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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气氛霎时……

    气氛霎时凝结成冰。

    灯光像一柄刀,从头顶落下来,把两个人的影子钉在大理石地面上。

    金满不再想了,他来的一路上考虑了那么多,可是当他亲耳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了,没有伤心,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

    他好像一个很久之前就开始生病的人,终于拿到了死亡通知书,尘埃落定的感觉碾碎了最后一点侥幸的希望。

    那些话,那些指责,从来不是假的,一直都是真的,他们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来,告诉他错得有多么离谱,他把自己卖得多么自甘下贱,只是他心盲眼盲,他看不到也听不出来,让人当作笑话。

    他在陆燕林心里从来不是什么伴侣,只是花钱买来的服务。

    是他自己傻到听不出来,本质上,他又和玉姨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买他那笔钱是一次性付清的。

    可是他又有那么贱吗?

    如果当初陆燕林告诉他,他绝对不会和他结婚,他宁愿自己累死,也不会想要把自己卖了,他同样是一个人,他不是没有感情的铁块,他有自己的思想,不是街边找不到家的流浪狗。

    金满什么也不想问了,他过去的生活一直过得平淡知足,这五年却把伤心,烦躁,嫉妒,悲观,相思的情绪尝了个遍。

    陆燕林淡漠的眼眸泛起波动,白皙的下颚绷紧成一条凌厉的线,脱口而出:“不行。”

    金满吃惊的望着他,眼眶微红,他像是不理解,又像是在弄清楚,咬牙道:“为什么不行?”

    Alpha的嗓子哑了,他竭力冷静,客观,却克制不住肩膀微微的颤抖,他说:“就算我有欠你的东西,这五年还不能还清吗?”

    他能接受没有饭吃的人去乞讨,他能接受活不下去的人跪地接受别人的施舍,因为活着就有不得已,活着就有被逼无奈。

    他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公平,知道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小角色,但是没有关系,因为卑微,所以知道被欺负,鄙薄,忽视的滋味,他被人踩进过尘泥里,才知道怎么去伸手拉别人一把。

    对于他来说,爱人不过是一种本能,所以怎么会有人用这个骗人?

    所以他唯独不能接受,有人用这个来骗人。

    陆燕林顿住脚步,他看出了Alpha的颤抖和忍耐,不再靠近他。他第一次像哄着他似的,放软了声音,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你现在做的决定也很不冷静。”

    “满满,小知还在这里,我们先回家,回家之后再好好的谈一谈。”

    金满下意识看向儿童区,没有看到陆知,刹那间揪起的心忽然放下,他承认自己总是心软,他怕让陆知看到家庭撕裂的一面。

    金满冷静地说:“好,那就让陆知留在奶奶家,我们说清楚。”

    说罢他扭头就走,好像生怕哪里会跑出来一个小孩子。

    金满在商场外等了好一会儿,陆燕林走出来,说了声抱歉,解释说:“我跟他说,我们明天再去接他。”

    哪里来的我们,金满冷淡的抬了抬嘴角,一直到回到陆公馆的,都沉默着,没有再和陆燕林说一句话。

    主楼的客厅里灯光明亮,陆燕林坐在金满对面,他垂下眼睫,侧脸的轮廓安静而美好,淡漠又冷静,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情绪里抽身。

    但是金满想象的,痛快签下离婚协议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连夜赶来的律师西装革履,坐在一旁,摊开无数文件,用着极其专业的名词解释,他们离婚之后会有的种种麻烦。

    “离婚不是两个人简单的分开,涉及到财产分割,子女抚养,同时考虑到陆先生的身份,还将考虑到到隐私保护,以及社会舆论和公众形象的影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不是一个短期就能完成的事。”

    漫长的沉默中,Alpha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他像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像是在什么痛苦的梦里醒过来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

    陆燕林盯了他一会儿:“你说。”

    金满的声音淡淡的,握着拳头:“你要保证,不会骗我。”

    陆燕林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好。”

    这个男人从没有向陆燕林请求过什么,陆燕林不应该拒绝。

    他还是孩童时,就已经知道,如果一个人手里只有一块蛋糕,那么身为陆家继承人,他拥有的比那个多得多的东西,尽管再怎么想要,也绝对不能伸手。

    不能出于一时好奇,就把别人珍贵的东西拿走,玩腻之后再看着它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妈妈的蛋糕是自由,她已经无力维系自己糟糕的婚姻,恨不得杀了同床共枕的伴侣,所以她冷漠,不负责任,恨自己的孩子,恨自己古板保守的父母,恨这个世界上所有让她不得自由的人。

    她把高烧的陆燕林丢在外婆家,去奔赴那场迟来二十年的成年礼,用狂欢来嘲笑所有讽刺她注定身败名裂,不得幸福的声音。

    “我们是为了你好,你还不懂这个道理。”

    “你们的话,我听得够多了!”

    外公气到和她断绝关系,他们就在楼上争吵,声音大的在屋里回响。

    陆燕林缓缓抬起手,手指摩挲过钢琴的琴键,他平和,淡漠,询问家庭教师他的指法是否正确。

    家庭教师被争吵声吓得没办法开口,不安的点头,陆燕林面不改色的开始弹曲子,重复奏响的是一首送别的歌。

    严琼从楼上冲下来,砸碎了楼梯旁的花瓶,诅咒她的父母去死,她是世界上他们最亲的人,也是最恨他们的人,她用最酷烈的方式反抗,恨不得用浑身的血做燃料,烧死自己也烧毁他们,打烂这个前半生连裙子的颜色都不能自己选的人生。

    钢琴声一直送严琼走远,拉长的影子和孩子的影子交叠,又飞快退去。

    严琼的不理智,愤怒,悲哀的哭泣,只是早就拓印在过去的一道旧影。告诉他,爱并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爱是一种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学习的技能,需要小心的克制,才不会像花瓶一样四分五裂。

    陆家的孩子没有无人倾听的烦恼,他也从未感到不安或者寂寞,早已习惯无所不能的人,对自己的人生不会产生迷茫或者不安。

    金满是他遇到的一个例外,他平凡的不像自己接触过的任何人。

    明明什么也没有,看上去有些好笑的可怜,却总是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挤出一点力气,轻轻拉别人一把。

    那个Alpha对他的关心让人啼笑皆非,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有趣,时间长了,却感觉有些在意,不太想轻易的摆脱。

    他知道金满其实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却对他有种莫名的包容,不含目的,带着一点羞赧的纯粹喜欢,他甚至不想做什么,也不会主动联系他,好像很清楚什么是自己应该要的,什么不是。

    与他比起来,陆燕林自己的心思要冷淡的多,只是不自觉的,多多少少开始掩饰,因为对方捧出来的真心,自己愿意交换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一旦被察觉,恐怕立刻就会被排斥。

    他很小心的收敛,温和得有些不像他,被周围的人打趣,他也只是笑笑,淡漠的样子让人不自觉胆寒,讪讪的叉开话题。

    他选择和金满结婚的时候,是整个陆家最乱的时候,放到现在或许有很多种方法。

    可是当时,即使是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能让渡出一个合适的办法,不如帮彼此一个忙。

    他求婚两次,私心或有,但是扪心自问,恐怕也无法说出一句爱或者喜欢,他以为金满或多或少能明白这是交易。

    那个Alpha并不是世俗意义上,值得去深爱的人,甚至也没有多么值得去善待,他生长在不知名的大山里,和周围形形色色的人同样的底色,你能看到他的笨拙,沉默,善良,也要审视他庸碌,平常,乏味,他无法剥离自我,去全心全意的爱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够的人。

    可是后来,要揭露这样的事实,看着那个Alpha无知无觉,有点幸福的样子,会觉得不忍心。

    他不知道自己会对他感兴趣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忍耐多久,小时候一时起兴得到的东西,厌倦后随手就送人了,但金满不是物品,可以不喜欢了就随手转赠。

    这样多少有些不公平,那个男人把自己的蛋糕都捧了出来,不是多么珍贵的宝物,却是他所有的真心,自己明明看出来他的喜欢,却只能抱歉,因为没有办法确定,自己会爱这样普通的人。

    但无论怎么小心,事情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看着金满,Alpha一字一句地说:“陆燕林,十多天之前,我们两个吵架冷战的时候,你知不道我去做什么了?”

    陆燕林在脑海里回忆,但是什么相关讯息也没有,十多天以前,他在国外,秘书并没有向他汇报过金满的消息。

    金满的眼眸在他沉默的表情里一点点变得更灰暗了,他粗鲁的搓了搓脸,盖住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然后用一种平静到冷漠语气,惨笑了声:“妈的,我真是……”

    他感觉心口一阵阵的钝痛,那种几近麻木的感觉,让他彻底的不再所有期待。

    陆燕林根本不屑于说谎,这大概是这个男人唯一的优点。

    他为了提高手术成功率,怕腺体真的出问题之后信息素失敏,咬牙半麻做了手术。

    他不想连Alpha的基本职责都做不到,现在想起来,他可能病的不是腺体,是脑子。

    金满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揉皱了,又重新被摊平的离婚协议书。

    “陆燕林,你听清楚。”

    “我没有不理智,我考虑这件事已经很长时间了,半年前我萌生出这个念头,从十几天之前就开始考虑。”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了,以前的事情通通不想知道,我们之间不适合,不管当初结婚是谁的错,你觉得是我的问题也好,我都认了,但是我不想认一辈子。”

    “我也问了律师,他刚才说的所有问题,都可以通过一种方法解决。”

    “不用分割也不用协商,我什么也不要,只要离婚。”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离婚协议被揉……

    离婚协议被揉得不成样子,又细致的一点点抚平了折角。

    旁观的人好像能透过那张薄薄的纸,看到一段无人注视的心事。

    他的仿徨痛苦,他的纠结动摇,这个人是不是爱过他,已经不重要了,曾经那么想要亲耳听到的答案,现在好像变成了另一种折磨。

    银白的灯光扫过陆燕林高挺的鼻梁,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他缓缓站起身,平复胸腔里恼人的憋闷,他开口:“金满,你不是想离婚,你是想和陆家一刀两断。”

    金满抬眸:“是,那又怎么样。”

    一刀两断,所以什么也不要。

    他不要陆燕林,也不要陆知,五年的时间说丢就丢,但越是这样决绝,越是说明他不舍得,他真真切切的爱过这个家里的人,那些关心那些喜欢对金满来说从来不是假的。他的感情不是说丢就丢的旧衣服,要把它从心里挖出来,就必须要连着旧的血肉一起,他不是不痛苦。

    可他相信,只要给自己时间,他就能走出来。

    陆燕林沉默了一会儿,随着他的话轻轻咬紧了牙关,他说:“你是我的伴侣,你还是陆知的爸爸。”

    陆燕林没有把那句什么也不要的话放在心上,他知道金满其实没有地方可去,唯一在意的亲人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他的家就在这里,那是拴着风筝的线,寄居蟹找到的壳,他哪里也去不了。

    今天的事是意外,是他对不起金满,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那个男人从虚假的表象里拉出来,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人生的惨淡又何必每一件事都摊开来说的那么清楚。

    就像他本就不是温和善良的人,也像角色扮演一样,为他做了多次英雄,甚至被金满的朋友夸上一句“好人”。

    但真相是什么呢?

    它是现实剥开之后,一地灰色的余烬和残骸,是欲望的尸屋粉饰之后的豪宅。

    它是不那么好的爱,是掺杂在真心里的一丝假意,根本不会使人快乐,只有如鲠在喉。

    所以告诉金满又有什么好处,让他痛苦又有什么作用,无论陆燕林爱或者不爱,只要他能一直隐瞒下去,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为什么一定要戳破它?

    陆燕林从来不动声色,可以把父亲送进监狱的时候,仍旧保持着礼貌和体面,但是他没有办法,那么优雅的送金满走。

    可是想到金满的眼泪,他的胸口有些呼吸不畅,他迫使自己冷静,剥离不该有的怜悯,步步紧逼,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离婚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不需要冲动,也不用和我划清界限,我欠你的可以补偿,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满满,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一无所有?”

    他用一种冷峻的口吻,缓慢的,一刀一刀的扎进金满的心:“你现在站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我的报复。但是满满,你清楚这不会有什么用对不对?我永远可以找到比你更好的,而你不会。”

    “离开你,我依然可以活的很好,我不会难过,但是你的痛苦会持续很久。”

    他强硬的握住金满的手,斯文有礼的一根根掰开,扣住,面色淡漠地说:“留下来,我会告诉你怎么报复才会让人痛,我会教你,怎么样才能让我也觉得不舒服。”

    金满的气息不稳,胸口酷烈的起伏着,他挣脱不了那只手,也做不到像陆燕林那么不动声色,对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混蛋!”

    他眼角通红,好像受困的食草动物,第一次看到猛兽面具下的獠牙,所以他拼命的反抗,眼泪从他的眼角留下,打湿了苍白的嘴唇:“我不要!”

    他寒着脸伸手去摘自己的戒指,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不想要的一起丢掉。

    陆燕林可以阻止他,但势必会弄伤他,所以克制的松开手。

    银色的戒指从Alpha手上脱落,金满连看也不看,啪地放在桌上。

    他似乎已经糊涂了,带着伤心和怒火,固执的退后,偏过头不看他,不知所措的抬手擦自己的眼睛。

    从来没有直面过真相的人,被背后藏着的可怕东西迫得不敢靠近。

    陆燕林平静的看着金满的反应,一点点握紧拳头,他不是华丽精致的易碎品,比起脆弱,他更向往掌控和锋利。

    但金满不那么认为,他对他的爱护没有任何欲望,所以不会被他的淡漠疏离刺伤,他不像是陆燕林这个世界的人,剥离了朴实笨拙的手段,只能看到背后一层一层的怜惜和心疼。

    他会爽朗的笑着说:“陆燕林,你上来,我背你去散步。”

    他会牵着他的手,指给他看篱笆里多余的野花,然后轻轻的贴住他的肩膀。

    他的普通注定不那么令人记忆深刻,但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却像水滴石穿,日复一日,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痕迹。

    陆燕林不知何为不舍,他向来大方,对什么都能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他唯一做出的挽留,就是刚才,但金满拒绝了,Alpha从来没有那么难过,那么伤心,掌心的温度冰得让人害怕。

    陆燕林缓缓收手,忽略掌心的僵硬,他西装革履,俊美非凡,仍旧那么安静又沉着的望着他,带着惯常的漠然神情,淡淡的说:

    “你可以再考虑,为你自己。”

    金满不想再谈了,他忍不住刺道:“陆燕林,我真的很好奇过去你和我同桌吃饭,一起睡觉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

    “你每天面对一个根本就不喜欢的人,就不会觉得难过,不会觉得恶……”

    金满的眼眶红红的,说不出剩下的话。

    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像一截枯萎的蝶尸,盖住了灰暗的眼眸,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也不要你的补偿。”

    他的声音有一丝犹豫,但还是坚持着:“但是小知……我以后可不可以……”

    “不行,”陆燕林徐徐开口,他在此时微微笑了一下:“你走之后,就和他再没有交集。”

    他想了想,轻轻抽出钢笔,在那张皱巴巴的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说:“满满,选择在你。”

    他抬了抬手,刚才移步客厅外的律师上前,很有职业道德的补充:“金满先生,协议一旦公证生效,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金满愣愣地看着他,陆燕林轻声说:“不用害怕,我会给你想的时间,这里只会有你一个人。”

    他走过金满,拿起自己的外套,穿戴好出门,没有回头。

    律师紧随其后,他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屋里的信息素风暴几乎让他的牙齿打颤,从来不知道花的香气可以那么咄咄逼人,但是置身风暴中心的Alpha,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样子。

    相互标记过的AO,不可能对伴侣的信息素无动于衷,但是这位将要离婚的大人物,却没有发现,自己的Alpha丝毫不受影响。

    要么是貌合神离没有标记的婚姻,要么是已经做了标记祛除手术。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会轻易动摇离婚的决心。

    他看了眼雇主融进夜色的挺拔背影,选择保持得体的沉默,什么也不说。

    屋内的灯光洒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

    坐在沙发上的Alpha,在诺大的客厅里,孤单的有些可怜。

    他缓缓的抬起笔,笔若千钧重,搁在粗糙的指节。

    [我不要爸爸,我要厉害的爸爸]

    [你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

    [你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陆知,是陆家的小孩。]

    [你用你的经验去替他着想,反而会让他困扰。]

    那些话,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不起波澜。

    说的人未必刻意要他记住,但他总是还记得。

    人生哪有处处圆满?

    遗憾,缺失,才是作为普通人生命的底色。

    他小的时候随波追流,受尽冷眼,但抬头时,天上皎洁的明月一般照耀着他。

    远山的林子和近处的荷塘,还有流动在天地间的一缕缕风,不论相貌,不论美丑,也不分贫贱富贵,都能望到,看到。

    他从不提旧事,是觉得人就像河流里的小鱼,总是要向前走的。

    或许每一步都很辛苦,但是不要总回头。

    金色的笔尖落在纸张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式两份。

    他打开手机,给自己买好了票,很顺利的就抢到了靠窗的座位。

    寄回去的行李也到了镇上,等着他回去取。

    金满站起身,他推开客厅的门,脚步轻快的回到自己的小楼,那里有他最后的行李,他拿上背包,关上门,忽然听到一阵咯咯哒咯咯哒的声音。

    金满低下头,看到灌木丛里圆滚滚的小母鸡,它伸长脖子,甩甩头,一步一晃的从灌木里挤出来。

    “差点把你忘了。”

    金满弯腰把它抱起来,想了想,塞进自己的背包,露出它呆呆的脑袋,啄着背包带。

    “走了。”

    他未曾告别,因为那场告别,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陆燕林不会逼他太……

    陆燕林不会逼他太紧,他不着急知晓金满的答案,谈感情就和做生意差不多,太急了就不值钱,他不会和金满一样。

    他没回陆公馆,也不许别人去打搅,就让金满呆在家里自己想。

    金满的性格很好,吃软不吃硬,好懂也好哄,可能需要多废些时间。

    陆燕林花了点心思去找白宁,做了后一手准备,他不用怎么想,也知道当初白宁面对金满的时候没说实话,孩子是他扔在医院的,等生活好过了他又后悔想见小孩,撒谎比吃饭还多,只有金满那种食草动物会上当。

    转眼到了第二天下午,那天是立秋,滨城夏天的尾巴,桂花还没开。

    陆燕林坐着豪车参加宴会,碰到了辛弥鹤。

    辛弥鹤搞定了家里的纠纷,特意跑回来找陆燕林,国内电商发展得好,市场大,但是做外贸涉及的方向非常多,能够同时打通上下游的人,滨城没几个。

    他们关系虽近,但是想求陆燕林办事,总不能一点手段不讲。

    辛弥鹤提前存了金满的号码,想找个理由请他吃饭,但是打不通。

    正好下午有宴会,陆燕林也*在,他走到哪里都是视觉中心,人都是慕强的,越是贵气冷淡高不可攀,对他感兴趣的人就越多。

    只是敢上去撩老虎须子的人很少。

    这种正式的邀请一般是伴侣出席,辛弥鹤没看到金满,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

    “哥,我朋友最近在翡丽弄了块地,种的是咖啡豆,还不错,给你和金满都带了点。”

    陆燕林不喜欢咖啡,他爱喝茶,所以辛弥鹤的目的在哪儿很明显,他重视金满,想从这里撬陆燕林的嘴,也不知道谁教他的。

    陆燕林没答应,他不怎么改自己定的死线,淡淡的说:“下次,一起出来喝杯咖啡。”

    辛弥鹤同样愉快,他的目的侧面达成,又去和几个朋友打招呼,聊多了有点放浪形骸。

    像这样身高腿长,出身不凡又俊美的Alpha,按理说应该很受欢迎。

    但是今天下午,他跟着陆燕林参加宴会,却总是感受到一股不善的目光。

    与会的伴侣大多数都是omega,许栀自然也在,他很惊讶也很奇怪为什么金满没有来,他经历过伴侣出轨小三小四小五的事,真的风声鹤唳。

    现在新男朋友沈骁,也接受过金满的帮忙,他忍不住对沈骁嘟囔说:

    “金满明明就很可爱啊。”

    “真讨厌,我本来想要给他看今天这对耳环的,只有他会不带色气,纯粹的欣赏它的色彩和线条啊。”

    “上次他还夸我好看。”

    这句话其实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沈骁也知道金满的性格,他刚笑了笑,就看到一个面色淡漠的修长身影,他连忙把许栀带进怀里:“好了,走了。”

    哪知道许栀看到,更气了。

    他故意大声说:“真的,上次金满和我说,我可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一个omega。”

    这句话言过其实,但只有许栀一个人知道真相,他就是应激加不爽,金满那么维护陆燕林,一个不好的字都不说,他怎么能这么过分,召小情都不背人!

    沈骁捂住他的嘴,把他挡在自己背后,对那个男人恭敬的问候了一声:“陆先生。”

    陆燕林看了眼许栀,许栀立刻打了个激灵,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装不起来。他家的生意和陆燕林没关系,但沈骁只是陆家下游的分包商,抗衡不起。

    陆燕林端着酒杯,笑笑,忽然说了一句:“那你怎么回答的呢?”

    许栀呆住了,他磕磕巴巴,窘迫的涨红脸说不上来。这问题对Omega有点尖锐,他要吸引也吸引优秀的异性,金满不算优质,编出去什么瞎话,只会让人觉得他格调不高。

    沈骁有心替他解围,但陆燕林神色一点点冷下来,带着点客气的轻蔑,从他身旁走掉了。

    许栀脸都绿了,心里又堵又难受。

    他当然也觉得金满是好人,但是他条件这么好,找对象当然要找帅的,有钱的,和那种普通人在一起,还是有点高难度,不是真爱怎么受得了?

    辛弥鹤改天喝的咖啡突然变成了今天喝。

    他倒是没什么意见,驱车去了陆公馆,带着一罐特种咖啡豆子和全套的咖啡壶,半道陆燕林忽然吩咐,又调头去接了一个律师。

    回家带律师做什么?

    辛弥鹤看了陆燕林好几眼,没猜出来,车子转到陆公馆,主楼和两侧的小楼都亮着灯,但屋子里没有人,客厅的灯是关着的。

    陆燕林打开门,三个大男人一前一后的往屋里走,他扫了眼茶几,没看到离婚协议,猜想金满可能拿回自己的卧室里了,他心下稍安,也没觉得意外。

    辛弥鹤把豆子搁在桌上,手指碰到硬硬的一角。

    他顺手拿起来,是两个红本本,大大的离婚两个字,就印在本子上,旁边还有复印好的文件,大门钥匙夹在透明的夹子里。

    他愣了三秒,没敢翻开,喊了一声:“哥。”

    陆燕林走过来,面上不动声色,白皙修长的指尖触到红色的封面,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心头轻轻一颤。

    房间里静悄悄的,很安静。

    他翻开红本本,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名字,日期,公章,一切都清清楚楚,时间是今天,也就是说,在十几个小时以前,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就已经由律师代理,登记公证完成。

    金满没有接触过法律相关,他能做到这一步,大概是连陆燕林的反应都考虑好了。

    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Alpha,只在一件事上精明了一回,他看透了陆燕林的反应,在他给出的缓和期内,委托自己的律师把什么都给做完了,干净利落,又带着点他自己沉默不语的风格。

    陆燕林拿起文件夹,钥匙在透明的袋子里晃了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坠子是一朵圆圆的太阳花。

    他感到很刺眼,分不清是那种被反过来玩弄的感觉,还是因为从那个带着笑的坠子上,看到了Alpha冷淡的嘲讽。

    他忽然转身上楼,主卧里的东西没有被动过,挂在墙上的,金满和陆知一起做的手工,也好端端的放着,那些生活过的痕迹并没有被清理,但是曾经一起生活在这里的人,现在和他是陌路人。

    他脚步微滞,推开陆知的房间,胖乎乎圆滚滚的玩偶已经洗干净了,放在床头,憨憨的坐着。

    金满走了。

    他打那个电话,不出意外的打不通,大概率是已经被拖进了黑名单。

    可笑那个Alpha这辈子只给他发过短信,只给他备注了不一样的名字,最后却像去不掉的疤,留下一串不能拨,不想看的号码。

    陆燕林一边略带嘲笑,一边又知道,自己对金满来说不一样。

    他其实明明清楚,只是不屑一顾。

    陆公馆的电话突然想起来,辛弥鹤站在一旁接了,捂着听筒问他:“哥,有个男人问金满在不在,要来送东西。”

    陆燕林沉声:“让他来。”

    他从主楼里出来,晚风吹散鬓角,带来些许微湿的凉意,他打开那扇很少打开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盒子。

    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在他曾经生活过的房间,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他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装着很多奢侈品,那些珠宝和玻璃球一样,被Alpha随手放到一起。

    几沓钞票和一颗小小圆圆的金豆子,纸条上写着丢失的几样珠宝,写着赔偿。

    陆燕林觉得可笑,他笑那个Alpha到现在为止,都还是不识趣的脾气,不会为自己争,不和他要钱,不懂世俗,不容忍自己欠。

    说好听了是善良,恶毒一点就是蠢。

    他慢慢关上盒子,心口酸涩,翻涌着冷冰冰的火,他走出房间,看到梧桐树下被刨坏的一角草地。

    金满不是什么也不要。

    他没有拿陆家的东西,只是带走了那只鸡。

    陆燕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出神的凝着那棵高大的梧桐。

    “哥,那个人来了。”

    辛弥鹤从看到那个红本本开始,就非常的小心,别人不清楚,但是他和陆燕林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越是不动声色,事儿越大。

    公馆外来的人年纪不大,衣着朴素。

    他好奇的东张西望,看到一个气势不凡的淡漠男人从花篱后绕出来,上下打量一下,觉得对得上,他开朗道:“金满的电话怎么关机了?你是陆燕林吧。”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横轴:“金满说不要了,但师父刚好修完,让我送过来。”

    陆燕林问道:“是什么?”

    那个人努努嘴,递给来一个卷轴,他看到熟悉的纸张颜色,瞳孔微微一缩,一点点的慢慢展开之后,看到的是陆公馆被盗的时候,外婆那副弄坏了的画,火灼的部分已经修好了。

    小哥说:“我师父最近有时间,花了一个多月复原好了,不让他白等。”

    “你和金满说一声,以后不用去我师父那儿帮忙了,有空去喝杯茶。”

    陆燕林突然说:“你师父是谁?”

    小哥扬眉:“周郡,纪录片看过没。”

    陆燕林知道,他当初请过周郡修这副画,但是周郡工作太忙拒绝了,他德高望重,脾气又差,属于软硬不吃的类型,他便没有再提过,让玉姨在原来的位置挂了陆知的画。

    现在那副画修好了,他却感觉自己心里坠了一颗秤砣。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辛弥鹤踩……

    辛弥鹤踩了个大雷,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好了,偏偏他的事挺着急,也不能干等着陆燕林心情好起来再说。

    他开车回去的路上还长吁短叹,按理说陆燕林那种条件的,什么样子的找不到,一个金满算什么,喜欢温柔款的花钱买就好了。

    但是他再怎么忿忿,看着他哥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

    都有病。

    真的喜欢就养得好点,别把人逼走,人死了知道送ICU了。

    他自己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刚好辛太太给他打电话,他接起来的时候还没缓过来,老太太精明得很,套了几下就知道陆燕林那头出事了,八成还和金满有关。

    辛弥鹤快给他妈跪下了:“我还什么都没说。”

    辛太太一针见血:“什么事还要你守口如瓶,难不成他们两个离婚了?”

    辛弥鹤当头一棒,顿了下没反应过来,辛太太一看这反应,瞬间猜的八九不离十,她倒是很高兴,严琼的心思很明显,巴不得两个人散伙。

    辛弥鹤连忙嘱咐:“妈,你别乱来。”

    辛太太嘴上答应的很好,撩了电话就去找严琼,严琼听了先是一愣,她还什么手段都没出,金满就自己放弃比赛了,她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前天的时候,严琼看了金满送过来的东西,细致得很,不是随便乱买的。

    那小孩心不算坏。

    所以她现在有点复杂,可能人老了就容易想得多,年轻的时候雷厉风行,钱赚的够多了,就有点在意精神上的东西。

    她半夜睡不着,嗓子干了起来喝水,旁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总觉得陆燕林太约束自己,但其实他活的要好些,有意识无意识的,没走上她这条路。

    放纵多了,其实放纵也就不新鲜了。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没注意,有个小不点抱着鲸鱼书包,蹲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

    玉姨半夜的时候发现陆知的房间里没人,她以为是出来喝水,结果沿着屋里上下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给她吓得腿都软了。

    她连忙把严琼喊起来,一屋人都兵荒马乱,屋里院外到处找孩子。

    最后查监控,发现是晚上11点多的时候,陆知背着书包,从后门溜出了,他的身高刚好能够到门锁。

    “他跑出去做什么?”

    严琼着急,赶紧让人去找小孩,查儿童手表的定位,发现一直在往陆公馆的方向移动,这会儿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都已经走出去3公里了。

    天那么黑,万一遇到什么危险,真能把人的魂都吓没。

    严琼亲自开车找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找到了他,他脸色煞白,出来没穿厚的衣服,被上半夜的冷风冻得浑身冰凉,看到车灯撒腿就跑。

    可惜身体不好,没几步就被抓住了。

    严琼穿着拖鞋,头发蓬乱,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但是面对个小孩子,总不能拿出她董事长的一套,她担惊受怕了半个晚上,连火都没处发,迟了二十几年,才体会到养个小孩不是容易的事。

    想当初陆燕林哪有那么麻烦,她和他爸当着他的面吵翻天,他也能面不改色的吃饭,练琴,拿满地的碎片当积木搭。

    陆知没经历过这种事,抗压能力脆弱的一匹。

    他浑身都都抖,玉姨要拿他的书包,他死活不肯,眼看着要被抱上车,他不愿意,着急了就哭:“奶奶,我想回家,我想找爸爸。”

    “我不给你添麻烦……我可以自己去。”

    五岁小孩一小时跑出去三公里,那腿还没家里的杜宾长,到底多大的毅力?

    严琼看他红通通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怎么看都像是一路怕一路哭,就这样还不知道悔改,死活都要回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陆知没有说话,但是情绪明显不对劲,严琼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深呼吸好几口,不想骗他,也不能说实话,陆燕林那边让他来接孩子也不现实,大概率还是交给她带着。

    “回去再说。”

    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人困马乏,第二天陆知开始发热,不吃东西也不说话。

    他被丢在这里,两个爸爸都不在身边,因为早熟,所以不好骗,严琼的商业话术通通不起作用。原本婴儿肥的脸蛋,短短几天就瘦了不少,神态表情也开始向陆燕林小时候靠拢。

    严琼和陆燕林之间有隔阂,她拉不下脸去问,拐弯抹角和辛弥鹤打听陆燕林的事,辛弥鹤简直是头大,说不说都得罪人。

    他客观的描述了下当时的场景,不带一句多余的,严琼听着觉得这不太可能,哪有什么都不要的,欲擒故纵还是退一进三?

    做生意要是都像金满这么做,那可就赔大了。

    他在的时候不发觉,等他人走了,才发现家里乱成一锅粥。

    她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金满。

    金满独自拿着行李进了安检口,小鸡坐不了高铁,只能走宠物托运,他拉黑了和陆燕林相关的所有人,但是陆燕林的妈妈没联系过,因此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他接了起来,听到那个音色,就想起来人是谁,挺客气地说:“您有什么事,就去找陆燕林。”

    严琼被一句话塞回来,心里有气:

    “金满,我知道你要自尊,但是你想清楚,从你进陆家的门,就捡不起来了。你要捡,也要问问燕林他愿不愿意,你回来,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

    谈什么?

    金满再难听的话都听过,这时候已经不想生气了,他抬了抬嘴角,平静地说:“阿姨,我和陆燕林已经离婚了,以后你别再打来了。”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有一点烦。”

    电话那头有水杯摔落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沉默,金满莫名,便挂了电话。

    他本来想留着电话卡,现在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把那张薄薄的卡片取出来,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列车从新的站点出发,几经辗转。

    沿途的山越来越高,天空越来越蓝,和煦的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他紧紧拧成一团的心,也觉得好受了不少。

    金满趴在小桌上,桌边的帆布包,装着他所有的东西。

    他像一个没有什么力气的人,全凭借生的本能,拔除了身上的恶疾,但自己也难过极了。

    车厢轻微的摇晃,安静的不同寻常,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敲金满的桌子,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背着吉他的青年。

    “你好。”

    他很年轻,声音也很清澈,胸前挂着相机,爽朗大方露出一排白牙:“这个送给你。”

    金满意外的接过来,先道了声谢,那个青年走远了,才低头去看手里的照片,应该是用拍立得拍的。

    镜头里空旷的车厢一层一层,有种森严的压抑,他趴在角落的桌上,伸长了一只手臂,阳光洒满那里座椅,他闭着眼睛,有种温柔的好看。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换掉了原来一家三口的屏幕。

    大概是那张照片拍得太好了,他没有觉得不舍。

    几个小时以后,列车到达了柳河镇,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原本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大多数房屋都经过修缮,变成了小楼房或者平层,因为水资源丰富,村子外面就是一大片荷塘。

    这里的时间好像比外面过得慢一些,到了夏天的尾巴,池塘里的荷花还开着,荷叶层层叠叠,幽静清冷的香味飘得哪里都是。

    金满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一些,他一路走,一路看,伸手从路边的荷塘里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

    他曾经住过的旧屋还在,只不过年久失修,屋顶的瓦片都有些漏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角落里一大簇一大簇的紫色野茉莉长势喜人,开出无数多细长口的花儿,篱笆上豆荚和喇叭花相互纠缠,门锁上还挂着蜘蛛网。

    金满擦擦玻璃,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的家具落了尘,好在完好无损,他找了根棍子在周围的杂草里拍了拍,果然有几根小辣条,嘶嘶惊恐着爬远了。

    金满来不及伤心了,他摸出藏在门缝里的钥匙打开门,换了身衣服,想打点水把家里擦一擦。

    但是挑水的旧桶早就坏了,他只好到隔壁的老伯家里敲门。老人家年纪大了,如今一家人住在一起,非常热闹,屋子是两层小别墅,带花带草修的特别漂亮。

    他看到金满诧异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这下也不用打水了,直接一个电话摇人,把自己在地里干活的大儿子叫回来,给金满装水管。

    大爷家的四五只小狗跟着金满到处跑,金满一脸尴尬加紧张的跟着大哥打下手。

    大哥身高体壮,常年干农活,胳膊和大腿差不多粗,单手拧铁丝,给金满看得一愣一愣,下意识鼓掌,一鼓掌大哥就脸红了。

    “你逗小狗玩去吧。”

    金满被塞了两只小黄狗,安排了一个最没用的工作。

    新鲜的山泉水不一会儿就通过水管叮叮咚咚的流下来,淌进水槽里。

    金满弯着腰,去刷长满青苔的水槽,板刷在苔石上用力的摩挲,发出莎啦啦的声响。

    他一下又一下的刷着,直到干净的泉水溢满了水槽,他低头看去,透明的涟漪倒映出自己模糊带笑的影子。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金满简单……

    金满简单收拾了下屋子,在没有漏雨的那间铺了床,窗外有一株丁香花的树苗,已经过了花期,花没在开了。

    他趴在沾着灰尘的窗台,像小时候那样,看着院子外的风景。

    群山如同最有力量,也最沉静的巨人。

    嫩绿的树,深绿的树,芽黄的树把巨人打扮的毛绒绒的,让人想要变得很大很大,去试试那个怀抱是不是也那么硬朗,去轻轻压过千万棵树木的枝丫,再被千万棵树木轻轻的抽打。

    小狗们在院子里摇尾巴,汪汪叫,趴在水槽旁边舔水喝。

    狗妈妈带着剩下的小狗,威严的出现在院子外,它叫了一声,正在玩耍的小狗立刻打着滚儿,欢快的跑过去,绕着妈妈打转。

    老伯的大儿子叫周遇,他穿着拖鞋,提着只篮子,朝他喊了一声:“弟弟,都弄好了吗?”

    金满懵懵的,回头看了眼铺好的床,不太确定地回答:“都弄好了。”

    大哥沉着脸的时候还挺严肃,他不言语,只是一味的招手。

    去做什么?

    金满从屋里走出去,小狗又跑过来,追在他屁股后面。

    大哥说:“带你去剥莲子,晚上去家里吃饭。”

    金满太久没回来,有点不适应这种热情,更怕自己添麻烦:“没事,我随便对付一口,明天就去镇上买东西。”

    屋子里家具也缺,生活用品也缺,甚至灯泡也坏掉了,需要买的东西很多,还有宠物托运的挺好吃,都要带回来。

    大哥叼着烟,沉声说:“你不去,我爹让我和狗一起吃饭。”

    金满:“……”

    小狗汪汪两声,咬金满的鞋带,睁着乌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啊眨,躺下来在泥土里打滚,想让金满摸摸它的肚皮。

    金满这下子连拒绝都找不到理由了,他摸摸小狗,感觉心里酸溜溜的,那种感觉不像是被欺负了,而是觉得有点温馨的好笑,让他觉得羡慕。

    他接过大哥手里的篮子,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那麻烦你们了。”

    大哥叼着烟,扬了扬眉,看着金满紧张的样子,没说话,他用嘴唇翻了翻烟卷,烟灰落在背心上:“走吧。”

    村里修了水泥路,八月的时候,玉米长得很茂盛,没有成熟的玉米秸秆有一种很好闻的气味。

    水渠里流水潺潺,一直淌进远处的荷塘,大哥拨开荷叶,露出一条上了年纪的采莲船。

    “上来。”

    金满脱掉自己的鞋子,光脚踩在草地上,凉意顺着脚丫漫过脚踝,夏天燥热的暑气似乎也被消解了。

    他踩着水,跃上窄窄的小船,随着船身微微一荡,离岸边越来越远。

    大哥撑着船,一路上割莲蓬,剥莲子,身兼多职却不会慌乱,抽空给金满安排工作,让他保持耐心,自己抓鱼玩。

    “哥,怎么抓啊?”

    “竹篮子。”

    金满小时候玩过,但那和守株待兔一个道理,有哪条鱼会上当呢,听着和哄小孩似的。

    他低头往水里看去,鱼儿没看到,只有聚在浮萍旁边的小蝌蚪。

    他把篮子悬在水里,从身上找啊找,找到一袋小饼干,金满小时候吃不饱,很馋小零食,工作之后太累了,很少买回来吃,陆家也用不着零食填肚子,他也没买过。

    口袋里的饼干是列车上买的,他撕开一道口子,撒了点在水里,又问大哥:“哥,你吃不吃?”

    大哥:“不吃鱼食。”

    金满脸一红,呐呐的自己吃完了。

    他就那么耐心的等,但是没一会儿就忘了,翻过身看着天上的白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大概是太轻松了,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他垫着后脑勺,迷迷糊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大哥说了声走了,猛然从水里提起那只篮子。

    哗啦啦的水声吓跑了周围的蜻蜓,一条巴掌大的小草鱼在篮子里扑腾,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金满一下子坐起来,惊讶的抬头去看:“鱼!”

    大哥说:“晚上给你炸了。”

    鱼儿晚上没炸,金满用荷叶兜着水,把鱼带回了家,想养起来。

    大哥系着围裙,磨菜刀:“草鱼不吃留着做什么?”

    老伯说:“你懂个屁。”

    他给金满找了一只不要的旧木桶,让金满把鱼儿养在木桶里,提醒他晚上记得来吃饭。

    金满这次回家什么也没带,但是空着两只手去吃饭也不好,他想起来亲戚种过一棵梨子树,八月份梨子熟透了,挂在树上被虫儿吃,掉在地上被蚂蚁啃。

    他爬上树摘了一兜子,提着梨子去了老伯家。

    晚上的饭很热闹,老伯其他儿女也在,金满跟在大哥后面,忙前忙后的帮着干活。他忙起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想,额头上冒着汗,也觉得很轻松。

    大哥说:“你那个房子住不太成,冬天难捱,得想办法修一修,不过我建议你推了重盖。”

    金满一边洗菜一边打算,他没打算回滨城,一个人的话,住在乡下也不会不方便,只是需要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点头说:“好,谢谢哥。”

    大哥说:“谢什么。”

    金满做了几个菜,大家一边吃一边夸。

    老伯给他倒米酒,金满没有拒绝,一杯接一杯的喝,不知不觉喝多了,趴在桌上。白天的时候看不出来,等不那么清醒了,就觉得他不开心的样子明显,有种大病初愈的可怜。

    但是柳河镇的风水好,回家了怎么能不养的胖胖的呢?

    老伯和自己的大儿子说:“以前的小满,就像一棵杨树苗,满身的力气,看见就叫人喜欢,现在太瘦了,跟被鬼吸了似的,没有精神。”

    大哥夹了一筷子菜,呼噜噜刨进嘴里,嗯了声。

    金满那晚上没回去睡自己的老屋,他睡在老伯家,米酒醉的快醒得也快,到了半夜睡不着,偷偷溜出门散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脏像一座年久失修的钟表,偶尔会不安稳的响。

    夜幕中,星星一颗一颗。

    他坐在屋外的竹椅上,想到了很久之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有一颗萝卜,离群索居的住在森林边缘,它每天在洒满了玻璃的路上跑来跑去。

    别人问他,你为什么总在玻璃上散步呢?

    萝卜说,因为他很想摔倒。

    它摔倒了会疼,削掉的萝卜皮是痛,而疼痛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有罩子在,那些叫做忧愁的蝴蝶就不会飞过来。

    他忘了故事的结局是什么,萝卜先生有没有找到新的办法。

    但他觉得,只要往前,大概某一天转过弯,玻璃和蝴蝶,总有一个会不见的。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夜幕渐深。

    陆燕林回到家,带着一点酒气,屋子里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玉姨还在严琼女士身边照顾陆知,因此除了应有的保全,并看不到什么人。

    他面色如常的洗漱,打开柜门时看到了那条毛巾,当初给金满擦头发时留下的,留着一点Alpha的信息素,很淡的气味,像糯米,又有一点像植物,他形容不上来,但是发热期的时候闻过很多次。

    陆燕林掠过毛巾,并不如何在意,但是也没有去处理,就那样让它躺在整洁的衣物中间。

    金满的离开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在人漫长的一生当中,五年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计量单位。

    他大概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这样的变化。

    陆燕林洗了澡,出来时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会儿那个号码,揉揉眉心,缓和了下头痛欲裂的感觉,才接起来。

    “父亲。”

    陆知的声音不大,他也没有想到陆燕林还没有睡,有些惴惴不安。

    陆燕林嗯了声:“怎么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孩子的难过总是表现得比较明显,他大概是哭过了,或者是不开心,又或者是因为吃多了糖,嗓子哑哑的:“没有事,我只是在给你和爸爸打电话。”

    不一定要听到声音,只是确认两个人都在。

    两人隔着电话沉默,陆燕林不太想让陆知这么快知道他和金满离婚的事,因此让严琼女士撒了个谎。

    陆燕林的语气平淡温和:“睡不着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传来孩子小声抱歉的声音:“对不起。”

    陆燕林有些哑然,他淡淡的说:“没有关系,去睡觉吧。”

    陆知没有听话的挂电话,小心翼翼地说:“爸爸以前会给我讲故事,父亲,我能听完再去睡吗?”

    陆燕林没有拒绝,他想了一会儿,给陆知讲了罗伯特的故事。那个故事他也给醉醺醺的醉鬼讲过一次,把他哄睡着,他讲那些漂亮的蓝色蝴蝶,水晶一样的玻璃小路,还有在路上走来走去的罗伯特先生。

    一直讲到后来,他在奔波中倒下,陆知好奇地问:“后来呢?”

    陆燕林默然片刻,并没有掩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罗伯特先生倒在了玻璃路上,他身上插满玻璃,永远留在了那里。”

    陆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大口大口的吸气,想那些玻璃和蝴蝶。

    陆燕林说:“去睡吧。”

    他挂了电话,下楼倒水喝,他看到冰箱里剩下的饼干,鬼使神差的打开,吃了一块。

    严琼女士离婚的时候,几乎砸碎了半个陆公馆,相比起来,金满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温柔了,但他看着周围没有什么变化的装潢,反而有种满地碎片的感觉。

    他想了想,伸手摘下三个人的全家福,扔进垃圾桶里。

    人既然已经走了,很多东西也没有必要留下。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屋子里俨……

    屋子里俨然需要一次大清洗,旧的物品不搬走,新的物品也没有办法摆进来。

    金满走的干脆,但实际上却有些好笑,他不算什么人物,除了让自己抽筋扒皮一样痛一回,对旁人来说,颇有些独角戏的意味。

    大部分人都会说他恐怕是个傻子,离婚了当然要让前夫伤筋痛骨,最好也闹个鸡犬不宁才舒服。

    但陆燕林又清楚,金满做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有那种风风火火,万事都很强势的人,也有那种不声不响,不那么清醒,继而吃了很多亏的人。

    爱意虚无缥缈。

    金满那样平常又讲究实际,竟然也很想要。

    陆燕林不想自己一件一件去收,他觉得没有必要,不过是徒增烦心,金满买来的东西都不算贵,以前能容忍,完全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伴侣。

    现在既然他什么也不要,陆燕林也不需要在意。

    他第二天预约了家政公司,让他们把屋子里的东西换一换,自己照常去工作。

    中午的时候,陆燕林去看了陆知,玉姨陪他在疗养院的小花园里玩。

    湖边一行行的垂柳被微风吹拂,陆知坐在楼梯的尽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远处的树。

    玉姨让他去荡秋千,他便从楼梯上走下来,乖乖的坐在秋千椅上,悬着两只小短腿。

    玉姨拿着他的鲸鱼书包站在后面,轻轻推了一把。

    陆知的眼睛瞪大,短暂的笑*了下,紧张的拽着绳子,不停回头,生怕掉下来的样子。

    “父亲。”

    他看到陆燕林,傻傻的呆住,忽然从秋千上蹦下来,啪嗒啪嗒的朝他跑过来。

    陆燕林把他抱起来,感觉轻了很多。

    陆知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脸色也不好,小心翼翼地问他:“父亲,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陆燕林淡淡的说:“过几天。”

    等房子收拾好了,再回去不迟,陆知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发现另一个爸爸,他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想问,可是他总觉得父亲不会说真话。

    严琼披着丝巾,优雅的走过来,手上拿着一盒小点心,哄陆知吃。

    陆燕林看了眼盒子:“他不能吃太甜的,会咳嗽。”

    严琼哪知道这个,小孩子都喜欢甜的啊,但是陆知都吃了,也不能抠出来:“一小块,没事的。”

    陆燕林本来想发火,但是看着严琼带着些歉疚,心虚的样子,冷冷的转过视线。

    严琼的身体不好了,没有从前那么爱漂亮。

    以前她妆发精致,玉镯不离身,穿着高跟鞋也不方便抱小孩,现在倒是愿意为了陪陆知,不化妆就出门。

    她喜欢陆知,看着他在秋千上可爱的样子,就会想起陆燕林小时候,问他说:“你以前怎么不爱玩秋千?”

    陆燕林的眼睫长而密,慵懒的垂着,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严琼对他的童年,基本上一无所知,或许还没有辛弥鹤了解。

    陆燕林没有留下来太久,吃过晚饭便离开了。

    陆知跟着他走到门口,他不是情绪外露的小孩子,陆燕林很早就教过他的东西,也不会忘,但是害怕要怎么克制呢?

    他背着小书包,看着陆燕林的车子消失,终于忍不住擦眼泪,越擦越多,也就不擦了。

    他很想另一个爸爸,爸爸不会让他哭那么久。

    玉姨问他怎么了,陆知说:“好困,想睡觉。”

    他脸颊是热的,手却很冰,趴在玉姨怀里单手就能抱住,玉姨以为是风吹的,把他抱回卧室去睡觉。

    陆公馆里的家具从头到尾换了一遍,回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熟悉的感觉。

    他忍不住蹙眉,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依然有些难耐,不太适应,回到卧室之后好了很多,但是却没办法睡着。

    陆燕林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闭上眼睛强撑一会儿,腺体一阵阵发烫,他起来吃了药,继续睡,但是很难睡的安稳。

    好不容易睡着了,被一阵一阵的电话铃声吵醒。

    他有些低气压的沉着眸子,走到一楼去接有线电话,玉姨急得不行:“燕林,小知他在发烧,一直退不下来!”

    陆燕林的眉梢一跳,披上衣服,开车去了医院。

    严琼和朋友出去打麻将,家里只有一个玉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陆知烧的浑身发烫,不停地呕吐,交替出现寒战和大汗淋漓。

    她连忙叫醒司机,路上就给陆燕林打电话。

    车子才到医院,接应的急救设备已经准备好了,陆燕林守在陆知旁边,他烧的意识不清,还在说着气球,爸爸,我反省了。

    陆燕林听了一会儿,沉默片刻,起身去拨那个熟稔于心的号码,但重复多次,都是无法接通。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才想起那个男人微末的好。他没办法挂电话,也能够接受拨不通,只是重复这个拨号的动作,能让他在等待生命流逝的间隙里,抓住一块向上的浮木。

    窗外的树影婆娑,天上满月生辉,落在灯火通明的医院里,却有种坟冢一般的寂寥。

    瞿医生很快被请过来,老头子扎针之后,陆知痉挛的状态好了很多。

    他躺在床上,费力的睁开眼睛,望望四周,疼得骨头缝都在冒凉气,可是看到陆燕林,扁扁嘴巴又忍着没有哭了。

    瞿医生捋捋胡须,皱着眉头,不停地叹气:“肝脾不和,湿浊内生,饮食上就要有忌讳,怎么能乱来?”

    玉姨连忙道歉,眼睛里都是泪花,内疚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陆燕林淡声安慰:“不关你的事,怪我。”

    “当然怪你,他是你的儿子,”瞿医生收了针,左右看了一眼:“金满呢?让他来,我教过他一套小儿推拿,现在正合适。”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扯到了金满身上,玉姨瞟了眼陆燕林,忐忑道:“满满不在。”

    瞿医生莫名其妙,金满怎么会不在?

    他想不通,语气也不太好:“他不在,所以你们就把小陆照顾成这样?简直是乱七八糟。”

    陆燕林给省医的朋友打了电话,请了一位专业的医师为陆知推拿,但平时效果很好的方式,这次却收效甚微。

    他的高烧反反复复,短短两三天,整个人又瘦了一圈,什么东西也不想吃。

    仪器检查不出来原因,但归根结底,他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太弱了,养不活。

    就像看到一株要死的花苗,根是断的,知道他活得不长,养他做什么。

    陆燕林很难描述那一刻的心情,他一直是体面又淡漠的人,这些天却忍不住有些焦躁,回到陆公馆给陆知收拾东西,看到墙上的画,就在儿童房里坐了一会儿。

    蓝色的鲸鱼被子上,趴着一只丑萌丑萌的大公鸡玩偶。

    他食指的指节抵着额头,在那里休息了片刻,起身时带倒了陆知的儿童画册,里面的东西飘出来。

    他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张做得很漂亮的卡片,上面花了十五朵太阳花,用胶棒粘起来,每朵花花都可以撕开,后面就是一段话。

    花花做得不漂亮,字写得也没有多好看,为了让孩子读,还有拼音。

    每朵花都是一个倒计时,告诉陆知,花花都撕掉,爸爸就会回家了。

    陆知撕得很小心,每朵花都可以完美的合起来,他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功夫。

    那么,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上一次冷战的时候吧,他出差到英国,去了很久,他觉得有玉姨在,陆知不需要额外的照顾。金满也没有给陆知打电话,他不是那么绝情的人,所以是为什么?

    陆燕林轻轻的摩挲着贺卡,看上面的字。

    那个Alpha离开了十四天,在家里留下了十四份礼物,通通藏起来,让陆知去找,哄小孩子一样。

    因为只有十四天,

    所以还有一朵花儿没有撕下来,陆知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撕开。

    但是因为陆公馆从头到尾清理过,所以最后一份终极大奖能找到的概率,不好说。

    金满准备的礼物不会很昂贵,家政员工也不会特意打电话问,把它留下来。

    陆燕林忽然感到一阵烦闷。

    这种东西不该让陆知看到,他原本想丢掉,已经扔进垃圾桶里,又蹙眉好一会儿,弯腰捡起来,原样夹回了儿童画册里。

    严琼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焦灼得不行,可以说,随着陆知的病情恶化反复,陆家上上下下没有人得了轻松,几乎是一团乱麻。

    孩子还没有好转,严琼的心脏又出了问题,和陆知一起住进了医院。

    玉姨每天两头跑,陆燕林又不能完全丢下公事不管,在公司,医院,陆公馆之间来回折腾,他自己面色淡淡,并不嫌累,医生先看不下去了,给他开了药,让他好好睡一觉。

    “谢谢,不用了。”

    陆燕林还没有脆弱到需要吃药的程度,他礼貌地谢绝了医生的提议,陪着陆知输液,不知道是不是病久了,他不愿意说话,偶尔觉得很不舒服,也只是虚弱的贴着陆燕林的掌心,望着窗外。

    他没问金满去了哪里,也不敢问。

    陆知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只蓬松的黄色玩偶大公鸡,精神奕奕的趴在床头,公鸡下面还有一张卡片。

    他愣了下,伸出小手去摸,摸到了花花,他吸了吸鼻子拿起来。

    卡片上还有最后一朵花花没有撕,陆知也不打算撕,他把卡片拿过去左看右看,一朵花一朵花的读过去,心里想,他还有一朵,还好还有一朵。

    陆燕林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有进去。

    窗外夕阳渐沉,暮色四合。

    他眺望城市的天际线,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他投去视线,蓦然瞳孔一缩,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快步追上去,扣住那人手臂。

    “痛!”

    无辜的受害者回过头,见到脸色淡漠的俊美贵公子,本医院的最大股东,立刻噤若寒蝉:“呃……陆先生。”

    俊俏的五官,只是后脑勺圆圆的,耳朵薄薄的,看上去有两分相似。

    陆燕林眼眸沉静,松开手:“抱歉。”

    他回到走廊的长椅,心跳的速度恢复了平常,一下一下,轻轻撞击着胸腔。

    太阳的光线在城市的天际消失。

    茂盛的丁香花树下,亮起一盏电灯,金满摇着蒲扇,叼着雪糕,伸手去逗脚边的小狗。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村里家家……

    村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但是谁家的房子也没金满那么破。

    没办法,太长时间没回来,屋子坏的差不多了。

    他这两天有空,把院子里的草锄了个干干净净,还有时间给挺好吃垒了个鸡窝。

    金满找了把香茅草挂在床头,又啪嗒啪嗒的踩着拖鞋去了老伯家。

    大哥正准备推豆腐,他刚回来还没有歇上,就拿了簸箕出来捡豆子,金满一步一停的摸过去,杵在那儿,大哥抬眼瞅他:“挡光。”

    金满蹲下来和他捡豆子,他头发长了一点,穿着件白色短袖,深色短裤,手臂上有包他就一直挠。

    大哥:“有事?”

    金满从口袋里掏出俩鸡蛋:“哥,你吃。”

    大哥饿了一个下午,拿过来吃了,金满又掏出一个包子:“伯伯他中午包的。”

    掏完包子掏饼干,跟个哆啦A梦似的,大哥想把他拎起来抖一抖,他把包子几口吞下去,问:“什么事,讲吧。”

    金满没仔细听,他把手插进豆子里,抄起来一把,啪啦啪啦往下掉,太好玩了他又抄了第二次,被大哥黑着脸打了一下。

    金满收回手:“哥,这附近能找到什么工作?”

    他一个大小伙子壮劳力,回村之后总不能什么都不干,种田倒是不错。但是亲戚死了之后,留下来的地就划到村里去了,金满的地只有屋外那一小块,种不了太多东西。

    大哥看了他一眼:“累人的活儿干吗?”

    金满一口答应:“干!”

    大哥:“大后天早上六点来找我,自己带个盒饭。”

    金满哦了一声,挺高兴的跑回去了,还顺带抱走了一条小黄狗。

    第二天,金满做了早饭,扛着镰刀和锄头就上山。

    他记得山腰那里有好几蓬八月瓜,顺着小河沟下去就是一片长得很好的野芹菜。

    金满揣着一个塑料袋子,从松树林一带爬了上去,附近有一条正在修的水泥路,可以通到隔壁县,但是大路周围的野浆果都被摘完了,没有爬的必要。

    金满削了根棍子拍露水。

    他一路爬上去,四周绿油油的,空气清新,灌木底下植被稀少,黄色和紫色的野花稀溜溜的点缀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很快找到小时候摘浆果的地方,黄色的覆盆子只长出小小的鼓包,但是那种藤蔓一样,黑色和紫色的覆盆子,却可以吃了。

    他摘了不少,吃得嘴巴涩涩的,黑黑的,沿途发现八月瓜的藤蔓,他爬到树上摘果子。

    金满骑在树上,正惬意,发现不远处的树丛里有人丟衣服。

    他瞪大眼睛,揉揉眼眶再一看,顿时脸红,手忙脚乱的下树。

    金满上树的时候嫌饭盒太累赘,扔在了树底下,他一低头,发现有个小孩子蹲在旁边,偷吃他的盒饭。

    “喂!”

    金满着急喊了一声。

    那个小孩抬起头,他皮肤不白,接近小麦色,眉毛黑黑的,圆脸蛋大眼睛,穿着一件大人的短袖,裤子也很长。

    金满一喊,他扭头就跑,树丛里脱衣服的人也吓到,慌不择路摔进水潭里,骂骂咧咧。

    饭盒里的红薯只剩下两个,余下两把煮熟的豆子,金满没有吃,他在小溪边洗了饭盒,偷偷摸摸的从另一边溜下山。

    晚上的时候大哥给金满送了两块豆腐,他怕馊,吊在水槽里,顺便说了自己的盒饭被偷吃的事。

    那小孩年纪很小,大概和陆知差不多大,穿得脏兮兮的。

    同样的年纪,陆知在琴房里弹钢琴,头发有专人打理。

    那个小孩还在山上乱跑,偷人家的盒饭吃。

    金满小时候也偷偷摘过人家地里的西红柿,长身体的年纪实在是太饿,后来被亲戚打了两顿就老实了,挨饿总比挨打强。

    大哥皱眉:“吃了你什么?”

    金满给鸡剁食草,想了想:“几个鸡蛋。”

    他抬起头,大哥已经不见了,到了第二天的早上,金满推开门,一个小小的身体咕噜滚进来。

    金满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有点眼熟,好像是昨天白天偷盒饭的小子。

    他抱着一只黄橙橙的小鸭,坐在门口,因此一开门就跌了进来,摔得四仰八叉。

    小孩瘦巴巴的,没什么肉,但是却很皮实,打了个滚就爬起来。他换了身衣服,依然半旧不新,看得出是孩子穿的,只是他的个子不高,衣服就很大,还有点脏兮兮。

    “你怎么在这儿?”

    小孩一手的泥和茧子,四处找他的鸭子,还有刚才滚走的三颗鸭蛋,用草绳编了个筐系起来的,他提着蛋,抓住鸭子抱起来,很有气势:“赔你!”

    金满盯着巴掌大的小黄鸭,鸭子嘎嘎叫。

    这算怎么回事?

    他沉下脸:“谁让你来的。”

    小孩拍着胸脯,肋骨清晰可见:“我自己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金满看着他没说话,气氛有点严肃,小孩气势一点点萎了,抓抓脑袋嘀咕:“周遇让我来的。”

    周遇就是大哥的名字,金满想了一下,撂下一句,东西我不要,你拿回去。

    小孩急了,在门口团团转:“我只吃了两个蛋,我赔你三个,还带一只鸭子!”

    他实在是脏,头发上还有虱子,一整个捡垃圾吃的小孩。

    金满从屋子里拎着菜刀出来,小孩吓得撒腿就跑,一溜烟就没影子了,剩下三个鸭蛋和一只瘦弱的小鸭子。

    小鸭子出生不久,怕冷得很,乡下人心疼牲畜,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冻死。

    金满没办法,把鸭子塞进鸡窝里,挺好吃很大度的没动,抬了抬屁股,鸭子就钻进它的翅膀底下,露出一小半屁股瑟瑟发抖。

    他拿菜刀切豆腐,下锅油炸了吃。

    晚上的时候那小孩又来了,隔着一层篱笆,跟见鬼似的看着他。

    金满正在洗衣服,院子里飘着一股薰衣草的香味,他忙得没搭理,那个小孩就在沟渠边,用一根竹管沾了洗衣粉水吹泡泡。

    小手的泥沾了洗衣粉的水,油汤一样往下淌。

    金满一边洗一边忍耐,实在忍不住,从屋里翻了一小块香皂,抛给他。

    小孩吓了一跳,缩到篱笆后面,探出半个脑袋。

    金满弯下腰刷鞋,刷得哗啦啦的响,篱笆后面探出来一根木棍,勾着香皂一点点往回拖。

    等金满洗完了衣服,小孩已经不见了。

    他倒是没想太多,晚上遇到大哥的时候问他那是谁家的小孩。

    大哥说:“收着吧,不用搭理他。”

    金满抱着一朵向日葵,嗑瓜子,一边嗑一边点头,他这几天吃得下,睡得香,气色都好了点,脸蛋看上去白里透红的。

    大哥想起老伯交待的事,转过身说:“给你介绍个对象,要不要?”

    金满的脸差点砸在向日葵上。

    大哥皱着眉,一脸沉肃,点开手机:“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打听你了,有Omega,也有beta,哦,还有Alpha,你有没有比较喜欢的第二性,我也有认识的Alpha战友。”

    金满:“……”

    他憋了半天,捧着葵花盘:“哥,不是啊,我房子还没盖起来,手里也没有钱,而且我之前生病,腺体失敏。”

    大哥哦了声,给他看自己的室友:“那你考虑下Alpha,他们自带礼金。”

    金满被吓跑了,他躺在床上,轻轻的蹭了蹭枕头,叹口气,偶尔他会想到过去。

    但既然离婚了,也不应该再想,金满闭上眼睛,夏夜蛙鸣声长,他只是回忆了那么一会儿,就慢慢的睡着了。

    因为腺体手术的缘故,金满没有恼人的信息素分离期,身体对曾经标记过的人也并不渴望。

    他很轻松,也没有什么烦恼的就度过了。

    陆公馆内,Omega发热期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已经准备齐全。

    陆燕林推开门,指间还残留着外头微凉的夜风。

    屋子里有人在等着他,一个西装革履Alpha站起身,伸出手:“陆先生您好,我们是严女士要求,为您提供帮助的专业团队,我叫陈雨。”

    玄关的灯光柔和的洒在男人的肩头,他一点点松开领带,温和淡漠的声调,指了指门口,很有礼貌:“出去。”

    陈雨很严谨,指了指后面的医生,标记专家,还有各色Alpha:“您是指……”

    陆燕林:“滚出去。”

    屋子里的人很快走干净,陆燕林背影有些打颤,他走到落地窗前,拨开窗帘。

    花园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走过的样子。

    他转身走向沙发,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西装外套被随手扔到一边……他慢条斯理的折起袖子,给自己扎了两针,黑眸望着天花板,露出一种倦怠的神色。

    他的腺体滚烫,冰凉的抑制剂起了作用之后,两种体感交织,有种难忍的酸痛。

    但是很快就会过去了,他以前总是认为,抑制剂见效更快,效果更久,Alpha没有比它更好。

    可是人的温度,人的气味,又似乎很难用普通的针剂代替,即使效果是一样的。

    他粗重的呼吸一点点平复,躁动的血液逐渐平和,用来标记的犬齿,却残留着某种焦躁。

    陆燕林费力的站起来,汗水几乎湿透了整件衬衫,他抹去下颚的汗水,沉着脸进了浴室,十几分钟后,他浑身散发着寒气,推开门走了出来。

    发热期只需要分开多次注射抑制剂就可以缓解,即使是Omega,也不会耽误工作。

    他打开衣柜,拿了睡衣,目光却落在那块毛巾上。

    应该丢掉的东西,不值一哂。

    可是金满已经走了。

    他不受控制的伸出手,将那块毛巾拿了起来,上面残留着熟悉的信息素和沐浴露的味道。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陆燕林脸色有些微……

    陆燕林脸色有些微难堪,他脱力的倚靠着衣柜,用力锤了一下柜门,眸色渐渐恢复清冷。

    他已经到了,需要用前夫的东西才能慰籍自己的地步吗?

    太可笑了。

    毛巾从白皙的指间滑落,陆燕林面罩寒霜,踩过它走进浴室,他脱了衣服,泡在灌满冷水的浴缸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AO离婚后,通常需要预约标记祛除手术。

    他太忙了,一直没有去做,好在现在完全来得及,沾满水汽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预约了标记祛除手术,做完这个手术,他就和金满没有任何关系。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用手盖住眼睛,放到了一边。

    水的温度很低,加了降温的冰块,不一会儿他的腺体开始发烫,他努力平衡自己的呼吸,犹豫了下,轻轻撕掉了后颈的抑制贴,信息素顿时铺天盖地,溢满了整间卧室。

    陆燕林仰躺着,一点点没入冰水里。

    他蜷缩着身体,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却找不到曾经熟悉的安全感,他一点点收紧身体,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忍耐着,直到侵蚀肺腑的疼痛,让他不得不钻出水面呼吸。

    一直重复了多次。

    半个小时后。

    “……”

    陆燕林眼眸森寒,面无表情的起身,哗啦啦的水珠流泻,他随手抓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修长的双腿跨出浴缸,动作很慢。

    只要随便被人咬一口,度过发热期很容易。

    现在的专责机构太多了,愿意为陆家提供服务的清白Alpha大有人在。

    但他不想。

    他的腺体热得快要炸开,连带着体温也不断升高,在那种持续的高热和欲望的折磨里,陆燕林始终保持着清醒,如同每一次用抑制剂度过发热期,完美的克制。

    他不喜欢被动,几乎是有些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发热期分外的漫长,难熬,他推开浴室门,倒在大床上,片刻后,他狼狈的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到衣柜前,捡起那块毛巾。

    “……”

    陆燕林攥着衣柜的手慢慢泛白。

    他如同一头被强行摁下头颅的狼,心不甘情不愿,僵硬的低头,非常不习惯的蹭了蹭那块带着信息素的毛巾。

    他眼睛红的要滴水,为欲望折磨,但闻到那股熟悉的信息素,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个画面,是盛夏的时候,柠檬水和树荫,冰块和水杯在一起轻微碰撞的画面。

    他夹在课业和公司的事务间,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偶然经过一家奶茶店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的店员,在大排长龙的店门口,悠闲的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喝柠檬水。

    天气很热,他摇摇水杯,冰块在被子里碰撞,发出沙啦啦的声音。

    骄阳似火,他漫不经心,好像生活里的繁忙与逼仄,通通和他无关。

    世界上会不会有人单纯的享受绿荫和柠檬水呢?

    陆燕林不知道,他一天只有六个小时休息,那天他看了一会儿,降下车窗,让司机停下来小憩片刻。

    陆燕林第一次见到金满,隔着一条街道和两排行道树。

    后来,在苍青色狭窄巷子里的下午,他用手抚摸Alpha腺体,那种柔软的,敏感的颤抖,通过指腹传达到他的心口。金满的眼神是忍耐且克制的,微微低着头,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很廉价的送到了别人的手上。

    可是,金满不是一个不设防的人。

    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人那么坦诚,也不会让别人那么大胆的去摸他的腺体,即使再看不起他,再觉得他一无是处,他也是个Alpha。

    所以他当时眼睛里克制的是什么?

    陆燕林好像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是随之而来的巨大空虚和失落,让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他和金满离婚了。

    分别时青年倦怠灰暗的眼眸,同样是克制和忍耐的,里面有很多的东西,他没有仔细去看,也没有想要费心思读懂。

    他从来不认为,金满对他很重要,因为这五年一直以来,都是金满离不开他。

    陆燕林眼睫颤了颤,淡漠的脸色露出些许自嘲和迷惘。

    “满满。”

    他总是要花多一点的时间才明白,婚姻里,爱的太浅的人,也未必就是最后的赢家。

    ……

    Omega的发热期一般持续两到三天,陆燕林能够衣着得体的出现在人前,已经是72小时以后的事。

    陆知的病情转好,这次大病以后,他忽然安静了很多,变得不怎么爱说话。

    严琼逗他玩,他也总是沉默不语。

    双亲离异的孩子,短期内都很难适应父母双方再也不见面。

    陆知以前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他也总是为自己能够做好一件事骄傲。

    天生聪明伶俐的孩子,在看待自己笨手笨脚的父亲时,不自觉会带着几分骄傲。

    但是他太不乖了,所以没有人要他。

    爸爸好久好久没来了,也没有电话,父亲总是在忙公司的事,来去匆匆。

    陆知觉得,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停留在原地,不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除了那只不会说话的公鸡玩偶,无人在意他。

    病后陆知瘦了很多,原本可爱的样子也变得灰扑扑的,奶奶总是夸奖他的进步,很多的小朋友和老师陪他说话,大家都很害怕他不高兴,想办法逗他开心。

    但是就像上班一样,下班后,陆知的喜乐就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亲眼看着,前几分钟还在努力逗他,陪他玩的女老师,听到钟鸣的声音后,悄悄的露出如释重负的微妙表情,接着就有新的人来换班。

    陆知有数不清的陪伴和关心,他可以从明码标价的货架上挑挑拣拣,选一个最喜欢的。

    但是开水冲开的面饼,饱腹而已,天天吃,又有谁能够一直忍受呢?

    严琼把陆知的变化看在眼里,她一个老人家,束手无策,吃了好几天的降压药,实在撑不住,打电话给辛太太:“不管燕林怎么想,小知的情况非常的不好,我看还是需要一个Alpha,你认识不少青年才俊,有没有合适的对象?”

    辛太太喜欢交际,确实认识不少的人,这事有益而无害,她一口答应了。

    但是撬动陆燕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有辛太太一个,势单力薄,难以成事,加上严琼女士就不一样了。

    几天后的一次商务宴,严琼女士特地要求陆燕林陪同出席。

    她知道陆燕林不会拒绝,年轻的时候她和陆燕林之间有隔阂,对方从未主动联系过她,两人之间并不如何亲近。

    但他的父亲,外公外婆相继去世之后,严琼就是这个世界上,陆燕林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

    从前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幸福,她牺牲陆燕林,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陆燕林已经长大了,应该阻止这样聚少离多的悲剧,那么为了孩子重新考虑婚姻,也是一种必要。

    严琼女士筛选了很久,她觉得不错的人,通常家世能力都是一等一的优秀,不是老派世家的继承者,就是在商场上很有名头的新贵,或者年轻未婚的政治人物。

    而除了严琼,还有其他人打着主意,陆燕林没有公开婚姻状态,但他离婚的消息在圈子里不胫而走,明里暗里献殷勤的人很多,各有目的。

    陆燕林近来不怎么愿意出席私人宴会,也带着这种考量。

    他面色淡漠,谈笑自若,与人寒暄时神色清明沉静,遇事不急不怒。即使婚姻破解,也没有丝毫颓唐,在众人眼里依旧是不可僭越的巍巍雪山。

    但从别的角度来看,陆燕林除了是商人,还是一名Omega。

    他的婚姻,也是一种投资。

    陆燕林转过身,一位好像八十年代日式奢华男星的Alpha举着酒杯,朝他微微笑了笑,走过来:“陆先生,冒昧打搅。”

    他顿了顿,抬了抬眉梢:“百闻不如一见,陆先生比传闻里更优秀。”

    陆燕林神情淡淡,晃着手里的酒杯,朝他微微点头:“幸会。”

    Alpha笑了笑:“我叫徐临。”

    陆燕林瞬间了然,隐形大富豪徐国霖的孙子,他至少有七八个明面上的哥哥姐姐,能从这群人里杀出重围,本人大概也没有面相这么中看不中用。

    徐临道:“借步一叙怎么样?”

    他是个外表讨人喜欢的人,礼仪得体,口条清晰,美色当前赏心悦目。身材和辛弥鹤有点像,但辛弥鹤脑子抽象,好懂,这个人却让人看不透,心思很多又深沉。

    陆燕林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为了摆脱其他烦人的寒暄,点了点头。

    他在剩下的半个小时里,听了一本很有魄力,做得非常好的投标书。

    百利而无一害。

    无论从哪里考虑,都对陆家非常有好处。

    常有人说,资本家愿意为了百分之五十的纯利润铤而走险。

    陆燕林工作了那么多年,非常清楚能够抓住机会,激流勇进,做出决定,也是种能力。

    如果那份标书投标的,不是他的婚姻就更好了。

    他大概会有兴趣投资的。

    他听着徐临阐述自己的标书,想到另一个人,金满没有那样诚意满满,让人心动的标书,他在陆燕林面前总有些腼腆,很难这样自信大方,侃侃而谈。

    一个普通的Alpha,随处可见。他和家世耀眼,光芒万丈的徐临比起来,不过是一粒小小的尘。

    不会让人觉得留恋不舍。

    第30章 第三十章“怎么样,陆先……

    “怎么样,陆先生对这笔投资考虑得如何?”

    他大大方方,自信从容,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Alpha的确足够高大,漂亮,凑近的时候像一头狩猎的猛兽,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如今的市场上非常流行野蛮向,贵妇人和单身Omega都很吃这一款。

    但是陆燕林只是笑,Omega通常被认为矜持,羞涩,不够强势。他却很冷静,不生气,也不后退,被挑衅了也只是扬扬眉梢,随意地说:“我会考虑的。”

    徐临略微诧异,他端着酒杯,哼了声说:“陆家在滨城根深蒂固,但并不是一直屹立不倒,在商言商,重点在谈嘛。”

    陆燕林一副听明白了,原来如此*的表情,但是脚步却快速的转向。

    徐临挡住,他抬起酒杯,在陆燕林的杯子旁边轻轻碰了碰,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那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陆燕林凝了眼酒杯:“有机会的话。”

    他转过身,脸色迅速冷淡下来,走到拐角的时候带着嫌弃,让侍者换了一杯酒,重新走去应酬。

    ……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夜半,陆燕林面色如常,但脸颊慢慢浮上一层绯色,和人交谈频频失神,大概是不知不觉喝多了些。

    这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他找了个空子走到花园里喘口气,脚步不自觉越走越慢,最后有些虚浮不稳的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休息。

    夜半的花园,空气里漂浮着一阵玫瑰的气味。

    徐临找到了人,他站在不远处,嘴里叼着一支烟,懒懒的挥挥手,穿着侍者衣服的男性Alpha唯唯诺诺的走上前。

    “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男性Alpha点头:“知道。”

    徐临夹着烟,吐出烟雾:“行了,赶紧去。”

    男性Alpha缩着肩膀,小声道:“哥,你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徐临嗤笑一声,冷冷道:“要不是你也姓徐,这种事轮得到你做?真是贱人贱格,咸吃萝卜淡操心。”

    徐临不耐烦的搡了他一下,低声威胁:“标记咬个临时的,浅一点,老子不想到时候新婚夜,还闻到你那股烂俗信息素。”

    Omega一旦被人临时标记,徐临再英雄救美,毫不嫌弃的收拾这个烂摊子和陆燕林结婚,人情和好处都拿,可以谈的条件就会更多更宽松。

    除了被陆家察觉之后容易撕破脸。

    不过利益当前,偶尔的冒险也在情理之中。

    Alpha犹豫不决,释放出信息素,玫瑰的味道若隐若现。

    他往前走了几步,黑暗里白色的西装非常醒目,那个Omega也很白,但是他战战兢兢走近,却发现对方没有睡着,眼神清明,不像被信息素影响的样子。他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反被一脚踹倒在地。

    徐临瞬间反应过来,抽身就退,却被一把揪住后脖颈,拽了回来。

    他挣扎了几下,知道自己玩脱了,迅速改变策略,笑道:“动手就太粗鄙了,陆先生应该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没有什么事情是桌上解决不了的。”

    他说着说着,发现陆燕林的表情不是凶恶,而是在发呆。

    那种药物针对Omega,对身体没有太多危害,但是前期是,这个Omega身上没有标记,否则不但没有作用,还会……

    还会有什么后果来着……徐临脸色难看,在心里对着提供情报的人破口大骂,不是说陆燕林早就预约了信息素祛除手术了吗?

    撒谎!完全是撒谎!

    陆燕林头脑发热,猜想有问题的不是一开始碰到他的杯子,而是后面换上来的酒水。

    他不知道那种药是什么,但是在刚才,他能明显能感觉到,Alpha信息素正在缓慢的剥离他的身体,一点点消散,陆燕林瞳孔紧缩,拽着徐临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徐临说:“陆先生,不如先放开我,寻衅滋事是可以判刑的。”

    徐临有信心把黑的说成白的,但是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就被Omega一拳揍到了腹部,力道大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他惊诧的瞪大眼睛,痛苦的缩成一团。

    这踏马是Omega?!

    他满脸泪水,起不来身,中了药的人神色如常,打完他还有心思用领带擦手。

    陆燕林在信息素标记彻底消失后,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但是大权在握的人,多年锻炼下来,肌肉本能也足以应付对他了解不深的人。

    严琼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她年纪越大越啰嗦,唠叨着Alpha,幸福,家庭,对宴会上发发生的事一知半解,还以为徐临是被拒绝之后,黯然神伤。

    其实如果仔细一点,就能发现跟在陆燕林身边的侍者脸色僵硬,再关心一点,也能看出Omega的面色不好。

    或者在他消失的半个小时里,能察觉出什么不对,但这些戏剧要素并未发生,省去了无用的大呼小叫和勃然大怒。

    不过严琼也不在意,她只是想陆燕林能够快一点,选到优秀的Alpha,开始正常的幸福生活,具体是谁,怎么幸福起来,那是过程,过程不重要。

    陆燕林送严琼回疗养山庄,坐在汽车后座看报纸,但报纸是倒过来的,他也没有在看,意识或许已经恢复了,又或者没有。

    他充分的感受到自己不自在,就好像身上一直背着瘤子的人,忽然瘤子消失了,他即使意识到这个事实,也还是需要时间消化。

    因此一点行为异常算什么?

    陆燕林回到空荡荡的宅子里,鼻子忽然变得脆弱且敏感,他的骨头,骨髓,心脏根本无所适从,让他休息不了。

    他在床上翻来翻去,最终坐起来,走到小楼,但是走到一半又脸色难看的转过身,为什么到那里去,那是被丢掉的地方,没有价值,应该要锁起来。

    他打电话雇佣园丁,在主楼和小楼之间,连夜建一道篱笆墙,长满绿叶那种,把通往那里的路封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篱笆很快修好,他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医生说:“服用的药剂虽然是为了让omega假性发热,但是原本的标记意外的保护了您,在标记清除后,残余剂量可能影响到第二性征的激素。”

    陆燕林:“标记不能修复吗?”

    医生大跌眼镜,这可是一个非常没常识的问题:“您说什么?”

    陆燕林换了个坐姿,略带傲慢地说:“没什么,后遗症怎么处理?”

    医生:“没什么后遗症。”

    陆燕林皱眉,他脸色平静,声音却咄咄逼人:“大脑空白,行为反常,这些难道不是后遗症?”

    医生这次不再一口咬定,他在这位高高在上的Omega脸上看到了质疑,不信任,为了保住自己职称和工作,他非常灵活的说:“有的,只是这种药剂目前市面上不流通,没有足够的临床数据。”

    陆燕林换了个坐姿,听完了医生的分析。

    “您可以考虑一段新的AO关系,能有效的对抗这种……呃,后遗症。”

    这件事非常容易,至少对陆燕林来说,完全称不上困难。

    无论什么苛刻的条件,认真的去找,完全能筛到一个从头到脚都不错的,他们都比那个给他标记的Alpha要好。

    这些人有些外貌出色,年纪很小,对他的外貌一见钟情,下意识的依靠他,因为他无论什么事情,都极少出错。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像养了一只听话的小猫,脆弱,敏感,需要很多很多的陪伴和爱。

    陆燕林觉得很好笑,他说:“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不需要另外一个。”

    结果当然是被全家人娇宠得无法无天的Alpha,泼了一杯水。

    陆燕林不计较他的失礼,对方自己却号啕大哭,伤心的跑掉了。

    有些人年纪大一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给五千斗就折了,优秀的工作能力和成熟的处事风格,是一个当牛马的好苗子,他们值得陆燕林给出一份工作。

    除了这些,还有目的明显,但手段稚嫩的Alpha,好像是很流行的笨蛋美人,笨手笨脚的样子至少称得上活色生香,而不是像金满那样,牛嚼牡丹花,毫无美感。

    陆燕林想到金满曾经生龙活虎,爬上树大战吵闹乌鸦的场景,莫名笑了下,笑完低头喝咖啡,忽略那种淡淡的不舒服。

    他对笨蛋没什么兴趣。

    可见他不是喜欢低智商的Alpha,也不是喜欢单纯没有心机的人。

    陆燕林不想再见那些Alpha,他花了点时间,查到金满的位置。

    柳河镇,一个很小的镇子。

    水泥路修进大山,村外的荷塘居然还没有凋谢,夏日正好,花香袅袅。

    陆燕林提着礼物,一路局促,走走停停,踏进从未来过的小小村落,四处浓密的树荫和玉米秸秆,像天然的隐蔽工程。

    他格格不入的站在篱笆外面,换了只手提礼物,茂盛的喇叭花和豆荚开出大片大片紫色的花,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来的时候是忽然决定,所以天色已经晚了,陆燕林没有想好自己该如何开口。

    篱笆那头传来说话的声音,他僵了下,药物后遗症让他大脑空白,他停下脚步,从紫色花朵的间隙往里看。

    院子小小的,长着一棵丁香树。

    金满穿着短袖短裤,坐在竹椅上,另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抓着金满的小腿,不知道在做什么。

    金满打着扇,脸颊的小酒窝也肉乎乎的,问他身前的人:“哥,你热不热?”

    那个人拍了下金满的腿,声音低沉地说:“热,我自己就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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