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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干妈, 你快来接我!”

    许令嘉躲在草坪旁几棵树后面的阴影里,他庆幸,除了不远处会所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布置有灯光外, 这附近的路灯都很暗, 周围行人也非常少, 没有人看见他被钟岳从车上赶下来的那一幕。

    “干妈正在开会呢,出来透口气, 马上还有下半场会议要开, 你懂事一点。”叶眉声音有点疲惫, 想起什么,“你不是跟钟岳去参加饭局了吗, 怎么不像之前一样, 让他送你回来?”

    许令嘉无意识地啃着自己的指甲, 泄露出一丝惊慌:“干妈, 被拍到了, 我被拍到了!”

    叶眉听得好笑:“什么被拍到了?你和钟岳坐同一辆车一起去吃饭被拍到了?这不是我们提前商量好的吗,文案干妈都给你想好了,到时又是一大波热度。”

    “不是这个。”许令嘉咬了咬牙,艰难地把话说出来,“我把装杨桃果汁的保温杯换给钟岳, 被拍下来了,干妈,你救我!一定要救我!”

    “什么叫被拍下来了?谁拍的?有人拿着视频找你要钱了?”叶眉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说得又快又急,“许令嘉, 你好好说清楚,怎么回事?”

    她又呵斥:“你怎么搞的, 这种事是能被拍到的吗?”

    “我根本不知道那里有摄像机!”许令嘉语气比叶眉更激动,他心里绷得死紧的那根丝一下就断了,复述钟岳在车上跟他说的那些话,“被开除那个助理负责给钟岳拍剧组花絮,拍完随手把摄像机放化妆间的架子上,忘了关,机器最后没电了才自动关机的!

    后来那个助理被开除了,没人再去用那个摄像机,直到前两天杀青了,钟岳的另一个助理整理视频素材,才在储存卡里发现了这段长达十个小时的视频!”

    叶眉听完,叮嘱:“视频最后落在被开除那个助理手里了?她是不是找你了?她什么要求你都先答应她,要多少钱都行,一定要先把她稳住,这视频绝对不能——”

    “干妈,”许令嘉打断她,声音发着抖,“那个助理早就已经把视频发在微博上了。”

    骂了句脏话,叶眉飞快打开微博,根本不用她去搜关键词,热搜上,#许令嘉意图谋杀#这个标题,就让她眼前一黑!

    话题里的第一条微博,是一个叫“钟哥小助理灿灿”的号发的,转发和评论数量都在以可怕的速度暴涨。

    很长一篇小作文,叶眉一目十行地看完,里面有几段看的她眉头狠跳。

    “我抱着一腔热情进到这个圈子里,从助理开始做起,每次累到撑不下去了,就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变成很厉害的人,赚很多钱,给家人很好的生活。”

    “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失眠,脱发,生病,整个人昏昏沉沉,几次想死,但我又不敢死,我怕我死了之后,都背着这个罪名。”

    “直到以前的姐妹,把这个视频发给了我,我在电脑前,哭了两个多小时,泪好像流不干一样。”

    “在钟哥严重过敏休克,差点死亡这件事上,我被推出来承担一切责任,成千上万的粉丝,不分白天黑夜地私信骂我,给我打骚扰电话,发短信,骂我说都是因为我,钟哥差点死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钟哥,是我连个小助理都当不好,我是个废物是个垃圾,我该死,我应该以死谢罪,我怎么还不去死。”

    “可是,我真的尽到了我的本分,做到了能做的一切,我唯独,错估了恶意和人心。”

    “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让人来接你!那个助理写的太有煽动性了,这事儿压不住!”叶眉赶紧想办法,问许令嘉,“钟岳知道了吗?他什么态度?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他们那边不追究能配合,这事就有办法!”

    许令嘉眼前浮现起钟岳冷到极致的表情,眼里恐惧一闪而过,声音低了下去:“他不会配合的,他连我的解释都不愿意听!干妈,他说他只是找不到证据,否则谁都别想护住我。”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有点茫然,“干妈,我不是马上就要出演《神都劫杀》的男二了吗,这部电影会成为春节档冠军,我会一炮而红,我会——”

    叶眉烦躁地想骂人:“都什么时候,还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我不该想吗!”许令嘉嘴唇痉挛般抖了抖,要不是叶眉没本事,没办法给他拿到好角色,他犯得着去跟沈西辞换角色吗?犯得着铤而走险,去换杨桃果汁给钟岳吗?而且,他拿到了好角色,搭上京圈的大资本,叶眉不也一样有好处!

    残留的理智让他知道这些话绝对不能说出来,他现在还指望着叶眉帮他平息舆论。

    深吸了一口气,许令嘉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很是可怜:“干妈,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许令嘉戴着帽子,弓着身快速钻了进去。

    叶眉的助理坐在前排,回过头:“叶总让我告诉您,先不要回家,也不要去酒店,容易被狗仔堵住。最好是去山海湾那边的房子避一避风头,那边偏僻,这两天也不要出门。”

    “好,我都听干妈的。”许令嘉半晌又问,“网上怎么样?舆论压住了吗?”

    助理没敢说实话,怎么可能压得住?咖位相差太大,钟岳的粉丝极多,CP粉也更偏向钟岳,路人和别家粉丝都来掺了一脚,更何况,还有明晃晃的证据摆在那里,热搜都爆的不能再爆了。

    “叶总已经让人全力公关了,尽量引导风向。”

    许令嘉眼神亮了一点,问:“是往我根本不可能知道钟岳对杨桃过敏上引导的吗?”

    这是他刚才和叶眉商量出来的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咬死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点,口风决不能松。

    助理点头:“对。”

    许令嘉惊弓之鸟般的神情终于安稳了些,他眼神乱转,自言自语般:“就是这样,钟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杨桃过敏,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只是因为崇拜钟岳,特意买了同款的保温杯,又不小心拿错了,导致钟岳误喝了里面的杨桃汁,才引发严重过敏的!”

    事情发生后,他因为害怕,没敢说那是他的杯子而已,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大家肯定能理解,就算批评批评也没关系,反正他不是故意的!

    许令嘉心里生出微弱的希望,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想了想,又把手机递给助理:“你给我念,她们都在说什么?这些人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了吗?我只是拿错了保温杯而已!”

    助理看了眼许令嘉,总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很奇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过来,渗人得很,情绪像是踩在临界点上。她不敢拒绝,把手机接过去,看了看“钟岳小助理灿灿”那条微博下的评论,迟疑着不敢念。

    “念啊!”

    见助理还是不敢,许令嘉一把抢过手机,自己看。

    “——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你们娱乐圈都玩得这么大吗?钟岳还喂了不少资源和流量给想要他命的人吧,现在是不是被气死了?”

    “——我不信!我不信嘉嘉是故意的!嘉嘉又不是神,能未卜先知钟岳对什么过敏!”

    “——许令嘉对蚊子咬过敏到需要随身携带肾上腺素,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爆出来时我就觉得奇奇怪怪,原来根本没有巧合,全是人为啊,钟岳实惨了。”

    “——谋杀,救人,捆绑炒cp,升咖,代言片约拿到手软,马上还要二搭大制作,有一说一,钟岳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真是心甘情愿当血包,供许令嘉往上爬。啧,这一波心疼钟岳。”

    “——关注灿灿很久了,这条微博看得我想哭,怎么,助理就不是人吗?真好啊,最后女孩帮助了女孩,博主和好姐妹真的都太棒了!搞网暴的才是垃圾!”

    “——许令嘉!杀人凶手!许令嘉!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满屏幕的“谋杀”和“杀人凶手”,看得许令嘉头晕目眩。

    他们怎么都不信?

    “砰”的一声,手机被扔了出去,砸到了车厢壁上,留下一个明显的浅坑。

    最后,手机落在了地垫上。

    许令嘉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眼神格外渗人,一点都没有平时表现出来的阳光开朗的模样,他抓着救命稻草般:“打电话问问干妈,快啊!她不是在公关吗?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私人飞机越过北极圈,在浓郁的夜色中穿行,离降落在纽约的机场,还有几个小时。

    盛绍延特意飞这一趟,是为了去长岛见正在休养的爷爷盛怀洲,他失踪了一个月,总要去报个平安,另外就是,纽约总部也有许多积压的文件事务需要处理。

    卫星电话里,盛家祖宅的老管家笑道:“老先生听说您背上有刀伤,已经把医生都安排好了,您到了家里,免不得又要配合着做一次检查。”

    “嗯,爷爷肯定怀疑我实际上伤得很重,为了不让他担心,骗他说伤都好了。”

    他和爷爷都清楚,二叔盛峻鸿下手时从来不会讲情面。

    一个多月前,邻国的中部高原地区发现了一座大型矿山,盛合旗下的矿业资源集团想拿下开采权,但多家竞争,政府徘徊,一直没能定下来。

    他正好途径,计划在附近停两天处理这件事,没想到,被一直盯着他的盛峻鸿钻了空子。

    他带的保镖一个都没活下来,袭击他的人仍在后面穷追不舍,他干脆将车全速开到了国境线边缘的山林中,又弃车步行,借由山林里复杂的地势和遮天蔽日的植被,掩盖自己的踪迹,成功把那些人甩掉了。

    但身上有伤,持续失血,加上头部遭遇重击,痛感越来越强,山林里多有阵雨,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只来得及为自己找到一处避雨的拱形山岩,清除留下的痕迹后,再把做下的相关安排发给林月疏和于舟他们。

    他没有料到自己会失去记忆,更没有料到,会被沈西辞救了回去。

    指腹摩挲着做戒指时留下的那道疤痕,盛绍延跟老管家又说了几句后,便挂断卫星电话,重新拨了个号码。

    “你不是回长岛看你爷爷吗,现在在飞机上?”宋星淮接到电话,有点惊讶,他虽然和盛绍延关系不错,又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校友,但大家都太忙,特别是盛绍延,满世界乱飞,如果没有什么事,他们联系并不频繁。

    这离上一通电话没多久啊,怎么又打来了?

    盛绍延回答:“嗯,还没到。”

    “我知道,肯定还没到啊,你是在地球上飞,又不是在地球仪上飞,哪儿能这么快。”宋星淮“啧”了一声,“你们家也真够麻烦的,之前联系不上你,你二叔又一脸春风得意,我就觉得有问题。这亲儿子要杀亲孙子,你爷爷真够稳得住。”

    盛绍延语气没有什么波澜:“他不只是我爷爷,更是盛怀洲。”

    对他爷爷来说,他和二叔盛峻鸿的争斗,只要不违背家族利益,那再激烈也没有妨碍。因为到最终,角逐出一个强大的掌权人,最大的受益方必然是盛氏。

    他早就看明白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他的身份,注定他只有掌握权力,掌握越来越多的权力,才能活下去。

    跟他原本的生活比起来,作为“阿绍”的那一个月,平淡到不真实。

    每天去剧组,回家,散着步去餐馆吃饭,买新鲜的水果,骑着破旧的摩托车在小县城穿梭,给三角梅浇水修枝,晒太阳,和沈西辞聊天、对戏。

    他必须承认,他眷恋过那种感觉。

    但他更清楚,一旦对那段时光产生了眷恋,他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危险,为了防止暗箭洞穿他的胸口,他不能有丝毫疏忽和破绽。

    终归,他不是和家里关系不好,炒股失败后,吃软饭,靠男朋友养的那个阿绍。

    盛绍延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生活。

    既然不可握在手里,那就彻底摒弃。

    包括那段时光,也包括那个人。

    “行吧,”宋星淮暗暗琢磨了一会,灵光一闪,忽地懂了对方这通电话的目的,他自然地提起,“对了,你不是说那个谁的消费都记在你账上吗,我是这么吩咐下去的,但人家半点不领情,硬是自己把钱付了,我也没办法啊。”

    听到了想听的消息,盛绍延那些理智的分析立刻被冲散,片刻后,他回答:“知道了。”

    宋星淮挪耶:“哟,怎么听着,不领你情,你还挺高兴的?”

    “我不能心情不错?”

    “行行行,随便你开心不开心吧,”宋星淮打趣道,“原来,咱们盛总好欲擒故纵这一口啊!”

    没有注意宋星淮又说了些什么,盛绍延的视线穿过飞机的舷窗,夜色中,云层显露出轮廓。

    了解他的习惯,加上知道他在俱乐部的身份码,显然,沈西辞不仅发现他失忆了,还从一开始,就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这一次,他是故意在试探沈西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结论是,大费周章,沈西辞却不图他的钱,也不图他提供的人脉资源和向上爬的青云路。

    这么沉得住气,显而易见,最大的可能就是,对方有着更大的图谋和野心。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多大的图谋,多大的野心。

    沈西辞想要什么,他都给得起。

    只要沈西辞的目标是他。

    第42章

    沈西辞第二天一大早, 就精神抖擞地给陆既明打电话:“陆导,起了吗?”

    陆既明都要困疯了,那么大一个瓜挂热搜上, 不到凌晨怎么可能吃得完?他眼皮黏在一起睁不开, 用被子罩住脑袋, 瓮声瓮气地回话:“起什么起,刚睡!”

    沈西辞故作为难:“可是, 如果陆导你不起来的话, 我们就赶不上春节档了。”

    缓缓把被子掀开, 陆既明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忍不住追问:“……还有呢?”

    “我们还要去找演员, 因为你今天上午睡了懒觉, 原本愿意跟我们签合同的优秀有天赋又努力的新人演员, 就被别人以两万块的价格签走了。我们只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 还要要看场地, 还要拉投资——”

    “别说了别说了,我起来了!”陆既明顶着鸡窝头,艰难地掀被子下床。

    他一开始主打一个佛系慢慢来,他就一个人,拉投资选角色找场地, 那不得一步一步来吗?谁知道碰见了沈西辞这个卷王,说什么一定要上春节档。

    上就上吧。

    他还是很心动的……

    而且,人沈西辞这么优秀一个演员,自己也不能耽误他。

    打着哈欠,陆既明去洗漱, 抓着牙刷吐槽:“别人鸡娃鸡爸妈,你是鸡导演, 你牛!”

    沈西辞正在给自己量体温测血压,笑道:“鸡导演也要导演有实力有才华,才能鸡出成果啊,不然都是白费力气。”

    没睡好的烦躁感消失得一干二净,陆既明心情好的想哼歌,矜持道:“嗯,你眼光不错,一眼就看出了未来大导演得优秀品格!”他又迟疑,“不过,我们要钱没钱,拿什么去找演员?”

    沈西辞揭露他:“你忽悠我签演员合同的时候,手里连程明野给的二十万赔偿款都没有。”

    陆既明讪笑:“那不一样啊,你是神仙,不忽悠到手,你跑了就找不到第二个你这样的了,所以,赔上良心,也要把你绑手里!”

    两个人在宁城戏剧学院门口碰头,沈西辞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还没走到校门口,就被旁边伸过来的手一把拽到了大树后面。

    “别去别去,门口狗仔在开会呢!小心被认出来!”

    沈西辞往校门口看,好奇道:“开会?他们在这里开什么会?”

    “许令嘉啊!他不是宁城戏剧学院的学生吗,我刚去探了探情况,据说是他家里、他公司都找不到人,一帮子娱记没地方去,就一窝蜂地来学校蹲点了。”陆既明看看双眼澄亮,毫无半点熬夜痕迹的沈西辞,“你不会连这么大个瓜都没吃吧?”

    沈西辞点头:“当然吃了的。”

    原本因为电影杀青,剧组的群聊全都沉寂了,结果一个热搜,把所有群都炸醒了,蓝小山无比神速地把他拉到了《山脉线》剧组的一个瓜群里,跟以前上学时不带班主任和辅导员玩儿的群一样,里面基本都是跟组助理和灯光服装助理,群聊消息没几分钟就999+。

    他都不用上微博,所有的相关消息都被搬运到了那个瓜群里。

    绕开蹲点的狗仔,陆既明指了指:“来,跟我走这边,这边有个小侧门能进去!”

    时间还很早,街边都是卖早餐的推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煎饼的香味,陆既明抽抽鼻子,越闻越想吃,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昨晚吃瓜愣是没吃明白,看了几十个分析帖,总觉得每个人都跟福尔摩斯似的,分析得头头是道。

    助理灿灿放出来的那个视频里,许令嘉看着,确实像是特意去调换两个保温杯的。但拍到的东西太少,有的分析帖里说,两个保温杯一模一样,许令嘉说不定以为自己手里的保温杯是钟岳的,拿错了,所以去把自己的换回来,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专门要去害人,那个助理灿灿为了洗白自己,拉许令嘉出来挡枪。

    你看,这也很有道理啊,完全符合行为逻辑!不怪人家的粉丝通宵战斗,誓必要还许令嘉的清白。”

    沈西辞接话:“再加上,钟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严重过敏源。”

    “对对对,我昨天差点都被说服了!”陆既明摸摸下巴,“但我又觉得很不对劲,不是什么肾上腺素随身带之类的细节,我就觉得,许令嘉虽然星二代嘛,从小到大都挺有曝光率的,但就他那个一言难尽的演技,想在影视区闯出一条路来,太有难度了。可要是搭上了钟岳,啧啧,看他现在的咖位和片约就知道,他动机不要太足。”陆既明猛摇头,“不行不行,不能因为人家有嫌疑就定案!”

    这些也是到现在,网上关于视频这件事的风向,再加上叶眉不遗余力地公关,虽然有相信许令嘉是凶手的粉丝在取关,可坚定许令嘉无辜的粉丝也有很多。

    陆既明手肘捅捅沈西辞:“欸,你肯定有内部消息,透露透露?”

    沈西辞在钟岳过敏住院那两天里,就把整件事理了一遍,就算现在有视频拍到,除非许令嘉自己承认,否则他的操作也很难揭穿。

    “内部消息的话,”沈西辞想了想,“在拍摄设备里发现视频的那个助理,昨天已经离职了,她说她会和那个叫灿灿的助理一起,去读学历,换个领域工作,再也不沾娱乐圈的边,这算内部消息吗?”

    “钟岳他们在风口浪尖上,直接把助理开除这事儿,做的真是不地道,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有些粉丝的疯劲儿。”陆既明有点唏嘘,“这消息挺好的,听得人心里舒泰,这个圈子,脏的乱的太多了,小人物就像被雨打的浮萍,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

    在路边早餐摊揭开蒸笼时溢出的白烟里,沈西辞看向旁边表情复杂的陆既明。

    上一世,陆既明又是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都销声匿迹?

    很快就把自己从感慨唏嘘的情绪里抽出来,陆既明问:“你觉得呢,这事儿后面会怎么发展?有许令嘉的粉丝在叫嚣,让钟岳有本事就报警,如果不敢报警,那就是污蔑。”

    沈西辞点头:“我也觉得关键在钟岳,现在为止,钟岳都还没有表态。”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又一起蹲在了灌木丛后面,远远望着宁城戏剧学院的一个小操场,表演系的人正在那里出早功,满耳朵都是各式各样的台词和绕口令。

    找到这个藏身位置,陆既明堪称熟门熟路,沈西辞小声道:“陆导,你是这个学校的?”

    陆既明自豪:“对啊,我导演系的,实打实的科班出身!”

    “那,亲爱的校友,我们为什么不去旁边的石凳上坐着?”

    陆既明眨了眨眼,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嗐,偷偷摸摸习惯了,差点忘了还能坐着!”

    “嘘,”沈西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陆导,你这话,再加上我又戴口罩又戴帽子,很容易招来巡逻的保安,到时候把我们像撵大鹅一样撵出去。”

    陆既明来了兴趣:“你描述这么精准,以前被你们学校保安撵过?”

    “保安没撵过我,但我撵过保安,”沈西辞沉默了一下,还是继续往下讲,“万圣节,宁城最大那个游乐园不是有活动吗,我就去兼职赚钱,活动结束回学校,都凌晨四五点了,只能翻墙,又因为时间太晚来不及卸妆——”

    “你坐墙上的时候,保安正好见着你了?”

    “对,还是在我们上解剖课的实验楼背后,那段围墙比较好翻。”

    陆既明惊呼“好家伙!”又催后续,“然后呢然后呢?”

    “保安大叔拿着手电筒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有鬼’啊!我怕他有心理阴影,从围墙上跳下去,一边追一边喊‘我不是鬼,你别怕!’”

    陆既明笑得不行:“保安心想,完犊子了,有鬼追我!”笑着笑着,他突然发现不对劲,“等等,解剖课?实验楼?你哪个电影学院的,这么重口?”

    “我是夏京医学院的。”

    陆既明瞪大眼:“我的兄弟竟然是学霸这种事都被我碰见了?不过你干嘛弃医从艺了,夏京,多牛逼啊!”

    沈西辞隐去前因后果,言简意赅:“因为,缺钱。”

    陆既明拍拍他的肩膀,眼里都是穷鬼对穷鬼的共鸣:“没想到,医考艺考都缺钱!钱啊,怎么就不从天上掉一点下来,我愿意被砸晕!”

    这时,忽然有聊天的声音传过来。

    “《神都劫杀》的官博删博了!把官宣许令嘉是男二那条删了,刺激了刺激了!”

    “钟岳呢?钟岳什么反应?”

    “钟岳还没反应,我当初还嗑‘许我钟情’的CP嗑的上头,谁知道这就塌了!”

    “那个灿灿小助理据说以前也很喜欢许令嘉,在另一个平台的笔记里,写在剧组看到许令嘉很开心,说小时候看过那个萌娃综艺,没想到啊,这塌得更厉害吧?实惨了。”

    陆既明火速打开微博,酸道:“《神都劫杀》这前脚官宣后脚删博的操作,还没开机呢,热度就赚足了,省了不知道多少宣传费!羡慕啊!”

    “《神都劫杀》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

    电话被挂断了。

    许令嘉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蜷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可怜兮兮地问:“干妈,那边怎么说?”

    叶眉揉了揉眉心:“怎么说?人家根本就不愿意搭理我们!”

    从昨晚到现在,她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谁能想到,原本对她和许令嘉热热络络,求着他们合作的那些人,突然全都冷淡下来,别说帮忙了,还有不少人落井下石,连一个已经谈好,就差最后签合同了的代言,也撤回了合作的邀请。

    许令嘉裹紧身上的毯子,小声道:“干妈,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一晚上没睡,叶眉有些头疼,她耐着性子:“嘉嘉,下次再做这种事之前,记得要跟干妈商量。”她叹气,“你也知道,那个崔云维盯我盯得很紧,就等着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电话响起来,叶眉接通,几分钟后,她挂断电话,看着许令嘉:“钟岳删博了。”

    惊弓之鸟一般,许令嘉倏地坐直:“删什么博?”

    “所有和你有关的微博,他全都删了。”叶眉握着手机,看着一脸苍白的许令嘉,“公司那边告诉我,崔云维准备抨击我纵容手下的艺人,行事无尺度,以至于得罪了钟岳和他背后的资本大佬,还准备把之前给你的那个品牌大使和代言都抢过去。公司的意思是,让你休息一段时间,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了再说。”

    许令嘉紧紧抓着毯子,什么休息一段时间,不就是雪藏吗?

    “还有《山脉线》,说不定也会削减你的镜头,一旦没有资源,接不到剧本,你就相当于进入了曝光度空白期,嘉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

    许令嘉盯着眼前的某个点,焦虑地啃着指甲,不断翻着自己的记忆。

    他做过预知梦,他知道后面一两年里会发生的事,他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个人,他怎么可能输?

    记忆的书册停在某一页,许令嘉眼前一亮:“干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些人不想让我好过,又能怎么样?我一定能翻身!”

    雁鸣山。

    山路上,车灯划破夜色,纯黑色外壳的帕加尼超跑犹如机械猛兽,在山野之间咆哮而过。

    驾驶座上,程明野顶着白金碎盖短发,看了眼后视镜,确定那些红的黄的小跑车全都被他甩在了后面。

    悬崖边的护栏像银蛇一般扭曲,车灯范围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片漆黑。扳动方向盘时,离心力将程明野按进了驾驶座里,但就是这种肾上腺素快速分泌的爽感,让程明野更加兴奋。

    心情非常好,程明野得意地嘀咕道:“果然还是我的帕加尼爱妃凤仪万千!”

    说完,他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想起在俱乐部的房间里,那个神神叨叨的叫沈西辞的人,说的那句“你在赛车比赛里,刹车会出故障,轻则重伤,重则车毁人亡。”

    这种玄学盘,说些什么血光之灾之类的吓人的话,就想让人因为恐惧而心甘情愿地掏钱,他见多了。

    在高速过弯的途中,程明野没来由地想——如果是真的呢?

    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威胁恐吓完,沈西辞没让他去哪里烧香,也没有找他拿钱破灾劫。

    跟以前那些玄学盘有点不一样。

    难道这人真的会几招?

    不行,程明野,动动你的脑子,这人肯定是骗子!

    想是这么想,可帕加尼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慢了下来,车窗外,不断有跑车疾驰而过,留下尾灯的残影。

    程明野握着方向盘,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竟然因为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的话,就真的减速了,这次要是跑了个倒数第一,被那些人笑死是小,他帕加尼爱妃的面子往哪里放?

    不行!为了帕爱妃!

    一鼓作气!夺回第一!

    宁城戏剧学院外面,一家偏僻的小店里,沈西辞和陆既明一人点了一碗面。

    趁着表演系的人出早功,陆既明瞄准了四五个目标,逮着机会就尾随上去。一开始,那几个目标人物都把他当骗子,陆既明就让沈西辞把口罩摘了亮亮相,这就很有说服力了,可没想到,只要一听到片酬只有三万块,话题就此终结,无一例外。

    陆既明戳戳碗里的面,试探道:“要不,咱们这电影,赶明年或者后年的春节档,怎么样?”

    沈西辞冷酷无情:“不行。”

    陆既明想说到底谁是导演,要听我的!但之前那几个目标人物,都一脸看传销和骗子的表情看他,只有在沈西辞露脸后,才愿意多聊几句。

    行吧,沈西辞现在是宝贝,得罪不得,陆既明窝窝囊囊地把反对的声音自动吞了回去。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陆既明瞟了瞟,一下太激动,辣椒进了气管,呛得猛咳,眼泪齐飞,他干脆把手机扔给沈西辞,比比划划,示意他赶紧接。

    沈西辞拿过来一看,上面备注只有一个字:爹。

    他问:“你爸打来的?”

    陆既明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捂着脖子,咳得停不下来。

    沈西辞按下接通,刚“喂”了一声,正想说“陆叔叔好”,没想到听筒里炸出了杂音:“哥,大师,爸爸!”

    沈西辞疑惑地望向陆既明,捂着话筒,小声问:“你爹叫你哥还叫你爸爸,你们亲缘关系这么复杂的吗?”

    陆既明眼睛通红,全是眼泪,他挣扎着,无比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沙哑的音节:“程、程明——”

    “程明野?”

    与此同时,听筒里传来程明野的声音,带着茫然和后怕,尾音还有点抖:“刹车真的出了毛病!我差点就要和我的帕爱妃一起殉情了!你们不是要拍电影吗?还差多少?都拿去!就当我的买命钱!”

    第43章

    餐厅的包厢里, 可以透过落地窗俯瞰宁城闪烁的霓虹,程明野白金色的脑袋在灯光下格外耀眼,都快反光了。

    他用有限的词汇量描述当时的惊险情景。

    “我的帕加尼爱妃这辈子就没跑过那么慢的速度, 在把速度拉满之前, 说时迟那时快, 我急中生智,尝试着踩了踩油门, 想着, 猜来猜去都没个准, 还不如实践出真知!”

    陆既明拿着刀叉,咽下一大口牛排, 猛点头:“对对对, 你可真是机智!一般人都想不到这个!”

    程明野得意, 又还有点后怕:“嘿, 没想到, 竟然真的脚感不对!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儿要糟,赶紧找人来救驾!”

    陆既明继续夸:“你反应太快了,这就叫临危不乱!”

    “你总结得挺不错的,以前上学语文成绩肯定很不错吧?”程明野见陆既明面前牛排又吃完了,招呼侍应生再给上了一份。

    调整调整语气, 程明野恭恭敬敬地朝沈西辞道:“哥,大佬,你算的也太准了!”

    沈西辞心想,他在三年后亲耳听见的,能不准吗?

    但面上肯定要绷住, 他给自己扫尾:“也不是每次都准,只有有所感应的时候, 才能隐隐窥到一点天机。”

    这话一听就格外高深!程明野和陆既明齐齐点头。

    被他们两个直直地盯着,沈西辞总觉得这两人眼神里,都有点催促他赶紧再说两句的意思,想了想,他继续道:“我见过那么多人,都没有激发我的感应,但遇见你们,这感应就降临了,这不就说明——”

    程明野神采飞扬:“说明我们要是在玄学小说里,就是天道之子!”

    陆既明一脸兴奋:“在都市男频文里,就是能握住经济命脉的龙傲天!”

    对视一眼,两个人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氛围。

    “……”

    好像不用他再说点什么了,沈西辞叉起一块小番茄,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

    程明野越想越上头,老天都派出沈西辞这个大佬,来点化他,让他避开死劫,以后成就一番辉煌事业。能量守恒,那他必然要做出点贡献,回馈回馈才行!

    他豪气地问:“你们拍这个电影,还缺多少投资?”

    陆既明一听,牛排也不急着吃了,擦擦嘴角,笑容立刻变得谄媚:“一点点。”

    程明野皱眉:“一点点?只缺了一点点,那还有找我的必要吗?怎么,看不起本少爷的实力?”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陆既明赶紧纠正,“是除了一点点,我们都缺!那一点点,还是您第一次见面时,转我的那二十万。”

    程明野瞪大眼:“合着你们根本没钱啊!”

    “哎呀,这都被您发现了!”陆既明完全不因为自己的贫穷有什么心理和面子上的负担,“程少——”

    程明野嫌弃:“叫什么程少,我们,天道之子联盟!叫名字!”

    这么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陆既明当然不会放过,他从善如流:“明野,咱们这个电影,虽然还没有开始拍摄,但非常有前景!我们不仅有精彩抓人的剧本,才华横溢的导演,还有极富冲击力的镜头设计,再加上沈西辞这个王牌主演,入股绝对不亏!肯定能让你赚的盆满钵满,投进去的钱翻个几倍回到口袋里!”

    管他能不能实现,拉投资嘛,肯定是牛能吹多高吹多高,饼能画多大是多大!

    程明野一脸“别忽悠我了”的表情,转念想到什么,压低声音,“你们剧组,难道是那种洗钱的剧组?”

    陆既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当然不是!我们是遵纪守法好剧组!”

    虽然剧组现在满打满算,一共就两个人。

    “那不就结了,你当我傻吗?赚钱?这种好事能轮上我?”程明野一路走来,创业必垮,投资必亏,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拍拍陆既明的肩膀,“没事!我都说了,投的钱就算是我的买命钱,不要有心理压力,不就是亏钱吗,你放心大胆地亏!亏多亏少都算我的!”

    陆既明眼眶一热,没想到,竟然还有投资人不想赚钱,甚至连回本都不指望,让他随便亏!

    这是什么天使投资人?

    “拍个电影亏的那点钱,我哥没一会儿就赚回来了,也就是我少买一两辆车的事。”程明野底气十足,说到这儿,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沈西辞,有点忐忑地问,“那个……最重要的是,大佬,你能不能再感应感应,我明年可以开车吗?我的帕加尼爱妃我准备返厂,不过我是不敢开了,看有没有人愿意接手吧,但明年,我还想买阿斯顿马丁的女武神,排了很久的队了。”

    拉投资这事,有陆既明冲锋在前,他好好坐着当吉祥物就行,听完,沈西辞开口问:“是开车还是赛车?”

    程明野连连摆手,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赛车怎么可能!谁都不可能再看见我开赛车的英姿了!开车,真的只开车,我就开着我新到手的武贵妃,在市区路上培养培养感情,绝对不超速,能行吗?”

    沈西辞只道:“我现在没有感应,算不出来,反正,一定要注意安全。”

    程明野已经吃过一次亏,那种心跳在耳边“咚咚咚”狂震,大脑空白,恐惧于下一秒就会出现的死亡的感觉,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散掉,他连声道:“一定一定!”

    一顿饭,陆既明吃了四份牛排,沈西辞都担心他会不会半夜胃疼。眼看着吃的差不多了,陆既明放下餐巾起身:“我去趟卫生间啊,你们慢聊。”

    没两分钟,沈西辞的手机就亮起了新消息。

    【陆既明:快快快,你也快来洗手间!】

    去洗手间?沈西辞发了个问号过去。

    【陆既明:一看你就业务不熟练,最强逃避买单的办法——我去躺洗手间,一会儿回来!】

    沈西辞心想,新的知识点,又学到了!

    等程明野结完账,陆既明回来了,发现买单的侍应生往外走,他故作震惊:“明野,你看这,哎呀,多不好意思啊!怎么就把账结了呢?”

    他转过头,赶紧叫住走到门口的侍应生,“帅哥,帮我拿几个打包盒过来,我要打包!”

    站在路边,目送程明野上了家里司机开来的车,马路上车流交织,沈西辞问陆既明:“回家还是?”

    “回什么家!快快快!”一只手拎着一沓高端打包盒,另一只手拽着沈西辞的衣服,飞快回到餐厅,陆既明先开通商场的会员,再找餐厅前台的工作人员积了分,盯着手机界面,他双眼放光,“这顿饭吃了两万,那就是两万的积分,可以兑换不少东西!”

    沈西辞看了看兑换界面,都不太像陆既明自己会用得上的东西,猜测:“然后呢,拿到某鱼去卖吗?”

    “某鱼不行,不是目标客户。”陆既明打开自己加的那个专钓凯子的假白富美群,“这里是顶奢商场,能兑的东西多种多样,logo齐全,你看吧,保准有人要!说不定,我这几天的生活费又有着落了!”

    沈西辞没想到,那个群,居然还能继续发挥余热!

    他用几个字概括自己的心情:“陆导,不愧是你!”

    在纽约忙了快一个星期,盛绍延才回到宁城。

    办公室里,寄过来的小卡已经摆在了桌上。

    脱下西服外面深色的长款大衣,盛绍延随手拿起其中一张。

    画面里,沈西辞穿着拍戏时穿的那件土布白袍,领口是盘扣斜襟,款式挑人,却显得脖颈线条修长细腻,宽大的衣袖被蓝布收紧在袖口,手腕纤细,肩上还披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水洗牛仔布外套。

    那是他的衣服。

    他亲手披在了沈西辞的肩上。

    心底某种情绪,轻而易举地再次被勾起、引动,让他感觉到一阵躁意。

    手指不由自主地碰了碰照片上沈西辞的脸。

    那时,他们走在一起,沈西辞转过头,正朝着他笑。

    肤色雪白,侧面轮廓毫无瑕疵,因为在笑,唇角的酒窝陷下去,黑白分明的双眼像是被山中的清泉洗过,干净漂亮。

    现在回想,原来,沈西辞看他时,是这样的神情。

    亲近,熟稔,专注,又透着全然的放松。

    不由自主地,盛绍延拿起手机,按下了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手指悬在“拨打”的按钮上,却最后也没有拨通。

    换了个联系人。

    没一会儿,宋星淮有些疑惑的声音传过来:“你从纽约回来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盛绍延停顿片刻,直接问道:“这几天,他有没有再来俱乐部?”

    “你说那个沈姓神秘人物?这几天他都没再来过。”宋星淮一听就明白了,毕竟,得盛绍延亲自叮嘱的,也就这么个人,他很积极,“要不要我让下面的人注意着,要是他来了,就马上告诉你?”

    匀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盛绍延垂下眼:“不用。”

    “真不用?”宋星淮又想到,“对了,还有件事,程惟深不是有个弟弟吗,叫程明野,差不多称得上不学无术吧,但人没什么复杂心思,前几天去山路上跑赛车,刹车出了故障,差点就出事了。多半是被吓破了胆,赛车不敢赛了,听说准备去投资什么电影。”

    盛绍延记得程惟深,两人并不算深交,他只是欣赏程惟深出手整顿董事会时的手段而已,对程惟深的弟弟干了些什么事,毫无兴趣。

    正想说两句就挂电话,宋星淮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起程明野这个人,是因为你那个沈姓神秘人,来俱乐部那天,不是报了你的身份码吗?”

    听到这句,盛绍延脊背放松下来,靠到办公椅上。

    他指尖捏着一张小卡,目光注视着里面的人,“嗯”了一声:“怎么了?”

    “他让经理给他安排一个房间,要求就是,要在程明野隔壁。”

    身形顿时弓弦般,有一瞬的绷紧,“投资”和“电影”两个词稍作整合,盛绍延不难猜到,沈西辞特意去俱乐部,多半是为了……让程明野投资他的新电影?

    电话挂断,眼中深蓝的弧光沉暗,盛绍延把于舟叫进来:“银行这段时间有新的支票兑付记录吗?”

    “还是没有。”于舟语气谨慎。

    明明进办公室前,盛总心情不算好,但也不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怎么才没过多久,整个办公室里,就跟暴雨前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样,闪电都快悬头顶上了?

    不知不觉间,手机屏幕上,那串手机号码又被按了出来。

    盛绍延看着那串在心里重复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数字。

    跟失忆时不一样,他现在有很多很多钱了。

    沈西辞,为什么不花他的钱?

    第44章

    落地窗外的阳光像薄绵的金色丝线, 照在盛绍延身上,好像蒙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刚结束线上越洋会议,盛绍延闭上眼, 没有人知道他正在思考什么, 严谨的手工西装穿在他身上, 像毫无裂隙的钻石,让人无法窥探内里分毫。

    于舟手指离开键盘, 高强度、长时间的会议让他脑子有点发热过载, 他快速瞥了盛绍延一眼, 心想,总会有人在获得罕见精密的大脑后, 还能得到命运大方的馈赠。

    盛绍延这张脸一直被他们几个亲信戏称为盛合集团的最强门面担当, 因为血统的原因, 偏冷的肤色, 线条感极强的轮廓, 轻易就能让人产生感叹上天不公的念头。

    家世顶尖,脑子好用还长这么好看,能有什么天理?

    于舟上学时,一路出类拔萃,被世界顶级名校录取, 全额奖学金,毕业时拿到了一等荣誉毕业生,硕士课程两年读完且专业第一,随后顺利进入顶级投行实习,履历令人艳羡。

    然而, 当他成为总裁特助后,他才发现, 那些光鲜亮丽的履历,都不过是让他有站到盛绍延面前的资格,在这个地方,挤满了和他差不多的人。

    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绝不可能做到盛绍延这种程度,在极为年轻的年纪里,就能将偌大的集团如臂指使,每天做无数决策,仿佛永远理智,永远坚定,永远不会踏进陷阱。

    不管多少人对继承人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至今,仍没有谁敢直面盛绍延的锋芒,他听过太多背地里对盛绍延的嫉妒和痛恨了,于舟总觉得,这怎么不算一种变相的崇拜和仰望?

    抽屉里响起低低的微信提示音,于舟朝抽屉的位置瞥了一眼,价格几百块的手机,还没有盛绍延西服上的一颗纽扣值钱,但于舟像照顾珍稀的花木一样,精心地给它充过好几次电。

    他小声提醒:“盛总,那个手机响了。”

    过了一会儿,盛绍延才睁开眼睛。

    已经是第二次,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盛绍延知道,发来信息的很大可能不是沈西辞。但心里依然有个声音,说不定沈西辞要拍的那部新电影遇到了什么问题,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者,沈西辞终于准备展露他的意图。

    然而,极小概率的事件,确实没有成为现实。

    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发来一条微信:【您上次推荐的那家公关公司,实在太好用了,我们节约了好大一笔钱!万分感谢!】

    盛绍延打字,回了句不用客气,等对方的下文。

    【江列远:这次打扰,是想冒昧询问一下,如果我们想请沈西辞当品牌代言人,有可能吗?】

    请沈西辞当代言人?

    显然,对方依旧以为他是沈西辞的经纪人,盛绍延思忖片刻,没有纠正,而是回复:【把报价发过来。】

    【江列远:好好好!上完热搜之后,广告效果非常好,我们公司以前都没订单的,这半个月,订单量竟然突破了两位数!开天辟地头一遭!这都多亏有沈西辞带我们飞了一把!】

    【江列远:沈西辞对我们产品特别了解,那不就是天选代言人吗?】

    手机屏幕上,江列远的消息还在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盛绍延抬眼,吩咐于舟:“查查烛龙光启这家公司的情况。”

    烛龙光启?这个名字没有在自己的涉猎范围内,但于舟立刻应道:“好的,盛总。”

    一个小时后,于舟拿着一叠新鲜出炉的收购案,放到盛绍延办公桌上,总结:“盛总,这家公司虽然刚起步,规模也很小,但很有潜力。”

    于舟暗忖,自家老板怎么突然对专业灯光控制公司感兴趣了,难道集团要涉足这方面的业务?但如果要收购,也应该是瞄准DMA Lighting这种成熟有一定价值的公司才对啊。

    或者,那个叫烛龙光启的小公司,有什么独到之处,他查资料时没能找出来?

    盛绍延看完:“江列远人怎么样?”

    背调也是十分必要的,于舟回答:“名校毕业,和同宿舍的同学以及学弟学妹一起创业,专业技术过硬,风评很好。”

    “嗯,你出去吧。”

    办公室的门合上,盛绍延按下那串电话号码,拨通。

    耳边是被拉长了的“嘟”声。

    盛绍延很清楚,他从未在一段关系或者一个问题上犹豫迟疑这么久。

    电话被接通。

    盛绍延先开了口:“是我。”

    沈西辞的声音通过信号波传到了他的耳边,带着一点疑惑和惊讶:“盛先生?”

    盛先生。

    盛绍延搭在桌面的手指蓦地收拢。

    他听见自己说道:“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以为我是你的经纪人,来找我谈关于邀请你做品牌代言人的事情。”

    另一面,沈西辞似乎小声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走到了另一个安静的位置:“抱歉,给盛先生添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去联系江总,跟他澄清这件事,以后绝不会再耽误您的时间。”

    语气客气又生疏,和在绥县时完全不同。

    眸光微敛,盛绍延像是没有听见这句,接着道:“我查了烛龙光启这家公司和江列远,缺点是公司初创,体量小,能给的代言费也比较低,但在专业技术方面,属于国内领先,前景可期,风评也不错,你可以考虑。”

    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番话,沈西辞怔了几秒才回答:“谢谢盛先生,我会好好考虑的。”

    终于找到了理由打这通电话,但盛绍延心里的憋闷感却越来越强。

    一句一声“盛先生”,那“阿绍”又是在叫谁?

    可是,四月十八号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六天,盛绍延不否认,他想和沈西辞说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最近在忙什么?”

    沈西辞答得简略:“在忙新电影的筹备工作。”

    盛绍延被提醒,沈西辞报他的身份码,是为了找程明野拉投资,他停顿片刻,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想,只要沈西辞开口,不管是经费的问题,还是人员的问题,甚至后面制作、审批、上映的问题,他都可以帮忙解决。

    但他却听见对面的人回答:“暂时没有,谢谢盛先生的好意。”

    一栋仿百年洋房的独栋建筑里,沈西辞挂断电话,从花园的树荫下回到大厅。

    陆既明正跟着房产中介新奇地左看右看,见沈西辞回来,立刻兴奋地比划道:“你觉得这么样?舞会,这里布置上留声机之类的东西,你扮演的顾长生穿白色复古风衬衣和米色格纹马甲,双手插兜,就从楼梯那里走下来。”他演示地走了两步,“就这种纨绔子弟、公子哥的姿势,全身都是从金银里泡出来的松弛感和贵气!”

    沈西辞看看他指的那处楼梯:“嗯,可以,确实很适合。”

    这几天,他每天早上准时准点给陆既明打电话,叫人起床,出门找演员、找拍摄场地。今天看的这一栋房子,最符合他们两个人对电影场景的设想,只是站在挑空的大厅里,耳边就仿佛响起靡靡乐声,穿梭回了百年前的十里洋场。

    陆既明对微表情语气什么的都很敏锐,他站过去:“怎么了,刚刚电话谁打来的,怎么人一下就低落了?”

    阳光从占据了整面墙的窗格中落进来,沈西辞盯着其中被照的像金粉一样的浮尘:“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过以后可能当不成朋友了。”

    没想到陆既明一语中的:“你前经纪人?那个大帅哥?”

    沈西辞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说不定跟你待久了,我也沾了点玄学因子!”开了句玩笑,陆既明关切道,“之前在绥县那次,你们看着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掰了,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沉默片刻,沈西辞摇摇头:“事情有点复杂。”

    那就是不想说的意思了。

    陆既明很有分寸地没有追问,拍拍沈西辞的肩,权作安慰。

    手指摩挲着手机的金属边框,沈西辞耳边响起盛绍延说的烛龙光启代言合作的事,以及后面那句需不需要帮忙。

    他太了解盛绍延了。

    盛绍延依然在怀疑他,想帮他那句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在,但其中,试探必然占了大多数。

    这种感觉有点难受,但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并非不能接受。

    陆既明有意转移话题:“真不签片酬合同啊?”

    程明野投的资金有一部分已经到账,法务支持也是程明野提供的,据说是去他哥程惟深那里讨来的专业团队,对他们这种小剧组来说,配置太高端全面,都溢出了。

    给沈西辞准备的演员合同有两种,一种是拿固定片酬,相比起《山脉线》,这一部沈西辞担任男一号,片酬很是可观。另一种就是,不要片酬,签票房分红,但具体票房会如何,包括沈西辞自己在内,是亏是赚,谁都无法确定。

    “嗯,确定,就签分红吧,等开拍,花钱如泄洪,钱只会不够用,不可能有多余的。”

    沈西辞想演这部戏,一方面是非常喜欢顾长生这个角色和这个故事,另一方面就是,他想试试看,能不能走出一条和前世完全不一样的路。

    陆既明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脸感动得握住沈西辞的双手:“果然是救我于水火的好兄弟!”

    跟着中介楼上楼下花园全都看了一圈,陆既明问租金一个月是多少。

    中介迟疑:“你们真准备租啊?”

    陆既明点头:“对啊,价格便宜就租,怎么了?我们要的那个时间段,这房子空不出来?”

    “哪儿能啊,这房子都没人来看,不说半个月一个月,你就是想租一年,也没人跟你抢!”中介擦擦额头上的汗,强调,“你知道……这是凶宅吧?”

    陆既明又点头:“当然知道,我就是因为这里是凶宅,租金便宜,才找你带着过来看看的。”

    中介没见过这样的,张张嘴:“你们不怕?”

    陆既明拍拍胸口:“怕什么?穷鬼不也是鬼?我和凶宅百分百适配!”他又问沈西辞,“欸,你怕吗,据说这里闹出过命案。”

    沈西辞摇头:“不怕。”

    他和鬼算得上半个同类吧?

    大家都死过一次,以后,他还能比鬼多死一次。

    想了想,沈西辞又问中介:“命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上个月。”

    沈西辞想,哦,那算起来,我比鬼还早死一个月,能怕它?

    第45章

    以极低的价格把这栋房子预租下来, 陆既明还把中介费讲下来了一个百分点,他哥俩好地揽着中介的肩膀,热络道:“要是下次又有这种民国风的, 还闹鬼的凶宅可以租, 尽管来找我!”

    中介竖起大拇指:“我干这行十几年, 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兄弟, 牛!”他奇怪, “不是说你们搞剧组的都特别迷信吗, 开机前还要拜一拜什么的?”

    陆既明总结:“当然要拜,我也拜!但是嘛, 事急从权, 玄学和不玄学二选一, 肯定选玄学!如果玄学和穷摆在一起, 那肯定是穷的优先级最高嘛。”

    他畅想, “等我以后成了大导演,要民国小洋楼,搭!要古城宫殿,搭!不过现在不还没成大导演吗,将就将就, 能用就行。”

    中介叹服:“能屈能伸啊兄弟,我回去就给你搜罗搜罗!”

    沈西辞跟在后面,听陆既明口若悬河,把中介送上车时,两个人都快成异姓兄弟了。

    陆导要是不干导演这一行, 随便开个什么培训班,肯定风生水起。

    手机又响了起来, 沈西辞心里一动,又马上打散了脑子里冒出的那个人名,盛绍延平时就忙得要死,线上线下一天几个会,这次一消失就消失了一个月,事务不知道堆成了好几座山,哪有时间又给他打电话?

    看见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沈西辞接通后,语气都还有点诧异:“温老师?”

    其实在剧组拍戏,常常都有点一期一会的意思,合作过的演员,可能就再也不会联系了,他在温雅歌那里,应该还只是“对戏对起来很顺畅的演员”的关系。

    “发现是我这么惊讶?”温雅歌尾音微挑,笑道,“我就不多寒暄了,给你打电话,是钟岳托到我这儿了,他想请你吃个饭,你看你有时间吗?”

    “钟老师请吃饭?我看见热搜上说,钟老师不是又进组了吗?”

    “是进组了没错,但他有个什么品牌的晚宴需要露脸,就赶回来了。”温雅歌对看得顺眼的人,向来都不吝提点,“出了许令嘉那个事,钟岳又详细问了当时的情况,还找人拿了当时的视频来看。他日程忙成狗,还想请你吃饭,多半是存着感谢你的心思,你可别搞高风亮节那一套,有好处不占,通通是王八蛋!”

    沈西辞非常赞同这句话,特别是跟着陆既明混了一段时间后,简直是深有体悟。

    他往路边的树荫下走,在刺眼的阳光里眯起眼睛:“您可太高看我了,只要是机会,我肯定会牢牢抓住的,麻烦您转告钟老师,按照他的时间来安排就行,我最近都空。”

    枝叶将阳光切碎,虽然已经杀青,但他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哑巴少年的习惯,发现树叶形状厚薄都合适,就心痒地想伸手摘一片吹一吹。

    不知道怎么的,眼前忽地浮现起盛绍延站在树下,将帮他摘的一把树叶放在衣服兜帽里的样子,还没完全伸出去的手就又收了回来。

    陆既明转过身,正好看见沈西辞就那么随意地站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面,身形舒展,头身比例极好,戴着黑色口罩,露出的眉眼漂亮精致,周围光影效果一点没设计,但就是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浑身还有点忧郁的气质,连眼神都很有故事感。

    他看着看着,就憋不住地美滋滋偷笑——他祖宗的,我怎么这么会挑演员呢!

    陆既明走过去,刚好听见最后那句,等沈西辞挂了电话,他惊呼:“你要去跟钟岳吃饭?”

    沈西辞放下手机,预判道:“如果吃饭的地方是在商场,我一定帮你积分。”

    陆既明表示十分欣慰:“你已经不是以前的沈西辞,是迭代进化plus版的沈西辞了!”他回想两秒,“不对啊,谁要跟你说这个,思路都被你带偏了!”

    赶紧把思路拉回来:“钟岳找你干嘛?你们在剧组处的不错?”

    沈西辞简单概括:“他过敏休克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见他躺地上,医学技能实践考试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就被动触发了。”

    “啧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管别人信不信许令嘉是故意的,反正钟岳是信了。”

    吃到了更全面的瓜,陆既明很是满足,咂摸半晌,一拳捶在手心里,“找错救命恩人这种设定,怎么这么耳熟呢……卧槽!你们搁这儿演小美人鱼呢?”

    沈西辞双手揣在兜里,抬起长腿踹他:“滚滚滚,谁是小美人鱼?不过我也没帮上多大的忙,没有肾上腺素,就算判断出来是什么问题也没有多大意义。”

    餐厅里,坐在钟岳对面的椅子上,沈西辞也是这么说的。他会抓住机会,但也不会贪功,过分夸大自己的功劳。

    “导演能让人跑下山去找跟组医生拿肾上腺素,或者让医生拿着肾上腺素跑上来的前提,不都是要知道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吗?我住院时那个主治医生也说,对于严重过敏休克,每一秒都很关键,说不定哪一秒就没命了。”

    钟岳特意绕开了那个名字,一个字没提许令嘉。

    这一个月里,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化妆间分一半给许令嘉,耐心给许令嘉讲戏对戏,把新电影男二的角色送到许令嘉手里,配合炒CP,又兢兢业业地带许令嘉进他的人脉圈子。

    一想到这些,钟岳就犯恶心。

    导致他这几天,听见“钟哥”“许令嘉”和“许我钟情”这几个词,都有点应激了。

    他的经纪人说,还没有找到证据,如果不是许令嘉干的呢?是没证据,可他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又不是傻子,眼睛也不瞎,被人当猴耍了一个月,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感觉不到?

    在剧组时,他没怎么关注过沈西辞,印象也不怎么深,只知道这个人演技好,长相在娱乐圈非常吃香,算是很有潜力的新人。

    看完休克现场的视频后,他才意识到,他报恩还真的报错人了。

    当时现场乱哄哄的,驻组医生又在山下,如果不是沈西辞准确判断他是过敏休克,那根本没人知道要赶紧拿肾上腺素救命。

    他第一次仔细看坐在对面的人。

    餐厅的灯有些昏暗,只起到烘托氛围的作用,但沈西辞无疑长得赏心悦目,双眼皮是典型的小开扇,不笑时显得凉薄,但一旦笑起来,那种冰消雪融的感觉很有视觉冲击力。这种长相,再加上出色的演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想不火都难。

    他斟酌着开口:“《神都劫杀》男二号这个角色,你有兴趣吗?”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诱惑,上一世,这部电影拿了春节档的票房第一,火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出演,都能沾光,更别说是演男二这种重要角色。

    但时间有重叠,两部电影都要赶春节档,档期和精力都排不过来,他要是去演《神都劫杀》的男二号,就不可能去演陆导的电影了。

    权衡一番后,沈西辞还是拒绝了:“谢谢钟老师的好意,不过我已经答应一位导演,要出演他的电影了。”

    钟岳被拒绝了也没有不快:“哦?是哪个导演?我要是认识,可以帮你打声招呼,别的可能没多大用处,但绝对能被少骂两句。”

    “是陆既明陆导演,钟老师肯定不认识,这是他的第一部电影,正在筹备中。”

    钟岳惊愕:“新人导演?”

    如果是什么大导,他还能理解,但为了个新人导演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开机的电影,拒了《神都劫杀》?

    他忍不住劝道:“你要不再想想?《神都劫杀》是明誉影视投拍的,导演是饶清平,你肯定知道,饶导演个人风格强烈,水准也格外的高,注资方面非常充裕,相应的,片酬也很多。”

    片酬很多……片酬很多……

    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在转悠。

    谁不想要钱啊!

    沈西辞心已经在痛了,苦笑:“钟老师,快别说了,我现在已经看见一大笔钱在我眼前漂走了,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钟岳笑他:“你是欠了那个导演多大的人情,这都不推了?还是已经签了合同,有天价违约金?”

    “没欠人情,也没有违约金,我只是答应过他,要和他一起拍好这部电影。而且,我也是真的喜欢那个角色,想把那个角色演好。”沈西辞觉得自己的理由听着有点太天真了,但这也是何爷爷从小教他的,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尽力做到。

    钟岳没有嘲笑他天真,反而有些感慨:“我刚开始演戏那会儿,什么导演跑路,投资人跑路,主演跑路,或者干脆一觉醒来,整个剧组都解散了的情况,全都见过,这个圈子里,朝夕易变的人到处都是,这个导演运气很好,碰见你这种不跑路的主演。”

    沈西辞想起陆既明每天都不重样的彩虹屁,薄唇弯起:“他确实挺怕我跑路的,每天变着法地夸我,情绪价值给得很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钟岳没有硬劝,他把新上上来的菜挪到沈西辞面前,转开话题:“既然准备在演员这条路上走下去,签公司了吗?”

    沈西辞摇头:“还没有。”

    钟岳看他,话说得直白:“要不要来明誉影视?我给你内推,再加上你第一部作品就是万导的电影,很有潜力,拿到的待遇肯定差不了。我在明誉有这么些年了,还是有几分面子,我给你保驾护航,至少不会有人卡你资源,拿你当血包吸血。”

    说是“有些面子”,但钟岳“明誉一哥”的身份,谁都知道。每年明誉的财报出来,钟岳的贡献度总是断崖领先,粉丝都会自豪地带一波热搜。

    “我有一个想合作的经纪人,之前她一直在休产假,所以才没有去找她。”见钟岳露出头疼的表情,沈西辞笑道,“要不,钟老师帮忙看看,《神都劫杀》里有没有那种拍半个多月就能杀青的角色?拍完《神都》我马上进另一个组,这样不用轧戏,两部电影也都耽误不了,结片酬的时候,您再给我多结点?”

    这个人情要是还不上,钟岳反而心里不踏实,毕竟他已经遇着一个了,又是角色又是炒cp又是资源人脉,怎么都填不满。

    一听沈西辞的要求,是麻烦了一点,但怎么说呢,这个分寸是刚刚好,钟岳一口应下:“好!我回去就找导演和编剧商量商量,给你个答复。”

    不负陆导所托,钟岳走后,沈西辞去前台咨询,成功拿到了一个带有餐厅logo的小礼品。

    把照片发给陆既明,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

    【明天拿给我!我那个伪白富美群里有客户想要!兄弟,我的饭钱又有着落了,哈哈哈哈!】

    完成陆导给的任务,沈西辞又联系了烛龙光启的人,谈代言的事。

    另一边,会议室里,就像暗黑小说里的迷雾森林,遍布沼泽,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林月疏做完汇报,空气一下变得安静,她在心里暗暗祈祷,自己千万不要成为这台名叫“盛绍延”的粉碎机下面的残骸之一。

    又等了等,见老板还没开口的意思,她隐蔽地朝于舟使了个眼神:什么情况?

    于舟就坐在盛绍延旁边,仗着自己在老板的视野范围外,做了几个表情:谁知道呢,已经这个状态两天了。

    这两天里,盛绍延浑身都和功率最高的空调一样,散发着强劲的冷气,每次被暗色蓝钻般的眼睛淡淡扫过,于舟都忍不住想把手伸到笔记本电脑的排风口那里,吹吹热风取取暖。

    那个神秘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于舟精神一振,赶紧低声道:“盛总,有新信息。”说着,把手机递了过去。

    盛绍延接过。

    还是烛龙光启的老板江列远发来的消息。

    【江列远:沈西辞来跟我谈代言合作的事了,我报了价格,他说可以,已经约了时间签合同。】

    【江列远:沈西辞真是好人啊!一点都没有漫天要价,否则我又要去蹭仓库保安的外卖了!】

    【江列远:你也是好人,一个专业素质极强的优秀经纪人!】

    【江列远:不过,沈西辞说,以后有事直接联系他,不要找你,怎么回事,你和沈西辞掰了???】

    看着这行字,盛绍延眼底的光,被冻成了山顶的雪。

    第46章

    “你和你经纪人怎么掰了?”

    这个问题江列远前两天问过那个经纪人, 但发过去的信息跟石沉大海一样,一个字的回复也没收到。

    可他是真好奇,跟沈西辞签完合同之后, 趁着一起吃中午饭, 赶紧抓住机会问问。

    沈西辞眨了眨眼睛, 想到了一个不算撒谎的理由:“他回去继承家业了。”

    “怪不得,原来有家业要继承啊!这人生, 拉满了!”江列远化身绍吹, “这位老师退出经纪人行业之前, 不出本书,我是极力反对的!他专业水平太强了, 把控舆论风向、挑选公关公司、拉话题热度的节奏什么的, 水平在大气层外!”

    “对, 他确实很厉害。”按照盛绍延那个脑子, 不管在哪个行业, 都能做到金字塔顶端,而且除了疑心病太重,隐藏情绪的能力极强,旁边的人很少能看出他的想法,有点难猜以外, 连脸都长得特别好看,身上几乎没什么缺点。

    真是恐怖如斯。

    “来来来,今天你是客,想吃什么你随便点!”江列远浓眉大眼,看着很是精神, 他把菜单递给沈西辞,大方道, “放心,我走的时候,找我们财务预支了今天的午饭钱!”

    他一脸满足和感激,“托你的福,我今天中午能吃顿有荤有素的大餐了!”

    拿着封了硬塑封的菜单,听见这句,沈西辞忽然怀疑,穷鬼和穷鬼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磁场连接?

    比如他和陆既明,还有面前的江列远。

    烛龙光启这个公司是真的穷,公司地址都快到宁城的郊区了,要不是联系过,沈西辞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他们在老旧的居民区里租了个一楼,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办公,居民楼后面是改造过的仓库,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可也没能遮住破破烂烂的本质,让人看着就担心外面下大雨,仓库里面会不会下小雨。

    但令沈西辞惊讶的是,他跟着江列远进去参观,发现仓库内部修葺的竟然很不错,至少,里面的机器比胡子拉渣的江总保养得都要好。

    所以,能主动把两年的品牌代言费定在五十万,虽然是分阶段支付,但确实十分有诚意了,签完合同之后,说要请吃饭,沈西辞就提议在居民区外面的餐馆里吃,方便,最重要是省钱。

    江列远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脚步轻快把他带到了川菜馆里,要了一个小包间。

    点了两个不算很辣的菜,沈西辞把菜单还给江列远:“剩下的江总点吧。”

    江列远看看沈西辞写在纸上的两个菜名:“你不喜欢吃辣?是我疏忽了,没有提前问清楚,我们要不换个地方吃?”

    “不用这么麻烦,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有点既要又要,想吃有味道的,又不敢吃太有味道的,担心太辣了对胃不太友好。”

    江列远放了心,跟着点了两个辣度适中的招牌菜,出去把菜单交给老板,他坐回位置,感激道:“说起来惭愧,创业起步阶段,真是哪里都缺钱,就和屋顶破了几十个洞似的,拆了这里补那里,永远都有破的。好在前段时间借你的风,卖出去不少机器,终于给大家发了点工资。”

    “最重要的是您公司的产品好,缺的只是一个曝光机会而已,我上一个剧组的打光师就拿着你们品牌的调光台爱不释手,别的都不香了。”话锋一转,沈西辞问,“江总,您想不想要更高的曝光度?”

    江列远眼睛一亮,殷勤地倒了一杯水,双手端着放到沈西辞面前:“来来来,你润润喉,慢慢说!”

    沈西辞哭笑不得,还是喝了一口:“我和一个姓陆的导演合作了一部电影,正在筹备阶段,要采购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

    一听有生意上门,江列远眼睛更亮了:“好啊,找我们啊!别人赠品都是点什么不值钱的小东西,我们不一样,我们赠品赠个人!只需要你们剧组包一天三份盒饭,免费技术顾问带回家!”

    这积极程度把沈西辞弄得失笑:“您先听完,这个导演是新人导演,虽然已经拉到了投资,但具体最后会怎么样,不太好说。我想的是,如果电影票房好,那正好能借机宣传宣传品牌,业内的人也能在大银幕上更直观地看到效果。票房数据不好,也可以反向宣传,比如什么画面质感、灯光效果都那么好,结果剧情就这?宣传效果应该也不错。”

    影视圈是个非常封闭的圈子,人脉、关系网和渠道很多时候比产品更加重要,他们东西卖不出去,就是因为刚起步,还没有一个好的突破口,没能真正进去那个圈子。

    按照沈西辞的说法,不管票房怎么样,都能达到宣传的目的,最重要的是,至少正式迈出了跨进影视圈的第一步。

    江列远思忖半晌,仔细问:“这种好事,代价是什么?”

    “设备不管是买还是租,给剧组你们能给出的最低折扣。”

    沈西辞想,要是陆导在,肯定会口若悬河地忽悠,什么饮料品牌给代言人哐哐搬饮料,服装代言人哐哐给新衣服,珠宝代言人哐哐送珠宝,你灯光控制仪器的品牌,那肯定要哐哐承包代言人在剧组里会用上的所有仪器对不对?

    沈西辞还有良心,让人家白送的话还说不出口。

    江列远果断拍板:“没问题,我给你市场最低折扣价格后,再给你打个折,不过,等电影在宣传期,要专门给我们发一条微博,电影放映结束的字幕上,烛龙光启也要显眼。”

    发微博什么的,太简单了,只要能省钱,陆导恨不得一天发个十条二十条。

    沈西辞应下:“没问题,那合作愉快!”

    合同虽然签了,但代言费还没到账,沈西辞看了看打车软件上显示的费用,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公交车最后一排。

    工作日,公交车在马路上慢慢悠悠开着,只有零星两三个乘客。到他住的地方,车程接近两个小时,沈西辞趁着这个时间,把钟岳发过来的剧本看了看。

    钟岳那边效率确实非常高,没多久就找出了三个符合他要求的角色,让他自己选。

    把剧本看完,沈西辞在聊天框里回复:【钟老师,我想演那个阴鸷病娇,还有点厌世的年轻皇帝的角色。】

    电影里,这个皇帝说的最多的一句台词就是,把大臣/妃嫔/外戚/宦官等各种人拖出去,处死。靠一己之力,杀穿整个剧本,还不用自己亲自动手,比言灵和死亡笔记更管用。

    而且这个角色的戏份不多,不到一个月就能拍完,这段时间陆既明正好要做开拍前的筹备工作,到时候两个组刚好能无缝衔接。

    钟岳回复很快:【可以啊,不过这个角色编剧老师还拿不太准,和导演有争议,到时候你来试装,可以一起聊聊想法。】

    沈西辞回了句“好的”。

    他印象中,上一世《神都劫杀》里没有这个角色,看情况,这个角色最后应该是被拿掉或者改了。

    沈西辞这边一回复,钟岳那边就开始往外放消息,更像是借机,赶紧表明对许令嘉调换保温杯那件事的态度。《神都劫杀》官博最新更新的内容被钟岳转发之后,迅速上了热搜,片方财大气粗,还顺便给沈西辞也花钱买了个热搜挂榜上。

    “——卧槽卧槽,钟岳这脸打得真狠啊,虽然没有等到钟哥正式发微博回应,但等到了钟哥打脸!爽!前脚删了官宣许令嘉演男二的那条微博,没多久就转发欢迎沈西辞加入剧组,就差把签名改成‘谁救我谁害我我心里清楚’了哈哈哈哈!”

    “——沈西辞要演皇帝?啊啊啊他古装绝对非常好看!狠狠心动了!赶紧进组!”

    “——钟哥是守在手机旁边吗,官博才发出来,钟哥不到一分钟就转发了,这么重视的吗!之前‘许我钟情’那个CP我是一口下不了嘴,两个人颜值差距大的没眼看,CP感我是半点没看出来,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姐妹懂我呜呜!这种一开始认错救命恩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对的那一个、加倍对他好的情节,我太吃了!”

    “——姐妹们,哔站见!”

    办公室里,盛绍延登上“东遇”的号,后台显示评论99+,没心思看那些留言,可余光扫过一条内容“东遇大佬什么时候回来啊,这么久都没出新的混剪了,是脱粉了吗?”的留言时,他划动屏幕的手指停下。

    将那句话看了好几遍,盛绍延打字回复:“没有脱粉。”

    开着他自己做的混剪视频批文件,这两天一直堵在肋间胸口的烦闷感减轻了不少,不过,仅仅只是听着配乐,眼前就有一帧帧的画面翻过。

    他以为他找回了“盛绍延”的身份,在二十几年记忆的冲击下,这些小事肯定已经没印象了,可实际上,视频里的每一帧是什么内容,每一个卡点的节奏,他都还记得清楚。

    视频播完,系统自动跳到了下一个相关视频。

    先是前奏,没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盛绍延抬起头,就发现出现在画面里的,不是沈西辞。

    钟岳?

    眸光微凝,盛绍延若有所感地移下视线,落在了标题上——“宿命交集!我的CP之魂沸腾了!【钟岳x沈西辞cut】”

    目光倏地定住。

    五分钟后,盛绍延弄清了前因后果。

    那张支票至今没有兑付,连拍电影缺钱,都是去找的程明野。

    还一句一声“盛先生”。

    可现在,不仅接受了钟岳的报答,还马上就要进组一起拍戏了。

    手机屏幕上,弹幕叠了一层又一层,“这糖好好嗑!”“啊啊啊好般配!”“这种细粮才是我该吃的!”“太甜了太甜了!我嗑昏过去!”之类的字句满屏幕都是,直跳进盛绍延眼里。

    沉着脸,盛绍延将所有沈西辞和钟岳CP向的视频,挨着全点了一遍举报。

    第47章

    在热搜上看见沈西辞确定出演《神都劫杀》的消息时, 许令嘉正坐在一家高级日料餐厅里,仿佛有两个巴掌重重打到了他的脸上,一个来自沈西辞, 一个来自钟岳。

    为什么不管什么事, 沈西辞偏偏都要来掺一脚?就不能跟那个叫卓素丽的乡下女人一样, 彻底消失不见吗?

    手机震了一下,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

    程凝雨的声音传出来:“钱的事已经弄好了, 你爸和我现在在挪威过结婚纪念日, 你乖一点, 要听你干妈的话知道吗?”

    喜色漫上眉梢,许令嘉按下语音键, 撒娇道:“妈妈, 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你放心吧, 这笔投资肯定能拿到翻几倍的回报的, 干妈也肯定能往上升一级, 我很听话的,你和爸爸玩儿开心就好!”

    日料店包间的推拉门被打开,穿着和服的服务员将人引进来,鞠躬致意后,她小步退到门外, 重新关上了门。

    许令嘉打量来人。

    个头不算高,很瘦,看着精明,确实就是自己在预知梦里见过的那个人。

    电影《双面》的导演,吴涯。

    现在的吴涯, 远没有未来那么意气风发,身上的衣服全是廉价的地摊货, 站在高级日料店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显得局促,不敢随意走动。

    心里有些看不上,但想到再过大半年,《双面》就会一举拿下春节档票房第二,横扫近二十亿,吴涯也会成为青年新锐导演,风头无俩。

    把眼里的轻视藏得很好,许令嘉热情开口:“吴导,来这边坐!你看你想吃点什么?”

    吴涯抓着一顶旧帽子,坐到许令嘉的对面,笑得很拘束:“你点,你点,我吃什么都行。”

    许令嘉笑着道:“那我就点几样这家店的招牌菜,你尝尝看怎么样。”

    “好好好,谢谢许老师!”吴涯说完,等许令嘉低头看菜单,他趁机悄悄打量了一圈包间里的陈设,从插瓶的樱花枝到看起来就很贵的花器,再到挂在墙上看不明白的字画,眼带艳羡。

    点完菜,许令嘉问:“听说吴导在筹拍新电影,叫《双面》?”

    听见许令嘉问电影,他谨慎道:“对,许老师消息灵通,《双面》确实在筹拍。”

    他其实有点想不明白这顿饭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昨天忽然就有人跟他说,许令嘉要找他吃饭。他知道许令嘉这个人,这两天还在热搜上住着,但他们两个素不相识的,找他吃饭会有什么事?

    “演员已经找好了?”

    吴涯点头:“正在接触,还没有谈妥。”他试探地问道,“没想到许老师竟然关注着这部电影,不知道许老师是从哪里知道《双面》的?”

    当然是在预知梦里,许令嘉借着喝水的动作,藏下嘴角的一抹笑。

    钟岳不让他演男二,他也能找到更好的机会,至于沈西辞,能去拍《神都劫杀》又怎么样?他看过剧本,那个皇帝不过是个戏份没多少的配角,根本不可能比得上即将大热的电影《双面》的男一号。

    无论如何,沈西辞都比不过他,这么一想,许令嘉心理舒服了很多。

    “《双面》是吴导的第三部作品,第一部是爱情悬疑片,第二部是校园题材的青春爱情片,票房都不怎么理想,想必在资金上,吴导应该捉襟见肘了吧?可拍电影,都是把钱当纸来烧。”许令嘉放下茶杯,笑意加深,“这样,我个人带两千万进组,解吴导的燃眉之急,后面我的公司嘉瑞传媒还会进一步注资,你看怎么样?”

    吴涯终于听明白了:“许老师是想演男一号?”

    “对,就是这个意思。”许令嘉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答应。

    没想到吴涯却表现得有几分为难:“这个,我们演员都已经在接触了,中途换人有点不太好……”

    吴涯心里叫苦,许令嘉现在丑闻缠身,先是在直播里面骂国货,余波到现在都没散。后来钟岳的事,即使钟岳没报警,可态度已经够明显了。就算许令嘉还有死忠粉又怎么样,得罪了钟岳,不就是得罪了京圈的人吗?他怎么敢用!

    吴涯有把握,《双面》的票房成绩肯定不错,可前两部电影他确实没赚到钱,反而还倒亏,导致拉投资拉得很不顺利,现在能多点投资,没人会跟钱过不去,所以,最好是钱都能留下,人就不用来了,嘉瑞传媒换个新人塞过来都行。

    没想到吴涯竟然会拒绝,许令嘉差点没绷住表情。

    吴涯竟然敢拒绝他?

    一个什么名气都没有的破导演,前面两部电影烂得不能更烂,有什么资格拒绝他?

    许令嘉话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讥讽:“据说《双面》的剧本是吴导亲自写的?”

    吴涯心里浮起一股警惕,道:“对啊,挺早以前我就有点想法,但一直没时间动笔,前些时候,终于抽出来两个月,把本子写出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许令嘉语气很淡,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吴导大学读的宁城戏剧学院的导演系对吧,那算起来,还是我隔壁系的师兄。我听说,吴导上大学时,同宿舍上铺的室友也和吴导一样,非常有才华。一个宿舍的交情,那位室友现在和吴导还有联系吗?”

    藏在桌子下的手顿时握成拳,吴涯语气唏嘘,叹了一声:“唉,大学毕业之后,都各奔前程去了,一个宿舍的人一开始还有联系,后来慢慢就淡了,我和那个室友也很久没联系了。”

    连陆既明上大学时就睡他上铺这种事,许令嘉怎么都清楚?吴涯心里发虚,被许令嘉那双眼睛盯着,他总觉得许令嘉绝对不是碰巧提起,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见对面的人脸色微变,许令嘉想,他原本没准备把这件事拿出来当筹码的,但谁叫吴涯自己没眼力见呢?

    预知梦里,《双面》上映后,票房庆功宴上闹出过事端,他干妈回来跟他说,去参加宴会,没想到还看了一场闹剧。

    有个人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庆功宴现场,在宴会厅里吃吃喝喝,和不少艺人大佬攀谈,全都一副很熟的游刃有余的模样,安保人员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劲。

    直到吴涯在台上发言时,这人突然掏出自带的小蜜蜂扩音器,一边开直播一边大声喊,吴涯是个小偷,偷了他的剧本和分镜!

    当时投资方的人都在,近二十亿的票房,都等着分钱呢,怎么可能容忍有人出来坏了他们的好事?

    当即就叫来了安保人员,同时联系平台封停了他的直播间。

    吴涯也是个手狠心黑的,不仅在混乱中,把人手机砸了个稀巴烂,还悄悄让一个安保直接把人腿都打断了,他干妈说,宴会厅里闹哄哄的,都能听见那人的惨叫。

    现场人多,这件事有风声传出去,都被迅速压下去了,最后被引导为黑粉闯入庆功宴的现场,被安保制服,只泛起了丁点儿水花。

    他干妈评价,惨确实挺惨的,但不知道私下解决要点钱,反而妄图挑衅资本,挡大佬们的财路,不是找死吗,注定没有成名导的命。

    许令嘉很赞同,所以尽管知道吴涯的剧本分镜都不干净,但他一点不担心,后面有那么多资本大佬等着票房大卖然后分钱,不会允许一颗老鼠屎乱了一锅粥这种情况出现的。

    而且,他提前知道了这些事,说不定到时候,连庆功宴上那点水花都不会有。

    还有就是,过了这么久,他有点记不清电影剧情了,但梦里的他觉得电影挺不错的,那说明,吴涯肯定有几分本事在。

    点的菜端了上来,一道黑松露鹅肝炖蛋,许令嘉用温热的毛巾擦着手:“吴导考虑的怎么样了?难道,请我演男一号,委屈吴导了?”

    吴涯一咬牙,满脸笑容,热络道:“哪里哪里,怎么会,是我委屈了许老师才对!承蒙许老师不嫌弃,愿意跟我合作,实在是荣幸!”

    放下毛巾,许令嘉勾起唇:“好说。”

    租的房子还没住上多久,沈西辞就收拾行李,坐进剧组安排的车,去往琴台影视城。不算太远,路上只花了三个多小时,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进摄影棚时,刚赶上剧组放盒饭。

    沈西辞把盒饭拍给陆既明看。

    陆既明表示羡慕:“你青出于蓝了兄弟,这时间规划的真够巧妙的,又省了一顿饭钱!”

    最近听彩虹屁已经听出了耐药性,沈西辞一个电话打过去:“去现场看拍摄场地了吗?”

    陆既明没敢出声。

    扬扬眉,沈西辞又灵魂质问:“联系演员试镜了吗?”

    陆既明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蓄力成功,有点结巴:“我、我才是导演,我知道怎么安排!”

    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般,沈西辞十分冷漠地开口:“下午就去,看场地选演员都行,到时候我随机查岗。”

    只强势了一句话的时间,陆既明恢复了窝囊和气弱,期期艾艾地应下:“哦,知道了,我下午就去。”

    挂断电话,沈西辞潦草地几口吃完午饭,就被造型组长带去了化妆间。古装的妆造比现代戏麻烦很多,沈西辞觉得自己像个BJD娃娃,被几双手反复捯饬。

    单是贴头套就花了不少时间,再加上角色身份是皇帝,龙袍里三层外三层,穿上脱下,换一件重新穿上,再加上各种配饰,身上一下子负重好几斤。

    终于弄好,沈西辞起身后,先在化妆间里走了两圈适应一下,找到点感觉和状态后,抓紧时间去旁边的棚里拍定妆照。

    饶清平导演头发过耳,发色花白,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看起来严肃不好接近,沈西辞能感觉到,从跨进摄影棚开始,那道视线就落在他身上,静静在观察。

    片场永远都嘈杂忙碌,每个人都脚步匆匆,有事情要忙。有人扛着沉重的灯光架经过,有人大喊“大力胶又被谁拿走了”,还有人在跟生活副导反应盒饭量太少不够吃,拍戏都没力气。

    沈西辞从这些人中间穿行而过。

    绣着金线龙纹的袍角扫过地面的薄灰,无论是神态,走路的姿势,还是眼神,都在这一步步间蝶变。

    每走一步,他身上属于沈西辞的气质便减弱一分。

    直到他穿着黑靴的脚踩上木脚踏,转过身,斜斜倚靠在铺着杏黄绸垫的长榻上,抬起眼,漫不经心地望向镜头时,他已经从内到外,变成了那个阴鸷厌世、年轻俊美的皇帝。

    眉眼带着笑,却很凉,唇很薄,不带什么温度地勾着,眼皮开扇本就是前窄后宽,当他半垂着眼皮时,像极了高坐佛堂上,冷眼看世人的神佛。

    “咔嚓”的快门声接连响起。

    沈西辞没有固定不动,他太自然了,懒洋洋地从卧榻中间的方形案几上取过一本奏折,展开细看,顺手端起瓷杯,浅饮清茶。

    龙章凤姿,举手投足间,雍容清贵。

    看奏折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他眼中露出嘲意,嘴角却笑着。

    随着他长指间捏着的那个茶杯,缓慢地来回转动,那份嘲意逐渐转为了薄怒,眼神阴鸷,沉冷如寒潭。

    饶清平导演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看着摄影师拍照,几分钟后,他招来编剧:“这个皇帝就按照第一版写的那么拍。”

    编剧熬夜修剧本修的眼底通红,看看打光板下的沈西辞,不由怀疑:“第一版好是好,但他真能演出来?导儿你说过的,那个人物可真不好演。”

    “我问过万山,他说这演员厉害,入戏快,不用怎么教,演技根本不像个新人,只要给个剧本再给个镜头,他就能演好。”饶清平摇摇头,“我当时还以为是万山吹牛,或者滤镜太厚了,没想到啊,还真是个厉害苗子!”

    这段拍定妆照的花絮被放到了官博上,当时正好钟岳拍完戏,听说沈西辞到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过来表示欢迎。

    驻组宣传深谙话题怎么才会有热度,特意问了两句钟岳对沈西辞古装扮相的观感如何,这段视频也附在花絮后面,一起放了上去。

    果然,热度冲的飞快。

    “——啊啊啊啊定妆照这个花絮,演技绝杀!沈西辞真仙品!这个美人皇帝好刺激好带感啊,我跟陛下对上视线,全身都跟过电一样,最后那几秒,我已经预感,看完那本奏折,铁定有人即将收获诛九族套餐!”

    “——谁懂啊,钟哥和沈老师站在一起,两个人还都是古装扮相,美色浓度太高,我的鼻血比黄河还汹涌!”

    “——都给我嗑!这还不嗑,有天理吗?一见钟沈误,一见终生误,太香了!”

    办公室里,背后是潮汐般在风中闪烁的霓虹,盛绍延不知道是第几遍看这段花絮。

    沈西辞左手的中指上,空荡的刺眼,那枚印着他指纹的戒指已经被取了下来,至于那条蓝色晶石的手链,戏服的袖子太宽长,手腕被挡得严严实实,看不见。

    盛绍延想,这是在剧组,做妆造时,身上的饰品肯定都要取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去找,试图借此确定点什么。

    屏幕上,剧组的工作人员在采访,两个人站在一起,挨得很近,戏服宽大的袖子时不时地擦蹭,钟岳对着镜头夸沈西辞,都是些场面话,但屏幕上全都在嗑cp。

    而在钟岳说话时,沈西辞偏过头,露出毫无瑕疵的侧脸线条,朝着钟岳笑了。

    笑得还很好看,眼底像是落入了星子的清泉。

    一瞬间里,如同洪水冲溃堤坝,所有纠结和不确定全都被冲散,盛绍延把正在加班的于舟叫进来:“安排一下,我去一趟琴台影视城。”

    虽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是怎么回事,但于舟作为顶级特助,别说是去琴台影视城了,就是他老板突发奇想,要把琴台影视城连夜买下来,他都能面无表情地立刻去做收购案。

    “好的,您什么时候出发,需要我替您确定一下日程表吗?”

    盛绍延的大多数行程,都是一星期前,甚至一两个月前就定好的,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微调。

    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西装长外套,盛绍延迈开长腿往外走:“现在。”

    第48章

    “沈哥, 我好想你!”

    沈西辞正在演员休息室里看剧本,被突然冒出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蓝小山背着一个黑色大包站在门口, 精神和嗓子一样好。

    把原本想问的“累不累”咽回去, 沈西辞问他:“怎么没让我去接你?”

    蓝小山拍拍胸口,得意道:“琴台影视城这地方, 我熟啊!我之前跟的剧组, 一大半都是在这里面拍的戏, 这里哪家盒饭好吃,哪家老板舍不得放肉, 我都知道!”

    他几步冲到沈西辞面前, 从沈西辞头发上戴着的金色龙形发冠, 看到衣服上金线绣出的龙纹, 惊艳的双眼发亮:“我在路上看剧组官博放出来的那个视频, 超级好看!评论区还吵起来了,有些人说让沈哥你把这套古装直接焊在身上,有人希望山神之子的限定皮肤能改成永久皮肤!”

    他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沈哥,好多人都在嗑你和钟老师的CP, 绍哥看见了会不会生气啊?”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沈西辞晃了两秒的神,又奇怪:“阿绍为什么会生气?”

    蓝小山赞叹,作为沈哥背后的男人,绍哥果然深明大义!

    而且, 虽然大家嗑CP嗑的很欢乐,但绍哥成天都和沈哥在一起, 肯定很清楚,沈哥和钟老师根本就不熟,都只是工作而已,

    “咦,绍哥呢?怎么没看见绍哥?”

    蓝小山终于发现为什么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我那个跟沈哥的跟宠保镖一样,无处不在的绍哥呢?

    无意识地折了折手里的纸页,沈西辞别开眼:“你绍哥没有来。”他又把剧本递给蓝小山,岔开话题,“来,抓紧时间跟我对对戏,钟岳他们拍完,就要到我的戏了。”

    伸手接剧本,蓝小山顺着说道:“好好好,我看完通告单都惊了,谁能想到,进组第一天就是大夜戏!”

    嘴上说着话,他心里悄悄琢磨,看沈哥回避不愿多说的模样,再加上在绥县时,绍哥明明跟的那么紧,这次竟然没有来,难道是……分手了?!

    嘶——

    他一直觉得沈哥和绍哥超配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完全是颜狗盛宴,他每次都觉得看几眼,眼睛就好像被洗了又洗,特别舒服!

    太可惜了。

    第一场戏,是在影视城的大殿里,丝竹宴饮,明烛高照,宫娥们来回穿梭,倒酒添茶,群臣列坐两侧,却安静无声。

    蓝小山站在镜头外,垫着脚张望,他还没来得及看整个剧本故事,只知道笏板放在地上,伏跪着哭诉那个人是太子太傅,以前给沈西辞饰演的皇帝当过老师,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结果这次被人弹劾了,罪名写了半本奏折。

    在化妆间对戏时,他就是念的这个太子太傅的台词,动不动就是陛下年幼时,臣教陛下读书,陛下年幼时,臣给陛下带宫外的风车和豆沙糖粥,陛下年幼时,臣吧啦吧啦。

    “在朕幼时,太傅确实费心良多,朕一向感念太傅。”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如珠落玉盘,字句有轻有重,听得蓝小山心尖一紧。

    这时的沈西辞和跟他对台词时完全不一样,虽然知道演员演戏就是这样,但蓝小山依然有种错觉:糟了,我沈哥被人魂穿夺舍了!

    年轻的帝王坐在御榻上,接过内侍替太子太傅呈上来的一碗豆沙糖粥,静静打量,没人看得出他想了些什么。

    “嗑”的一声轻响,豆沙糖粥被放回了木盘,年轻帝王手肘撑在腿上,上半身往前倾,盯着跪在大殿中央的人,眼神凉薄。

    太傅仰起头,脸上满是皱纹,他声音发着抖:“陛下小时候喜欢吃甜,但先帝不许,臣便在每次进宫讲学时,悄悄为陛下带一碗豆沙糖粥。”

    年轻帝王“嗯”了一声:“朕记得。”

    发冠散乱,仪容不整的太傅眼里露出死里逃生的光彩,他膝行两步,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又重新抬起来:“陛下,陛下,臣是忠于陛下的啊!”

    年轻帝王注视着太傅,御榻旁的烛火在他黑眸中映出一道光,他视线不动,只抬起手,语气轻描淡写:“箭拿来。”

    很快,内侍就将弓与箭放在了他的掌中。

    就这么坐在御榻之上,年轻帝王抬起手,宽袖垂落,他娴熟地张弓,拉满,“嘭”,箭矢离弦,不过一个眨眼,便“噗”的一声,没入了太傅的胸口。

    满殿寂静中,响起了短促的惊呼和抽气。

    将空了的弓掷到地上,年轻帝王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随意地蹲在太傅旁边。

    太傅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他依然不敢相信,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为什么会狠下心对他动手,喉间呛着血沫,声音如破烂的风箱:“陛下,臣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啊,陛下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年轻帝王指尖沾了一点地砖上的血,捻了捻,还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嘴角勾起。

    他轻声给出答案:“因为,朕给你的东西,朕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随后,年轻帝王伸手握住箭矢的长杆,用力上拔,又是“噗嗤”一声,整根箭矢都被扯了出来。

    鲜血溅了他一脸。

    像落在羊脂玉上的朱砂。

    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把沾血的箭矢扔回太傅身上,年轻帝王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到御榻,他沾着血的手端起那碗豆沙糖粥,执起玉勺尝了一口,笑了一下:“不错,确实是幼时的味道。”

    “停,这条过了,沈西辞状态很好!”饶清平导演站在监视器后面,招呼道,“化妆师呢?赶紧,大家准备准备,几分钟后再来一遍!”

    蓝小山单是在旁边看着,都一口气憋着出不来,心里有根弦绷得紧紧的,他觉得沈哥的笑容,眼神,说话的语气,都有种平静的疯感,偏偏脸又长得特别好看,这种反差格外刺激抓人。

    同一场戏来回拍好几遍是正常的事,特别是这种入镜的演员多的,需要多角度拍特写镜头,边角旮旯群演的表情也不能出错,全员状态都得在线,蓝小山又在旁边看了两遍之后,就打了声招呼先出了大殿,回了剧组住的酒店。

    沈西辞人被送来了剧组,行李还在酒店前台,蓝小山准备先去把行李领上,稍微整理整理房间,再买点水果什么的,等沈哥下戏回来,饿了有东西吃,也能尽快躺下睡觉。

    正回忆影视城这边哪家水果店的东西好,蓝小山跨进酒店大堂,没走几步,视线忽地一定。

    一开始没敢认,主要是那一身看起来就死贵死贵的西装,以及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的气质,跟蓝小山印象里有挺大的出入。

    但那张脸,蓝小山绝对不会认错!

    他惊喜道:“绍哥?”

    外套叠好搭在手臂上,盛绍延只是站在那里,酒店大堂都仿佛明亮了不少。

    蓝小山快步迎上去:“绍哥,你是来找沈哥的?沈哥还在剧组呢,今天熬大夜,肯定要拍到下半夜快天亮才会收工了。”

    看见蓝小山,盛绍延就猜到肯定是沈西辞又找了蓝小山过来当跟组助理。

    他之前就发现,沈西辞很念旧,可能是从小到大,对他好的人太少了,每一个沈西辞都很珍惜,总想回报回去。

    盛延没回答蓝小山的问题,盛绍延转而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这不是想着帮沈哥把行李提回房间,再收拾收拾吗,就先回来了,弄完再去片场等沈哥下戏。”

    蓝小山心想,看来确实是吵架了,以前绍哥也很少会笑,但表情眼神都挺温和的,现在的绍哥,气场可真冷啊,威压超重。一往绍哥面前站,他就下意识地想立正,肩膀打直,手贴裤缝。

    盛绍延开口:“我跟你一起。”

    “好好好,”蓝小山满口答应。

    看起来他猜得没错,确实是吵架了,吵得还非常厉害,闹到要分手那种,现在前脚沈哥一个人来拍戏,后脚绍哥就追过来道歉哄人。

    去前台拿了行李,蓝小山带着盛绍延去了楼上沈西辞的房间,站在门口,他用房卡打开门,透露道:“绍哥,沈哥心情应该还好,没有特别不高兴。”

    看起来好像没有很生气的样子,你道歉得到原谅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盛绍延记下房间号,点头:“好。”

    打开灯和空调,蓝小山放下行李箱,又飞快把房间收了收,一边道:“赶路挺累的,绍哥你从哪里过来的,要不先休息休息?”

    “从宁城,”盛绍延走进房间里,认真道,“谢谢你。”

    蓝小山摆摆手,眼神微妙地叹了声气:“唉,没事,我懂我懂!”

    不就是想要一个跪搓衣板的机会吗?吵架后千里追妻求原谅的剧本,他见过!

    虽然不太道德,但,想看,爱看!多来点!

    临走前,蓝小山还从门缝里探进来一个脑袋:“绍哥,加油!”

    站在房间中间的盛绍延停顿片刻:“好。”

    脱下几斤重的戏服,沈西辞回酒店时还在想,这算不算一边拍戏一边健身?还省了健身房的钱。

    用房卡刷开酒店房间的门,沈西辞往里走了一步,蓦地顿住了——

    里面有人。

    没有开灯,只有很平缓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

    他飞快地思考,这是他来琴台影视城的第一天,这家酒店的房间只有房卡才能刷开,之前,来过这个房间的人只有蓝小山,在电梯口,蓝小山把房卡递给他时,好像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所以,蓝小山知情,里面的人肯定是蓝小山认为他认识,甚至很熟悉,才会让这个人进房间。

    身后走廊的光铺散在脚下,沈西辞很快想到了唯一的那个人选,不太确定地出声:“盛先生?”

    没一会儿,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是我。”

    松了口气,沈西辞转身关上门,打开了灯。

    房间里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

    窗帘拉着,他的行李箱立在桌边,没有打开,床上整洁干净,一点褶皱也没有。

    盛绍延躺在沙发上,有些疲倦地望过来。

    领带和外套被随意搭在椅背上,近一米九的身高,显得那张旧沙发又短又窄。

    沈西辞有点想不明白,房间的沙发上为什么会长出一个盛绍延。

    关键是,如果说是来送凉凉套餐,也不太像。可放着大别墅的床不睡,来睡酒店房间的沙发,是有哪里想不开吗?

    沈西辞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盛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盛绍延躺在漆黑的房间里时,也想过这个问题。

    最后只能归咎于,他的情绪没有得到控制。

    在过往的二十几年里,这样的情况非常少见。

    他所在的位置,要做的事,都要求他有足够的理智,以应对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绝不可以感情用事。

    他将自己装进一个清晰的尺度里,从不曾有过毫厘的偏差。

    但偏偏,在沈西辞的事情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一些连自己都不理解的事。

    就像是“阿绍”才会做出来的事。

    比如连夜赶来影视城,在这张沙发上睡着。

    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走近的沈西辞,嗓音依然有点哑:“这段时间我经常头疼,晚上很难睡着。”

    头疼?难道是之前失忆的后遗症?

    但在绥县那段时间,除了才开始那今天晚上,盛绍延疑心病太重,防备他,夜里都不敢放任自己睡着以外,后面不都睡得很好吗?

    沈西辞走过去,站到沙发旁边,弯腰摸了摸盛绍延的额头,皱眉:“体温是正常的,具体是什么地方痛?现在还疼吗?”

    再一次和沈西辞隔得这么近,盛绍延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心里某一处荆棘,被沈西辞的手抚平了刺。

    他并不介意为此撒谎:“还在疼,这一大片区域都会痛。”他又添上一句,“但刚刚我睡着了两个小时。”

    没见过这种病,沈西辞只能推测:“如果到了宾馆房间,反而睡着了的话,会不会是心理因素导致的?盛先生,你的医疗团队怎么说?”

    “他们和你的意见差不多。”

    盛绍延已经确定,戒指仍然套在沈西辞的左手中指上,蓝色晶石手链也贴在手腕上,没有被摘下来。

    而且,沈西辞很关心他。

    虽然依然一口一声“盛先生”,但脸上和眼里的关切是骗不了人的。

    正想再顺着刚刚的借口,往下说点什么,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沈西辞正准备去开门,就见盛绍延起身,长臂一伸,将他挡了回去,自己抬手理了理衬衣领口的扣子:“熬夜拍戏很累,你休息吧,我去。”

    房间的门被打开。

    看见站在门口,举起手似乎准备再敲门的人,盛绍延眼底蓄积的温度瞬间褪去。

    钟岳?

    这个时间,他来找沈西辞干什么?

    发现来开门的人竟然不是沈西辞,也不是助理,钟岳有点惊讶,他再看了一遍门牌号,确定没走错才问:“我找沈西辞,请问你是?”

    盛绍延挡在门口,隔绝里外,理所当然道:“我是他的经纪人。”

    想起沈西辞之前说的,钟岳奇怪:“经纪人?可沈西辞的经纪人不是女经纪,还在休假吗?”

    盛绍延握在门把上的手指倏地握紧。

    沈西辞有了经纪人,而且经纪人还在休假这件事,钟岳都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

    第49章

    没有回答“经纪人”这个问题, 盛绍延问:“钟先生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钟岳在名利场混迹多年,立刻意识到, “经纪人”显然只是托词而已。

    沈西辞到剧组的第一天, 凌晨, 酒店房间里,以及因为自己深夜造访, 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

    难道, 沈西辞有男朋友了?

    钟岳仔细回想了一番, 在脑海里抓到了一点印象——上个剧组,沈西辞身边确实总是跟着一个人, 只不过那个人就像沈西辞的影子一样, 沈西辞在哪儿他在哪儿, 总是戴着帽子和口罩, 把脸遮的严严实实, 很安静,存在感不强。

    而面前这个人,气势凌厉慑人,五官长相也极具冲击力,如果不是如出一辙的外形身材, 很难联想到一起去。

    把手里的纸袋拎起来,钟岳解释道:“棚里特别闷,就算人不晕,脸上妆也容易糊,这个小风扇是我最近发现最好用的一款, 就想着给沈西辞用用。”

    恰好,沈西辞从房间里面走到门口:“钟老师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盛绍延不太情愿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给沈西辞留出位置。

    钟岳笑道:“你拍大夜戏,我拍黎明的戏,你回来睡觉了,我就要准备去上工了。”

    都是当演员的,很明白通告单一发,时间表定下,作息乱七八糟,闹钟响了起不来也要起的滋味,沈西辞感慨:“饶清平导演都五十多岁了,精神真好啊,太能熬了。”

    钟岳赞同:“我都在想,到底谁是老年人,我精力竟然还比不上导演!”

    沈西辞开玩笑:“你要是敢当着导演的面说他是老年人,他肯定让你一天吃三十次NG。”

    盛绍延不了解他们说的饶清平导演,也不知道哪一个小风扇更好用,被排斥在话题氛围之外的感觉,让他焦躁。

    他注视着沈西辞,看着他笑,看着他说话时细微的表情,发现额前有乱了的碎发落到眉骨下面,离眼睛不远,盛绍延抬手,自然地伸过去,弯起手指,将那缕头发拨开了。

    他的动作太自然,而正在和钟岳说话的沈西辞没有躲避,甚至连说话时的语气都没有任何停顿。

    就好像,潜意识和本能拉着警戒线,可“盛绍延”这个名字却被归纳在白名单里,有放肆动作的权力。

    只有钟岳眼神动了动,注意到了这一幕,对自己的猜测更确信了几分。

    奇异的,盛绍延心底那股焦躁感立刻就散了。

    就像被安抚了的雄狮,盛绍延一下子懒散下来,他放松地靠着门框,耐心听着他们聊片场和角色的事。

    直到话题结束,盛绍延才将一直落在沈西辞脸上的视线移到钟岳身上,客气地问:“钟先生要不要进来坐坐再去片场?有什么想喝的吗?”

    十足的主人姿态。

    站旁边的沈西辞听见这句,有点奇怪,盛绍延什么时候会关心别人想喝什么了?

    都说盛合集团的待遇极好,但沈西辞去过,集团大楼用餐那层,饮料区里最多的就是咖啡,咖啡,和咖啡,完全不顾员工想不想喝。

    钟岳很识趣:“谢谢,不过我再不去片场,导演要骂人了,下次有机会一定!”

    本来就没准备让人进门,盛绍延颔首:“好,钟先生拍摄顺利。”

    关上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房间里走,盛绍延半句不提钟岳,问:“你有经纪人了?”

    “即将有,但现在还没有。”沈西辞弯下腰,继续归置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东西,一边回答,“我有一个想合作的经纪人,但她还在休假,我算了算时间,她休假应该快结束了。”

    上一世,沈西辞拍完《山脉线》,虽然抱错这件事曝光后,许原晋和程凝雨对他的冷淡和对许令嘉的偏爱,都不是什么秘密,早就被媒体和营销号探讨了八百次,但仍有不少公司希望和他合作。程凝雨也说,嘉瑞传媒的高管是她的闺蜜,也是许令嘉的干妈,只要他安分一点,不要总是想着去抢许令嘉的东西和资源,可以让他也签在嘉瑞。

    沈西辞直接拒绝了,在递出橄榄枝的公司里,挑了一个名声资源都还不错的,签了五年合约。

    经纪公司分配给他的经纪人一开始,总是反复跟他强调,他处理事情处理得不对,一个新人得罪了许家和嘉瑞传媒的叶眉,在这个圈子里怎么可能混得下去?好角色就别想了,绝对拿不到,但赚钱还是没问题的。

    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不少递过来的好剧本都被拒了,原因是那个经纪人更倾向于给他接拍摄周期短、剧情简单的商业片的角色,目的就是想利用他赚快钱。

    沈西辞干脆自己去找角色,正好有部正在拍摄的电影里,一个男四号的演员因为爆出丑闻,临时换角,角色是个东南亚地下诊所的华人医生,要求顶上来的演员最好能会一点医学和手术上的东西,不用再浪费时间去培训。沈西辞专业对口,抓住机会,拿到了这个角色。

    后来,在接受温雅歌的邀请,拍完《偷天》后,片酬刚到手,他就拿来付了提前解约的违约金。

    解约后,沈西辞没有急着找经纪人,直到有一次在外面吃饭,遇到葛兰晶,葛兰晶当时已经从公司出来单干,知道他没有经纪人后,主动邀请,第二天就出了一份职业发展计划书给他。沈西辞看完后,两人一拍即合,直接签约。

    他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为了能拿到好的角色,葛兰晶被和叶眉关系亲近的人刁难,喝酒喝到胃出血送医院,他半夜接到电话,跑去急诊室,看见葛兰晶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告诉他“我们看好的那个角色拿到了”的情形。

    所以,即便这一世他有了更多的机会,他也想等葛兰晶。

    “你准备等她休假结束后,再去找她合作?”见沈西辞点头,盛绍延心里微妙的不爽被抚平。

    钟岳知道又怎么样?

    肯定没有他知道得详细。

    “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沈西辞照例给自己测体温,一边对着那张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沙发,有点犯难。

    盛绍延恢复记忆之前,两个人睡一张床没什么问题,但面对现在的盛绍延,如果他提议一起睡——还是算了吧。

    还有就是,盛绍延隔了这么久,突然来找他,多半是因为头痛和失眠的问题,迫不得已,实在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妥协到这里来。

    谁知道会不会触什么霉头……

    盛绍延:“我不睡了,你睡吧。”

    不睡了?不是说才睡了两个小时吗?

    沈西辞惊讶:“你要走了吗?”

    沈西辞是在……挽留他?

    原计划是赶回宁城参加上午十点的会议,但这一刻,盛绍延改变了主意。

    他回答:“我不走。”

    坐在沙发上,盛绍延发信息给于舟,上午的会议他改为线上参加。

    浴室里传来水声。

    磨砂玻璃隐隐透出光。

    估算着再过几分钟,沈西辞应该就洗完了,盛绍延起身,按照沈西辞在绥县时的习惯,调整空调的温度,打开床头的阅读灯,把剧本放到床边,又将主灯关上。

    正准备去关进门处的廊灯时,一侧浴室的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湿热的水汽涌出来,夹杂着经过一个月,盛绍延已经非常熟悉了的沐浴露的香气。

    但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

    眼前,沈西辞头发擦的半干,身上只裹了白色长浴巾,上半身薄薄一层肌肉,线条紧致,皮肤白得晃眼,像淌过了月光的玉石。

    脸颊上的水凝成滴,沿着下颌滚落,划过锁骨和胸膛,形成一线莹润反光。

    浴巾刚好卡在胯骨,劲瘦的腰线没入褶皱间——

    盛绍延不敢再看。

    沈西辞拿进去的衣服被水打湿了,想着出了浴室,两步就是行李箱,从里面重新拿一件穿上就行。

    没想到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盛绍延。

    玄关门廊处本就狭窄,此时更是逼仄。

    没穿上衣而已,沈西辞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没想到盛绍延抬手探过他肩膀上方,触向了他身后的墙面。

    两个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因为这个动作,他仿佛被盛绍延揽在了怀里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空气中的水汽太过丰沛,沈西辞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直到“嗒”的一声,头顶的廊灯熄灭。

    沈西辞的思维迟钝地恢复运转——原来盛绍延是想关灯,开关就在他后面。

    盛绍延发现,灯关了之后,确实看不清了,但旁边阅读灯的光铺散些许,反而让沈西辞在暗淡中显得更白了,仿佛暗夜之中,白昙绽开,玉石生光一般。

    周围光线稀少,盛绍延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侵占欲,他垂眸注视着身前的人,低声问:“衣服呢?”

    沈西辞莫名觉得不自在,还有一种像是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后的危机感,他摸了摸发痒的耳朵:“被淋湿了,我出来拿件新的。”

    盛绍延的目光缓慢描摹过沈西辞的发顶,眉骨,鼻梁,最后,落在了那处氤着水色的薄唇上。

    喉结滚咽。

    “好,我帮你拿。”

    第50章

    第二天中午, 蓝小山拿着一个能进出剧组的蓝色工作牌,往沈西辞房间里探头一看,傻眼了:“咦, 绍哥呢?”

    在蓝小山过来之前, 沈西辞已经把每天必做的检查都做完了, 手上正记着血压数值:“你绍哥十一点走的,你早来几个小时说不定能遇上。”

    沈西辞睡到上午十点半就醒了, 他想着盛绍延在他睡觉的时候, 肯定已经走了, 毕竟日程那么满,盛绍延又只是因为头疼失眠睡不着觉才特意过来了一趟。

    没想到睁开眼, 窗帘拉着, 房间里光线微弱, 盛绍延坐在酒店房间狭窄的沙发上, 包裹着黑色西装裤的大长腿上架着一台银灰色的超薄笔记本电脑, 耳朵里塞着银色的耳机,正垂眼看向屏幕。

    笔记本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如同最精妙的打光,将盛绍延五官的棱角尽数刻画出来,工作时的盛绍延气势更强一些, 眸底幽蓝,利剑般冷峻瘦削,又很像一台精密的处理器,将庞大的数据输入大脑,几秒后输出最精准的决策, 气势凌人。

    静静地看着这个场景,沈西辞下意识地放轻呼吸, 心里某一处变得安定,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裹着被子,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因为成长的环境和身体的原因,虽然他一直在克服,但没有安全感这个问题就像瓷器上的裂纹,一直伴随在他成长的年月里,轻易无法修补。

    比如他睡觉很难睡沉,听见开门的动静时,本能地感到紧张戒备,潜意识里会担心是赌输后喝醉的养父吴立成又回来了。

    但只要在盛绍延身边,他很轻易的就会被这道名为“盛绍延”的安全屏障所环绕。

    或许是因为,盛绍延总是极理智,极坚定,就像暴风雨中的灯塔,即使有滔天巨浪,也会为水手指引方向,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十一点走的?可恶啊,竟然就这么错过了!

    蓝小山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吵架后千里追妻求原谅的剧本剧情进展到底如何了,但作为一个很有职业素养的跟组助理,不要对跟的艺人的私生活有太多好奇心,是基本守则之一。

    在心里悄悄遗憾了一会儿,蓝小山把手里的工作牌递过去:“我还以为绍哥和上个组一样,也要跟沈哥你一起待到杀青呢,就去申请了一个工作证,这样绍哥出入摄影棚要方便很多。”他委婉地问,“要不等下次绍哥来了,沈哥你把证给他?”

    不知道盛绍延还会不会来,但沈西辞还是把工作证接到了手里:“好。”

    看沈西辞接了,蓝小山眼前一亮——好兆头啊!有戏!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叮”了两声,沈西辞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嘴角浮出笑意:“正好,你绍哥说他到宁城了。”

    “那就好那就好!”蓝小山心花怒放——剧本后续这不就让他等到了吗?绍哥都在给沈哥报备行程了,确定了,他追的CP没有凉!可喜可贺!

    不过一直到《神都劫杀》杀青,这个方便盛绍延出入剧组的工作证都没有用上。

    怀里被塞进了一束鲜花和一个厚厚的红包,周围响起“陛下杀青了!”和“恭喜沈老师”的祝贺声,沈西辞才惊觉,他又拍完了一个角色。

    请全剧组的人吃了顿饭,又以茶代酒感谢剧组的人这大半个月来的照顾,沈西辞第二天拖着行李箱回到宁城,抽出几天时间拍完烛龙光启的宣传广告,又迅速转战陆既明的剧组。

    筹备了一个多月,陆既明给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取了一个颇为文艺的名字——《浮生》,七月初正式开机,为了能在春节档上映,整个剧组都狂赶进度,沈西辞作为男一号,和陆既明一起,彻底泡在了剧组里,大灯一照,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

    电梯门打开,沈西辞踩在酒店长廊的地毯上,金红图案显得富丽堂皇,两边的射灯在地毯绒面上聚合起一团橘黄的光晕。

    “……沈哥,沈哥!”

    察觉袖子被拽了拽,沈西辞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蓝小山:“你叫我?”

    蓝小山早就习惯了沈西辞这种一下戏,就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的游离状态,他指指自己的手机:“绍哥找我呢,问你有没有出什么事,他说他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电话也没接。”

    盛绍延?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沈西辞像是从十里洋场的金粉画卷中被勾了出来,重新回到了现实的躯壳里。

    他想了想自己有多久没和盛绍延联系了,上次聊天好像是四天前,他睡觉之前在微信里跟盛绍延说,刚进九月,影视城这边就开始连着下大雨,陆既明激动得不行,抓紧时间,连着赶了好几场雨戏,剧组省了一大笔洒水车降雨的钱,这让陆既明一有空,就高兴地捧着自己的小账本疯狂拍老天爷的彩虹屁。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感冒药就被送到了酒店前台,蓝小山把药拎回沈西辞房间时一脸震惊,一边整理一边咂舌地问他,绍哥家里难道是搞跨境医药的?这感冒药的规模,太超过了吧!

    沈西辞看了看,都是呼吸系统疾病的药,国内国外各种品牌,包装上是英语德语法语的,还专门贴了成分、用法用量和适应症,以及味道苦不苦。

    算起来,自从那个晚上,盛绍延出现在琴台影视城酒店的房间之后,他们之间那根断开的线仿佛又重新被系在了一起。偶尔打字时,沈西辞会有些恍惚——他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缺点,他其实是个矛盾的人,很难和周围的人产生深而近的联系,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认定,自己绝不会被坚定选择,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他从来不会主动去争取一份友谊,甚至会刻意回避和人深交。

    只要不和任何人产生紧密的关系,那他就不会被抛弃。

    可是,从那天开始,盛绍延会时不时地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又飞去了什么地方,详细到他几乎能拼凑出对方的详细行程表——不过三个多月里,飞纽约欧洲南美中亚非洲加起来飞了近二十次,强度堪比特种兵式环游世界,真正的忙到脚不沾地。

    一开始,沈西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后来,他会去关注盛绍延目的地的气候和天气,会在盛绍延有空时,主动提起片场发生的有趣的事,或者自己对角色的一些思考。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盛绍延恢复记忆离开绥县的出租屋后,他完全将上一世认识的盛绍延,失忆后的阿绍,以及这一世的盛绍延清楚区分开,每一个“盛绍延”都相似,又有细微的不同。

    这段时间里,有点像他第三次和不一样的盛绍延变得熟悉起来。

    走到房间门口,沈西辞打开手机,看见盛绍延昨天下午就说要飞一趟南美视察港口,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这个时间,盛绍延估计不仅人已经到了南美,连港口多半都看完了,怪不得要去问蓝小山他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有点愧疚,沈西辞赶紧打字回复:【我才下戏回酒店,抱歉啊,一直没看手机。】

    蓝小山用房卡打开门,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见沈西辞在打字,他感慨:“沈哥,绍哥真的好关心你!”

    沈哥拍戏时不能看手机,脱离镜头的范围后,沈哥又经常发呆,陷在“顾长生”这个角色里,几乎是完全沉浸的状态,有时候他喊“沈哥”都不一定有用,但喊“顾长生”或者“盛玉恩”,沈哥一定会回头,这种入戏的状态,根本想不起来要看手机。

    这就导致他这个助理时不时地会收到绍哥的微信,问他沈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什么的。

    虽然两地分居,三四个月没见面了,但这不是情比金坚是什么?

    蓝小山安慰道:“沈哥,这电影从七月初拍到现在,都拍了两个多月了,再坚持坚持,就快杀青了,到时候就能和绍哥见面了!”

    沈西辞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两个多月了?”

    蓝小山利落地把热水壶插上电,点头:“对啊,再过一星期,《山脉线》都要上映了。”他又觉得可惜,“要不是因为沈哥你在组里,肯定能跟着万导他们全国各地跑宣传,多好的露脸机会啊!”

    “没关系,把现在这个角色拍好更重要。”沈西辞不是很在意露不露脸的问题,而且他确实非常喜欢顾长生这个角色,也很想把这个角色演好,不然当初不会看完剧本就联系陆既明表示自己想出演,还和陆既明一起想方设法拉投资。

    蓝小山觉得沈哥说的挺有道理的,演员最后还是要用作品说话,转念想到什么,他又假装咳了两声,神神秘秘地问:“沈哥沈哥,《山脉线》首映那天,你和绍哥要不要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啊?这可是沈哥你第一部电影,绍哥还全程见证了拍摄过程,多有意义!”

    看电影吗?

    沈西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有点犹豫。

    虽然他和盛绍延又恢复了朋友关系,但看电影——

    “特殊情况,陆导肯定会准假的!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们打掩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们绝对不会被拍到!”蓝小山把自己的担心也说了出来,“而且沈哥你入戏的状态有点太严重了,能离开剧组,和绍哥看看电影吃吃饭什么的,肯定有好处!”

    沈西辞动摇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演戏,体验派方向和方法派方向基本是七三分,所以上一世,温雅歌才会担心他没办法从角色中脱离出来。

    握着手机,沈西辞做下决定:“那我问问他。”

    反正只是问一问,被拒绝的可能性应该更大吧,《山脉线》上映那天虽然是国庆节的第一天,但盛绍延的日程安排从来不只参考某一个国家的节假日,说不定那天盛绍延在国外,或者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陪他去看什么电影。

    另一边,正是中午,刺眼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港口建筑物的影子都被烫得蜷曲。

    黑色皮鞋底踩过漆着黄漆的金属板,盛绍延走在人群最前面,几个肤色各异的人跟在他身后,一行人从交错的机械臂间穿过,空气里充斥着腥咸和柴油混合的气味。

    几辆加装了防弹玻璃的黑色迈巴赫停在港口边缘,“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于舟被车里的冷气冻得一激灵。

    他飞快把手里的文件整理好,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上司目光落在屏幕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关键问题。

    就在于舟在心里迅速组织措辞,准备忧上司所忧,阐述自己对收购这个港口的方案时,他听见盛绍延开口:“一个人,对你有企图,但暂时不明确,你发过去的消息,总是回复得时快时慢。一两天不回消息后,又突然主动邀请你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意思?”

    于舟第一反应是,啧啧,什么人啊这么牛,敢玩弄我们盛总?接着又马上反应过来,还能有谁?

    这三个多月来,他对给盛总发消息这个人的好奇心已经被拉到了顶点,他注意过,对方发信息的频率一点不频繁,甚至有点过于不频繁了,但就是这么几条信息,总能影响盛总心情的好坏程度。

    一般像之前那样,过段时间就看看手机,心情表情都不怎么美妙的,就是还没收到回复。现在这样,周围空气都轻松自在了,就表示对方回消息了。

    从不论日程多繁忙、不管私人飞机降落在哪个地方,盛总都要求必须保证信号和网络的稳定通畅,重视程度就可见一斑。

    于舟当盛绍延的特助挺长一段时间了,就盛总这种长相这种家世这种智商,不知道曾经有多少狂蜂浪蝶扑过来,男女都有,其中不乏蓝血贵族、超模艺人和社交名流,但盛总一律兴致缺缺。

    他都快以为盛总要和工作过一辈子了,没想到,盛总竟然问了这个问题!

    压下心里的好奇,于舟迅速拿出专业的态度,肯定道:“盛总,这个人对您,显然是欲擒故纵。”

    说完,他以为会在盛绍延脸上觑见几分愠色和不悦。

    没想到,这都被钓着玩儿了,盛总怎么看起来还一点没生气?

    拇指上下滑动着屏幕,聊天框里,沈西辞问他九月三十号有没有时间,《山脉线》的首映时间是十月一号零点。

    沈西辞想和他一起看电影。

    还是拍的第一部电影的首映。

    眼前不知道是第几次浮现出那个凌晨,在酒店房间的浴室门口,沈西辞裹着长浴巾,一身水汽,说自己拿进去的衣服不小心在浴室被淋湿了,给他指了行李箱的位置。

    他从行李箱里另拿了一套睡衣出来,递给沈西辞,又看着对方穿上。

    白昙一般的皮肤被衣料一寸寸遮挡。

    在那之后,从凌晨一直到天光大亮,他再没有半分睡意。

    无论衣服在浴室被打湿,还是所谓的欲擒故纵,盛绍延都不介意。

    不过,如果真的是欲擒故纵——

    直接擒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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