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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祁音书冷声说完,对面的人久久没有接话。

    两相沉默中,她眼里的萧疏音突然转头,看向卫生间里的立镜。

    祁音书不解,也跟着看过去。

    镜面中,萧疏音的目光焦点下落,正看着镜台——那白色的镜台上,摆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陶瓷香薰灯。

    圣诞树形状,顶尖一颗五角星,底下一圈红围巾泰迪熊浮雕。

    是祁音书高三那年,元旦,她特地找代购买来,送给萧疏音的生日礼物。

    萧疏音喜欢泰迪熊,却意外对她送的礼物不感兴趣。

    东西被放到今天,一次都没有使用过。

    这时候看它做什么?祁音书心里正纳闷。

    她听见萧疏音轻轻地笑了声——

    “祁音书。”

    听见对方喊自己的名字,祁音书回正视线,再随着萧疏音慢慢走向那个香薰灯。

    看见对方将其拿好,听对方温柔的语调又响起,“你能有重新喜欢的人,我真心替你高兴,代表你已经能放下我们——”

    说到这,那声音断了,过会儿,再以越发平静的语气笑道,“但,如果你这段时间的晚归都是因为她,我认为你这个恋爱谈的——”

    又不说了。

    祁音书莫名烦躁,看向萧疏音的脸。

    萧疏音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对方才冷静补充一句话,“非常不安全。”

    祁音书皱眉,然后萧疏音就将那香薰灯放下,“噔”一声,拖鞋向前一步,“毕竟,如果是我。”

    逼近的人,冷冰冰却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无论如何,只要是你一个人,我一定会亲眼看你进家门。”

    祁音书没接话,她别开脸,看门的方向,胸口默默起伏了一会儿。

    便听到萧疏音又说:“我想你这个恋爱不会长久的。”

    “萧疏音!”

    祁音书忍无可忍,转回头来直视这人,语气非常重,“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的恋爱?”

    萧疏音好似被她呛到,游刃有余的表情松了一秒,隔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指向那香薰灯的方向。

    “我是你姐姐。”

    最后两个字,萧疏音咬得非常重。

    而这最重的两个字,顺利将祁音书拉回到她们吵架的那天。

    难道这辈子萧疏音都要拿这句话做挡箭牌吗?祁音书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非常好笑。

    她不愿意再跟萧疏音纠缠,一边低声说着“算了我要去补觉”,一边企图从萧疏音身边绕过。

    萧疏音咬牙,时隔许久,坚持拉住了祁音书的手腕。

    可她心里的真心话,她不能也不知道该怎么讲。

    “群群。”

    萧疏音低着头,暗光遮盖她的双眼,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示弱,“我只想告诉你,这世界上有很多关系能比恋爱更长久,家才是最重要的。”

    气冲冲的祁音书被这句话牵制了会儿,左手渐渐握成拳,下颌越绷越紧。

    “萧疏音,松开我。”

    她挤出这最后一句,待对方卸力,便抬手一甩,径直向卧室走去。

    留在门边的萧疏音,不发一语。

    祁音书回到房间里,气得呼吸越来越急促,拽住门把就想用力将门关上,疾风吹动她的头发。

    然而,在门与门框还剩两三厘米的时候,她停住了。

    “嗯——讨厌的行为——”酒店里,凌豫筝趴着,右手撑住下巴,笑眯眯的,“我很讨厌一生气就摔东西的人。”

    “啊,这个我也讨厌。”祁音书认可,“但有时候真的生气,总会忍不住想用力关门之类的。”

    “可以理解啊。”凌豫筝笑了笑,“有时候就只是想借力发泄嘛,情绪发泄掉,身体才会舒服。”

    “不过用力关门总归也是挺吓人的,对门也不好,你以后又遇上生气的事不如就——”

    凌豫筝左手拉住她的右手,做推门的动作,到一定弧度后,停住,樱粉色的美瞳闪着水光看她,“先试试尽量不让它响起最后一声,怎么样?”

    祁音书拽门把的手松了。

    一秒后,她轻轻合上了卧室的门-

    “哦?你的意思是,你因为昨晚没睡好,白天在你领导面前哭了,还跟你姐大吵了一架?”

    晚上,小区里,两人牵着一只比格犬,围着花坛绕圈。

    比格身上背着个红色灯泡,防走失用的,一闪一闪,像辆小警车开路。

    祁音书竖起大拇指:“怪不得你语文好呢。”

    一天时间结束,她已经反思过自己一整个上午匪夷所思的行为。在出房间想接水,发现萧疏音一直坐客厅等她后,祁音书紧急调头,联系古雨。

    趁着夜色,出门来喘口气。

    “提问!”古雨举手。

    “请讲。”

    “你姐跟你住一起就算了,这大周末你怎么找到你领导的?”古雨纳闷,“而且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哭的理由?是不是她逼你加班?你觉得这样哭太丢人了?”

    祁音书“嗯”了半天,好难解释:“你觉得这样好理解的话?”

    “啊?”古雨扭头看她,“你在说中文吗?”

    “哭的理由其实真的不重要!”祁音书立刻说,“人一年总要哭几次的吧?”

    “话虽如此,那可是你领导啊,哎斜刘海不准吃!”

    古雨跑快几步,将塑料片从比格嘴里扯出来,捏手上,“你想想,只要你还在你现在这家公司上班,你一天就有八个小时要面对她。你一看见她的脸,就能想起你跟她哭过。她一看见你的脸,也能想起你跟她哭过,你们还要面对面开会,不尴尬吗?”

    祁音书被说得脸都烫了,倒向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救命啊古雨,你替我去上班吧。”

    “谢邀,我这辈子是不会上班的。”古雨微笑。

    “要不,我现在想办法摔一跤,在家躺两三个月再去好了。”

    “伤身的办法不可取啊。”古雨拍拍她,“好啦,你别看我说的夸张,这种事,只要你脸皮厚点,不就没事了吗?”

    祁音书更愁,喃喃感叹:“我这个人就是脸皮太薄。”不然,我就直接骂凌豫筝,在那个葡萄味棒棒糖的夜晚就跟其一刀两断,不至于还有今天这个下场。

    古雨捏她的脸:“还好啊,没多薄啊,我听说你高中被你们班主任罚站的时候,不是挺放松的吗?”

    明白了,好朋友的作用就是,在你一筹莫展之际,再帮你多挖几个坑。

    祁音书停住脚步:“算了,我要回家了。”

    “你不是说你想等你姐睡了再回去吗?”

    “我再跟你待下去我堵得慌。”

    “我怎么啦?!”古雨叉腰,“我真心帮你分担烦恼呢!”

    “再跟你聊下去我明早起来全是白头发!”

    “哎呀——”古雨拉住她,“那要不我给你讲一个搞笑的事,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我那个学姐被记大过的事吗?”

    祁音书歪头:“我对你学姐的故事不感兴趣。”

    “不是!凌学姐那事真的很搞笑!”

    “再搞笑我也对你凌学姐——”祁音书顿住,看古雨,“哪个凌?”

    “哪个凌?”古雨愣了下,用手在空中写,“两点水,冰激——凌的凌。”古雨特地拉细声音,强调不是冰“淇”淋。

    祁音书在夜风中感到怦然心动,一种诡异的心动,她抑制住喜悦:“她不会叫凌豫筝吧?”

    古雨点头:“对对对!凌豫筝!你也认识她?”

    祁音书吸了吸气:“不、不认识,你说她怎么被记过的?”

    “哈哈她啊!来,你把斜刘海拉着。”

    古雨将绳子递给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古雨表演。

    只见古雨双手呈骑摩托的姿势,“我们高中有一辆电三轮,人家阿姨拉菜用的。”

    “凌学姐当时是重点班学生,她们重点班晚自习管得松,她就和朋友跑操场玩,然后——”

    “她骑那电三轮,嗡嗡嗡——”

    古雨扭动右手,“控制不住直接把我们操场器材室的玻璃门撞碎了,碰巧那段时间学校还失窃,当时全校警报都响了!这件事被记成重大违纪!还被印在了纸上!我毕业那会儿那纸都还贴在宣传栏的一角呢!跟她的荣誉照就上下排!哈哈哈!”

    看着古雨疯狂大笑的样子,祁音书眼睛也笑弯成月牙。

    半夜,她躺在床上回忆起这事。

    没办法。

    实在想笑笑凌豫筝。

    祁音书点开对话框,在表情包里搜索到一个骑三轮的兔子,发过去:【/动画表情/】

    凌豫筝秒回:【?】

    祁音书:【凌经理,您现在还喜欢骑电三轮吗?】

    凌豫筝回她一个小猫满头问号的表情。

    哈哈哈哈。

    祁音书开心了,不再回消息,手机一丢,被子一卷。

    电三轮。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有意思。她捂在被子里闷笑。

    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凌豫筝给她打语音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停止,等铃声在卧室里响了快二十秒,她才清清嗓,略微忐忑地接起:“……喂?”

    “小祁,上哪儿听说了我的事啊?”凌豫筝在那头的声音很低却异常甜美。

    祁音书坐起来,声音也开始笑:“嗯——你猜呢?”

    另一边,祁音书注意不到的房门外。

    萧疏音停住要敲门的动作,左手拿着香薰灯,右手慢慢垂到腿边。

    她听里面模模糊糊的一句:“哈哈哈但是你真的很好笑啊!”是特别特别开心的祁音书。

    没关系群群,你迟早会失去新鲜感。

    而我们有十几年的感情。

    是真正的感情。

    萧疏音转身,走入黑暗里。

    第25章

    这一晚,祁音书和凌豫筝聊了一个多小时。

    从高中电三轮的事,到凌豫筝很惊讶古雨是祁音书的朋友。最后,祁音书说有时间一定要去看七中光荣榜,观摩一下凌学姐的照片。

    她难得有这样闲聊的兴致,而凌豫筝居然也没破坏一切,一直就在电话对面心情挺好地回以笑声。

    很轻但很温柔的笑。

    她们明明距离很远,这个笑却让祁音书感觉,凌豫筝正坐在她身边。

    她望向窗外,下雨了,一时有些恍惚,说话的声音也停住。

    大概过了三四秒,祁音书才突然有点小声地开口:“凌豫筝,我——”

    “好啦小祁,我有点累了。”

    可能太小声,凌豫筝没听见,音调非常柔和地打断她,“昨天太晚回家,今天又一直在打扫卫生,我得去洗澡了。”

    祁音书捏紧手机:“哦,行啊,是有点晚了。”

    “嗯——”

    凌豫筝声音迟疑了会儿,带着笑问她,“怎么样,到现在心情好点了吗?还会惦记早上我说你小气的事吗?”

    听见这句话,祁音书一下子坐直,面色尴尬。

    “呃,早上的事就忘了吧,求你了。”她声音不自觉带上那种妹妹对姐姐撒娇的感觉。

    凌豫筝安静了半秒,笑一声:“行,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提了。”

    “嗯嗯嗯,那你快去洗澡吧,拜拜。”

    本来对这通电话还有点不舍的祁音书,飞一般挂断。

    她呼口气,左手摸摸一瞬间滚烫的脸,右手将手机无情丢去枕头边。

    黑色手机静静躺着,反光屏幕映出天花板的灯。

    半小时后,那灯灭了。

    再亮起,是第二天早晨,古雨打来的语音。

    祁音书叼着牙刷从主卧内的卫生间跑出来,拿起手机,往耳边靠。

    “收拾好了吗?昨晚你答应我陪你散步你开车送我去洗狗,没忘吧?”

    祁音书满嘴泡沫,全是牙膏的茉莉白茶味,只能含糊应道:“唔唔唔,没有,我在刷牙了。”

    “我约的十点整,周末宠物店超级忙,你千万不能迟到哦!我在家等你开车过来,嘿嘿。”古雨说完就结束通话。

    十点整。

    祁音书将手机拿眼前看,这才九点十分,来得及。

    她迅速转身,快步回去卫生间。

    九点三十二,祁音书开车到达古雨小区门口。

    降下车窗,看见斜刘海一屁股坐地上,嗷嗷嗷跟古雨大叫。行人来来往往,古雨像失心疯似的,大声跟斜刘海讲道理:“斜刘海你要爱干净!你说你都几天没洗了!你说啊!”

    它能说吗。

    祁音书摇摇头,干脆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慢慢走向那蹲着的一人一狗。看着那毛光水滑,肆意对古雨发脾气的比格,祁音书心里有些感慨。

    斜刘海五岁了,曾经是只实验犬。当初祁音书陪古雨去接它的时候,它还叫41号。

    因为在参加一个叫做“骨髓纤维化药代动力学”的项目,全身瘦得仿佛只剩下骨架,眼珠子灰蒙蒙的,完全没有光。一看见她们就缩去笼子角落,完全不敢抬头。

    偶尔瞄她们一眼,又很快如做错事一般低头。

    古雨站在祁音书身旁,一边办理领养资料,一边抽抽噎噎地擦眼泪。

    祁音书蹲下身,打开笼子门,手小心翼翼地伸进去,靠近41号。在她触摸到41号的那一秒,41号止不住颤抖。

    “小狗别怕。”祁音书轻轻抚摸,“古雨带你回家了。”

    到这为止,回忆都是很感人的。

    祁音书走到蹲着的人身边,停住,皱眉,目光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欣赏这一人一狗的斗争。

    古雨:“斜刘海!我再警告你第13次!马上给我站起来!给我道歉!”

    斜刘海:“汪!汪汪汪汪!”

    祁音书无奈摸鼻尖,微微叹口气。

    又过了几分钟,古雨实在受不了了,猛地站起身,扶着祁音书的胳膊稳了下,有气无力地下指令:“群群,我实在没办法了,还是一起抱它吧。”

    祁音书抿抿唇,垂下目光,跟斜刘海对视。

    她好像看见了斜刘海的胜利微笑。

    要送斜刘海去的店叫“爪爪巴士”,实际距离不远,上车开了没一会儿,祁音书就看见那形同幼儿园巴士的黄色大门。

    她帮古雨把斜刘海拖下车,送到店门口。

    自动玻璃门刚打开,她听见右边一声:“小祁?”

    古雨正“哎哟哎哟”地费劲拽狗,在那声之后,紧跟着好奇一句:“哟群群!你还认识混血朋友啊!”

    感慨完,人在店员的帮助下,总算把狗拖进门,洗澡去了。

    祁音书看着走近她的人,下意识站直,捏住自己外套的下摆,眼睛睁大:“戚经理,怎么这么巧?”

    对方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深棕色长发但束着丸子头,耳边有几缕弯曲的碎发,五官非常立体,依旧戴着两颗冷白的珍珠耳饰。

    按余樱从前的点评:“戚经理简直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还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名牌,怪不得人是意大利混血?她家会不会是那种传说中的几大家族啊?”

    公司八卦群一度对戚经理的背景很感兴趣,当然,直到戚经理跳槽离开,她们都没能挖到半点新闻。

    仔细算算,她与戚经理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

    戚雪言在祁音书面前站定,转头看看爪爪巴士的门廊:“你带宠物来洗澡?”与明艳的长相不同,戚雪言的声音偏细偏轻,总是给人娓娓道来的舒缓感。

    “嗯对,我陪朋友一起来。”

    “喔。”戚雪言笑着点下头,“最近在公司过得怎么样?”

    古雨在宠物店跟店员交代完斜刘海的事情后,走出来,门口只剩祁音书一个人。

    她“咦”了一声:“刚才那个挺漂亮的姐姐走啦?”

    祁音书看古雨一眼:“她是我领导。”

    “Whoops!”古雨夸张地捂住嘴,“她就是你在她面前哭了的那个——”

    “呃不不不。”祁音书立刻纠正,“她是前领导,在面前哭的是现领导,你斜刘海洗澡的事安排好了啊?”

    古雨挽起她的胳膊:“是啊,走吧!”

    “上哪儿?”

    “逛逛!斜刘海洗澡要两三个小时呢!不能干等吧?”

    祁音书被拖着走:“啊,好吧。”

    闲逛的途中,祁音书总会想起戚雪言的话。

    戚雪言关心她几句后,突然说:“小祁,你今年有没有换公司的打算?”

    祁音书愣了下,戚雪言补充解释:“永斯、有森、迷多,这三家公司挂靠大集团,管理层会比较复杂,对于职业晋升的年龄限制很大。你前面有谭夏、江长吟,加上丁总她会更看好余樱,我不认为你继续留下去是好的选择。”

    祁音书眉心皱了皱:“戚经理,您说这些——”

    “小祁,你是我带出来的人,我对你的工作能力非常相信。”戚雪言讲,“我与朋友正在筹备一些内容,如果你之后有意向,我们可以再聊。”

    “我能保证在你目前的薪资上增长40%,六险一金,两年内提至经理。”

    祁音书垂下目光,神情中有一丝愁闷,古雨来怼怼她:“咋啦?又在想那事?哎呀不就是哭嘛!没事!你领导每天事情那么多怎么可能总想起你的脸?来!”

    她转头,一个墨绿色的雪球举她眼前,古雨歪头看她笑:“牛油果味的脆筒冰激——凌!”还提昨晚的梗。

    祁音书哑然失笑。

    接住。

    算了,反正戚经理都说还没完全确定,她也别提前忧虑该不该跳槽了。

    到下午四点过,古雨晚上要陪妈妈吃饭,陪着折腾了一天的祁音书,终于也能打道回府。

    到家,客厅里没人,路过次卧门口,她站住向里看了眼。

    地上摊开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里面衣服、电脑、数据线,都用网格收纳包分类装好。

    她想起来了,萧疏音说还要回一趟上海。

    祁音书收回目光,低头沉默了会儿,打算继续迈步。

    房间里原先背对她的萧疏音喊她:“群群。”

    祁音书吸口气,转身看向出声的人。

    萧疏音穿着一身简单的紫色家居服,今天应该是没有出过门。祁音书始终十分平静地看人走近,脸上没有笑容。

    到她面前,萧疏音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叹口气,整个人的表情也抱歉道:“昨天早上的事,对不起,是我说话太重了。”

    祁音书绷着的唇角渐渐张开,在此刻萧疏音的瞳孔中,她看到自己的影子。

    以前,她犯错跟萧疏音说对不起的时候,对方总是不肯轻易原谅她。要她深刻反思,乖乖看眼色一整天。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夹着一颗米偷看对面的人,被抓住。

    直到萧疏音生气又没办法地低下目光笑。

    她们才算是和好了。

    祁音书每次遭遇*冷暴力都很难受,非常害怕萧疏音的冷暴力,但怎么不知不觉,她们位置变换,换成她这样对待萧疏音了?

    昨天早上的事真有那么不可原谅吗?

    没有。

    她也不想成为萧疏音。

    祁音书想起一张总是好脾气的笑脸,哪怕是她突然生气说些很奇怪的话,也只是情绪稳定地告诉她:“小祁,你别对我有太大的期待。”

    她那时候觉得这句话很伤人,这时候却觉得这句话很明白。

    至少作为她,她能理解,能接受。

    于是,祁音书抬起目光,很认真看着姐姐的双眼。

    “萧疏音,我们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但我也不想以后还每天都跟你吵架。”

    “我放下了对你的喜欢,所以,请你也放下对我的责任。”

    她真心扬起笑容,“姐姐,我们和好吧。”

    第26章

    周一,祁音书请了半天的事假,开车送萧疏音去机场。

    路上她们有稍微谈心,萧疏音说星期天回来给她带礼物,祁音书挺乖地点头说好啊。到中午,一个人返程的路上,祁音书才卸下伪装,满脸疲惫。

    果然变了就是变了,她再怎么装轻松,还是回不到从前能自如面对萧疏音的模样。

    她想萧疏音应该也能看出她的问题,但对方大概不在乎,心情还不错。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到公司停车场,祁音书接到电话,是余樱打来的:“群群你到了吗?我看你微信说十二点左右能到,马上十二点了,我要等你一起吃饭不?”

    “嗯我刚到楼下,我们食堂见?”

    “okok。”余樱开心挂断。

    另一个人也像是卡准十二点这个时间,给她发来微信。

    X:【小祁,你到公司了吗?】

    祁音书一秒回复:【嗯,我在楼下了凌经理。】

    然后她又凭直觉,快速打出几个字:【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啊?】打完就删掉。

    还能是什么事。

    经理关心一下员工何时返岗而已。

    别多想。

    祁音书收起手机,转身走向电梯间-

    凌豫筝的周一早晨非常忙碌,开管理层周会,开部门周会。连续不断地进出一间间会议室,高密度处理工作。

    好不容易结束,回来路过茶水间,偶然听见余樱正跟祁音书打电话。

    她的脚步没有停顿,回办公室。坐下仔细想了想,斟酌文字之后,才皱起眉,还是给祁音书发去一条消息。

    祁音书是秒回的,但话语很客气。

    叶漫宁来敲门时,凌豫筝都只盯着“凌经理”这三个字苦恼。

    祁音书回的这条消息没有问题。

    但大概是她个人担心的有点多,周六那通电话之后,她和祁音书没再联系,不清楚她当时强行转移话题的行为有没有又伤到小祁。

    她承认她那会儿觉得害怕,怕小祁要冲动跟她讲一些难以挽回的话。

    加上,小祁是周天晚上很晚才冷不丁跟她说周一要请半天假。

    她这会儿实在没办法不多想。

    她甚至夸张怀疑,小祁一上楼就会直接去人事部提离职。

    “凌豫筝?你这烦恼什么呢?难道迷多又要再提价撬你回去了?”叶漫宁关门,在她对面坐下。

    凌豫筝没抬眼,手指仍悬停在屏幕前:“有这种好事我一定先告诉你。”明明是开玩笑的话,语气却非常低沉。

    叶漫宁拿起桌上的台历,随手翻:“那怎么了?很少看你这么愁眉不展嘛——”

    “叶漫宁,我可能得罪了一个人。”凌豫筝放下手机,眉心紧锁地抬起目光,“要是小祁突然辞职你会杀了我吗?”

    叶漫宁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这两句话有因果关系没?你怎么得罪小祁了?”

    “是这样。”凌豫筝坐正,双手交握,撑住下巴,“周六我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凌豫筝!”

    叶漫宁当即放下台历,面色沉重,“我们公司绝对不提倡周末还逼迫员工加班!你不能把迷多那套带过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

    凌豫筝挠挠耳根:“嗯,我知道——不是加班的事。”

    “哦?”叶漫宁表情缓和,向后倚,“那你给她打电话干嘛?”

    是啊,我该怎么解释这事呢,怎么光想着叶漫宁是朋友就说了,忘记她还是祁音书的老板。

    “关心则乱”四个字在凌豫筝的眼前飘来飘去。

    见凌豫筝越发沉默,叶漫宁从最初的不太在意的姿态,到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怎么回事?小祁真打算走?为什么啊?”

    既然失控说到这里,想敷衍过去不太行,那就挑能说的讲讲?

    凌豫筝左手垂下,右手单独撑着脸,让自己双眼尽量表现得真诚些:“我重新讲好了,本来,是她先请教我一件关于电三轮的事——”

    叶漫宁听着,双眼就皱起来了:“你等会儿?怎么又到电三轮了?你是不是骗我玩啊?”

    “没骗你,我骗你这个干嘛啊?你想,我比小祁大整整七岁,离开公司,我就算一个姐姐吧?”凌豫筝自己都觉得自己开始胡言乱语了。

    哪想叶漫宁听得专注,竟认可地点点头:“确实,确实。”

    “那作为小祁的一个姐姐——”凌豫筝顿了顿,“她生活中遇到麻烦,一时找不到人,发消息问我,这也挺正常吧?”

    叶漫宁眯眼,想了会儿,勉强同意:“算,算正常吧,不过我想很少有员工愿意非工作日求助领导的。”

    “我也这么觉得呀!”

    凌豫筝眼角带起笑意,双手一拍,“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小祁她肯定遇到着急的事了,马上就给她打了电话。”

    叶漫宁抬起左手,微微捂着嘴,表情相当困惑:“你现在竟然有这么热心了吗?我记得大学那会儿我都打电话跟你们哭了,你和萧疏音居然说要做完沙盘才下楼?”

    说起这事,叶漫宁似乎把自己说生气了,双手一撑椅子,“哗”一声滚轮后退,她叉腰瞪着凌豫筝。

    “对啊!你们两个当时跟我道歉了吗?好像什么都没说光请我吃饭!”

    “嗯——”凌豫筝抿唇,目光向右偏移,“我承认这事有我的错,但做完才下楼是我和萧疏音一起决定的,你不能只骂我吧?而且你哭不是因为吃东西太辣了嘛?”

    叶漫宁吸吸腮帮子,平静坐下:“OK,那这事就算了,等萧疏音回来你俩再重新跟我道歉吧。你现在先说小祁的事,别偏题。”

    是我偏的题吗?凌豫筝无奈叹口气。

    她继续编:“然后我打过去呢,我们就聊了会儿,最后她又想问我问题,我当时觉得不太——”

    “停!”

    叶漫宁空中拨拨手指,“你往回倒,‘聊了会儿’,是指聊了多久?说了什么?”

    凌豫筝笑容僵了半秒,而后豁达地挥挥手:“哎这里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

    “怎么不重要?你没听过一句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很多事都是在一些微小的细节上出问题。说不定人小祁不开心的点,就在你说的这个所谓的‘聊了会儿’里面呢?”

    凌豫筝觉得叶漫宁这话的原理非常对。

    但问题是,那“聊了会儿”里面,真的没有能让人不开心的点啊。

    电动三轮车,早自习晚自习,古雨,高三特别热的夏天,拍光荣榜照片——全都是些两人高中的趣事,而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哎外面好像下雨了”、“今天天气是有点冷”这类非常无意义的感慨,基本算毫无营养嘛。

    哎。

    说到底,也就是她没办法跟叶漫宁直说。

    不然一句“我觉得小祁想跟我表白所以我装傻打断她”就完事了。

    又不讲话?到底把人小祁得罪成什么样了才这么心虚啊?叶漫宁环起胳膊:“好吧,既然你觉得那部分没问题,你就说你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吧。”

    “有问题的地方就是——”

    笃笃笃——

    “叶总,凌经理。”被讨论的当事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面无波澜,手里捏着三张纸。

    叶漫宁看眼门口的小祁,再看回和她一同慌张的凌豫筝。

    完蛋了。

    “完蛋了。”

    面无表情的祁音书,脑海里也冒出这三个字。

    她手上拿着嘉禾刚传过来的原料合作意向书,草拟版本,对方要求她们下午两点前将具体修改意见回传。她没办法,只能放弃和余樱去食堂,上楼来快速打印好。问了人知道凌经理没下楼,便直接过来了。

    靠近门的时候,她意外听见叶总说出一句很重的话:

    “你就说你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吧!”

    “笃笃笃”,悲报,她明明听见了叶总的话,手里敲门的动作却没稳住,还是打断了两位领导的对峙。

    这会儿,她眼里,两位领导的脸色都僵住。

    连一向笑眯眯的凌经理,都无法控制表情,气氛一度凝重。

    祁音书后背一阵发热,尽量保持着脸上的淡定,右手却下意识地将A4纸越捏越紧。

    然后,她看见叶总站起身,警告凌经理:“好了,你们先忙吧,总之刚才这事你得处理好。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你也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叶总怎么会讲这么重的话?

    祁音书边想边向后退几步,叶总走近她,拍拍她肩膀:“小祁,你也是,有什么事好商量,凌经理处理不了的,你可以找我,知道吗?”

    她愣愣地点头:“……好,谢谢叶总。”

    “嗯。”叶总松手,擦过她的肩膀离开。

    祁音书一直扭头到注视叶总的背影消失,才呼口气,回头的时候,凌豫筝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咽了下喉咙,声音还算平稳:“凌经理,我是想来跟您汇报一下嘉禾的事。”

    凌豫筝没接话。

    突然起身,笔直向她走来:“嘉禾?事情很着急吗?”

    “比较着急,下午两点要反馈我们的意见。”

    凌豫筝停到她面前,抬手示意。

    祁音书转头看眼门外:“站这里看吗?”

    “嗯。”

    她皱皱眉弓,又回头扫了一眼办公区,好吧,暂时没有人。

    她递上文件:“内容可能比较复杂。”她这么说,就是希望凌豫筝会改变主意,进去坐着看。

    但凌豫筝没理她,那双眼盯着A4纸页快速浏览。

    “好,这份文件我看了,是有一些问题,你说她们几点需要?”

    “两点。”

    “现在几点了?”

    她拿起手机:“十二点二十三。”

    “十二点二十三。”凌豫筝轻轻重复。她在心中大致算了算时间,“行,那我一点四十整理好所有东西,发给你。”

    “呃——”祁音书小声提醒,“凌经理,您的意见我还需要梳理一遍格式,一点四十有些来不及。要不您去吃饭吧,我先整理一部分?”

    凌豫筝沉默了几秒,返身去将A4纸压好:“不用,你把源文件发给我,我会整理好格式,到时候你只需要检查一遍,有问题我会负责。”

    “啊?”祁音书不解,顿时想起一种可能性,“凌经理,是不是早上开会大家对这个合作有意见,如果——”

    “祁音书。”

    凌豫筝温声打断她,主动拉她的手,转身向外走,“我们先去吃饭吧,附近有什么你喜欢的店?要出餐快一点的哦。”

    被拽着走的这几步,祁音书大脑断片了,不是要公事公办吗,凌豫筝怎么会在公司里拉她的手?

    两人一起等电梯的时候,祁音书都还在为这事纳闷。

    她瞄一眼右边,凌豫筝似乎心情不错,正低头微微笑着,忙着在手机里打字。

    和谁发消息呢?

    难道是为那个人开心?顺便照顾我一下?

    祁音书想到这,冷眼收回目光,只抬头看楼层显示屏——算了,她跟谁聊我管得着么。

    嗡嗡嗡嗡嗡——

    手机突然在兜里疯狂震了好几下。

    祁音书拿出来,瞳孔惊讶放大,这短短几秒,屏幕上竟然堆了七条消息。

    她点开。

    人彻底傻眼了:

    X:【小祁?】

    X:【小祁小祁小祁。】

    X:【不知道该怎么当面问你,就站你身边给你发微信吧。】

    X:【你上午去哪儿啦?有没有不开心呀?有没有讨厌我啊?】

    X:【周六打断你是我不对,你看看我现在再问你还来得及吗?】

    X:【那通电话的最后,你想和我说什么呀?】

    X:【/眯眼微笑动画表情/】

    第27章

    祁音书按下锁屏键。

    “我忘了。”她说完看向右边的人。

    凌豫筝已经放下手机,似乎对她这个答案没有不满意,反而主动为她找借口:“好吧,都两天了忘记也正常,那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电梯门打开,一群同事涌出,有的喊凌经理,有的叫祁老师。

    她们分别应付完,两人单独进电梯后,祁音书才重新看着对方回答:“可以啊,你想问什么?”

    凌豫筝今天穿着一件V领的黑色毛衣,没有衣兜,手机就随意垂在腿边。

    听她说完,那手机在裤子上拍了拍。

    凌豫筝眼睛只望着显示屏,没看她:“我好奇,今天早上你为什么会请假。”

    为什么?

    从前祁音书跟戚经理请假,基本就是事假说事假,调休说调休,不需要给详细的理由。她昨晚算是第一次给凌豫筝请假,大概是习惯了,也没说理由。

    她看凌豫筝同样是很快就答应了,还以为凌豫筝也一样不在乎。

    看来,凌豫筝有凌豫筝的工作习惯。她要记住这件事。

    “我姐姐今天回上海,早上开车送她去机场。”她对着凌豫筝的侧脸,平声陈述事实。

    那眉毛明显皱了下,过会儿,才转来看她:“你还有个姐姐?”

    “嗯。”祁音书点头。

    坐下吃饭的时候,凌豫筝又续上这个话题:“所以是你的亲姐姐吗?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过?”

    凌豫筝会这么问不奇怪。

    毕竟之前还不是上下级,单纯在酒店见面的时候,祁音书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会给凌豫筝分享两句。

    唯独对萧疏音的事,她守口如瓶。但她并不是刻意要隐瞒这事,单纯是和萧疏音吵架后,已经有了说话自动规避萧疏音的习惯。

    “嗯——”祁音书喝了口碗里的番茄汤,“是亲姐姐。”

    她想,反正凌豫筝和她都不会发展更深的关系,就更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萧疏音。没必要说太多。

    “你这个表情,你和你姐姐关系不太好吗?”凌豫筝先问了句,又说,“我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回答,就不用理我。”

    “没事。”她笑了笑,“我跟我姐姐差了几岁,小时候关系挺好的,长大她去外地读书,我们关系就比较一般了。”

    “哦,外地,就是你刚刚说的——上海?”

    “嗯。”

    “她是定居在上海了?”

    “没有。”祁音书想起机场分别前,萧疏音突然抱她的那一下,她顿了顿,才说,“她最近搬回家住了。”

    “啊,那不是挺好的。”凌豫筝笑道,“她搬回家,你们的关系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嗯,可能吧。”祁音书扯了扯嘴角。

    “小祁,其实昨天收到你要请假的消息之后。”凌豫筝筷子尖戳了戳米饭,“我挺担心的。”

    担心?祁音书想起刚刚那七条微信里凌豫筝的话。

    她有些哭笑不得:“凌经理,难道在你心里我真成了一个小气鬼的代表了?”

    “不是小气鬼。”凌豫筝摇摇头,垂下目光,筷子半天没动,“我——”停顿了很久很久。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奇怪。

    祁音书压低脑袋吃饭,尽量让自己不要注意对面没讲话的人。

    这时,她摆在桌角的手机响了,左上角圆圈的照片里,是她送给萧疏音的香薰灯,备注为——

    【姐姐/爱心/】

    她赶紧拿起,一直忘了删掉这个爱心,但她很少有像现在这般,庆幸来这通电话。

    祁音书举给对面的人示意一下:“凌经理,我接个电话。”

    凌豫筝笑笑,点头。

    她滑动屏幕接通,餐馆有些嘈杂,她捂住左边耳朵,让声音大些:“喂?你怎么还能打电话?”

    “航班延误了。”

    萧疏音应该是正坐在候机厅,背景里不断有广播在响,“前往上海的旅客请注意——”,祁音书默默听完播报,才问:“哦,延误多久啊?”

    可能她真的挺少这样继续话题,萧疏音从原来很靠近广播的位置,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估计要下午一点半才能飞,你回公司了吗?”

    “嗯,回了。”

    祁音书看眼桌对面,凌豫筝正一边在手机里浏览文档,一边慢悠悠夹米饭。

    她无意观察着这样的凌豫筝,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脱口而出,“我现在和同事在楼下吃饭。”

    萧疏音那边安静了几秒,祁音书听见了“嗒嗒”两声,有点类似指甲敲在钢管上的声音。

    “你们公司不是有食堂吗?”萧疏音笑着问,“怎么会去楼下吃?”

    祁音书自然接到:“哦,我回来的时候错过正餐点,食堂应该会没菜,就只能下来了。”

    她说这句话,对面凌豫筝抬头,似乎不太理解地看她一眼。

    萧疏音那边也好像被她这句话搞沉默,半天没声音。

    “这、这家菜味道还不错。”祁音书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开始讲些没逻辑的话,“等你回来有时间,我可以请你来尝尝。”

    萧疏音笑了声:“是你同事推荐的吗?”

    “啊?不是——”祁音书说,“是余樱带我来的,我喜欢喝番茄汤嘛,她带我来吃的。”

    她和萧疏音虽然吵架了,但余樱前两年到她家玩过,还对萧疏音赞不绝口。萧疏音也一直记得余樱这个人,经常有意提起,虽然祁音书以前不太接话就是。

    那“嗒嗒”的敲击声又响了几下:“哦,你不是和余樱在一起吃饭啊?那是和谁一起呢?”

    祁音书没想到对方的关注重点在这:“呃,就是普通同事,恰好我俩都还没吃。”

    她有小心压低声音,说完,瞄眼桌对面的凌豫筝。

    凌豫筝低着头,看上去又一次专注于手机文档中,连筷子都放下了,不时用指尖缓缓滑动屏幕。

    凌豫筝应该没注意到我在说什么吧。她想。

    “普通同事。”萧疏音重复一遍,又笑着说,“我还以为会是之前和你一起晚归的那位同事呢。”

    萧疏音语气很平常,最多比以前多了些笑意,祁音书没多想,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既然你要一点半才能飞,还是趁这会儿去吃点东西吧?”她试图找到挂电话的契机。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才回答:“不用,我不饿,就是这会儿无聊,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以前她们没吵架的时候,这句话总是祁音书在说。她当然能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舍不得。

    但她想,她曾经的“舍不得”和萧疏音如今的“舍不得”,一定不一样。

    萧疏音只是对妹妹终于变乖的“舍不得”吧。

    祁音书换边拿电话,右手夹菜:“我在吃饭啊。”她像一个只会描述场景的AI机器人。

    对面凌豫筝突然笑了一声。

    她抬眼看去,凌豫筝看着她,眼睛笑得像银月,口型学她——“我、在、吃、饭、啊。”

    祁音书比了个“嘘”,又说:“我这还有同事,吃饭一直讲电话,不太礼貌,要不,我先挂了行吗?”

    隔了半晌,萧疏音:“嗯。”

    没说再见、拜拜之类的,萧疏音那头先挂断了电话。

    祁音书将屏幕拿回眼前,叹口气,放下。

    “我觉得,你跟你姐姐说话是挺奇怪的。”凌豫筝把手机也放开,原以为吃饱的人再次夹菜,随口问她,“小祁,我们食堂还有正餐点一说呢?不都是自助餐吗?客服部的同事们都要一两点才能下楼吃饭吧?菜应该是够的哦!”

    “嗯——”撒谎小祁不敢狡辩,“是的。”

    “还有你说我是——”凌豫筝筷子尖在空中边说边点,“普,通,同,事?怎么?是不方便告诉你姐姐我是你领导啊?和领导一起吃午餐会很奇怪吗?”

    祁音书感觉喉咙里的米饭都要咽不下去:“唔,不是,我姐姐她,有时候想的会比较多,解释起来挺困难。”

    “喔这样啊。”凌豫筝笑眯眯地点了几下头。

    这顿午餐简直给祁音书吃得晕头转向。

    乘电梯上楼,她明显感觉到凌豫筝的低气压——怎么说呢。就是凌豫筝偶尔也有不笑的时候,却很少像这样,几乎不眨眼,不抬头,直勾勾地只盯着电梯门看。

    表情非常冰冷。

    电梯一开门,凌豫筝径直向外走,只在玻璃门外刷卡的时候等了她一下。

    祁音书后知后觉摸下胸口——自己没带工牌。

    “谢谢凌——”

    “不客气小祁。”凌豫筝连她的感谢都没听完,丢下这句话就回办公室了。

    祁音书坐回工位,椅子转动,面向玻璃窗。

    出太阳了,照在她的脸上,暖烘烘的。

    她闭上眼睛,琢磨,又琢磨:普通同事这个词很过分吗?会让凌豫筝这么生气吗?可她解释过缘由了,凌豫筝向来是个脾气好明事理的人,应该不至于吧。

    但不至于的话,刚刚又是在生什么气呢。

    难道只是吃饱了,人累,不想讲话?

    祁音书压在身上的手机震了下:

    X:【不用一点四十,一点半,我准时发给你,你再拿去给法务部的骆老师看一眼。】

    X:【我跟骆老师讲过了,你直接去她办公室就好。】

    祁音书坐直:【好,有需要我提供资料的地方,您随时叫我。】

    X:【嗯,你休息吧。】

    祁音书看着这条消息,想了想,拉开左边抽屉,取出最里面的薄荷糖。

    祁音书:【/图片/】

    祁音书:【对了凌经理,您现在需要薄荷糖吗?可以醒醒神。】

    嗡嗡。

    凌豫筝回了她一条2s的语音。

    极度冰冷的:【“谢谢,不用了。”】

    第28章

    “谢谢,不用了。”

    祁音书又听了一遍这冷漠的语音。

    然后,她毫不犹豫捏紧糖袋,起身向经理办公室走去。

    敞开的办公室内,笔记本架在眼前,凌豫筝正专心地对着屏幕敲字。她外接了一个静音的键盘,双手按得再快,也不至于在大中午的扰民。

    凌豫筝能一心二用。

    一半脑子在处理文档内的信息,另一半,每次往下翻页的时候,会想起那张薄荷糖的图片。

    黑色袋子,冰山图案上印着“HIMALAYASALT”,英文下两颗特别亮眼的柠檬。

    是凌豫筝最喜欢的口味。

    她还记得她曾带去酒店给小祁品尝过,小祁当时有皱眉,把糖叼走了,含在嘴里,却说:“咸咸的,有点奇怪。”嗯,所以说,它才叫咸柠檬薄荷糖。

    别说,人小祁还挺听话的呢。说不用了,就真不给她。

    之前小祁不高兴不开心的时候,她可没有真的不管。

    想到这,凌豫筝看着屏幕里的句号,目光凝滞了一会儿。

    “唉,凌豫筝,你这样可不行啊。”

    她对自己轻声感叹,继续摁下键盘上的G键。

    余光里。

    有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起初没在意,她这办公室外的过道能通往茶水间,以为又是午睡完要去接热水的同事。

    那身影似乎是等在了门口?

    凌豫筝面无表情地向门那扫了一眼。

    小祁正笔直站在那里,与她对上目光的一瞬间,露出乖乖的笑容。

    公司不再强制要求管理层穿西装,最不爱穿西装的小祁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一件白色的麻花纹毛衣,色调很柔和,衬得小祁那张笑脸也格外甜。

    “凌经理——”还在午休时间,祁音书明显压低音量,“我来给您送糖,然后看看您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能进吗?”

    凌豫筝右手食指在键盘上无意义地点了两下,回答的声音和表情一样严肃。

    “行,你进来吧。”

    “好嘞。”祁音书笑得更灿烂,一边关门一边说,“您这中午不午休,下午会不会犯困啊?”

    凌豫筝没搭理。

    祁音书关紧门,手摁在门把上。

    轻轻呼气一秒,才转身看向坐在电脑前的人。

    凌豫筝没看她,只注视屏幕,眼里没有任何感情,整个气场要多冷有多冷。

    祁音书心想,果然,那语音就是不高兴的状态,绝对不是什么要忙才随便回。

    她庆幸自己还是有点了解凌豫筝的。

    之前她不高兴,凌豫筝都非常真心地安慰她,这会儿换凌豫筝不高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也需要安慰回去。

    祁音书鼓足勇气,走到凌经理对面,小心翼翼拉开椅子,正想坐下。

    “小祁,你这是真把我当你普通同事呢。”凌经理冷不丁冒一句。

    啊?祁音书动作僵住,下一秒,迅速站直。好吧,她承认她对凌豫筝的态度有点散漫了,如果办公室内坐的是丁总、叶总,她肯定不敢像这样随随便便。

    “不好意思凌经理。”她赶紧道歉,“那我站着好了?”

    凌豫筝看她一眼,伸出左手,掌心摊开:“糖。”

    “哦,喔。”

    祁音书立刻撕开黑色包装袋,里面是一颗颗淡黄色的硬糖,糖身外包裹着一层轻薄的白色粉末。

    她抬手问凌豫筝:“凌经理,您要几颗呀?”

    “一颗就行。”

    糖倒进手心,凌豫筝又说,“谢谢。”

    祁音书挤出微笑,默默地,给自己嘴巴里也塞上一颗。

    她与凌豫筝同步品味着这一颗又咸又甜的糖果。

    办公室里就这样持续安静着。

    凌豫筝这张办公桌很整齐。

    浅棕色的桌板上,支架与银色笔记本电脑位于正中央,支架下,是外接的蓝牙键盘和鼠标。桌上额外有一台大的显示器,显示器下一个黑色的圆形笔筒,一个巴掌大小的迷你盆栽,三节竹子立于其中。

    然后,还有一个祁音书每次进来都很想笑的卡通摆件。

    一只圆滚滚的小羊,食指高度,腰上缠着一捆麻绳,身后背着一个路牌。

    就是那种网上很火的蓝白色路牌,上面写着“我在公司很想家”。

    她上周进来让凌豫筝签资料,恰好就看见凌豫筝将这小羊从盒子里拆出来,摆好。

    看见她来,还转了下,特地面向她。

    笑眯眯问她:“小祁,你看我这个可爱吗?”

    可爱可爱超级可爱。

    她当时瞬间感觉凌豫筝不是经理,就是她的一位,呃,可爱的同事。

    不是普通同事。

    她想到这,也在心中纠正自己。

    祁音书将注意力从那只小羊身上收回,似有若无地看向凌经理的脸。

    今天也是戴着一副金色的细框眼镜,配上这没表情变化的脸,纯黑的毛衣,真是冷感到一个极点。

    她有点想念那位眼睛笑弯成月牙的凌豫筝了。

    初衷是进来送糖缓和气氛,最好能帮忙商量一下工作。

    但凌经理看上去完全不需要她帮忙。

    她微微叹口气,略微垂下目光,双眼盯着桌沿放空。

    凌豫筝打字的手停住,摸向鼠标点了一下,然后拿起右手边的保温壶,哗啦啦往杯子里倒热水。

    祁音书一直用余光悄悄关注着对面的动静,耳朵也竖起。

    但在凌经理有下一步明确指令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然后,她看见凌豫筝拿起了那显示屏的外接线,与笔记本连接好,画面变动后,将屏幕转向她。

    “搞定了。”声音还是很低,却说,“正好你在这,一起看看吧。”

    搞定了?

    祁音书边愣愣地点头,边点亮手机看了下时间。

    一点十五,比凌豫筝改口的一点半,还要再提早十五分钟。

    祁音书收到这份意向书的时候,在电梯里大致看了遍,她觉得问题还挺多,她给自己预估处理这份意向书的时间,至少是一个小时。

    凌豫筝这,有到四十分钟吗?

    她眼光看向显示屏。

    一只食指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指向一行文字:“小祁你看,关于这部分——”

    祁音书很少会在工作中恍神。

    可前面持续一中午的发呆,让她大脑停歇,这会儿,她意外地先将目光焦点落在了凌经理的手上。

    指甲很圆润,但手指骨节清晰,直而修长。非常漂亮,非常吸引人的注意力。

    “你有什么想法吗?”

    心思飘了下,有那么几秒祁音书没注意听。

    好在文档里的修改内容她都理解,在凌豫筝问完停止后。

    她抬起左手,指向一行文字:“我还是比较建议要设置价格调整的触发阈值,比如波动超15%,立即启动议价。”说完,她眼睛看回凌豫筝。

    凌豫筝侧脸对她,皱眉想了一会儿,点头。

    “嗯,我同意。”

    然后,对面的人站起,左手撑住桌沿,上身凑近屏幕,工作牌在二人之间晃动,右手继续指着刚才祁音书提到的一点,“另外,关于分摊比例这部分的商务条款,我想请你直接去找骆老师还有贺老师询问,按我们公司过往的约定为准。”

    “好。”她也点头。

    文档内,凌豫筝标注仔细,二人再从头到尾检查一遍,都认为没有问题了。

    凌豫筝坐回椅子上,拔掉显示屏的连接线,点击鼠标:“行,那就这样,我现在把文件发你,你去确认好,下午回邮件记得抄丁总一份。”

    两三秒后,祁音书的手机震了震。

    她点开微信:“ok,我收到了,辛苦凌经理。”

    “嗯。”凌豫筝合上笔记本。

    她以为这是凌豫筝赶客的信号,反正手里也有事要赶紧去忙,便起身:“凌经理那我先出去了。”

    “等会儿。”凌豫筝出声。

    她回头,凌豫筝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她好像听见了窗外的鸟叫。

    凌豫筝左手的食指点点桌面:“糖给我留下。”

    祁音书眨了眨眼,捏紧手中已经开封,且里面没剩几颗的糖袋——她刚才等得无聊,又犯困,一直打哈欠,悄无声息,像做贼一样在凌豫筝眼皮子底下吃了一颗又一颗。

    这会儿嘴巴里都全是柠檬薄荷的咸甜味。

    吃剩的丢给领*导?不太礼貌吧。

    “凌经理,我那抽屉里还有新的,我去给你拿。”

    “不要。”凌豫筝点桌面的手翻转,掌心对着她,表情依旧冷淡,“我就吃你这包。”

    祁音书对着凌豫筝的手心沉默了两秒。

    好熟悉的画面。

    酒店那次,她们含着一颗咸甜的硬糖接吻。二人都跪在床上,面对面,糖硌着她们的牙齿,又滚过她们的舌尖。

    离开酒店的时候,她去而折返,回到正在看手机的凌豫筝跟前,伸手。

    “姐姐,你带来的糖,还有吗?”

    凌豫筝从手机里抬眼看她,表情有些意外:“有,但你不是说你讨厌吃糖吗?”

    她确实讨厌吃糖,但刚刚那颗糖,甜蜜的滋味,实在让她流连忘返。

    “嗯,我讨厌吃糖。”她手没有收回,很坚持,“所以还有吗?”

    凌豫筝起身去找被她们暂时放在茶几上的糖袋,拎起:“你不爱吃糖,这拆开了又不方便保存,会浪费吧?”笑着看她,“要不等我们下次见面,我再给你挑一袋有单颗包装的糖?”

    “不要。”她又一次抬起手,掌心对着凌豫筝,“我就吃你这包。”

    “唉,你这——”凌豫筝无奈,走近她,将糖袋小心平放到她掌心。

    那五指渐渐收紧。

    凌经理似乎很满意收到的礼物,不再绷着一张脸,总算是笑了:“谢谢小祁。”

    “嗯——不客气。”祁音书说完,抿抿唇,补充,“您要是之后还想吃,可以微信找我,我抽屉里挺多的。”

    “好啊。”

    祁音书再与凌经理没有意义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她先点点下巴,转身向门走。

    手压下门把,她停住:“凌豫筝。”

    背后没有声音。

    她继续说,“我知道你感觉不太舒服,因为我说你是普通同事的事情,这个词确实是我当时打电话比较紧张,说错了。如果你会介意的话,以后我们吃饭我姐姐再打给我,我会告诉她,你是我非常尊重的领导,非常可靠的同事,非常——”

    “非常照顾我的一个姐姐。”

    “之前我不高兴的时候你都有安慰我,所以,不管我们关系如何,我也不希望你不开心。”

    她说完后,隔了会儿,听见凌豫筝轻轻笑了一声。

    “祁音书。”

    她转头,凌豫筝高举那黑色包装,对她笑眯眯地晃了晃,“那为表歉意,你晚上要不要陪我去买糖?”

    第29章

    凌豫筝问完她,放下拿糖袋的手,转而举起手机:“老规矩,下班前如果你想去,给我发微信。”

    “好,那我看看今天时间。”

    祁音书并没有立即答应,转头拉开办公室的门,向外走了出去。

    等人身影彻底消失,凌豫筝才收回视线,脸上笑容渐渐褪去,左手撑着脸颊,表情有些怅然地望向窗外。

    祁音书出门回工位接收文件,花五分钟左右再看了一遍,点击打印。

    她带着一叠A4纸走到法务部门口,隔玻璃门往里观察,法务部的同事们还趴在桌上休息。

    她拿起手机,距午休结束还有三分钟,她等一等好了。

    法务部门外是一排空置的办公位,祁音书向右走几步,拉开一张靠窗的椅子,就着太阳光坐下。

    低下目光,她刚准备看会儿手里的文件。

    一只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带着清甜的柑橘味。

    她没转头就知道是余樱,前两周,余樱买了个号称超好闻超能起泡泡的洗手液,特地拽她去卫生间洗了十分钟的手。

    就是此时此刻的味道。

    余樱在祁音书旁边坐下,手里也有几张A4纸。

    刚才祁音书从她们办公区前路过的时候,余樱就看见了对方。她手挥得跟大风车似的,祁音书愣是没转头。

    她坐下之前心里想着一定要批评群群几句,看祁音书手上印着嘉禾的意向书,立刻变正经。

    余樱声音略微压低:“不是,这东西郑老师她们真丢给你做啊?你人都帮她们联络好了,后面的事该她们自己跑了吧?”

    祁音书将A4纸放下,换作是别人,她会选择第一时间将意向书倒扣。

    但余樱,她们很信任彼此。

    “郑老师得流感,今天高烧去医院了,我看你上周感冒也挺严重的,今天还行么?”

    上周五,余樱就因为感冒没能参加聚餐,周天的时候祁音书有特地给余樱发微信关心情况,余樱给她回一个灵魂出窍的表情,说:【咳得快要嗝屁了!】

    “啊?郑老师流感啊?”余樱脸上还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哎呀,我不会也是流感吧?”

    “你有发烧之类的吗?”

    “周五晚上烧了一次第二天好了,现在就是鼻子还有点堵,半夜会咳嗽,我自己吃了点感冒灵,感觉还行吧。”余樱说着,椅子拉开了点,“算了,我还是别离你太近,万一真是流感,不小心传染你就不好了。”

    祁音书纳闷地笑了笑:“所以你没去医院啊?”

    “小感冒去什么医院。”余樱耸耸肩。

    “好吧。”祁音书下巴指指余樱手上的文件,“你也找法务老师?”

    “我找朱姐。”

    余樱举起A4纸,顶头一行黑色宋体字,写着“2025品牌营销部季度团建计划”,格式比较随便,不是正式文件。

    祁音书草草浏览了一遍,注意到团建日期是这周星期五、星期六。

    “你怎么负责组织团建了?这不是朱姐的工作吗?”

    余樱无可奈何叹口气,一把将东西放下:“正如你替郑老师干活,我也替人干活呗。今年流程是团建部门自行出计划,这事是丁总的,她交给我了。”

    她忍不住笑余樱:“看来成为丁总的心腹也会有很多烦恼嘛。”

    余樱:“谢谢,不是一点,压力真的巨大,我都想请她放弃我了!她经常让我跟你——”

    法务部突然开门。

    祁音书和余樱同时起身,余樱以无声口型对她说完后面的话,“保,持,距,离。”

    然后,余樱变回二组组长的正经模样,谦让她,还故意朗声为她铺路:

    “群群你这文件特别着急是吧!你快先进去吧!”

    一整个下午,祁音书都在忙嘉禾这事。意向书传回去,对方两点半给她发消息,问有没有时间双方再开个语音讨论会,聊聊关于物流责任的事。

    她想了想,干脆约上所有有时间参会的相关负责人,一同参与语音会议。

    里面也包括她的顶头上司,凌豫筝。

    进会议室。

    来参会的人,大部分职级都比祁音书高。

    从前部门会议她可以与凌豫筝面对面坐,但这场语音会议,她几乎坐到了长桌的最末尾。

    与她并肩的,还有莫名其妙被丁总拎进来的余樱。

    两位朋友看见对方的脸,都差点憋不住笑容,不过碍于丁总的目光,她们强制抿唇,像两个机器人般一板一眼地坐下。

    耳边嘉禾领导在语音里讲话,祁音书将手机平放在本子上,左手撑着脸,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滑动屏幕。

    合作意向到这一步,其实与她的关系已经不太大了。

    嗡嗡。

    屏幕上弹出微信通知框。

    她点进去,先看了眼隔壁同样在偷偷玩手机的余樱。

    鱼鱼宝贝:【朋友啊朋友,你说这会议跟我有啥关系/大哭/】备注是上个月,她们一起玩桌游,她输了,余樱给她的改名惩罚。

    uhsniyiq:【每次重要会议丁总都会带你,你还没有觉悟啊/玫瑰花/】

    鱼鱼宝贝:【555555我才27啊!我觉得我现在当个组长就挺好的了,还想再玩几年呢/心碎/】

    祁音书看着那碎裂的爱心图标,眼睛挂上笑容:【加油啊我的劲敌/抱拳/】

    “咳。”余樱突然咳嗽,胳膊肘来推推她。

    祁音书冷静地锁屏,慢慢坐直。

    “刚才凌经理在看我们这边。”余樱挤出一句话。

    祁音书往凌豫筝那望了一眼。

    人皱眉,不时点头,显然正专心听会议。

    “你看错了吧?这么远她哪会注意到我们?”

    “绝对没看错!”余樱几乎是气音,“我跟她对上眼了,她表情太严肃了!诶,你平时跟她讲话害不害怕啊?”

    “嗯——”

    祁音书顿了顿,“她平时还挺爱笑的,不是非常严肃的人。”

    三点开始的会议,四点过结束。

    虽然全程都不需要祁音书发言,但会议室的善后工作要由她和余樱做。等领导们一一出门,她俩推椅子,摆遥控板,捡起几个掉地上的纸团。

    “群群!看招!”余樱一个球向她丢来。

    她积极配合,迅速往左躲闪。

    结果撞到了一个人。

    她乖乖后退,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听见那头余樱尴尬地问了声:“凌经理,你回来拿杯子呀?”

    桌上确实有个陶瓷杯,嫩黄色,杯身上印满了黄油小熊和各种形状的彩色面包。

    先前开会的时候杯子一直摆在另一位领导手边。

    好吧。原来凌经理喜欢左手拿杯子喝。

    “嗯,回办公室才发现杯子忘记拿。”凌豫筝声音极其温柔,拿起那个祁音书从前完全没见过的陶瓷杯。

    她发誓,中午她在凌经理的办公室坐了那么久,都没见过这个杯子。

    “哦!”余樱撑着座椅后背,“你这杯子还挺可爱的!”

    “谢谢。”凌豫筝边说边向外走,“我一会儿把链接发你吧,几十块一个,质量还行。”

    “好啊好啊。”余樱开启捧场模式。

    祁音书站在门边,持续窘迫地看着二人互动。

    凌豫筝走到她身旁,手都已经触上门把,忽然转头打量她的脸。

    祁音书不敢动。

    面前,凌豫筝的目光从她的脸一路往下,大约是在她手上停了一会儿,紧接着就说:“小祁,手里的纸团给我一下。”

    祁音书“哦”了声,交出手里的废纸团。

    凌豫筝将其放在右手手心,颠了颠,祁音书满脸茫然,看着那米色纸团一上一下地飞舞。

    “躲避球啊。”

    凌豫筝笑着说了句,转身走几步,到离她大概一米位置的时候停下。

    下一秒。

    一个纸团飞来正中她的额头。

    因为是很小很轻的纸团,完全没有重量,也不痛。

    纯纯让人变懵。

    于是,会议室里,一个变懵的小祁和一个惊讶的小余,整齐目送凌经理离开。

    过会儿,余樱出声:“额,群群,我想我现在能相信你的话了,凌经理她真的挺不严肃的,呵呵。”

    祁音书回神,吃味地顶了顶腮帮,弯腰捡起地上凌经理丢来攻击她的纸团。

    “先收拾吧。”她对余樱微笑。

    回到座位是四点十多分的事,祁音书刚放下手机,萧疏音就给她打来电话。

    一秒,闪断。

    萧疏音基本不会不发消息就给她来电。

    出什么事了吗?

    祁音书快速回拨,人向茶水间走。

    恰巧凌豫筝也正从办公室出来,二人对视一秒,她指指手机,先推门进了茶水间。

    “喂?”几十秒没人接后,萧疏音的声音响起。

    “你——”凌豫筝在旁边接水,祁音书没介意,没走远,停在原地,感觉萧疏音的声音还算正常,就改口问,“你到上海了吗?”

    “嗯,刚落地浦东,等下直接去公司。”

    祁音书想起妈妈说萧疏音累到住院的事,手指在衣服上抠了又抠,硬憋出一句:“浦东不是离市区很远吗?你过去会不会太晚了?”

    “没事,我坐磁悬浮,很快能到。”

    “哦。”她下意识点头,“好吧,那你——”

    唉,关心萧疏音,总觉得有点别扭。

    她一时没能说下去,好在萧疏音一向耐心,静静等着她。

    “你,多多注意身体吧,别总熬夜了,身体最重要。”祁音书憋出来了,松口气。

    挂电话,祁音书看向那一直站在茶水间窗前,默默喝水的人。

    她没觉得对方是在等她。

    毕竟大家刚开完一场会嘛,凌豫筝想留在茶水间放松,蛮正常的。

    祁音书迈步朝玻璃门走。

    “小祁。”沉沉的一声。

    她停住脚步。

    第30章

    凌豫筝在她的注视中,又去饮水机接了半杯水,才转身走到她面前。

    祁音书心想,凌豫筝办公室里不是有个保温壶吗?怎么一杯一杯在这里接水?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下班了。”凌豫筝挺轻松地看着她,“你看好了吗?”

    “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凌豫筝别开脸,低头笑了下,摇头:“没事,走吧。”

    到下班时间,办公区的人都在收拾包,祁音书也低头在抽屉里找东西。

    萧疏音要长期回来住,她得把那块小区备用门牌带回去。

    一路翻到左手的抽屉,随手拉开,一袋袋散开的黑色包装出现在她眼前。

    糟糕!

    她是想陪凌豫筝去买糖的,原本打算等四五点就跟凌豫筝讲,结果手里工作一忙就彻底忙忘了。

    祁音书扭头望眼经理室,门关了。

    凌豫筝已经走了。

    她懊恼地叹口气,将抽屉推上,起身拎起桌上的包,有些郁闷地朝办公区外走去。

    电梯前,也没有凌豫筝的身影。

    她捧着手机,想了半天要不要现在问凌豫筝,她其实没耽误多久,她猜凌豫筝最多刚出停车场。

    还来得及?

    她尝试着,给对方发去一条微信:【你走了吗?】

    电梯来了,这趟已经不算拥挤。她随同事们往里走,盯着自己刚刚发出的话,都没意识到自己既没喊“凌经理”,也没用一些比较尊重人的称呼。

    电梯镜面映照出她烦闷的表情。

    到B1层开门的时候,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下班后,微信里的凌豫筝是最难找的,她应该认清这个事实。

    她走到自己的车边,再发了一句:【对不起,我忙忘了。】

    还有:【明晚行吗?其实我挺想去的。】

    以及,翻出凌豫筝之前给她发过,她觉得可爱,存下的表情包:【/兔子鞠躬/】

    发完这些,她忐忑的心才稍微有点安定,打开车门,正要往里坐。

    滴滴——

    地下室内,响亮而短促的两声鸣笛。

    祁音书越过车门往声源处望,她车子右斜方的停车位上,有一辆墨绿色的小车。

    她怀疑自己看错,“砰”一声关上门,往外走几步。

    斜角,隔着玻璃窗,她还是清楚看见了正在车里等待的凌豫筝。

    等她上了她自己的车,凌豫筝给她拨来语音:“小祁,不是说绝不加班嘛,今天怎么这么慢?”

    祁音书边开蓝牙边戴上耳机:“哦,我找钥匙呢,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也以为你没兴趣买糖呢。”凌豫筝笑说,“我带路,你跟着我啊,通话别挂。”

    “哦,行。”

    过会儿,那辆墨绿色的车驶出车位,祁音书赶紧打方向盘跟上。

    她车里没有放歌,但凌豫筝那有音乐,隐隐约约的法语女声飘进祁音书的耳朵里。

    上次她和凌豫筝这样一前一后开车——

    还是古雨刚回来、她陪古雨去吃酸汤锅的那天。

    她仍然记得凌豫筝不回她微信,敷衍她,却又发逛超市的照片。她被弄疯到吃完一整根难吃的棒棒糖,最后还被逼急了,跟凌豫筝吵了一架。

    嗯,应该说是,她单方面跟凌豫筝发泄。

    明明也只是几天前的事,怎么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啊。

    她听着耳机里遥远的歌声,我已经可以和凌豫筝打着语音通话,听着同一首歌,一起开车下班了吗?

    正这么想,凌豫筝突然将那边的音乐关小声。

    “小祁,你晚上着急回家吗?”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但不难回答,祁音书紧跟着墨绿色的车:“不着急啊。”

    凌豫筝隔了会儿,那边响起“嗒嗒嗒”转向的声音:“你姐姐不在家?”

    “嗯,今晚不在。”她随着凌豫筝转向。

    不是回家的方向,凌豫筝要去哪里买糖?

    凌豫筝的车拐入最左侧车道,转过十字路口,又开进最右侧车道。到一条小巷口,她语音里提醒:“我要拐弯了小祁。”

    “哦,你放心,我跟着呢。”

    这条路是她们那晚聚餐完,去酒店的路。

    附近有大型超市吗?祁音书实在没印象了。

    前车红灯亮起,缓缓降速,她们距离酒店停车场只有不到十米。

    不可能吧?祁音书在想。

    不等她出声问,凌豫筝的车就转进了酒店范围。

    “你!”祁音书下意识惊讶。

    凌豫筝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她犹豫了会儿,才问:“今天,我们要去酒店吗?”

    “想什么呢你。”凌豫筝笑道,“这里位置多,好停车,买糖的地方在前面。”

    祁音书“哦”了一声,转方向盘停到墨绿色小车的隔壁:“我想也是,工作日,你肯定没这个打算。”

    车子熄火,她正解开安全扣,就听凌豫筝说:“肯定?哪儿有这么多肯定呀?”

    祁音书皱了皱眉,这话什么意思啊。

    她开门,先停好的凌豫筝在车门外站着等她。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她看凌豫筝的脸,觉得有些不真实。

    就是说,既不是去酒店,也不是为工作。她俩单纯为了买糖,就这样出来了。

    等祁音书完全站好,凌豫筝抬手指路:“走吧,很近。”

    她跟着走了会儿:“是一家很特别的超市吗?值得你专门开车来买。”

    “不是超市。”凌豫筝看着前方说,“就一家特别小的小卖部,糖也挺少的。”

    “啊?”祁音书眨眼,“那会不会买不到你想要的糖?”

    凌豫筝笑了笑,低头从她拎着的黑色小包隔层里,取出一个被压扁糖袋:“想要的糖,你今天已经给我了,这还剩一颗,我们谁吃?”

    “给你的糖,当然是你吃了。”她答道。

    “你真乖啊小祁,我还以为你会跟我猜拳呢。”凌豫筝夸她。

    “我本来就不爱吃糖嘛,你要说是最后一块番茄味薯片,我多少要跟你抢两下。”

    “对哦。”凌豫筝将糖塞嘴里,说话变含糊,“你说你喜欢中午那家番茄汤,是余樱带你吃到的。”

    祁音书点点头:“对。”

    “你想什么时候请你姐姐吃呢?”

    “什么?”

    怎么话题突然拐到了萧疏音身上。她只是中午客气一下,并没有这个真要“请姐姐”吃的想法。

    “我感觉你姐姐还挺关心你的,半天之内,给你打了两通电话。”凌豫筝慢悠悠地滚着糖果,她就听着那“咯哒咯哒”糖果擦过牙齿的声音,“当然,我们这是现在在路上走无聊嘛,我跟你随便聊聊,你不想聊这个,我们可以马上换个话题。”

    “没事,没什么不想聊的。”祁音书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我姐姐她确实挺关心我的,哪怕是我现在跟她关系不如从前了,她对我也,非常好。”

    “非常好?”

    “嗯,比如最近我不是经常很晚才回去嘛。”她说到这,停住,看了眼凌豫筝的表情,才继续,“嗯,就我们,嗯,反正就耽误了回家时间,她每次都会在客厅等我到家。”

    凌豫筝安静了几秒后,问:“你好几次回家,应该都是凌晨一两点的事情了吧,她每次都等着你?”

    “嗯,每次,只要她在家,就一定会等我。”

    凌豫筝叹口气:“啊——这么看,家里有人真好啊。”

    祁音书听见这话,先转头看凌豫筝:“你家里——哦,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是啊。”凌豫筝眼睛对她笑,“一个人住。”

    她原本还想问问凌豫筝家人的事,转念一想,有点唐突,就硬生生压下了好奇:“好吧,一个人住有时候是挺无聊的。”她没再多问。

    没想到,大约是今晚的气氛挺好。

    凌豫筝主动跟她讲:“无聊但也习惯了吧,我妈是探险队员,很少在家。”

    “探险队员?”祁音书眼睛睁大了些,“好神奇啊!”

    “神奇吧?”凌豫筝笑着,“我小时候也觉得神奇,她最近应该在南极,等哪天她又给我发照片,我拿给你看啊。”

    祁音书猛点头:“好啊好啊。”

    说着说着,二人走到凌豫筝所说的小卖部,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区门口。

    单间门铺,门口一个横着的大冰柜,上面挂着汉堡包、扭扭蛇,一串串七彩软糖。

    店主是一位老婆婆,感觉有五六十岁,看见凌豫筝就热情招呼她:“筝筝啊!”

    “婆婆好,我来买点糖。”

    “好好好,你随意选。”

    “这里是你买糖的秘密基地吗?”陪凌豫筝走进店内,祁音书忍不住问。

    凌豫筝手上提个婆婆给她的大红色塑料袋,一袋袋随手往里塞:“是啊,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买。”

    “你小时候也住这附近?”祁音书在想,她会不会从前和凌豫筝认识?

    “嗯——小学之前?”

    哦,那就不可能了,凌豫筝大她整整七岁呢。

    凌豫筝上小学的时候,她还在当鬼。

    她们莫名其妙地去到了凌豫筝的童年回忆里买糖,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酒店停车场。

    凌豫筝要上车了,冲她扬扬塑料袋:“小祁,有你喜欢的吗,拿一点走?”

    什么,怎么这么像哄小孩?祁音书摇头:“我不喜欢吃糖。”

    凌豫筝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指指她车门:“今天谢谢你了,上车回家吧。”

    真的就。

    回家了?

    祁音书看着凌豫筝开车门,关车门。

    留她一个人站在水泥地上。

    为什么会有种很不甘心的感觉啊。

    祁音书转头看眼酒店大门。

    难道我还真有期待着什么?

    嗡——

    凌豫筝那车的副驾车窗降下,喊她:“小祁小祁,过来。”

    又做什么。祁音书一边皱眉一边满脸不情愿地走近,弯腰,有些冷淡地望凌豫筝的眼睛,没主动讲话。

    凌豫筝已经系好了安全带,探身去副驾箱盒找东西的动作有些吃力。

    但凌豫筝很努力地翻了半天,终于从一个角落,找出一个超级小的东西。

    她握在手心里,举给祁音书:“给,星期天以为你生我气,千挑万选买到的,喜欢可以粘你车里。”

    粘我车里?什么?

    祁音书不解地接过。

    圆溜溜的触感,好像还有个钩?

    车边太暗,她直起腰,对着亮的地方看。

    “我走啦。”她双眼对手里的东西震惊中,那边,凌豫筝“嗡嗡嗡”关上车窗,倒车,驶离。

    明明一起来的,又不一起回家了。

    祁音书坐进车里,昏暗密闭的空间。

    她深吸一口气,更用力地攥紧了手里的物件。

    可恶。

    她的右手气到或者说是压抑到发抖。

    但她还是忍不住,又一次将头低下,摊开掌心。

    车载挂钩。

    头上长墨绿色的草,一圈深紫色外壳包裹着一瓣一瓣露出的白色果肉。

    果肉脸上有两颗黑眼睛,正得意洋洋地对祁音书笑。

    是凌豫筝口中“千挑万选”买来送她的——

    卡通山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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