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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山脉线》的阵容堪称豪华, 万山执导,钟岳和温雅歌担任男一女一,还有在年轻一代里走演技路线的陶乐和老戏骨何匀礼出演配角, 从筹备开始, 各种话题就没断过。

    到了临上映前的密集宣传期, 什么剧组趣事,主演在综艺节目里的名场面, 线下宣传活动的采访, 轮流登上热搜。

    温雅歌和现任男友林雪森分手的消息, 更是直接冲到了热搜榜最顶端,又为电影贡献了一大波热度。

    粉丝都在猜测, 说温姐男朋友的位置又空出来了, 下一个成功上位的人会是谁, 还有人猜, 温雅歌这次是给了多丰厚的分手费, 男方竟然一点都没闹,分手微博还写得格外体面深情。

    没想到温雅歌发微博直言,都不用猜了,接下来的两三年时间,她会专攻事业, 努力突破演技瓶颈,不会谈恋爱,有好导演好剧本的,都可以联系她。

    事业粉全都无比欣慰,在评论区快乐团建, 激动地夸温姐终于不再耽于男色,事业心上线了, 男妖精通通退散!

    蓝小山刷微博刷得是津津有味,又在自己加的内部群里两边吃瓜:“哇,据说温老师两个月前就和那个林雪森分手了,还大方地给了两部剧的好角色当分手费。没想到林雪森不愿意,说自己不要角色,只想和温老师一直在一起,一哭二闹的,坚决不分手。”

    他语气十分老成地点评,“是怕真分手了,他再也沾不上温老师人脉资源的边儿,吃不到CP红利了吧?”

    休息室里,沈西辞正在看剧本,可架不住这瓜的吸引力极强,看是看不下去了,他干脆放下剧本,专心吃瓜,追问:“然后呢?你们怎么连林雪森说了什么都知道?”

    蓝小山:“是林雪森自己没避着工作人员,特别深情地跟温老师表白,说他什么都不要,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只爱温老师。”

    沈西辞摇头:“他这一套不行,温老师根本不信这种说辞。”

    “我也觉得!这一套,门口趴着的狗听了都直摇头!”蓝小山快速刷着群里的消息,忽然一拍大腿,“哇偶,温老师被他闹烦了,把原本给他的一个电视剧男二直接砍了,林雪森立马乖觉,眼泪说停就停,那表情掌控,比在片场的演技好多了!”

    两个月前就分了手,到现在才官宣,明显是为了利益最大化,顺便给《山脉线》增加一波讨论度。

    不过沈西辞更在意的是,温雅歌说接下来两三年会专攻事业,突破瓶颈,很需要好导演和好剧本。

    他印象里,上一世,凭借《迷失时光》拿了金叶奖影后之后,温雅歌确实一直都卡在“两金影后”这个名头上,一直没有新的突破,被对家和黑粉嘲讽说职业生涯走到头了。

    正想着,蓝小山忽然咋呼道:“沈哥沈哥,你快看,突然冒了条新热搜出来,这水军规模,许令嘉肯定花了大价钱!”

    片场人多眼杂,许令嘉关上单人化妆间的门,反锁后才往里走,一边朝电话里道:“干妈,这个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他有些神经质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眼里的喜意扩大。

    叶眉谨慎很多,再次跟他确定:“嘉嘉,你确定万导说的那个人是你吗?”

    放在化妆镜前面的平板上正在循环播一段采访视频,演播室里,主持人问,这部电影中,您遇到的最大的惊喜是什么?

    万山导演戴着顶深色鸭舌帽,思考片刻后回答:“有一个新人演技非常好,为这部电影贡献了非常优秀的表演,我相信影片上映后,观众朋友们也会觉得惊喜。”

    许令嘉啃着指甲,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平板上的画面,眼里迸射出光亮,极为肯定道:“当然是我!怎么可能不是我?”

    这才是对的,一切终于回到了命运的正轨上!

    预知梦里就是这样,“卧底阿峥”这个角色,会被无数人赞誉夸奖。

    他吐出一口气——终于,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叶眉语气犹疑:“但我隐约听见有人说,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演技也还不错——”

    “他演技不错?”许令嘉猛地提高音调,尾音显得尖利,很快,他又重新收拢情绪,放轻声音道,“干妈,我跟他一个剧组我还不知道吗?他就是长得好看点,导演觉得他那张脸和剧本角色很贴,所以平常的戏才几条就过了。但一到拍重要的戏的时候,比如最后一场跳崖的戏,剧组的人都知道,沈西辞NG了十几二十次,这怎么可能称得上演技好?”

    叶眉:“你是说,他属于花瓶一类的演员?”

    这段时间里,崔云维一直抓着许令嘉和钟岳的事不放,不仅向上面提议,不让她插手电影后续的宣发上映,还处处给她使绊子,她忙得是焦头烂额。

    《山脉线》的成片她没看,但抽空问过手下的人,都说许令嘉作为一个新人,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另外钟岳和温雅歌演得也很好,整部片子水准质感都很在线,票房十分可期,确实没人提到过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

    “差不多吧。”不小心咬痛了自己的手指,这个话题许令嘉不想多说,对沈西辞的长相,他一直都有点嫉妒,他道,“卧底阿峥这个角色很好,我一开始被NG的有点多,但后来进了状态,基本拍个一两条两三条就过了,当时还有钟岳帮我讲戏对戏呢。”

    听他提到钟岳,又说自己能在万导的镜头下两三条就过,叶眉的疑虑打消了大半,心里欣慰了不少,她筹划道:“万导这句评价对我们来说,确实称得上及时雨,钟岳过敏那件事已经过去快半年了,现在的人忘性都很大,要是借着这次机会,能把你‘演技咖’这个标签炒起来,贴在你身上,掩盖掉钟岳那件事的影响,你的形象会正面很多,接剧本也更容易。”

    “对,又要辛苦干妈替我运作了,干妈对我最好了!”许令嘉又提起,“那个沈西辞处处跟我不对付,干妈——”

    “好了,别撒娇了,干妈知道怎么做,不会让沈西辞抢了你的风头的。”

    一个剧组,必然只能出现一个让人惊喜的新人,排除许令嘉叫她干妈这层关系,许令嘉还是她主推的艺人,他们的利益牢牢地绑在一起,如果这一次能够借万山导演这句话的东风,压下之前钟岳过敏休克那件事的负面影响,她也能喘口气,将崔云维的气焰压下去。

    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许令嘉想,命运最终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听见敲门声,许令嘉心情很不错地起身去开了门,看见来人,他扬扬下巴,语气还算客气:“有事吗导演?”

    吴涯一副谦卑局促的模样:“那个……你刚刚是在跟叶总打电话吗?”

    坐回化妆椅,许令嘉背往后靠,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对啊,跟我干妈聊了两句,怎么了?”

    吴涯跟着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追加投资的事——”

    眉一皱,许令嘉有点不高兴:“剧组又没拍什么烧钱的大场面,也没现搭一座城出来,总投资金额那么高,钱怎么会不够用?”

    吴涯一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他又擅长察言观色,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很清楚许令嘉这个小少爷喜欢听什么样的话。

    “我这不是想把我们这部电影拍好,拍得尽善尽美,好在春节档拿下不错的票房吗,这不,要求高了,钱就花得快了。而且现在已经九月底了,宣传慢慢也要开始跟上了,又是一大笔钱……”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许令嘉不耐烦地抬抬手,想到预知梦里,这部电影横扫票房,堪称爆火,勉强对吴涯的耐心多了一点。

    他安慰自己舍不着兔子套不着狼,想要高回报,那肯定需要高投资才行。万山导演那句夸奖,效果有,但也只能拿来炒作炒作,替他挽回一点形象分。

    他想彻底翻身,最后还是要靠《双面》这部电影才行。

    脑子转了一圈,许令嘉话里带了点高高在上的意味:“这样,我再去问问我干妈和我爸妈的意思,钱肯定能筹到,你再等等。”他转开脸,“你去忙吧,我再休息一会儿。”

    化妆间的门再次被关上,许令嘉再次把门反锁,有些焦虑地刷着手机,心里催促着干妈怎么还不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几篇营销号的文章被他刷了出来,#新人演员许令嘉#的话题也空降热搜榜。

    “——我就知道万导说的果然是嘉嘉!啊啊啊,嘉嘉超优秀!!”

    “——呜呜嘉嘉好棒,姐姐好欣慰!”

    “——第一部电影就是大导力作,还被大导亲自点名夸奖,我的嘉嘉你出息了!期待!”

    另一边,水军开始发力。

    “——某沈姓新人演员据说演技尴尬是真的吗,知情的人来说说?”

    “——笑死,刚一起吃饭,听我在剧组工作的闺蜜吐槽,有个新人一场跳崖的戏拍了二十几次都过不了,整个剧组陪他熬,我闺蜜都气得都想自己去跳崖了……”

    “——原本是一个新人演员的颜粉,超喜欢的,没想到看了他现场拍戏的视频,太尬了吧!!拍戏这种事,交给科班出身的演员好吗?”

    “——不是吧,听到有剧组打工人说SXC演技尴尬,啊啊啊我之前超喜欢他的!演技这么差还能被选进大导的剧组,谁能说说他什么背景啊?还是有哪个大佬在捧他?”

    “——娱乐圈里这种还能是什么,他的颜值,不少人愿意为他花钱吧?照片上看着干干净净,背地里不知道多脏了……”

    许令嘉嘴角露出畅快的笑容。

    心想,这次沈西辞可不能怪他,谁叫他偏偏要跟自己在一个剧组里拍戏呢?真要怪,沈西辞就怪他自己的父母都是没背景没人脉的乡下人,也没有手段厉害的干妈吧。

    九月三十号,沈西辞提前请了假回宁城,走之前特意去跟陆既明打招呼。

    陆既明不仅要领着整个《浮生》剧组拍戏,拍完大家都休息了,他还要对着屏幕熬夜剪辑,这导致黑框眼镜下面,他的黑眼圈跟烟熏妆差不多一个浓度,开机前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络腮胡又冒出来一片胡渣,还瘦了十几斤,整个人像长在墙角营养不良的蘑菇。

    把身上皱巴巴的外套脱下来铺地上,陆既明拉着沈西辞一起坐下,沉默了会儿,说出一句人生感悟:“这破导演,谁爱当谁当吧!”

    成天拿着一个喇叭喊来吼去,陆既明嗓子都是哑的,这话说出来,不仅半点气势没有,还有点凄惨萧瑟。

    沈西辞笑话他:“真的?那不拍了?只要你发话,我马上就罢演。”

    “别啊祖宗!我要拍,绝对拍!我就随口说一说,说着玩儿的!”陆既明现在是真把沈西辞当祖宗供着,他以前吧,以为沈西辞演技挺不错的,至少秒杀电影学院的学生。

    可他实在没想到,这哪儿是秒杀电影学院的学生,这是超过了大部分电影学院毕业的演员!

    惊不惊喜?惊喜!这个年纪,这个演技,这个颜值,他敢打包票,捧着八位数的片酬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仿佛机缘巧合拿到了一张彩票,一开奖,嘿,他中了头奖!

    怀着一颗更怕沈西辞跑路了的心,陆既明忍气吞声,成天就被沈西辞换着花样地pua和打鸡血,什么某著名导演剧本拍完两个月就火速上映啊,某国际大导在片场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啊,还有什么只要能赶上春节档,这部电影肯定会大爆特爆啊,反正鸡汤是一盆一盆地往他嘴里倒。

    就这么又催又赶,他数着日历,发现好像似乎或许真的能赶上春节档?

    沈西辞还是很信任陆既明的,陆既明是典型的行动派,说做就会真的付诸于行动,但话还是要说到位:“那我请假这三天,你不准又犯拖延症。”

    这语气,怎么这么像他小学班主任警告他要记得写作业呢?不对劲啊,陆导琢磨过来:“我才是——”

    “你是导演,这几天不准犯拖延症。”

    “哦,好吧。”气势凝聚了三秒钟,陆既明又眼巴巴地开口,“那你放完假了就快回来啊。”

    让蓝小山在酒店休息,沈西辞一个人回了宁城。

    快三个月没回来,房子里的家具上都落了一层薄灰,沈西辞熟练地开窗通风,挽上袖子开始做清洁。

    直到门铃声响起。

    门外,让人联想到山林月光的熟悉香气传过来,盛绍延穿白色真丝衬衣,黑色长裤,手工西服折叠整齐地搭在手臂上,衣着正式,像是直接从会议室到了他家门口。

    走廊里的空气微微绷紧。

    沈西辞敏锐地发觉,一个穿着普通,但身材高大的人站在角落暗处,没有什么存在感。

    上一世,沈西辞就已经习惯了盛绍延身边这些无处不在的安保人员,他甚至觉得以盛绍延的情况,保镖带一个两个都太少了,保险起见,应该多几个才行!

    不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沈西辞往旁边退了一步,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到门口:“换这双吧。”

    盛绍延眸光微凝。

    这双拖鞋,是他在绥县的出租屋里穿过的那双。

    没想到,沈西辞不仅千里迢迢地特意带了回来,还放在了门口的鞋柜里。

    踩着拖鞋,盛绍延反手关上门往里走,沈西辞租的这处房子不大,一眼就能扫清全貌。

    确实和当初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他问沈西辞回宁城想租什么样的房子时,沈西辞回答的差不多。

    面积不算很大,装修新而精致,家具不多,空间干净宽敞,两个房间的门都开着,应该就是沈西辞口中的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

    把放在抽屉里的杯子找出来,沈西辞倒了杯水递过去:“我还以为你会再晚点才过来,你下午不是有例会吗?”

    “让林月疏代我出席了。”盛绍延接过杯子,转而说道,“我订了餐厅。”

    餐厅?沈西辞没什么异议:“可以,那就一起吃了饭再去电影院看首映。”

    盛绍延喝了一口清水:“嗯。”

    手指下的触感熟悉,同样是他在绥县的出租屋里用过的东西,和沈西辞的杯子款式相同,他手里这个是白色,沈西辞用的是浅灰色。

    再有就是,刚刚沈西辞打开抽屉时,他不经意地瞥见,除了拖鞋和水杯以外,睡衣,餐具,毛巾,外套……里面的每一件,都是他曾经用过的。

    还有沈西辞特意为他定做的那把木椅,也摆在阳台上。

    他在那个出租屋里的所有东西,竟然全都被沈西辞带回来了。

    沈西辞原本以为,两个人都忙得不行,隔了那么长时间才见面,可能会冷场,但实际完全相反,他对盛绍延这段时间的所有动向都再清楚不过,包括盛绍延又去了哪些地方,换了哪个厨师团队,新来的下属能力怎么样,完全提不起任何陌生感。

    自然地将西服外套搭在餐桌边的椅背上,盛绍延问:“导演给你批了几天假?”

    “三天。”

    “进度赶得及吗?”

    显然,不止他对盛绍延发生的一切熟悉,盛绍延也一样。

    沈西辞悬在半空的情绪慢慢落了下来,语气也松弛了很多:“赶得及,陆导提前调了拍摄顺序,这三天先拍别人,我回去了,再把我的戏份集中到一起拍。”

    “会不会很累?”

    沈西辞摇头:“这个强度还好,而且想休假,总要付出点代价对吧。”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让沈西辞有种回到了盛绍延失忆那段时间的错觉,临出门前,他去卧室换了件衣服,问:“快七点了,去吃饭?”

    盛绍延正在看沈西辞随手扔在茶几上的剧本,偏过头,就看到沈西辞站在卧室门口,T裇搭配浅色系牛仔外套和长裤,黑色口罩堆在下巴的位置,完全的男大学生打扮,简单率性。

    目光从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掠过,盛绍延开口:“下午的线上会议五点半才结束,我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沈西辞正低头整理衣袖,听完有点没懂,但还是点点头,等着对方的下文。

    “穿西服去电影院,不太适合。”盛绍延照着沈西辞身上那件外套的款式,给自己挑了件外套,“我以前穿过的那件黑色牛仔外套,能不能再借我穿一下?”

    第52章

    出门后坐的是盛绍延的车, 透过防弹玻璃,宁城夜晚的车水马龙飞驰而过,路灯的光被拖曳成光尾, 后视镜里, 一辆保镖车跟在后面, 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就算换了件外套,狭窄的空间里, 盛绍延身上那股独属于他的极淡香气, 仍让人无法忽视。从刚认识起, 沈西辞就觉得这个味道特别好闻,趁盛绍延不注意, 他悄悄吸了两口气。

    没曾想, 下一秒, 就和盛绍延移过来的视线对上了。

    猝不及防地被抓了个正着, 沈西辞瞬间屏住呼吸, 格外镇定地眨眨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盛绍延耳朵里塞着银色的耳机,正在和人讲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先是用的英文, 沈西辞能听懂个七七八八,基本都是金融方面的事,后来又切换成了法语,沈西辞就听不明白了。

    此时,盛绍延朝耳机里简短回复了两句,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腔调和声线都很好听, 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视着他。

    落在身上的视线仿佛凝成了实质。

    沈西辞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有点心虚,先一步别开了视线。

    掩饰一般,他打开手机刷了刷微博,恰好看到和《山脉线》首映有关的热搜,随手点开话题看了看,又退出来,手指惯性地往下翻。

    一行行字进了眼里,却又好像根本没进心里。

    沈西辞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只是正常呼吸而已,有什么好心虚的?难道车里的空气还不能吸了吗?

    等盛绍延挂断电话,沈西辞努力自然地开口:“我们是去哪里吃饭?”

    盛绍延摘下耳机:“去梅园,那里的药膳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好。”

    对方的嗓音像羽毛轻轻挠在了耳膜上,涟漪般泛起一圈酥痒,沈西辞压下揉耳朵的冲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别开了视线,去看窗外流泻的夜景。

    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依然亮着,屏幕上,排在热搜第八位的话题是#新人演员许令嘉#,话题里是很多营销号几天前发的分析文章,分析万山导演接受采访时提到的“演技让人惊喜的新人演员”,很有可能就是许令嘉。还找出许令嘉考宁城戏剧学院时的艺考成绩,以及平时在学校时同学老师的评价来佐证这个推断。

    经过几天的营销和发酵,这个话题下,聚拢了狂欢的粉丝。随着首映时间的逼近,不断有新的内容涌出来。

    “——黑粉喷子们都动动脑子吧,要是钟岳那件事真是嘉嘉干的,万导会这么夸嘉嘉吗??清者自清!”

    “——期待#新人演员许令嘉#带给观众的惊喜!!呜呜呜我买了零点第一场的票,嘉嘉我喜欢了你十年,会一直喜欢下去,别人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期待嘉嘉精彩的荧幕表现!”

    “——谢谢万导夸奖#新人演员许令嘉#,我们嘉嘉一定会继续努力的!期待了好久,终于要上映了!姐妹们冲起来!”

    “——#新人演员许令嘉#是最优秀的嘉嘉!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人!世界上最好的许令嘉!太期待了!”

    “——SXC的粉丝真的好好笑,蹭嘉嘉热度要不要这么明显?非科班出身的新人,还是好好沉淀几年再刷存在感吧!‘演技好’三个字,你们看看你们正主配吗?”

    两辆车在门口的草坪停下。

    梅园是一处私家园林,曾属于一个本地望族,后来这个家族落败,继承人无力维持,将祖传的园林出售,此后,梅园被收购的人改成了私人园林会所,以家传食单“梅园菜”和“御厨传人”作为招牌。

    园内种植着数十种梅花,老桩枝干遒劲,形态苍褐古朴,树下是长青石组成的道路,两旁铺就鹅卵碎石,沈西辞几乎能想象到,深冬时节,梅花盛放时,“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的风雅景致。

    两旁覆着青苔的石灯笼算不上明亮,盛绍延走在前面,身高腿长,像一道比例绝佳的剪影。他身上不再是万年不变的深色西装,宽松的黑色水洗牛仔外套竟然和黑色西裤挺搭。

    不过,就算裹一个破麻布口袋在盛绍延身上,也会很搭很帅吧?沈西辞脑补出画面,低头悄悄笑了出来。

    跨过小石桥,就是一处水榭,隔着荷花池,戏台上正有青衣粉黛咿呀唱着戏词。

    风中蕴着水汽和花木的气味,沈西辞坐下来,听了一会儿,发现唱的是《桃花扇》。

    戏词随着夜风越过水面,飘了过来,沈西辞跟着哼唱了几句:“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

    “你会唱?”

    “会几段,我演的那个角色冒充的,是个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小少爷,品茶听戏养小雀都很在行,所以我也学了点皮毛。”沈西辞答完,发现不对劲,“你听得懂?”

    不是他小看盛绍延,而是他一直都觉得,盛绍延虽然说中文没什么口音,读写也不是问题,但这不能否认,盛绍延本质其实更接近洋人,很是缺乏传统文学的熏陶。

    盛绍延的母亲卡捷琳娜并不是大家族的小姐,就沈西辞了解的,盛绍延的外婆是个斯拉夫美人,因为战乱和贫穷,逃到了美国,后来,独自生下了一个女儿。

    顶级的美貌总是无往不利,卡捷琳娜的母亲如此,卡捷琳娜更是如此,她是有名的美人,引得无数男人折腰,其中也包括盛家的长子盛峻澜。

    两人短暂地在一起了几个月,卡捷琳娜不想受大家族众多规矩和婚姻的束缚,盛峻澜也更喜欢游戏人间,不打算步入婚姻的牢笼,两人一拍即合,干净利落地分了手,回归了各自的自由生活。

    后来,盛绍延出生,长大,七岁时被盛老先生找到。和卡捷琳娜商谈几次后,盛老先生做主将盛绍延认回。那之后,卡捷琳娜和盛绍延之间,就很少有联系了,只偶尔会通话,或者见面吃一顿饭,盛绍延也只知道这些年里,卡捷琳娜踏入过非洲最原始的角落,也曾扬起风帆穿过太平洋的巨浪,不曾停歇。

    深知自己的长子皮囊华美,但内里却是彻底的纨绔,盛老先生不想浪费盛绍延的金资玉质,于是将人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在盛峻澜意外去世后,一手将长孙扶为盛氏的继承人。

    盛绍延从小所受的教育,来自顶级私校和各类精英家庭教师,来自普林斯顿,来自盛老先生,或许会包括《资治通鉴》中的帝王权术,但绝不会包含昆曲里这些缠绵悱恻的咿呀情爱。

    盛绍延将倒满茶的瓷杯放到沈西辞面前:“听不懂,但你唱得很好听。”

    清澈的水流从石桥下淌过,哗哗啦啦,沈西辞刚把喝完的茶杯放下,又被盛绍延执着壶添了半满。

    那种不太自在的感觉又来了。

    垂眼看着茶杯里晃荡的波纹,他几乎能想象出,盛绍延那双惯常满是冷淡的眼睛,定是在看着他,用很专注的神情。

    沈西辞觉得这一世的盛绍延,和上一世有些不一样。

    盛绍延这个人,只要他愿意,那就是完美的大家族继承人的典型,待人接物,行事分寸,不会令任何人感到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就像上一世,沈西辞跟他一起时,永远都有一种轻松舒适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的盛绍延,更像一个猎人,不经意间,就会让他察觉到遮掩不住的攻击性和侵略意味。

    杯子里的水映出灯光,沈西辞暗忖,可能是因为,这一世和上一世,他们两次相遇的时间和情况都不同,所以相处起来也不一样?

    或者,纯属是因为太忙了几个月没见,当网友当太久,他对于面对面坐一起吃饭这种状态,有些不太适应?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沈西辞无意识地摸了摸手指上套着的戒指,从四月十几号盛绍延恢复记忆离开,到五月中旬琴台影视城宾馆那次见面,再到现在,中间又是四个月没见了。

    这么一想,觉得不自在也是正常的,并不奇怪。

    定下心来,沈西辞接过衣着素净的侍者递来的食单,上面是书法大家写的菜谱,见盛绍延把食单随手放到桌面上,半点没有翻看的意思,他开口问:“我来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你点吧,我都可以。”

    上一世也是这样,盛绍延没有很明显的喜好,每次一起吃饭,从来没有什么是必须吃到的,后来沈西辞才知道,盛老先生对盛绍延从小的教导就是,掌权者不能有太明显的喜好,被人一眼看出,就会被拿捏住软肋,有了薄弱处可击破。

    但沈西辞从小习惯了观察周围的人,对人细微表情的判断很敏锐,盛绍延确实没说过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可想看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多费点儿心罢了。

    拿着菜单,沈西辞看完后,又问了侍者几句,点了两道小菜,又选了清蒸鲥鱼和另外三道药膳做主菜,最后要了一道汤,一份渍桂豆腐,一碗甜酪,叮嘱所有菜都不能沾蒜味,甜点按照六分甜度做。

    将菜单递出去,一转过头,发现盛绍延又在看着他,沈西辞奇怪:“怎么了?”

    荷花池水波倒映出的光落在水榭的墙壁上,轻轻晃动。

    “没什么。”

    盛绍延只是在想,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对食材、烹饪方式、佐料甚至餐具选择都有要求,但从小被爷爷教导喜恶不能形于色,所以就算食物不喜欢,他也会吃一点。

    到现在,连他爷爷和祖宅的老管家,都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自己也不曾在意。

    他早已经习惯将生活放进既定的、毫无偏差的尺度里,不被情绪和喜好左右,食物而已,无所谓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是,食单上一共写了近两百个菜名,称得上复杂,可沈西辞拿起笔,却轻而易举地就在他喜欢的菜下面,画上了横线。

    点完菜后,沈西辞还要求将所有描画着彩绘的餐具换成素白瓷,理由是,“配上素白的盘子会显得干净一点,不喧宾夺主,你应该会更喜欢。”

    他确实更喜欢。

    盛绍延甚至恍惚间,觉得时光飞快地往后回退,回到了二十几年前,小小的他站在喧喧嚷嚷的街边,被人群淹没,没有人看得见他。

    可一个叫沈西辞的人,却走到他面前,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背带裤上隐蔽的小口袋,往里塞了一颗糖,对他笑,哄了哄他。

    他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像春日里葳蕤的枝叶,叶脉延伸扩展,心里有太多的情绪被激发、引动,让他想要说些什么。

    “你——”

    与此同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的动静掩盖了盛绍延刚说出口的短促音节。

    沈西辞看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的是“钟岳”,跟盛绍延说了一声,走到旁边去接电话。

    “明天晚上吗?”

    “对,你一定要来,之前是知道你在拍新戏,实在忙得没空,才没叫你,这次你人都在宁城了,不来吃饭可就说不过去了!”钟岳玩笑道,“要是你人没来,到时候万导给你准备的超大红包,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沈西辞也笑起来:“那不行,你别想打我红包的主意!”

    原本计划是今晚和盛绍延看电影,明天下午去找葛兰晶谈谈签经纪约的事情,如果加上明晚和《山脉线》剧组的人聚餐,时间上也没什么问题,沈西辞一口答应下来。

    对面的座椅被拉开,沈西辞重新坐下,盛绍延想起刚刚听见的那声“钟老师”,以及隐约传来的只言片语里的熟悉感,问:“钟岳找你?”

    “嗯。”沈西辞随手将手机放到桌边,拿了两个汤碗,给自己和盛绍延一人盛了一碗,“混熟之后,钟老师没有之前在《山脉线》剧组里那么高冷了,他说他以前吃过亏,有点社交恐惧,摆出高冷的架势,能劝退大部分想跟他搭话的人,方便好用。”

    盛绍延对钟岳到底高不高冷毫无兴趣,况且,沈西辞拍《神都劫杀》的时候,凌晨五点还来敲门送东西,可没看出哪里高冷。

    正想着,“啪嗒”一声,一串钥匙从沈西辞衣服口袋里滑出去,落到了地上。盛绍延弯下腰,正想帮忙,钥匙就被沈西辞先一步捡了回去。

    恰好瞥到钥匙扣上挂着的一个装饰上面有一个“岳”字,盛绍延心里倏地生出几分警觉,他试探道:“钥匙扣是新买的?以前没见你用过。”

    “钥匙扣?”沈西辞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盛绍延指的什么,“哦,不是买的,是钟老师送的。”

    钟岳送的?

    盛绍延眼底眸色一沉,又问:“什么时候送的?”

    沈西辞没注意到对面的人的神情,他尝了口药膳,偏清淡,滋味确实很不错,听盛绍延问,他一心二用地答道:“就是拍《神都劫杀》那段时间,说是保平安的。”

    拍《神都劫杀》的时候,有几天剧组诸事不顺,不是设备坏了,就是场务扭脚摄影摔倒,按照一贯的玄学传统,钟岳和制片人一起去找了一个认识的大师,做了场法事,又请了一大堆平安铜符,剧组主要成员人手一个。

    沈西辞拿到之后,蓝小山发挥奇思妙想,给他做了一个钥匙扣。

    期间一直没回家,自然也没用上钥匙,被盛绍延提醒,他才想起,那个刻着“东岳大帝”的平安铜符还挂在钥匙扣上。

    《神都劫杀》五月底杀青。

    离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原来,沈西辞不只是把他送的手链和戒指戴在手上。

    新长出的叶脉仿佛在被蚂蚁噬咬,绵密的痛感沿着心脏的脉络一寸寸蔓延。

    对那个在沈西辞这里享受着同等待遇的人,盛绍延心底冒出一股躁怒和戾气。

    捏着汤匙的手力道渐重,指节钝痛。

    他承认,他嫉妒。

    嫉妒的快发疯了。

    第53章

    电影院在宁城CBD中心区的商场里, 他们坐的车恰好从盛合集团所在的大厦附近经过,沈西辞隔着车窗玻璃去看大厦外墙的灯光,流光溢彩的视觉效果非常漂亮。

    窗外细碎的光映在他眼里, 像有无数星子从九天坠落而下。

    他在看外面的风景, 没发现, 盛绍延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

    在停车场下车,沈西辞戴上黑色口罩, 遮住了大半张脸, 又提醒盛绍延也戴一个。

    “我不是公众人物, 不用戴口罩。”

    沈西辞问他:“你包场了?”

    “没有。”盛绍延原本确实是准备包下这个电影院,甚至从电梯口到电影院大门都直接清场, 但他觉得, 沈西辞应该不喜欢这样, 才放弃了这个方案。

    “那不就对了。”沈西辞扬扬下巴, “麻烦有点帅哥的自觉好吗, 你就这么走到电影院门口,周围的路人肯定会以为你是来宣传即将上映的新片的某个明星,到时候引起关注,想突破重围就难了。”

    盛绍延顿了顿:“我没有口罩,你还有吗?”

    沈西辞还真有, 他出门时备了几个,拿了一个出来。

    没想到递过去,盛绍延却没接,而是双手插兜,稍稍朝他低下头, 像被驯服了的狮子,在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爪牙。

    沈西辞一怔, 又无奈——人怎么能懒成这样?戴个口罩,能让他金贵的双手出现磨损吗?

    不过在梅园吃饭时,他就隐约察觉到,一开始盛绍延心情还挺不错的,没想到他接完钟岳的电话回去,对方的心情指数就急转直下,不太开心。

    难道是他接电话的那几分钟里,盛绍延手下的人又闯祸了?或者盛峻鸿又给盛绍延添堵了?

    脑补了一下狮子炸毛,沈西辞忍着笑,伸手帮盛绍延戴口罩。

    “戴好了。”沈西辞打量面前这张脸,觉得斯拉夫血统确实厉害,虽然只有四分之一,但大半张脸一遮,很有斯拉夫覆面帅哥的感觉,眼窝很深,鼻梁高挺,一双暗蓝的眼深邃又深情,看得他都忍不住晃了晃心神。

    沈西辞由衷感慨,“你戴上口罩之后,怎么更帅了?”

    见他眼里映出的只有自己,口罩下,盛绍延嘴角勾了勾,因为嫉妒引出的负面情绪清退了两分:“是吗?”

    沈西辞心想,就算是狮子,也喜欢被顺毛,他语气真诚:“对啊,要是这个口罩品牌找你拍广告,销量肯定会翻几十倍!”

    盛绍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看不见口罩下的表情,但沈西辞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整个人都晴朗了。

    不知道盛绍延是怎么安排的,从地下停车场进电梯,再到通往放映厅的通道,一路上都没有碰见别的人。

    沈西辞正和盛绍延聊前几天剧组里发生的事,聊着聊着,经过一面镜子时,他随意一瞥,视线却不由停驻了几秒。

    镜子里,他和盛绍延身高接近,穿着颜色不同但款式相似的牛仔外套,还有同款黑色口罩,并肩走在一起,打眼一看,怎么那么像……情侣装?

    见他停了下来,盛绍延也跟着停下,问:“怎么了?”

    发现盛绍延也要往镜子里看,那种心虚感又冒出来了,沈西辞连忙把人往前推着走了几步:“没什么没什么,电影要开始了!”

    放映厅外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电影宣传海报,旁边还有角色的立牌供粉丝合影。海报上,钟岳和温雅歌在C位,一个左一,一个右一,左二则是饰演年轻警察小林的陶乐,而右二,竟然就是穿着土布白袍的哑巴少年。

    海报最下方的主演名单里,他的名字排在第四位,后面依次是饰演反派组织老大的凌铎以及演卧底阿峥的许令嘉。

    他记得上一世,他的名字排在了第六位还是第七位。

    “你是四番?”

    沈西辞诧异:“你怎么懂这种饭圈专用术语?”

    盛绍延脸上表情没有泄露丝毫,找了个理由:“以前在剧组听人说过,就记住了。”

    沈西辞没有怀疑,不过他再次感觉到了没有团队的缺点,随着他事业不断往前推进,像现在这样成天泡在《浮生》剧组里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几乎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剧本和片场以外的事情。关于宣传之类的事,万导那边好像都跟他说过,但他脑子里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他现在就指望着葛兰晶已经休完了产假,定下经纪约后,他就能安心回剧组继续拍戏了。

    和盛绍延一起进放映厅时,里面的灯光已经熄灭了,等找到他们的位置,沈西辞发现,虽然他旁边这位盛总克制住自己没有包场,但把他们所在的那一整排的票都买了下来。

    上一世盛绍延也这么干过,目的是为了避免进出走动时和别人有肢体触碰。只能说,他确实不太懂这些有钱人!

    这不是沈西辞第一次看自己拍的电影,但每一次看,依然会觉得新奇。

    明明都是在片场吃过饭聊过天的人,但在大银幕上,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了完全不同的身份非常奇妙。

    看过完整的剧本,对剧情的走向都很清楚,沈西辞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万导的拍摄手法,运镜方式,以及特写的角度、画面构图上,钟岳是科班出身的学院派,温雅歌演技天赋点拉满,两个人的演绎方式都有很多值得分析和学习的地方,沈西辞坐在观众席,就像在上一堂课,心无杂念,注意力全都收拢了。

    盛绍延对电影无所谓喜欢或者不喜欢,不过光影的艺术也算艺术鉴赏的一部分,他上过相关的课程。

    不可否认,万山作为拿过不少大奖的国际知名导演,水平确实很高,画面音乐水准在线,每一个镜头都颇具美感,剧情上,前期追缉组和犯罪组织之间的拉锯,明线暗线交织,节奏感和转场如同鼓点般精准地踩在观众心上。

    在剧组时,经常拿剧本帮沈西辞对戏,加上盛绍延记忆力极佳,两相对照就发现,后期进行剪辑时,万山对戏份做过调整,最明显的就是,哑巴少年的镜头变多了,而卧底阿峥,半数戏份都被删掉了,只留下了保证剧情完整度的镜头。

    排除掉立场,盛绍延对这一决策持赞成态度,拍电影同样是做生意,艺术和票房都是目标,一切对达成这两个目标起到干扰作用的因素,都应该剔除。

    与此同时,#新人演员许令嘉#的话题还挂在微博热搜前十,粉丝刷屏的间隙里,渐渐有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

    “——人在电影院,虽然剧情才过半,但怎么说呢,反正万山说的那个惊喜,可能不是沈西辞,但也绝对不是许令嘉就是了,否则我会怀疑万山不是眼瞎了,就是被绑架了!”

    “——从那些镜头和特写来看,能感觉到导演已经努力在救了,但许令嘉演技实在拉胯,这玩意儿根本救不回来……”

    “——谁懂,钟岳和温雅歌飙戏看得正爽,镜头一下转到许令嘉脸上,救命,救救我的眼睛!!能不能把那张脸叉出去!”

    “——粉丝别发私信骂我了!你们看完电影自己摸着良心说,你们嘉嘉演技到底辣不辣眼睛!!你说啊!”

    “——这个话题挂这儿几天了,上映前我还抱有期待,现在只怀疑,这热搜是不是许令嘉对家故意买的……太尬了!!”

    随着剧情的深入,故事逐渐转移到国境线边缘的大山里展开,钟岳扮演的追缉组长和陶乐扮演的年轻警官小林从山林的陷阱中爬出来,一身淤泥烂叶地往前走,那句“唯物主义战士可不兴说鬼”出来后,画面外有轻灵悠扬的叶笛声传来。

    一块小石头落在了他们脚边。

    镜头沿着树干往上拉,观众随着影片中两人的视角不断往上——哑巴少年出现在了大银幕上。

    黑暗的放映厅里响起几道明显的抽气声,随后是一阵窃窃私语。

    “嘶——我的天!我刚刚都没敢眨眼睛!”

    “沈西辞!我看这部电影就是为了等他出场啊啊啊!”

    微博上,#沈西辞#这个话题的热度开始逐渐上升。

    “——没人跟我说沈西辞在这部电影里这么好看啊!预告片只闪了几个镜头!导演肯定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啊啊!出场那段的进度条在哪里,再放十遍!我要三刷!太惊艳了!出场的画面让我想到了敦煌壁画呜呜呜!”

    “——那些在上映前说沈西辞演技差,全程靠脸尬演,靠关系进组的人去哪儿了?这演技也能叫差?吊打片子里某些戏剧学院在读的科班生好吧!”

    “——卧槽,我的新墙头出现了!我就不该信那些营销号的鬼话,说什么沈西辞背后有资本有大佬在捧,有这演技这颜值,还需要舔资本?我是资本我求着他来演!”

    “——观鸟大爷‘山神之子’那一组照片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盛绍延也没想到,这一幕视觉冲击力会这么大,连他的思维都停滞了几秒。

    看到大银幕上,连绵的山林间,朝阳初升的万千光芒中,赤着脚的哑巴少年背靠树干,坐在树枝上,土布白袍被晨风吹得飘荡,双眼微垂,衔着叶片吹奏曲调的画面,他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两个字——神性。

    极致的美学,与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神性。

    在他的身上,仿佛汇聚着山林朝露的所有偏爱。

    神是淡漠的,但沈西辞从树上下来后,双眼灵动清澈,不会说话,却轻易就能让人看懂他的思念、为难和不舍,感同身受。

    几乎每一幕,拍摄时,盛绍延都在片场的镜头外观看,但沈西辞的演技却完全没让他觉得出戏。

    剧情进展到沈西辞举着弓箭,没能忍心对温雅歌动手,在老村长的示意下,他被两个高壮的村民狠力殴打。

    镜头对准了蜷缩的哑巴少年护着头的手臂缝隙间,露出的那双清亮的眼睛。

    盛绍延觉得心口被抓紧,一股闷窒感挥之不散,甚至无法继续看下去。

    他想过很多次,沈西辞的体质不容易留疤,但有一块烫伤的痕迹至今没有消失,是被沈西辞不愿称作“父亲”的那个男人用燃烧的木块烫出来的。

    没有痕迹留下,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在他不曾了解的那段岁月里,沈西辞又遭遇了多少?

    他很清楚,沈西辞坚韧又坚定,不需要多余的安慰怜悯,因为沈西辞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着极为强大的意志,来对抗成长过程中遭遇的那些恶意、暴力和言语的咒骂侮辱。

    他从不诉苦,反而更让人心疼。

    盛绍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仿佛陷进了一个名为“沈西辞”的旋涡里,除了被卷得越来越深外,毫无脱身的可能。这令他控制不住地转过头,望向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沈西辞的黑色口罩拉下来一半,只遮住了嘴唇和下巴,荧幕的光影在他脸庞上交织,美得妖异。

    盛绍延压下声线:“还痛吗?”

    目光没有从大银幕上移开,沈西辞也将声音压得极低,话里带着笑:“怎么可能还会痛?那些演员老师动手很会把握分寸的,拍的时候就不痛。”

    “那小时候受的伤呢?”

    小时候?

    沈西辞转过头,在昏暗的电影放映厅里,对上了盛绍延的目光。

    他读懂了对方眼底的情绪。

    这个人在心疼他啊。

    被人心疼的感觉,总是很好的。

    沈西辞心底柔和下来:“真的不疼,我——”他顿了顿,“我从小就很聪明,每次那个男人想打我,我就会往村里的算命先生家里跑,算命先生姓何,村里的人暗地里都说何爷爷算命准,是因为家里请了神仙或者妖精鬼怪,那个男人害怕,就不敢追过来了。”

    “每次都能跑掉吗?”

    想糊弄一下怎么这么难?

    沈西辞无奈:“也不是每次都能跑掉,不过也就受一顿打而已,我会护住脆弱的位置,何爷爷教我一次我就全记住了,所以伤的不重。”

    都是过去了的事,他自己在曾经的岁月里已经难受过了,没必要让盛绍延因为他再难受一次。

    “好了,快看电影,这一段温老师演得特别好,我要认真看了。”

    电影放完,在放映厅的灯亮起来之前,沈西辞和盛绍延就先出去了,原路回到停车场的迈巴赫里,沈西辞摘下口罩,看了看手机,剧组的群里,隔段时间就在更新实时票房数据。

    把票房的截图给盛绍延看,沈西辞唏嘘:“真可怕,这压力,万导和钟老师他们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好,幸好我不是导演和主演。”

    盛绍延听见“钟老师”这三个字,眸色就沉了沉,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你不是主演?”

    “我当然——”沈西辞默默闭了嘴。

    这部电影他不是主演,但下一部电影他是啊!

    而且春节档的厮杀比国庆档更可怕,压力翻好几倍,到时候《浮生》上映,就轮到他和陆既明睡不着,焦虑地通宵盯着实时票房数据了!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沈西辞昨晚被盛绍延送回家,已经凌晨三点过了,抱着“趁我不是主演,票房现在跟我还没多大关系”的心态,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捞起放在床头的手机,沈西辞给盛绍延发了条“下午好啊,我醒了,你呢?”

    没想到对方竟然秒回——“下午好,我在会议室开会了。”???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点吧,他比盛绍延早睡至少半个小时,睡到现在脑子还有点迷糊,没想到有的人,已经在工作了!

    不想跟这种睡眠四小时续航一天半的人说话,沈西辞躺在床上,先戴上智能手表,简单看了看显示的心率和血压的数值,确定没什么异常后,又心安理得地继续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一阵“嘟”声后,电话被接通,一道稍显疲惫的女声响起:“你好。”

    是葛兰晶,这声音沈西辞再熟悉不过。

    知道葛兰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效率极高,讨厌废话,沈西辞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你好,我是沈西辞,我现在需要一个一起合作的经纪人,请问你最近有时间吗,我们见面谈一谈?”

    “你是沈西辞?”

    “对,我是。”

    “出演《山脉线》和《神都劫杀》那个沈西辞?”

    沈西辞再次回答:“对。”

    没想到葛兰晶像是耐心到了极限:“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你告诉他,严潮,严大经纪人,严总监,戏弄我很好玩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去讨好叶总!”

    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葛兰晶这是把他当成别的人了?

    沈西辞盯着手机,理了理思路。

    上一世他和葛兰晶相遇是在一年后,当时葛兰晶已经从原公司辞职出来单干了大半年,女儿也两岁了,可能是在前公司的经历不怎么愉快,她很少会提,她只是憋着一口气,努力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严潮”这个名字沈西辞有印象,嘉瑞传媒影视事业部下面经纪人部门的总监,叶眉的得力下属,他隐约记得,这个人后来爆出过频繁骚扰女下属的丑闻。

    沈西辞以前就推测葛兰晶前公司是嘉瑞传媒,现在听起来,葛兰晶和严潮关系不是一般的差,不过以兰晶姐的性格,和严潮那种渣子,没有矛盾才不可能。

    沈西辞重新打了一次电话。

    葛兰晶语气非常不客气:“怎么,严大总监又有什么新的指示?”

    沈西辞很耐心:“我真的是沈西辞,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跟你开视频通话,证明我确实没有骗你。”

    另一边,葛兰晶穿着合身的浅色套装,走在写字楼下面的绿化带边上,手里捏着罐冰啤酒。

    写字楼的玻璃外墙折射出阳光,刺的她眼睛酸涩。

    预产期前一个星期,她交接好手上的事,休了产假,没想到她女儿生下来还没满月就做了次手术,这之后,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女儿身体不好又有分离焦虑,没有哪家公司可以将产假一直延长,她只好辞了职。

    现在女儿一岁,身体终于好了不少,她迅速开始找工作,但娱乐圈这个圈子里仿佛遍地都是黄金,可相应的,竞争也非常激烈。

    这些天里,她听过太多诸如“兰晶姐,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这个工作强度,你有孩子就是最大的硬伤。”“你不能在跟着艺人全国各地到处跑的同时,还记挂着家里的孩子吧,在很多艺人那里,工作分心可是大忌啊!”“抱歉,未婚未育更符合我们的需要”这样的话。

    今天这次,是以前和她关系不错的同事知道她在找工作,帮她做了内推。她做了万全的准备,来参加面试,没想到推开会议室的门,发现面试官竟然是严潮。

    她的死对头。

    当初两个人一起进的嘉瑞传媒,葛兰晶对严潮这种当着影视事业部总经理叶眉的面,就谄媚讨好,背后却是个男权癌,扬言天底下所有女人都不该出来工作、抛头露面的做派非常反感。

    没想到时隔一年,严潮已经从经纪人做到了经纪人总监。

    拿着她的履历表,严潮随意翻了翻,哼笑一声,轻飘飘地将那几页纸扔到了地上,讥讽道:“葛兰晶,你一个女人,能找到什么工作?还是回家带孩子去吧。”

    她是女人怎么了?她有了孩子又怎么样?她三十多岁了又怎么样?难道就不配工作了吗?

    将冰凉的啤酒咽下去,可现实又让葛兰晶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这些天里,她收到的所有回复,都在告诉她这个信息——她是女人,她生了孩子,她就是不配工作。

    这个认知,将她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

    还是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一时间,心灰意冷的感觉漫上心头,葛兰晶朝电话里道:“你是不是沈西辞不重要了。”

    没想到,对面的人打断了她。

    “你现在在哪里?”

    五十分钟后,葛兰晶背着包走在行道树的树荫下,不用回头她都能确定,沈西辞还跟在她后面。

    因为迎面走来的两个年轻女孩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表情激动,压抑着尖叫。

    实在受不了了,葛兰晶转过身大步走过去,拽着沈西辞的衣袖,把人拉到绿化带后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知名度?只戴了个口罩就过来,要是被你的粉丝认出来了怎么办?”

    其实她根本没弄明白,她只是在电话里说了个地名,半小时后,沈西辞怎么就站到了她面前。

    她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她在前面漫无目的地走,沈西辞一句话不说地跟在她后面。

    沈西辞:“我只是一个新人,没有人帮我运作,还没有多少知名度。”

    葛兰晶觉得离谱:“你逗我?没人签你?不可能!那些影视公司的星探眼睛是瞎了吗?”

    她刷到过沈西辞的热搜,出于职业习惯,不管是山神之子那组照片,还是后来的剧组探班直播和敲门事件,还有流出来的各种花絮,她都仔细看过,心里断定这是一个极有潜力的新人演员。

    见了真人,她更加肯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漂亮且适合上镜的皮囊难得,比这身皮囊更难得的,是沈西辞身上的气质,他还很年轻,但他很沉静,是一种经历过很多后,沉淀下来的东西,极为难得。

    这样一个新人,竟然没人签?

    开什么玩笑?

    沈西辞邮箱和私信里确实堆满了各个公司的合作邀请,但说肯定不能这么说,沈西辞避重就轻,开始卖惨。

    “我的团队就只有我和我助理两个人,我演的第一部电影今天上映,但怎么接住这一波的曝光和流量,怎么转化,都没有人帮我运作,而且我还有一部电影会在春节档上映,我是主演。”

    葛兰晶:“春节档?你是主演?不是《神都劫杀》?”

    沈西辞再接再厉:“对,不是《神都劫杀》,《神都劫杀》里我演的是一个配角。我主演的电影叫《浮生》,是民国背景。”

    葛兰晶皱眉,回忆一番后:“《浮生》?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过?离春节档没多久了。”

    沈西辞立刻决定把陆既明拉出来用一用,无辜道:“导演是新人,这是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可能导演忘记要宣传了?我之前都忘记问宣传的事了。”

    “胡闹!春节档都近在眼前了,一点宣传的影子都没有,怎么能打得过别的电影?酒香还怕巷子深呢,难道你们准备宣都不宣传,直接上映?”葛兰晶越听越着急,再看沈西辞一脸懵懂,更着急了。

    这么好的艺人,怎么净给自己找些弯路来走?

    沈西辞对葛兰晶非常熟悉,趁机诚恳道:“所以,我真的很缺一个能帮我的人,兰晶姐,我们合作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葛兰晶脸上的情绪一点点褪下去,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我才休完产假,家里还有一个身体不好的一岁女儿,跟我合作,只会耽误你的前程,你有更好的选择。”

    怕沈西辞年纪太轻,又刚进这个圈子,容易被黑心经纪公司坑害,走之前,她又忍不住掰碎了说给他听,“你可以再等等,等《山脉线》上映一段时间后,你的人气热度都起来了,到时候,你再和那些老牌经纪公司、那些厉害的经纪人谈合同时,能有更多底气,争取到更好的待遇。

    记得多对比,仔细看合同条款,不要贸然就直接签合同。你有这个条件和能力,你以后一定能站得很高。”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继续往前走。

    沈西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上一世,葛兰晶不知道多少次在饭局上喝酒喝到吐的事,忽然提高声音:“兰晶姐,你说我以后一定能站得很高,那你呢?”

    葛兰晶提着包的手蓦地收紧。

    沈西辞继续道:“你难道不想成为最顶级的经纪人,以后只要有你在的饭局,所有人都不用喝酒,只需要喝果汁饮料吗?”

    “你不想走到权力中心,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吗?”

    “性别不是边界,偏见才是,你难道不想让决策层多一个女性吗?”

    “兰晶姐,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风将行道树的枝叶吹动,发出窸窣的声响。

    不远处,葛兰晶停了下来。

    明德大厦五十一层,盛绍延结束会议,打开了和沈西辞的聊天页面。

    想到沈西辞只有三天假,昨天已经过去了一天,明天之后,沈西辞就又要回剧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面,他发了条信息过去:【晚上一起吃饭?】

    没一会儿,一条新信息出现在屏幕上:【不好意思啊,我晚上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改天约?】

    回了句“好”,盛绍延让于舟把和菲尔德银行财务纰漏有关的文件拿进来,看时间还长,他又加了一句:“把林月疏也叫进来,开个短会。”

    这个只有几个人参加的小型讨论会并不短,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都还没结束,休息的间隙,林月疏喝了口黑咖啡醒神,看完最新收到的邮件,她开口:“盛总,菲尔德银行现在在纳斯达克的市价是35美元,跟上个月125美元一股的价格相比,市场已经明显对它失去了信心,纽约那边希望您能将它买下来。”

    盛绍延抬起眼,不为所动:“还不够。告诉那边的人,三美金一股,我可以考虑。”

    林月疏悄悄和于舟对了对视线——果然是黑心资本家,人家菲尔德一百年前也曾经辉煌过,到了盛总这里,竟然沦落到了三美金一股的凄惨境地,仿佛跳楼大甩卖。

    也不知道菲尔德家族的人听见这个数字,会不会真的想跳楼。

    盛绍延吩咐完,手上习惯性地在搜索框里输入“沈西辞”三个字,最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原以为和之前一样,也是夸沈西辞在《山脉线》里的表现的,没想到这次出现的是几张明显偷拍得来的照片。

    前几张照片里,似乎是在一个类似别墅区的地方,路灯下,沈西辞和一个男人说说笑笑。最后一张,不确定是不是角度重叠,两个人的手挨在了一起,被营销号用红圈圈了出来。

    虽然离得远,路灯也昏暗,照片拍得很模糊,但盛绍延依然认出来,和沈西辞站在一起的男人,是钟岳。

    第54章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 我从宣传助理开始做起,接着是当执行经纪,然后做到了经纪人。”

    咖啡厅的包间里, 葛兰晶列举了几个艺人的名字, 对自己的现状也没有丝毫隐瞒, “现在我三十六岁,我的优势是经验丰富, 在业内也积累了不少人脉。但我有一个身体不好的一岁女儿, 我没有结婚, 是单身生育,家里虽然有我母亲和保姆在, 但我没办法完全放手不管, 我会分一部分心力在家庭上。”

    沈西辞点头:“我明白了, 我也不需要一个二十四小时跟在我身边的经纪人, 我只需要经纪人帮我处理大方向的事务, 比如筛选和商谈剧本以及代言,宣传和公关等等。”

    葛兰晶听出来:“你不准备签公司?”

    “对,我想成立个人工作室,但我平时在剧组,所以如果我们合作, 工作室的一应事务,都需要兰晶姐你来主持。”

    沈西辞已经想好了,按照他现在的状态,不签公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无论和哪家公司签约, 他都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挑选角色的和剧本,比如陆既明的《浮生》, 这种看起来像富二代玩票,容易垮台解散、毫无前景的剧组,公司就绝不会同意他出演。

    聊到现在,葛兰晶心里已经很确定,沈西辞和别的新人不同,他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非常清晰成熟的规划和想法,所以,他不需要一个强势的经纪人来“带”他,他只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合作”的经纪人。

    “可以冒昧问问,在我找上门之前,兰晶姐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是怎么样的吗?”

    葛兰晶苦笑,并不逃避自己现在面对的局面:“我找了几家经纪公司,都没有后续,老东家麟瑞传媒也回不去。”

    她捏着搅拌的小匙,仔细将心里的想法梳理清楚,目光渐渐变得坚毅,“我应该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和工作,自己去签艺人吧。反正,总会有出路的,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

    这也是沈西辞一直很欣赏葛兰晶的原因,她不是一个会被眼前的困境束缚的人,短暂的心灰意冷后,很快又能继续向前走。

    他以前问过她,有没有后悔生下女儿,否则她就可以继续留在麟瑞传媒,最后坐上“经纪人总监”这个位置的很有可能不是严潮,而是她。

    葛兰晶摇头,说她父亲病逝后,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但她不想结婚,一直到三十四岁,才下定决心去做了试管。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要承担后果,无论是好是坏,后悔是最没有用的,有用的是,去解决问题。

    沈西辞由衷道:“你肯定可以做得很好。”

    “我怎么总感觉你对我像是有滤镜一样?”葛兰晶望着窗外的车流,好一会儿,语气复杂,“你真的想跟我合作?”

    沈西辞再次给出肯定的答案:“对,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当我的经纪人。”

    沉思数秒后,葛兰晶下定决心,伸出手,郑重道:“竭尽所能。”她叹了声气,“我承认,你说的那番话,把我的野心都点燃了。”

    沈西辞握上她的手,也露出笑来:“那,我们一起努力,让野心都变成现实。”

    至少这一世,他们开始的时间和起点,都要比上一世好很多。

    把葛兰晶送上车,沈西辞回复了盛绍延发来的信息,又回家换了身稍微正式一点的衣服。

    剧组聚餐的私人餐厅在一个别墅区里,占了整个独栋,上下三层,地方宽敞,是万山导演的多年好友开的,经常招待圈内的人。

    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沈西辞就看见钟岳朝他快步走过来:“我还怕你找不到路,想着来接你,没想到你人竟然都到门口了!”

    两人一起往里走,钟岳关心道:“新戏拍的怎么样,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这个月底差不多就能杀青了。”说着,沈西辞忽然停下,头转向树丛的方向,不太确定,“钟老师,刚刚那里是不是有人在拍我们?”

    钟岳顺着沈西辞的视线看了一会儿,但树丛那边太暗了,实在看不出有没有记者躲在那里:“你是鹰眼吗,夜视能力竟然这么好!不过我们两个又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被拍到就拍到吧。”

    沈西辞收回视线,电影刚上映,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有记者在这里蹲守也很正常,他笑着接话:“确实,说不定记者气坏了,想拍点什么劲爆新闻,没想到蹲了几个小时,只拍到了我们两个在这里走路。”

    钟岳笑了两声,又道:“不过正好沈老师能带带我,你的热搜话题从昨天凌晨开始往上走,到现在,已经稳在热搜前三了,全都是实打实的讨论度,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沈西辞从下午睡醒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打开微博看一眼,甫一听,连忙道:“我才要感谢钟老师带飞好吗,这部电影如果不是有钟老师和温老师,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关注度。”

    钟岳脸上的笑容加深,想到什么,又收了收嘴角:“前几天许令嘉买那个热搜你看见了吗?万导只说了一句,他就迫不及待地认领了那个名头,他的粉丝还动不动就拿我当筏子,说什么许令嘉在片场时演技受了我的指导,在电影里的表现肯定差不了,真是晦气。”

    这话沈西辞没有接,他也清楚,钟岳只是随口抱怨抱怨,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反馈或者附和,等敲开别墅大门,一起进去时,钟岳脸上已经挂上了明朗的笑容:“导演,我把沈西辞接来了,烤肉好了吗?我馋半小时了,你们不会都吃完了吧?好歹给我剩几串啊!”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算只是走走路,那些记者也能编出劲爆故事。

    看着营销号言之凿凿地写出“钟岳沈西辞深夜密会牵手”这种句子时,沈西辞手里拿着的烤玉米都差点掉了。

    温雅歌把营销号发的照片放大:“哟,要不说这些记者拍照有一套呢,这看着,还真的像手牵着手!”

    沈西辞连忙问钟岳:“钟老师,我要不要发个微博解释解释?”

    温雅歌坐在对面,弯起红唇,意有所指:“你是着急跟谁解释啊?”

    钟岳想到在琴台影视城的酒店时,出现在沈西辞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印象实在深刻,听温雅歌的语气,看来不止他一个人知道?

    他也故意逗沈西辞:“这么着急,是担心有人误会了?快快快,说说清楚?”

    “我是怕钟老师的粉丝会误会。”沈西辞完全没有炒CP的想法,他和钟岳咖位相差太大,后面还有《神都劫杀》要上映,该避还是要避一避。

    周围人太多,没有继续追着问,温雅歌喝了半杯酒,手里一下一下按着打火机,压着烟瘾:“没关系,等再晚点或者明天早上,剧组发个聚会大合照,这些营销号的捕风捉影编故事就不攻自破了,犯不着特意去回应。”

    别墅外。

    浓密的树影下,静静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盛绍延坐在驾驶座上,也在看同一张照片。

    一路风驰电掣地将车开到别墅区,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沈西辞说是有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今天又是《山脉线》上映的第一天,很大可能是剧组的人一起聚一聚,庆祝庆祝。

    而且,拍《山脉线》那段时间,沈西辞和钟岳几乎没什么交集,完全不熟,后来拍《神都劫杀》,沈西辞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组里,后来沈西辞就一直在忙《浮生》这部电影了,都没有离开过剧组。

    不断列举各种不同的理由说服自己,但盛绍延仍是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就是在拍《神都劫杀》那大半个月里,他们熟悉起来的呢?而且沈西辞还救过钟岳。

    要是凌晨敲酒店房间的门送东西这种事,不只发生过那一次——

    也不是无迹可循。

    沈西辞这段时间回复信息忽快忽慢,钥匙扣上一直挂着钟岳送的礼物没取下来,提起钟岳时,语气也很熟稔,他们还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聊天时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至少不会像跟他聊天时一样无趣。

    浅白的弯月挂在天空,和远处稀疏的寒星一般冷。

    这时,像是有所感应,盛绍延抬起眼,恰好看见从别墅门口走出来的沈西辞,单单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衣,就身形挺拔,一眼夺目。

    就在盛绍延犹豫是开门下车过去找沈西辞,还是假装自己没有来过这里时,又有一个人从大门走了出来,快走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沈西辞。

    是钟岳。

    伸向车门的手收回来,盛绍延靠着驾驶位的椅背,目光深沉,远远看着。

    距离太远,又隔着玻璃,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声,只能看见钟岳说了两句什么,沈西辞被逗笑,笑意将眼角眉梢的冷都冲淡了,在暖色的灯光下漂亮得仿佛一幅精美的油画。

    又慢慢走了几步,两个人停下,绿篱花树掩映间,钟岳忽然伸手搭在沈西辞手臂上,抱了他一下。

    而沈西辞没有拒绝。

    两道身影重叠,这一幕犹如荆棘的尖刺,狠狠扎在了盛绍延心尖上,痛意一凛,什么考量冷静都被扎穿了,他再克制不住,直接开门下车,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刚刚那是蛤蟆还是什么?这里还挺有生物多样性的,小动物都动作敏捷。”沈西辞望着微微晃动的草丛,重新站好,刚才他正和钟岳说着话,有个什么东西从旁边飞快地窜过去,他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没想到正好踩到草叶下的一个浅坑,幸好钟岳伸手扶了他一把。

    “太黑了,我也没看清,只要不是蛇和老鼠问题就不大。”钟岳收回扶住沈西辞的手,“没扭到脚吧?”

    “没有,谢谢钟老师施我援手,”沈西辞笑着道完谢,“那我先走了?”

    “好。”想起刚刚剧组的人给他看的那张截图,电影上映才第一天,沈西辞微博的粉丝数就涨了快五十万,很可怕的数字,越想钟岳越不放心,沈西辞这张脸放大街上,太有辨识度了,他提议,“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麻烦钟先生。”

    一道声音从旁边响起,话音刚落,一身深色手工西服的高大男人就站到了沈西辞旁边,以一种隐隐防备的姿态,对上钟岳的视线,“谢谢钟先生今晚的照顾,人我先接走了。”

    沈西辞诧异地望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盛绍延?他怎么来了?不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往周围瞄了几眼,总怀疑附近哪个角落是不是有扇传送门之类的东西,否则盛绍延是怎么做到突然从天而降的?

    钟岳看见盛绍延,心想,男朋友都来接了,自然没他什么事了,他正想说路上注意安全,就看见沈西辞被他男朋友握着手腕牵走了——

    不对啊,他怎么觉得,沈西辞男朋友看他的眼神里,敌意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沈西辞也有点没反应过来,目光落在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隔了一会儿,他才赶紧回头跟钟岳挥手道别。

    刚在副驾坐好没多久,沈西辞就看见另一边的车门被打开,盛绍延坐进来,“砰”的一声,车门又被关上了。

    空间变得密闭,沈西辞明显感觉到盛绍延的心情很差,非常差,特别差,差到他都想问,脸色这么难看,难道你家破产了?

    正当他想出声打破沉默时,盛绍延忽地从驾驶位朝他倾下身来。本能地屏住呼吸,下一秒,盛绍延伸手拉过安全带,“啪”的一声替他扣好了。

    两人隔得极近,沈西辞只觉自己被属于盛绍延的气息笼罩得密不透风,连心跳也一声快过一声。

    他看到,盛绍延也在看他。

    双眼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有种沉郁而危险的美感。

    这样的盛绍延,令他心悸的同时,呼吸的动静也跟着放轻,微蜷的指尖不自觉地用力,陷进了座椅的皮垫里。

    只是短短几秒的目光交错,却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直到盛绍延重新坐好,发动引擎,沈西辞才从刚才那种奇怪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呼吸终于变得顺畅,喉口涩紧,沈西辞故意将脸朝着车窗外,然而路灯飞驰,夜色如水,沈西辞却只看了玻璃上映出的盛绍延侧脸的虚影。

    一路无话,黑色线条的车停在了沈西辞小区门口。

    夜晚气清风静,沈西辞已经断定,盛绍延这次心情极差,不知道谁把他气狠了,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紧绷的。

    他想问,但一路上盛绍延一个字没说,似乎不太想提,沈西辞就又有点迟疑。

    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沈西辞开口:“那我回家了?”

    “嗯。”

    “谢谢你特意来接我。”他们一起吃过饭,还一起看过电影,应该算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吧?沈西辞斟酌道,“你要是心情不好,方便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

    盛绍延转过眼来,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以为盛绍延是想倾诉了,没想到等了等,盛绍延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西辞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车门刚推开一道缝隙,旁边的人忽然开了口。

    “沈西辞。”

    沈西辞回头:“嗯?”

    盛绍延眼底仿佛布满暗流的深海,注视着他,嗓音沉哑。

    “沈西辞,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第55章

    把盛绍延当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后, 沈西辞没能马上给出答案。

    而他的沉默,令盛绍延唇线紧绷,看着他的眸光像覆了一层薄霜。

    眼底流露出几分自嘲, 盛绍延握着方向盘, 没有再看他, 盯着远处的某一点,简短道:“好好休息, 晚安。”

    “好, ”沈西辞推开车门, 手指紧了紧,声音轻了一点, “谢谢你来接我, 晚安。”

    轮胎卷着微尘, 黑色迈巴赫渐渐离远, 逐渐连尾灯都看不见了。沈西辞转身, 走在夜风里,倦意忽然就浮了上来,连走路都觉的疲惫。

    他想着自己的计划,工作室他持股百分之百,注册的事已经交给了葛兰晶, 国庆节之后就能办好,团队的问题上,执行宣传的位置葛兰晶也有了合适的人选,是她以前的下属,对对方的能力性格都很清楚。工作室初创, 能用行业内的熟手当然是最优选择。

    至于助理,沈西辞准备回剧组后, 跟蓝小山谈谈,看他愿不愿意签到自己的工作室,从跟组助理转为固定工作。

    葛兰晶行动力极强,一上岗,就开始和《山脉线》的电影宣传负责人沟通,又联系《浮生》和《神都劫杀》的剧组,询问电影宣传处于什么阶段和其它各方面的情况。

    不过为了说服葛兰晶,他好像把《浮生》剧组和陆既明都说得太不靠谱了点,以至于下午走之前,葛兰晶都忧心忡忡,特意要了《浮生》的剧本,说回去要抽时间看看。

    正想着,葛兰晶打来电话,让他把和烛龙光启签的代言合同发过去给她看看,再把那边的联系方式给她,还有微博的账号密码也需要给她一份。

    沈西辞一一发过去,又被勾起记忆,这之前,烛龙光启的人一直以为盛绍延是他的经纪人,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怎么好好的突然掰了。

    以前没闹矛盾,这次是真的闹矛盾了。

    虽然具体是什么矛盾,沈西辞还没理出个头绪。

    而且,他现在还不认识林月疏和于舟,想悄悄打探打探情况也行不通。

    耳边又响起了那句“沈西辞,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把盛绍延当什么?

    上一世,虽然盛绍延没有问过这种问题,但他心里,一直把对方视作最好、关系最亲近的朋友,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一世,盛绍延没救过他,反而是他救了盛绍延,但盛绍延依然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是在想到以后不会再和他联系、不会再跟他见面时,即便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是痛苦,也依然确定自己非常难过的人。

    打开门,认真洗了手,接着开始重复每天的量血压查心率听诊肺部,记下数据,又找到上一世经常去的那家医疗机构,预约了一个全身体检。

    杂事都做完后,沈西辞拿出已经起了毛边的剧本,强行让自己进入状态,但事实是,他迟迟都翻不了一页。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动了屋内的静谧,沈西辞手比脑子更迅速地拿过手机,在看见屏幕上显示的“陆导”两个字时,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陆导?”

    陆既明先是例行哭诉了一番自己困得眼皮打架依然认认真真搞剪辑,多么多么的认真,又强调鸡导演真的要不得,导演人都要傻了,下部电影真的不能再鸡了,一阵长篇大论后,才说到正题:“你要是有事,可以再晚两天回来。”

    沈西辞奇怪:“出什么事了?”

    陆既明也有点无语:“我们原本定好的那个摄影棚,就是用来拍顾长生冒充盛玉恩回祖宅那段的,今天下午,正在里面拍着的那个剧组拍爆破戏,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弄出火灾了,整个棚都烧了,正抢修呢,反正这几天肯定是用不了了。”他语气羡慕,“开心吧?三天小长假说不定还真延长成了国庆节大长假!”

    比起假期延长,沈西辞更关心的是:“找到备用场地了吗?离春节没有多久了。”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在找了,两手准备,谁知道那个棚什么时候才能修好。”陆既明语气一变,激动道,“对了,一天涨五十万粉丝的感觉怎么样?开不开心?兴不兴奋?刺不刺激?”

    沈西辞其实没多少感觉,因为上辈子经历过一次,已经没了新鲜感,但要是说自己没感觉,肯定会被陆既明说他很装,于是他悄悄换了重点:“以后你也会感觉到的,到时候你自己总结。”

    “好好好,这话我爱听!你等我到时候给你总结个六千字的体验报告!”陆既一阵豪情壮志,剪片子都有精神了,想起什么,又挪耶道,“那些营销号真够绝的,就几张模模糊糊的照片,我已经看到好多离谱标题了,什么‘影帝半夜牵手神秘爱人散步你侬我侬’,‘山神之子下凡求爱’,‘别人的cp放饭我嗑的cp放满汉全席’,如果被拍的人不是你的话,看看还挺有趣的哈哈哈。”

    站在客厅里,沈西辞忽然一怔——盛绍延生气,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他潜意识里习惯了盛绍延的无所不能,仔细想来,盛绍延为什么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只可能是,盛绍延也看到了那些照片。

    难道……盛绍延以为自己真的和钟岳在一起了?自己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所以才生气了,问他到底把他当什么,言下之意是,指责自己没把他当朋友?

    心底冒出另一个极不可能的可能性,像是触发了某种防御系统,被沈西辞下意识地就直接打消了。

    拿起手机,沈西辞思索着,要不要跟盛绍延解释一下,但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说不定盛绍延已经睡了,大半夜扰人清梦也不太好。

    正踌躇着,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连着三下,心里顿时冒出一个绝不可能的名字,可沈西辞往门口走的脚步越来越快——这个敲门的节奏和力度,他绝不会认错。

    看了一眼监视器确定来人,沈西辞压下冰凉的把手,打开门。

    盛绍延就站在门口。

    依然是那身手工西服,只不过西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身上穿着一件深色衬衫,领口的衣扣散开,添了几分散漫随意,依然帅得像是在拍时尚杂志封面。

    看着眼前的情景,沈西辞惊讶地张了张嘴:“这是——”

    几个身穿制服,戴着黑色手套的工作人员,正谨慎小心地抬着一张长沙发,沈西辞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眼睁睁地看着沙发被抬进房子里,放置在客厅。

    重点是,这几个工作人员把沙发放下后,利落地做好清洁,还把原本放在那里的两把椅子和沙发一起搭配了一下,不仅分外和谐,不显杂乱,客厅连美感都提升了不少。

    大门被关上,地板也在走之前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粒灰尘都没留下。沈西辞看完这一系列操作,终于回过神,望向站在他旁边的盛绍延:“怎么想到要买沙发?”

    他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直接问,而且他能感觉到,盛绍延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

    盛绍延言简意赅:“我今晚睡这里。”

    “……好,”沈西辞有点担心,难道是又头疼失眠了,所以才大费周章的自己买了张沙发搬过来?他忍不住道,“盛先生,你是不是——”

    “阿绍。”

    “什、什么?”

    盛绍延目光直直地望向沈西辞,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几秒后,沈西辞先败下阵来,喊了声“阿绍”。

    第56章

    客厅里很安静。

    沈西辞租的这套房子不算小,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里看剧本时,偶尔抬起头,还会觉得空旷。

    可多了一个人之后, 完全不一样了。

    特别是盛绍延整个人存在感都太过强烈, 即便是站在如织的人流中, 也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就像现在,沈西辞有点无措, 对方的眼神、气息, 都在侵占他的感官, 让他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 鼻尖嗅到的, 都是盛绍延。

    如同陷入了一张密密织就的蛛网。

    他强行让自己从其中脱离出来:“你还没睡?”

    问出来又后悔了, 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 这个问题像是没话找话一样。

    盛绍延看过来的目光有些逼人:“你也还没睡。”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之前就想着跟盛绍延解释清楚, 现在正好是一个机会,沈西辞打破沉默:“阿绍,今天晚上我是去参加剧组聚餐,钟岳担心我第一次去找不到路,所以到门外来接我。记者拍到的那几张照片都是为了话题度故意错位, 我和他只是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钟岳过敏休克那一次你也在场,因为这个,他才对我多照顾一点。”

    沈西辞说着,其实很担心盛绍延会露出“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的表情, 那就会显得他过于自作多情。

    幸好,狮子炸起来的毛垂下去不少。

    关系还不错的同事。

    盛绍延问不动声色地追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不太确定盛绍延问的是什么, 沈西辞迟疑片刻,干脆流水账一样往下说:“我问要不要辟谣,温老师说剧组会发聚会的大合照,不用特意辟谣,万导最近身体不太好,聚会结束很早,钟岳和温老师他们还要续一局,我就先走了,钟老师来送我,聊了几句《神都劫杀》剧组的事,那个别墅区生态环境还挺好的,我还在花园里看见一个什么小动物窜过去,差点踩空绊倒,幸好钟老师扶了我一把,然后你就来了。”

    沈西辞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盛绍延的表情,发现在说到小动物窜过去钟老师扶他的时候,盛绍延情绪似乎又好了一点。

    小动物?钟老师扶他?

    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至于下车前你问我那个问题,”沈西辞语气很慎重,他不希望盛绍延觉得他是随意给出的答案,“我一直把你当作非常重要的人。”

    没敢说“最重要”。

    怕这个词用得太重,听在别人的耳里,又显得太轻。

    沈西辞时常觉得他的生命太单薄了,似乎遇见了很多人,偏偏什么人都没能抓住留下,他也不敢伸手去抓,不敢和人去经营一段深且长久的关系。

    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是应了何爷爷那句“命里有缺”,他会不会不那么胆怯,那么瞻前顾后,踌躇不前?

    非常重要的人吗?这不是盛绍延最想听到的答案,但还算满意。

    “买车了吗?”

    问题太跳跃,沈西辞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没买,我不会开车。”

    就算是上一世他买了车,平时也是助理和工作人员开着接送他,他自己没有碰过方向盘。

    “嗯,下次时间太晚,告诉我,我来接你。”像是知道沈西辞要说什么,盛绍延先一步回答,“如果我太忙,或者不在宁城,我会让司机来接。”

    对这个提议接受良好,沈西辞点头:“好,我下次提前联系你。”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如果助理有事或者没空不能接送他,沈西辞要不就是自己打车,要不就是盛绍延或者司机来接。

    突然问他买没买车,联想到钟岳那句“要不要我送你”,沈西辞措辞很谨慎:“阿绍,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钟老师?”

    “对,我不喜欢。”

    就算在花园里没有拥抱,也没有牵手,但仅凭凌晨敲酒店房间的门送东西,和沈西辞依然在用的钥匙扣,就足以让盛绍延对钟岳的观感降至冰点。

    难得听见盛绍延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好恶,沈西辞疑惑,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山脉线》剧组里,盛绍延和钟岳有过矛盾?看起来,这个矛盾似乎还不小?

    问题目前看起来是暂时解决了,沈西辞去衣柜里搬出干净的被子和枕头,放到沙发上,这张沙发材质看起来挺舒服的,长度宽度也比较可观,以盛绍延的身材,躺上去不会太过逼仄。

    但想着盛绍延恢复记忆后,头疼容易失眠的后遗症,沈西辞想了想,提议:“要不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你明天还要工作,需要好好休息。”

    他其实想过,要不要像在绥县的出租屋里一样,两个人一起睡床上。

    但莫名的,他下意识地按捺住了这个提议。

    “不用。”说着,盛绍延上前两步,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沈西辞的眼睛,在对方睫毛微颤时,他指腹轻抹,从沈西辞眼尾处取下一根掉落的睫毛。

    沈西辞只觉得温热的痒意依然残留在眼皮上,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阿绍,你……”

    耳边响起的嗓音低沉中带着柔和的磁性:“去睡吧,晚安。”

    关了灯,房子里没了光源,只有窗外霓虹的光渗进来,家具的轮廓依稀可见。

    盛绍延换上睡衣躺在沙发上,卧室的门缝里溢出微光,他静静看着,直到卧室的灯光熄灭,才阖上双眼。

    像守卫着爪下珍宝的巨龙。

    七岁以前,他和母亲卡捷琳娜一起生活在一个普通的街区,住在一处普通的小房子里,一切都是松弛的,卡捷琳娜热爱自然和冒险,他会在周末跟她一起去徒步穿越森林,辨别各种各样的植物,观察藏在树叶下的小动物,在野外搭帐篷,仰头看星空。

    从盛怀洲找到他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急转。

    森林里的篝火堆旁,卡捷琳娜把他当成一个具备完全的思维能力的交谈对象,告诉他,他现在已经被找到了,无论回不回去那个庞大的家族,始终都会有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防备、忌惮着他。

    因为他长孙的身份,直接涉及到继承权,信托,家产等一系列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最诱惑人心的。

    卡捷琳娜注视着他,问,要去吗?

    盛绍延点头,坚定地回答,他要去。

    火光映在卡捷琳娜美丽的脸庞上,她半点不意外这个答案,笑道,我知道,你从小就聪明又有野心。

    她嗓音很温柔地说:狮子应该生活在广阔的草原上,经历暴雨中的搏杀,成为统领族群的王者,你也是,我的儿子,你未来一定会成为英勇睿智的国王。

    盛绍延从小就知道自己庞大的野心,它们像沸腾的岩浆,让他想站上这个世界的顶峰,俯视所有。

    他不愿屈从在社会规则为普通人制定的框架里。

    七岁,他被盛怀洲牵着回到了盛家,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盛峻澜意外去世后,作为盛峻澜的独子,盛家的长孙,他被盛怀洲推上了继承人的位置。

    将自己装进一个严苛精准、毫无偏差的轨迹里,保持绝对理智,不被任何情感和喜好左右,是他坐上那个位置的筹码,也是他为自己的野心所支付的代价。

    可是,沈西辞像一个开关,一旦接近,被精确的大脑排斥开的情感就会立即卷土重来,洪水一般冲溃堤坝。

    以前是,现在也是。

    每一次都是。

    黑暗里,无论怎么分析,推导,盛绍延得出的结论都很近似——

    沈西辞或许对他没有野心和企图,反而是他,野心勃勃,想将沈西辞据为己有,想从沈西辞那里得到独一无二的爱。

    十月二号上午,电影《山脉线》的官博发布了一张剧组聚餐的大合照,里面钟岳和沈西辞都在,粉丝和路人在下面嘲笑说,这张照片直接让营销号一晚白干,正编着的影帝和新人的爱情故事全成了废稿,沈西辞还因此又上了一次热搜。

    有人专门发了一条微博:“我的关注点歪了一点点,理智讨论,这张电影首映日剧组聚餐的大合照里,齐全得连工作人员都有几个在场,怎么没看见许令嘉?”

    评论量没多久就破了千。

    “——演技拉胯成那样,钟岳温雅歌何匀礼陶乐沈西辞一群人的努力,差点就坏在他一颗老鼠屎上,我要是他的话,我都没脸去。”

    “——不是说钟岳亲口说过,有许令嘉的地方就没他吗?这态度是真的被坑惨了,绝不原谅吧?”

    “——幸好没有许令嘉,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他呆滞得跟木头一样的演技,立在他旁边那个梯子都比他演得好!要不是嘉瑞传媒力捧他,他剧组的门槛能摸着吗?”

    “——许令嘉的粉丝呢,怎么不见了?上映前天天嘲讽沈西辞,骂人家演技差,上映之后怎么不骂了?幸亏许令嘉镜头不多,否则这部电影水准绝对会被拉低,在一群牛逼上天的演技咖中间,就许令嘉那点小学生演技,他真的不会尴尬吗?”

    已经是上映第二天,粉丝、大V和各个影评人,要去电影院看这部片子的都已经看完了,各自给出了不同的评价,其中大部分都认为,钟岳和温雅歌的演技水准依然很高,但跟以前相比,没有什么大的突破,年轻演员陶乐和老戏骨何匀礼在万山导演的镜头下展现出的演技,有不同以往的质感,特别是何匀礼,每次都让人震惊怎么这么会演。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着重提到了沈西辞,也提到了电影上映前,万山导演说的那句“为这部电影贡献了非常优秀的表演”和“观众朋友们也会觉得惊喜”。

    平板电脑上,满屏幕都是“沈西辞的演技确实令人惊喜”“叶笛吹得太好听了!求沈西辞开班!”“这演技这长相,在现在的娱乐圈新人礼属于碾压的存在!”

    忽地,平板电脑被狠狠砸了出去,紧接着,“噼里啪啦”几声重响,桌上的所有东西都被许令嘉掀到了地上。

    酒店房间里满地狼藉,镜子里映出了一张表情扭曲的脸。

    万山导演那句话不应该是夸他的吗?不是会有很多人都觉得他演得好吗?#阿峥回家#的热搜明明会挂一个多星期,他会火到出圈,会在颁奖典礼上拿奖,还有官媒,为什么也没有像预知梦里那样主动发文表扬他演得好?

    为什么该夸他的人,都在夸沈西辞?

    不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许令嘉忽然慌了,有什么脱离掌控的感觉令他脸色惨白,抖着手,他慌乱地点进自己的超话,扫过无数黑粉的评论,忽然眼神一定,看到了一条。

    “——嘉嘉的镜头好少啊,这电影嘉瑞传媒不是投了钱的吗,嘉嘉戏份怎么这么少?”

    对,肯定是因为他的戏份被删了太多,他演得好的镜头,那些高光镜头,全都被剪了!

    他干妈竟然那么没用,连他的戏份时长都没保住,导演说要剪,她轻易就妥协了。

    再好的演员,再好的演技,又有什么用?被剪了又剪,观众怎么可能看得见?

    许令嘉坐到床边,左手紧紧抓着自己还在发抖的右手,不断告诉自己,幸好他还有《双面》,《双面》里,他就是男一号,他还投了很多钱,以后会投更多钱,没人敢剪他的戏份!

    布满裂纹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影评人的文章。

    “沈西辞的表演有一种在年轻演员群体中,极为罕见的精确感和克制感,所有镜头下,他没有任何的歇斯底里,没有任何的大哭大笑,他甚至没有一句台词,但靠着眼神、微表情和自然的肢体动作,他完成了绝佳的表演,精确地传递出了非常细腻的情感,让每一个观众都进入到他的世界里,和他一起哭,一起笑。

    ……

    镜头下,他的眼神震撼人心。他用一个眼神演出来的戏,比很多演员用强烈的语气背出来的一大段台词都更有感染力

    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每个导演的梦想。”

    第57章

    宁城机场, 许令嘉全副武装,鸭舌帽和墨镜口罩一个不缺,他坐进来接他的车里, 被冷气冻得一激灵, 语气不太好地朝家里的司机道:“温度开这么低是想冻死我?”

    司机连连道歉, 马上将温度调高了两度。

    将摘下来的帽子口罩扔到旁边,许令嘉盯着窗外的广告牌, 上面恰好是《山脉线》的宣传海报, 他的脸被挤在角落里, 毫无存在感。

    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兴奋地指着海报说着什么, 许令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等看见那几个女生轮流站到沈西辞的单人海报前, 一脸灿烂笑容地合影时, 许令嘉撤回视线, 心里连骂几句“晦气”。

    吴涯导演的微信发过来,问他到宁城了吗,路上顺利不顺利。许令嘉看完没回,关上手机,眼不见心不烦。

    每天都是钱钱钱, 这里不够那里不够,动不动就问他要,可资金缺口那么大,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他让吴涯省着点花,可吴涯直接说, 钱要是没了,干脆就先停机不拍了, 大家一起休息一段时间。

    剧组这么大一个摊子,怎么可能摆那里?最重要的是,眼看着离春节档上映时间越来越近,许令嘉不可能真眼睁睁地让整个剧组停工——剧组停工了,作为男一号的他怎么办?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况,钟岳那件事加上《山脉线》反馈平平,《双面》是他最能抓到手里的希望。

    车在别墅花园外面停下,许令嘉开门下车,看看时间,估计他干妈已经到了,用指纹刷开大门,他脸上挂好乖巧讨喜的笑容,正准备出声叫人,聊天的声音忽然从一旁的会客厅传过来。

    叶眉话里带着气:“……这次炒作完完全全就是炒偏了!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嘉嘉在电影里的表现,我根本不会买那个‘新人演员许令嘉’的热搜!现在好了,炒起来的那么大的热度,全都便宜了沈西辞,这和双手把热度送给人家有什么区别?一个热搜榜,好几个沈西辞的名字,每次打开看见,我皱纹都要被气出来两条。”

    程凝雨温温柔柔的,声线很有辨识度:“确实气人,怎么买热搜之前没多确认确认?”

    叶眉苦笑,“怎么没确认过?我当时问过嘉嘉,是不是确定万山夸的就是他,嘉嘉告诉我说,是,绝对是他。也怪我当时太忙了,否则随便看两个电影片段,也能看出来,嘉嘉的演技根本比不上人家。”

    她叹气,“要把嘉嘉捧起来,确实要把沈西辞踩下去才行,但不该从演技这方面踩。咱们都知道,想把一个才刚有点气候的新人演员打落谷底翻不了身,多得是办法。”

    站在门口,许令嘉迟迟没有迈出步子。

    耳边全是那句“随便看两个电影片段也能看出来,嘉嘉的演技根本比不上人家”。

    周身都跟冻住了一般,随之而起的是巨大的愤怒。

    原来他干妈心里竟然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叫随便都能看出来他比不上沈西辞?

    不想着保住他的高光镜头和戏份,不好好给他反黑,任由那些黑粉把他从头骂到脚,反而暗地里指责他演技不够好,比不上沈西辞?

    “是啊,又不是什么难事。”程凝雨安慰她,又开玩笑,“你已经尽力了,要是我儿子是沈西辞,我们就不用操这个心了,不过还能怎么办,亲生的,再怎么也要担待着,是不是?”

    叶眉也笑:“就是啊,他这么大一丁点儿的时候,就奶声奶气地叫我干妈了,我想想这局应该怎么破才行……”

    许令嘉原本很想冲过去质问叶眉,除了长相,他哪里比不是沈西辞?可程凝雨的话,让他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将他定在了原地。

    要是沈西辞是我儿子……要是沈西辞是我儿子……

    这一瞬间里,许令嘉深觉自己同时遭到了两个最亲的人的背叛!

    二十几年来,一直在这个家里,陪着她们、逗她们开心的人是他许令嘉,不是沈西辞!

    预知梦里,抱错这件事曝光后,程凝雨、许原晋和叶眉一直都跟他站在一边,可他没想到,他的亲妈和干妈,背地里竟然是这么想的。

    这才是她们的真实想法吧?嫌弃他不如沈西辞长得好看,觉得他什么都不如沈西辞,甚至希望沈西辞才是她们的儿子!

    眼底阴沉一片,许令嘉胸膛起伏,想到《双面》剧组的资金缺口,还要靠他爸妈和叶眉,做了个深呼吸,他扬起笑脸,又等了两分钟,才边往里走边扬声道:“干妈,妈,我回来了!”

    会客厅里,程凝雨穿一条浅色的长裙,栗色长卷发编成慵懒风的松散麻花辫搭在肩膀,见许令嘉从门口过来,她嗔怪道:“我刚还在跟你干妈说呢,是不是路上堵车了,你干妈都到了,你还没到家。”

    叶眉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成套的白西服,气质干练,也亲昵道:“张嫂炖了你爱喝的汤,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多喝点,怎么看着瘦了一大圈了?”

    许令嘉坐到沙发上,撒娇抱怨:“我们剧组太穷了,我看着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盒饭里肉都要没了。”

    叶眉奇怪:“你爸妈投了两千万,公司投了五千万,一个多星期前还追加了三千万,再加上初始投资,总数早就过了一个亿,怎么会穷得肉都吃不起?”

    “干妈,你不知道,这个吴涯导演特别有才华,但对镜头、布景、服装之类的东西要求都特别高,现在宣传也是个大窟窿,要填很多资金下去才能出效果,一来二去,钱就又不够用了。”许令嘉把吴涯吹了一波,又撒娇,“两位美丽的女士,这可是你们儿子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再支援一点好不好?”

    叶眉和程凝雨对视一眼,语重心长道:“不是我们不支持你,嘉嘉,一部民国背景的片子,没有请片酬高的超一线顶流,也不涉及大量的特效之类的,烧不了这么多钱,那个导演会不会是看你年纪小,联合制片人和财务诓你?”

    程凝雨也帮腔:“不是妈妈和干妈不给你钱,而是这些钱不能稀里糊涂地就扔出去了对不对?”

    许令嘉藏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面上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吴涯导演不会骗我的,他真的很厉害,而且,这部电影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关系到我的未来和前程!你们信我,我保证,等这部电影上映后,票房绝对火爆,到时候公司和家里赚个两三倍、三四倍完全没问题!”

    这些年以来,比起程凝雨和许原晋,叶眉反而更信任和宠爱许令嘉,几乎是有求必应。

    她和程凝雨的怀孕时间前后只相差两个月,但叶眉在怀孕几个月时,查出胎儿发育有严重缺陷,即使生下来也无法存活,不得不流产,手术过程中又出现大出血,这之后,她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当时,她一度陷入流产后抑郁的状态,后来是许令嘉出生,程凝雨让她当许令嘉的干妈,每天看着许令嘉健康开心不断长大,她才慢慢恢复过来。

    所以在许令嘉身上,她一直寄托了很多的感情,格外纵容。

    可别的事她都能迁就宠着,涉及电影投资这种大事,必须慎重,特别是她和程凝雨都觉得那个导演不对劲。

    而且,上一次调换哑巴少年和卧底阿峥的角色时,许令嘉也是这么保证的,语气表情都格外坚定,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什么出圈拿奖,赚个三倍四倍,像是确定这些事一定会发生一样。

    叶眉语气一缓再缓:“嘉嘉,投资电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赚钱的,干妈见过不少人钱投进去,不仅一个响都没有,还血本无归,欠一屁股债。”

    想起在门口时听见的那些话,许令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冷下来:“说到底,你们就是不信我,也不看好我,是不是?还是说,我的前程和未来在你们眼里,还没有那点钱重要?”

    说完,抓起旁边的包,许令嘉跑上楼,“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躺在床上,他盯着天花板,思索一阵后,打了通电话:“你之前说签对赌协议,具体是怎么签?”

    沈西辞这个假期,休和没休区别也不怎么大,休假第二天,他去私立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下午和葛兰晶一起面试工作人员,三号四号又连着看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放弃了写字楼,将工作室的办公地点定在了清池路九号,一处独栋的法式老洋房,还带了一个小花园。

    房子的大门开在背街的一面,门口是茂盛的梧桐树,周围安静,但位置不偏僻,靠近CBD中心区,仰头能远远看见盛合集团大厦的顶部。总之,不管是叫外卖还是搭地铁都很方便。

    沈西辞一直认为自己体力还不错,可连续两三天每天走两万步,再加上乱七八糟各种杂事,午饭晚饭都没顾得上,只潦草地啃了两口三明治,到晚上八点过,体力快要告罄了。

    先送葛兰晶上了车,沈西辞站在路边,正准备自己打车,盛绍延的消息恰好发了过来,简单的三个字——“来接你?”

    被陆既明一分钱掰成五分花的习惯耳濡目染了几个月,再加上工作室初创,他是全资控股,这就意味着,需要花钱的地方花的全是他的钱。现在,能省一笔打车费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沈西辞毫不犹豫地把定位发了过去。

    没多久,两辆迈巴赫停在了洋房门口,沈西辞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阿绍,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工作室?”

    说完,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觉得自己很像一个拿到新奇东西的小朋友,迫不及待地想和人分享这份心情。

    “啪”的一声,客厅的灯重新被打开,房子里很空旷,但基础装修很耐看,沈西辞走在前面:“这里我想隔出来作为休闲会客区,放上绿植做装饰。”

    他又指指旁边的房间,“那个房间很宽敞,有大窗户,光线非常好,还能看到小花园里的植物,适合拿来当办公室。我这里员工很少,招满了也才几个人,不过正好每个人都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办公。”

    盛绍延问:“现在招了哪些人了?”

    “就一个,执行宣传,叫小柠,是兰晶姐以前一手带出来的,我事业刚起步,事情不多,正好我又还在组里拍戏,商务可以暂时由兰晶姐兼任,别的岗位也可以慢慢找合适的。不过我想把一个剪辑师挖过来,就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愿。”

    盛绍延语气有些莫名:“剪辑师?”

    “对,就是那个叫‘东遇’的成长型大佬,我以前跟你提过的,你还看过他剪辑的视频。”沈西辞对东遇印象深刻,对方在视频剪辑技术上的成长迅速太惊人了,从新手到大佬,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

    所以一想到招人,他脑子里立刻就蹦出了“东遇”这个名字。

    盛绍延:“你想让东遇来工作室上班?”

    “嗯,不过只是这么想想而已,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年龄多大,也不知道人家是在上学还是在上班。不过,要是大佬在上学,或者有正式的工作,说不定可以试着谈谈能不能线上兼职?说不定大佬愿意赚一份外快呢。”

    沈西辞又征求盛绍延的意见,“阿绍,你觉得呢?我记得你当时也觉得他技术很不错,审美水平也很高。”

    盛绍延沉默片刻,给出建议:“可以先联系对方问问,看他愿不愿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先联系试试。”沈西辞又指指二楼,“那个房间是经纪人办公室,窗景很漂亮,兰晶姐很满意。”

    顺势把话题转开,盛绍延问:“你呢,你在哪里?”

    沈西辞把人带上了三楼:“这里,我把整层阁楼都征用了,以后在天窗下面放一把躺椅,躺着看剧本肯定会很惬意。”他想了想,“要不摆两张躺椅?这里离盛合不远,你要是有空过来,也可以跟我一起躺着,看窗外的梧桐树。”

    盛绍延倚在窗边,剪裁得宜的成套深色手工西服和袖口处两枚闪着冷色光芒的宝石袖扣,天然弥漫出无形的威压,他略垂下眼:“你希望我过来?”

    沈西辞想都没想就说出答案:“当然希望啊。”

    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盛绍延有时觉得,沈西辞就像一个迷,回答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他十分需要他,可在此之前,一直不找他、迟迟没有动作的也是他。

    这几天,他就住在沈西辞家里,知道沈西辞在找工作室的地点,为此,他专门让人整理了一份选址建议,自己又删了几处不符合沈西辞喜好的地方。

    但沈西辞完全没有向他求助的意思。

    就像之前电影缺投资时,沈西辞找了程明野,却没有兑付支票,也没有找他一样。

    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手段高妙的欲擒故纵,将人的心勾的上上下下,患得患失,不清楚对方心里真实想法是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在对方心里,到底在什么位置。

    在另一个领域里无所不胜的判断力,在沈西辞这里统统失效。

    不管是不是欲擒故纵,盛绍延都心甘情愿地答应了下来:“好,等你这里整理好了,我就过来和你一起看梧桐树。”

    时间已经不早了,沈西辞领着盛绍延参观,耗完了最后一点体力,两个人一起往楼下走,没想到,刚过楼梯的转角,头顶的灯光闪了几下,灭了。

    “应该是线路老化了,中介特意提醒过,说这房子房龄太老,要经常检修线路才行,不然很容易出故障。”沈西辞也没想到,这个故障出现得这么快。

    扶着栏杆没有动,沈西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手机,没想到摸了个空,他一怔:“我手机好像在下面没拿上来。”

    手机一直随身带着,但这一秒,盛绍延不动声色地回答:“我的手机在车上。”

    因为梧桐树的遮挡,从天窗照进来的灯光十分有限,即便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沈西辞依然无法确定盛绍延所在的位置,更别说踩中脚下窄而陡的楼梯了。

    放在栏杆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他的呼吸频率刚有了变化,就被盛绍延发现了。

    “怎么了?”

    “我有点夜盲……太黑了,还不太适应。”

    沈西辞虽然努力在慢慢调整呼吸,可心跳依然一声快过一声。

    他其实很不安。

    没有光,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撞到墙壁或者栏杆,撞击的严重程度他也无法判断。就算成功下楼,到了房子外面,没有镜子,他也没办法观察自己有没有外伤,动作奇不奇怪。

    甚至,如果一步踩空,他从楼梯上跌倒滚了下去,在盛绍延面前,他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和表情才是正确和恰当的?

    黑暗中好似隐藏着尖利的獠牙,即将把他努力维持的假面咬成碎片。

    巨大的不安和无措海潮般涌过来,兜头将他淹没,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分外狼狈。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

    “我牵你。”

    沈西辞蓦地抬起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短促的衣料摩擦声。

    “我的手就在你前面,你试试能不能握住。”

    仅仅是听见这个声音,沈西辞心底满是负面情绪的海潮就被拦截了大半。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抬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黑暗中摸索。

    气流在指缝间穿过,却什么都没触碰到,就在沈西辞以为自己搞错了方向,想收回时,他的手一下被握住了。

    对方的体温比他高,掌心暖热。

    失去了视觉后,触觉嗅觉都变得分外敏感,手被握着,皮肤下的神经末梢被唤醒了一般,敏感得惊人。

    克制着抽回手的冲动,沈西辞出声:“阿绍?”

    他察觉到,盛绍延牵他的手动了动,叮嘱道:“你扶着栏杆,我会告诉你哪里是台阶,什么地方转角,有什么东西。”

    极力克制着心里的不安和恐惧,沈西辞点头:“好。”

    或许是从他声音里察觉出什么,盛绍延语气缓和,但又不容拒绝:“别的什么都不用想,相信我。”

    他当然相信他。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盛绍延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扶着栏杆和墙壁,沈西辞跟随着盛绍延的指引,穿行在黑暗里。

    他不由地想起小时候,每到夜晚,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他躺在床上,不敢乱动,就算是渴了,也不敢摸黑去找水喝。

    那时,周围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布满了尖刺,稍不留意,就会在他毫不知晓时,将他划伤。

    他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敢懈怠。

    这是第一次,有人握着他的手,牵着他,指引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阿绍……”

    “嗯?”

    沈西辞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只觉得喉间发涩,半个字音也说不出来。

    可能以为他是在害怕,黑暗里,盛绍延的嗓音质感更加明显,低低带着独特的磁性,安抚道:

    “要是害怕,就叫我的名字,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回应你。”

    第58章

    回家已经十一点了, 跟他们一起到家的,还有梅园送来的外卖。

    每道菜都用竹编篮、木盒之类的适宜容器装好,餐具还细心地用的素白瓷, 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保温, 至少沈西辞吃的时候, 温度和口感都刚刚好,极大地抚慰了他饥饿的胃。

    菜的味道很好, 沈西辞却吃的心不在焉, 每次有零星几句话从书房传出来, 他的注意力就像被吸过去的磁铁,忍不住朝那边张望几眼。

    听着应该是在和纽约那边谈事情, 声调是惯常的冷淡沉静, 沈西辞用筷子戳了戳米饭, 情不自禁地想起在黑暗中, 盛绍延说的那句“不管在什么地方, 我都会回应你”。

    他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像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愿意回应他。

    小时候在那个家里,他总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引起吴立成的一点注意,他才是最安全的。

    吴立成出去喝酒打牌了,他会轻松自在一点,但他从记事起,就能感觉到养母对他的不耐烦。最开始, 他会把在山林路边发现的野花野果、小河里抓到的小鱼螃蟹带回去,兴奋又期待地给卓素丽看, 但卓素丽总会说“没见我正忙着吗,我没空理你”或者“走开走开,别又来挡路!”

    于是,他默默地等在旁边,等着卓素丽没那么忙的时候,可只要稍微有点空闲,卓素丽就会对着墙壁上贴着的许令嘉的海报,缝着小鞋垫,或者织毛衣做衣服,语气温柔地说着什么。

    慢慢地,他就再也没有试图这么做过了。

    他隐约感觉到,他没有被妈妈看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

    他就不再期待被回应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上一世,盛绍延也是这么做的。就算只是说他在片场看到一只翅膀漂亮的蝴蝶这样的小事,或者一句“今天路边的树落叶了”这样没有意义的废话,对方都会回应他。

    只不过,上一世的盛绍延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已。

    那种战栗感似乎还停留在神经末梢,沈西辞克制着没敢继续想下去,他拿起手机,强行转移注意力,点开了和陆既明的对话。

    屏幕上的句子还停留在昨天,陆既明说他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拍摄场地,和之前发生火灾那个摄影棚差不多,都是民国风,但地方更宽敞,建筑的质感也更好,让美术组好好研究一下的话,呈现出来的效果说不定还比之前那个更好。

    沈西辞打字过去:【场地怎么样,定下来了吗?】

    这个时间,剧组应该收工了,陆既明多半窝在宾馆的房间里忙剪辑的事。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屏幕顶端就显示“正在输入”

    【世界著名导演:黄了,被人抢了,气得我今天晚上准备罢工,不剪片子了!】

    沈西辞扬眉,冷酷地回复了两个字:【不行。】

    陆既明发了一个句号,又窝窝囊囊地回了一句;【好吧,我剪,剪还不行吗……】

    沈西辞问了问,事情很简单,陆既明在发现那个拍摄场地后就去联系了,正好有档期,他立即交了保证金,没想到今天那边的负责人突然来电话,说出了点问题,不能租给他了。

    陆既明觉得奇怪,有钱不赚啊?拐弯抹角地套话才套出来,其实是被一个姓吴的导演截胡了,对方财大气粗,开价三倍把使用权抢了下来。

    陆既明在电话里大呼小叫:“据说那个剧组的导演和男一号都去了,两个人简直有毛病,抢了场地不算,竟然还骂我们是什么野鸡剧组,还说《浮生》这名字,一听就上不了映,拍到半路剧组肯定解散,场地租给我们剧组是浪费好地方,气死了气死了,他们才是野鸡剧组,他们才解散!”

    沈西辞眸光微深。

    需要的场景相似,都是民国背景,对方导演又是姓吴,沈西辞很难不联想到吴涯导演的那部电影《双面》。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他们这部片子上不了映?

    “好了,别气了,气多了会生病,生了病就要去医院,去了医院就要花很多钱。”沈西辞问他,“还有别的备选吗?”

    陆既明一想,生气就要花钱?那不行!他飞快调整好心态,又回答:“正在找,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不是备选的备选。”

    “什么意思?”

    “那地方逼格太高了,我可不敢说人家是备选,应该说,那是我的白月光,因为那地方肯定没戏,我才来找这些替身的。”

    陆既明语气是抑扬顿挫,叹气道,“但替身终归只是替身,只有白月光的形,没有白月光的神韵,这这那那总有点缺陷,所以就算看好的地方被截胡了,我也没觉得多心疼。”

    沈西辞对这一出替身文学很有兴趣:“你的白月光是哪里?”

    陆既明立刻就来了精神:“我跟你说啊,你在电影里不是冒充盛玉恩吗?现实里边儿,盛家祖上有个园子,叫‘芥舟园’,出自《逍遥游》那句‘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那可是江浙一带顶顶有名的私家园林,特别特别漂亮,至今都还是盛家的私产,一星期里有个两天,能开放半个园子出来给游客参观,还有事没事就闭个园。”

    沈西辞有点意外:“你想去芥舟园里面拍?”

    “怎么可能不想!可也要我能去得了啊。”陆既明激动地畅想,“那可是实打实的几百年的园林,那底蕴,是外面这些仿古建筑和摄影棚能比的吗?据说连墙上挂的画,案上摆的瓷器,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而且,顾长生要是进了芥舟园去搞欺诈活动,那场面,啧啧,想想都刺激!”

    沈西辞上一世还真的去过芥舟园不对外开放的那部分,还和盛绍延一起在里面住了一晚,躺在雕花木床上,确实令人错觉穿越了百年时光。

    “可惜啊,盛家门第实在太高了,我在我加的那个伪白富美群里问了问,有没有能通向盛家那个大佬的人脉,摸到边角的那种都行,结果收获了一阵沉默,她们说我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盯上那位盛先生。找找富二代富三代就差不多了,让我赶紧歇了心思,盛家可不是我能想的。”

    陆既明叫苦,“明明我只是想拍个电影而已!现在群里时不时地就劝我,让我放弃幻想,脚踏实地,着眼于眼前的富二代比较好。”

    沈西辞沉默了一会儿,出声:“我可以联系上那位盛先生。”

    “眼前的富二代,程明野虽然是咱们的财神爷,但家里也没园子啊——”陆既明尾音短促地一收,把沈西辞说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迟钝地惊呼,声音都变调了,“什么什么?你能联系上?”

    他似乎是从椅子上坐直了,一阵窸窣声,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你真能联系上那位盛先生?”

    脚步声响起,沈西辞拿着手机转过头,看见盛绍延从书房走了出来,见他在打电话,就安静地坐到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看着什么。

    他朝电话里道:“对,真的。”

    沈西辞想,确实能联系上,因为人就在他家沙发上。

    挂断电话,沈西辞正想着怎么向盛绍延提这件事,去人家祖宅里拍戏这种事,虽然基本只用的上对外界开放的那部分园子,但说着好像总有点冒犯。

    没想到盛绍延先开了口:“去芥舟园里拍戏的事,我会让人尽快安排,到时候会联系剧组核对时间和场地需求。”

    “你听见了?”对上盛绍延的视线,沈西辞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画了几圈,“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会,只要你需要,就不会不方便。”盛绍延语气认真,“这些都只是小事,我很愿意帮你,甚至更多的事,我都愿意帮你。”

    他不怕沈西辞有更多的企图。

    反而怕沈西辞没有图谋。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后,房间里一时变得寂静。

    窗外有引擎声呼啸而过。

    沈西辞躲开了他的目光。

    把碗筷收进厨房,洗干净放好,沈西辞盯着水龙头发了会儿呆,又把晾干的衣服拿到卧室衣柜里挂好,尽量给自己找事情做。

    整理时,沈西辞忽然发现,短短几天,他的衣柜里多了几套西服衬衣,抽屉里也多了几条领带,还有几副材质不同的袖扣和领带夹。

    客厅和书房里,也有没看完的文件和两本书。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家里渐渐多了很多盛绍延的东西。

    就像他现在每次早上出门前都会和盛绍延打招呼,回家后会说起白天发生的事,睡觉之前会互道晚安。

    生活的细枝末节像两棵树的枝叶,交缠在了一起。

    将袖扣和领带夹仔细地一一摆放整齐,沈西辞在衣柜前站了一会儿,又打开卧室的落地窗,准备去阳台上透透气。

    心不在焉地往外走,还没有适应卧室和阳台的高度落差,不小心一脚踩空,沈西辞手撑在窗框站稳,停了停,干脆顺势坐到了地上,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天。

    城市里看不见星星,只有夜航飞机的光点从上空缓缓划过,隐约能看见云层的轮廓。

    他与夜色遥相凝望。

    夜色寂然寥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霓虹熄了,沈西辞裹着被十月的夜风吹出的一身凉意,起身回了房间。

    经过书房门口,盛绍延正在里面接电话,因为是在家里,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衣,领带已经摘了,领口敞开,添足了优雅和松弛。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嗓音很冷:“我的命令是把那几个矿工救上来,如果他听不明白我说的什么,也分不清到底是人命更重要还是递上来的报告好看更重要,那他可以在五分钟内,收拾东西滚出他的办公室。”

    接着,他又打了个电话给林月疏,“……这件事很容易成为把柄,被盛峻鸿用作引发舆论的工具,在明天开市之前,必须控制好舆论形势,再查查他和盛峻鸿有没有关系。”

    等盛绍延挂了电话,沈西辞走过去:“是矿场出事故了?”

    盛家在一百多年前移民后,以矿业和海运起家,沈西辞见过分布图,代表盛氏名下的矿场和港口的光点,密密麻麻地闪烁在地图上,遍布各大洲,像星图一样熠熠生辉。

    盛绍延系上领口的两颗纽扣,又拿起搭在旁边的西服外套:“嗯,南美的一个矿场里机器出了故障。当地战乱,人命不值钱,那里的负责人想保机器,不想救被困在矿里的几个工人。”

    他话里带着讽刺:“那个人自以为洞悉人心,认为我救人的命令只是为了名声好听,说说而已,就擅自揣摩我的意图,更改了命令,还来邀功。”

    沈西辞想起盛绍延带着薄怒的语气,自然地顺毛:“被你骂了之后,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当然,如果他还想保住这份工作的话。”盛绍延不排斥手下的人揣摩上位者的真实意图,但讨厌自作主张的人。

    顺手把搭在旁边的领带递过去,沈西辞又问:“司机在楼下了吗?”

    他虽然一直觉得盛绍延是个黑心资本家,在谈判桌上和人厮杀时毫不留情面,冷酷到了极致,但盛绍延永远不会轻视底层人的性命,在这种大是大非上,有着坚定的普世价值观,底线如同刻痕般刻在骨子里。

    没想到接下领带的盛绍延却没有动作,而是视线向下,皱起眉头:“你的脚踝怎么了?”

    沈西辞刚刚收回的手指尖一抖。

    他控制着表情,飞快回忆了一遍最近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想到他在卧室阳台踩空的那一下,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盛绍延已经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身:“肿了,是扭伤了?”

    沈西辞也低下头,果然,他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

    他语气自然地说道:“刚刚在卧室阳台那里扭了一下,不怎么痛,只是看着有点肿而已,你看,我从卧室走到这里都没什么问题。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冰敷一下就行了。”

    盛绍延抬起头:“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沈西辞毫不犹豫地回答:“怎么不可以?”他语气轻松,“我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了,只是脚扭了一下而已,又不严重。”

    盛绍延像是在研判他这句话的真实度和可靠程度。

    “好了,真的,你先走吧,我可是学医的,不至于这点小问题都处理不了,冰敷完我就去睡觉了。”

    脚步声渐渐离远。

    盛绍延走了。

    沈西辞在椅子坐下,俯身摸了摸肿胀的脚踝,凭着以往的经验和以前学的知识点,评估了脚踝的活动度和稳定性,确定扭得不严重,不至于骨折,应该只是轻度,不用去医院。

    药箱里喷雾绷带之类的东西也都有,不用再买,沈西辞正想起身去冰箱里拿点冰块,做个冰敷包,耳边忽然捕捉到了脚步声。

    睫毛一颤,在这一刹那里,沈西辞竟然不敢抬头,担心自己只是出现了幻听。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安慰自己,就算真的是幻听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

    然而,当他鼓起勇气,真的抬起头,就看见了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冰块的盛绍延站在他面前。

    “阿绍?”沈西辞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你……你怎么没走?”

    盛绍延单膝跪在地上,长腿屈着,黑色西裤的布料跟着绷紧,他低下头,将用纱布做成的简易冰袋贴上沈西辞的脚踝。

    沈西辞被冻得一激灵,忍不住“嘶”了一声。

    “很痛?”

    “不痛,就是太冰了,需要适应适应。”沈西辞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口,“舆论的事,你不去公司不要紧吗?”

    人总是贪心的。

    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自己从来不会被优先选择,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个选项。

    就像当初他拉着行李箱,带了很多礼物,走了很远的路,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的房子被推倒了,他叫了二十年“妈妈”的人也离开了。

    所以,只要拒绝,只要不把自己放在被选择的那个位置上,他就能保全自己。

    可是,不可否认,他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微弱的期待。

    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有人选择他,一直一直选择他?

    放在身侧的手按在椅子的边缘,他不由地又喊了一声盛绍延的名字:“阿绍——”

    声音很低,甚至充满了迷惑和不解,以及想问,又对即将得到的答案的惧怕。

    视线里,沈西辞的肤色偏冷白,红肿的位置显得格外刺眼,盛绍延控制着手下的力道,将冰袋贴上去,确定红肿的位置都覆盖住了,他才抬起头,触到沈西辞垂下的目光,过了两秒,开口道:“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沈西辞被问得一怔:“知道什么?”

    “你在我这里,从来都享有最高优先权。”

    第59章

    第二天上午, 沈西辞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回笼觉,才终于把这几天耗尽的体力和精力补得七七八八。

    他翻了个身, 脸朝着和书房共用的那面墙, 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儿, 失望地发现,这房子隔音太好了, 盛绍延在书房里的动静是一点都听不见。

    扭到的那边脚踝有点青紫色的瘀斑, 但肿胀程度不严重, 这两天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不会耽误回剧组拍戏。

    摸了摸脚踝, 沈西辞又不由地想起昨天晚上, 盛绍延半跪在他面前, 用冰袋给他冰敷时的模样。

    还有那句话。

    什么什么优先权, 太会蛊惑人心了。

    把脑子里的画面强行赶出去, 往后一倒,沈西辞重新躺回床上,举着手机打开哔站。

    东遇大佬依然保持着稳定的产出,每个月都有新视频放出来。他点开最新的剪辑视频,依然是无比丝滑的转场和卡点, 以及无比适配的bgm和画面,让他感慨大佬这剪辑的功力是越来越深厚了。

    看第二遍时,沈西辞特意把关掉的弹幕打开,没想到,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间就把画面挡完了, 和马赛克有一拼,要找他的脸只能去夹缝里找。

    沈西辞仔细看了看弹幕, 发现除了“第十刷!大佬多剪,爱看!”“啊啊啊沈西辞我来了我又来看你了!”和“东遇大佬神之一手!太会剪了!又是一桌满汉全席!”之类的弹幕以外,刷屏最多的,竟然是“西辞吴水三千里,东遇边山十二峰”。

    这句话对仗很工整,但……他和东遇大佬?

    沈西辞震惊了,这都能嗑上?

    东遇大佬的头像漆黑一片,很有个性,沈西辞点开头像,以他个人工作室的名义,发了条邀请合作的信息过去。

    正等着回复,陆既明打来电话,声音如梦如幻的:“此时此刻,我仿佛飘在九万米高空上,星星月亮都在给我伴舞,我真不是昨晚睡太晚了做梦了?”

    沈西辞奇怪:“你做什么梦了?”

    “有人来联系我了,问我想什么时候去芥舟园拍戏,可以提前协调时间,还把园子的详细图文资料发我了,说会配合我们的拍摄需要,有什么想法也都可以和他沟通,态度好的不得了!”陆既明越说越怀疑,“这是梦吧?做梦都梦不见这么好的事!”

    他假装哽咽了两声,“这么配合剧组以外,竟然还不要钱!你听见没,听清楚没,不要钱啊!不要钱!从今往后,我就是盛先生的忠实拥趸!等电影上映,我要在最后字幕的鸣谢部分,写上一行大大的字,以表心意!”

    沈西辞也没想到盛绍延说的“尽快”竟然这么快,他被陆既明的语气逗笑了,又好奇:“你要写什么?”

    陆既明沉吟:“要不,写,‘盛先生,世界上最帅的霸总!’”

    他马上又有了一个主意,“或者写,‘由衷感谢盛先生的鼎力相助,全剧组一人为您献上一句赞美诗!祝您福寿安康,财源广进!’”

    想到那位盛先生是二十七岁,不是七十二岁,沈西辞憋着笑,委婉道:“他还很年轻,应该用不上‘福寿安康’这种词语,留着过五十年再用吧,就正常在字幕鸣谢就可以。”

    “好好好,听你的!”陆既明又佩服道,“你加的那个高端群,路子真宽啊,确实比我的伪白富美群厉害多了,不仅能拿到顶级俱乐部会所的什么什么身份码,竟然还能联系上盛先生借园子拍戏!”

    没想到上次为了去会所里找程明野,勉强糊弄过去的借口,快半年了陆既明还记得,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西辞囫囵地应了一声,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回剧组?”

    “这两天在拍配角呢,今天六号,这样,你九号回吧,就当给你一个大长假!”陆既明说着,又很欣慰,“这假放得挺值的,虽然吧,导演都很希望组里的演员拍戏时能入戏,最好是能演出那种收放自如、又惊心动魄、又感人肺腑、又细腻的感觉,但说实话,前面那两三个月,我还挺担心你入了戏之后出不了戏的。你自己可能没发现,你在片场跟我说话,语气啊措辞啊断句啊,都一股子顾长生的味儿。”

    沈西辞是真的没有发现:“你说的听起来怎么有点精分的感觉?”

    陆既明深沉道:“对,就是精分,聊个天,三个人格随机上线,一个人格是沈西辞,一个人格是民国底层穷小子,还有一个是百年前在国外长大的大家族小少爷,嘶——精分那味儿,真的太冲了!你不知道,我心里害怕得很!”

    沈西辞一眼看穿:“你是怕杀青后,我要是出不了戏,会找你要工伤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吧?”他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就偶尔用词有点被影响,没精分了,所以我才说这假放得不错,至少保证了我们男主角的身心健康!”陆既明又讨教,“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啊,说说看?以后我交给别的演员,降低工伤赔偿的概率!”

    什么方法?

    最先浮现在沈西辞眼前的,是他打开门,看见盛绍延站在门口时的情景,甚至鼻尖还能闻到似有似无的山林月光的香气。

    他不断去找别的理由,说不定是因为回了宁城后太忙,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所以暂时从戏和角色里走了出来。

    但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在看到盛绍延的那一刹那,他好像从十里洋场的画卷中被拉了出来,落入了现实中。

    他又从顾长生变回了沈西辞。

    对方就像他与这个世界的锚定点,无论他在别人的命运里如何沉浮挣扎,只要触碰到他,就能突破迷雾,找到在真实世界中的依凭。

    可是,不能这样。

    挂断电话后,沈西辞蜷缩侧躺着出了会儿神,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手机上跳出一条提醒。

    被蓦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开始想盛绍延了,沈西辞有点无奈地扯扯嘴角,点开哔站,就看见东遇大佬已经回复他了。

    东遇:【你是沈西辞个人工作室的人?】

    沈西辞连忙打字:【是的,想请问一下,您接商务合作或者线上兼职吗?报酬优厚,您只需要为工作室的宣传提供视频和剪辑内容,不用坐班。】

    对方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又或者是去忙了别的事,几分钟后才回答:【可以。这是我的邮箱,以后用这个邮箱联系。】

    这就答应了?

    都不问问具体报酬之类的吗?

    沈西辞试探着发过去一条信息:【好的,那我一会儿让法务把合同发到这个邮箱里,可以吗?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商量修改。】

    东遇:【好,我相信你们。】

    就在沈西辞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时,东遇大佬又发来了一句话:【麻烦转告沈西辞,新电影很好看,他在里面的表现令人惊艳。】

    东遇大佬算是自己最初的粉丝了,能够得到这个评价,沈西辞心情雀跃,他保持着自己的人设回复:【谢谢支持,我会转达的,沈西辞看到你这么说肯定会非常开心!】

    快十二点了,起床换好衣服,沈西辞单脚跳,从卧室蹦到了客厅,刚在沙发坐下,盛绍延就从办公的书房走了出来:“怎么不叫我?”

    那种心颤感又出现了,沈西辞克制住想别开视线的冲动:“单脚跳很快的,卧室到这里这么近。”他又飞快转开话题,“我好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是快递吗?”

    “我让家里厨师做了午饭,有道药膳是利于活血化瘀的,已经送过来了,放凉一点再吃。”说着,盛绍延挽起衬衣衣袖,拿着准备好的冰袋坐到沙发边,将沈西辞的脚放到自己腿上,仔细看了看伤处,“没有加重,痛得厉害吗?”

    问话的同时,他一只手将冰袋贴上沈西辞的脚踝,另一只手自然地握着沈西辞的小腿,怕第一下有点刺激,还轻轻拍了拍作为安抚。

    “还好,不怎么痛。”

    沈西辞张了张嘴,还是没把话说出来,但不说,又总是格外在意。

    贴在小腿上的手掌温热,对方的体温一点点渗入、弥漫。

    太亲密了。

    整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沈西辞一动不敢动。

    冰敷了十五分钟后,盛绍延起身去处理冰袋,沈西辞终于放松下来,悄悄动了动僵了的腿,没想到几步开外的盛绍延突然回过头:“你很紧张?”

    “什么很紧张?”沈西辞就像被课堂上做小动作被抓了现行一样,脊背都绷紧了,“没有,我怎么会紧张!”

    盛绍延看了他几秒,回过身继续往厨房走,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又单脚蹦到餐桌边,沈西辞拉开椅子坐好。

    等盛绍延也坐下,沈西辞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心里满足地叹气,重金聘请的大厨技术果然超绝,他太怀念这个味道了!

    上一世,他就对盛绍延家的厨师格外窥觑,每次吃饭,都想把人挖到自己家里天天给自己做饭,但每每想到盛绍延付的超高薪水,又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吃完饭,将碗筷收到厨房,盛绍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套茶具,姿态从容地泡起了茶。

    他泡茶的功夫是从盛老先生那里学来的,执壶温杯,不紧不慢,行云流水。沈西辞欣赏了一会儿,试探道:“矿场事故的工人怎么样,救起来了吗?”

    “小心烫,凉下来再喝。”将七分满的茶杯放到沈西辞面前,盛绍延又“嗯”了一声,“救上来了,都没有受伤,已经按照旧例,在经济上提供了赔偿。”

    “那舆论形势呢?”

    “盛峻鸿有动作,但盛合公关部薪水不能白拿,都压下去了,放心。”

    那这么看来,盛绍延上午没去公司,下午多半也会居家办公了。

    “这样啊,那就好。”

    沈西辞有点纠结。

    家里有另一个人的感觉确实很好,但盛绍延的存在感太强了,就算静静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他都忍不住会分心,别的什么事都做不了。

    “对了,我不是去找东遇大佬谈合作的事情吗?他答应了!”

    盛绍延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不动声色:“那不是挺好的吗?”

    沈西辞点头:“确实挺好的,不过我没问东遇大佬的职业和年龄,等以后熟悉一点了再问问吧,要是都合适,东遇大佬又愿意来工作室做全职的话,就更好了!”

    盛绍延:“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东遇大佬吗?”沈西辞回忆聊天时的感觉,“我只跟他聊了几句,也不深入,我感觉的话,东遇大佬有点像清澈的大学生,对人抱有善意和信任,对金钱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说话没有多余的社交辞令、网络用语或者表情包,专业应该更偏理工科,不过只给了邮箱作为联系方式,或许是出于对自己隐私的保护?有警惕心还是很好的,能减少被骗的可能性。”

    盛绍延心想,至少专业猜对了,他在普林斯顿修的双学位,确实都是理科方向。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茶杯不知不觉间见底了两三次,沈西辞忽然听盛绍延问:“回卧室还是去书房?”

    沈西辞想着,书房和客厅肯定不行,他下午还想看看剧本,需要很专注才行。

    “回卧室吧。”

    “好。”

    还没反应过来盛绍延为什么这么问,沈西辞就看见坐在对面的男人起身朝他走过来,弯腰的同时,伸手来抓他的手腕。

    沈西辞手下意识地往旁边躲。

    “躲什么?”

    伴随着淡淡的问句,他的手腕被握着,不容置疑地搭到了对方的肩膀上,紧接着,沈西辞只感觉自己周身一轻,视野随之上抬——

    他竟然被盛绍延横抱了起来!

    身体的本能令他紧紧攀着盛绍延的肩膀,指尖在衬衣上抓出一圈褶皱,身体也随之贴向了盛绍延。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不止体温和紧实的肌肉,连对方心脏的搏动,他都能感觉到。

    沈西辞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如果他能感觉到盛绍延的心跳,那么,对方是不是也能察觉到他混乱又激烈的心跳声?

    不能这样……

    沈西辞挣扎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

    盛绍延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抱他的手臂还紧了紧:“好了,别动,你脚受伤了,不能用力。”

    沈西辞抿着唇,攥着黑色衬衣的布料,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像是用尽全力,要和盛绍延隔出一段距离来。

    没几步就到了卧室,盛绍延停在床边,俯下身,缓缓将人放下,故意问:“耳朵怎么这么红?”

    两个人隔得实在太近了,周围的氧气仿佛被盛绍延都吸了去,沈西辞有种缺氧的晕眩感,耳朵确实在发热发烫,他没办法否认,只好匆忙垂下眼,嗫喏道:“太近了,阿绍——”

    语气仓促,还透露出明显的慌张,让人怀疑要是地上有道缝,他一定会躲进去。

    但盛绍延缺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

    “近吗?”

    把人放到床上后,盛绍延没有马上起身,反而手撑在床边,手臂肌肉绷出流畅的线条,保持着极具压迫和掌控的俯身姿势,他哑声问,“那这样呢?”

    声音响在耳边,沈西辞耳廓敏感,被呼吸掠过,痒得整个人都在轻颤。

    他强忍着才没有发出闷哼。

    整个人都笼罩在盛绍延身下,时间每一秒都被拉得极长,沈西辞在自己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里,无措地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他应该推开,应该拒绝,在被盛绍延抱起来时,就应该拒绝才对。

    可是,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不就是因为……

    他想亲近他,想靠近他。

    理智就像阵前的堡垒,在冲杀下接连溃毁。

    就在这时,手机的来电声响起,空气也跟着震动。

    逐渐迷糊的思维陡然变得清明,沈西辞声音也有点哑:“阿绍,你要不要接电话?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谈判桌上,盛绍延对什么时候应该乘胜追击了然于心,也清楚什么时候应该点到即止,不能一次把人逼到极致。

    他身下,沈西辞不笑时惯常浸着几分冷意的眉眼,已经变得水光氤氲。

    屈着指节,盛绍延轻轻抹过沈西辞的眼尾:“好,我听你的。”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沈西辞脱力地躺在床上,伸手拿过旁边的枕头,挡在了脸上。

    电话是于舟打来的,公司有紧要的事务,需要盛绍延去一趟。

    走之前,盛绍延让他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沈西辞分不清心底涌起的情绪是庆幸还是遗憾。

    不知道过了多久,葛兰晶打来电话。

    “那栋洋房线路老化的事我已经找了师傅来修理,你怎么语气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身体不舒服?”

    “没有,”沈西辞确实没什么精神,他没力气掩饰,顿了顿,“兰晶姐,如果——”

    话在这里止住,他又放弃了:“算了,没什么。”

    这个问题也没什么需要问的,该怎么做,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

    他抬起手,看着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就算拍戏时不得不取下来,他也会跟蓝小山强调,一定要保管好,绝对不能弄丢了。

    戒指表面泛着光泽的纹理中,刻刀刻出的星星拖曳着光尾。

    或许,于他而言,盛绍延就是那颗星星,划过他头顶的天空,照亮整片夜空后,又消失在地平线。

    见过一次流星就很幸运了。

    他可以怀念一辈子。

    闭了闭眼睛,沈西辞下定了决心,朝电话里说道:“兰晶姐,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天还没有黑透,地平线铺陈着一抹玫瑰红的光弧,黑色迈巴赫停在小区门口。

    路灯渐次亮起,于舟迎上去,脸上一派沉稳,心里求知欲简直爆炸。

    今天上午,盛总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去办公室开完会后,老板又吩咐他去家里打包厨师做的晚饭,然后送到这个地址,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厨师做的是双人餐!

    这个小区只能算中档,完全不在盛绍延的置业范围内,所以金屋藏娇这个推测直接不成立。

    但老板从到公司开始,就气压极低,开会时,更是杀伤力拉满,但凡有人多说了两句浪费时间的废话,看过去的目光就和冰凌一样,能把人扎伤。

    明显是挂念着什么事,嫌在场所有人都耽误了他的时间。

    难道,这里面住的就是那个欲擒故纵、玩弄自己老板感情、钓着人玩儿的神秘人?

    好刺激!

    盛绍延下车,接过于舟递来的食盒:“辛苦了,你可以下班了。”

    于舟脸上一片平静。

    “好的,盛总。”

    盛总您快进去吧!

    “如果另外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

    打包夜宵也可以,打包早饭也可以,当然,最好能让他把食盒送到门口,再允许他往里面看一眼!

    走过小区蜿蜒的小路,盛绍延想起出门前,沈西辞一副恨不得把他推出门的表情,但耳朵一直红红的,没有褪下去,神情也和平时完全不同,每次和他对视,都超不过三秒。

    这些,都让他更期待将坚冰一般的外壳剥去后,露出的内里,是不是想象中那么柔软湿润。

    打开门,盛绍延唇角露出笑,说了声“我回来了”。

    初秋的风从阳台吹进来,掀起了薄沙窗帘,家里灯开着,但没有人回答。

    放下食盒,盛绍延正准备去卧室看看沈西辞是不是睡着了,经过餐桌,脚步顿住的同时,他的眸光陡然一凝。

    桌面上放着一张便签纸,非常显眼。

    上面只有一句话——

    “阿绍,剧组有急事,我先回剧组了。”

    字迹筋骨舒展,落款是沈西辞,和第一次留给他的那张便签一样,名字后面还画了个笑脸,最后那一笔向上扬起。

    捏着薄薄的纸张,把这句话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盛绍延单手松了松领带。

    直接被气笑了。

    第60章

    酒店房间里, 沈西辞写作业一样,认认真真在各种文件上签字,葛兰晶在一旁担心道:“怎么没告诉我你脚伤了?”

    “本来就不怎么严重, 要是说了, 你肯定要担心。”

    沈西辞心里悄悄地想, 要真说了,葛兰晶肯定不会找司机来接他, 所以, 再怎么也要瞒到回剧组之后。

    想到这里, 沈西辞眼底黯然。

    从昨天到现在,盛绍延一直没有联系他。

    他走之前留下的那张纸条, 盛绍延肯定看见了, 也肯定生气了。

    明明这就是他想得到的结果、想达成的目的, 但真的到了这一刻, 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像冬日布满薄雪的原野,风一吹,就卷起刺骨的冷意来。

    “脚崴了可不是小事,要是没恢复好,伤上加伤怎么办?你还年轻, 要珍惜自己,不要不拿身体健康当回事。”

    沈西辞尽量不去想和盛绍延相关的事,他指指手腕上显示着血压心率数值的健康手环,又示意放在桌边的听诊器,故作震惊:“兰晶姐, 你难道见过比我还注意身体的人?”

    葛兰晶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确实没见过。”

    她今天来剧组的酒店里找沈西辞,一是和个人工作室有关的文件合同需要沈西辞签字, 另一个就是得知沈西辞扭了脚,昨天司机去接的时候,全靠单脚蹦着走,一瘸一拐上的车,不亲眼看看情况,她不放心。

    没想到正好看见沈西辞在用听诊器给自己听心肺,还仔仔细细地把数据全都记了下来。

    不过,娱乐圈这地方工作强度高、压力大,她跟过的艺人里,暴饮暴食和厌食的,每天凌晨三点把家里家具搬来搬去的,还有每天都要把一条毛巾翻来覆去搓洗一个小时的,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要不是什么飙车嗑药酗酒之类的破毛病,健康焦虑症而已,她接受度良好。

    这件事就算是过了,再唠叨容易招人烦,葛兰晶转而关心道:“拍摄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我和陆导的理念很合拍。”

    沈西辞上一世待过好几个剧组,经验方面自然比第一次拍戏的陆既明多很多。陆既明虽然嘴上经常说他倒反天罡,但嘀咕两句后,几乎都会按照他的建议来,非常听劝。

    “顺利就好,我看了《浮生》的剧本,确实非常精彩,这位陆导虽然是新人,我不清楚他的导演能力如何,但至少编剧能力非常强。”

    葛兰晶目露欣赏,“你为自己规划的发展路线也很清晰,以名导力作里的配角作为第一步,有钟岳和温雅歌这种自带话题度的男女主,再加上你演的角色让人印象深刻,这个起点地基打得非常牢固。

    接下来,年轻新晋导演作品里的男一号,又是偏非商业片的类型,能进一步加深观众对你演技的了解和认可,离实力派演员方向也更进了一步,否则,以你的颜值,很容易被归为花瓶偶像类型,这名头一旦被冠上,就很难洗脱了,对以后能不能接到好剧本也有影响。”

    沈西辞“嗯嗯”两声,一副“我就是这么想的”的靠谱表情。

    他没好意思说,上一世,他之所以会参加《山脉线》剧组的演员海选,纯粹是因为他太穷太缺钱,恰好海选演员给了他一个试镜的机会。至于陆既明这个剧本,就更简单了,因为喜欢这个角色和故事,就给陆既明打电话说自己想演了,

    葛兰晶没注意到沈西辞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她最初很担心导演和剧组不靠谱,现在放心了不少,她甚至有了点滤镜,潜意识里就觉得,沈西辞给自己选的本子肯定没问题,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自己是走了多大的运,才遇上了这种省心又潜力无限的艺人!

    虽然这才是她上岗的第六天,但她基本已经把沈西辞的情况捋清楚了。《山脉线》海选时,因为不是对外公开,所以没有什么曝光,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在电影进入宣传期,甚至上映后,沈西辞才会被人注意到。

    可谁能想到,一个观鸟大爷会在拍鸟的时候顺便把沈西辞也拍了?再加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各种事件曝光积累起来的关注度和话题度,量变引起质变,在《山脉线》上映这个节点,人气集中爆发了,达到了井喷的效果。

    不少在这之前,只是看过沈西辞某个视频,或者只是听过这个名字的路人,都在从电影院出来后,转为了粉丝或者影迷,从统计出来的数据就能看出,这个转化率到底有多惊人。

    今天已经是十月七号,这次国庆档票房排名,《山脉线》高出第二名一大截,冠军的位置已经稳了,她已经能预见,在《山脉线》下映前,沈西辞的粉丝量绝对可以破千万。

    艺人往前走得太快,作为经纪人,她想要长久地合作下去,就必须加快自己的脚步,跟上去。

    “我这几天收到了通过各种办法递到我手里的剧本和试镜邀请,我先给你筛一遍,有好的本子或者好的导演,我再拿过来给你看,至于代言,我主张在精不在多,你觉得呢?”

    有的艺人想赚快钱,有了点名气后,只要钱到位,乱七八糟的品牌合作都会接,这其实很消耗艺人自身,但葛兰晶不知道沈西辞的想法,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矛盾,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要沟通清楚才行。

    沈西辞很信任葛兰晶的专业能力,毫不犹豫地回答:“剧本代言什么的,兰晶姐你先帮我筛一遍吧,你觉得好就行,这方面你比我专业。”

    艺人愿意信任她,磨合起来会轻松很多,葛兰晶放松下来,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和许令嘉是不是有过节?电影上映前,许令嘉那边砸了大钱,营销他演技咖的标签,那些水军和营销号,基本发两条夸许令嘉的,必发一条踩你的,要不是你在电影里演技出彩,说不定真就让他们得逞了。”

    她对谁和自家艺人关系好、谁关系不好,心里必须有底,真有事的时候才能把握那个度。

    沈西辞很清楚许令嘉的性格,别的不提,单单他是程凝雨和许原晋亲生的这件事,就够许令嘉把仇恨值拉满了。

    “按照一百分计算的话,他对我的仇恨值应该能有两百分。”

    与此同时,许令嘉捏着手机,皱着眉问:“你确定主演真的是沈西辞?”

    前两天他和吴涯导演一起去租拍摄场地,听说和他们抢场地那个剧组也是民国戏,虽然上辈子他根本没听过哪部电影叫《浮生》,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上了心。

    思来想去,让人去打听了一番,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沈西辞!

    咬紧牙,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不管他做什么,沈西辞都要故意来掺和一脚?

    《双面》这部电影是他的翻身仗,必须要打得漂亮,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和闪失。挂了电话后,许令嘉翻着列表里的联系人,最后还是给程凝雨打了电话。

    程凝雨正在做脸,问他:“又是来要钱的?嘉嘉,妈妈和干妈都是为你好,怕你被骗了——”

    许令嘉不想再听她唠叨,直接打断:“妈,我知道,我不是来找你们追加投资的。”

    他签了那份对赌协议,过两天大笔资金就会到账,账上十分宽裕,根本不需要程凝雨和叶眉那点钱。

    至于对赌协议里要求的票房必须过十亿,许令嘉毫不担心,上一世,《双面》可是在春节档横扫了近二十亿票房。这一世他带了这么多钱进组,投资规模翻了一倍不止,宣传预算也拉高了很多,最终票房只会比上一世更高。

    到时候,程凝雨和他干妈肯定会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听他的话多往这部电影里砸投资,白白浪费了赚钱的好机会!

    听见他说不是来要投资的,程凝雨语气缓和下来:“那就好,我们嘉嘉最聪明了,那打电话给妈妈是出什么事了吗?”

    “妈,你还记得那个叫沈西辞的新人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他又得罪你了?”

    当然记得?默默将心里扭曲的恨意和嫉妒压下去,许令嘉语气很委屈:“妈,这个姓沈的在《山脉线》剧组就总是跟我对着干,有一次我不是在直播里说错话,说国货不好吗,其实就是他故意给我设套想害我,这次《山脉线》上映,他抢了我的风头不算,听说我在拍民国背景的电影,他也跑去拍了一部,又想抢我风头,踩着我上位!”

    “真的?”程凝雨在娱乐圈起起伏伏这么些年,她轻易就听出来,许令嘉是想借她的力去对付那个叫沈西辞的人。

    但是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许令嘉的利益是牢牢绑定的,而且他们家在这部电影里投了钱,如果许令嘉真的被沈西辞比下去了,不说赚多赚少,投出去的钱能收回来多少都难说。

    程凝雨沉思片刻:“嘉嘉,你好好拍戏,这件事我会处理,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出头,哪有那么容易?”

    葛兰晶离开没多久,酒店房间的门从外面被敲开,蓝小山拎着打包的饭菜进来:“沈哥沈哥,到饭点了,我去给你打包了一份炖牛筋,吃什么补什么!”

    沈西辞放下剧本,一起拆一次性筷子和外卖餐盒:“兰晶姐找你了?”

    “找了,”蓝小山拉了椅子过来坐,有点不好意思,“沈哥,我就一个小助理,你给我开的工资也太高了,我以前认识的跟组助理里面也有转成固定助理的,但钱都没这么多!”

    “以后还会更高的。”看出蓝小山有点不安,沈西辞慢慢道,“兰晶姐是个很有经验的经纪人,我去拜托一下她,你也机灵点,有机会就多看多学多问,以后有时间,再去读个学历,当几年执行经纪积累经验,等你能独当一面了,就可以自己带艺人了。”

    蓝小山愣住了。

    “噔噔”的心跳声像是要从胸膛跳出来。

    因为父亲早逝,妈妈生病,单是吃药就是一大笔开销,他高中没读完就来了剧组,只要有钱,什么累活儿都干。

    有时半夜饿得睡不着,他也会想想自己的以后,但事实是,他根本望不见前面的路。

    他能干什么呢?他家里穷,没有学历,长相只能算顺眼,也没有演戏的天赋,以后,他可能继续在剧组做点事,也可能攒一点钱之后,回老家开个什么小店,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但现在,沈西辞告诉他,他有机会学,还可以去读书,以后可以当执行经纪,变得厉害了,还能自己带艺人。

    某一天,他也可以成为那种做事游刃有余、闪闪发光的经纪人吗?

    喉咙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蓝小山嘴唇抖了抖,嗫喏道:“可我、可我什么都不会,我怎么可能——”

    “你很厉害的,小山,你很善于和人沟通交流,还能从中识别和整理各种零碎的信息,你知道哪些经纪公司对艺人苛刻,哪个公司的食堂好吃,和片场的工作人员相处得都很好,剧组里有什么八卦你都知道。”沈西辞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给他画大饼,“好了,快吃吧,说不定以后我们工作室越做越大,变成影视经纪公司了,还要靠你这个王牌经纪人带艺人呢。”

    蓝小山埋下头,脸都要贴饭上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出声:“沈哥,我一定会努力的。”

    沈西辞点点头:“嗯,我们一起努力!”

    没什么胃口,沈西辞用筷子戳了戳米饭,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很清楚不可能是盛绍延。

    盛绍延那个人,一直以来都身处上位,只要想要,就能得到,或许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被人这么拒绝过。

    但除了不告而别,切断这段关系,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盛绍延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只要靠近,就会被吸引,被卷入其中。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去得到一份亲密关系?

    打开手机,哔站后台,东遇大佬给他发了一条私信,说他觉得合同没问题,已经签了,以后合作愉快。

    沈西辞很想说,大佬!虽然拥有清澈的灵魂是好事,但不要这么容易信任人啊,很容易被骗的!而且,你都不要求一下工作待遇,争取一点福利什么的吗?

    这时,屏幕上又跳出了一条新信息。

    东遇:【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这两天剧组都在拍配角的戏,通告单上都没他的名字,他就看看剧本,催催陆既明抓紧时间剪辑,难得有空闲。

    沈西辞回了句有空,对方似乎有点犹豫,好一会儿才回复。

    东遇:【我有一个朋友,他在追一个人。】

    哦,一个朋友!

    沈西辞一看就懂了,“朋友就是我自己”系列,大学生遇到了情感问题,不方便跟周围的朋友商量,只好上网咨询。

    沈西辞问:【然后呢?你朋友追到了吗?】

    东遇:【没有,但我朋友能感觉到,对方对他也有感觉,可我朋友试探了一下,被变相地拒绝了。】

    沈西辞一下就联想到了各种大学生发的感情帖,再加上东遇大佬不太像有多少感情经历的样子,这不妥妥的心碎男大预定?

    【如果确定不是错觉,对方确实也表现出了这方面的意思的话,首先要确定,对方是不是拿你朋友当备胎,所以才若即若离,暧昧,但不回应不负责。】

    东遇:【那个人不是这样的人!】

    行吧,不是就不是,感叹号都用上了。

    看起来,东遇大佬陷得有点深啊,怎么还隐约有点恋爱脑的痕迹?

    沈西辞再次确定:【你朋友真的不是那个人池塘里的鱼吗?】

    好一会儿,东遇才回复:【他不是,那个人都不钓他。】

    沈西辞又问:【你朋友有钱吗?】

    东遇:【还行,但那个人也不要我朋友的钱。】

    姑且相信东遇大佬的判断,对方是真没把他当鱼,也没把他当提款机,排除掉这两种被玩弄感情的可能性,沈西辞打字回复:【可能对方认为情感还不到可以在一起的程度,或者那个人还没有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想再相处一段时间。】

    东遇:【还有其它的可能吗?】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沈西辞才继续打字:【或者,那个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顾虑,认为因为自己的原因,这段感情无法长久,不想辜负这段感情,也不想伤害对方,只好拒绝。】

    办公室里,盛绍延看着屏幕上的回复。

    他不怀疑自己的直觉——沈西辞对他不一样,沈西辞对他也不是没有感觉。

    可每当他觉得自己即将触及到沈西辞的内心时,沈西辞就会像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缩回冰层里,十倍百倍地重新将自己封冻起来。

    目光定定地落在最后发过来的那句话上。

    本能的,盛绍延觉得,或许这就是答案。

    不想辜负,不想伤害,说明他的直觉没有错。

    但,是什么顾虑,沈西辞才会觉得这段感情无法长久?

    沉思许久,盛绍延联系了他的医疗团队。

    “有没有什么疾病,会让人对痛觉不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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