇,”约格泽昂神情杂了抹轻快,罕见地解释了句,“而我不能没有他。”

    “……”

    半晌,丹纳略文俯身行大礼:“您放心。”

    约格泽昂颔首。

    “走吧。”

    ……

    “嘀、嘀、嘀、嘀。”

    “警告,L9数值不稳定,请尽快查看……”

    “警告,Z34持续上升……”

    “警告……”

    连绵不绝的警告声伴着越响越快的嘀嘀声串进耳朵,震得神经呲呲发疼,电流一闪,强烈的刺激逼得凌长云猛地睁开眼睛。

    第138章

    第138章 长银联邦 来守着我刚刚醒来的妻子……

    ……

    “中将,现在感觉怎么样?”

    自凌长云醒来已经过了七天,顶楼医生来来回回检查讨论,终于在一切数据都稳定后同意把凌长云推出了重监护室。

    A1监测室,凌长云半靠在透明舱里,身上大大小小插满了各色各样的管子,接口处插得平直,只能浅浅覆了层麻醉,动作大点还是很疼,戴了几天的吸氧仪刚刚取下,这会儿嗓子还是细细密密地泛着疼,药输多了都有些哑,一开口就是股苦咸味儿。

    室里齐齐整整摆了数台仪器,医生刚刚出去,门才带上就又被人推开——

    来人一身黑金军装,长靴踏进便摘下军帽,银白的长发一丝不散地束在颈后,面容清俊年轻,霁青的眸子闪着惊喜的光,仔仔细细瞧了瞧舱旁显示良好的光屏后更是激动,几步就跨到了凌长云跟前:“太好了中将,何主任说恢复得好的话您一个月就可以转进普通病舱了!”

    凌长云:“……?”

    那人完全没有看到自家中将的疑惑,激动起来就喋喋不休:“军区那边听到您醒来的消息都高兴疯了!才消停了几个月又大嚷着要向统管庭再晋点儿功勋,被喻将军臭骂了一顿,说已经升为中将了什么什么……”

    “哦对了!”等凌长云听得神经都跳得发疼的时候,贝狄迦谛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袋,“刚太激动了中将,上将前段时间围剿远星虫族受了重伤——不过您不用太担心,已经醒了,现在正在往这边赶……”

    “围剿什么?”凌长云蓦然抬头。

    贝狄迦谛突然被打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给他解释道:“远星栖蚞的老巢,上将一月前忽然带了戟战队过去把它捣了,统管——”

    “咔嗒。”

    房门被再次打开,贝狄迦谛下意识收住话音回过头去——

    “上将?!”

    他震惊地看着十来分钟前还在一区医院的人。

    “下去。”

    军靴踏进。

    “是!”贝狄迦谛忙不叠闪了出去,跑出一半又折回来悄悄关上了门。

    “……”

    凌长云自七天前醒来就一直觉得魔幻不真实,零零散散听了那么几天脑子就更疼了,整个人从一间稀奇古怪的屋子又飘到了另一间看起来也不是很正常的屋子,还没理顺刚刚那人叽里咕噜吧啦的堪称诡异的一大堆,这会儿顶灯朝门口那么一照,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想拔管的冲动。

    “凌中将。”来人终于走了过来,随手从旁边拎了把椅子撇开贝狄迦谛先前的那把在舱前坐下,神情平静。

    肩上的三星珙桐熠熠生辉,和静残戾齐转,裹在周身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随意往那一坐就自带北军区上将的逼人气势。

    只是偏偏垂落的目光又柔和至极,生生卸去了满身的压迫,瞧着便觉温和——

    如果这人不是长着约格泽昂的脸的话。

    凌长云头一次视线堪称无礼地自上扫过那双浅淡的紫眸,长至腰际的金发,怎么看怎么眼熟几乎与虫族军部一模一样的黑底镶金边军装,只觉缓了七日好不容易通畅了点儿的气都被堵得有些上不来。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人和身下的玻璃缸还是半分也未曾变过。

    “……”凌长云蹙眉看过去,“……约格泽昂?”

    “阿云。”那人从善如流地跟着他换了称呼。

    听到熟悉的一贯语气的凌长云:“……”

    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在干什么?”

    “来守着我刚刚醒来的妻子,”约格泽昂答得自然,在看到凌长云一瞬扭曲的脸色后又迅速改了口,“或者丈夫,抱歉,这儿的同性婚侣间的称呼都是随意唤的。”

    凌长云选择性忽略了他其他的话:“这儿?”

    约格泽昂有些遗憾地轻叹了口气,随即解释道:“是的,这儿,穆伊的星球。”

    “一个,与侵略虫族不死不休的星球。”

    未来星际,长银联邦,军部统管一切,全星分东西南北四军区,划守星民,六大将于中央组成统管庭,听星际最高元帅指挥,统领一切;四上将分管各区,区下设六部,中将兼领部长。

    在本星系资源条件最丰最好,常年受外星强战力虫族侵袭,攻守鏖战,不死不休。

    “嘀、嘀、嘀。”

    仪器规律地响着,约格泽昂看着他温声道:“统管庭的晋升令去的是作战部,如果你不想,我可以直接调换。当然,就算是在作战部,请相信我不会让——”

    “等会儿等会儿,”凌长云想抬手揉一揉太阳xue ,却发现手上都是管子锢着根本动不了,只能强忍着看着他,“你打虫族?”

    “当然,”约格泽昂点头,“虫族是我们的死敌。”

    “……”凌长云喉结动了动,“你疯了吧?”

    约格泽昂闻言微微一笑:“莫说虫族本就是长银联邦的寇仇,就是你五年前被虫族重伤昏迷至今几度活不下来的账,我也得让它们拿全族的尸体来偿。”

    “……”凌长云飞快地瞟了眼他胸前的北区军章,试探道,“约格泽昂·温森特纳?”

    “怎么了?阿云。”约格泽昂应道。

    “你——”

    凌长云扯着管子要抬手不想刚一动就被人按住。

    约格泽昂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压住了凌长云的手,触感都是输多了药剂的冰凉,他避开管子接口轻轻地给凌长云捂着:“别动,你现在很虚弱,必须再插几天。”

    “疼吗?”约格泽昂说着就抬眸看了看凌长云的脸色。

    直觉越来越诡异,凌长云没敢动:“……五年?”

    “是,五年,”约格泽昂叹息一声,“阿洲都十七岁了。”

    “……阿洲??”

    “嗯,”约格泽昂笑看着他,“我们的阿洲。”

    “……”凌长云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手上用力想抽回来,“我叫个医生过来吧。”

    “说了别动,”约格泽昂锢着不让他扯管子,“怎么了阿云?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记得了吗?”

    “孩——”凌长云倏地想到什么,动作停住,“阿愿???”

    约格泽昂叹了口气:“原来是只记得小名。”

    “……”凌长云闭了闭眼,“他怎么过来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死——”

    “阿云,”约格泽昂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阿洲现在还在远星系读书,现在先安心养好身体好吗?”

    他说着低头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凌长云的手背:“我很担心你。”

    凌长云听懂了他的话,却是在手背传来温热又有些粗糙的触感后额上青筋直跳。

    “四——约格泽昂上将,”凌长云一寸寸试图往里缩着手,“我记得我们五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什么离婚?”约格泽昂根本不让他动,轻吻落了一处又一处,“阿云,我们一向感情甚笃,恩爱非常,什么时候与离婚这两个字沾上过边?”

    “你别装傻,”凌长云垂眸盯着他,“我们已经离婚了。”

    “……”

    约格泽昂直起身,脸上依然挂着笑意,抬手点了下手上光脑,蓝线射出,一小块半透明光屏上显示出一封红底镶金边的结婚证明。

    凌长云抬眼扫去,别的没看清,只看到持证人后面的他和约格泽昂的名字以及——

    持证十七年。

    “……”凌长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堂堂一个皇——上将还做伪证?”

    约格泽昂敛了面上不达眼底的笑意,神情冷淡:“睡一会儿吧阿云,刚醒来精神是有些恍惚。”

    “有病的是你吧,”凌长云攒了力气猛地甩开他的手,“约格泽——”

    “别动!”

    约格泽昂强压下声音,盯着凌长云因为剧烈动作被扯出大半管子而溢出了血的手背,抬眸看了他一眼,关了仪器骤响的警告,从舱箱抽出几管药剂,按住他的手,一点点地,不容挣扎地擦净了血点,滴了麻药重新把管子插进去。

    麻药见效很快,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感觉,凌长云动也动不了,气得呼吸都有些喘。

    约格泽昂看着药剂重新输进去,才抬起头,扔了手上的血棉站起身,俯身撑在舱头壁上,将凌长云困在自己怀中。

    距离太近了,军雌身上浅淡的血腥味儿杂着冷冽的松雪气若有若无地飘过去,凌长云偏了偏头,没有看他。

    “抱歉。”约格泽昂道。

    “……什么?”凌长云转过头。

    “不是故意吼你的。”约格泽昂视线紧紧黏在身下人掺了几抹寡白的唇上。

    凌长云想着他刚刚那压了的声音,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别凑那么近。”

    “我是你的婚侣,”约格泽昂低头,到底只是轻轻碰了碰凌长云的鼻尖,“再亲密也不为过。”

    凌长云皮笑肉不笑:“一个假证能代表什么,起来。”

    “……”约格泽昂没再碰他,却也没怎么动,“联邦都承认了,阿云。”

    “我又不是联邦的人,”凌长云看着他,眸光都是冷的,“起来,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约格泽昂看着他的眼睛,在里面的渐趋渐冷下垂眸直起了身。

    “把这些拔了。”凌长云晃了晃手上的管子。

    约格泽昂蓦地按住,看过去的眸子底下阴沉沉的:“舱底不是没有绳子,阿云,你要是再乱动,我不介意把你绑在治疗舱上。”

    “你不介意我介意,”凌长云半笑不笑,下颌朝门边点了下,“不拔就出去。”

    “出去?”约格泽昂笑了声,声音又低又柔,“我从这儿出去,往下走,等走出医院——哦,也许还没走出医院,光脑就会被打爆,然后得到你自杀的消息?”

    凌长云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神经病:“我为什么要自杀?”

    “那不得问你吗?阿云,”约格泽昂俯身,在片缠绕交结的管子中亲昵地蹭了蹭凌长云的唇角,“这五年来,哪怕你没有任何意识,也是几次险些在我面前自尽呢。”

    第139章

    第139章重生约格泽昂,你弄疼我了

    “……”凌长云静默半晌,就着嗓子里残留的苦咸深吸了口气,“我都没意识了还能自尽呢?”

    约格泽昂轻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厮磨着:“是啊,都没意识了还自尽数次,阿云,你觉得我现在会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吗?”

    凌长云懒得跟他掰扯, 偏头避过:“让其他人进来, 你出去。”

    “……”约格泽昂也不动,就这么半俯下身看着他,“五年不见你就这么赶我?”

    凌长云嗤笑:“你见谁结婚了还和前夫纠缠不清的?”

    约格泽昂眸色沉沉:“我们根本就没有离婚。”

    “那就拿着你的假证出去,”凌长云转过头,“还是说上将想在这儿一直耗到人进来看?”

    “未尝不可。”约格泽昂道。

    “约格泽昂。”凌长云冷了声音。

    “……”

    检测室里一时静得窒息,连舱前仪器的嘀嘀运行声都显得突兀又刺耳。

    “好吧,”约格泽昂直起身,阴沉一敛又恢复了先前的带笑模样,“晚上来看你。”

    “别来。”

    约格泽昂置若罔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个玉石小兔子放到舱头仪台上:“来得太匆忙只带了这个,先凑合着玩一天。”

    随即不等凌长云说话,转身就径直开了门出去。

    “……”

    门一关, 屋子里瞬间就空了下来, 凌长云转头往仪台上看去——

    一指长的小雕件,通体莹白温润,耳朵软乎乎地搭在脑袋上,嵌了丹红宝石的眼睛在灯下闪着一层淡淡的流光,瞧着便活灵活现。

    凌长云扫了一眼,垂眸转过了头,靠在舱上闭目休息, 没有再往旁边看去。

    ……

    “上将。”

    何主任带着一干医生和还想再进去一次的贝狄迦谛干巴巴地等在走廊尽头,见约格泽昂终于出来,忙不叠地轻声跑过去。

    “怎么?”约格泽昂扫了他们一眼,抬步往前走。

    何主任隔了半臂距离紧跟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上将,中将昏迷了五年,记忆有些紊乱也是正常的,等情况彻底稳定下来了再做个全面检查和治疗也不迟——”

    约格泽昂倏地停下,何主任险些撞上,狠拽了把落后半步的医生才堪堪停下,惊得后背都有些湿:“上将……?”

    约格泽昂回头看着他,面上还挂着抹怎么看都不太明媚的笑:“何医生,你是怕我砸了你们医院吗?”

    “啊哈哈——怎么会呢,”何主任干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中将还有这么个情况跟您,汇报一下而已。”

    “那就好,”约格泽昂转过头,“不然我总担心在阿云心里的形象。”

    “……”何主任挤着笑,“中将和您是伴侣,亲密度自然是旁人无法比的。”

    “也是。”约格泽昂继续往前走。

    何主任抹了把头上的汗紧赶慢赶追过去,边走边往后朝着一干半个字也不敢放的医生使了好几个眼色。

    医生们齐齐点头。

    明白!

    ……

    “战神上将?”

    凌长云看向前面例行检查数据的医生。

    “是呢,”医生一笔一划地往手里复本记录着,“四军区就北区战力最强,上将更是军部公认最有望踏进统管庭的将军。”

    “哦。”凌长云草草点了下头。

    “……”医生记录得愈发工整,笑道,“这五年来上将都快把东远星系的虫族剿完了,次次打得都跟不要命一样,大家都在传您要是再不醒,上将就要殉情了。”

    他说着借着转仪器的间隙偷偷摸摸往凌长云那边看了眼,不想这一眼就对上凌长云的视线。

    医生:“……”

    凌长云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尴尬,只扫了眼他手上的纸质案本问道:“纸质的?”

    “啊?”医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啊对,早前全部用电子记录,出点儿事所有东西就都没了,后来统一纸质再誊一份。”

    他说着,眼神就带了几丝对凌长云连大半常识都是空白的记忆的叹息崇敬和忧心。

    这么一想就多了句嘴:“中将,需要我帮您带些报纸什么的吗?”

    “报纸?”凌长云诧异。

    医生更忧心了:“就是记录着一些新闻轶事的纸。”

    凌长云:“……我知道。”

    “那——”

    “边缘区和地下区通常不会花太多钱买光脑,早前军部规定纸质记录的时候也一并恢复了早古时期的纸媒,”一道声音打断了医生的话,约格泽昂从敞开的房门外走进,“战争时期会有光网信号塔被轰毁的时候,信号折断就只能靠纸媒来传递消息。”

    “上将。”医生立刻站直。

    “先下去吧。”

    “是。”

    医生匆匆出去关了门。

    约格泽昂手上还拎着一沓理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他放到舱头就拖了椅子坐下:“今天感觉怎么样?”

    “嘀嘀。”

    话音刚落,腕上光脑就响了起来,约格泽昂低头扫了一眼,还没扫到尾眸子就半眯了起来。

    “抱歉,”他起身,“军部有急事。”

    凌长云头也未抬,只从手边拉了根长管子一圈圈地绕着。

    “……”约格泽昂沉默了下,道,“带了几份总军刊和北军的报纸,”他说着又补充了句,“教理部拿来的,我没挑过。”

    凌长云这才转头看了一眼。

    “……”

    约格泽昂垂下眸子,转身走了出去。

    凌长云半虚着眼,过了这么几天,手上的管子不用再时时刻刻往里输药,凌长云也能在舱内小幅度地活动下,他抬手把那几份报纸拿了过来,一张张翻看着——

    行政部、财管部……

    统管庭于2月18日发贺表彰北西两军区……

    北区上将约格泽昂·温森特纳再获长银勋章……

    南远星系突增超大规模虫族……

    虫族。

    凌长云往后翻了一页——

    即时远航图上黑黑绿绿,密密麻麻堆到一起什么形状都看不出来,只有边缘崖边抻出了几条不自然扭曲的虫腿,黑色的皮肉里布满了一排排牙齿状的白色眼睛,零零散散戳了几根倒刺出来,半空中还照着数滴黏稠的脓液,光是照片一看就让人感到不适。

    根本不是曼斯勒安的虫族。

    平心而论,这么一比,就连那些獠牙上挂着涎水的异兽都好看了。

    凌长云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旁边的新闻。

    虫族……

    ……

    “上将。”

    一区军部大楼内,约格泽昂领着五个人大步踏进了小会议室。

    “怎么说?”

    里面早早坐了六人,见到约格泽昂都立即起身,扶肩行礼。

    “那边的意思是还是让凌中将做个测试,”一名三十来岁的水华朱长发青年在长桌左边坐下,“说是——”

    他迟疑着,见约格泽昂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说是担心凌中将躺了五年,身体各项机能可能有所退化。”

    “这他妈不是废话吗?!”右三卷棕发高束的青年狠拍了把椅子扶手,怒道,“让他们去躺五年再来跟我打一场试试!”

    “游从,你不要总是这么暴躁,”旁边头发杂了几抹银丝的女子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那边只是让做个检查,后面还什么都没说呢。”

    游从闻言更怒了:“他们的意思不就是如果不合格就退下去吗?!凭什么?!老子现在就去掀了统——嗷——!”

    一声变了调的痛叫,在场人都见怪不怪,眼皮都没抬一下地继续翻着手上的资料。

    游从疼得脸色一度扭曲,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才瞪着眼睛转头:“老——嗷嗷嗷——学学学姐——嗷——!”

    直到约格泽昂终于抬眼,女子才松了手。

    游从捂着右边大腿,整个人都快栽到了桌上。

    “继续。”约格泽昂收回视线。

    ……

    约格泽昂开会向来简洁,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游从的腿还是麻的。

    他边倒吸着气边慢吞吞地往外挪,挪到门边看到女子还站在门口,登时就想折回去又被叫住。

    “游从,”白承昭叹了口气,“都是当部长的人了,你不要总是毛毛躁躁的,在上将面前就算是装你也稍微装一把吧,凌中将现在又不在。”

    路被堵死了,游从走也走不掉,这会儿也放不下尊严再爬回去,只能站在原地往上翻个白眼。

    “你也说了那是上将,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笑起来也阴恻恻的,”游从压了声音又犹豫了下,“虽然……好吧是有点血腥,但我觉得上将其实跟凌中将一样是很——呃……”

    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来。

    “很什么?很温柔很随和?”白承昭叹了今天的第不知道几口气,“游从,你长点心吧,那是凌中将,是因为凌中将在。”

    游从不满地嘟囔:“明明是你刻板印象。”

    白承昭昨天在财管部整了一夜的计划表,今天又被统管庭一个令件搞得焦头烂额,这会儿又见游从开始琢磨着怎么让统管庭的人去医院躺个三五年,脑子疼得只想一扫把把这糟心玩意儿扇出去。

    这边白承昭在挣扎着要不要从卫生机器人手中薅一把扫把过来,那边游从越琢磨越兴奋:“学姐,你说——”

    “学姐说不了,”白承昭转身往外走,“你去找上将说去,上将一定很乐意听你的伟大计划。”

    游从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吗?!那我现在就去,我已经想好了……”

    ……

    半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凌长云现在已经被医生特许一天可以卸半小时管子在检测室里稍微走一走。

    约格泽昂推门进去的时候,凌长云正带着半身的卸了管的接口靠坐在舱沿。

    “恢复得不错。”约格泽昂缓步走近。

    “是不错,”凌长云把旁边的椅子踢过去了点儿,“坐。”

    约格泽昂挑眉,随即安安稳稳地坐了过去,一派言听计从的样子。

    “怎么了阿云?”约格泽昂笑看着凌长云。

    凌长云:“这儿没监控吧?”

    约格泽昂眉梢微动:“都在我管下,阿云,你是想在这——”

    “明天去婚局把婚离了,”凌长云打断他,“记得把你的证件带上。”

    约格泽昂的脸色一下就沉了,凌长云置若未见:“不在身边就用光脑里的,麻烦了点儿但也能办。”

    “……阿云,”约格泽昂重新扯出了笑,“你说什么?”

    凌长云:“别装,今天不去是因为婚局已经下班了。”

    “是因为我最近没有天天陪着你吗?”约格泽昂恍然大悟,起身避开管子坐到了凌长云身边,“前几天事有些急,从现在开始我就在这儿陪你到出院好不好?”

    “……”凌长云转头看着他。

    “四皇子。”

    约格泽昂霎时顿住。

    凌长云撑着舱沿起身,站在约格泽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少他大爷的给我装疯!约格泽昂,到底怎么回事,我只问你最后一遍。”

    “……”约格泽昂仰头看着他,嘴角还在笑,“阿云,这是在——”

    不等他说完,凌长云转身就要走。

    “我去找了天道!”约格泽昂心下一慌,起身一把拉住了凌长云。

    “……你说什么?”凌长云回过身。

    “你……那夜之后,我去找了天道,”约格泽昂脸上半分笑意也不再有,攥着凌长云手腕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堪堪维持在一个既不会弄疼他又不会让凌长云挣脱的力道,“本来想把你送回你的蓝星,但你在那边实实在在已经——”

    约格泽昂顿了顿,继续道:“虫神醒了会儿,穆伊说可以让你到他的家乡。”

    凌长云:“长银联邦?穆伊?”

    “是,”约格泽昂点头,“穆伊原本是这里的人,后来机缘巧合去了曼斯勒安。”

    “天道怎么会同意?重生?”凌长云半眯了眼睛。

    约格泽昂扯了扯嘴角:“毕竟你的肋骨在我身体里,至于天道——”

    他冷笑:“那是它欠你的,自然该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然后呢?”凌长云沉默了会儿,道,“你也来了?还成了北区的上将,我呢?什么五年,什么中将?”

    “我当然要来,”约格泽昂握紧凌长云的手,紫眸里猩红一片,“五年前来的,天道比着你和我的所有样子植入了所有人的记忆,这里军部统管一切,你我也就加入了军部。”

    他的目光紧紧黏在凌长云身上:“在这里,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结婚至今已有十七年,感情甚笃,恩爱非常——”

    “约格泽昂。”凌长云看着他。

    “……”约格泽昂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道,“我是北区上将约格泽昂,你是作战部副部,五年前被虫族重伤昏迷不醒,立下大功被晋为中将,任作战部部长一职。”

    约格泽昂说着眼神温柔下来:“我们体外胚育有个孩子,只是现在还在远星系上学。”

    “……”莫大的冲击直接让凌长云顿在了原地。

    ……

    “都半小时了,该插管了。”

    廊道尽头,两名医生站那想动又不敢动,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要不——”一名医生转头。

    “请何主任过来?”另一名医生同时转头。

    两人一拍即合,掉头就朝楼下冲去。

    何主任——

    ……

    “什么?”检测室内,约格泽昂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长云。

    凌长云神情平静:“约格泽昂,我们五年前就离婚了。”

    “我没同意!”约格泽昂一时控制不住地握上凌长云的肩膀,眼底血红一片,“我没同意就不算,雄主,我们现在已经不在曼斯勒安了,我不是四皇子你也不是希边得尔!我们完全可以从头再来。”

    “这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再骗自己就没意思了。”凌长云道。

    “我说有意思就有意思!”约格泽昂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我们重新开——”

    “约格泽昂,”凌长云打断他,“你弄疼我了。”

    “!”

    约格泽昂瞳孔一缩,几乎是反射条件地松了手:“不,我不是——”

    不想这么一松,流凌长云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铝片就抵上了脖颈。

    “雄主!”约格泽昂大慌。

    “别动,”凌长云道,“陛下,你我相识十四年,总归有几分了解。”

    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很难过,就是很难过;我说我想离婚,想散了,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不再有所牵扯,也绝不是赌一时之气。”

    他看着约格泽昂一瞬惨白至极的脸,道:“既然证是真的,那我们就明天去离了吧。”

    第140章

    第140章离婚这样能稍微原谅我一点儿吗?

    “雄主……”约格泽昂的眼睛死死盯着凌长云手中碰上皮肤的铝片,手抬起来又在凌长云更往里抵的动作中生僵在了半空。

    “你先放下,”约格泽昂看着他,“我们——”

    “叩、叩、叩。”

    何主任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蓦地打断了约格泽昂的话:“上将,中将,我们——”

    “出去!”

    “是,是是是。”何主任吓了一跳,想也未想就忙不叠拽着旁边两个医生跑了。

    外面一瞬就没了动静,约格泽昂重新转过头:“很恨我吗?”

    “不恨,”凌长云自始至终平静非常,“陛下,人类的寿命没有那么长,十四年太久了。”

    “就到这儿吧。”他道。

    “……”约格泽昂笑了声,惨淡又涩苦,“我知道了。”

    凌长云手上松开:“那我们——”

    “砰——!”

    光弹猛地穿透军雌左肩,凌长云瞳孔骤缩,下意识要上前:“你——”

    “雄主。”约格泽昂后退一步叫住他,那一下太急太狠,管口还隐隐升了点儿温的光能枪被换到了左手上。

    枪管这么一移,左肩的军装霎时被血淌了个透, 迷迷糊糊的红液里还能看见一个不小的血洞,银白的光弹溅着血钉死在了后面的壁墙上。

    “砰——!”

    凌长云还没从莫大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光弹又是一力洞穿右肩。

    “当年两枪, 忧痛难眠。”约格泽昂喘了口气,手臂下移,枪口对准了右边膝盖。

    “约格泽昂!”凌长云甩了铝片按住他的手,抬眸难以置信, “你疯了?!”

    约格泽昂只是看着他笑,浑不在意被血泡透了的上半身:“但凡我早点认清,也不会失去你。”

    “雄主,”他指尖动着反握住凌长云的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带着他扣上扳机,“对不起。”

    “砰————!”

    光能枪消去了大半音,这会儿外面什么也听不到,何主任带着两名医生躲在尽头角落里急得打圈圈,却是谁也不敢往那边挪一步。

    “主任,这……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何主任一把年纪又天天盯着病例看,视力难免有些退化,只能从兜里摸出第二副眼镜叠架在鼻梁上,半虚着眼朝那边仔仔细细地瞅——

    瞅了半天也没见门有开的迹象,抿着嘴眨巴了几下眼睛,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再观察观察。

    “再等会儿。”

    ……

    “你……”

    约格泽昂把枪插回腰间,在唯一还算干净的袖子上擦去了淌进手里的血,抖着摸了摸凌长云完好无损的脖颈皮肤。

    他笑着,眸子血红着,在一片朦胧血雾中迟钝地点了头:“好。”

    “我们明天去离婚,”约格泽昂道,“这样能稍微原谅我一点儿吗?”

    “……”

    凌长云沉默半晌,到底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我不恨你。”凌长云还是这句话。

    我不恨你,所以不存在原不原谅,只想一切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再无瓜葛,各走各路了无牵扯。

    约格泽昂眼尾沁出了血泪,在脸上划出了长长的红疤,割得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雄主。”他终于失了所有刻意伪装出来的冷静与镇定,握着凌长云的手,就像骨骼垮了一般一寸一寸滑坠在地。

    鲜红的血将衣服泡得湿黏,触了地就开始往外晕,一条条红丝将监测室的地板碎得四分五裂,潺潺往面前的青年脚下绕,却是艰涩难流,怎么也碰不到。

    “对不起……”

    对不起。

    “……”

    “叮铃——”

    就在三名医生等得天荒地老心如死灰,意图撺掇巡职医生过去敲门的时候,呼叫铃终于响了。

    几人大喜过望,拽了手上刚刚收拾过来的再检仪就往监测室里冲——

    何主任一把推开门,才看清里面的情形人就自底往上吸了一口大气。

    凌长云坐在舱沿,抻着被人握着怎么也甩不开的手隔空指了指左边站着的血人,头疼得一眼都不想往那边瞥:“何主任,麻烦了。”

    “……”何主任憋着气看向约格泽昂,“上将,跟,请跟我来。”

    约格泽昂一直低头看着凌长云,闻言头也没抬:“就在这——门口弄。”

    “……”何主任好悬没把自己憋死过去。

    凌长云:“……”

    他抬头:“你有病?”

    约格泽昂握着他的手不放,垂下眸子也不与他对视:“阿云,我没有牵扯你。”

    凌长云:“……”

    他抬起被人攥着的手,真诚发问:“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约格泽昂一僵,垂在一侧的左手紧了又紧,抹了一手的腥黏才放开了右边掌心握着的手腕。

    “对不起。”他往后退了半步,却是依然没有往门口走一走的意思。

    “……”何主任抽着没气的胸膛又深吸了口,转身尖锐爆喊,“小孟小李小赵小华——快把止血仪止血钳扫弹器截贴片通通都给我拖过来————”

    ……

    得益于北区上将一贯的威势, A1监测室外震动了第七医院上上下下三层大楼的莫大动静被彻底封死在了以综科何主任为首的一干顶楼医生的嘴里。

    入了夜,房间里最后一点儿凝固的血迹也被机器人清扫干净,凌长云插着半身新换的管子重新躺回了治疗舱里,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旁边一阵轻微的旋钮声。

    他睁开眼,视线一聚焦就是本该在修复舱待着现在却是拿着个墨蓝色长瓶子站在旁边的约格泽昂。

    凌长云:“……你干什么?”

    “给你滴点儿麻药。”约格泽昂说着就要俯身。

    凌长云抬手止住他,冰凉的管子顺着手背滑到了小臂皮肤上,让人瞬间就清醒了。

    “约格泽昂,”凌长云简直匪夷所思,“我们五年前就离婚了,明天去打证,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知道,”约格泽昂听到“离婚”二字手就控制不住地攥紧,扯得肩上才止住的光弹口子又撕了点儿,“这是军部新研发的特效药,滴多一点儿也不会和里面的相冲,我知道你很疼。”

    他看着凌长云抬起的手,轻声道:“放下去吧。”

    “我不疼,”凌长云手没放,“你出去,我要睡了。”

    “阿云,”约格泽昂屈下右膝半跪在舱边,垂眸看着凌长云,膝上的血被压挤得一圈圈往布料上印,屋子里只在旁边壁上开了盏小灯,昏昏暗暗的更衬得军雌的眼睛暗红染血雾,“让我待在这儿吧,我不想隔着老远的监控看你。”

    “你还监——”

    “医院的,”约格泽昂悄悄搭了半根手指在凌长云的手背上,“我不来就得护士来看着,他们上了一天班也不容易。”

    “你还知——”凌长云闭了闭眼,糟心地转过了头,“离我远点。”

    约格泽昂看着他笑了笑:“好。”

    “喷药可以吗?”他又问。

    见凌长云没有搭理他,约格泽昂便自发默认,杵了把舱沿起身,拿着瓶子小心地给管子接口处滴着药水。

    药剂流动没什么声音,屋子里重归寂静,约格泽昂滴完最后一处接口后便轻声放了瓶子,也没拎椅子,随意按了下肩膀处被新血渗得有些松的贴片,就势往地上一坐。

    旁边仪器的微光斜斜打在新换了不知道第几套的军装上,被金边映着扫了抹浓郁的晦色在约格泽昂脸上,红水泡得糜烂的眼角被刺得有些疼,他也没管,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舱里的人一夜。

    ……

    第二天,监测室里的事没有传出去,北区上将约格泽昂和作战部中将凌长云离婚的消息却是半天不到就传遍了整个北军区,传递之广就连其他三区都有所耳闻。

    天还没黑,北区军部大楼新换的公共接讯光脑就差点儿被打爆。

    副官一动不动在那坐了整半天,扯着僵硬的嘴角一一替自家上将接听各军区发来的贺电——慰问——安慰。

    “约格泽昂啊,我呢听说了这个让人惊喜——惊骇的好——难过消息,不要太伤心,不就是离婚了么,没有离婚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你放心,兄弟挺你!话说——咳咳咳,我这儿有个人啊,一直很仰慕凌中将,特别想结识一下,但之前不是没机会嘛,放心,绝对是部长级别的!你看——”

    “约格泽昂将军,您好,我是西区监察部部长黎月陵,一直非常仰慕您,铁血征沙场,一剑斩苍穹!某惭愧,自知不配做您对手,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与您麾下的作战部部长凌长云中将切磋切磋——”

    “约格泽昂上将好,我是东区……”

    “约格泽昂啊,南北两区很久没有凑在一起聚聚了,不如明天我们……”

    “约……”

    “……”

    “不去!”“没有!”“不聚不聚!!!”

    行政部部长要炸了,根本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区后院怎么就被一把火烧没了!

    这边两个人都联系不到,那边光脑爆了一个又一个!

    他抓着自己自升为中将接管行政部后愈发稀疏的头发,带着满身的愁云惨淡地飘到了廊道玻璃墙上贴着。

    所以——

    上将到底干了什么禽兽不——见不得人的事才能把阿凌气得直接跟他离了婚? ? ?

    ……

    “离婚?!!!”

    北七区,才刚做完表拎着过来找约格泽昂“顺带”看凌长云的白承昭惊得手一滑直接挂断了光脑,一双饱受财表摧残的洒蓝眼睛震惊地看着刚端着水下来的约格泽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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