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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首映式(二)她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停车场位于购物中心的地下三层,颜玉琢擒着庄子宸,把这只不听话的小野猪押送到了停车场。

    “你舅舅怎么和你说的?”颜玉琢问,“他有没有说过他把车停在哪里了?”

    “他说了。”庄子宸胡乱往某个方向一指,“他说他会把车停在c4区,舅妈你不用送我了,我一个人去找他就好。”

    “c4区?”颜玉琢说,“这个停车场我

    也来过,这里根本没有c4区。”

    男孩立刻改口:“啊,我,我记错了!他没停在地下停车场,他停在路边了。但是路边停车位太少了,所以他一时找不到,才让我上楼。”

    闻言,颜玉琢声音提高了些许:“子宸,你舅舅今天开什么车?”

    “就是普通的车子啊……黑色的,呃不对,是白色的。”男孩胡乱扔出一个答案,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他说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实在离谱;颜玉琢懒得再同他演戏了,干脆和他讲明白:“你知道平常接送你上学的那辆保姆车,就比一般人十年的工资还要贵吗?你舅舅的私人座驾,肯定比接送孩子上学的保姆车更昂贵,他除非完全不在意车子,否则怎么可能把价值两三百万的车子随随便便停在路边?”

    庄子宸从小长在温室里,哪里懂什么车的价格,他平常上下学时,见很多人会把车子停在路边,就以为舅舅也会这么做,哪想到他随口编出来的理由,一下子就被颜玉琢戳穿了。

    “子宸,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再告诉我,你舅舅到底在哪里?他在停车场,在电影院,在商场,还是——”颜玉琢弯下腰,一脸严肃地看向男孩,“——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他在公司上班?”

    “…………”男孩不吭声,只心虚地把头扭到了别处。

    上周他在学校感染了流感,一连发烧好几天。虽然生病很难受,但是他不用上学,也不用写作业,更不用上英语课数学课击剑课马术课,妈妈还特地赶回家看他了!虽然他当时在睡觉,没能见到妈妈一面,但妈妈给他留了两张电影票以及一封长长手写信,告诉他她有多爱他,希望他病好后能来看妈妈的电影。

    庄子宸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妈妈了,为了能见到妈妈,他按时吃药、努力吃饭,终于打败了病魔,顺利退烧。

    按道理来说,他是可以来看电影的;可是,他前几天嘴馋偷偷吃了一根冰棍,结果激发出了咳嗽,医生说是发烧引起的后遗症,必须重视,否则有可能恶化成哮喘。

    庄策一听,立刻决定取消看电影首映式的计划,强硬要求他继续卧床休息,还派管家和保姆轮流守着他。

    庄子宸哪里呆的住啊!他告诉管家伯伯自己要午睡,偷偷用玩偶在床上做成一个替身,然后翻窗户跑了出来。

    他一个人打出租车、一个人拿着邀请函来到电影院,就这样终于赶在开场前赶到了电影院。他才七岁,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外出而且还跑这么远,他觉得自己就像冒险故事里无所不能的小英雄!

    可惜——伟大的小英雄在他最爱的小舅妈面前,变成了小狗熊。

    “你知道你一个人跑出来这么远,有多危险吗?你幸运遇到了好司机,如果是坏司机把你拉到乡下拐卖了怎么办?商场人这么多,你磕了碰了这么办,如果你中途出了任何危险,你舅舅会自责一辈子的!”颜玉琢板起脸,问他,“你舅舅电话多少?告诉我,我要让他来接你。”

    之前家长运动会时,庄策想要和她互换联系方式,但她只给了他自己的姓名,不想和他牵扯太深,那时候她哪会知道,她居然会捡到独自一人乱跑的庄子宸?

    “我,我不记得了……咳咳咳咳。”庄子宸一着急,又开始咳嗽。

    越咳嗽越止不住,地动山摇,仿佛要把嗓子里的扁桃腺都咳出来了。咳着咳着,他的眼眶就溢出了一些生理性泪水,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颜玉琢告诫自己可不能上当,这小猪满脑子的鬼点子不用在正路上,她可不能心疼他。

    “你不告诉我庄总的联系方式,也没关系;你别忘了,上次的委托可是你妈妈下的单,如果我联系她的话——”

    “不,你不要联系她!”庄子宸赶快求饶,“求求你不要告诉妈妈,今天首映式妈妈很忙的,咳咳,我不能让她担心……”

    颜玉琢心里一动,某个堪称荒诞的想法在脑海中升起——庄子宸姓庄,他说他的邀请函是妈妈给的,可是整部电影里,只有一位女演员姓庄……难不成庄晓梦就是庄策的姐姐?!

    不,不可能,庄晓梦从出道伊始一直以清纯玉女形象示人,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孩子?这样捕风捉影的八卦公布出去,整个娱乐圈势必地震,对庄晓梦的影响不知道会有多大,颜玉琢可不能成为胡乱编排别的女人私生活的混蛋玩意儿。

    再说……颜玉琢对着庄子宸左看右看,从他这样满月般的小猪脸上,实在看不出多少女明星的影子。

    这么想来,应该只是凑巧罢了。

    颜玉琢定了定神,把话题拽回来:“如果你不想让你妈妈知道,那就乖乖把你舅舅的电话告诉我……放心,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的。”

    “真的?”庄子宸果然心动,黑溜溜的眼珠子噙着泪,可怜巴巴地问。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那,咳咳,咱们拉钩!”

    拉钩就拉勾,颜玉琢伸出小指,勾住男孩胖乎乎的藕节一样的小手。

    她当然会为离家出走的庄子宸说好话——颜玉琢心想,如果暴怒的庄策决定打掉孩子的屁股的话,她会拦着他,让他只打掉半个的。

    ……

    周珩止推着马教授的轮椅,先去前台签到领赠品。

    前台排队的人很多,两人一遍排队一边聊工作上的事情,主要是马教授说话、周珩止在听,聊得话题围绕着《生态城市空间设计》这门课,毕竟这是马教授离开工作岗位前教的最后一门课,他对这门课感情很深。

    马教授愤愤:“我已经看完那群学生交上来的理论课的随堂作业了,写的都是什么东西!中国建筑行业有他们可真是完了。”他越说越生气,“现在的大学生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两极分化严重,最拔尖的那一批卷绩点,想出国想保研,分数差一个小数点也要狂轰滥炸发邮件问为什么;剩下的就沉入谷底,只盼望低空飞过,一分不愿多考,混个毕业证书就好。”

    那些随堂作业周珩止当然也看过,回忆起课堂上那一张张稚嫩且迷茫的脸,他也很无奈:“马老,就业形势不一样了,咱们a大确实是名校,建筑系在全国也排得上名,可是毕业之后哪有那么多工作岗位可以提供给学生?去建筑院,要从底层的画图牛马做起;去企业外派,枪林弹雨好几年不能回国……总不能让他们一群高材生,去工地上打水泥吧。”

    “啧啧,真该让那些在校园bot上骂你的学生听听你说的话,”马教授开玩笑,“‘周阎王居然也会站在学生的角度上思考问题,给学生说好话?他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周珩止表情露出一瞬间的迷茫:“校园……什么东西?”

    “bot,校园bot,一看你就不冲浪。”马教授得意洋洋,“就是以前的学生论坛之类的东西,我还用小号混了进去呢,学校里什么风吹草动我都知道。”

    周珩止对学生之间搞的东西没有丝毫兴趣,他确实不爱上网,完全单机生活。

    “不过,还是有几份作业是不错的。”马教授话锋一转,随机点了几个学生的名字。

    周珩止恭维他:“您记性真好,一个班那么多学生都能记住。”

    “那当然,别看我都快七十岁了,但班里每个学生的名字和脸我都能记住。”马教授说,“那些小同学有时候不想来上课,找人代点名,我瞄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懒得戳穿他们而已。”

    两人聊着聊着,终于排队排到了他们。他们拿出邀请函、签名、又领了赠品,电影制片方诚意十足,给的赠品满满一兜子,居然还有主演的签名海报。

    两个人都对明星海报没兴趣,再加上周珩止还要推轮椅,根本不方便拿这种东西。

    马教授说:“咱们

    进来的时候,电梯间那边不是有很多没有入场券的明星粉丝吗?我看那些追星族也怪不容易的,你把赠品拿去送给他们吧。我就在这边等你。”

    周珩止正有此意,他把马教授的轮椅推到电影院的角落,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然后男人就拿着两袋赠品,快步向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人潮汹涌,周珩止几乎要被粉丝淹没了,不知是谁重重撞了他一下,他被撞得踉跄,一低头,眼镜就从鼻梁上滑落,摔在地上。

    他心里一跳,正要弯腰捡起眼镜,突然一只运动鞋从天而降,就这样重重踢了一脚!

    周珩止:!

    在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的是颜玉琢替他挑选眼镜时,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sorry先生,我急着找人没看——周珩止,怎么是你?!”一道陌生里中又有一点点耳熟的声音响起。

    周珩止立刻捡起眼镜,幸亏这幅眼镜质量极佳,即使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又被踹了一脚,依旧没什么损伤。他强忍怒火抬起头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陆之熠?”周珩止眉头紧锁,“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两人身高相仿,周珩止一眼就看出陆之熠脸上画了淡妆,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他身上有一股冲鼻的脂粉味道,不知道是多少种香水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头疼。这一切都让性格一板一眼的周珩止十分不适应。

    “我给这电影写了主题曲,当然是受邀过来啊。”陆之熠反问,“你又为什么在这儿?难道……你是主演粉丝?真没想到,周大教授也会喜欢这种校园爱情剧。”他端起一副假笑面孔,刻意问,“周哥你要是想合影的,弟弟我可以帮你问问主办方。”

    “不必,这部电影在我们学校取景,我也是受邀前来。”周珩止对这个恃才傲物的年轻人并无好感,如果不是他们父母是旧友,他的交友圈才不会出现这种目无尊长的家伙,“之前就听说这种青春校园剧投资很低,现在看你出现在这里,我能够理解这种说法从何而来了。”

    陆之熠呵呵两声:“周哥误会了,这部电影我确实没怎么收钱,因为我是导演的朋友,纯属义务帮忙,反正我又不差这几个钱。”

    “既然不差钱,那咱们就谈谈赔偿的事情吧。”周珩止指向自己的眼镜,“这眼镜是新配的,价格不贵,也就五位数出头,想来大作曲家不会赖账,到时候把账单发你。”

    “五位数啊?看来便宜货确实质量不好,周哥工作这么辛苦,又是画图又是上课,一定要注意保护视力。不过你也三十岁了,年纪差不多了,再怎么保护视力也迟了,说来你近视多少度,还是说……这是老花镜?”陆之熠火力全开,“对了,咱们好像到现在都没有联系方式呢,我把电子邮箱给你。”

    “电子邮箱是什么,我上了年纪,没听过这么新奇的玩意。”周珩止语气淡淡,“我养了几只鸽子,账单到时候让鸽子送给你,你记得在家里准备好玉米粒。”

    “……”陆之熠早就听说文化人心眼多,周珩止四两拨千斤,把陆小狗气得够呛。

    如果不是他赶时间,他绝对要和周珩止血战到底!

    真是晦气,早知道会在这里碰到周珩止这个老头子,他说什么也不会来参加首映式。

    不,不对,要不是来参加首映式,他怎么和姐姐一起看电影啊?

    刚才陆之熠被制片人拉去接受采访,他耗费了不少时间才摆脱那些缠人的记者。他急着找颜玉琢,可是根本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他回忆起她说想去外面透透气,猜测她可能去下面买奶茶了,所以才急匆匆往电梯间走……哪想到这么倒霉,居然遇到了周珩止!

    两人相视假笑,在心里暗骂对方是xx。

    恰在此时,陆之熠等的电梯终于来了,人潮又一次向着电梯涌去。陆之熠懒得同周珩止多废话一句,随意挥了挥手,就跟着众人一同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隔绝了他们彼此之间皮笑肉不笑的视线。

    下一秒,又是【嘀——】的一声轻响,隔壁电梯也抵达了顶层。

    隔壁电梯门开启,一群人涌了出来。

    周珩止不喜欢这种人挤人的场合,他随便把手里的赠品纸袋塞给两名粉丝,迈步正要离开,忽然视线定格——

    ——他心心念念的女孩身处人流的簇拥之中,被人潮推着向他走来。

    周珩止:“……”

    真的是她?他刚才没有看错,颜玉琢真的来看电影了?

    颜玉琢:“???”

    不是,等等,她是中了什么周珩止魔咒吗,为什么当老师的家伙不好好在学校里呆着,会随机刷新在任何地点啊?

    颜玉琢真想装没看见他,眼镜店躲不过,超市躲不过,路边馄饨摊躲不过,宠物店躲不过……怎么电影院还是躲不过啊!

    可是彼此的视线已经纠缠在一起,颜玉琢这时候转身逃跑,显然不可能。

    她硬着头皮迎上去,尴尬打招呼:“周老师,好巧啊。”

    “是很巧。”周珩止强忍住上扬的嘴角,他不知道,没戴眼镜的他眼神有多温柔,“又见面了,你怎么在这里?”

    同样的问题,他刚才问陆之熠时是止不住的嫌弃;现在问颜玉琢,满是意外相逢后的庆幸。

    ——很好的问题,让颜玉琢大脑拼命旋转。

    她怎么在这里?总不能说是她是被陆之熠邀请来的吧,她现在的身份可是一名大学生,一条建筑狗怎么会认识娱乐圈知名音乐人?她解释起来只会横生枝节。

    她急中生智开口:“我是陪亲戚家的小朋友一起来的!”

    “小朋友?”周珩止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去。他刚才只顾着盯着颜玉琢的眼睛,完全忽视了她身边还跟着一名个子矮矮的……小猪。

    那名小朋友大概六七岁的年纪,胖乎乎,戴了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庄子宸紧紧握住颜玉琢的手,声音颤抖:“舅……小颜阿姨,我,我真的忍不住了,我想上厕所,让我上厕所吧,咳咳咳咳。”

    “你和小颜阿姨说实话,你是真的想上厕所,还是怕你舅舅揍你想逃跑?”颜玉琢严肃认真地问他。

    刚才捡到庄子宸后,颜玉琢立刻联系了庄策,果不其然,电话里的庄大总裁气成了一只超大号爆竹,随时能炸上天。庄策要求颜玉琢把电话开免提,然后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庄——子——宸,你真是长本事了居然敢离家出走?!!臭小子你给我听好,等我抓到你,我就把你吊起来打,就算打成瘸子一辈子坐轮椅,我们庄家也养得起你!!”

    颜玉琢当然听得出来庄策说得是气话,可庄子宸分辨不出来啊,他生怕自己真要被舅舅打残,顿时尿急,央求颜玉琢带他去上厕所。

    “小颜阿姨,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上厕所……再不上厕所,我就要尿裤子了!”庄子宸又是一副哭哭脸。

    颜玉琢心中迟疑,现在电影院进进出出人这么多,她又不能跟着他进男厕所,她带他进女厕所更是万万不行的,如果庄子宸在这个时候偷溜走……

    她脑海中闪过几种办法,她不敢赌他的自觉性,又不敢让孩子继续憋尿,就在这时,周珩止开

    口了。

    “不如我带他去厕所吧。”男人语气温和,“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既然这是她家的孩子,那也是他家的孩子。

    第32章 首映式(三)一家三口。又是一个一家……

    周珩止当老师这么多年,按理说他应该极为擅长应对学生,可是应对这么小的小学生,他还是头一遭。

    毕竟大学生再怎么愚蠢,也不会愚蠢到需要老师带着他们去尿尿啊。

    “周老师,那子宸就拜托给你了。”颜玉琢说。

    男人仿佛在执行什么重要任务一样,郑重点了点头。

    他从颜玉琢手里牵过庄子宸,小男孩的手软软的、胖胖的,掌心温度也比成年人高很多。他下意识握紧他的手,唤来庄子宸的一声:“伯伯,好疼呀!”

    “对不起。”周珩止赶忙放松手上的力度,改成轻轻拉住男孩的手腕。

    现在距离电影首映开场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排队等着上厕所的人非常多,他们排了好一会儿,才排到他们。

    结果……庄子宸的身高居然够不到男厕所的小便池。

    没办法,周珩止只能带他去排马桶单间。可是男厕所和女厕所有一点本质上的区别,男厕所会用马桶的人都是上大号,导致单间里味道极重,庄子宸刚一进去就嚷嚷起来:“好臭呀,好臭呀,我要被熏死了!”

    周珩止:“你不是戴着口罩吗?”

    庄子宸:“我是小孩子啊,我个子矮,我的鼻子离马桶这么近,我闻到八分臭,你才闻到两分臭!”

    周珩止:“那怎么办?”

    庄子宸:“伯伯,我的手要解裤子,你来帮我捂着鼻子吧。”

    周珩止:“……”

    时间紧迫,周珩止只能帮男孩捏住他的鼻子。

    “伯伯,你捏的太重了,我好疼。”

    “伯伯,你捏的太轻了,我还能闻到臭味。”

    “伯伯,我喘不过来气了。”

    “伯伯,我下巴痒痒,你帮我挠挠吧!”

    一句又一句的伯伯,叫的周珩止凭空老了二十岁。周珩止不禁怀疑这个男孩真得是颜玉琢的亲戚吗,她那么讨人喜欢,可他为什么这么烦人?

    “小朋友,你是在拖延时间吗?”周珩止语气一正,摆出老师的架子,声音瞬间沉了下去,“你刚才还说你要尿裤子了,为什么到了厕所却不上?你是在撒谎吗?我明天就告诉你们班主任!”

    庄子宸吓了一跳:“你,咳咳咳,你认识我们班主任?”

    “当然。”周珩止头一次在孩子面前说谎,居然说得出乎意料的顺畅,“你刚才听到你的小颜阿姨叫我周老师了吧?没错,我也是一个老师,而且就是小学老师,所有小学老师都互相认识。我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小小年纪就撒谎骗人,明明不想上厕所却说自己想上厕所。”

    “我没撒谎!”庄子宸赶快拽下运动裤,紧接着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这个小鬼头终于老实了下来。

    他匆忙提起小内裤,仿佛有狗在身后追,急着离开厕所,和刚才磨磨叽叽的他判若两人。

    周珩止拦住他:“上完厕所要洗手。”

    庄子宸:“可是洗手池太高了。”

    “没关系,我抱你。”周珩止把男孩抱起来,虽然他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小胖子沉甸甸的重量坠得差点抱不稳。

    庄子宸努力探出上半身洗手,一双小肉手搓得干干净净,他一边搓一边说:“周老师,你真好,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把我抱得这么高了!”

    周珩止问:“你爸爸平常不抱你吗?”

    “我没有爸爸。”出乎意料的,男孩如此回答。

    周珩止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居然触碰了庄子宸的伤心事,他赶快道歉:“对不起,是老师说错话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庄子宸很大度地说,“虽然我没有爸爸,但是我有舅舅,不过舅舅从来不抱我,他很嫌弃我的,他说我太重了,他抱不动。”

    “……”周珩止的眉头打结:孩子舅舅未免太不负责任了!这个男孩胖归胖,但也没有胖到一个成年男人抱不起来的程度,也不知道孩子舅舅到底有多外强中干、肾亏体弱、风吹就倒,才连一个七岁的小男孩都抱不动。

    洗完手,周珩止又帮庄子宸擦干净双手上的水迹,然后才牵着他的手走出了男厕所。

    颜玉琢早在外面等急了,见他们出来,赶快迎了上去:“周老师,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子宸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周珩止摇了摇头,“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确实调皮了些,辛苦你一个人带他出来玩……对了,你说他是你亲戚家的孩子,那你是他爸爸家的亲戚,还是他妈妈家的亲戚?”

    “呃……”颜玉琢想,周珩止真不愧是做老师的,难以回答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她又不能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编,“我和子宸……其实我们不是亲戚,但胜似亲戚。”

    周珩止明显没理解。

    颜玉琢挑挑拣拣透露一点点真相:“子宸妈妈工作忙,只能雇我去陪他,一来二去我和子宸就熟悉了。”

    上次见面时,周珩止就听颜玉琢说过客户什么的事情,他先入为主,认为颜玉琢在做家教;这次听到颜玉琢说自己要陪小朋友,更加深了她的课余兼职是教小学生的印象。

    周珩止忍不住“师性”大发,当场《劝学》:“颜同学,你这个年纪不要急着赚钱,重要的是搞好自己的学习。”

    “周老师,您这话可说错了。”颜玉琢直白地说,“人生短短几十载,这个年纪不急着赚钱,那什么年纪再着急?我不仅二十几岁急着赚钱,我三十多,四十多,五十多六十多都会急着赚钱,就算我迈入棺材了,追钱逐利四个大字也会刻在我的坟头上,黑体加粗一号字居中,坟前还要立着两个小音箱,每天不间断循环播放“财神到~财神到~”和“恭喜你发财~”的主题曲。”

    这意想不到的答案怼得周珩止说不出话来,半晌,男人才憋出一句:“你的理想……还挺纯粹。”

    颜玉琢:“纯粹?我还以为你会批评我。”

    “你诚实地告诉我你想赚钱,这还不够纯粹吗?”周珩止说,“总比你的同学们好——我每年去做毕业生就业指导,有人又想保研又想出国又想考公务员又想当老师又想进国企……至少你只有一个梦想,而且为了这一个梦想一直在付出努力。”

    颜玉琢有些惊讶。

    周珩止这人总能出乎她的意料。因为身份和年龄的差距,他偶尔会“说教”一番,可是只要她明确说出她的想法,他又能立刻站在她的角度上思考问题,给予肯定。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庄子宸突然叭叭开口:“小颜阿姨,你是学生吗?你不是已经工作了吗?”

    颜玉琢真想捂住这拆台小祖宗的嘴。

    好在关键时刻,她的智商稳稳站住高地,镇定自若地开口:“没错啊,我就是一边上班一边学习,你不会以为大人就不用读书了吧?这叫活到老学到老~”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一边上班一边学习”既可以解释为大学生半工半读,也能解释为社畜利用空闲时间努力精进自己。听的人不同,听到的意思就不同。

    再说了,她确实没撒谎——她现在每周跟着b站up主学习喵语,已经可以熟练用喵语和路边野狗对骂了,这难道不是一种学习吗?

    庄子宸一听说大人也要读书学习,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大大的崩溃:“大人怎么可能需要读书?!如果大人也要读书的话,那我不要长大了!我不信,我不信,小颜阿姨你一定是在骗我,我舅舅从来不读书的,每次我看到他,他总是在玩手机!”

    颜玉琢:“……”庄策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他吗?

    周珩止:“……”孩子的舅舅到底怎么回事?抱不动孩子,说明他身体不行;不看书,说明脑子也不行。身体也不行脑子也不行,这样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小朋友沉浸在“人要一辈子读书学习”的痛苦之中,整个人生无可恋,也顾不得逃跑了。

    就在此时,进场广播响起,工作人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各位来宾请注意,《流年似锦》首映式即将开始  ,请来宾准备好入场门票与手环,有序入场。““六十岁以上观众、坐轮椅的观众、其他有特殊情况的观众请及时联系工作人员,从无障碍通道入场。”】

    周珩止和颜玉琢聊得太专注,差点就要忘记在轮椅上等待他的马教授了。(马教授:谁来为我发声?)

    周珩止告诉颜玉琢:“我是和咱们院的其他老教授一起来的,我要陪他从无障碍通道入场。”

    “好的,周老师你去吧。”颜玉琢舒了口气,她和周珩止尬聊这么久,终于熬到结束了,“对了,你们怎么会来看这种爱情电影?不会是学校老师团建吧?”

    “你不知道吗?这部电影是在咱们建筑学院取景的,我还以为这种消息你们学生早就知道了。制片方送了几张票给学院,我们就来看电影了。”

    颜玉琢:“……”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毕竟她又不是学生。她转移话题,“对了周老师,你的眼镜呢?不戴眼镜会不会看不清屏幕?”

    提起眼镜,周珩止就心烦:“刚才人太多,眼镜被撞掉了,还被一个没礼貌的混蛋踢了一脚,我嫌脏,不想戴了。”

    颜玉琢可是知道周珩止的眼镜有多贵,毕竟是她亲自选的呢。她忙问:“那你有没有让他赔?”

    “赔什么?”周珩止冷冷道,“那混蛋不仅没礼貌,还爱装傻充愣,他让我把账单给他,却不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我怎么找他?难道养几只鸽子,飞鸽传书给他?”

    颜玉琢忍不住笑了,周大教授的冷嘲热讽也很幽默。

    不过,他的幽默有点年代感了——毕竟年轻人不用鸽子传信了,都用猫头鹰。

    ……

    迈巴赫一路风驰电掣,司机几乎把油门踩到底,终于赶在半小时之内从城东的高新科技园杀到城西的购物中心。一路上,后座的庄总浑身萦绕着低气压,脸色漆黑一团。

    车子刚一停稳,庄策立刻推门下车。他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视线在他的一袋高尔夫球杆上转了好几圈,颠颠这支,太沉了,颠颠那支,太轻了,没有一支打屁股顺手。

    司机在旁边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倒是想为离家出走的小少爷说话,又怕说错一个字火上浇油。

    庄策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没有拿高尔夫球杆。

    “在这里等我。”庄策扔下一句话,“还有,让管家联系家庭医生在别墅里待命,子宸回家后立刻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是,先生。”

    车子就停在地下车库最靠近电梯的地方,庄策一路直上,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他迈步踏入了嘈杂的世界。

    “有票吗?收票收票!”

    “帅哥,出票吗,我们不是黄牛,绝对不倒卖。”

    “高价收票、收媒体证、收邀请函!”

    现在已经逼近开场时间,收不到票的粉丝们全都堆积在电梯口,每一个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都会被他们围住,即使保安驱赶他们也不离开。

    庄策脚步一顿,因为他注意到这群粉丝的身上全都穿着颜色相同的衣服——粉色——这是他姐姐的官方应援色。

    他心底有些微妙,他确实知道庄晓梦很红,有很多粉丝喜欢她,但是出于各种复杂的原因,他对她的工作并不关注,甚至于……有些反感。

    和粉丝的视角不同,庄策身为双胞胎弟弟,他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客观评价庄晓梦。她是恋爱脑、野心家、暴力的姐姐、不负责任的妈妈……偏偏又是一母同胞的手足。

    他忍不住问围上来的粉丝:“你们多少钱收?”

    粉丝眼睛一亮:“帅哥你有票?有几张?这个数行不行?”

    那位粉丝用手隐晦地比出一个数字。

    庄策忍不住咂舌:“就为了见她一面?值得吗?”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们觉得值得就行。”粉丝问,“帅哥,你到底卖不卖票?”

    庄策:“……不卖,我就问问。”

    “切~~”面前聚集的粉丝一哄而散。

    庄策定了定神,他可不能忘记他今天的目的。他个子高,目光一扫,立刻在人群之中找到了一道敦实的小身影。

    ——小男孩站在庄晓梦的粉丝应援牌前,仰起头,出神地望着立牌上的母亲。

    粉丝应援牌是后援团准备的,粉色玫瑰扎成一座梦幻城堡,城堡前竖立着庄晓梦的人形立牌,鲜花组成她的裙摆,让她看上去像是公主一样。

    立牌是按照真人一比一定制的,庄子宸小心翼翼站在立牌旁,伸手在自己头顶比了比,又放在了母亲身上。

    七岁的孩子正是迎风就长的年纪,他已经快到庄晓梦的胸口了。

    庄策心情复杂,出声喊他:“子宸!”

    庄子宸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到舅舅,下意识瑟缩一下,脚底抹油就想溜。

    他这幅心虚的样子说明他就是知错犯错,庄策刚才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怜悯心立刻又被压下去了,男人的怒火瞬间汹涌,他几步走近,张口就要骂人。

    “庄总!”关键时刻,一只手轻轻搭在庄策的手腕,制止了他那些堆积在肚子里的骂人话,“这里人太多,不要在公共场合骂孩子。”

    庄策侧目看过去,颜玉琢一袭水绿色旗袍站在那里,像是一株抽枝的翠柳;庄策的心很不合时宜地跳了几下,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猛地震动,滴滴滴滴的提示音表明用户的心跳过快,已到临界值,建议尽早就医。

    男人欲盖弥彰地捂住手表,恶狠狠想,回去他就让程序部门继续加班,什么破手表,动不动就报错。他明明是被熊孩子气到心跳飙升一百八!

    庄子宸冲过来躲在颜玉琢身后,两只手紧紧抱住她的腰,像是母鸡身后的小鸡,而他的亲舅舅就成了该死的老鹰,要抓住他狠狠折磨他。

    “臭小子,你给我出来。”庄策骂他,“你别以为躲在她身后我就没办法揍你!我给你准备了一后备箱的高尔夫球杆,今天不打到你腿断,我就跟你姓!”

    庄子宸从颜玉琢身后探出脑袋,火上浇油:“舅舅,你本来就跟我姓呀。”

    庄策:“我**——”

    “庄总,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七岁的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你就算要教育子宸,也等到回家慢慢同他说,不要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颜玉琢劝他,“还是说,你连回家都忍不了,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使你封建大家长的权力?”

    “你倒是向着他,”庄策冷脸,“他这次又给了你多少钱,收买你为他说话?”

    “……?”颜玉琢气笑了,“没错,我就是一个眼睛永远瞄着别人钱袋的人。子宸不给我钱,就算他在我面前乱跑被人贩子拐走,我也会装作没看到。”

    庄策一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颜玉琢向他伸出手,“庄总,麻烦先结一下我当babysitter的钱吧。”

    “小颜阿姨,你别收我舅舅的钱,他真的会打断我的腿的。”小猪可怜兮兮地说,“我让我妈妈给你钱。”

    “别惦记你那个工作狂妈妈了,”庄策提起姐姐就心烦,“我早跟她说了,你病情反复来不了,她让你好好在家休息,等工作结束了就回家看你。结果你倒好,一声不吭就从家里跑走,要不是我调了监控,我都不知道你本事这么大,居然还能从二楼翻窗下来!”

    颜玉琢惊讶:“子宸,你这么小的个子,怎么从二楼下来的呀?”

    男孩一脸小猪得意的表情:“我学电视上演的,把床单系成绳子,先跳到一楼阳光房的顶棚,再踩着顶棚去空调外机,然后再顺着水管下来哒~”

    “庄子宸,我是让你交代案情,不是让你炫耀来的!”庄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你等

    着,从明天开始,你的房间窗户统统上锁,安保人数提升两倍,我就不信你还能跑!”

    “明明是你们先说话不算话的!”庄子宸气得跳脚,他一着急,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大人都是这样,你们说话不算话……咳咳咳……妈妈答应了要回来看我,可是不等我睡醒就走了;你答应要带我看电影,可是却不让我出门!我讨厌你们!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胸膛像过满的风箱一样上下起伏,庄策想到医生说他现在很容易引发哮喘,顿时紧张到魂都飞了:“你别生气了,你现在不能生气!我不封窗户了行不行?”

    颜玉琢赶忙蹲下,一边给孩子拍背顺气,一边安慰他:“子宸,子宸,你看着我……呼,吸,呼,吸,你忍一忍咳嗽……呼,吸……呼,吸……”

    她虽然没有照顾过孩子,但以前她接触过有哮喘的委托方,她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刺激孩子,否则会引发严重的生理反应。

    在她的安抚下,庄子宸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一头扎在颜玉琢肩膀上,小小的背脊偶尔抽动一下,很快,一阵滚烫的水意在她肩膀漫开。

    “小颜阿姨,我不想当舅舅家的孩子了,我想当你的孩子。”他搂着她的脖子,闷声说,“我能不能跟你回家啊?”

    颜玉琢虽然心疼他,但这时候也不想骗他:“子宸,你舅舅是关心你才会生气的。你想想看,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让我给你开家长会,因为怕舅舅揍你,可是最后他揍你了吗?没有,他还为了你和那些坏家长据理力争。第二次运动会,他那么忙,依旧为了你推掉工作。今天也是,如果你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会这么生气、这么着急吗?”

    “他真的关心我吗?可他总是对我很凶。”庄子宸从她肩头抬起来,小心翼翼地看向她身后的庄策。

    “当然。”颜玉琢说,“成年人总是口是心非,喜欢的东西偏要说不喜欢,在意的东西偏要说不在意。你舅舅说的话,你就反过来听。”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足够让庄策听到。

    庄策皱眉:“我什么时候口是心非了?”

    颜玉琢低头看向怀里的庄子宸:“看,他又在口是心非。”

    庄策:“我明明在生气!”

    颜玉琢:“子宸,你舅舅早就不气了。”

    庄策:“臭小鬼这次是运气好被你捡到了,他要是被人贩子拐走了,论斤卖,我也不会去找他!”

    颜玉琢:“他肯定会把整个a市掀翻了找你的。”

    庄策:“颜玉琢,你才认识我多久,你不要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曲解我的意思!”

    颜玉琢耸了耸肩:“看来我全都说对了。”

    庄子宸破涕为笑,终于乖乖从颜玉琢怀里走出来,主动向舅舅伸出了手。

    庄策一脸嫌弃,从兜里拿出手帕丢给他:“脏死了,哭的满脸鼻涕,离我远些。”

    小猪才不管呢,他扑上去,把自己的鼻涕全都擦在了庄策的西服下摆上。

    人来人往的电影院外,他们三个人的组合与周遭人群是那样的格格不入。排队进场的观众手里都拿着庄晓梦的应援手幅,看向这对俊秀男女和他们怀中的男孩。

    ——他们看起来很像是一家人。

    孩子哭累了,渐渐平静下来。他今天经历了一场大冒险,早就困的不行了。

    庄策躬身抱起他,晃了晃,很快就站稳了。

    “又重了。”他这么说着,让孩子趴在自己肩头,双手托在孩子的屁股下面。

    颜玉琢打趣:“庄总,你抱小猪的姿势很娴熟啊。”

    庄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能不娴熟吗,这孩子贪玩又贪睡,经常玩着玩着就在客厅里睡过去,哪次不是他睡着后我给他抱上床的?偏偏他还以为是自己长翅膀飞过去的。”

    颜玉琢心想,怎么会有成年人如此嘴硬心软?之前他觉得庄策像孔雀,四处开屏,现在又觉得他是大鹅,嘴巴四处叨人,身体却很诚实。

    “我先送孩子回去了。”庄策说,“他上周发烧刚好,嘴馋偷吃了冰激凌,引发了后遗症,如果不好好照顾很容易哮喘的……我不是说话不算话,故意不带他来看电影。”

    “庄总,您这是在向我解释吗?”颜玉琢莞尔一笑,笑意如水波盈盈漫开,“我相信你的。”

    庄策:“……”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也不是。”庄策狼狈地捂住腕上的智能手表,“是提醒我要回公司开会了。”

    如果这手表不是他们公司自己生产的话,他一定要换掉它!!

    第33章 首映式(四)别看电影了,咱们私奔吧……

    匆匆告别后,庄策抱着孩子快步走向电梯,庄子宸趴在舅舅肩头,明明困得颠三倒四,还努力支棱起来和颜玉琢告别。

    “子宸,你好好养病,别再乱跑,也别再让你舅舅担心了。”颜玉琢握住他湿热的小肉手叮嘱他。

    “我病好之后,还能见到你吗?”庄子宸小声说,“我会给你钱的。”

    “你这么可爱,不给钱我也会去见你的。”颜玉琢冲他眨眨眼,“这可是我专门对老客户的特别优待哦。”

    庄子宸得到她的承诺,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他真是纯困的年纪,上一秒还在叭叭叭,下一秒就断电关机了。

    庄策让孩子靠在自己肩头安稳睡觉,放轻声音对颜玉琢道:“今天谢谢你了。”

    “可真不容易,我居然能听到庄总的一句‘谢谢’。”颜玉琢揶揄道,“庄总一言抵千金,这次当babysitter的钱我就不收了。”

    “你真打算要啊?”

    “您真没打算给啊?”

    两人相望良久,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真是莫名其妙,颜玉琢都说不清楚究竟有什么好笑;真是莫名其妙,他们的笑点居然一模一样。

    她笑了好久才止住,她抬手擦掉笑出的眼泪,收住笑意,脸色微正:“庄总,子宸和我说他的邀请函是妈妈给他的,刚才我看到他跑到庄晓梦的立牌前看了许久,还偷偷比身高。”

    庄策一滞,正要开口,颜玉琢打断他:“你不用向我解释,我无意探听客户家的私事,请相信我的职业素养,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明天就会全部忘记。我只是想提醒你,子宸年纪太小了,大人稍不注意他就会像今天一样做出冒险的事情,也可能被坏人哄一哄就说出不该说的话……请你和你的姐姐务必保护好他,务必。”

    “……好。”庄策郑重地点点头,“这次是我疏忽,以后绝对不会了。”

    颜玉琢嗯了一声。

    庄策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人——她的聪明在于她的“适可而止”,她敏锐地洞察到了真相,但是不深想,不触碰,不戳破。她善意地发出提醒,然后就此停步。

    庄策曾经觉得,在他们的接触中颜玉琢一直占于上风,他几次想要翻盘攻占,却无从下手。

    现在他意识到,颜玉琢既不在上风,也不在下风——她在隔岸观火。她不在乎那些火焰是否愈演愈烈,因为她可以随时抽身而去。

    她在生活中工作中是这样,那在感情中呢?她也这样吗?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了顶层,庄策又深深看了女人一眼,无言告别后迈步走入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电梯内外两人纠葛的视线。

    “……睡吧。”庄策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睡醒了就到家了。”

    ……

    电梯停在四楼,滑开,一道浑身缠满低气压的身影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突然安静。

    庄策:“……陆家的小子?”

    陆之熠:“……庄哥?”

    两人同时:“——你怎么在这儿?”

    青年的声音太大,吵得庄策肩膀上的庄子宸不安分地动了一下。

    庄策赶忙摇摇小猪安抚他继续睡。

    陆之熠心情正差,他这次和颜玉琢一起参加电影

    首映式,本来以为两人可以坐在一起甜甜蜜蜜看爱情电影,哪想到突如其来的媒体采访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他好不容易摆脱那些烦人的记者,可是颜玉琢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找不到姐姐本来就烦,没想到又在首映式上遇到周珩止那个迂腐老学究!

    烦上加烦!

    现在可好,庄策这个聒噪bking居然也冒出来了,烦上加烦再加烦!

    烦烦烦烦烦!

    他真想直接退出电梯,可是晚了一步,电梯门已经合拢,且逐渐下行。

    “!”陆之熠惊讶,忙按上行键,“电梯怎么往下走了?”

    四五六楼聚集了多家奶茶店餐饮店,陆之熠是专门下来找颜玉琢的,可惜没找到,电影又要开场了,他只能急匆匆往顶层赶。忙中出错,他居然坐反了电梯。

    “你再按快点儿,电梯就飞起来了。”庄策没好气地说,“你随便找一层出去,再换个电梯。”

    电梯停在三楼,陆之熠正要离开,结果门外涌进来一群人,把他死死推到电梯角落,动弹不得。

    庄策也被挤得难受,他回身护住怀里睡得正香的小猪,拉高他的口罩,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脸。

    陆之熠被挤在他身边,见他对怀里的孩子如此小心,心里一动,想起回国前父母交代他的事情——

    ——庄家、陆家、周家是世交,陆之熠听父母说过庄晓梦在进入娱乐圈前就有了一个孩子。他在美国见过不少单身生育的女性,他觉得她们很伟大、很勇敢、很坚强、很努力,不过国内的风气偏保守,庄晓梦身份敏感,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

    这是陆之熠第一次见到庄晓梦的孩子,他想打个招呼,又忽然想起国内的传统是初次见孩子要给红包。

    虽然他没有红包,但他带了钱夹,他现在不怎么用现金了,不知道一千块的见面礼够不够?

    陆之熠一边摸钱夹一边说:“我给《流年似锦》写了主题曲,受邀参加首映式。我看你是从顶层下来的,你也去首映式了?你怀里的是不是你姐姐的孩……”

    “现在黄牛卖票都要给自己编个身份了?”庄策瞄了一眼电梯里的路人,立刻打断他,“我不追星,不买票,不看电影,你骚扰别人去吧。”

    陆之熠摸钱夹的手顿住:“……?”

    庄策刚刚和颜玉琢聊过孩子身份的敏感话题,偏偏陆之熠在这个节骨眼撞上来,完全撞到了他的雷区。

    真是越看越讨厌。

    “庄哥,早就说了让你少吃甜的了。”陆之熠语气关切,“美国那边有研究发现,吃甜食容易得糖尿病,糖尿病患者更容易和阿尔茨海默叠加,你看看,你都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了——放心吧,我不卖票,你可以把钱省下来买点预防药吃。”

    庄策皮笑肉不笑:“谢谢你关心我的身体,我定时体检,血糖好得很。”

    陆之熠语气轻快:“尊老是中国的传统美德。对了,哥你今年多大来着,二十八是吧,四舍五入就三十了,我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弟弟关心哥哥是应该的。”

    “你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庄策冷笑,“熬夜赶稿昼夜颠倒的人很容易咯嘣一下猝死,要是哪天突发脑淤血了,一个人倒在家里,谁来救你?”

    “我的狗啊!”陆之熠振振有词,“我现在就在训练我的狗做心脏按压,关键时刻它能救我一命。”

    “……”庄策想,煞笔。

    “……”陆之熠想,fu**ing-as**ole。

    两人相视微笑,整个电梯里阴气森森,周围路人都被冻的直打哆嗦。

    电梯终于停在地下车库所在的b3层,人流哗得一下散开,庄策抱紧孩子跟着人流一起往外走,陆之熠留在电梯里对他挥手道别:“庄哥哥,保重身体!”

    庄策心想,他当然会保重身体,他绝对会比这臭小子晚死!!

    他抱着孩子很快找到了司机停车的地方,司机早就在车旁等候多时,见老板抱着小少爷回来,赶忙拉开后排车门。

    司机恭敬汇报:“管家说,家庭医生已经到了,小少爷回家就可以尽快体检。”

    “嗯。”庄策点点头,小心翼翼把怀中的孩子放到后排。

    位置的变换让睡梦中的庄子宸清醒过来,他打了个哈欠,睁开朦胧的睡眼,迷糊道:“舅舅,我怎么听到你刚才和人吵架了?”

    庄策:“你听错了,刚才遇到一只汪汪乱叫的野狗而已。”

    “哦……”

    “你继续睡吧。”庄策俯身给他系上安全带,忽然,孩子拉住了男人的手。

    “舅舅,我真的好喜欢小颜阿姨啊,”庄子宸困得迷迷糊糊,小声嘀咕,“我想让她当我的真舅妈,我想未来每一天都见到她,你怎么一点也不努力呀。”

    庄策动作一顿:“小屁孩懂什么。”

    “我虽然年纪小,但我什么都懂啊。”庄子宸不乐意了,“你要是不想让她当我舅妈,她就要去给别人当女朋友了!”

    “……?”

    “在你来之前,有一个陌生伯伯一直在和她说话——他看她的眼神,和你看她的眼神一样。”

    庄策提前按住腕上的智能手表,防止它不合时宜的乱滴滴。他不动声色地问:“那个伯伯长什么样,是做什么的,和你舅妈说了什么?”

    “他……长得还挺好看的,当然,在我心里他没有你帅!但他有点凶,他说他是小学老师。”庄子宸努力回忆,“他和小颜阿姨说了好多好多话,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说他也要看电影,舅舅,他会不会和小颜阿姨坐在一起啊?”

    ……原来只是一个小学老师?

    庄策舒了一口气。小学老师听起来就很穷酸,能是什么劲敌?

    等等,他怎么能用“劲敌”这个词?他又没打算追颜玉琢!

    短短几秒钟,庄策的心就像是坐了过山车,上下起伏飘忽不定,腕上的手表也聒噪地发出滴滴示警。

    忽然,庄策下定决心。

    他摘下手表,戴在庄子宸的腕上,收紧表带:“手表不准摘,这里有定位系统,以后你去哪里,舅舅第一时间都能知道。”

    幸亏小猪的猪蹄比较胖,要不然还带不了成年人的手表呢。

    庄策又问:“你是不是带了邀请函?给我。”

    “咦?”

    “你不是想见你妈妈吗?”庄策正色道,“你回家乖乖养病,我去帮你看,回来再告诉你电影好不好看。”

    嗯,没错,他只是帮外甥看一场电影而已,顺便给姐姐捧个场,绝无其他心思。

    ……

    电梯兢兢业业,载着阴云密布的陆之熠一路上行,终于赶在电影开场前抵达了顶楼。

    ——电梯门开,他苦苦寻觅许久的颜玉琢居然就站在门外!

    短短一秒,陆小狗的脸色立刻转阴为晴又转阴,大声控诉:“姐姐,你到底去哪里透气了,我在商场里上上下下找了你好久!”

    见他如此委屈,颜玉琢哑然失笑,连忙晃了晃手机:“我刚才遇到一点突发情况,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吗?”

    陆之熠一愣,匆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一个大大的免打扰图标——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了采访特地把手机调了静音,屏蔽电话,于是他就这样错过了颜玉琢的所有消息。

    自从上次颜玉琢因为救猫咪耽误了陆之熠的委托,两人就约定好,以后有任何情况,颜玉琢都要及时告诉他,不准再让他平白担心。所以这次颜玉琢在捡到乱跑的庄子宸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陆之熠,可惜陆之熠阴差阳错地没看到。

    颜玉琢说:“我以为你采访还要很久,没想到你居然会去找我。”

    “我讨厌采访。那些记者烦死了,本来说好只接受三家采访,结果一家一家又一家,话筒都快怼到我嘴巴里了。问题更是莫名其妙,居然有记者问我一直写爱情歌曲,都是从哪里获取的灵感,是不是谈过很多次恋爱!”陆之熠的嘴角向下撇,他这人向来如此,所有心情都摆在脸上,“烦死了,这都什么垃圾问题,我看起来是那么花心的人吗?所以我就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走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撞向颜玉琢,又欲盖弥彰地迅速移开,“我虽然在外国长大,但我的恋爱观可是很专一的。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后,只会对她好、只会看着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我死了也要变成男鬼缠着她。”

    “我该说你是纯情

    还是阴湿啊?“颜玉琢逗他,“不过你这么好看,变成男鬼一点不吓人。”

    “谁说我不吓人了?”陆之熠两只手提到胸口,伪装成幽灵,“你没看过那些恐怖电影吗?我变成鬼后可以偷偷藏在她的被窝里,藏在她的浴室里,藏在她家里的每个地方,一直盯着她……盯着她……盯着她……”

    颜玉琢按照他说得场景幻想了一番,可惜怎么想都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可爱:“你到底是男鬼还是艳鬼啊!”

    “艳鬼也行啊。”陆之熠羞涩道,“我要做只有她一个人才能看到的艳鬼,随时随地给她展示我的八块腹肌。”

    两人正说着漫无边际的玩笑话,忽然不远处响起几道声音——

    “是陆之熠!快快快,他居然在这里!”

    “zayn,我是xx媒体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接受我们节目的采访!”

    “陆先生,就回答一个问题吧,行不行?”

    “你身边这位是你的女朋友吗,你的歌都是给她写的吗?”

    陆之熠脸色大变:“bu**shit,居然又是那群记者!”

    眼看那些记者要追上来,陆之熠立刻拉住面前的颜玉琢,一把就把她拽入电梯,同时迅速狂按关门键。

    千钧一发之际,电梯门合拢,把那些扑上来的记者全部阻隔在电梯外。

    颜玉琢惊魂未定,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一群记者追逐是这样的滋味。

    电梯缓缓下行。

    颜玉琢:“怎么办?他们估计一直守在电影院门口,只要你出现他们就会缠着你,看样子就算等到电影开场他们也不会放弃。”

    “那就,”陆之熠咬咬牙,“那就让他们一直等下去吧!”

    “什么?”

    “姐姐,咱们别去看电影了——”青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语气坚定,“——咱们私奔吧!”

    第34章 首映式(五)陆之熠的试探与告白。……

    “私奔”——上次颜玉琢听到这个词,还是在她高中时看到的那些你爱我我爱你你不爱我我就去死的言情小说里。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真的有个年轻人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邀请她逃离现状,奔向自由。

    她失笑:“Zayn,你知道私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姐姐,虽然我中文不好,但你也不要把我当文盲。”陆小狗不乐意了,“我当然知道,我也是看过很多中国电视剧的!私奔就是我和你从那些人的监视中离开,做一对亡命天涯的野鸳鸯!”

    颜玉琢:“……”看来他的中文还是不够好。哪来的亡命天涯?他俩又不是雌雄大盗。

    电梯的最终目的地是地下停车场,他们俩在四楼就离开了电梯,离开时,陆之熠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左右的其他直梯都在往下降;他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扶梯,几个记者打扮的人正在顺着扶梯往下跑!

    颜玉琢想,这些记者完全是苍蝇转世,甩也甩不掉,全都追下来了……等等,不对,如果记者是苍蝇,那被苍蝇追的他们成什么了!

    “咱们快走!”

    忽然,颜玉琢手一紧,青年出人意料地握住了她的手,拽着她向商场深处跑去。

    陆之熠的掌心很热,因为常年拨吉他、弹钢琴,他的指尖结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他的指甲总是修的非常短,甚至连一点白边都没有,干干净净像是小学生;颜玉琢曾经见过他给大麦剪指甲,他有一个巨大的锉刀,给狗锉完了又给自己锉。

    她脑中闪过无数种想法,却没有一种想法让她现在就把陆之熠的手甩开。

    她不知道青年要带她“私奔”去哪里,在这一刻,她完全被他天马行空的冲动所感染了。

    现在的商场规划都很相似,一二三楼买衣服,顶层吃饭喝奶茶,中间层就是商场里的儿童区,他们抵达的四层就是儿童区,这一层会售卖童装,儿童玩具,还有大型室内游乐园,还有一些少儿培训机构在这里。

    颜玉琢完全不明白陆之熠为什么带她来这一层,她以为他是慌不择路病急乱投医,但是很快发现陆之熠是有目标的。

    他们绕过一排摇摇车,记者也跟着他们绕过摇摇车;他们穿过一家乐高店,记者也跟着他们穿过乐高店……他们只有两个人,可是记者却有一大群,左右包抄,眼看就要拦下他们时——

    ——“嘟嘟嘟!小火车经过,路人请让行!嘟嘟嘟!”

    一辆闪烁着七彩光芒的长长小火车载着一群幼童,欢腾地从他们中间穿过。车上还播放着滴滴嘟嘟的《小鲨鱼之歌》,babylittleshark的唱个不停;小朋友们坐在亮闪闪的车厢里,一边跟着音乐扭动,一边好奇地看向那些被拦下的记者们,还向他们主动挥挥手。

    有个记者条件反射地也向小朋友们傻笑挥手。

    他的同事狠狠打了他的手一下:“你干嘛呢,你还有闲心思逗小孩儿?!快追人啊!”

    可是,当长长的小火车开过去后,他们哪里还找得到陆之熠和他身边那位神秘女子的身影呢?

    ……

    “您好,我们开一间房,一个小时。你们这里的隔音怎么样?”

    “先生请放心,我们的房间隔音是非常好的,屋里即使有再大动静,外面都听不到。”

    “好的,那就开一间最好最大的房间吧……等等,一个小时太短了,什么都来不及做就结束了,还是开两个小时吧。”

    “您是现金还是支付宝?”

    “刷卡可以吗。”

    “可以。”

    陆之熠低头想要掏出钱夹,忽然发现自己的钱夹塞在右边的裤子口袋里,而他的右手……正拉着颜玉琢。

    他瞳孔一震,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样紧紧拉了颜玉琢一路,还胆大包天地带她来开房!

    这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太不绅士了!

    陆之熠没有松手,脸上故作镇定,同时装作自然地想用左手去掏右边裤兜的钱夹。

    可是裤子口袋实在太深了,他姿势别扭的掏了半天,结果钱夹越陷越深,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扭曲。

    “……Zayn,还是我来吧。”颜玉琢觉得他这幅样子实在笨拙地可爱,几乎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她轻叹一声,动作自然地从陆之熠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亮出手机二维码,扣在了前台工作人员的收款机上。

    陆之熠落寞地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虚空握了握,却只握住了一片空气,没有留下一丝温度。

    “真便宜啊。”颜玉琢看到手机里的扣款记录,感叹,“才一百多块钱。”

    “啊?……啊,是,嗯,没错。”陆之熠心不在焉。

    “如果不是你带我来,我都不知道这种购物中心里还有这种地方。”

    陆之熠:“我也是刚才下楼乱转时发现的,那些记者肯定猜不到咱们来这里。”

    “确实,这里藏的太深了,我就算从门口经过一百次,也想不到乐器店里居然还有论小时租的琴房。”

    一百多块钱就可以使用最大最好最隔音的房间两个小时——这里当然不是酒店,而是商场儿童区的乐器店。

    这是一家连锁品牌的乐器店,它坐落在少儿芭蕾舞学校、少儿英语教学、少儿体能训练班之间。透过大而明亮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屋里摆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左边是电子琴,右边是架子鼓,墙上挂着乌克丽丽和吉他,还有一个角落专门卖小提琴和萨克斯……来这里的顾客,都是带着孩子选购乐器的家长,单身人士或者对乐器不感兴趣的人从来不会在这里驻足。

    但是,只要他们穿过这些玲琅满目的乐器,绕过前台,走到店铺后方,就会看到一扇巨大的隔音门,隔音门内全是一间间小琴房。

    这里是专门给琴童们准备的隔音间,可以对外租用。在嘈杂的商场里,这里安静得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陆之熠为了甩开那些烦人的记者,带着颜玉琢来到了这片寂静的小地方。

    他们决定在这里消磨两个小时,等到电影快结束了陆之熠再溜进去和其

    他主创合影拍照。

    对颜玉琢而言,她今天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陪陆之熠,在电影院陪还是在琴房陪,差别不大。

    琴房有各种钢琴可供选择,立式、三角式、国产、进口……陆之熠选择的是一架yamaha三角钢琴,他这人有些挑剔在身上,指尖在琴键上快速划过,撇了撇嘴,嘀咕道:“还行吧,能用。”

    颜玉琢对钢琴不了解,之前她陪客户去过一次古典音乐会,听到一半差点睡着,还是最后大鼓震动才把她惊醒。

    “这架钢琴不好吗?”

    “这种是琴童初学时用的琴,放在琴房出租也不心疼。”陆之熠顺势坐在钢琴前,手指随意弹了一串利落的琶音,“我小学时用的就是施坦威了,现在那架琴在我美国的家里,有机会一定让你听。”

    这里没有其他椅子,颜玉琢没有避嫌,抚平旗袍裙摆,在琴凳的另一端坐下。她不会弹琴,但会捣乱,她指尖在黑白键上随意按着,像是一只随心所欲的猫,扰乱了青年的旋律。

    她说:“美国?美国太远了。”

    “哪里远?”陆之熠一边努力把旋律拉回来,一边回答,“只要你想听,我就包私人飞机把琴运回来……或者,”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含糊又充满期待,“你也可以和我去美国!姐姐,我家可大了,有好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颗橡树,小时候我爸爸带着我一起做了一间树屋,我每天在树屋里爬上爬下,觉得橡树又高又大。”

    他的双手在琴键上轻快地游走着,他没有踩踏板,琴音利落干净,如孩童舌尖上跃动的跳跳糖。

    “后来我去纽约读完音乐学院再回家,那时候我已经成年了,发现那棵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大,树屋也没有我记忆里的宽敞,爸爸问我要不要拆掉,我说不要,我想留下来,留给……留给我的孩子玩。

    我也会像我爸爸对小时候的我一样,扶着我的孩子在树上跳来跳去,陪他在树下露营,把树屋改成秘密基地。”

    提起童年种种,青年的语气里充满雀跃,眼神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陆之熠真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他不光有富足的童年,更有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

    伴着他的叙述,他的琴声也从欢快变得悠扬。

    琴音带着魔力,有那么一瞬间,颜玉琢仿佛乘着琴声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站在了那颗高大的橡树前。

    她看到一个成年男人的背影,他站在横生的枝丫下,扶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在树屋里玩耍。男人把孩子举得高高的,孩子两手张开,像是一架小飞机,男人朗声大笑。

    她以为那个孩子是童年的Zayn,可是走近了才看清,那个抱着孩子的成年人才是。

    “Zayn,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爸爸。”颜玉琢不想再扰乱他的旋律了,她收回手,轻声说。

    “真的吗?”陆之熠红了脸,用一段上扬的小调问出心中的问题,“那你觉得孩子生几个好?”

    颜玉琢:“……?”

    问她干嘛。

    陆之熠边弹边说:“其实我家有十口人,我爸我妈,剩下都是我爸妈的孩子。”

    颜玉琢目露震惊。

    虽然她知道国外没有计划生育这种东西,但是陆家父母这么喜欢孩子吗??嫁给陆之熠的女生不会也要生这么多吧。

    陆之熠按下一串音阶,每个音阶代表一个数字:“我是老大,下面还有eric,coco,simon,windy,lulu……最后一个是大麦。”

    颜玉琢:?

    她是不是听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大麦?大麦不是你的狗吗?”

    青年眼珠一转,脸上出现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我也没说过我家的孩子都是人啊。”

    颜玉琢气死了,干脆双手狠狠一压键盘,用刺耳的音符锤爆小狗的耳朵。

    “所以你爸妈养了这么多只狗?”

    “也不都是狗啦,lulu是苏卡达龟,simon和windy是葵花鹦鹉,Coco是猫,eric是鬃狮蜥蜴,剩下的才是狗。”

    颜玉琢恍然大悟,原来陆家是开动物园的啊。

    “姐姐,我和你讲了这么多我家的事情,那作为交换,你也要讲讲你家的事情。”陆之熠终于显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交换的前提不是事先约定好吗?”颜玉琢挑眉,“你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又没问我想不想听,难道这不是强买强卖?”

    陆之熠:“……”

    他不高兴了,而他不高兴的表现,就是改为演奏一段悲伤的咏叹调。

    啊~他好~难~过~~~啊~~~(一段爆裂的琶音)

    颜玉琢实在受不了他的感春悲秋了,她投降:“我家没有你家那么多人。”

    陆之熠放慢弹琴的节奏,音乐轻轻的,柔柔的,带着一点点试探与好奇。

    “一家三口?”

    颜玉琢:“不,一家一口。”

    “……?”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了,我爸多次出轨,我妈拿走了所有的钱。虽然我判给我爸,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又谈了几个女朋友,有了几个孩子。”

    陆之熠弹错了一个音,又弹错了一个音,甚至弹错了一整段节奏。

    “我妈去追求她的目标了,偶尔会回来看我,每次回来就给我塞钱。她没有再婚,一直辗转各地做生意,她说她看透了男人,爱情不重要,攥在手里的钱才重要。”

    陆之熠努力想要寻找一段适合的旋律给她做伴,可他搜刮了脑中所有的曲谱,却找不到任何一个音节能表达他听到颜玉琢的叙述时产生的怜惜与心疼。

    忽然,颜玉琢侧身看向他,说:“Zayn,其实我也会弹琴,虽然只有一首最简单的。”

    陆之熠问:“哪一首?”

    颜玉琢抬起右手,轻轻放在键盘上,按下了第一个音。

    1155665,4433221。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这是刻在她童年里的歌谣,这是刻在所有人童年里的歌谣。

    不管是浸泡在爱里的幸福的充实的童年,还是刻在离婚证上的分离的孤独的童年,他们的童年里都拥有同一首歌谣。

    颜玉琢的手指笨拙地在琴键上按动着,手势当然谈不上标准,但每一个音都精准至极。她反复弹奏着同一段,她唯一会的那一段。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

    小星星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在琴房里回荡;忽然间,单调的琴声里融入了另一段节奏,它悠扬连绵,像是一幅漫无边际的画卷,在夜空里展开,呈现在每个人的眼前。

    颜玉琢惊讶地看向身畔的青年,他两只手敲击着键盘,每个音都按得那样的重,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又像是在表达着什么。

    陆之熠精湛的演奏技术完美地融入了颜玉琢生涩的音符,他托举着她,带她一起在星空里翱翔。

    很少有人知道,《小星星》并非是一首简单的儿歌,它的全称是《小星星变奏曲》,是著名作曲家莫扎特于1785年创作的一段协奏曲,全曲共有八分钟长,12段变奏,大调与小调交汇,快板(Allegro)与柔板(Adagio)融合。

    它绝非一首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的歌,它可以宏大,可以跌宕,可以充满史诗感,可以直上云霄,抵达银河的彼端。

    ——就像她的人生。

    他们就这样一起演奏了好久,久到颜玉琢弹累了才停下。

    “Zayn,谢谢你,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弹琴可以这么开心。”颜玉琢真心实意地说,“我小学的时候上过学校组织的钢琴课外班,但是音乐老师太凶了,我学了一首小星星就跑了。”

    陆之熠:“在英语里,弹琴是‘playthepiano’,重点是play,是玩,不是永无止境的练习更不是枯燥无味的学习。”

    颜玉琢笑了一下:“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音乐。”

    “那当然,我喜欢音乐,因为音乐可以表达所有感情。”青年凝望着她的双眼,

    每一个字都放得即轻又重,“不管是说得出口的、还是说不出口的感情,我相信能够听懂音乐的人,就能听懂我的心。”

    “……”

    “姐姐,这首歌是我献给你的,那你呢,你有听懂我的心了吗?”

    面对青年灼灼的目光,颜玉琢浅浅移开目光。

    “Zayn,我是不懂音乐的圈外人,一首音乐在我耳朵里,只有好听和不好听的区别,你若问我能不能听懂音乐里的感情……我只能说抱歉。”她自嘲一笑,“我没有时间停下来欣赏音乐,因为我很忙,忙着赚钱。”

    ——她聪明至极,早就看出来青年对她抱有好感。是频繁见面的委托单,是首映式的邀约,是他羞涩移开的目光,是他爱不释手的围裙。

    可是那又怎样呢?

    是谁规定她要回应每一份爱意呢?

    若是每个男人喜欢她,她都要接受的话,那她早就像她爸一样拥有五六七八个对象了。

    陆之熠用音符试探地告白,颜玉琢用金钱克制地拒绝。

    没有人戳破,没有人说透。他们站在琴键的两端隔空相望,直到音阶戛然而止。

    这是成年人的体面与心照不宣。

    她以为自己的拒绝可以打消陆之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但她不知道,年轻人的爱意就像草原上燃烧的火,越是扑打越是烧的旺盛。

    ——姐姐说她忙着赚钱不想谈感情?

    没关系啊,他写了那么多首热门歌曲,刚好很有钱!

    陆之熠决定,从今以后他要多多下单,最好把颜玉琢的所有时间都占满。

    ……

    当庄策拿着邀请函重新走进电影院时,首映式已经开始了,他迟到了十五分钟,错过了前两幕剧情。

    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大厅,邀请函上没有固定位置,所有观众先到先得。影厅门后是斜向上的无障碍斜坡,直接联通到四层位置,他站在观众席旁,目光没有看向屏幕,而是在黑暗中寻找着那道熟悉的倩影。

    屏幕上光影变幻,他完全无心关注。颜玉琢今日穿了一条水绿色的旗袍裙,犹如菡萏芙蓉,见之难忘。按理说这样的浅色裙子即使在漆黑的影厅里应该也能一见捕捉,可庄策心急地搜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难道颜玉琢不是来参加首映式的?

    直到这时候庄策才想起来,他没有来得及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电影院里,他先入为主,觉得她肯定是来参加首映式的。可影院其他厅还在正常放映其他电影,如果她只是单纯买票来看别的电影也有可能。就是不知道那位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小学老师”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庄策被自己的愚蠢气笑了,他平日里总是骂下属不用脑子做事,结果他自己遇到问题,也会心急则乱,昏招频出。

    他站在座位旁,犹豫着是现在离开去其他厅寻找颜玉琢,还是坐下来看完姐姐的电影。

    就在此时,他身后响起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

    “庄策,你非要站在这里挡住画面,让全影厅的人都欣赏你的影子吗?”

    庄策:“???”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他回头一看,意外发现身后的无障碍通道位子旁,居然坐着周珩止!

    周珩止身旁是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年人,老人拍拍周珩止的肩膀,小声说:“小周,这是你朋友?没事的,其实他没挡住画面,我看得到的。”

    庄策:“你怎么在这儿?”

    周珩止:“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庄策:“没想到周大教授还喜欢这种浪漫爱情电影。”

    “彼此彼此,”周珩止说,“至少我懂礼貌,开场之前就到了,不像你迟到之后还站在这里碍眼。”

    “少说两句,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都少说两句,”马教授提醒他们,“前排的观众都转身瞪你们好几眼了。”

    庄策:“……”

    他没办法,当着陌生长辈的面又不能和周珩止吵架,只能就近找位置坐下。

    庄策后悔极了,他今天真是时运不济,开会开到一半得知外甥离家出走,又在电梯里遇到一个废话连篇的假洋鬼子,进了电影院被迫坐在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八股先生身旁……偏偏他想找的那个人根本没影子。

    他坐立难安,忍不住掏出手机调出和颜玉琢的通话记录,删删改改一番,发出一条短信。

    +861380xxxxxx:你今天怎么在电影院?

    过了许久他才收到回信,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忙什么。

    @颜: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861380xxxxxx:……庄策。

    +861380xxxxxx:今天是你主动给我打的电话,你不存我的号码?

    @颜:我也经常给快递员打电话,我也不会存他们的电话啊。

    庄策还是第一次被人拿去和快递员比较,他本应该生气的,但面对颜玉琢他居然一点火气都发不出来,反而因为她的伶牙俐齿而觉得心情愉快。

    @颜:你们上车了吗?子宸怎么样?

    +861380xxxxxx:嗯,上了,小猪已经睡着了。

    +861380xxxxxx: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今天怎么在电影院?和朋友来看电影?

    @颜:不,是工作。

    +861380xxxxxx:什么工作?

    这次回得极慢。

    @颜:具体什么工作和庄先生无关吧,你又不是我的客户。

    庄策又被怼了。他现在已经被颜玉琢怼习惯了,甚至收到她的消息时,他脸上还会冒出莫名其妙的笑容。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打字,他想问她现在是不是在她的客户身边,她居然开小差和自己聊天,就不怕他告密?

    可是他一句话还没打完,身旁再次响起周珩止古板严厉的声音:“庄总,能不能不要和你的女朋友发消息了?”

    庄策心中一凛,立刻翻转手机屏幕,藏住短信画面:“这就是当老师的道德水平,偷看别人的手机?”

    周珩止唇角紧抿,满是不屑。他没有戴眼镜(因为他的眼镜被陆之熠踢坏了),所以他其实根本看不清庄策在给谁发消息。他只是稍微动了动脑子——像庄策这样吊儿郎当的人,总不可能在电影院里谈工作吧?

    “你知不知道你的手机屏幕真的很亮,震动也很烦人?”

    庄策:“那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爱说教,要不要我在电影院里给你立个讲台啊?”

    “庄总想听我的课怕是听不懂。”

    “对,听了就打瞌睡。”

    两看相厌,多说一个字都心烦。

    晦气啊。

    第35章 首映式(完)除非,她根本不是“颜沛……

    电影尚未结束,庄策就因为公司有事必须离开了。

    临走前,他特地绕到休息室后台,想和姐姐打声招呼。

    庄晓梦让助理去门口接他,庄策还是第一次进影院后台,左右张望了一番,觉得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也没什么高级的玩意儿,实在有些失望。

    庄晓梦正在休息室里做准备。整部电影里她的咖位最大,虽然只是女二,但两位主演都是还没出校园的新面孔,可以共用一间休息室,庄晓梦就分到了独立的一间,足以保证私密性。

    庄策到时,屋里还有另外一位陌生面孔,那是个头发微秃的中年男人,眼神精明,格外油滑。

    当他见到衣冠楚楚、矜贵傲慢的庄策时,那中年人探究的目光在庄策和庄晓梦身上打转。

    “晓梦老师,这位先生是……?”中年男人问。

    “我弟。”庄晓梦特别强调,“亲弟弟,同父同母的。”

    “噢噢噢噢,”中年男人一改刚才的态度,故作亲切地打招呼,“居然是晓梦老师的家人,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有这么一个英俊帅气的弟弟啊?以你弟弟的外形样貌,若是进了娱乐圈,肯定也能风生水起。”

    身为双胞胎,庄策和庄晓梦其实长得并不像。他们的祖上有少数民族血统,传到这代时稀薄了不少,庄策高鼻深目  ,是标准的浓颜系长相;庄晓梦则“淡”许多,更像是一株风中摇曳的百合。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庄策的眼神顺着眼角撇下来,冷淡道:“不感兴趣,嫌乱。”

    中年男人一滞。

    庄晓梦是个体面人,替他找补:“我弟是开玩笑呢。他自己开公司的,赚得可比我多,当然看不上我起早贪黑的拍戏,总说让我息影回家。”

    “哦?不知道庄总是什么行业的?”

    “智策。”庄策没有过多介绍,扔下两个字就足矣。

    智策公司近些年来在智能设备穿戴领域高歌猛进,屡屡破圈,即使是不关注科技板块的人也听过。

    中年男人一听庄策是智策老板,脸色瞬间变得格外殷勤,称呼也改变了:“原来是庄总!失敬失敬。忘了做自我介绍,我是这部电影的制片人,我现在手头还有两部电影要开机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您合作?”

    “商业植入的事情我不管。”庄策冷淡道,“有需求的话可以联系我们公司商务部。”

    那位制片人碰了一鼻子灰,勉强又聊了几句,实在撑不住庄策的浑身刺,尴尬离开了。

    他刚走,庄策就碰一声关上了休息室的大门,直言不讳地对庄晓梦说:“你离那个油腻男远点儿。什么制片人,看到一男一女站一起就以为有什么特殊关系,我看他是拉皮条的吧。”

    庄晓梦司空见惯,一边转向镜子化妆,一边回答:“他们做制片的都是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说话时我一般都左耳朵出右耳朵进。”她从镜子里看向弟弟,“我刚接到管家的电话,子宸已经重新体检过了,病情没有反复,就是肺部还是有杂音……他这次突然偷跑,我真的吓坏了。”

    “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回去我就加强安保。”庄策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大口吃了起来。

    他完全把甜食当作了香烟的替代品,焦虑时、思考时、发呆时都会吃。他很快就吃完一块,抬头时恰好撞上姐姐羡慕眼馋的目光。

    她的眼神真和她生的那只馋嘴小猪一模一样。

    庄策:“……你吃吗,我这还有。”

    “不了。”庄晓梦强迫自己把目光收过来,“上镜胖十斤,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甜品了。”

    庄策:“要是子宸有你一半的自制力,他就不会这么胖了。医生说了,他这次生病这么久没有痊愈,和他的体重有很大关系,胖的人都容易体虚,对心肺功能压力也大,所以他必须要减肥。”

    “减肥……”提起这件事庄晓梦就头疼,小孩子减肥光靠他们自己的意志力是万万不行的,大人必须重视。可是她和弟弟都工作繁忙,哪里有时间管他?至于管家和保姆,毕竟是花钱雇来的人,他们哪敢对客户家的孩子说重话?

    必须有一个说得出重话、又能让子宸不抵触的人督促他才行。

    这个话题暂时搁置,庄晓梦又回到了子宸乱跑的事情上:“这次他真是运气好,遇到一个好心人收留他。小策,你有没有郑重感谢人家?”

    庄策一愣,庄晓梦敏锐捕捉到了他表情里的尴尬,她立刻提高音量:“你不会没有说谢谢吧???!”

    庄策:“说了说了。”

    虽然只说了一句,远远算不上郑重。

    “那感谢礼物呢?”庄晓梦又问,“你不会空着手去接孩子的吧?”

    庄策:“…………”

    庄晓梦恨其不争,平时她这个弟弟明明很机灵的呀,怎么孩子丢了不知道好好谢谢恩人呢?她正要骂人,庄策立刻打断她的大招:“捡到孩子的不是陌生人,是熟人,所以我就没搞那些繁文缛节。”

    “这不是繁文缛节,这是基本礼貌。”庄晓梦追问,“就算是熟人,人家帮咱们收留了孩子,也不能忘记感谢。你这位熟人是谁,工作上认识的?”

    “不,其实你也认识她。”庄策干咳一声,语气故作随意,“上次子宸学校的家长运动会,你不是雇了一个女孩去给他当家长吗,就是她。”

    庄晓梦没想到世界居然这么小:“是她?”她思考片刻,立刻说,“这样吧,总不能让人家做了好事一点回音都收不到,我明日就定十个花篮、一副锦旗送到她们公司。”

    “别别别,你别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庄策稍微摸清颜玉琢的脾性,要是姐姐真的送花篮送锦旗,她肯定跑得比谁都快,“你送她这些东西,不如直接送钱。”

    “送钱?”

    “对,她爱钱爱得不得了。”庄策说,“你没发现吗,她是他们公司里要价最高的。”

    “但是她的服务态度值得上她的价格啊。而且这次人家帮你照顾孩子没有收钱吧?……啊,我想到了!”庄晓梦眼睛一亮,“既然她喜欢钱,那我们就找个理由给她送钱,让她能够心安理得的收下。”

    “什么理由?”庄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我们不是想要找人陪子宸减肥吗?”庄晓梦开口,“不如就雇那位小姐吧,价格多开三倍,多余的钱就当是谢礼了。”

    ……

    电影放映结束,庄晓梦的休息室大门再次被敲响。

    “晓梦老师,您化完妆了吗?映后活动要开始了。”

    休息室的大门应声而开,庄晓梦已经在助理和化妆师的帮助下完成妆造,神采奕奕地出现在门后。

    “晓梦老师今天的状态真好!”门外的制片人先恭维了她一番,接着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庄总不在?”

    “他工作忙,提前走了。”庄晓梦看出制片人的算盘,一句话解决问题。

    制片人顿时有些失望。谁不知道智策有多赚钱?若是能说动智策的老板在新电影里做一些广告植入,那拍戏的资金就宽裕多了。

    其他几位演职人员都已经准备好了,几位演员都化了淡妆,长裙配西装;至于导演、摄影什么的就粗糙很多,戴个帽子就算打扮过了。

    “之熠呢?他人怎么又不见了?”制片人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活招牌,顿时头疼,“刚才看电影的时候他就不在,不会真溜了吧?”

    “谁说我溜了?”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制片人回身一看,只见陆之熠顺着狭长的后台通道大步而来。他今日也稍稍打扮了一番,皮革拼接棒球服让他看上去潇洒又随性,年轻人的朝气呼之欲出。

    “晓梦姐,张哥、王哥、力哥……”陆之熠站定,主动和其他几位主创打招呼,“好久不见。”

    庄晓梦也同他点点头:“小陆,好久不见。”

    他们两家是世交,不过陆家很早就搬去国外了,庄晓梦对他印象不深,私下完全没有交集。她倒是听说庄策偶尔会和陆之熠见面,父辈们希望延续上一代的友情,根本不在乎下一代的想法。

    制片人火气冲天:“你去哪里了,找你找好久!”

    “手痒,找了个琴房弹琴去了。”陆之熠耸耸肩,“我这不是准时回来了吗?”

    不知为何,庄晓梦觉得陆之熠心情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好像他想通了什么事,又像是准备鼓起全力开启下一波冲刺。

    陆之熠问:“对了,咱们映后访谈有多久啊?”

    “预计是半个小时,但可能要到四十分钟。”制片人回答。

    “这么久啊……”陆之熠嘀咕了一下,“那您等我两分钟,我和朋友交代一下事情。”

    说完,陆之熠快步顺着通道离开。

    庄晓梦好奇看向他离开的方向,这才发现在后台入口处居然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她穿着一袭丝质水绿色旗袍,那旗袍剪裁得当,如一袭月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即使后台灯光昏暗,也能隐约窥见她的风姿。

    任何人都有向美之心,即使庄晓梦是女人,也会情不自禁地欣赏另一个女人的美貌。

    陆之熠停在那位旗袍姑娘面前,好似说了什么。

    旗袍姑娘微微颔首,启唇回应。

    他又继续说话。

    她思索一会儿,忽然出人意料地抬手抚了抚他凌乱的发丝。

    他们两人站在一处,灯光朦胧,身影相合。

    庄晓梦忍不住问身边的制片人:“那位姑娘是陆之熠的什么人?”

    “他说是助理。”制片人撇撇嘴,“我看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

    庄晓梦觉得不像。

    倒不是两人不般配,而是因为在那位姑娘面前,陆之熠像个昏头昏脑的毛头小子,手脚的小动作特别多。

    相反的,那位姑娘镇定自若,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真是有趣。

    只可惜离得太远,庄晓梦看不清那位姑娘的容貌。

    但是能让陆之熠如此神魂颠倒的人,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

    “姐姐,制片人说映后采访要四十分钟呢,你是等我,还是先回家?”陆之熠问。

    “我先回家吧。”颜玉琢答。

    她心底有些可惜,本来她还想去电影庆功宴上蹭龙虾吃呢,只是刚才颜玉琢在琴房里拒绝了陆之熠的隐晦告白,她觉得两个人都各自冷静一下比较好。

    “哦……”陆之熠明显不舍,若他有狗耳朵狗尾巴的话,这时候肯定要落下来了。

    颜玉琢强忍住摸摸他头的冲动,开玩笑问:“这么舍不得我?难不成你想让我坐在观众席,踊跃举手提问,给你当托?”

    “别别别,”陆之熠赶忙说,“我就想在舞台上当个小透明,希望没人注意到我。”

    “你怎么可能会是小透明?”颜玉琢抬眸看向面前的青年,目光满是欣赏,“你是天生的发光体,会有谁不喜欢你?”

    陆之熠真想控诉——你啊,就是姐姐你啊!

    他还想同颜玉琢再说一些话,可是制片人反复相催,他没办法再拖延下去了。

    “姐姐再见……”他突然想起什么,立刻确认,“我们下周三还会再见的,对吧?你不会用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让你同事给我上课吧?”

    颜玉琢失笑:“当然。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让你在综艺上好好露一手?”

    得到她的承诺,陆之熠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才不会因为一次告白被拒绝就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呢,他会继续努力、再接再厉,让姐姐看到自己的真诚付出——前提是,颜玉琢不会刻意疏远他,从他的世界消失。

    “那,那我先走了。”

    “祝你今天的访谈一切顺利。”颜玉琢向他挥了挥手,目送他走向了后台其他主创。

    她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一道穿着礼服长裙的娉婷身影,虽然离得远看不清,但她推测那一定是庄晓梦。

    忽然,庄晓梦抬手向她挥了挥手。

    颜玉琢愣了一下,左右看看,见她确实在向自己打招呼,于是也向她挥了挥手。

    天啊,离得那么远都被她饭撒了,颜玉琢忽然明白妹妹为什么这么喜欢线下追星了。

    ……

    离开后台后,颜玉琢一个人向电影院外走去。这个时间段没有其他影厅散场,所以电影院外空空荡荡的,与开场前人声鼎沸的样子完全是天壤之别。

    忽然,颜玉琢注意到在外面大厅的立牌前,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先生举起手机,试图与立牌上的庄晓梦自拍合影。

    颜玉琢真是没想到,庄晓梦的魅力居然这么大,这位老先生都坐轮椅了,还要坚持来电影院支持偶像!

    她走过去,主动问:“老爷爷,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你啊小姑娘!”坐在轮椅上的老先生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刻递出了手机,“我一个人确实不方便拍照。”

    大厅里有不少庄晓梦粉丝做的应援立牌,老先生灵活地推动轮椅,逐一和它们合影,大方比耶,真是活到老追星到老。

    颜玉琢很有耐心地帮他拍了好多张照片,然后才把手机还给老人家。

    “拍完了,您看看拍得行不行。”颜玉琢说,“不好意思,刚才拿到手机时误触了自拍键,您把我那张照片删了吧。”

    “说什么不好意思,倒是我要好好谢谢你。”老先生说,“耽误你的时间了。”

    “不耽误,举手之劳。”

    两人客气告别,刚巧电梯到了,颜玉琢跳进电梯,忍不住哼出了歌——颜小姐日行一善,功德+1+1再+1。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随着电梯离开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迈步从男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马老,让您久等了。”周珩止走到轮椅旁。

    他和马教授对映后访谈没有什么兴趣,看完电影后就退场了。这部电影是一部青春爱情片,拍得不错,可惜他们完全不是这部电影的受众群体,纯粹是为了完成学校任务硬着头皮捧场。

    不过,导演的镜头语言很美,那些平日里看惯的教学楼、操场、食堂,在大屏幕上呈现出了极为浪漫的效果。

    马教授正忙着编辑微信朋友圈,他赶时髦的很,人老心不老,非常喜欢尝试年轻人的玩意。之前他陪孙女去漫展时,主动和那些金色头发粉色头发绿色头发的动漫角色合照,听说这叫“集邮”。

    他今天虽然没能和庄晓梦“集邮”,但是他和她的立牌们“集邮”了,而且每个立牌都很好看,花花草草的,看着就挺热闹。

    “小周,你帮我选选,朋友圈只能发九张照片,你看我选哪几张好?”

    马教授直接把手机怼到周珩止面前。

    周珩止接过手机,左右滑动照片,边选边问:“这是谁拍的?拍的还挺精神的。”

    “一名路过的陌生小姑娘。”马教授乐呵呵说,“人美心善!”

    周珩止嗯了一声,并未多想,手指顺势往旁边一滑,忽然顿住——猝不及防地,屏幕上出现了一道熟悉至极的倩影。

    照片有些模糊,女孩一袭白色旗袍,只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分,她微微张开嘴巴,有些惊讶地看向镜头。

    即使是如此模糊如此仓促的一张照片,也能看出她眼神里的灵动与自由。

    “……”周珩止的心跳空了一拍,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却在马教授的手机里看到“颜沛沛”的身影。

    马教授毫无所觉,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怔愣。

    “喏,就是这个姑娘!”马教授指了指手机屏幕,“她说她不小心触到了自拍键,你帮我直接把这照片删了吧。”

    周珩止的手指慢慢移到了删除键上,可就在他即将按下删除键的那一瞬间,有一道灵光忽然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马教授,您刚才说这个女孩您没见过?”

    “对啊。”马教授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在这里等你嘛,闲来无事就想自拍。她也是从电影院出来的,见我不方便,就主动说帮我拍照。”

    “她怎么称呼您的?”

    “她叫我爷爷啊,我都快七十了,她看样子才二十多岁,真是一个有礼貌的小姑娘。”

    “……”周珩止缓缓点头,“确实很有礼貌。”

    不光有礼貌,还十分有趣。

    ——“颜沛沛”明明上过马教授的课,为什么她不认识他?

    ——马教授说自己记性很好,上过课的学生都能记住,为什么他也不认识她?

    除非……

    周珩止认识的“颜沛沛”,根本不是颜沛沛。

    第36章 真假颜沛沛姐,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周珩止就忍不住顺着这个线索继续思考。

    他们第一次在眼镜店相遇时,她说要选择一副丑眼镜,让自己显得平庸一些,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后来的几次重逢,她的表现仿佛两个极端,有时候过分松弛,好像并不把他当作自己的老师,有时候又过分紧张,好像在急力遮掩着什么。

    尤记得在宠物店时,周珩止叫她“颜沛沛”,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那时候他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但如果,她根

    本不是“颜沛沛”呢?

    毕竟真正的“颜沛沛”上过马教授的课,不可能在电影院认不出他。除非上马教授课的那个“颜沛沛”,和上周珩止课的“颜沛沛”是两个人。

    想到这里,周珩止立刻问马教授:“马老,学生做分组实践前,有没有交过一份开题报告?”

    “交过啊,怎么了?”

    “我想看一下他们的报告。”周珩止想到了一个现成的好借口,“去年设计院替我接了一项工作,让我改建市里的一所盲童学校的无障碍设置。上个月新学校已经落成了,盲童学校的领导邀请我去参观,我想到咱们这门《生态城市空间设计》课程应该也有无障碍相关的内容学习,所以我想看看看看他们的开题报告,选一组学生,带他们去盲童学校参观。”

    “那很好啊!”马教授没有多想,“都在我家里呢,你一会儿就跟我回去拿吧。”

    周珩止陪马教授回到他家,很快马教授就拿出一沓子开题报告。

    选修这门课的学生共有九十多名,分成了十组,每一组的开题报告由一位同学主笔撰写、其他同学都会签名。

    周珩止很快找到了题为《护城河沿线生态公园改造案例调研》的报告,他迅速翻到最后的签名页,目光锁定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颜沛々】。

    字迹圆润,能看出名字的主人爱偷懒,名字里重复的第二个字写成了“々”。这是一种还算常见的简写方式,用于表达重复的文字,比如“随便看看”就可以简写成“随便看々”。

    周珩止清楚的记得,他认识的那个“颜沛沛”笔锋大气舒展,三点水提顿漂亮,如她本人一样很有风骨。那篇她亲手交上来的报告,现在还被他留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想到这里,周珩止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对着这份报告一直笑?”马教授问,“写得这么好?”

    “是不错。”周珩止说,“我把这份报告拿走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马教授迫不及待地说,“这里还有其他九份,不如你一起拿去?”

    周珩止:“……我记得您还没正式退休呢。”

    别想把工作都推给他!

    回到学校后,周珩止又马不停蹄去找了教务处的同事,请他帮忙调阅学生档案。

    “大四环艺系的颜沛沛,”周珩止说,“我想看一下她的资料。”

    同事问他有什么事,周珩止说这位同学最近联系他保研,他想提前了解一下。

    这个借口很合理,同事很快调出颜沛沛的资料,表情很是古怪。

    周珩止问:“怎么了?”

    “她说她想保研?她这成绩……除非她们环艺系前二十八名都放弃保研了才有可能轮到她。”同事说。

    周珩止:“环艺系一共多少人?”

    “三十二。”

    周珩止:“……”

    这位老师的声音不算小,一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到了。谁说老师们都很古板的?上班这么无聊,自然爱吃瓜,他们一听说有位排名29/32的同学想保研,立刻围了上来欣赏这位同学的赫赫战绩。

    “各科成绩偏低啊,全都低空飞过。”

    “建筑艺术史我记得是开卷吧,这个倒是高,有80呢。”

    “三门都卡在60分、61分的,估计是教授捞了一把。”

    “能毕业就行,一分不浪费。”

    “想保研的话就差太多了!”

    周珩止难得愧疚:对不起了这位颜沛沛同学,让你在教务处公开处刑。

    成绩欣赏完,教务处老师滚动鼠标,页面又往下翻了一页,一张入学时留下的蓝底证件照一寸寸展现在周珩止面前。

    照片中的小姑娘完全是十八岁的样子,圆脸,大眼,厚重得没有洗还在劈叉的刘海儿,眼睛里满是青涩又迷茫的光。

    周珩止的心猛地一荡,又迅速落下——她不是她。

    教务处的资料不可能有错,照片里的女孩是颜沛沛,但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颜沛沛”。

    仔细打量,颜沛沛和“颜沛沛”长得有三分相似,脸型不同,但眼睛和鼻子很像,很有可能是姐妹关系。

    所以……假“颜沛沛”是真颜沛沛的姐姐?

    大学生找人代点名的事情格外常见,选修课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颜沛沛因为某种原因缺席,让自己的姐姐帮忙上课,这样整个逻辑就通了。

    这场狸猫换太子的游戏本该天衣无缝,偏偏遇到了周珩止这个计划外的变数。

    想到这里,周珩止的心脏加快了跃动的速度。

    他不用再担心她是他的学生,不用再用道德划分他们之间的界限。这段时间周珩止碍于师生身份的纠结、矛盾、挣扎全都消散——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向她的方向迈进一步。

    可是,一个问题解决了,还有更多问题冒了出来:他认识的“颜沛沛”究竟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今年多少岁,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兴趣爱好是什么……

    太多问题蜂拥而来,曾经被周珩止禁锢住的好奇心肆意生长。喜欢一个人,自然会对她产生好奇,希望能走近她、了解她的每一面。

    虽然这份好奇心迟到了,好在还不算晚。

    ……

    “阿嚏——”

    “阿嚏、阿嚏、阿嚏!”

    接连的喷嚏声同时响起,客厅里,颜玉琢和堂妹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是谁传染了谁,还是有人在同时念叨她们?

    “沛沛,你怎么感冒了?”婶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埋怨道,“我都说了让你少玩手机少熬夜,看看,这一个个喷嚏打的,一会儿去吃药!”

    “妈,我打个喷嚏而已,和玩手机熬夜有什么关系?”颜沛沛无奈大叫,“再说了,姐姐也玩手机熬夜啊,妈你怎么不说她?”

    旁边的颜玉琢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可没有玩手机熬夜啊,我每天晚上十点睡,早上六点醒,睡醒后先运动半小时,再学半小时英语,每天自己做三餐,从来不点外卖喝奶茶,我过得可健康了。”

    “就是的,”婶子立刻点头,“沛沛你学学小玉,小玉就算感冒那也是工作太忙累病的,和你不一样。”

    沛沛咬牙切齿:“姐,你居然背刺我……”

    晚十早六还每天跑步学英语,到底谁会信啊!

    颜玉琢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只可惜这份笑意持续不到三秒,又被喷嚏声打断。

    太奇怪了,她也没觉得身体不舒服啊,难道有谁在一直念叨她?

    今天是周末,颜玉琢又来叔叔家做客了。

    沛沛虽然已经读大学了,但她是个恋家的孩子,几乎每周末都会回家改善伙食。她和颜玉琢有说不完的话,明明是堂姐妹,但是她们关系好得像亲姐妹,经常性打打闹闹。

    婶子走后,沛沛带堂姐去了自己的房间,房门一关,颜玉琢立刻问她:“你最近没有再翘课吧?”

    “没有没有,放心吧。”沛沛拍了拍胸口,“我最近追星太穷了,没钱雇人替我上课。”

    “有钱也不行!”颜玉琢教育她,“要是再遇到一个周珩止,你小心毕业证都拿不到。”

    “周阎王怎么了?”沛沛不解,“他的课已经结束了啊,其实我在学校里都没怎么见过他的,他的课都是建筑系的,我们环艺没有他的必修课。”

    颜玉琢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自己后来又碰到过几次周珩止的事情告诉了沛沛。

    沛沛听完,整个人陷入了漫长至极的沉默。

    “沛沛?沛沛?”颜玉琢推推她,“你不会被吓到了吧?”

    “姐……我不是被吓到了。”沛沛幽幽道,“如果你不是我姐  ,周阎王不是周阎王的话,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颜玉琢:“?”她哭笑不得,“磕点在哪儿?”

    “你俩总能在莫名其妙的时间莫名其妙的地点莫名其妙的相遇,这不是缘分的指引又是什么?”沛沛振振有词,“而且听你讲完,我觉得周阎王这人还挺不错的,又会关心小猫的安危,又会主动带孩子去厕所。外表是高冷教授,内在是温柔人夫,这种反差感还不好磕?”

    颜玉琢笑眯眯:“你这么喜欢磕,不如我去给你当师娘,给他吹吹枕边风,让你直接挂科?”

    沛沛迅速滑跪:“姐我错了。”

    颜玉琢又细细叮嘱了沛沛一番,让她在学校里看到周珩止就绕道走,千万不要和他见面。

    沛沛嘀咕道:“我疯了才会去他面前丢人现眼。你叮嘱我,不如多想想自己,指不定你今天一出门就和他撞上。”

    “麻烦你盼我点儿好。”颜玉琢没好气地说,“他要是知道我是假的,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别忘了他可是你的老师,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

    “……”也对哦。

    沛沛忍不住问:“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周阎王不是我老师,你们也不是因为代课相遇的,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和他在一起?他三十岁就已经是副教授了,再过几年升正教授也有可能!而且我听说当老师只是他其中一项工作,其实他一直和省设计院合作,主持设计了很多项目,落笔就是钱。

    “你看,他长相好、性格好、赚得钱也多、社会地位高、魅力十足……你们几次相遇,这可是电视剧里都演不出的缘分呀,你就没有一点点心动?”

    “心动?”哪想到颜玉琢摇了摇头,“我只对钱心动。看在周珩止比我年纪大的份上,如果他把我列为遗产继承人,然后明天他就因为熬夜画图吐血倒在工作岗位上,那我可能会心动。”

    沛沛听出她在胡扯,气得呜哩哇啦一通乱叫,偏偏又撬不开姐姐的嘴。

    哎,她是真觉得姐姐和周阎王好有cp感好好磕哦。

    现在她也能去回答互联网上那个经典问题了。

    ——你磕的cp是谁先心动的?

    ——他俩没心动,是我先心动的!

    姐妹俩聊了一下午,颜玉琢看了看表,见时间不早就准备起身离开:“我晚上还有工作安排,我先走了。”

    “怎么周日晚上你还排工作呀,不能多陪陪我?”沛沛正要撒娇,忽然想起了什么,“啊,你不是要去‘那位’客户家?”

    “嗯。”颜玉琢点头,“一月两次,周日晚上上门,今天刚好到时间了。”

    沛沛感叹:“一月两次,一年就是二十四次,你工作四年多整整去了一百次……姐,你真是心善。”

    “我哪是什么心善的人,还不是为了赚钱。”颜玉琢纠正她,“毕竟是长期的生意,虽然单价低,但细水长流也是一笔稳定收入嘛。”

    沛沛没接话。

    她知道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好像万事都是赚钱第一,金钱至上。在金钱面前,一切感情都如粪土。

    但她也知道,姐姐偶尔会做“赔本生意”。

    ——颜玉琢每次去“那位客户家”时都不会空手上门,总要带些吃的用的,逢年过节还会给他们买几件衣服……她从“那位客户家”赚的钱,又以另一种方式反哺回去了。

    这样的感情投入与金钱付出,怎么能用生意两字概括。

    沛沛不拆穿姐姐的“赚钱经”,毕竟了解她的人,又怎会看不清她的真心呢?

    ……

    路上一路疾驰,颜玉琢终于赶在四点前抵达了那位客户家里。

    这一单的客户非常特殊,这是一个长达数年的长期委托,也是颜玉琢入行以来,接到的第一份工作。

    或者换一种说法,颜玉琢先误打误撞接到了这份工作,又恰好被陈凤起看到,于是她才正式签入公司,踏上了“委托扮演”这条道路。

    按照和客户的合同,每隔一周的周日傍晚,颜玉琢都要**。

    傍晚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夏天的七八点是傍晚,冬天的四五点亦是傍晚,但颜玉琢每次都宁早不晚,不希望让客户等待太久。

    这是一座老式的单元楼小区,藤蔓顺着外墙攀爬到楼顶,等到天气回暖时,藤蔓上会开满粉红色的三角梅,鲜花如瀑布一样从楼顶洒下,是整个夏日最令人期待的盛景。

    踏入这里,时间的节律仿佛也变慢了,阳光一寸一寸地从窗台落下,亲手种下三角梅的人也一寸一寸老去。

    颜玉琢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拿出发网,慢慢把原本及腰的长发藏入发网内。

    然后,她又拿起副驾驶坐上那个摆放了许久的假发人头模型,把栗色假发小心从模型上取了下来。

    这个假发人头模型,吓到过陆之熠,也吓到过庄策,他们都不理解颜玉琢为什么要把假发放在身边。其实颜玉琢是通过这顶假发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踏入这个行业的缘由。

    颜玉琢把假发戴上,又仔细整理了一番发际线——镜子里,她从一个长发女郎,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短发及肩的俏丽姑娘。

    等一切准备妥当,颜玉琢下车走入了单元楼内。

    老式的单元楼没有电梯,她步行到三楼,然后按响了其中一间的门铃。

    当门铃响起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注入到门板之后,给这间老旧的房子注入了全新的力量。

    叮咚——

    门开了。

    门后,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十岁出头、却满头银发的老先生。

    “我算算时间,就觉得你要来了。”老先生和蔼地笑了起来,原本眉宇间堆叠在一起的皱纹也舒展开了。

    他让开身子,呼唤客厅里的那个坐在沙发里的老太太,“老伴儿,你快瞧是谁来看咱们了!”

    客厅没有开灯,灰蒙蒙的房间里,只有一束阳光从阳台漏下,照亮了一小片地面。老太太就坐在光里,她神情木讷,没有一丝表情。

    她听到大门的动静,动作迟滞地把头转了过来,在看清门外的颜玉琢时,她原本了无生气的眼神徒然变亮了。

    “若……若雅……”她抬起枯槁的手,颤抖地念出这几个字,“囡囡……若雅……”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颜玉琢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远比这房间里的阳光更加明亮。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第37章 若雅春天真是好时光,又到了动物们*……

    “妈,我最近加班加的累死了,好久没回家看你们了。您最近身体怎么样?”颜玉琢换好粉色小花棉拖,走向沙发上的女人身旁,她蹲-下身,握住女人枯槁却温暖的手掌。

    老太太的头发很稀疏,脸颊和眼眶几乎凹陷进去,明明才五十出头的年纪,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仿佛单元楼外陷入沉睡的藤蔓。

    可是,当她见到“女儿”时,原本枯萎的藤蔓却挤出了她花苞。她用力地握住颜玉琢的手,浑浊地眼睛端详着颜玉琢的面庞,嘴里不住重复着:“瘦了……瘦了……”

    “哪瘦了?”颜玉琢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我最近胖了五斤呢,同事都说我是过劳肥。”

    老太太的语速很慢,说话只能几个字几个字的蹦,口齿也不清晰。但颜玉琢耐心十足,引导她多说一些话。

    她们靠在一起,一问一答,倒真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女。

    就在这时,刚才为颜玉琢开门的那位老先生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盆提前准备好的饺子馅儿,笑着说:“你妈现在可聪明了,能记得清日子了,从上周就问我:‘若雅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你这周末回来,她就张罗着给你包你最爱吃的荠菜馅儿饺子。”

    “哎呀,好久没吃爸妈包的饺子了!”颜玉琢露出一脸馋猫样,“今天我可要

    吃多多的!”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边,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一边包饺子。

    “爸爸”负责擀皮,颜玉琢负责包,“妈妈”也想帮忙,可是她现在双手根本做不了这么精细的工作,光是托起一张饺子皮,就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见状,颜玉琢先把一张皮直接放在“妈妈”掌心,再在皮中放入馅儿,然后两只手包住妈妈的手,和妈妈一起完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丑饺子。

    “小时候妈妈教我包饺子,现在是我教妈妈包饺子啦。”颜玉琢沾着面粉的手点向妈妈的鼻尖,如此淘气的举动引得老太太又露出了笑脸。

    旁边负责擀皮的爸爸扭过脸,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他们花费了大半个小时才包完几十个饺子,颜玉琢主动说:“我去煮吧,爸,你也休息一会儿,陪妈妈看电视吧。”

    说罢,她就拿着托盘走向了厨房。

    煮饺子是个功夫活儿,颜玉琢守在灶台旁,盯着锅中水煮沸,再把饺子从托盘轻轻推到锅里。为了防止饺子沉底黏锅,她时不时要用漏勺推推锅底,若是水太沸了,她还要适时补充凉水熄锅。

    正当她在灶台前忙碌时,厨房里又多了一道脚步声。

    颜玉琢知道是爸爸进来了,她没有回头:“妈是不是饿了?再等等,第一锅饺子快煮好了。”

    “中午保姆给我们做了面条,现在不太饿。”爸爸站定在她身后,忽然压低声音说,“好孩子……这个,你收下。”

    颜玉琢回头望去,只见爸爸手里拿着一封沉甸甸的红包,看厚度,里面至少有几千块钱。

    她眸光在沉甸甸的红包上转了一圈,并未接过,而是说:“爸,现在距离春节还远得很呢,您现在给我压岁钱是不是太早了?再说了,我都工作多久了,不用你们补贴啦,你快把红包收回去吧。”

    “你上次送来的制氧机,我上网搜了一下,要好几千块。还有平常带来的瓜果蔬菜,给我们老两口买的衣服,也是一大笔钱。”老先生没有理会她的推辞,一次又一次地把红包往她面前送去,“小颜,这四年来谢谢你经常过来看望我们老两口。若雅能认识你这样的好朋友,她泉下有知的话,她一定……她一定……”

    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老先生就已泣不成声。

    面对长辈的眼泪,颜玉琢一下子从“角色”里跌了出来。她接过那么多的委托,扮演过那么多的角色,可她引以为傲的专业素养在这时全都抛之脑后。

    在这一秒,站在灶台前的人不再是她扮演过无数次的“若雅”,而是她自己。

    颜玉琢的目光穿过老先生的肩膀,看向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那全家福充满着时光的印记,“爸爸”“妈妈”和“女儿”一家三口穿着红艳艳的毛衣,在镜头下幸福定格。可是,照片里的“女儿”并不是颜玉琢扮演的,而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姑娘。

    她齐肩短发染成栗色,与颜玉琢的假发颜色一模一样。

    这里是“若雅”的家,是颜玉琢大学时最好的朋友的家。

    考入大学后,颜玉琢住进了学校宿舍,若雅就是她在宿舍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她们两个的性格就像两个极端,颜玉琢独立自我,充满主见,她是学生会的风云人物,更是众人的视线中心,追求者从女寝排到教学楼,可她全都无视;若雅温柔娴静,平时最爱泡图书馆,恋家,和男生说一句话就脸红。

    颜玉琢早早考了各种证书,决定毕业后就进入电视台当出镜主持人,继续她的风云传奇;若雅想要继续深造,未来做一名老师,教书育人。

    虽然她们有种种不同,但莫名投缘,也曾一起畅想过毕业后的美好生活。

    可是这段真挚无比的友谊,在某个普通的雨夜被打碎了。

    一辆失控的汽车夺走了若雅的生命,夺走了她刚刚开启的人生。

    若雅是家中独生女,她的骤然离去,让父母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在女儿的葬礼上,伤心过度的妈妈突发脑梗,在ICU住了大半个月后,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可是,苏醒过来的若雅妈妈却糊涂了,她完全忘记了女儿已逝的悲剧。

    颜玉琢去医院探望时,若雅妈妈拉住她的手,一声声喊她“若雅”,说她好久没回家看他们了,她好想她。

    面对形容枯槁的母亲,面对掩面落泪的父亲,颜玉琢心中的某根弦被轻轻触动了。

    若雅父母对逝世女儿的思念,与她深埋在心底的对正常家庭的渴望,就这样糅合在一起。

    鬼使神差地,颜玉琢开口:“‘妈’,你忘了?现在是毕业季,我在忙着投简历实习。不过您放心,不管多忙,我以后每隔一周都会回来看您。”

    “好!好!”若雅妈妈喜出望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从那天起,颜玉琢变成了“若雅”;从那天起,颜玉琢开启了一段长达四年、延续至今的“角色扮演”。

    她为失去女儿的母亲编织了一段美好的梦境:“若雅”实习结束,继续读研深造;“若雅”研究生毕业,和爸妈一起拍了毕业照;“若雅”找到了工作,现在在一家小学当老师……

    这一切,都在若雅爸爸的默许下进行。

    在某次颜玉琢登门时,恰好遇到了同样来探望老两口的陈凤起——陈凤起是她们学校的学姐,那时她的公司刚刚起步,她注意到了颜玉琢在“角色扮演”上的天赋,便向她抛出了橄榄枝,邀请她加入她的公司。

    从此,颜玉琢成为了金牌替演师@玉不琢,她用精湛的演技填补每一段人生的空缺,填补了那些或遗憾、或幸福的瞬间。

    陆之熠曾经不止一次问过颜玉琢,她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

    颜玉琢不止一次告诉他,是为了钱。

    她确实是为了钱啊。

    厨房里,颜玉琢捏着若雅爸爸给她包的沉甸甸的红包,想,若不是为了钱的话,难道她要说自己是因为寂寞吗?

    ……

    吃过晚饭,颜玉琢又陪“爸爸”“妈妈”看了一会儿晚间新闻。

    忽然,颜玉琢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陈凤起给她发来的信息。

    @陈师姐:师妹,现在在忙吗,方便接电话吗?

    @玉不琢:我在若雅家,稍等我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颜玉琢和两位家长说单位有急事找她,然后就起身去阳台接电话。

    电话接通,陈凤起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没想到这么快,又到了你去看若雅爸妈的日子。”

    “是啊,”颜玉琢关上阳台推拉门,倚在窗户旁,由着夜风轻飘飘吹起她的衣角,“这可是我接的第一个大工作,当然要重视雇主,时不时来维护一下甲乙关系嘛。”

    陈凤起心想,没见过哪个工作需要颜玉琢这个大财迷倒贴钱的。

    不过有些她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就没必要戳破了。

    言归正传,颜玉琢问:“师姐找我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刚才我们接到一个定向委托,雇主指明由你服务,价格开到正常市价的五倍。后台监控到这一单后,担心有什么问题,所以我特地打电话来和你沟通。”

    做他们这一行的,听上去来钱快又简单,其实背后的麻烦事并不少。

    尤其像颜玉琢这样年轻优秀的金牌替演师,总有一些人假借委托的借口,妄图行不轨之事。

    没有人会傻到花好几倍的钱做一件“普通”的事,钱越多,说明他们的目标就越大。

    颜玉琢问:“这一单具体是什么生意?”

    “雇主说自己的孩子体重超标,希望你陪孩子减肥,目标是半年内瘦二十斤。”

    “多大的孩子?”

    “七岁,男孩。”

    颜玉琢心里一动,某个胖墩墩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雇主不会是叫@今天不想上学鸭吧?”

    “不,雇主叫@庄生晓梦迷蝴蝶。系统显示之前她也在系统里发布过任务,聘请一男一女两位演员扮演

    孩子的家长,参加家长会。对了,我看到后台显示上一单就是你接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颜玉琢笑了:“果然是她,这一单的雇主我认识,之前有过合作。她家孩子……确实该减肥了。”

    想到记忆里那个圆咕隆咚的小野猪,颜玉琢十分理解庄女士的忧虑之情。七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横向发展太多确实不利于纵向拔高。

    陈凤起放心了:“那你是同意接单了?”

    “不,帮我拒绝吧。”谁想颜玉琢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为什么?难道是雇主太难搞?”

    “那倒不是。只是单纯因为我不想接这种长达半年的工作。”颜玉琢淡然道,“再说我又不是专业的健身教练,对孩子的体能训练一窍不通。术业有专攻,我记得赵刚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私教?上次那一单,就是我和赵刚一起去给孩子当家长,他和孩子也相处得不错,不如把这一单转给他做。”

    陈凤起提醒她:“你真的想清楚了?这一单给的价格很高,完全符合你的要求。”

    颜玉琢轻轻一笑:“想清楚了。”

    她向来聪明,当然知道这一单背后的真正雇主并不是小野猪的妈妈,而是小野猪的舅舅。

    她对庄策这个人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他暴躁又高傲,像只耀武扬威的公孔雀,别人若想摸摸他的漂亮尾巴,就会被他狠狠叼一口;另一方面,他口是心非的很,之前他在运动会上找尽借口索要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男人的心思不言而喻。

    她确实不讨厌他,但是她也不想离他太近,和庄总玩某种无聊的金钱置换爱情的游戏。

    陈凤起见她拒意坚定,也不再多劝什么了。

    挂断电话,颜玉琢把发烫的手机扔在窗台上,独自站在阳台又吹了一阵风。

    若雅的爸爸喜欢侍弄花草,窗台上摆着好几盆花,它们挺过了严寒,挺过了风雪,悄悄蓄力,妆点新芽,在这个春夜憋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细小花苞。

    也不知这些花苞何时才能绽放,也不知绽放后是否能引来蜜蜂采撷。

    夜风拂面,送来远处的声音。

    春天的夜晚,即使太阳落山了依旧能听到藏在树林中的阵阵鸟鸣。

    ——果然是春天了啊。

    颜玉琢倚在窗边,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她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没错。春天真是好时光,又到了动物们**的日子了。

    ……

    颜玉琢在阳台吹够了凉风,才回到了室内。

    若雅妈妈身体不好,爸爸为她擦脸洗脚,早早送她回屋休息。

    颜玉琢又坐在床头陪若雅妈妈聊了一会儿天,若雅妈妈忽然开口:“生日……你想养……猫……狗……”

    颜玉琢愣了一下,看向旁边的若雅爸爸。

    若雅爸爸解释:“‘你’从小就想养一只宠物,那时候我们都不同意,‘你’要上学,宠物肯定是要让我们伺候,劳心劳力,而且带毛的动物肯定会弄得家里很脏……但是‘你’现在工作忙,不能常回家看看,你妈就想起你的生日愿望了,想让家里热闹热闹。”

    原来是这样。

    若雅小时候未能完成的生日愿望,在她离世后又一次被他们拾起。迟到的生日愿望究竟是弥补了谁的遗憾呢?

    颜玉琢没有置喙他们的决定:“妈妈说得对,我工作忙不能常回家看看,你们养一只小动物陪伴你们也好。你们打算养什么,小狗还是小猫?”

    “小猫吧。”若雅爸爸说,“养狗的话每天都要遛,你妈的身体不好,不能离开人太久,我若是每天遛狗两三次,我不放心她。”

    “那你们是打算买一只猫吗?”她倒是知道一些品种猫咪性格温顺亲人,可以推荐给老两口。

    “不,你妈的意思是想随缘捡一只。”若雅爸爸低声说,“不论什么花色,不论有没有什么疾病,我们捡到了就会好好养,就当是——给若雅积福了。”

    捡来的流浪猫……颜玉琢心里一动,她还真的捡到过一只流浪猫。

    ……

    离开若雅家后,颜玉琢坐进她的小车里。

    她摘下假发先让自己放松了一会儿,然后才摸出手机,点击微信里置顶的消息群。

    ——【营救猫咪小满作战指挥部(20)】

    群里消息众多,这家宠物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很负责,每天都要更新十几张猫咪的照片和视频,经过所有人的接力救助,猫咪的状态越来越好。只可惜猫咪受伤的后肢留下了残疾,走路时有些陂行,也影响了它的正常跑跳。

    不过,动物的求生欲不容小窥,小满每天吃饱饱、睡香香,体重也直线上升,几乎看不出来当初救助时那个可怜兮兮的猫崽模样。

    @玉不琢:@圣心宠物医院-杨医生,杨医生,请问小满找到主人了吗?

    @玉不琢:如果没有找到的话,我认识一对老夫妻,他们想领养它。

    @玉不琢:人品可靠,我可以负责定期回访。

    @圣心宠物医院-杨医生:啊,可是昨天周先生说他也想领养。

    @圣心宠物医院-杨医生:@珩止

    @圣心宠物医院-杨医生:你俩自己商量吧。

    颜玉琢:“……”

    原来周珩止也想养猫?也对,之前他就表露过对猫咪的喜爱,若是不喜欢猫的话,他又怎么会在课堂上用激光笔逗猫呢?

    不等她思考清楚,几条信息接连跳入她的视线。

    @珩止:@玉不琢,咱们私聊吧。

    @珩止:我加了你好友,你通过一下。

    第38章 办公室“周一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报……

    这个宠物救助群里人数众多,颜玉琢和周珩止都是被杨医生拉进群里的,可是他们此前从未私下说过一句话。

    他们心照不宣地互不联系,周珩止是因为恪守师生界限,毕竟一名男老师私下加女学生的微信,怎么也不合道理;至于颜玉琢……她就是单纯怕露馅,当然不会自投罗网地撞上去。

    偏偏因为一只猫的领养问题,这个模糊的界限被打破了。

    【您已通过@珩止的好友申请,现在你们可以聊天了!】

    @玉不琢:周老师,您想领养小满?

    @珩止:嗯。

    @珩止:本来之前没这个打算的,想让它养好身体就放归。

    @珩止:现在发现,舍不得。

    周珩止在手机上敲下了这一段话。

    在刚开始遇到那只猫儿时,他确实想过放它自由,让它生活在它喜欢的地方,去拥有无尽的天地。但是随着朝夕相处,他只要有空就去看它、喂它,当它第一次把小爪子搭在他的掌心,第一次用毛茸茸的额头顶撞他的胸口,他的心迅速沉沦了。

    他意识到,自己不想放手。对人对猫,都不想。

    @珩止:你还是学生,你在哪里养猫?我记得学校宿舍不准养宠物。

    这句话是试探。

    @玉不琢:不是我养,是我认识的叔叔阿姨想要领养一只猫。

    @珩止:不是你养?那你怎么能保证他们对小满好?

    @珩止:毕竟小满有残疾。

    @珩止:他们要是弃养了怎么办?

    颜玉琢真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少言寡语的周珩止,在微信聊天时居然会有这么多话,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不过,他对猫的照顾和关怀发自内心,问题多也是正常的……吧。

    @玉不琢:我认识他们很多年了,他们老两口人都很好,而且已经退休了,有时间照顾猫。

    @玉不琢:残疾问题我也和他们沟通过,他们完全能接受。

    @珩止:如果是你养,可以。

    @珩止:交给别人养,不行。

    @玉不琢:为什么交给我养就可以?

    @珩止:因为我相信你。

    “因为我相信你”——简简单单几个字,让颜玉琢不知要作何反应。

    她想,她有什么值得周珩止相信的呢?明明她在他面前从始至终都顶着假名字假身份。

    @玉不琢:周老师,其实你不用这么相信我的。

    @玉不琢:说不定我是个黑心猫贩子,故意从你手里偷走小猫咪,从此以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让你以后每天想到小满就以泪洗面。

    @珩止:我?以泪洗面?

    @珩止:什么面,混凝土钢筋外立面吗?

    颜玉琢:“……”

    @玉不琢:有没有人说过你

    的冷笑话真的很不好笑。

    @珩止:有人说过。

    @玉不琢:哦,是谁和我一样这么有眼光?

    @珩止:是你。

    颜玉琢这才恍惚想起来,好像第一次见面时,她确实这么调侃过他。那时候她不知道他是她的老师,现在他不知道她不是他的学生。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轻抚着,她想周珩止既然如此喜欢那只小猫,不如就此放弃,她再想办法捡一只?

    可是捡到猫咪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野猫充满警惕心,人类尚未靠近它们就呲溜一声跑走了,连一根猫毛都捡不到,至少颜玉琢长这么大,摸到野猫的次数不超过五次,捡到小猫的机会只有那一次。

    想起若雅父母提起小猫时那期待的眼神,颜玉琢决定再努力一把。

    “周老师,我是真的很想帮叔叔阿姨领养这只小猫。”颜玉琢干脆发送语音,表达诚意,“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我想当面和您聊一聊。”

    她手指一松,消息就发送出去,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才能收到回信,没想到周珩止的回复来得那么快。

    居然也是一条语音。

    颜玉琢按下播放键,男人沉稳成熟的声音就从听筒里流淌而出——“可以。周一上午十点,你直接来我办公室吧。”

    颜玉琢虚心请教:“请问您的办公室在……?”

    “你不是我的学生吗?”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她居然在周珩止的语音里听出了一丝玩味。“你连老师办公室在哪里都不知道?”

    “……”

    “不知道的话,就去问同学。再不知道的话,就去问你们的系主任。”

    “……”

    “颜同学,老师的时间很宝贵,你可不要迟到啊。”

    ……

    所以,周珩止的办公室究竟在哪里啊?

    周一上午,颜玉琢只身游荡在A大校园里,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鬼迷心窍了。她明明可以直接去宠物医院把小猫偷走,凭什么要和周珩止商量?之前不就是有个国民女星,和男友分手后偷偷潜入前男友家中,把两人一同养的狗偷走了……

    ——等等,她在想什么?!不行不行,她可不是来激化矛盾的。

    A大作为一所全国排名靠前的综合类大学,校园面积广大,建筑系稳坐全国前五,它是整个学校里最“富”的院系,当然要有自己的专属教学楼和实验楼。

    与A大相反,颜玉琢毕业的传媒大学是一座蛮小巧的学校,恨不得走进学校前门就能望穿学校后门,学校里有一座专门的行政楼,所有老师、行政人员都集中在行政楼里办公。

    所以颜玉琢先入为主,进了A大后直奔行政楼,没想到上上下下找遍了也没找到建筑系。

    她随机拦了一位同学打听后知道,原来建筑系自有一栋办公楼,就在学校的“莲池”畔,她刚刚走错方向了。

    其实颜玉琢完全可以询问颜沛沛的,但沛沛太喜欢大惊小怪,要是让沛沛知道周珩止叫她去办公室一对一私聊,天知道沛沛又会胡思乱想什么,做出什么夸张反应;另一方面,她刚警告过沛沛避开周珩止,结果她自己却主动往坑里跳,确实有些太冲动了。

    带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颜玉琢踏上了前往莲池的路。

    A市有数条长河穿城而过,A大校园正中心的莲湖据说联通着长河地下水源,每逢夏天,活水涟涟,莲花盛放,这里就成了校园情侣们最爱牵手拍拖的幽会胜地;到了冬天,因为A市气温高湖面不会结冰,甚至会有从北方飞来的候鸟过冬栖息。

    颜玉琢之前听妹妹讲过八卦,据说百年前建校时,建筑系的几位教授负责规划校园设计,他们“私心”把最适合赏湖景的一块位置划给了本院,又把自家的办公小楼设计得最为别致。

    颜玉琢心想,谁说建筑师成天和土木打交道就又土又木了?心思这不是挺活络的嘛。

    建筑学院的办公楼仅有三层,外观像极了民国权贵官邸,青瓦灰砖,铁艺花窗,优雅非常。颜玉琢之前从这里经过时,还以为是校史馆,哪想到居然是建筑学院的办公楼。

    踏入办公楼,阴凉且舒适的空气迎面而来,颜玉琢打了个激灵,感觉大脑又清醒了些许。她在门口保安处登记信息:“您好,我是环艺专业大四的学生,来找周珩止教授。”

    保安给她指路:“三楼最西边的那间办公室。”

    老房子没有电梯,颜玉琢延梯而上,一路问询,终于找到了周珩止的办公室。

    门虚掩,未关紧,颜玉琢定了定神,抬手敲门。

    咚咚咚。

    “哪位?”门内响起沉稳的男声。

    “周老师,是我。”颜玉琢镇定念出妹妹的名字,“颜沛沛。”

    门内安静了几秒,终于传来一声:“进来吧。”

    颜玉琢抬手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清新的绿。

    整个办公室大概十平米左右,不算大,但布置得相当舒适。绿色墙面配上棕黑色的木质护墙板,让整个办公室增添了许多的复古气息;一整面墙的书柜摆满了从全世界搜罗来的书籍,没有陈列庸俗的奖杯奖状;墙角摆着一扇装饰屏风,屏风后郁郁葱葱的散尾葵羞涩地探出枝头,与玻璃花窗的斑斓颜色遥相呼应。

    这是一间很有周珩止个人风格的房间:oldschool,优雅克制,充满韵味。

    恍惚间,颜玉琢以为自己一脚穿越,踏入了民国剧的片场,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它今天穿了牛仔裤配法式衬衫,可不是民国时期流行的靛蓝色学生装。

    办公室正中央有一张长桌,那里采光最好,长桌上架设着一张斜放的绘图板,男人埋首在绘图板前,专注地看着面前一张张展开的平面制图作业。他身上的白衬衫随意挽至肘部,听到推门声他抬起头,深邃的双眸透过镜片,遥遥望了过来。

    “你来得倒是准时。”周珩止转向墙上的钟表,“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找不到我的办公室而迟到。”

    颜玉琢回身关门:“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连本学院教授的办公室都找不到。”

    周珩止挑眉,放下手中的画笔和批改到一半的绘图作业,起身走到颜玉琢身前。

    颜玉琢因为他的靠近下意识后退一步,没想到周珩止居然直接绕过她,伸手重新推开了她身后的办公室大门。

    “还是把门开着吧。”周珩止语气淡然,“通风。”

    他虽然说是通风,但颜玉琢意识到,他在避免和女学生单独共处一间封闭房间,这是对他们双方的保护。

    还挺绅士的。

    不过,颜玉琢一想到大门敞开后,每个从办公室门口经过的人都会听到他们在讨论一只猫的归属问题,就忍不住想笑。

    周珩止给颜玉琢倒了一杯水,示意她可以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他随意倚在书桌前,双手环抱在胸口,敛眸看向她。

    自从周珩止知道颜玉琢并非他的学生后,他对她的好奇心就像莲池旁的芦苇丛,无法抑制的旺盛生长。他考虑过是否要直接戳穿她、质问她的身份,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如保持现在的状态。

    一层层剥开谎言,才够有趣。

    想到这里,周珩止心情变得异常美妙。

    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口:“咱们长话短说吧。颜同学,猫我不想让给你。”

    颜玉琢见他直入重点,她立刻坐正,语气认真道:“如果是治疗费用的问题,你前面垫付了多少,我都会立刻转账给你。如果是担心猫咪的新主人是否可靠,我也可以用人格担保,他们真的是很负责的人,我会定期回访、定期拍照录视频……”

    “不。”周珩止打断她,“治疗费,我不需要;照片视频,我自己可以拍。我已经和小满相处出感情了,我不可能放手的。”

    颜玉琢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从办公室的角落里传来一声细声细气的“喵~”

    她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在周珩止的办公桌下,居然隐藏着一个小小的猫窝,一

    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从猫窝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猫咪小小一只,还不足颜玉琢的小臂长,走路时拖拉着后腿,动作并不灵光。

    它戴着伊丽莎白圈,受伤的后腿包着纱布,那里的毛发剔得光秃秃的,像是一只剥皮大鸡腿。见到颜玉琢后,它好奇地歪了歪头,忽然张开嘴巴冲她“喵~?”了一声,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打招呼。

    颜玉琢条件反射也“喵~”了回去。

    “喵喵!”猫儿兴奋起来,抖抖耳朵,拖着受伤的后腿一瘸一拐一瘸一拐地向着颜玉琢跑来。

    虽然它只有三条腿能使力,但它小跑的速度并不慢,完全掌握了平衡,真是一只厉害的三脚猫。

    颜玉琢看着猫儿在自己脚腕上蹭来蹭去,伸手摸了摸它的下巴:“小满,真是你?你这么快就出院了?”

    可她明明记得昨天杨医生还在群里update小猫的上药照片呢。

    “它没出院。”周珩止走近,蹲下-身,把猫咪一把捞进怀中。男人手掌宽大,它软绵绵一小坨,被他两只手一抄就失去平衡滚进他的掌心里。

    颜玉琢问:“它没出院,为什么在你这里?”

    “我偷的。”周珩止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我早上去医院看它,担心你把它悄悄偷走,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把它偷出来了。”

    颜玉琢:“…………”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会把光天化日强抢民猫的事情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最糟糕的是,她确实也动过在周珩止之前偷猫的心思,他预判了她的预判,让她没办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评他。

    “咳咳。”颜玉琢清清嗓子,“你把猫偷走了,杨医生会着急的。”

    “没关系。”周珩止说,“我留下了一封信,署了你这个偷猫贼的名字。这样他就算要查也查不到我身上。”

    颜玉琢:“……你留的是‘颜沛沛’?”

    “对,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名字?”

    呃,这个嘛……

    就在颜玉琢思考要不要劝周珩止把猫儿还回去的时候,他们俩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这说明是宠物医院的群里有了新消息。

    颜玉琢掏出手机低头看去。

    【营救猫咪小满作战指挥部(20)】

    @花开富贵:杨医生,怎么今天没见到你发小猫的照片呀,它恢复的怎么样啦?

    @圣心动物医院-杨医生:放心吧,它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圣心动物医院-杨医生:这只小猫有分离焦虑,需要人一直陪,把它独自关在笼子里它就一直叫。

    @圣心动物医院-杨医生:今天早上周先生来看猫时,把猫接走了,晚上再送回来住院。

    @圣心动物医院-杨医生:让他们多相处一会儿,就当是领养前的“试同居”了。

    颜玉琢一目十行扫过文字,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周珩止骗了!

    亏她还在担心周珩止悄悄把猫偷出来究竟合不合法,没想到周珩止提前和杨医生说过,完全是在耍她!

    看颜玉琢一副上当受骗的表情,周珩止无声轻笑。

    他把猫举到自己肩膀上,让它站稳,反手揉了揉它光滑的皮毛。

    上一局,是她占据了这场欺诈游戏的上风,手握秘密步步为营;那么这一局,也该轮到他用谎言来骗她了。

    他会让她知道,戏弄老师的后果,可不只是挂科那么简单。

    第39章 为他拍照这可是他主动解开扣子的啊,……

    猫咪看起来非常享受周珩止的怀抱,它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肩头,甚至伸出两只小爪子轮流交替踩他的肩膀。熟悉猫咪的人都知道,这个动作叫做“踩奶”,猫咪一边踩,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周珩止一愣,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猫咪。

    颜玉琢问他怎么了。

    周珩止迟疑开口:“这个像是摩托车的声音是它发出的吗?”

    颜玉琢差点笑出声,她虽然没养过猫,但是她没少在弹幕网站上看萌宠视频,对猫咪的习性熟悉得多。猫咪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说明它舒服、放松、喜欢主人的触碰。

    当然,她肯定不会当着周珩止的面这么说的。

    她眼珠一转:“它病没好就被你从医院带回来,肯定是身体不舒服!我看还是赶快把它送回医院吧。”

    “我把它送回医院,好让你再把它偷回来?”周珩止才不上当,“虽然它听起来像摩托车,但看起来不像是不舒服,倒像是很舒服。”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挠了挠小满的下巴,果然猫咪从喉咙深处发出更清晰的摩托车声。

    颜玉琢一战失败,奋起二战:“周老师以前没养过猫?”

    男人摇头:“工作忙,没考虑过养宠物。”

    颜玉琢:“杨医生可是说过,小满有分离焦虑,一刻都不能离开人的。我认识的那对叔叔阿姨都已经退休了,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家里,有时间陪它。”

    “原来在这里挖坑等着我?”周珩止反问,“你说的那对叔叔阿姨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用自己的信誉担保他们能对一只残疾小猫好?”

    “他们是我好朋友的父母,她……她因为一场意外离开了。”她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把若雅家的情况说了出来。当然,她隐瞒了自己这几年来一直扮演若雅的事情。“我朋友离世后,叔叔阿姨非常寂寞。阿姨的身体不是很好,但她一直记得女儿的生日愿望是养一只小猫,叔叔说希望能领养一只残疾小猫,就当是给女儿积福了。”

    周珩止没有想到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这样曲折的一段故事,他没有思考过这会不会又是颜玉琢的谎言,他早在潜意识里选择相信她。

    不过,就算他被打动,也不代表他要让出小猫的归属权。

    就在周珩止思考着要如何拒绝之际,忽然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和交谈声,隔着十里地都能听见。

    “快快快,我查了课表,你们周教授肯定在办公室呢,不逮住他他就跑了!”

    “王主任,可是周教授之前拒绝了我们的采访……”

    “没关系,这次有我在!绝对不让你走空!”

    听到那几道“大声密谋”,周珩止表情一黑,把贪玩的猫咪从自己肩膀摘下,送到颜玉琢怀里:“替我抱好,别让它乱跑。”

    颜玉琢尚在状况外:“诶?”

    她稀里糊涂被塞了一团软绵绵的小猫,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几道人影就走到了办公室外。

    办公室没关门,双方人马直接相见。

    “珩止啊,不忙吧?”为首的那名男老师大概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戴一副圆圆眼镜,声音嘹亮,中气十足。他也不敲门,直接就往办公室里闯,“你有学生?没打扰你们谈事吧?”

    男老师的目光在颜玉琢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她怀里的猫咪身上:“嘬嘬嘬,哪儿来的小猫?呦,怎么还带着项圈,这是受伤了?”

    “这是我之前捡的,它还在恢复期实在离不开人。”颜玉琢脑子机灵,“今天本来约好和周老师聊一下论文的开题报告,只能把它带来了。”

    周珩止默认了这个说法。

    男老师说:“看在你是周教授学生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这里可是办公区域,什么猫啊狗啊都不能出现,要不然今天这个带猫,明天那个带狗,过几天再有人带鹦鹉啊老鼠啊,这不成动物园了?学校哪还有学校的样子?”

    这人一上来就打官腔,完全不知道他有多烦人。颜玉琢读书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老师,脑子空空,官威却大,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能被他上纲上线,找到机会教训学生。

    “王主任,请问有什么事吗?”周珩止及时打断那位老师的高谈阔论,语气客气中带着一抹鲜明的疏离。

    被称为王主任的男老师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两只小鹌鹑:“说正事说正事。我介绍一下,这是咱们院学生会新媒体部门的同学。这不是又到了一年高考招生季嘛,他们打算做个教师专题,给咱们院的老师拍拍照、做做采访。”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记得上次已经拒绝过他们了。”周珩止对这些学生记者十分头疼,“咱们学院比我优秀的教授还有很多,采访怎么也轮不到我吧?”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王主任振振有词,“你可是院

    长钦点的——‘珩止是咱们院的活招牌,那张脸就是咱们院最好的招生广告’——这是原话,我一点没夸张。”

    周珩止无言以对,他摘下眼镜,垂眸擦镜,其实是在借机整理思绪。

    颜玉琢在旁边抱猫看戏,很快理清了这几个人的关系。想来这位“王主任”应该是行政部门的管理者,他身后的那两位学生想要采访周珩止,可惜前几次都被他无情拒绝,于是他们请求王主任帮忙,王主任又搬出了院长这座大山。

    她猜的基本没错。面前这位王主任和院长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周珩止虽然厌烦一切形式主义的东西,但也不想和王主任把关系闹得太僵。

    男人随手把眼镜布叠好放到一旁,又重新把眼镜戴上,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淡然镇定:“那就直接把采访提纲发到我的邮箱里,我会在本周内回复的,这样节省咱们双方的时间。”

    “采访可以通过邮件,那拍照总要现在拍吧?”王主任招呼身后两位学生记者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道具,“他们都把道具带来了!就五分钟,不会耽误你和学生谈事的。”

    颜玉琢和怀中的猫咪一起伸头张望,只见他们居然拿出了【我在A大建筑学院很想你】【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A大】【I(心)建筑学院】几张亚克力板。

    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学生殷勤地说:“周教授,您就站在办公桌前,举着这几块板子拍照!”

    颜玉琢拼命咬牙才强迫自己没有当场笑出声。

    太土了,真是土到家了,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周珩止的目光迅速从那几张又土又丑的板子上划过,生怕停留一秒自己就会被土瞎:“拍照可以,举板子不行。”

    这是他的底线。

    挂着相机的男生见实在说不动他,只能妥协了。

    这次来的学生记者一共有两个,一个负责拍照,剩下一个负责打光。

    大大的反光板刚一展开,刺目的阳光立刻投射到周珩止脸上,让他下意识偏头躲避。

    男学生举起相机:“周教授您坚持一下,睁眼,睁眼,看我,看我——”

    “咔嚓”几声快门声响起,周珩止此生最丑照片诞生。

    颜玉琢站在他身后,刚刚好能看到男生拍摄的照片。那男生虽然水平不行,但装备相当好,相机居然还外接一块ipad,他直接用ipad选照片,看起来似模似样,但照片没一张能入眼,看得颜玉琢直吸冷气。

    反光板把所有光线聚焦在周珩止的眼镜片上,让他整个眼镜片反射出诡异的白光,完全吞没了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

    像是《名侦探柯南》里的幕后凶手,或者《eva》里的反派boss——总之,不像招生广告,像是杀人预告。

    男学生对着ipad屏幕龇牙咧嘴,自己也觉得心虚,只能拼命找借口:“周教授,办公桌那边的光不好,要不然您站在窗前吧,咱们用自然光吧。”

    王主任:“对对对,花窗好看,就用花窗当背景。”

    周珩止只能冷脸移动到花窗前。

    这栋办公楼是民国时期建成的,翻修时也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那个年代的痕迹,办公室的花窗没用复杂的图形,只是简单地由数块颜色各异的彩色玻璃拼成几何图案。现在正是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暖阳透过彩色玻璃落在地面,形成一块块犹如湖面波纹一样的光斑。

    周珩止敛眸站在那里,一只手轻轻撑着窗台,神色肃穆。他身上微带褶皱的白色衬衫成了画布,而那些跃动的光斑就成了大自然的画笔,一笔一划在他身上书写着美。

    “咔嚓”“咔嚓”,又是一连串的快门声。

    颜玉琢忍不住继续窥探男学生手里的相机屏幕……等等,他是怎么做到张张丑图,一张更比一张丑的?

    周珩止的五官大气成熟,肩阔身挺,正常摄影师就算闭着眼睛按快门,也不会拍成这个鬼样子。

    男学生憋红了脸,满头是汗,一边吭哧吭哧地调试相机,一边匆忙向王主任解释:“这相机是我新换的,功能太复杂,我还不熟悉。”

    颜玉琢实在想为他鼓掌:太厉害了,对焦居然能对焦到周珩止的纽扣上,能力不行能不能别怪相机?

    她忍不住了,这些人再磨蹭下去,耽误的是她和周珩止谈话的时间。

    “同学,你这样怎么拍都拍不出来的。”颜玉琢出声提醒他,“你的打光太硬了,相机的ISO也偏高,噪点太多……让我来试试吧。”

    男学生一听她要碰自己的宝贝相机,立刻把相机护在怀里,声音猛地拔高:“你们女生也懂摄影?”

    “我们女生当然不懂摄影。”颜玉琢说,“我只会用手机自带的美图秀秀拍照,拍完还要美颜大眼加滤镜,P得我妈都不认识我;就算给我一台相机,我也只会无脑瞎按快门,生怕快门键弄坏我的超长美甲——同学,我这样说的话,能不能弥补你可悲的自尊心?”

    “……”

    花窗前的周珩止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王主任见颜玉琢一脸自信,干脆说:“刘凯,你把相机给她,让她试试。”

    刘凯没办法,老师已经发话了,他只能叽叽歪歪地把相机摘下来,一脸肉疼地递到颜玉琢手里。

    颜玉琢怀里还抱着小猫没处放,她提出交换:“刘同学,你帮我抱一下猫吧。”

    刘凯一脸不情不愿,正要伸手接猫,周珩止忽然:“咳,咳咳。”

    颜玉琢装傻:“周老师,您嗓子不舒服?不会是猫毛过敏了吧?”

    刘凯忽然福至心灵:“不如让周教授抱猫吧,就当作是道具,这样显得亲民一些。”

    一旁的王主任嘀咕着“哪有老师拍照抱着野猫的”,但还是同意了。

    小满本来对屋子里多出来的陌生人有些害怕,一直在颜玉琢的怀里瑟瑟发抖,现在它终于回到了周珩止身上,它就像是找到了靠山,呲溜一下埋进周珩止的臂弯里,安心地只露出一截小尾巴。

    王主任稀奇道:“这野猫居然不挠人。”

    周珩止轻轻拽了拽小满的尾巴尖,望向颜玉琢的方向,话里有话:“以前也是会挠人的。”

    颜玉琢大学学的是播音主持专业,因为有出镜需求,所以学校特地开设了摄影必修课。她手里的这款相机她虽然没用过,但稍微捣鼓一下就上手了。

    她示意负责打光的同学站在周珩止的侧面,引门外的光柔柔地打在男人的身上,中和了花窗投影过于斑斓的缺陷。男人目光低垂,眼神专注地注视着怀中的小猫,原本的冷硬与距离感逐渐消散。

    她举起相机,透过小小的取景器后捕捉着男人挺拔的身影,轻轻按下快门键。

    咔嚓声轻响。周珩止像是被快门声惊扰,抬首望了过来,镜片后的双眸藏住千言万语,隔着相机镜头轻轻撞向颜玉琢。

    那一瞬间,颜玉琢有些分不清周珩止究竟是在看镜头,还是在看自己。

    她稳定心神,一边指挥打光,一边示意周珩止变换动作,让她能够再多拍几张。

    男人怀里的猫咪并不安分,它发现周珩止停下了摸它的动作,立刻从男人的怀里探出头来,两只爪子搭在他胸口,撒娇地喵喵叫  ,甚至去玩弄他原本紧束的衬衫领口。

    也不知道小满的爪子是怎么做到的,它扒拉了几下,居然真的扒拉开了周珩止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

    周珩止在学校时向来穿衣板正,衬衫领口系到最高,禁欲地抵在他的喉结下方。

    现在他第一枚纽扣被小猫扒开,颜玉琢赶忙提醒他:“周老师,你的扣子——”

    她指了指他的脖颈。

    周珩止怔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思索两秒,像是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居然抬手又解开了第二枚纽扣。

    周珩止迟疑地问:“你是说这样?”

    颜玉琢:“……”

    这可是他主动解开的啊,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她的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咔嚓咔嚓又按了好几下快门。

    小小的办公室成为了周珩止的秀场,一扇花窗、一幅屏风、一张办公桌,就足够颜玉琢拍出无数张完美大片。

    十分钟解决“战斗”。

    颜玉琢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到ipad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拍的照片和刚才刘凯拍摄的丑照相比,技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刘凯没想到自己的相机在别人手里居然这么听话,他的拍摄技术完全被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比下去,让他尴尬得原地乱转。

    “周老师,你觉得怎么样?”颜玉琢自信邀功,“拍得还不错吧?”

    这些照片何止不错?明明是很好。

    周珩止出神地望着屏幕上的照片,他不喜欢拍照,除了证件照外几乎没有面对过镜头。他没有想到,在颜玉琢的镜头下,他居然还能有这般模样。

    ——光影温柔,他抚摸着猫咪的手指也很温柔。

    照片最能够传达摄影师的感情与想法,她如何看待周珩止,镜头也会用同样的方法看待他。

    镜头从来不会说谎。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办公室里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

    “这位同学,你拍的到底是个人写真还是教师形象照啊,光顾着好看了,一点都没有教师的感觉。”王主任跳出来发表他的低见,“这些照片不行,都不能用!”

    颜玉琢虚心接受:“对对对,王主任您说得都对。”

    王主任一张张翻开照片,摇头晃脑地评价起来:“你们年轻人都不行,算了,还是我来拍吧。”

    “?”

    “本来我想低调的,可现实容不得我低调。其实我是咱们市摄影协会的成员,你们要是想看我的作品,可以加我的微信,我会在朋友圈分享我拍的花鸟。”

    “……”颜玉琢想,这就不必了。

    王主任从颜玉琢手里拿过相机,大马金刀地摆弄一番。刘凯这个相机主人在旁边龇牙咧嘴,心疼不已,又不敢说什么。

    王主任举起相机对准周珩止的方向:“不行啊,这画面有点空……刘凯,还有那位女同学,你俩站到周教授旁边,和他说说话,互动一下。周教授,你把猫找个地方放下吧。”

    颜这位女同学玉琢:“我?”

    王主任:“不是你还能是谁?”

    颜玉琢:“……”她又不是A大的学生,和周珩止互动什么啊!要是她和周珩止的照片真的被发到A大建筑学院的上,那她肯定会暴露身份的。

    想到这里,她推脱到:“这是周老师的个人照,我们露脸不合适吧?”

    王主任想了想:“那你俩就装作和他请教问题,要是不想露脸的话就低头。”

    ……那就只能这样了。

    刚好周珩止桌上有一摞学生绘图作业,颜玉琢和刘凯随手各拿起一张,簇拥在周珩止身边,装作提问,其实颜玉琢大半个身子背对镜头,脑袋都快埋到画纸里了。

    刘凯瞄了她好几眼,小声提醒她:“同学,你的绘图纸拿反了。”

    颜玉琢:“……”

    她赶忙倒过来,她又不是学建筑的,哪里分得清这些平面图哪边是上哪边是下!

    忽然,她好像听到了一声轻笑。她下意识抬头,刚好对上周珩止的眼睛。

    只见周珩止一脸正色:“同学,关于这次的作业你有什么不懂的吗?”

    “……没有。”颜玉琢想,她应该是听错了吧。

    快门声响个不停,王主任过够了他的摄影瘾,招呼几人过来欣赏他的旷世大作。

    唔,颜玉琢要怎么评价呢?至少对焦没虚,人物位于画面正中心,十几张照片看起来像是记录案情的PPT。

    照片充满着一股体制内的朴实味道,全靠周珩止的一张脸撑住。

    “很好,今天的拍摄任务顺利完成!”王主任自信地盖上镜头盖,虽然他没能让周珩止举起那张【我在建筑学院很想你】的标语,不过有这几张照片也足够他交差了。

    刘凯一边小心翼翼地收起相机,一边问颜玉琢:“对了同学,我看你拍照挺有水平的,要不要加入我们院学生会啊,有很多采访和摄影机会的!你是哪个专业的,大几了?”

    颜玉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反问回去:“你呢?你是什么专业的啊,我还不知道你是师兄还是师弟呢。”

    “我是研二土木专业的。”刘凯说,“你是周教授的研究生吗?”

    土木啊……要不然他准备的那些标牌都那么土,真是符合颜玉琢对这个专业的刻板印象呢。

    听到他是其他专业的研究生,颜玉琢放下心来,不怕穿帮了:“我是环艺大四的,明年就要去实习了,没有时间加入学生会了。”

    哪想到她话音刚落,旁边的王主任突然出声:“——你是环艺大四的?我兼任环艺的导员,你们系的同学我都认识,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颜玉琢心头一凛,下意识抬头看向王主任。

    她没有察觉,在那一刻,周珩止的目光也遥遥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40章 过敏她解开周珩止的袖扣,温热的指尖……

    “你是环艺大四的?我兼任环艺的辅导员,你们系的同学我都认识,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王主任狐疑地看向颜玉琢。

    “王老师,我们环艺一个班那么多女生,五个年级加起来人就更多了。可能因为我每次开班会的时候都坐在后排吧,所以您才觉得我脸生。”颜玉琢看上去格外镇定,其实心跳早就飙升到一百八。

    上次她被人当面戳穿身份,还是第一次见到庄策的时候,那时候她以庄子宸舅妈的身份去开家长会,没想到倒霉撞到了庄策面前。

    同样的身份危机,她面对的不再是好忽悠的庄策,而是妹妹的老师与同学。

    办公室里,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颜玉琢身上,她挺直脊背,说话不带一点儿犹豫:“我之前还去您办公室送过资料,只是您不在,我就放在您桌上了。”

    “资料?你是说入党申请书还是‘大创’?”

    “都有。”颜玉琢笑容款款,继续往下编,“入党申请书我是放在桌上的,‘大创’我找您签过字。”

    大学生会找导员的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一些琐事,颜玉琢也是从大学生过来的,含糊说些大学生活里共通的东西就足够了。

    “大创?”王主任问:“大创不是班委收好一起交过来签字的吗?”

    “对呀。”颜玉琢说,“班委是我舍友,我和另一个女生陪她一起去的,您一点都不记得啦?当时我还问过您大创最晚截止时间是什么时候,您说大学生要学会自己关注网站公告,不要什么事都问老师。”

    她编得似模似样,甚至还有细节在。她赌得就是这位王主任“贵人多忘事”,同样的官腔他打千百遍,自然会混淆其中的细节。

    王主任盯着颜玉琢看了许久:“我要是见过你的话,不可能记不得你的。”

    他就差直白的说——颜玉琢长得好看,任何一个人见过都不可能忘的。

    颜玉琢微微笑:“我今天是化妆了。我舍友都说,如果不是她们每天和我住在一起,见过我素颜的话,根本不敢相信我妆前妆后会差这么多。”

    她和堂妹只有三分相似,若王主任非要纠缠到底,不信她是化妆,那她只能说自己入学后整容了。

    颜玉琢的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可王主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正要继续追问下去,周珩止忽然开口了。

    “王主任,您身为环艺系的辅导员,学生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您怎么

    还记不住学生的名字和脸?这可是您工作的失误啊。“周珩止用开玩笑的语气提醒他,“颜同学是我和马教授很看好的学生,所有课都全勤,随堂作业也很认真。”

    颜玉琢有些意外地看向周珩止,藏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她本以为自己要一人面对窘境,没想到周珩止居然会为她解围——虽然周珩止并不知道她深陷谎言泥沼。

    “……我就是问问,随便问问。”王主任最听不得其他老师说他工作糊弄,毕竟他如果不是和院长沾亲带故,怎么可能在大学里混这么一个悠闲肥差。周珩止可是院长看好的杰青,他可得罪不起。

    想到这里,王主任立刻脚底抹油准备溜:“周教授,反正照片学生们也拍完了,那我就不耽误你继续辅导学生了。”

    “嗯。”周珩止扬眉,“慢走,不送。”

    一旁的颜玉琢舒了口气,没想到如此难缠的王主任在周珩止面前连句硬气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王主任带着两位学生会的同学圆润离开了,临走前,刘凯还恋恋不舍地和颜玉琢说:“师妹,你要是改变心意了,可以来学生会找我。”

    颜玉琢敷衍他:“嗯嗯嗯,师兄你安心走吧。”

    终于,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办公室只剩下了颜玉琢和周珩止两人,哦,还有一只在办公桌的作业堆上呼呼大睡的小猫咪。

    颜玉琢戳戳小满的肚子,又瞥瞥自己随身带的包包,思考如果她现在就把小猫塞进包里跳窗逃跑,有多少可能性不被周珩止当场抓获。

    “颜沛沛。”周珩止忽然开口。

    “唔?”她好不容易降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刚才说,你妆前妆后差距很大,所以王主任才记不得你?”周珩止转过身,他站在窗前,阳光透过花窗落在他肩膀,让他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但我怎么记得咱们第一次在眼镜店见面时,你没有化妆?你的样子和现在差别不大。”

    原来是这种好糊弄的问题。

    颜玉琢松了口气:“那是因为你们直男分不清什么才是素颜啊。”

    “……?”

    “有一种妆就叫‘心机素颜妆’,区别就是没贴假睫毛、没有涂颜色鲜艳的口红,所以你才看不出来。我那天看似素颜,其实是伪素颜。”颜玉琢言之凿凿,一脸理直气壮,“还是说你想看我当场洗脸?”

    周珩止思考了一下:“我这里没有毛巾,纸巾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颜玉琢哪想到他这么较真儿,“周老师,你居然让一个女学生在你的办公室里卸妆,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了,你以后就不叫周阎王了,要改叫周变态了。”

    周珩止:“如果被人知道你偷老师的猫,那你要改叫什么名字?”

    颜玉琢:“我没有偷猫!”

    周珩止:“那你先把我的猫从你的背包里拿出来再说。”

    颜玉琢:“……”

    她不甘不愿地打开背包,把乖乖躺在包中的小满抱了出来。小满两只前爪扒在她身上,软软的小舌头舔舐着她的指尖,舔得她心里痒痒的。

    小满在医院治疗的这段时间,颜玉琢也经常去探望——当然,都是提前向医生打听好周珩止的探望时间,悄悄避开他。故而,猫咪对她的气味也很熟悉,老实待在她怀中,一点也不抵抗。

    见她一脸不舍,周珩止说:“你要是真这么喜欢它,以后可以常来办公室看它。”

    颜玉琢心想她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总往周珩止这里跑。

    周珩止又说:“对了,你上次留在我这里的围裙我送去干洗了,血迹都处理干净了,我怎么还给你?”

    “不用了。”颜玉琢摇头,“一条围裙而已,送来还去的太折腾了。我记得你会做饭,可以自己留着用。”

    “‘一条围裙而已’?”周珩止提醒她,“你说得可真轻松,你一个大学生,怎么会有那么贵的围裙?”

    他虽然对奢侈品不敢兴趣,但围裙上那么鲜明的爱*仕皮质logo,他不会不认识。

    “贵吗?”颜玉琢一点无辜表情,“我去兼职时老板随手送的,我还以为是高仿假货呢。”

    周珩止已经习惯了她说谎不眨眼,信她的鬼话还不如信他是秦始皇。不过,他很好奇颜玉琢的本职工作是什么,能随手送出那样礼物的老板,出手可真真是阔绰。

    忽然,颜玉琢的视线忽然定在了他敞开的衣领上。

    “周老师,你这里怎么……”她指了指他的脖颈,“……怎么一片片的发红?”

    “什么发红?”周珩止刚开始还以为她在转移话题,但还是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可是他又不能看到自己的脖子,办公室里也没有镜子,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对。

    “你不止皮肤红,你的眼睛也红了。”颜玉琢率先反应过来:“周老师,你把手伸出来。”

    周珩止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话伸手。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衬衫,为了行动方便一直半挽在手肘。刚才拍摄时,王主任特地让周珩止把衬衫衣袖解下来,说这样才显得正式。

    颜玉琢直接上手,解开周珩止的袖扣,温热的指尖触在他手腕内侧,不等他仔细感受那抹温度,她就把他的袖子掀开,露出了男人紧实的手臂肌肉。

    入目所及之处,大片大片的红斑浮现在皮肤之上,一直向着手腕方向蔓延。

    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周珩止倍感意外。刚刚他挽起袖子时,可是一点红斑都没有的,怎么才过了半个小时,身上就起了这么多?

    颜玉琢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测:“周老师,你是不是过敏了?”

    “过敏?”周珩止问,“对什么过敏?”

    “你问我?”颜玉琢觉得好笑,“我又不是你,我哪里知道你对什么过敏?”

    她话音刚落,忽然他们身边传来一声细声细气的“喵~~~”

    小猫咪趴在作业纸上,冲着他们歪了歪头,忽然又夸张地打了个喷嚏。

    两人同时:“……”

    颜玉琢忍不住问:“这到底该说是‘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呢,还是要说‘犯罪凶手总会回到现场’呢?”

    周珩止回答:“这明明是老师常说的‘答案就在题目上,注意审题’。”

    小猫咪心急地喵喵叫,它才不知道什么过敏不过敏的呢,它只是奇怪,为什么有着温暖怀抱的男主人不肯再摸摸它了呀?

    ……

    “——确实是过敏了。”A大附属医院过敏反应科的诊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向面前的检测报告,断言,“你对猫毛、猫尿都过敏,现在只是轻中度,如果不注意的话很有可能转成重度。”

    小小的诊疗室里,周珩止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颜玉琢提着猫笼陪他来医院看病。A大附属医院与A大仅有一墙之隔,周珩止因为有教职工证,一路绿灯看病不用排队,很快就做完了过敏测试,拿到了测试结果。

    他手臂上的红斑还未消退,一块块试验田一样的过敏源测试针眼整齐排列在他的小臂上,好几个都有明显的红肿反应。

    听到医生的诊断,周珩止还是没有死心:“可我之前也抱过它、摸过它,都没有过敏,怎么只有今天过敏了?”

    “过敏反应是很复杂的。以前不过敏,不代表现在不过敏,现在过敏,也不代表未来还会继续过敏……而且现在是春季,花粉过敏叠加动物毛发过敏是很常见的。”校医院的医生提笔写下诊断,字迹龙飞凤舞,“我先给你开一周的药吃,不过这治标不治本,我的建议是远离过敏原。”

    周珩止:“……”

    颜玉琢:“远~离~过~敏~原~哎呀,这样的话,周老师,您是不是不能养猫了?”

    “当然不能,”医生斩钉截铁,“你们要重视过敏。过敏会引起一系列反应,比如红肿瘙痒……”

    周珩止立刻说:“我不痒。”

    医生:“眼结膜发红流泪……”

    周珩止  :“我能忍。”

    医生:“还有打喷嚏、流鼻涕、皮肤溃烂,严重的甚至可能引起呼吸道痉挛。”

    周珩止:“……”

    医生:“不要把小病拖成大病!”

    颜玉琢故作关心,装模作样地擦(不存在的)眼泪:“周老师,您可要保重贵体,千万不要强撑。您要是生病了,我们同学都会难过的。”

    可惜周珩止没从她的脸上看到难过,只看到了幸灾乐祸。

    医生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们:“你是他学生?”

    “对。”颜玉琢谎话说了千百遍,早就说得自己都信了,“他是我们建筑学院的教授,我是他的学生。”

    “挺好。”医生点头,又转向周珩止,语重心长地说,“你看看,你的学生多孝顺?你要学会珍惜这份师生情,不要让学生担心。”

    这辈子没想到会被称为“孝顺”的颜玉琢:“…………”

    这辈子没想到会被喜欢的人“孝顺”的周珩止:“…………”

    差辈了,真是好刑啊。

    离开医院前,周珩止在医生的要求下戴上了口罩,尽量减少和猫咪的接触。

    他望着颜玉琢提在手里的猫包,眼神晦涩不明。

    小满在猫包里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自己给男主人带去了多少麻烦。

    颜玉琢说:“周老师,你下午不是还有课?你安心休息,猫猫还是由我送回医院吧。”

    “送回医院?”周珩止抬眉,“我怕我一不留神,你就把猫劫走,让我再也看不到它了。”

    “它现在还没完全康复,我还没有那么不讲武德。要是直接把它从医院带走,那我不是真成小偷了?”虽然颜玉琢确实有那么一秒钟起过这种罪恶念头,但猫咪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现在把猫带走,谁来给它拆线,谁来给它上药呢。

    “不过,周老师,刚才医生都说你对猫毛过敏严重,你确定还要养它吗?”

    “当然。”周珩止寸步不让,“我可以吃药。我家里的空间足够大,我可以单独给它一个房间,安装空气净化机,雇人给它清洁卫生……尽量减少过敏接触。”

    颜玉琢有些不解:“养宠物是为了陪伴,你陪伴它,它也在陪伴你。你如果不能抱它、不能亲它,不能让它趴在你的腿上和你一起玩耍,又怎么称得上陪伴呢?”

    “陪伴也分为很多种。每天能抚摸它的皮毛,感受它的温度是一种陪伴;退到安全线之外,默默注视也是一种陪伴。我不放心把它交给任何人,只想让它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好好生活。”

    颜玉琢没有想到,周珩止居然如此执着。他宁愿冒着过敏生病的危险,也要给猫咪一个家。

    可是,她想到若雅爸爸妈妈的期盼,她也不愿就此放手。

    “颜同学,如果你实在想和我争小满的‘抚养权’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镜片后的双眸带着势在必得的信心,“再过十天,小满就要拆线了。拆线之后,就让它自己选择,它要跟谁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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