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音书面无表情,将这个山竹挂钩丢进中央扶手箱里。
她没启动车,打电话给凌豫筝。
对方很快接听:“怎么了小祁?”
“你回来。”
“什么?”
“我说,回来。”
这句话讲完,祁音书单方面挂断通话,手机往副驾座上一丢,脸撇头看向左边的空车位。
凌豫筝是觉得她很好欺负吗?认为她完全不会发火吗?明明让她别有期待,她也很配合,不做越界的事情。之前那张超市的照片,今天这个她们都懂含义的山竹。带她绕来绕去,说别期待又反复越界的,明明是凌豫筝。
送完东西想走就走,丢她一个人烦恼,这种感觉真的很折磨人。
受够了,还不如一次性解决干净。
祁音书打开车门,手机没拿,“砰”一声给门关上,在冰冷的夜色中,她走向酒店。
这家酒店装修挺金碧辉煌的,大厅顶部一整片波浪形状的动态天幕,由一块一块麻将大小的金蓝色瓷片构成。
它们闪耀在祁音书的头顶上方。
星期一的夜晚,这厅里安静极了,她径直走到前台。
酒店接待员正在接电话,跟她口型示意“抱歉稍等”,她笑了笑,抬头看墙壁上悬挂的电子屏幕。
是各类房型的价目表。
等对方结束通话,她微笑,温声咨询今天还有没有空房-
凌豫筝独自开车回家的途中,拆了一盒西瓜泡泡糖,挑了颗绿色花纹、最像西瓜的丢进嘴里。
非常劣质的糖精味,但她嚼得很满足。
她一想到小祁刚刚那愣神的样子就觉得可爱,止不住地笑。
怎么办呢,她就是好想好想每天逗一逗小祁啊,这算不算一种病?
周末她一个人在家收拾房间,地拖了,窗户也擦了,喜欢的音乐放上,窝在沙发里看完一整本书,可心还是没办法平静下来。
她这会儿想想,大概是周末没法名正言顺地逗小祁,她才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有这么喜欢小祁吗?
“唉。”
想到这,凌豫筝叹口气,在红灯前停住。
右手仍扶着方向盘,左手撑在窗沿上,支着她的左脸。她略微歪头,双眼望向前方正在过马路的行人,失焦。
行人撑起雨伞,车窗外飘起了毛毛雨。
雨点不大,就是被她这车灯照着,密密麻麻地像一张大网。
新蓉是一座多雨的城市,尤其是初春,往往一下就是一整周,缠缠绵绵地不会停。
这是凌豫筝开离酒店后,即将经过的第二个十字路口。
她看眼被她丢在凹槽内的手机,拿起来的一瞬间,屏幕自感应亮了。
时间是晚上19:43,壁纸是一只趴在冰面上的北极熊,在这雨天看怪冷的。
是去年还是前年,她妈发给她的照片。
手机震了震,后面的车同时按喇叭催她。
凌豫筝赶紧先收回注意力,开过十字路口,在能暂时停车的路边刹住,摁亮应急灯。
她有点期待地点开那一条未读消息。
哦。
是叶漫宁。
叶漫宁讲:【疏音说她愿意回来和你一起请我吃饭,赔礼道歉。】
凌豫筝没理解:【她?我?why?】
叶漫宁:【why什么why/发怒/】
凌豫筝:【why我们要给你赔礼道歉?】
叶漫宁:【早上才说你就忘了???大学!沙盘!冷暴力!】
凌豫筝:【/小狗瘪嘴流汗/】
叶漫宁:【你们自己商量好请我吃什么,然后订座位,时间发我/微笑/】
“你们”?意思是还要我和萧疏音单独商量?
凌豫筝:【/水獭入睡/】
等到时候再说吧。发完这个表情包,凌豫筝无奈放下手机。
虽然硬要讲,她和萧疏音之间确实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暂时还不打算做那个先低头给朋友台阶的人。
“咯哒、咯哒”,雨刷在她眼前有节奏地刮着,她再次看向左边宽敞的三车道。
也不知道她看消息这会儿,小祁的车有没有经过。
要问问吗?
她双手环在身前,嘴里的泡泡糖已完全失去甜味。
几秒后,她接到了祁音书的来电-
祁音书端坐在她自己的车里,前窗玻璃上的雨珠越砸越多,噼里啪啦地闷响。
她毫不在意,在轻松的音乐中,慢悠悠点击屏幕,消除一串又一串不同颜色的星星方块。
在又一次彩色英文浮现,告诉她过关时,她抿了抿唇,突然觉得有些腻了。
这种一点一点消除,再一关一关往前闯的感觉。
明明已经通关,她却在进入下一关的时候,花钱购买了一个清屏道具。
进入新关界面,她一点。
屏幕中卡通火光四溅,她的手机也夸张地震动起来,1s过后,她又过关了。
这样也没有意思。
她垂下胳膊,盯着窗外的雨幕,全世界都被罩在了这场大雨中。其实她拿不准,她甚至觉得,凌豫筝肯定不会冒着这么大一场雨,又开回来。
大约又到了该对她冷处理的时间。
她看眼手机,20:31,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人都该到家了吧。
祁音书这会儿可能有点自虐的心态。
她并不期待凌豫筝回来,就等着对方到家,收拾完所有。哪怕是凌晨一两点,或是直接明早再联系她也行。
嗯,没错,祁音书准备就一直坐在这里等,通宵也行,就等一个结果。
她正这么悲观地想着,一辆车开到了她车的左边。
祁音书呼吸凝住。
心跳加速,是那种考试后,标准答案就公布在黑板上,她却突然不敢抬头看的心慌感。
半分钟左右,她手机震了。
嗡嗡嗡、嗡嗡嗡,震个不停。
她知道是凌豫筝打给她的,手指紧了又紧,才滑动接听。
“喂小祁?你在车里吗?怎么喊不听消息不回语音也不接啊?”凌豫筝在电话里问。
“我在。”祁音书顿了顿,“你是回来找我的吗?”
凌豫筝很纳闷地笑了下:“不然呢?”
“凌经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别等我下车你又说不要进去了。”
凌豫筝再笑了笑,反问:“那小祁,我说不去,你现在会乖乖回家吗?”
雨天就是让人心烦,雨声压在凌豫筝的声音里,一切都在失真。
她冷声将问题抛回去:“我回不回家是我的事,你就说你想下车吗?”
凌豫筝沉默了几秒,没说话,过会儿,开玩笑的语调:“小祁,周一这样,你明天不会累吗?”
“你不累我就不累。”她说。
凌豫筝断断续续的气声笑了会儿,似乎真被她的话搞没辙了。
“这样吧,我们就这样各自坐在车里。”凌豫筝说,“坐着,先聊一聊再说后面的事,行吗?”
“不。”她拒绝,“没什么好聊的,要么你下车,要么你开走。”
咔——
那边传来这样一声轻响。
祁音书轻微皱眉。
两三秒后,她车子副驾的窗户被人敲响了,凌豫筝在电话里大喊:“小祁!开门!”
凌豫筝上车,几步路,身上已经沾满雨水。
祁音书原本在气头上,电话里聊她怎么都不会给好脾气,但看凌豫筝这样不管不顾淋雨跑过来。
她——
祁音书有点忙乱地去开副驾的箱盒,抽卫生纸:“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也没必要淋雨跑过来吧。”
凌豫筝任她无意义擦着衣服上的雨水,笑呵呵地对她说:“那怎么办,你话都说到那份上,我车上又没伞,难道还真要直接开走啊?”
祁音书扫这人一眼,头发也淋湿了。
凌豫筝到底在想什么?
她拿卫生纸擦了又擦,湿润的纸团随手丢在踩垫上,就是擦不干。
“不行,你还是赶紧去酒店冲个热水澡吧。”
车向后倒,转入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雨声渐渐远离的时候,祁音书在想,对啊,刚才干嘛不开下来聊,凌豫筝真是白淋雨了。
她找了个车位,往里停,开门拿包,想起件事。
她转头看向旁边同样正在下车的凌豫筝:“诶,凌——你身份证带了吗?”
凌豫筝马上冲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眯眼笑道:“巧了,刚好有带。”
办入住,乘电梯上楼,二人始终并肩走着,但走得比较慢。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没有很急切地刷进房间。
直到祁音书无意碰到凌豫筝的袖子,湿漉漉的,她才想起重要的事,加快脚步往前走。
“嘀嘀”两声,房间门开了。
“你赶紧先洗,别冷感冒了,我用热风帮你吹吹衣服。”
她推上房门,看着凌豫筝的背影说。
“三月了小祁。”凌豫筝没听她的,往房间里走,“淋这点雨,不至于。”
“最近公司好多人得流感,你别不放在心上。”
“流感是流感,感冒是感冒。”凌豫筝说完,拉窗户,再“唰”一声合上窗帘。
房间里不再有清晰的雨声。
祁音书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不能硬绑着对方去洗,只能比较冷淡地回:“ok,那随便你。”
凌豫筝笑了声,走回来,挺随意地搂住她的脖子,双眼在灯光下亮晶晶地看着她:“小祁小祁,又生气了啊我们小祁。”
“没生气。”祁音书回看,“你怎么老觉得我在生气啊。”
她真有这么容易让凌豫筝看出她在生气吗?
祁音书完全不理解,至少在她过往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很少有人能察觉到她在生气。
“那让我猜猜这次是为什么好了?”
凌豫筝笑眯眯的,没有松开她,二人就站在门廊里,维持着一种很暧昧,要抱不抱的姿势。
“还猜什么猜啊。”祁音书没好气,“你送的礼物你不知道?别装了。”
凌豫筝愉快地笑了,点了下她的鼻尖:“真是因为那个?”
祁音书别开脸,不接话。
凌豫筝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掰正,然后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下。
这是什么味道?
有点像小时候同桌给分的泡泡糖?祁音书心想。
“我想过你可能会因为它生气。”凌豫筝说,“但我还是挺想送给你的,它太可爱了。”
祁音书这下真受不了了,哪有人这么耍人还理直气壮的啊?
她正想推开肩膀上的胳膊,就听对面的人悠哉哉说:“小祁,我承认我有私心,希望你看见它就能想起我。”
她心里、眼里都开始冒火,一把将凌豫筝摁到墙边,一只手反扣凌豫筝的左手,另一只手打开凌豫筝想来摸她脸的右手。
她语调终于有了明显波动:“凌豫筝?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是你让我别对你有太大期待,要保持距离的,我真的搞不懂你!”她胸口快速起伏着。
“是啊,我是很想跟你保持距离——”
凌豫筝眼角带着薄薄的红痕,又像是蒸腾着雨天的水汽,她拉祁音书的手摸过她的耳朵,脖侧,让祁音书的指尖点在她的锁骨上。
祁音书的表情从愤怒到恍惚,心里又一次为这个人动情了。
她听见对方说:
“小祁,对不起,有些时候我也搞不懂我自己。”
“不如你决定吧,我们今天还做吗?”
第32章
被压在墙上接吻的时候,祁音书摸到了那枚尾戒。
挺凉的。
很突兀地出现在凌豫筝的小拇指上。
凌豫筝的手摁着她,像她先前反扣凌豫筝的手一般。
她挣了挣左手,凌豫筝松开她,抬眼看她,没说话,但她仿佛能听见凌豫筝那一声轻柔的——“嗯?”
她冷着脸,往前凑了下,碰碰凌豫筝的唇。
然后拉住那只有尾戒的手,带人进入卫生间。
淋浴是她强行给凌豫筝打开的,衣服也是她冷声让凌豫筝抬手,帮凌豫筝脱的。
把人攘进门内:“洗澡。”她冷漠说道,嘎啦嘎啦地拉上了玻璃。
刚才她说“做”,凌豫筝就开始吻她,她们翻来覆去地换位置,折腾了会儿,此刻摸凌豫筝的衣服,已经干了。
她将衣服叠好,摆到卫生间的置物架上。
噔噔——
她敲敲玻璃。
“你多洗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一次性浴巾。”
“叫外卖吧。”凌豫筝的声音夹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
“下雨天,外卖还不知道要送多久呢。”她说,“我先去问问前台,尽量找家近的买,你好好等我啊。”
“小祁。”
在她拉卫生间木门的时候,那里面的人又喊她。
她只停顿片刻,就说:“放心,我车上有伞,不会像你一样傻傻淋雨的。”
凌豫筝没吭声了。
祁音书带着房卡下楼,趴前台:“您好,请问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一次性浴巾的吗?”
身着工作制服的女生抬头看她:“一次性浴巾,您需要吗?我们酒店有售卖的。”
不用开车出去找了,挺好。
她扫码付款,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浅蓝色包装,上面灰色字写着“一次性旅行浴巾”。
祁音书进房间的时候,卫生间那木门还没打开。
她先敲了敲,再推门进去,里面水声没断,满是舒肤佳的皂香。
估计是凌豫筝听见动静了,手在玻璃的雾气上抹了下。朦胧的身体曲线和一双清晰的眼睛,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你这么快就买完回来了?”
这场景,祁音书突然有点害羞,绷了许久的冷脸装不住了,赶紧收回目光,将东西放瓷台边。
“没出去,这家酒店有卖。”
她放好,转身向外走,“你慢慢洗,我去坐着等你。”
她带着乱七八糟的心跳,再次离开了卫生间。这房间比较小,床旁边只有一个单人沙发和一张桌子。
祁音书站桌前发了会儿呆,又摸摸嘴唇,感觉唇上还残留着凌豫筝带给她的甜香。
她就这么站着等。
没过多久,凌豫筝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空空的,应该还在卫生间里:“小祁小祁——”
她转头,那门被打开了,一道光落出来,照亮空气中丝丝缕缕的雾气。
祁音书边过去边应声:“怎么了?”
到门口,凌豫筝背对她,刚穿好上身的白色T恤,抬手束着头发,发尾有些湿润。
“你不洗吗?怎么就只买了一份啊?”
祁音书瞄了眼凌豫筝的腰,很快抬起目光,去关注凌豫筝手上那根黑色头绳。
“我不洗。”她淡淡地说道。
黑绳绕了三圈,高马尾,转身来看她的时候轻轻摇晃,晃在祁音书的心间。
别看了。她对自己警告。
连黑绳也没办法再继续注视,便扭头望向瓷台边的玻璃杯。
玻璃杯上是镜面。
她不想看,但眼睛可见范围太广,还是能注意到镜中的身影正慢慢走近她。
“为什么?还生气呢?”
凌豫筝戳戳她的脸。
祁音书没躲,平和地回答:“没生气,我回家再洗。”
“回家再洗?”凌豫筝顿了顿,“所以你决定今天就这样?”
她这才转正脸,看着凌豫筝的眼睛:“嗯。”
她看见凌豫筝的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转而露出笑意:“你确定?”
凌豫筝身上很香,洗过澡之后,连耳边很细的一根头发丝都在吸引她。
她移开目光,指着瓷台问凌豫筝:“我能看看你的戒指么?”
凌豫筝眨了眨眼,顺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哦,那个啊,当然可以。”走几步,拿起,送回来给她。
从凌豫筝第一天出现在她的现实世界里,祁音书就很在意这枚戒指。
她太想看清戒指上的一串英文是什么内容。
gnehzuygnil?
祁音书皱眉,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是什么生僻的单词。
她琢磨戒指的这么会儿时间,凌豫筝转身去穿好了所有的衣服,不再继续先前那个确不确定的话题,问她:“怎么,你对这些小饰品有兴趣?”
“这是手工戒吗?”她先问。
“是啊。”
“哦,英文是你自己刻的?”她看这些字母大小不一,并不精致。
“嗯。”
“好吧。”祁音书把东西递还给对方,“给。”
凌豫筝特别自然接过,依旧戴在小拇指上:“你要是对手工戒指有兴趣,我下回带你去做啊。”
“没兴趣。”祁音书说,“我不爱戴戒指,硌手。”
凌豫筝笑她一眼:“你还说你不喜欢吃糖呢,不也买了一抽屉吗。”
她不置可否,扫一圈卫生间:“你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吗?”
凌豫筝没接话,低头调整着那枚戒指,突然又问她:“你不好奇我这英文是什么意思?还是你已经看懂了?”
“没看懂。”祁音书嘴硬,“但我也不感兴趣,我又不是对你的所有事都感兴趣。”
凌豫筝又瞥她一眼,笑了笑:“小气鬼。”
将那戒指摘下来,翻了个方向,“这是拼音,你拼拼看呢。”
这个角度——
lingyuzheng?凌豫筝?
什么啊。
祁音书觉得自己好笨,这不跟自己的微信名一个逻辑吗,这都没看出来。
她尴尬地抿了抿唇,别开脸:“哦,这次看懂了。”
“我这还是学你的呢。”
凌豫筝笑着说,“之前加上你微信,看你那名字挺有意思。琢磨来琢磨去,发现真好玩儿啊。”
凌豫筝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笑得弯弯的,特别温柔。
也特别可爱。
祁音书不由得看出神。
等一下,所以,凌豫筝的意思是,她这戒指是想着我刻的?是这个意思吗?
祁音书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一直漠然的双眼焕发光彩,一会儿看凌豫筝那手上的戒指,一会儿看凌豫筝低垂的睫毛。
啊。不是。凌豫筝什么意思啊。她在心底笑了。
“你笑什么?”
凌豫筝突然出声。
啊?我笑了?祁音书赶紧皱眉心:“我没笑啊。”
她不敢再在这里停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今晚是绝对不可以停在这里的,这会打乱她们之间的节奏。
祁音书这次没再问,直接转身向外走:“我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拿。”
凌豫筝的脚步声在她后面:“这房开得真浪费,要不我今晚住这儿,明早直接去上班吧。”
她回头:“真的假的?”
凌豫筝一屁股坐床沿,拍拍被子:“真的,床也挺舒服的,我车上有备用几套衣服,还有洗漱用品,我今晚住这儿吧。”
祁音书刚拿起房卡,听见这话,默默放下:“你干嘛不回家住啊。”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家没人。”凌豫筝坐着看她,“在家一个人,在这儿也一个人,我懒得折腾了。”
“啊——”
“没事儿,你快走吧。”凌豫筝冲她摆摆手,“毕竟你家还有个姐姐。”
祁音书的左手撑在电视机下面那桌台上,指间收紧:“不是,你真要住这里?你没逗我吧?”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胡乱逗你了。”凌豫筝竖起三根手指,“我看你挺记仇的。”
祁音书一个人下楼了,到地下室,坐车里。
她半天没有动作。
她思考了好久凌豫筝要住酒店的真实性。
总感觉对方会等她前脚一走,后脚也下楼开车回家。
目的嘛,目的就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祁音书坐车里想了又想,我车里也有一套上次出去玩没拿回家的备用衣服啊,我不能连这都输给凌豫筝吧。
我要上去盯着她。
我就不信她今晚真不走。
拿定主意。
祁音书开门下车,到后备厢翻到一个粉面黑绳的纸袋子,确认里面有从内到外一整套换洗衣物后,关好门。
她出电梯的步子挺轻快的,粉色袋子在她脚边一晃一晃。
摁房间门铃,里面人喊:“放门口就好了——谢谢——”
祁音书愣了一秒:“我不是外卖!”
喀拉两声开锁,凌豫筝的半张脸露出来:“小祁?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往里进:“这是我开的房间,我今晚也要住这里,你叫外卖了?”
“嗯,叫了块儿抹茶蛋糕。”凌豫筝关门,对她要来住似乎不太惊讶,蛮平静地问,“哦,你想住这儿啊,你姐不管你啦?”
“我姐今晚不在家。”祁音书把那粉色袋子往桌上一放,“这离公司近,我可以多睡几分钟。”
电视里正在播新闻,祁音书看眼,还是CCTV的标。
半小时后,机器人给凌豫筝送外卖来了。
祁音书还没洗澡,就硬坐在那单人沙发上,玩游戏。
凌豫筝提进来一个白色保温袋,搁她手边,问:“你想尝尝吗?”
“不尝。”她头都没抬,“我不吃甜的。”
“那你让让我?”
她不解地抬眼看,凌豫筝对她笑:“这里就这一个座位,我总不能坐床上吃吧。”
嗯。有道理。
她起身。
凌豫筝坐下拆袋子,给她指指卫生间:“里面还有一次性的浴巾,你要是现在想洗澡,可以去洗。”
“怎么还有?”她疑惑着走向卫生间,“我记得我只买了一份啊。”
“你说酒店有卖,我就打座机请她们多送了几份。”凌豫筝说得很云淡风轻。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凌豫筝:“为什么?你不是洗过澡了吗?”
凌豫筝正抿完一口蛋糕,舌尖舔了舔唇角。
“是啊,但某位没洗过澡的人。”
蛋糕叉子在凌豫筝的指间缓缓转动,她笑眯眯地看向祁音书,“这不是又跑回来了么。”
第33章
祁音书洗完澡,走出来,见凌豫筝还坐在那沙发上吃蛋糕。
就一个三角形的切块,需要吃这么久吗。她不理解。
凌豫筝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再次冲她挥挥那小叉子,邀请她:“小祁,真的不来尝一口吗?这味道可——好吃了。”故意拖长音,笑眯眯地看她。
祁音书犹豫了两秒,还是接受邀请。她心想之前好像也是这样,她不想尝山竹,凌豫筝就剥好,手拿着反复在她眼前晃悠,一模一样的套路。
她慢慢走到立桌旁边,凌豫筝也挖起了一小块蛋糕,抬手示意。
“就尝这一口啊,我真的不喜欢吃甜的。”祁音书先扔下这句前提,才一边撩起右边头发,一边躬身。
啊——她乖乖张嘴。
然后吃了个空。
祁音书皱眉,近距离对上凌豫筝的笑眼。
“哎呀,还是算了吧,你不喜欢我不能强迫你吃啊。”凌豫筝手一转,那块蛋糕进了坏人的嘴巴,坏人还对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嗯,真甜。”
可恶。
怎么连这个场景都一模一样。
祁音书无语地咬了咬牙,但她这次不会上当了。
她调整表情,冷淡地站直:“哦,那谢谢理解啊,你慢慢品尝吧。”
她转身就想走。
凌豫筝又拉住她,她深呼吸一次,回头,凌豫筝故技重施,一小块蛋糕再被举起:“哈哈,小祁,这回绝对是真的了。”
信,还是不信?
祁音书对着那双迷惑人的漂亮眼睛沉默几秒,冷声说:“凌豫筝你要是再把叉子拿开,我就马上给你买一个12寸的蛋糕,今晚看着你吃掉。”
好吧,无聊的狠话。
果然对方完全没被她震慑到,反而好像被她逗得更加开心,眼睛都笑弯成两条缝了。
“行行行,小祁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可爱啊?有空教教我呗!”
祁音书没理,又一次弯下腰,从凌豫筝举着的叉子上,含走那一小块抹茶蛋糕。微苦后迅速回甘,奶油丝滑地在她口腔里化开,变作浓郁的甜香。
“怎么样?”凌豫筝歪头看着她。
“嗯,还行吧。”她承认凌豫筝很有品味,总能在万千讨厌的甜食中,挑出一点点让她喜欢的东西。
“那再来一块儿?”凌豫筝说着就要用叉子去切。
“不要。”祁音书很有原则,“说一块就一块,剩下的你自己吃吧。”
“啊——”凌豫筝好遗憾,但也点头,“好吧。”
祁音书走远,靠在电视机旁边,拿起手机。然后她目光越过屏幕,悄悄观察着那位还在悠闲吃蛋糕的领导。
大概是注意力分散到了ipad上,每一口,那白色小叉子都会在凌豫筝的嘴唇边停留很久。直到另一只手有动作,手指在ipad上滑动,白色小叉子才会继续工作,挑起下一口蛋糕。
其实是非常机械且重复的画面。
但祁音书还是像个渴水的人,坚持关注着那个白色小叉子,挑蛋糕,送进嘴里,贴紧在唇上,又被松开。
凌豫筝忽然抬头看她:“小祁你还想吃吗?”
“啊?”祁音书明显感觉到自己脸发烫,不知道是看这场景看的,还是做贼被逮捕尴尬的,她甚至给不出回答。
“想吃就过来啊。”凌豫筝语气很随和,表情仍是笑着,对她勾勾手。
暗流涌动。凌豫筝说完,就坚持盯着她的双眼。
祁音书咽了咽喉咙,刚拿起点开的微信,被她锁屏,重新搁回到台子上。
“干嘛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吃蛋糕而已,过来吧。”那声音又蛊惑到。
对啊,吃蛋糕而已,紧张什么。
祁音书双手捏捏拳,自己都无意识,同手同脚地走向凌豫筝。
“喏。”凌豫筝很轻快地挑起倒数第二块蛋糕,举给她。
那白色小叉子一半被墨绿色的蛋糕淹没,一半被凌豫筝的手指掌控。
“谢谢。”祁音书小声地说了句,低头吃掉。
“最后一块。”小叉子尖端,指着白色纸盒里不足硬币大小的小梯形,“我们谁吃?”凌豫筝看她。
与分糖时一样的选择题。
晚上那会儿,祁音书回答的是:“给你的糖,当然是你吃了。”
她看看那蛋糕,再看看凌豫筝。
“我们——”她干涩地舔舔嘴唇,“我们一起吃行吗?”心跳快到要爆炸了,她不懂她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凌豫筝的笑容明显加深,叉子尖锐的部分点在纸盒上,转圈。
“一起吃啊——”意味深长的音调,问她,“小祁,这么小一块,该怎么一起吃呢?”
祁音书闭了闭眼,感觉眼眶都变得滚烫:“咳。”她干咳了一下,“那、那还是算了吧,这蛋糕是你买的,你吃。”
凌豫筝看着她笑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与她平视。
那叉子被随手丢进了盒子里。
“这么晚了,我不想吃这块蛋糕了。”凌豫筝看着她的眼睛说。
祁音书被逼得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她赶紧稳住身体,顶住凌豫筝带给她的恍惚感,明知故问:“所以呢?你愿意让给我吃?”
凌豫筝凝视着她,目光不断往她的唇上飘。
“祁音书,其实有时候,我在办公室里挺想亲你的。”突然说了句让祁音书大脑宕机的话。
唇角勾着温柔的笑意,问她,“你呢?有没有在哪个瞬间也很想亲我啊?”
这是封闭的酒店房间,也是她与凌豫筝释放欲望的乌托邦,每一句调情的话,出门就会被忘记,没有谁当真的。
“有啊。”祁音书坦然直视凌豫筝的眼睛,“每次进你办公室,我都挺想和你接吻呢。”
凌豫筝扬了扬嘴角,指尖来撩她的耳发:“哦,那现在呢?”
“现在——”她顿了顿。
两人瞳孔都在颤抖,那绚烂的泡沫即将被针尖戳破,凌豫筝的唇就快要吻上她。
嗡嗡嗡、嗡嗡嗡——
在二人吻上的一刻,房间某处,手机开始持续震动。她们搂着彼此的腰,没人去管那以为短暂的骚扰。
急促的呼吸变成低声轻喘,凌豫筝似乎比她更要急切些,手已经攥上她衣服的边缘。
就要往上脱的时候。
那停了一秒的震动又疯狂响起。
祁音书意外分心听了下那动静,背后传来的,木桌被震响,是她自己的手机。
这个点,反复打给她,她担心是在外工作的妈妈。理性彻底恢复,她脱离接吻,亦抵住了凌豫筝的肩膀。
“对不起。”
她边说边挣开凌豫筝的手,转身向那声源处走,“我先接个电话。”
凌豫筝没出声,但从前她们偶尔也有过这种不得不暂停的时刻,所以应该算是默认了她的“中场休息”。
祁音书背对身后的人,快速拿起手机。
看见来电号码是新蓉本地的,她眉头紧锁,滑动接听,将手机靠在耳边,但不知道是哪一秒碰到了扩音,只听房间里朗声响起:
“尊敬的祁女士,您好,信用贷放心贷——”
祁音书顿时火冒三丈。
咬牙挂断,点进通话记录,屏蔽来电号码。
凌豫筝从背后来搂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笑得不行,学那电话里的声音:“尊敬的祁女士,哈哈哈,怎么你最近有资金困难需要贷款啊?”
祁音书将手机放下:“我真是服了,这些骗子怎么大半夜还在工作啊?”
“人绩效要求高,996呗。”凌豫筝松开她。
她转身,看见凌豫筝慢悠悠走回那沙发坐下,把蛋糕吃了。
气氛完全被破坏,凌豫筝竟然拿起手机开始玩斗地主。
那这就是,不要继续的信号了。
深夜,两人裹在被窝里,一床纯白色棉被,但很宽大。凌豫筝挺有界限感,睡前特地将两个枕头隔到她们之间,温温柔柔跟她讲:“晚安小祁。”
好啊,还真是什么都没做,单纯体验共享酒店。
她与凌豫筝之间的美好回忆又多增添一笔呢。
祁音书闭上眼,气得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过话说得好,人绝对不可以在愤怒的情绪中入睡,不然做出来的梦就千奇百怪的。
她梦见她在参加吃蛋糕比赛,最后一口了,旁边鲜红色座机响起,“叮铃铃叮铃铃”,全场观众大喊:“接电话接电话!”
她不得不放弃近在眼前的成功,含糊地接起:“喂?”
“小祁您好,信用贷放心贷。”是凌豫筝在当诈骗客服。
祁音书吓得猛然睁眼。
我胸口怎么被凌豫筝的胳膊压住了?
怪不得会做噩梦!
祁音书默默拎起抱着她的胳膊,往旁边丢。
她转头看,双眼顿时睁大——
凌豫筝沉睡的脸就在她面前。
不是?枕头呢?
她左手飞快在被子里摸了摸,只摸到凌豫筝的睡衣。她轻手轻脚撑起身体,在床上左右张望。
没见那两枕头的半点踪影。
真是邪门了。祁音书这么想着,重新躺下,身体向右偏,扒拉手机,拿起看了一眼。
03:17,距天亮还有很久。
她颓然地倒回枕头上,平躺,闭眼,听着耳边平静却又格外明显的呼吸,怎么都睡不着了。
我可能是认床。她这么悲伤地想着。
凌豫筝她能睡这么香?半夜一点都不会醒吗?
祁音书睁开眼睛,对着天花板想了会儿,纠结了会儿,转身。
枕着左手,她安静对着凌豫筝的睡颜发呆。
还在酒店里,也就是说,我和凌豫筝,还是可以互相亲吻的关系吧。
现在偷偷亲她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祁音书撑起身体,唇在凌豫筝的唇上轻轻碰了下。
亲完,她很克制地收住自己内心所有的悸动,干脆转成趴着的姿势。双手交握,下巴垫在小臂上,眼睛直视床头。
“凌豫筝,你说我怎么办啊——”
祁音书轻声嘟囔。
她没注意到,她右边的人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
祁音书只兀自独白着,“唉,我好像已经对你有很多期待了。”
第34章
第二场梦,比较真实。
祁音书梦见自己仍躺在酒店柔软纯白色的床上,空气里好香,是舒肤佳与人的肌肤混合之后,干净温暖的清香。
她在梦里也困得睁不开眼,一眨又一眨,眼前的一张脸好漂亮,好模糊。
她记得睡前,凌豫筝说这个房间空调太闷,要开点窗缝透气。
于是,这梦里,那靠近祁音书这边的窗户也吹进了风。缈缈雨夜,无穷无尽的狂风,那厚重的窗帘被劲风鼓动,哗啦哗啦,又啪嗒啪嗒地撞在墙面上。
这个梦里。
凌豫筝在吻她。
是急切又灼热的吻,但也不是一直在吻她。偶尔,凌豫筝也会用鼻尖轻轻地碰她的鼻尖。她太困了,在梦里也很困。
她好像回应了这个吻,又好像没有。
第二天,七点五十整,祁音书被自己的手机闹铃吵醒。
窗帘遮光效果很好,房间里仍然是黑沉沉的。她按掉闹铃后,罕见地想要赖会儿床,便翻身,抱住了身边的玩偶。
没过一会儿,那烦人的闹铃又在另一侧响了。
同样的手机自带响铃,“叮铃铃铃铃铃——”声音由强到弱,不断反复。
祁音书一下子坐起来——
不对!昨晚没在家睡!
她猛地看向左边,她刚才抱着的“玩偶”正伸出手,拿起了那台吵个不停的手机。
十多分钟后,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
等电梯时,凌豫筝冲祁音书摇摇房卡:“昨晚我车停在地面上,这房就我去退吧?”
祁音书迟疑地点了下头,等她和凌豫筝都站进电梯,她看着那红色数字从5跳到3,才问:“你早餐怎么办?”
“嗯?”正在手机里敲字的凌豫筝转头看她一眼,笑道,“哦,我办公室里有饼干。”
“又吃饼干?”
“方便啊。”
“好吧。”
到一层,凌豫筝对她挥挥手:“小祁,那我们就等会儿公司见咯。”
“嗯。”她微笑。
电梯门冷冰冰地关上了。
一整夜的大雨后,地下停车场内满是车轮留下的泥土和水痕。祁音书踩过一片残叶,安静地拉开车门。
砰——
她关上门,一分钟后,白色汽车驶离,向右边明亮的出口开去。
祁音书一个人开车行驶在阳光正好的双车道上。
车里放着音乐,是之前凌豫筝送她的CD碟,听上去像是西语又或是法语,她不太懂,只能大约听出旋律之间的浪漫。
与平常从家到公司的方向相反,她逆向开在去公司的路上。从前也见过的街景,此刻竟变得有些新鲜和陌生。
导航显示还有0.5km的时候,路况开始变糟。
上班高峰常规拥堵,每辆车都半个轮胎半个轮胎地往前滚,比乌龟爬行还要缓慢。
祁音书将视线投向中央扶手箱。车身短暂停住,她右手垂下,压在这皮质扶手箱上,心里在描摹,那个昨晚被她丢进去封存的山竹挂钩。
Q版山竹,其实挺可爱的。
她这会儿在想,我昨晚到底在生什么气啊?不就是一个具有调情意味的小礼物吗?我是不是有点反应太大了?
在祁音书一路想着这个事进公司玻璃门的时候,她隐约听见了凌豫筝和余樱的交谈声。
“凌经理原来你也玩斗地主啊?哪天来我的好友房切磋切磋呗?”
“好啊,没问题。”
“噢不对不对,周五团建我们不是要一起玩儿嘛,晚上当面切磋!”
祁音书打完卡,向左进办公区,那两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就越来越近。
她跨过门框,原来是凌豫筝和余樱都正站在打印机旁边。
奇怪。
明明她和凌豫筝离开酒店的时间差不多,怎么感觉凌豫筝是一副早就到了的样子。
祁音书一边心里嘀咕一边扬起标准问候笑容:“凌经理早。”
凌豫筝笑着对她点点头,余樱特别热情地走近想要拥抱她:“亲爱的群——”
她后退,比了个“X”。
“哦okok!不抱!”余樱双手垂下,“咦?”满脸疑惑地凑近她闻了闻。
余樱身后,凌豫筝已经走远了,然后她听余樱问她,“群群!你今天身上的香味和凌经理一模一样!”
祁音书呼吸一滞:“啊?怎么可能?你闻错了吧?”
“nonono。”余樱鼻尖又皱了皱,肯定,“以我‘有森洗手液达人’的身份,是很难闻错的,是舒肤佳以及一种,嗯——我说不上来,我常在凌经理身上能闻见的香味,bb霜?嗯——好像也不完全是,今天凌经理的味道也不一样,有你身上常有的味道。”
余樱越分析越来劲。
祁音书听得汗流浃背了:“好了好了,上班时间到了,你快回你座位吧。”她心虚地绕过余樱,快步往自己的座位走。
公司官方群里,人事朱姐刚刚宣布了品牌营销部周五周六去碧峰峡团建的消息。
祁音书坐下时,她右手边的一群小同事正怨声载道:
“啊!什么啊!还要占一个周六!”
“最近是雨季,进山多危险啊,不能改了吗?”
“哎呀要不你们谁去问问朱姐,这能推后吗,不行换个地方呗,去玩桌游啥的。”
……
祁音书耳朵听着,但不是很关心。她见这会儿没人注意她,便抬起袖子,皱着眉,闻了又闻。
什么味道啊?我怎么闻不出来?
她好苦恼。
办公室内对团建活动的抱怨只持续了十多分钟,而后大家各忙各的,很快就响起了节奏不一的键盘声。
祁音书咬着大拇指,浏览组员刚刚交上来的市场分析,面色愁苦。
右下角光标闪烁,她瞄一眼,点击鼠标。
屏幕上弹出余樱的消息:【你周五跟大巴还是自己开车?】
她垂下手,快速打到:【大巴,省油。】
余樱:【那我也大巴/呲牙/我听说经理级以上的领导都单独坐小车,终于不用担心丁总监视我们俩了!】
祁音书笑了笑,回:【哈哈哈你这话怎么这么奇怪啊?】
余樱:【对了,早上凌经理还问我打算团建跟谁一间房,她该不会想跟我拼吧?】
祁音书愣了下,想想,才回:【你怎么说的?】
余樱:【我当然说跟你啊!我四年团建都跟你住!wea*rebestfriend好不好!】
祁音书对着这条微信沉思了会儿。
【很好很好/握手/】她先回,再问,【那凌经理有说什么吗?】
余樱:【她说那她到时候找我玩,然后我俩就聊斗地主去了。】
好吧。
看来凌豫筝只是随便问问。
祁音书不是为了感情就忽视工作的人,她跟余樱聊完这些,就关掉窗口,继续处理底下同事给她传来的文件。
新品供应商的事已经交出去,接下来就要忙一些季度性的营销工作。
祁音书这个职位,要处理的基础工作不多,大部分是介于普通员工和经理之间,做一个计划审核修改的作用。
一整天,她右手边的几位同事轮流来她桌边报到。
简单的,祁音书温声交代几句,对方记下回去改。复杂的,她让人抽椅子坐旁边,耐心讲一遍。完事把重要部分敲下,微信文字发给对方。
其中有一位同事对自己的判断比较坚持,她们两相争执不下,便挑了间小会议室,带笔记本进去聊。
祁音书撑着脸颊认真听对方讲思路,不时点头。
会议室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时,电脑右下角时间显示18:37。
祁音书让对方先下班,自己将就坐在会议室里,把她们共同决定的结果快速记下,保存,发给对方。
两秒后,对方发来:【收到,辛苦群群老师/抱拳/快撤吧!】
祁音书回个“ok”,合上笔记本。
她扭头望向对面灯火辉煌的写字楼窗口,什么都没想地发了会儿呆。
目光从远到近,回缩到黑色手机上。
漆黑的屏幕。
凌豫筝下班了吗?她挺想问一句的,但仔细想想,很多余。肯定早就走了。
祁音书呼口气,起身推好两张椅子,转而走出会议室。
需要倒班的客服部同事还在忙碌中,她路过跟人打了几声招呼,穿过长长的走道,回到她自己这片已经关灯的办公区。
祁音书也要走了,所以没有开灯。
凑合亮起手机电筒,在桌面上找到车钥匙,再拎起被她放在桌角的小挎包。
正巧萧疏音给她打电话来。
她一边接听一边往外走:“哦,冰箱里啊,嗯,昨晚吃了,对。”
临近门框的打印机边站着一个人,身形完全被黑暗笼罩,前厅的光落在那人旁边,整个画面特别像恐怖电影里会出现的场景。
当然,祁音书不太怕这些。
她觉得多半是来取文件的客服同事,便更注意听萧疏音正在电话里说的事。
萧疏音声线比较冷,但能听出跟她说话的时候有刻意放柔,似乎在哄她这个妹妹:“群群,礼物你想要钥匙扣还是背包挂件呢?”
“你真要给我买啊?”她叹口气,“嗯——钥匙扣吧,比较实用?”
“好,我没带钥匙,星期天你在家吧?”
“你行李应该挺多的吧?星期天我开车去机场接你好了,所以——”她刚说一半,声音停住了。
因为走近,面前人模糊的轮廓变明朗,这双眼睛,即便不在灯光下也笑得非常温柔。
祁音书卡壳了半秒,有些磕巴地问:
“凌、凌经理你还没走啊?”
“嗯。”
凌豫筝抬起手,平静地说,“小祁,你家钥匙落我这了。”
另一头,上海环球港。
萧疏音正要取一对钥匙扣的手顿住,眼底有片刻的错愕。
凌豫筝的声音清晰传到了她的耳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妹妹低低地回了句:“哦,谢谢凌经理。”
以及,很少对人主动的妹妹,竟反常,着急的语调补了一声,“凌经理!你——还不下班吗?”
萧疏音挂断了通话。
第35章
“萧疏音!”
她垂下胳膊,回头看。
巨大的环球港商场,被金色灯光点亮,扶梯正缓缓上行。
叶漫宁与凌豫筝站她身后两级之下,等她看过去,叶漫宁指指头顶,“你们看这天花板挺漂亮啊!”
凌豫筝双手环身前,仰着下颌,微微抿唇点评:“嗯,是有点像那种古典欧式钟的盘面哦?”
“哎哟,凌豫筝你还懂这个呢。”
凌豫筝瞪叶漫宁一眼,抬头来看她:“疏音,咱们电影几点开场啊,还来得及吗?”
她闻言,又抬起手机,翻出购票界面。
“七点整。”萧疏音说。
屏幕里的电子票根渐渐变成手中一张失色的旧纸。
长方形旧纸的角落,橘色底纹上残留着白字——“副券,无副券无效。”
电梯前,祁音书见旁边的人,突然从包里捡出这样一张空白电影票,奇怪:“凌经理,你这票上怎么连字都没有了?”
凌豫筝看她一眼,再垂下目光,过会儿,举起无字的票,对灯光晃了晃。
“嗯——都放这好多年了,字当然消失啦。”
电梯到了,门打开,祁音书边说边往里走:“哦,那你下次可以试试,把想要留存的票放进透明密封袋里,空气挤干净,再用胶带封口,能存很久的。”
凌豫筝后一步进:“很久是多久?”
祁音书按下B1:“至少能完整留个三四年吧。”
凌豫筝笑了一声:“这么准确?小祁你有存电影票的习惯?”
“以前有。”她顿了顿,“就小的时候有。”
“小的时候又是多小?五六岁?”
“没有,十几岁吧。”她模模糊糊地回答。
余光里,凌豫筝似乎看了她一会儿,但没再追问。
两人在沉默中到达停车场。
走出电梯,祁音书正想再问问周五团建乘车的事,她手机突然响了,萧疏音又给她拨了回来。
她想了想,停住脚步,对还在往前走的背影说:“凌经理你先走吧,我接个电话。”
那背影放缓了几步,然后站定,回头来看她的时候好像有微微皱眉。
“好,明天见。”凌豫筝还是笑着应答了她。
二人分别后,祁音书转身,走去停车场的墙角。
这里没有车也没有人经过,她接起了通话。
萧疏音平稳的声音响起:“对不起群群,刚才碰见朋友聊了几句,你下班了吗?”
祁音书没太在意对方挂电话的理由,只淡声道:“嗯,刚到停车场。”
“哦,对了,刚才电话里,好像听你遇见了你的经理?我们家里的钥匙怎么会在她那里呢?”
祁音书咬了咬唇,心想萧疏音的耳朵还真敏锐啊。
这该怎么解释好呢。
萧疏音又说,“群群,我知道有时候你不想听我唠叨。但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在家住,什么都要小心。不可以再弄丢钥匙了,这样很危险,幸好这次是被你们经理捡到。”
啊——啊?
祁音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还没说话萧疏音就帮我想到借口了?这么幸运?
“你有谢谢你们经理吗?”
“哦,有啊,当然有。”
“嗯,那就好。”萧疏音语调很柔和,“没事,丢个钥匙而已,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等我买钥匙扣回去,你钥匙就不会丢了。”
“哦,好啊。”虽然萧疏音的话很奇怪,但原谅祁音书她的脑袋还在短路中。
“说起来。”萧疏音又笑了笑,“我怎么记得你以前跟我讲,你的经理姓——戚?叫戚雪言?是我记错了吗?”
“你居然还记得?”
祁音书有点震惊,戚经理的名字,那都是她刚入职有森没两月,和萧疏音吃早饭的时候,她回答萧疏音的——
“戚雪言。”
而且她当时对萧疏音硬要关心她工作的样子没好气,说完就咬到舌头,长了大半个月的溃疡。
她是因为疼痛才记忆非常深刻。
萧疏音又是为什么?纯粹记忆力了得?
“嗯,有点印象而已。”
“哦。”祁音书踢着灰色水泥墙的墙根,“戚经理年前离职了,现在的凌经理是上周才来公司的。”
“原来是这样,她姓ling?是两点水那个凌吗?”
“对——”她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凌豫筝的那双笑眼,又想起古雨爱讲的梗,音调不自觉变甜,“冰激凌的凌,还挺好听的一个姓。”
萧疏音在那头轻笑道:“看来你还挺喜欢她的?”
“啊?”祁音书立马正色,双唇慌乱地张张合合半天,才稳住声音回,“她工作能力强,脾气也好,所以我们都挺喜欢她。”
“你们?你和余樱?”萧疏音静了两秒,“还是你和你那位女朋友?”
女朋友?祁音书反应了半天,才想起她上周跟萧疏音吵架,乱编了一个“恋爱中”的状态。
她摸了摸脖侧,略微尴尬道:“嗯,都有吧,都有。”
祁音书结束通话去找车的时候,地下室已经空了大半,她路过一辆墨绿色的小车。
已经走出两三米,忽然往回看。
那是凌豫筝的车吗?没开走还是我看错了?
祁音书记得凌豫筝的车牌号,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返身向后走。
她笔直站在车头前,低脑袋,对蓝白色车牌皱了会儿眉。
还真是凌豫筝的车。
祁音书抬起目光,打量偏暗的车内——什么情况啊?跟她一起下楼来结果没开车吗?那凌豫筝怎么走的?
她正茫然琢磨着,一颗脑袋从车内驾驶座椅后偏出。
祁音书眨眨眼,凌豫筝也眨眨眼。
“咔哒”、“砰——”,后座车门打开又关上。
凌豫筝拎着包,走来她眼前。
祁音书跟见鬼似的,目光上下打量:“怎么呢,凌经理你,喜欢在停车场装鬼吓人?”
“有我这么好看的鬼吗。”凌豫筝拿包拍了下她,手向后指了指,“车没油了,开不走。”
没油?我才不信。
祁音书努努下巴:“真的吗?那你开门我看看?”
凌豫筝表情怔了怔,哑然失笑,似乎觉得她这话太过分了,低笑的声音有些埋怨:“小祁,不带你这么拆领导台的啊。”
是是是,我亲爱的领导。
祁音书无奈摇头,指向她自己停车的方向:“好吧,那请你坐顺风车。”
凌豫筝亲昵地来捏捏她的脸:“真好,谢谢小祁啊。”
每一天都在发誓,每一天又更靠近一步,看来我跟凌豫筝这关系啊——
彻底无解了。
其实祁音书有时候挺气的,玩暧昧这种事,她知道她玩不过凌豫筝。
很想哪天特别有脾气地跟凌豫筝说,你别没完没了了行不行?要么就跟我谈恋爱!要么就不准招惹我!
可惜,她也清楚她十分贪恋凌豫筝,且两人最初的酒店约定就是不恋爱啊,要自由嘛。
那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不对,那时候连她都不想更进一步,不能全怪凌豫筝。
咔——
副驾箱盒被人打开了。
祁音书收住乱七八糟的思考,见凌豫筝熟练地从里面抽了张卫生纸。
她见凌豫筝关盒子的动作非常非常慢,一下就明白了。
“你找你送的挂钩?”
凌豫筝触电般飞速看她一眼:“小祁你今天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补脑子了?”
祁音书无语,冷眼直勾勾对上笑眼:“请问我以前在你心里很笨吗?”
凌豫筝抿唇,竖起食指:“一点点?”
这天没法聊了。
“不在那里,挂钩太小,我今天没注意。”祁音书收回目光,冷淡直视前方,“弄丢了。”
旁边死一般安静。
“嗒”一声闷响,箱盒被扣上,余光里,凌豫筝的脸撇向另一侧,降下玻璃窗,手往外伸。
车都没开呢,不知道在试什么风。
那声音倒还算温和:“没事儿啊,弄丢就弄丢吧,一个小东西而已,有机会再买。”
车子从停车场一路开进繁华大道,CD碟放着,非常浪漫的女声。
“小祁。”凌豫筝脸对着窗外,声音偏沉,“你是不是有时候挺讨厌我。”
祁音书捏紧方向盘,面不改色:“弄丢一个挂钩能让你有这感觉?”
“也不是挂钩的问题。”
“凌豫筝,我讨不讨厌你,你应该比我清楚吧。”祁音书说。
又停止了对话。
一直到开进小区地下车库,凌豫筝都没再出声。
祁音书拉手刹,解安全带,一句话没说就要去开车门。
她的右手被凌豫筝拉了一下,副驾的人看着她:“小祁,那挂钩你真弄丢了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凌豫筝目光落下,停在了那个中央扶手箱上,松开她,往右去开车门,“你应该能找到它吧。”
凌豫筝离开车内,“砰”一声关上门。
祁音书没有下车,她看见凌豫筝又恢复一脸轻松的模样,走到右边车头旁,像枝头享受晨曦阳光的小鸟一般,转了下身体,来面对她。
右手拎着包,便抬起左手对她挥了挥,漂亮眼睛笑成月牙的形状。
“小祁明天见!”即便没开门,没开窗,她也能听见凌豫筝轻快的告别声。
凌豫筝的背影越走越远。
祁音书打开中央扶手箱,捡起那一个小小的山竹挂钩。
又输了。
她心情挺好地转了转挂钩,撕掉背后的保护膜,向右前方倾身,将紫色山竹粘在了粉色蛋糕旁边。
第36章
凌豫筝回到家,先按开客厅的灯。
她将拎包随手往鞋柜上一放,想了想,从牛仔裤口袋里,找出那张偶然被她发现的电影票。
斜靠着,她面无表情,将眼前这张旧纸翻来覆去地观察。
存电影票的习惯?小祁有,她可没有。
她是连首饰一年都能弄丢几十个的人,哪儿能有这种爱好。
不过,凭这票根上残留的影院名称,她还是能瞬间认出这是一家上海电影院的票根。
凌豫筝自打研究生毕业后就没去过影院看电影。她这个人有点怪,总觉得那漆黑的密闭环境很闷人,加上“咚咚咚”的强烈音效。
哎呀,总之会让她心里堵得慌。
要不是念书那会儿,叶漫宁总爱拉着她和萧疏音去看,她肯定不会轻易踏进电影院。
“你这张票这时候出现——”
凌豫筝对着旧纸喃喃自语,“该不会是想让我先去跟萧疏音低头吧?”
没错,这张票再次令凌豫筝想起,叶漫宁让她自己跟萧疏音联系,商量三人吃饭的事。她当然听得出那是叶漫宁特地为她和萧疏音找的台阶,努力创造条件嘛,希望她俩能借此契机和好。
凌豫筝把这张票丢在了鞋柜上。
然后她一个人去厨房里忙活了一通,煮好一碗细面,端到餐桌上,安安静静咀嚼了会儿。
视线又飘向了家门的方向。
十几岁的时候喜欢存电影票?方法还说得那么明白?难道现在还保存着?
小祁到底是和谁一起去看的电影呢。
搁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震,有微信。
凌豫筝瞥了一眼,先吃掉筷子上这几根面,拿起了手机。
【有时间聊聊吗?】蓝色水池,两只白色海豚正高高跃起的头像。
多少年了,萧疏音的头像没变,文字也还是这么冰冷,这么不客气。
凌豫筝抿了抿唇,点进去,再点了下萧疏音的头像,进入个人名片,放大图片。
而且,这两只海豚被拍得这么糟糕,完全没聚焦,糊成一团。她当年就想问萧疏音是上哪儿找的图?不难受吗?能不能换换?
还有这个朋友圈。
没签名,内容全公开,但只有各种死板的工作消息。
凌豫筝回到聊天框。
以前的聊天记录早删了,萧疏音刚给她发的,就是最新的一条。
凌豫筝放下手机,捏筷子无意义地搅了会儿面汤。
算了,萧疏音都主动找来了,她还是不想让这场对话进行得太尴尬。
她拿起手机起身,去鞋柜边,拍下电影票,发过去:【/图片/】
凌豫筝:【挺巧啊,今天刚发现一张我们202以前去看电影的票根/微笑/】
萧疏音回道:【这么久还留着。】
又说:【你也喜欢存电影票?】
冷战许多年的两位朋友,就这样尬尬地开启了聊天。
【包里的垃圾而已。】凌豫筝敲字,【找我什么事?】
她走去客厅沙发,坐下,顺手打开电视机,央视农业频道,正在教人分辨茶叶。那悠扬的背景乐和庄严的播音腔,让她这家里热闹了点。
萧疏音:【没别的事,我星期天回新蓉,想跟你商量我们在哪请漫漫吃饭。】
凌豫筝皱眉:【还真要请啊?】
萧疏音:【嗯。】
凌豫筝以为萧疏音这个“嗯”字之后肯定还会继续补充点什么,耐心等着。没想到,萧疏音那多一个字都没了。这会儿凌豫筝不由得思考,她跟萧疏音的性格简直天差地别,怎么当年她反而跟萧疏音关系最好啊。
真是太不合理了。
凌豫筝只好当那个挤牙膏的人:【好吧,你星期天几点到新蓉,我们吃午餐?还是晚餐?】
【我。】萧疏音先回了一个字,再说,【我星期天需要先陪家人,下周吧。】
凌豫筝对这两行字挤出微笑,不自觉带上她以前跟萧疏音聊天的风格:
【/小猫流泪扶额/】
【那你不会觉得今天来找我说这事,太早了吗?】
萧疏音:【是吗。】
萧疏音:【不好意思。】
哇,怎么能有人把微信聊得这么无趣。
凌豫筝撩了下头发,呼口气,回:【那我们就下周再说?】
对方半天没讲话,就在凌豫筝想放下手机的时候,萧疏音又发来一条:【当年那些话,我其实没有那个意思,抱歉。】
旧事重提,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凌豫筝脸冷下来:【ok,明白,不用道歉了,都是小事。】
萧疏音:【嗯,有时间我再单独请你吃饭。】
凌豫筝:【没必要,我知道你是看漫漫的面子来找我,我也是看她面子才跟你聊。】
凌豫筝:【说实话。】
她手指顿住,认真想了很久,决定这次把话说透:【萧疏音你恐同,而我是同性恋,从根本上来讲,我们确实不太适合当朋友。所以我现在不是跟你说气话,我们可以都是叶漫宁的朋友,群聊也好,见面也罢。但请我单独吃饭,我觉得我难受你也不舒服,这事还是免了吧。】
萧疏音隔了很久,回她:【行,谢谢你理解。】
【不客气。】她轻松地敲下这三个字。
友谊已逝,无须缅怀。凌豫筝总是想得很开。
她坐直身体,换个姿势,交叠双腿后,退出与萧疏音的聊天框,毫不留情删掉。
考虑了会儿,凌豫筝点开置顶框。
快速敲下几个字。
嗡嗡——
被摆在电视机台上的黑色手机亮屏。
锣鼓喧天的客厅里,祁音书正聚精会神地和古雨在玩分手厨房,古雨大喊:“群群!哎呀!牛肉!牛肉糊了!help!”
黄白色比格稳趴在两人屁股后,发狂啃着一个汉堡形状的觅食玩具。
场面一度混乱。
祁音书用力屏住呼吸,目光焦点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虽然她看上去表情很冷静,但实际紧张到握手柄的动作都在抖。
“呼——”擦线过关。
祁音书丢下手柄,往前爬着去拿手机:“不行不行,休息一下吧,这游戏比上班还累。”
“嘟嘟嘟”,古雨翻关卡:“真的吗?我觉得还行啊?”
“那你刚才喊那么大声干什——”
话没说完,她发现是凌豫筝给她发来的微信。
屏幕上显示着一句:【小祁,在做什么呢?】
祁音书呼吸一紧,下意识瞄眼旁边的朋友,好在古雨只顾着看电视屏幕,完全没注意她。
她屁股往后挪了一点,能感觉到有类似靠垫的东西在不断撞她的后腰。
祁音书没心思管,飞快敲字:【玩游戏。】
三个字会不会有点冷淡?
祁音书再瞄眼古雨的侧脸,抬手疾速拍了张电视屏幕:
【/图片/】
【分手厨房,你玩过吗?】
凌豫筝没有回复。
祁音书看眼凌豫筝的来信时间,20:03,而她隔了17分钟才回,是有点迟了。
“群群,你真不玩了吗,那我换别的游戏了?”
祁音书打算等着微信,便对古雨笑:“你换吧,这游戏太累了,我去沙发上躺会儿。”
“你这属于上班综合症。”她起身的时候,听见古雨点评,“兴趣爱好全被上班磨灭了,以前你玩这些游戏多厉害啊,现在居然都比不过我了。”
是啊,上班综合症,以前她一个人在家都不会期待谁的消息。
她的自由自在全被凌豫筝磨灭了。
17分钟。
17分钟才回,是过分,凌豫筝不再搭理她也情有可原。
试想,凌豫筝说过家里没人,说不定刚刚就是太无聊了,想找她聊聊。她不回,凌豫筝就去找能回的人?
什么?那可不行啊。
祁音书刚要倒下的身体坐起来,她咬牙,目光在客厅里疯狂转了圈,最后锁定在那只耳朵呼啦呼啦猛甩的小狗上。
她打开摄像机,镜头放大,拍下斜刘海龇牙咧嘴的样子:
【/图片/】
【对了,你看这小狗是不是挺可爱的?】
凌豫筝依旧沉默。
祁音书没辙了,手指缓慢地敲击两下:【你是不是】
消息还没发出,凌豫筝回信了:【可爱。】
祁音书脸上立刻有了笑容,翻表情包,这时,凌豫筝发来第二条:【刚才换衣服去了,你这会儿能带这只小狗下来散步吗?】
散步。
祁音书默念了一遍。
她将手机倒扣在膝盖上,有点心虚地瞥了眼正专注玩游戏的古雨。
如果直接说想带斜刘海去散步,古雨会跟着一起下楼,虽然古雨和凌豫筝是认识的,但——
对不起古雨,我真的想跟你学姐单独走走。
祁音书双手合十,满脸歉意对古雨鞠躬。
她拿起手机,脑筋转了转,再模棱两可地问凌豫筝一句:【能啊,你想和它散步?】
紧接着,手机嗡嗡嗡连震好几条:
【和它散步?】
【/小猫揣手/】
【是啊,你就当我是想和它散步吧。】
点到即止的对话。祁音书好像突然能明白,为什么她每次和凌豫筝聊微信,都非常——有兴趣无穷无尽地聊下去,尽管有时候凌豫筝明摆着就是在钓她。
可那感觉。
好吧,那若即若离的感觉真的让她很难受却又很爽。
祁音书进厨房,在挂钩上取下一个黑色塑料袋。上身左右转了圈,干脆从置物架上拿起几个紫薯,几颗土豆,一股脑丢进去。
“我去丢个垃圾。”她说,“顺便带斜刘海下去走走,你去吗?”
古雨摆手:“no!你去吧!自己带钥匙啊!我等会儿可没时间给你们开门!”
祁音书带着斜刘海出楼洞。
她和凌豫筝没有约好见面地点,发消息过去对方也不回。祁音书一边拨对方语音,一边往她判断的某处走。
凌豫筝果然坐在那只海豚摇摇椅上。
这会儿休闲区的人可不少,凌豫筝坐在那儿,笑眯眯地看面前一群狗吵架。
她想悄悄走过去吓凌豫筝,却被凌豫筝发现了——
“小祁,挺聪明啊,知道来这儿找我。”
第37章
祁音书没接话,左手拉着小比格,站花坛边等。
凌豫筝起身向她走来。
浅灰色带拉链的兜帽卫衣,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凌豫筝换了身很休闲的衣服。
祁音书观察完这一秒,继续目不转睛地看向凌豫筝的双眼。
等待的人,脸上没有因为凌豫筝的靠近而发生表情变化,看上去完全不在乎。只有她的左手,在夜色中悄悄攥紧了伸缩牵引绳的握把。
“你怎么不接语音?”
“语音?”凌豫筝停在她跟前,低头查看手机,祁音书注意到,那锁屏的屏幕上确实没有任何提示。
不过下一秒,凌豫筝就将屏幕巧妙地挪开了,拇指点了点,“哦,你给我打语音啦,这里可能信号没提示,下次直接打电话吧。”
躲什么呢。
怕我看你微信啊。
祁音书别开脸,简短地“嗯”了声。
“哎哟小狗。”凌豫筝没察觉到她的不爽,乐乐呵呵蹲下身,“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呀?小祁——”
连续两个对斜刘海的提问之后,那蹲着的人忽然话锋一转。祁音书低下目光,凌豫筝笑眯眯地看她,“它是古雨的狗狗对吧?古雨呢?没跟你一块儿下来?”
你怎么知道?
祁音书眨了眨眼:“你见过它?”
“你刚才拍那玩游戏的照片。”凌豫筝站起来,看她,“里面的人不是古雨吗?”
“是吗?”祁音书不相信,她又没拍人,立刻低头点开微信。
照片里,主画面就是电视屏幕,最多右边,有一丝丝古雨的侧身。
这都能认出来。
“哦,是拍到她了。”祁音书面无表情锁屏,“她忙着玩,我就自己带斜刘海下楼走走。”
凌豫筝轻笑一声,低头:“原来你叫斜刘海呀,真形象。”
“wer!”斜刘海非常配合地应了一声。
下楼散步本就是临时起意,两个人牵着一只比格,绕着一栋建筑,向楼后的草坪小道走去。
“你和古雨玩分手厨房不会吵架?”凌豫筝问。
祁音书眼睛在看草坪下那辆飞速驶过的电瓶车,语调比较冷漠:“嗯,会吵。”
“我研究生那会儿,也跟我当时的室友们玩过。”凌豫筝说,“那个时候这游戏好像才刚刚发行初版,我们三个就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祁音书回头看:“三个,这可是双人游戏。”
“轮换着玩呀。”凌豫筝双手背去身后,突然望向星空感慨,“唉,小祁啊,我有时候想想,真觉得人要是不会长大就好了,好朋友就不用分离。”
祁音书也望了眼天空,说:“有时候,分离了也可以继续当朋友嘛。”
感觉身边的人因此来看她,她便补充,“比如我跟古雨两岁多就认识了,她现在天南地北到处跑,但我和她依旧是最好的朋友。”
凌豫筝被她这话逗得笑了笑:“好吧,那我得纠正一下我的措辞——”
真皱眉想了想,改口,“好室友就不用分离。”
祁音书跟着笑:“你说和你玩游戏的,是你研究生时候的室友?三个人?你们是三人寝吗?住宿条件这么好?”
二人身影在幽深的月光下慢慢走着,小道树影丛丛,那斑驳的光点不时落在斜刘海的身上。
隔了一会儿,凌豫筝回答:“我们三个研究生不同方向,不住学校,一起在外租房。”
祁音书缓缓点头,想到凌豫筝的感慨,问:“所以你们——现在不怎么联系了?”
凌豫筝摇头:“有一个人还是好朋友,甚至比以前关系更好了,小祁你也认识。”
“叶总?”
“嗯。”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啊——”这句话,尾音拖得极其意味深长,让祁音书都没忍住,主动看向凌豫筝的侧脸。
这张脸逐渐变得冰冷,绷了绷唇角后,敷衍笑道,“算了,另一个也没什么好提的。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但我不太适合成为她的朋友。”
适合。
朋友之间,需要用到这个词吗?
祁音书没灵魂来回按着伸缩牵引绳上的按钮:“哦,所以,你喜欢她?”
凌豫筝双脚一下子停住。
“你想什么呢小祁。”口头禅,看她的双眼有些无奈,“只是朋友,单纯作为朋友不合适。”
祁音书不信,她觉得凌豫筝又在唬她,心里有点来劲,话变密了些:“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呢,有理由吗。”
凌豫筝看着她的眼睛:“理由,那是人家的隐私。”
祁音书抿了抿唇,小声反驳:“你研究生的室友,我又不认识,说了我也不会知道是谁啊。”
凌豫筝撇开目光,她听见凌豫筝轻轻叹了一口气,妥协:“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呃,但我不是想强迫你说啊。”祁音书顿了顿,“只是有点好奇,能是什么不合适的理由,好奇,想听听,而已。”她最后几个词声音越来越轻。
“知道。”凌豫筝转回来看她,笑得眉眼弯弯,“你是对我好奇嘛。”
“……”祁音书没吭声,“反正你不想说也行。”
她眼里,凌豫筝渐渐收住笑意,去关注地上的小狗,那张脸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陈述:
“她恐同。”
恐同。
祁音书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好吧,如果是这个理由,她太理解凌豫筝了。
连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人恐同,都让她难受了好几年,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关系。
何况凌豫筝这,只是研究生室友呢。
祁音书考虑了一秒,伸手拍拍神色不佳的人,故作轻快的语调:“哎,没事。你也说了她是一个好人,万一以后哪天她突然能理解你了,你们又能变成朋友呢?”
“但愿吧,她那个人——”凌豫筝停了停,笑道,“现在好像比以前更难聊了。”
两个人绕着三栋建筑,来回走了一圈又一圈。
草丛中,亮着一颗颗黄色的圆球灯泡。
祁音书冷不丁指了下,主动找新话题:“诶,你觉得这个灯光,像不像电影院天花板上那种灯啊?”
这会儿,是凌豫筝拉着斜刘海在这,闻声扭头看了眼,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接她的话完全是另一个问题:“你以前存的电影票现在还在吗?”
“在啊。”祁音书理所应当地回答,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放在一个这么厚的小册子里呢。”
凌豫筝看看她,嘴角挂起一点笑意:“你不是说那都是十几岁的事?十几岁能攒这么多票呢?”
祁音书两只手指默默地合拢。
“也不止是电影票吧。”她讲,“还有音乐节、演唱会什么的,都留下来了。”
“都是跟古雨一起看的?”
“什么?”
“你们两岁多就认识,看到十几岁——”凌豫筝学她,比划出一个厚度,“攒这么多就非常合理了。”
夜风凉凉地拂过祁音书的耳发,她半天没能答话。
她总不能说,不是,我以前喜欢我姐姐,那一整本册子里,电影票、演唱会票,还有姐姐帮她解的题,她都仔仔细细地收藏在里面。
祁音书不是没想过找时间把那堆东西烧了,但她在认识凌豫筝前,偶尔还是会把那个册子翻出来看。
越看越心痛,*越心痛越能劝自己放下。
最初是不舍得烧,后来就是没再去想,压在了房间最不常用的柜子里。
现在,那册子里装的就是一张张废纸。
“嗯。”她不自然地躲开目光,“也不全是和古雨看的吧。”这周,这周就把那册子烧掉好了。
凌豫筝好像叹了一口气。
不确定,很轻很轻,紧接着,她就听见凌豫筝说:“行了小祁,我看这时间也挺晚了,你带斜刘海回去吧。”
祁音书接过牵引绳:“你呢?”
“我当然也回家啊。”
“那我,我和斜刘海送你回去吧。”祁音书尝试着,主动了一步,“就到楼下,可以吗?”
凌豫筝想了一会儿,爽快点头:“行,那走吧。”
祁音书外出丢垃圾丢了一个小时才上楼,且手上仍然拎着一袋东西。
古雨推手柄摇杆的动作都停了,目光疑惑:“你俩上南极去丢垃圾了?”
斜刘海四只脏脚就啪嗒啪嗒往古雨跟前冲,祁音书面色尴尬,提了提右手:“我出去买了点紫薯,土豆啥的,呵呵呵。”
“你有病吧?”古雨一骨碌爬起来,不相信似的跑她眼前,拉开袋子一看。
可不就是紫薯和土豆嘛。
“你不上班你不知道啊。”祁音书鞋都没来得及换,一把扯走袋子,僵硬地往厨房去,“不买这些我早上吃什么。”
古雨跟过来:“你就不能吃点方便的——”手猛地指向厨房置物架,“你家不是有紫薯嘛!土豆!土豆也有!你上班上疯了?”
“对啊,我是疯了。”
祁音书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取出,摆回置物架上,“所以我才总说让你赶紧赚钱,我提早退休去你家养老嘛。”
睡前洗完澡,祁音书正准备掀开被子的时候,目光瞥到她书桌下,那常年不用的最后一个抽屉。
她轻轻放下被角,走过去,蹲下,拉开抽屉。
在一层又一层本子的最下面,压着一个黑色的硬壳册子。
她手指点在上面,停顿了几秒。
随后翻开一页。
她当年的收纳没按照时间顺序,于是,第一页,是一张海洋公园的门票。
门票上粉色油墨笔写着:十八岁生日ovo。
祁音书指腹滑过这张票,那透明的薄膜便“嘶啦啦”地响动。
她觉得今天凌豫筝有句话说的挺对的——“人要是不长大就好了。”至少,许多关系会因为时间,始终停留在一个适度的位置。
但。
也不对。
祁音书合上这黑色的册子,将抽屉重新关紧。
这个世界上没有“要是”,没有“如果”,而她,已经决定向前走,永远不会再回到那个喜欢萧疏音的十八岁。
她身后不远处,黑色手机在床头柜上震了几下。
两条微信消息。
祁音书拿起了手机,点击查看:
X:【小祁,明天早上不用去公司,在家收拾一下行李。】
X:【中午我会到小区门口接你,再一起去机场。】
uhsniyiq:【去机场?】
X:【嗯,出差。】
X:【不好意思这么晚临时通知你,我也是刚收到集团邮件。】
uhsniyiq:【哦,没事,我知道了,这周还回来吗?】
X:【周四晚上回,周五参加团建。】
uhsniyiq:【好。】
祁音书放下手机,转身去找行李箱。
过会儿,手机又震了震。
她跨过摊开的箱子,拿起,是凌豫筝时隔十多分钟,又补来一句:
【晚安。】
第38章
第二天早上十点半,祁音书穿件嫩绿色带兜帽的羊绒毛衣,一条深棕色休闲裤,站客厅窗边,面无表情晒着太阳。
十分像一棵正在享受光合作用的可爱小树苗。
飞长水机场的航班信息昨晚就发到了她手机里,13:05起飞。所以,如果按原计划,她今早本可以睡足到九点,再慢悠悠起床收拾。
但,祁音书一想到她是第一次单独跟凌豫筝出远门。
有点抑制不住地兴奋。
一整晚翻来覆去,闭上眼睛就抿着嘴角笑。
结果,一晚没睡好就算了,早上还六点过就彻底清醒,甚至这会儿,完全不觉得困。
她感觉自己找回了那种小学要出去春游的期待感。
十点四十多的时候,凌豫筝给她来电话了。
“咳咳。”祁音书刻意清清嗓,故作淡定接起,“喂?”
凌豫筝挺愉快的声音:“小祁,下来吧,我快到了。”
“好嘞。”她眼睛弯出笑意。
挂电话,祁音书迅速拿起被她丢在沙发上的棕色小挎包,挎好,再拎起沙发上纯黑色的防水旅行包。
双脚有些雀跃地快步跑向家门。
乘电梯途中,她收到凌豫筝给她发来的一张图片,还有一串车牌号。她点开看了眼,黑色商务车,尾号0896。
祁音书这会儿心情特别棒,立刻回了个:
【好的领导。】
【/小猫敬礼/】
一路加速跑出楼洞,她穿过初春油绿的树影,刚到小区门边,就望见了正停在公交站附近的黑色车身。
凌豫筝从副驾下来,想帮她放行李,祁音书连忙推脱说:“不用你不用你,我自己能行。”
她说着,双臂一用力,将有点重的防水旅行包摆在了凌豫筝的行李箱旁边。
“凌经理,就去两天,你也带个行李箱啊。”往车门走的时候,祁音书这么问了句。
凌豫筝贴心地为她拉开车门,穿件白色薄毛衣的人,在阳光下笑得特别温和:“嗯,我乱七八糟的东西稍微有点多。”
“哦。”祁音书点点头,“谢谢凌经理。”她率先钻进车内,眼睛亮亮地笑,刚想说下一句。
哗啦——砰!
车门关紧了。
祁音书愣住,脸一路向左缓缓跟着,见凌豫筝又坐回副驾去了。
啊?为什么?
刚才她一个人坐副驾,现在我来了,我们两个人她也要坐副驾吗?
祁音书茫然中,然后听见凌豫筝温声说了句:“辛苦李老师,接下来去绿城景园吧。”
绿城景园?
她人往前趴,扒拉住副驾座椅,支出颗脑袋,距离凌豫筝非常近:“去绿城景园干什么?我们不是要去机场吗?”
凌豫筝闻声转头。
对上她眼睛的时候,前座的人似乎愣了愣。
“嗯?怎么了?”祁音书又问。
“哦,没事。”凌豫筝敛住愕然的目光,转而平静回答,“还要再接个人。”
“接谁啊?”
“江长吟。”
黑色商务车慢慢在绿城景园门口停住。
江长吟手上也只提了个旅行包,隔着车窗玻璃对两人笑。
恍神至此,听见前座“喀哒”一声开门,祁音书才算醒了,忙着起身,也从后座下车。
“怎么都下来啦,我就这一个小包,放腿上都没事!”江长吟声音很爽朗。
“去机场还有段路呢。”她听凌豫筝笑着说道,也帮江长吟去放包,“放后面吧。”
阳光依旧灿烂,但祁音书这棵小树苗渐渐枯萎了,脸上变回工作时常有的冷漠状态。
不过,她不怪凌经理,更不怪江组长,要怪,只能怪这个一时分不清工作还是感情的自己。
车启动,凌豫筝坐前座,正低头扣安全带。
江长吟点几下手机,左手拍拍祁音书:“来群群,我们给她俩拍个照。”
本来无神盯着窗外的祁音书,配合回头,对江长吟的手机挤出一个笑容。
江长吟比“耶”。
咔嚓——
祁音书的笑容仍维持在脸上,看着江长吟切换界面,一路到微信。
她嘴角笑容逐渐消失,冷淡地收回目光,顺带瞥了眼前座一直没出声的凌豫筝。
哦。
心情这么好,还戴耳机玩上斗地主了是吧。
虽然,祁音书心里确实想着不能怪凌豫筝。但她也承认,她这会儿看凌豫筝的侧脸还是有那么些微的不爽。
尤其见凌豫筝跟没事人似的在那出牌,还丢了四张6。
对局炸弹火花四溅,小祁眼里跟着冒烟。
算了算了算了。
出差这是工作呢,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祁音书庆幸自己留了一手,将眼罩放在了随身的小挎包里。
她低头,拉开拉链翻了两下,先戴上蓝牙耳机,再拿出一个小熊猫样式的棕色眼罩,冷着脸戴上。最后后脑勺斜靠椅背,双手一搂,进入闭目养神的省电模式。
车身偶尔颠簸。
祁音书昨晚本来就没睡好,犯困,这么晃悠晃悠着,居然睡着了。
凌豫筝连赢三局,感觉身后两人都没了动静,悄悄抬眼,借中央后视镜观察。
一眼就看见了那只又棕又绿的小祁。
窗外落进来的阳光被黑色车膜减弱了几分,却依然照亮了小祁的双唇。
小祁以前偶尔跟她在酒店见面的时候,也会特地抹点口红,但那都算哑光色,很淡。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光线的功劳,还是小祁换了一支口红。
那紧抿的唇上颜色特别鲜明,唇珠间更是带着点水光色泽,比起口红,更像是唇蜜的质感。
饱满又诱人。
“额,不好意思凌老师,方便我在这前面顺路加个油嘛?耽误不了几分钟。”
集团遣调的司机突然问话,让凌豫筝赶紧垂下睫毛,她慌了一瞬,右手下意识握紧,才得以稳定应声:“没问题,您决定就行。”
开进加油站,前面还有两辆车正在排队。
凌豫筝决定趁这会儿下车透透气,便笑着说:“李老师,我去出口等你们。”
没想到,后座江长吟也下了车,因为落下她几步,在她身后大声喊:“凌经理——”
凌豫筝站定,回头。
江长吟追上了她:“一起吧,我坐久了也有点闷。”
凌豫筝看眼那辆还在排队的车:“小祁呢?”
“她没醒,就不喊她了吧。”
“行。”
两人往出口走。
江长吟主动问她:“凌经理,这趟出差怎么这么临时?是我们在昆明那的摄影棚出问题了?”
“没有,今年准备扩棚。”凌豫筝沉声讲,“这趟是去实地跟一遍现场拍摄,找问题。”
“哦。”江长吟点点头,“那这出差怎么突然又叫我了呢?摄影对接这块之前一直是群群她们组在盯啊。”
“公司有新的安排。”凌豫筝言简意赅,“我过去不能长时间留在摄影棚,怕小祁一个人盯不住,你们两个人一起,比较保险。”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黑车开过来了。
江长吟自然拉开后座车门,脚正要往上迈,凌豫筝松开前座车把,喊道:“江组长。”
江长吟转头看,凌豫筝对人露出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坐前排玩手机有点晕车,我们换一下吧。”
正梦到在斗地主牌桌上打出一串春天,手机铃声把祁音书吵醒了。
她手指颤了颤,缓了好几秒,没摘眼罩,凭记忆摸索着被她摆在屁股边的手机。
右边江组长帮她找到,无声递给她。
祁音书碰到那温暖的指尖,快速缩回:“谢谢。”她淡声说道。
手机拿跟前,她同步扯开眼罩。
这光也太刺眼了。
祁音书不舒服地眯着眼睛,滑动接听后,将手机贴紧右耳。
另一只没接电话的左手,一个劲地揉着眼睛适应——
“群群。”
“小祁,别揉眼睛。”
萧疏音的声音和凌豫筝的声音同时响起。
祁音书诧异地向右扭头,本该在前座的凌豫筝,这会儿正坐在她身边,眉目紧皱,非常严肃地看着她。
“群群?”通话里,萧疏音又喊了她一声。
不是,这是现实还是梦啊。
祁音书扯了下自己的脸颊——哎哟,会痛,是现实。她在心底像个机器人一样给自己答案。
眼前,凌豫筝说完话就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祁音书也转脸看向窗外,对手机回:“诶,怎么了?”
“没什么,你一点过的航班,现在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吗?”
“嗯。”祁音书瞄眼前座的导航,“大概还有十多分钟就到机场了。”
“好,午餐吃什么?”
“飞机餐吧。”
“你这趟航班没有正餐。”
“啊?”祁音书看着窗外飞逝的绿化丛,“是吗?我没注意。”
“机场吃一点吧。”萧疏音顿了顿,“还有我航班改签了,周六晚上回新蓉。但我到达的时间会比较晚,你不用来接我。”
“没关系,你航班号发我吧,是要凌晨才到吗?”
“差不多,十一点过落地。”
“好,知道了。”
“对了。”她要挂电话时,萧疏音又说,“你们——”
这句话,萧疏音停了好久好久。祁音书皱眉,以为对面断线了,正要放下手机看,对面声音又响起,“你们几个人出差?”
“三个人,以前跟你提到过的江组长,还有——”
祁音书的视线从窗外收回。
她先看了眼前座在打瞌睡的江长吟,然后,才看向右边正在玩斗地主的凌豫筝。
屏幕倒计时快结束,那漂亮的食指点起一对2,却迟迟没有出牌。
她在等什么呢?祁音书短暂分心。
“还有?”可能是她拖了太久没有继续讲,萧疏音主动出声引导她。
“还有凌经理。”祁音书平稳答道。
第39章
听见祁音书大方提起自己,甚至还有点提前跟她姐姐介绍过自己的感觉。
凌豫筝的嘴角勾了勾,开始专心于手机里的斗地主大赛。
她手里这局刚结束,左边祁音书挂电话了。
窗外太阳又向上挪了位。
凌豫筝放下手机,稍微开点窗,手指指尖掠出去。新蓉市不常有这样好的太阳天,她心情愉悦地享受着初春的暖意。
“诶小祁。”
凌豫筝吹了会儿风,关上窗,主动跟身边的人搭话,声音带着笑意,“你之前说,你是送你姐姐回上海?”
祁音书正要重新戴上耳机,凌豫筝这提问让她动作停住,自动看向右边。
“嗯,对。”
“所以你姐姐是毕业后就去了上海工作么?”凌豫筝问,“然后,新蓉,上海,这样两地来回跑?”
“她在上海念的大学。”祁音书停了一下,“毕业后就留在上海了,偶尔会回来。”
凌豫筝皱了皱眉:“是么,哪所大学?”
“F大。”
凌豫筝的表情有些吃惊:“这么巧?我也是F大的,你姐姐哪年毕的业啊?”
“本科好像是——”祁音书目光向上,回想了几秒,“14年?”
“14年!”她眼里,凌豫筝眼睛都睁大了,“你姐姐居然跟我同一届毕业?”
祁音书和凌豫筝同样震惊:“啊?你也是14年——”
“小祁,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啊?”凌豫筝语调似乎有点兴奋,“说不定我还跟她认识呢?”
“她名字有点复杂,我直接说你可能比较难听明白?”
“怎么会,人的名字能有多复杂?”
“萧疏音。”
“……什么?” :
“嗯——”祁音书见凌豫筝一下愣住,像是没听懂,便挠挠脸,“看吧,我就说挺复杂的,萧应该比较好理解,疏就是疏离的疏,音和我是一个字。”
“你。”凌豫筝好像因为这个比较难的名字卡壳了,缓了半天,才干巴巴地重复,“萧疏音?”
“嗯。”
祁音书不明所以,点点头。
江长吟迷糊睁眼的时候,车已经到达机场附近了,再往前滑几步,车身刹定。
“嗯——”她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径直拉开车门。
慢一步走到后备厢,祁音书将她的包递给她:“来长吟姐。”
“谢谢小祁。”她接过。
再等着小祁和凌经理把一个白色行李箱一起抬下地。
过安检时,她跟祁音书并肩走在前面,两人在笑着群里那个哀嚎出差选人不公平的余樱。
放包,江长吟往后扫了眼。
奇怪。
她感觉凌经理好像从下车那会儿就有点心不在焉,现在更是落在了几人之外,正低头,一脸烦闷地点着手机。
过完安检,江长吟趁领导还没进来,悄悄拉住祁音书的胳膊:“群群,我刚才睡着的时候你跟凌经理有聊什么吗?”
“没有啊,就只闲聊了几句,怎么了?”
祁音书边反问边假借束头发的动作挣开江长吟,不过她手腕上没有头绳,扒拉了半天,松开,一头黑色长直发又乖乖落到肩后。
“你不觉得她表情有点不大对劲吗?我早上刚给她发了一个PPT,她——”
刚说到这,被讨论的中心人物走过来了,江长吟快速抬手对祁音书比了个“嘘”,换上笑脸,“凌经理,你这干嘛带个这么大的箱子啊,准备买很多纪念品回来吗?”
凌豫筝笑了笑:“是啊。”
祁音书注意到,同一个问题,凌豫筝给江组长的回答却不一样。至少在她看来,算是挺敷衍挺客气的。
心情微妙,有一丢丢开心。
她率先看眼手机屏幕:“这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我们要先去吃点东西吗?还是直接进去?”
“里面应该也有吃的吧?我记得有家面不错。”江长吟接话。
“是吗?凌经理你觉得呢?”她看向她主要想问的人。
凌豫筝右手拉着行李箱,左手拿手机,手机在腿侧拍拍,笑道:“你们先去吃东西吧,我想起来朋友托我在机场给她买个东西。”
祁音书下意识问出声:“什么?这外面买吗?还是——”
“没问题凌经理。”江长吟推推小祁的后腰,“那我跟群群就先去找点吃的,你忙完我们打电话?”
“好。”凌豫筝点头。
她目送江长吟硬拽着祁音书转身走人,嘴里着急在说着什么,而祁音书,不时回头来看她,那表情十分茫然。
凌豫筝独自走出机场大厅。
找了个没人抽烟的角落,直接给叶漫宁打去电话。
等待十几秒后,叶漫宁接了,并带着“砰”的关门声:“什么事啊我亲爱的凌经理?”
“叶漫宁!萧疏音居然有个亲妹妹?!”凌豫筝憋了一路,总算能将满腹惊讶脱口而出了。
“什么?啥意思?”
“这事你知道吗?”凌豫筝又说了遍,“她有个亲妹妹?”
“啊?萧疏音有个亲妹妹?”这话就像一个迷宫里的死胡同,两人反复撞进去,眼冒金星。
还是凌豫筝先冷静下来,叹口气:“好吧,听你这反应,你也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以前你俩关系最好啊。”叶漫宁在那头说,“何况疏音她基本不会提家里的事,我们不知道也很正常吧?”
“是正常,但她们。”
凌豫筝顿住,想想小祁的脸,再想想萧疏音的脸。
长得完全不像啊。
“她们怎样?”叶漫宁问,“你在机场碰到疏音了?”
“……”凌豫筝右手拍拍行李箱拉杆,“没有,算了,这是人家家里的事。”
“什么啊,一天神神叨叨的。那我让你联系疏音我们一起吃饭的事,怎么样了?”
联系是联系了,就是狠话也说了。
小祁知道她姐姐恐同吗?萧疏音知道我和小祁认识吗?
不对。凌豫筝静静望着前方三两聚堆正站在一起抽烟的人,眉心越皱越紧——听车上小祁打电话那语气,她已经跟萧疏音介绍过我。以萧疏音那判断力,肯定能认出我。
那么小祁知道我和她姐姐认识吗?
“喂?喂?你别给我装掉线啊?你上次都答应我了!凌豫筝?喂?我生气了啊!”叶漫宁警告的声音不断响起。
被警告的人却始终没有答话,凝着双眼,任思绪在脑海中飞速翻腾。
祁音书啃下一口三明治的时候,凌豫筝只带着一个灰色的提包,回来她们身边。
江长吟抽纸,擦嘴,抬眼看向桌边的人:“凌经理,你想吃点啥?我们这有多点一份三明治。”话音落下,顺手就拿起盘中被油纸包裹住的食物,抬起递出。
凌豫筝接过:“谢谢,我这会儿还不饿,留着飞机上吃。”
她说完,双眼看向祁音书,嘴角有一小点面包残渣。
她抬手到一半,目标转向,指指自己的唇角,没说话。
祁音书心领神会,拿纸擦了下,一双眼睛像会说话,又看回她询问。
她笑着点点头。
这家店离登机口近,三个人便安静地坐在这里,捧着手机各忙各的。
凌豫筝坐祁音书旁边,屏幕上显示的PPT半天没有往下翻,神情更是极度烦恼的样子。
江长吟看似在敲字,视线一直越过手机在观察,见凌经理隔一秒叹一次气,闭眼只想完了。
她切到和祁音书的私聊窗口,拍了拍对方的头像,然后余光瞥向祁音书。
后者毫无反应。
“咳!”
祁音书正放空玩着星星大战呢,只听斜对面江组长一声重咳。
算是她们四个人之间要聊悄悄话的小信号吧,虽然祁音书一度觉得这挺明显就是了。
祁音书拿起手机,上身后倚,假装再打了会儿游戏,才切换窗口。
江长吟:【我PPT有问题。】
祁音书:【?】
江长吟:【从未见过如此凝重的凌经理。】
凝重?祁音书向右瞄了眼,散落的黑发将凌豫筝那张脸挡得干干净净,她实在看不出端倪。
祁音书:【没事,真有问题,凌经理她都会标注,到时候按照标注改就好了。】
“对了小祁。”
骤然响起的轻快声,让桌边两人都迅速放下手机,被点名的人换上一副乖巧的笑脸:“嗯?”
凌豫筝口吻寻常:“你和你姐姐长得像吗?”
这是什么突然的问题?祁音书看眼斜对面的江长吟,再看回凌豫筝,实话实说:“不像。”
“哦,亲姐妹也不像吗?”凌豫筝似乎很好奇。
“嗯。”
源于上一次偷懒的“谎言”,祁音书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讲,只能这样简单应声,以不变应万变。
她哪能想到凌豫筝能跟萧疏音是同校同届的同学啊。
世界怎么能这么小?
幸好,凌豫筝没说跟她姐姐认识,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圆自己的谎。
登机时间到,三人起身,两前一后地向登机口走。
凌豫筝正巧接到一通工作电话,她的灰色提包不知何时被小祁接走。她皱眉看着祁音书的背影,莫名在想——亲姐妹?怎么能长得不一样性格也天差地别呢?
祁音书座位就选在凌豫筝旁边,最左边三座里,中间的位置,也是她曾经最讨厌的座位。
逼仄,手脚摆放空间会被两边挤压。
她抬手放包,心想我这样选座会不会太明显?但我昨晚压根不知道江组长也要去。
只有两个人一起的情况下,我想和认识的人坐一起,应该不过分吧。
祁音书先绕到座位里,等其余乘客经过,在与凌豫筝对上目光的时候,她作势要向外走,让人。
“不用出来。”
凌豫筝自然地往座位里进,推推她的手腕,“小祁你坐里面吧。”
第40章
祁音书张嘴,本来想要拒绝。
却见凌豫筝像是能预见她要说什么似的,假装不愉快地皱皱眉,目光指了眼她身后的空位。
“谢谢。”她只能改口,笑了笑,坐下。
凌豫筝也随之在她右手边的B座坐好,边低头找着什么边随意问她:“诶小祁,你姐姐都不会跟你讲她大学里的事吗?”
“偶尔讲,你想知道什么吗?”她反问。
“我倒没什么想知道的。”
凌豫筝拉起安全带的贴片,“咔哒”一声扣好,然后抬眼看向祁音书。
小祁这张脸,有时候确实也会给人冷漠的感觉,就是那种笑起来越甜,面无表情的时候越让人紧张的类型。但,真的,几乎可以说是,跟萧疏音长得完全不像。
“你有你姐姐照片吗?”凌豫筝问。
祁音书愣了一下,目光向左飘了会儿,再看回凌豫筝:“要,照片干嘛,难道你又想起来你认识她?”
凌豫筝摇头:“不是,我就好奇你们长得有多不像。”
“哦。”祁音书低头,点开微信,往自己朋友圈翻,“以前应该有出去玩的照片吧,这几年没怎么照过相了。”
凌豫筝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没事儿,我就问问,真没有就算了,改天有机会总能见到。”
嗯——
最好是不要有那个机会吧。
祁音书手指不断滑动屏幕,心里默默想着。
祁音书上大学后,发朋友圈的频率按月降低,这上班的几年,更是能不发就不发。
七八年的记忆转眼就翻完了。
到可能有萧疏音出现的朋友圈,大部分都被她删光。只剩下一组九宫格,是她和她妈妈还有萧疏音,一起去海洋公园玩的组图。
她先点开大图,寻找有萧疏音的照片。
那个年代的手机拍照质感已经挺不错了,前几张,连小鱼身上的红色鳞片都清晰可见。第四张是海豚表演,估计是因为动态吧,被拍得无敌模糊。她没仔细看,胡乱翻过。
直到第七张,是水母馆玻璃前的合照。她看见那个穿校服扎高马尾、完全环住萧疏音胳膊的自己,一时都觉得有点陌生。
祁音书把图片放大点,聚焦到萧疏音那张微微带笑的脸上,往右边递:“给。”
“哦——海洋馆啊。”凌豫筝手肘支在二人中间的扶台上,表情挺好奇,右手食指触着屏幕看了几秒,“好吧,你们的确不太像。”误抬了下指腹,又点上,图片瞬间缩小。
变回九宫格,文案写着:【幸福的新年】
祁音书正打算退出界面,凌豫筝忽然又指向其中一张图:“我能看看前面这些小鱼吗?”
她当然同意,反正凌豫筝不认识萧疏音,想看就看吧。祁音书干脆把手机扬了扬:“可以啊,你随便看。”
“谢谢小祁。”凌豫筝客气了一声,接走,在她眼皮子底下,先点开第一张图。
“这海洋公园的门看着挺可爱。”点评一句。
再切第二张,“企鹅冰淇淋?看着就不错!”喜欢甜食的经理夸道。
第三张,“哇,这张拍得好漂亮,它们是小丑鱼吗?”
祁音书听见提问,凑过去看了眼,拧眉:“好像是吧,我也记不住了。”
“赶明儿我去查查。”凌豫筝笑说,再翻一张。
“这张可能是当时海豚在进行跳圈表演之类的——”没等凌豫筝出声,她就立刻为过去的自己解释,“动态,没抓拍好,就有点模糊。”
“哦——”凌豫筝看她一眼,再看回屏幕,似乎莫名对她拍得最糟糕的这张感兴趣。
用食指和无名指不断将图片拉大。
方形变成满屏的长方形,画面愈加模糊,只能勉强看出有两只白色海豚正在高高跃起。
“还是拍得挺不错的。”凌豫筝浅浅夸了一句,将手机递向她,“小祁,你今晚想跟我住一个房间,还是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
祁音书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切换话题,双手接过手机,没锁屏,放腿上。
那两只海豚就一直留在屏幕中。
“我们这还可以有选择啊。”她愣愣地疑惑,“我的级别应该只能跟长吟姐住标间吧?”
“嗯,以前是。但这趟出差时间紧任务重,明天你们需要很早去影棚。”
凌豫筝说,“所以只能选择距离近、条件稍差的园区内民宿,公司允许我们这次多开一个单间。刚才我已经发微信问过江组长了,她选择单独住。”
她的领导耐心为她解释完所有的前因,才笑眯眯看着她的眼睛,重复先前的问题:
“你呢?想单独住?还是跟我住?”
舱内灯光已然暗下,机身转入跑道滑行。座椅开始颠簸,她眼前的人便像是被晃作了一帧一帧虚无的幻影。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麻烦您关闭一下手机。”乘务人员的柔声提醒响起。
“哦,不好意思。”祁音书回神。
她迅速摁灭屏幕。
凌豫筝笑了她一声,不再看她,仰头靠向椅背,闭目:“好吧,看来你也想单独住。”
祁音书看看身边人那闭上还带着笑意的眼尾,再看向更右边。
一整行空座,让祁音书能远远望见机舱另一头,小小的、亮光的窗口。
“你觉得呢?”
凌豫筝睁眼看她:“我觉得什么?”
“你觉得你想单独住,还是两个人住?”她保持冷静地看回去。
飞机很快就结束滑行,极重的推背感后,她们穿过了云层,不断向上攀登。
世界倾斜了,她们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彼此,似乎都在等对方先放弃,说出她们心中早已统一的答案。
凌豫筝环在身前的双手缓缓放下,左手垂向她们之间的握把,“嗒、嗒”,这样轻点了两下。
祁音书一把将其手背覆住,紧紧压牢。
不让对方做出更多可以用来辅助思考的行动。
终于,这次换凌豫筝先垂下目光,下巴点了两下,脸向右转去,语气还是维持惯有的温和:“我选啊,那我选两个人吧,至少晚上能说说话,不无聊。”
祁音书笑了,松开手:“好。”-
三人站在民宿前台,交身份证。黑色柜面上摆着一个金色的塑料摇钱树,暗红台盆中,散落几枚通宝钱币。
祁音书捏起其中一枚,举在眼前看。
“咦,小祁,你要和凌经理一起住啊?”隔着一个人,那头江长吟朗声问。
凌豫筝本在专心看人登记信息,江长吟这话一响,她眼睛眨了下,还是看向了祁音书。
小祁指间夹着一枚金色钱币,在灯光下,对二人摇了摇,笑容挺甜:“嗯,是啊。”不做任何自我辩解。
凌豫筝因此怔了一秒,哑然失笑,转正脸,再次低头,继续关注面前飞速敲键盘的接待阿姨。
她们所选的双人间在前院,江长吟的单人间在后院。
庭院古色古香,三人于一处石桥分别。
祁音书强行拉走凌豫筝的行李箱,走前面。下台阶的时候,也不等落后的人一起,双手一提,就给那箱子带下去了。
凌豫筝看得都心惊:“哎哟小祁你当心点,别给腰闪了。”
“不至于。”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我们房间号多少啊?”
“0101。”凌豫筝随口报出。
下一秒,两人表情都皱了一下。
前面的祁音书在想,0101,居然是萧疏音的生日,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串数字了。
后面的凌豫筝也在想,哎,0101,这不是萧疏音生日嘛,挺巧啊,小祁能发现这巧合吗。
于是,二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再讲话,一路走到了房间门口。
手机上订房间时,这里标注为民宿,图片也蛮有生活气息的。
但真的打开门一看,内里其实和廉价酒店的构造差不多——
一眼能望见尽头那两张靠得极尽的榻榻米,旁边放张等高的茶桌,桌上花瓷盘,摆了两个橘子,一串绿色葡萄。
生活气息好像就只有那一个角落。
至于其余的。
祁音书默默环视了一圈,这一半的水泥墙,和没装修有什么区别?
她以前来出差,时间安排都不紧张,还真没发现园区里有这么神奇的地方。
站她旁边的凌豫筝,眉头也皱得厉害,食指在下巴摸了半天。
“小祁,要不,我出钱,我们大家换个地方?”
祁音书叹了口气,往里进:“唉,算了吧,路上我也查过。这里确实是周围一圈唯一一家距离近的了,不然也不能价格这么高。”
她把行李箱推到墙角,“反正就住一晚嘛,凑合凑合也行。”
“唉,好吧,那我问问江长吟,她要是想出去住,我帮她订个房间。”
屋里安静了会儿,祁音书从旅行包里取出几样一次性用品,往卫生间送。
听见外面凌豫筝说:“行吧,她也说凑合不想再跑了。”
“嗯,那就大家一起凑合呗。”祁音书轻松应道。
她这会儿手里只有三样要放在盥洗台上的东西,最多几秒就能搞定。
但祁音书停在了卫生间镜子前。
一个人静静站着,目光低垂,心里琢磨事。
到凌豫筝的声音又响起,在外面远远地喊她:“小祁——忙完了吗——过来一下——”
祁音书无声呼口气,看看镜中的自己,转身走出卫生间。
房里,行李箱摊开在地面上,穿白色毛衣的人,双手袖子都挽在胳膊肘附近,头发也随意地束了个低马尾。
抬手,将两个银色箔片举给她,“喏。”
“这是——”过敏药,止疼药?
“你不是对花生过敏嘛,就算过敏体质,这春天出行,得带药。”
凌豫筝低头在行李箱里忙活,开拉链,“另一个,你生理期快到了,以防万一吧。”
一种复杂令她搞不明白的情绪涌上心头。
祁音书面无表情,却又用双手认真接过,垂着睫毛,闷闷地说了声:“哦,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