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杀青!”
“杀青了杀青了!”
山河动荡, 摇落纸金碎梦,沈西辞陷在百年前的画卷里,刹那惊醒, 还有点分不清故事和现实, 就被猛扑过来的陆既明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陆既明眼眶发红:“怎么办, 兄弟,我眼泪有点憋不住了, 我们……我们真的把这部电影拍成了……”
一路走过来, 太多的东西没办法和外人言说了, 从怀着执拗和希望在城中村狭窄的破房子里写剧本画分镜,到孤身一人去边境小城试图找钟岳看剧本, 受伤住院。然后, 他遇上了沈西辞, 两个人一起想方设法拉投资, 满城跑找便宜的场地, 一个角色一个角色地去找合适的演员,找团队,租器材,敲定风格细节,反复调整剧本, ……
片场更是每天都有大大小小各种事情发生,今天打光的灯坏了,明天场务和道具助理打起来了,后天群演的盒饭不够了,还有摄影棚火灾, 场地被抢,沈西辞受伤……千头万绪, 还要赶着春节档上映,倒计时悬浮在头上,每天都在提醒距离大年初一又近了一天。
陆既明是第一次当导演,沈西辞有上一世拍戏的经验,但也只看过那些剧组里导演是怎么当导演、各部门之间是怎么合作的,真开始实践,几乎每走几步,就会踩到一个坑。
可无论如何,这条水流湍急布满暗礁的河,他们都淌过来了。
陆既明喉结重重咽了咽,抽抽鼻子:“别的都不说了,你就是我陆既明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一张白净的娃娃脸显得憔悴又沧桑,眼睛下面还有重重一圈黑眼圈,头发又长长了一点,因为是自己动手随便剪的,坑洼更明显了,从头到脚都显得很潦草。
沈西辞拍拍他瘦得都有点咯手的背:“就算我们是好兄弟,我也还是会催你剪片子的。”他提醒,“今天十一月三号了,离明年二月十七号上映还有刚好三个半月。”
“你怎么这么煞风景?”陆既明眼睛瞪大,感动不下去了,瓮声瓮气地说,“我回去就把这两天拍好的内容粗剪出来,然后把粗剪的片子先拿去送审,审核慢得不行,但我们题材不敏感,问题应该不大,我就边做音效和调色边等着,再做精剪弄配乐。”
陆既明觉得自己的拖延症都要被沈西辞治好了,大胆放话:“我告诉你,今天之后,到电影上映前,你都别想再见我第二面!”
“好啊,那我等你。”沈西辞给陆既明画饼,“等你做完,我给你包一桌山珍海味庆功。”
“那多不好意思啊,只是做完,还没上映呢,一桌子山珍海味多贵啊!”陆既明有点不好意思,又憋不住窃笑,“半桌,半桌就行,记得找老板打折送饮料!”
高兴完,他又有点焦虑:“虽然我觉得这部电影,我加上你,强强联手,我们简直强到可怕,但爆冷滑铁卢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沈西辞拍拍他的肩膀:“不会的,你的名字不就已经把答案给出来了吗?天光既明,这部电影,我们一定会成功了。”
呢喃着“天光既明”这四个字,陆既明盯着沈西辞好一会儿,忽然哽咽了一声:“你……你还是别煽情了,我真的要哭了!一脸鼻涕眼泪的造型被拍下来了怎么办,会成为以后世界著名导演陆既明先生的早期黑历史的!”
沈西辞:“……你偶像包袱好重。”
拍完杀青照,又配合剧组宣传转发了微博,沈西辞就像一下子被彻底抽空了。
让蓝小山去工作室跟着葛兰晶,沈西辞回内园后,在漱玉山房里睡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个白天,又每天懒懒散散地和芥舟园里的园丁一起照料花草,跟着莱森管家整理藏书楼,实在没事做,就无所事事地在园子里散步,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渐渐从顾长生的影子里走了出来。
躺在飞瀑亭里,水声簌簌,脸上盖着从芥舟园的藏书楼里找出来的古书,沈西辞昏昏欲睡。
听见手机响,骨骼匀停的手在木桌上胡乱摸了几下,指尖碰到手机,他拿起来放到耳边:“喂,你好?”
“在睡觉?”一道带笑的声音传过来,“杀青了,能过几天舒服日子了。”
一把将盖在脸上的书拿开,沈西辞的眼睛被外面的阳光刺的眯了眯,他惊讶:“温老师?”
“是我,”温雅歌那边传来打火机的按动声,“怎么样,从角色里缓过来了吗?”
沈西辞手腕搭在额头上,无奈:“温老师你真没在我旁边装监控器吗?”
温雅歌闷笑:“还真让我猜中了啊?那正好,出来吃饭,接触接触现实世界,说不定吃个一两顿好吃的,就彻底出戏了。”
“您回宁城了?”沈西辞起身盘腿坐着,背靠着飞瀑亭的立柱,抓了抓自己长长了一点的头发。
他前两天刷微博,还看见温雅歌在巴黎出席珠宝品牌的发布会,品牌提供了一整套祖母绿的高级珠宝,接近一个亿的价格,把台上其他艺人的光彩全都压了下去。
大合照放出来后,营销号纷纷感叹,温雅歌出席这种场合,太松弛了,一眼就能看出大花的底气,一颦一笑都是明媚。
“过两天就是津云奖的颁奖典礼,我回来调调时差,好好睡一觉,要是镜头怼脸拍出来的照片有疲态,不用想都知道,那些犯了红眼病妒忌我的,又要指挥水军舞我脸上来了。”温雅歌问,“你在宁城吧,就约今晚?”
上次剧组霸凌那件事,温雅歌和钟岳都来问过他,需不需要他们出面帮忙说明实际情况,沈西辞婉拒了。当时的情形,没必要拖他们下水,而且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说他后台很硬,能支使得动男女主演开麦。
这份情沈西辞一直记着:“好,那我请温老师。”
吃饭的地方,沈西辞让莱森管家帮忙,订在了盛绍延带他去过的梅园,提前点了两道补气养颜的药膳,沈西辞比约定的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天色刚擦黑,经过小石桥,沈西辞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盛绍延:【水里放了一盏小河灯,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有。】
盛绍延没一会儿就回复:【很好看,喜欢吗?】
沈西辞正想着,自己要是回答喜欢——
新的消息已经跳了出来。
【我让人准备材料,我们一起做一盏放在芥舟园的荷花池里。】
总是这样,任何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都会有人接纳,回应。
手指停在屏幕上方,过了一会儿,沈西辞打下一个字:【好。】
【要结束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正在打字说自己可以戴好口罩打车回去,沈西辞就看见盛绍延又发来一句。
【一起回家。】
这四个字映进眼里,沈西辞一下就没了抵抗力,他把已经打出来的拒绝的话全部删掉,重新回答。
盛绍延真的很懂得怎么让他无法拒绝。
这时,沈西辞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个穿着宽松毛衣和修身长裙,戴一顶黑色宽檐帽的人,背影和走路姿势都很像温雅歌。
温雅歌来这么早?沈西辞刚加快脚步准备追上去,就发现对方忽然手撑着旁边的路灯,身形一晃。
“温老师!”
半小时后,临湖的包间里,沈西辞望着坐在对面的温雅歌,想起对方往地上栽的情景,依然很担心:“真的不去医院吗?”
“又不是什么绝症,只是低血糖而已,用不着这么紧张。”温雅歌吃了一碗糖水甜品,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有脸色依然很差,能看出来身体不舒服。
放下瓷勺,温雅歌见沈西辞还是一脸担心,有点疲惫地笑道,“行了,女艺人低血糖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吃不饱还要戒糖,十个里八个都低血糖。过两天要穿礼服走红毯,今晚这顿饭之后,我又要开始辟谷修仙了。”
说到这里,她问:“你呢,参加颁奖典礼的衣服挑好了吗?”
沈西辞见她确实恢复了精神,才点头:“挑好了,我经纪人联系了德尔菲,借了一套最新一季的成衣。”
“你经纪人挺用心的啊,你现在虽然热度非常高,但算起来,正式上映了的作品只有一部,还只是配角,能从德尔菲借到衣服,很不错。不过,”温雅歌一只手撑着脑袋,卷曲的头发垂下来,“我有个消息,你听不听?”
沈西辞思忖片刻:“和德尔菲这个品牌有关?”
“聪明,早年德尔菲的高层和程凝雨的关系很近,这段关系一直维系了下来,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你经纪人不知道很正常。你和许令嘉还有他那个妈不是不对付吗,这个圈子里,有时候契约精神,可比不上人情关系,反正,你自己多上心。”
温雅歌点到即止,沈西辞听明白了:“好,我会让我经纪人注意的,谢谢温老师。”
“行了,别温老师温老师的了,在片场都听腻了。”
沈西辞点头:“好的温老师,我知道了温老师。”
温雅歌被他逗笑,嗔了他一眼:“你再说一遍?”
沈西辞也笑:“好的雅歌姐。”
镜头下拍出来的照片不明显,但面对面地坐着,沈西辞一眼就看出来,比起《山脉线》杀青时,温雅歌消瘦了很多,锁骨深深陷了下去,毛衣也显得宽大,沈西辞闲聊:“雅歌姐在减肥吗?”
温雅歌语气听着无所谓:“嗯,减了七斤了,还有五斤要减。”
沈西辞是真的惊讶了,温雅歌本来就很瘦,那种极为挑身材的高定礼服,都能毫无压力地套上去,现场的照片视频,黑粉也挑不出半点瑕疵,他猜测:“是接的新角色要求减肥?”
“对,这几个月我试了三个角色,拒了两个,剩下那个角色的剧本出来了,还没筹备好,我在等开机。”温雅歌忽然问,“你觉得我以前拍的都是什么样的角色?”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温雅歌现在应该在准备《偷天》,听起来,《偷天》的女一号可能就是被拒了的那两个角色中的一个。至于以前拍的角色,沈西辞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甚至还想了想上一世温雅歌后来拍的几部电影,找到两个词:“风情万种、眉眼生波。”
“你觉得这些角色好吗?”
沈西辞认真道:“雅歌姐是想听我的真实想法吗?”
温雅歌眉眼情绪很淡,也很静:“当然,不然我问你干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觉得,这些角色你演得很好,演技可圈可点,有些镜头的演绎可以在电影学院的课堂上作为案例来分析,但是,这些角色本身和导演的角度,总是差了一点什么,没有完全展现出你的特质。”
温雅歌勾勾唇角:“你还真是不客气,那些名导听了你的话,估计要气得吐血三天,直接把你拉黑。”
“是你让我说的啊,”沈西辞表情无辜,但话说得半点不留情,“雅歌姐你的长相是很美的,演技也非常好,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导演都不约而同的去强调你的美艳风情,包括万山导演,即便杜虞是个专业能力非常强的女警,但在万山导演的镜头下,她依然会扎着一丝不乱的高马尾,穿着紧身的作战服,美丽娇艳风情万种地穿梭在山林里,好像除了这一个角度以外,他们都找不到你别的特质了。”
沈西辞又求生欲很强地打补丁:“我并不是觉得风情万种不好,圈子里这条赛道,还没有哪位艺人能超过你,但是,拍戏这么多年,雅歌姐可能对这样的自己,也不再满意了。”
温雅歌不置可否:“你确实很敢说。”
沈西辞:“我只是想起一两个月前,雅歌姐你发了微博,说想突破瓶颈,所以才大着胆子分析了一下。”
温雅歌从金属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只是闻了闻,手里把玩着,没有点燃:“同质化很严重这回事,其实不止你这么说,不少专业影评人也这么说过,还有些人说我如果不突破这个瓶颈,那这辈子,就是两金影后的命,职业生涯就到这儿了。”
她往窗外看了一会儿,“我怎么可能甘心?”
沈西辞转念想到:“你接的那个新角色,是想用来突破瓶颈的吗?”
“对,梁峰起导演的新片子。”温雅歌想起她去试镜时,对方像是在评估一个物件,将她从头看到脚,那个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
将烟点燃,抽了一口,压了压心里的恶心感,温雅歌又把烟按熄,“我去试镜,他说我太胖了,腰不够细,至少要再少一寸,穿衣服才足够吸睛。”
“所以你就开始减肥了?”
“嗯,我看了剧本的初稿,故事不错,梁导个人风格一直很讨评委会喜欢,拿奖的概率不低。为了第三座奖杯,减这十二斤很值得。”
就算心里不爽,她也可以忍。
沈西辞知道梁峰起,难得的拍文艺片拿了奖,上映后票房还破了亿的。但上一世,除了那部拿了奖的代表作以外,梁导接下来的两部电影都反响平平,那两部电影沈西辞也都看过,只能说,他不喜欢对方的作品。
而温雅歌,上一世直到他死之前,确实再没有拿下第三个奖。
沈西辞沉思片刻:“我能说说我的想法吗?”
温雅歌偏过头,提了点精神:“你说。”
“梁导的镜头,就像他自己的眼睛,他镜头下的女主角,是情妇,或者是妓女,总是像花一样娇艳欲滴,很有吸引力。
但我认为,他拍的女性,更偏向于男人眼中的女人,像幻想的投射,而不是女人本身。即便那个女性角色会遭遇苦难,遭遇的也是男性认为的苦难,通常都和性有关,然后堕落,糜烂。”
沈西辞直言,“这个导演不适合你,他的角色也不适合你。”
温雅歌听笑了:“你啊,胆子是真的很大,敢教我做事,还敢说梁导不好。记住,出了这道门,这些话一个字都别往外说。”
温雅歌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自己被才出道不到一年的新人冒犯了,她沉思了一会儿,“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导演,什么样的角色?”
沈西辞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或许是因为出身于底层,所有的机会,所有的角色,都是自己用力去争取和抓住的,沈西辞一直觉得,温雅歌身上有一种韧性,像是汲取所有营养,竭尽全力往上生长的植物,即使有一天被风吹断,被刀砍断,也会在断裂的地方,长出新芽。
除了女性的风情与吸引力以外,她身上更多的,是将自己从泥泞中救出来的力量感。
沈西辞认真道:“所有导演都把你拍成了一朵玫瑰,但是,你可以不是玫瑰,你也可以是一根刺。”
一盘盘色香俱全的菜陆续端了上来,席间一下变得安静。
温雅歌一边吃,一边想着沈西辞的话,回过神时,发现饥饿的胃因为美食变得熨帖,她舒服地叹气:“减肥真不是人干事,饿着我人都暴躁了。”
注意到沈西辞手上戴的戒指,想起那个气势比霸总还霸总的男人:“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还在一起?”
“男朋友?”沈西辞正喝汤,差点被呛到,又几乎一秒反应过来,“你是说……阿绍?”
“对啊,不然你还有第二个男朋友?”
怎么都以为盛绍延是他男朋友?蓝小山这么想,温雅歌竟然也这么想。
想到温雅歌丰富的感情经历,沈西辞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否认,试探着问道,“其实我和他现在……不是很好。”
“吵架了?”
“没有吵起来,只是有点分歧。”沈西辞谨慎地斟酌措辞,“其实我身体不是很好,家族里还有严重的遗传病,基本都活不长,所以我对这段……亲密关系一直都很悲观。
我就想着,如果我和他继续在一起,哪一天我要是发病了,直接在他面前没了呼吸,那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对他太残忍?”温雅歌反问,“那对你就不残忍了吗?”
沈西辞一怔:“什么?”
“你担心自己会得遗传病,说不定哪天就会死,所以你压抑自己的情感,逼自己放弃,和你男朋友分手。那,你对自己不残忍吗?”
温雅歌见沈西辞露出茫然的神色,知道他估计从来都没为自己考虑过,也从来没有从自己本身出发想过这个问题,就说得更直白了一些。
“你看,你有很大可能会得遗传病,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早死,你已经很惨很可怜了,还不能顺着心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要去分手,不是更可怜吗?”
沈西辞听完,沉默一瞬:“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人完全可以自我一点,”温雅歌靠着椅背,看着沈西辞,“现在,假如忽略别的所有因素,只听从自己的心,你的答案是什么?”
答案……
沈西辞捏着汤匙的手指紧了紧,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真实意愿:“我……很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好,”得到了答案,温雅歌手指绕了绕自己的头发,继续道:“你再看,你因为这个,单方面想分手,你男朋友很爱你,那对你男朋友来说,不也挺残忍的,明明还没发生的事,却成了分手的理由。”
沈西辞忍不住道:“但这就好像,我身体里有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爆炸——”
“那不是还没爆炸吗?”
“可要是爆炸了——”
“沈西辞,”温雅歌打断他,眼神有直抵人心的力量,语气郑重地问,“你是活在哪里?你是活在现在,还是活在没有发生的未来?”
她又缓下语气,“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真的爆炸了,那到时候是继续在一起,还是分手,到时候再说。而且,沈西辞,你还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沈西辞对上温雅歌的视线:“……什么可能?”
温雅歌认真道:“可能,这个炸弹,一辈子也不会爆炸。”
“但是——”沈西辞手指蜷缩,握紧,声音低下来,“但是,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死,这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我自己一个人遭遇就够了。我不想他也跟我一起承受这种折磨。”
温雅歌的双眼沉静:“沈西辞,你有什么权力,替他做选择?”
“我……”沈西辞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又闭了嘴。
无可否认,他确实在盛绍延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
“你只需要问自己,你想不想和他在一起。至于他的决定,你男朋友是成年人,脑子也很清晰,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代价是什么,他会权衡,会抉择。如果他接受不了,那他不会和你在一起,如果他决定和你在一起,那就说明,他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一直以来的念头在这一刻动摇了。
因为无痛症是必须牢牢保守的秘密,所以沈西辞从来没有和人讨论过这个话题,身边也没有亲近的人能商量,给出建议。
他一直都是自己分析、思考,然后做出选择和决定。
顺着温雅歌的话往下想,他了解盛绍延,盛绍延就像巨浪中的灯塔,或者暴雨下的山脊,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所以每次只是待在盛绍延身边,他就会有一种安定感。
而盛绍延最近的表现和行为,无一不在表明,盛绍延已经有了抉择。
沈西辞摸了摸自己套在手指上的戒指,指腹下,雕金刻纹清晰,星辰的图腾拖曳着光尾。
盛绍延愿意付出代价。
可是,沈西辞问自己,他值得这份付出吗?
他不确定。
第72章
十一月底, 津云奖的颁奖典礼在宁城举办,作为国内三大电影奖项之一,每年的热度和关注度都非常高。
热搜榜上, 某知名女星的高定礼服裙从欧洲运抵宁城, 出动多名安保人员, 曾经的荧幕搭档航班同时落地,相距几十米却招呼都没打一个, 粉丝直呼太虐, 还有影后影帝今年会花落谁家的话题, 几家热门人选的粉丝已经吵了一个星期,打成一团……
在各种各样的话题里, 有不止一个营销号爆料:“某沈姓新人这次红毯时尚资源实惨, 国际大牌把当季新款给了某星二代, 只给了沈姓新人过季成衣, 幸亏是男演员, 要是女演员,会被嘲几年吧?你怎么看?”
“——沈西辞这么惨?他热度不是很高吗,难道又是一个热度全靠自己炒,拿着虚假热度去找品牌,照妖镜一照, 直接被品牌拒了的妙人?”
“——这次走红毯的就许令嘉一个星二代,说实话,娱乐圈拉踩抢资源造谣之类的手段很正常吧?只是没被爆出来而已。真到了红毯上,沈西辞风头还不是被许令嘉盖过去了,而且以沈西辞的资历和咖位, 穿大牌他有底气撑得起来吗?”
“——许令嘉只是造谣抢资源?钟岳休克那件事呢?骂国货那件事呢?抢同公司艺人资源呢?还有,不能因为这种现象常见, 就说这种现象应该存在!许令嘉就是坏!我坚持抵制许令嘉!”
“——只能说明沈西辞商业价值不行,连许令嘉都比不上,热度这么高还被大牌嫌弃,哇,沈西辞背后不会是有什么还没爆出来的丑闻吧?可能性很大啊!”
“——德尔菲的过季成衣……还不如不借,穿着走红毯不怕被嘲吗?我要是粉丝都觉得丢脸!”
酒店房间里,一派忙碌景象,沈西辞正在做最后的整理,葛兰晶比他还紧张,踩着房间里的地毯来回踱步,又反复叮嘱:“不要怕,你就正常走路,放松,要是有人叫你的名字,你就打个招呼,笑一笑,笑容记得幅度不要太大,容易被拍到表情奇怪的照片,还有什么,我想想……”
沈西辞抬起下巴,方便造型师替他整理领口,笑道:“兰晶姐,我只是走红毯,不是上战场,来,跟我深呼吸。”
葛兰晶下意识地跟着沈西辞做了个深呼吸,做完,发现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在笑,她一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到底是你走红毯还是我走?你就一点不紧张?”
这一世虽然是第一次走红毯,但上一世沈西辞的红毯经验很足,他安慰葛兰晶:“放心放心,我不紧张,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十一月底,宁城的气温已经很低了,礼宾车里开着暖气,温雅歌还是裹了一件羽绒服,手里还抱着热水袋,努力在下车走红毯前多存储一点热量。
沈西辞沾了一身冷空气坐进车里,温雅歌目光落在他身上穿的衣服,故意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帅哥?”她一眼就认出这身衣服的来历,“博杜安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博杜安是顶奢品牌赛赫尼的首席设计师,前段时间接受采访时曾经说,他看完一部华国的电影后,被里面的一个角色深深吸引和打动,灵感迸发,熬了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通宵画设计稿,才有了赛赫尼新一季高定的雏形。
他还直言那个演员就是他的灵感缪斯,为了他的灵感缪斯,他特意飞了一趟华国,去了一趟剧组的取景地。采访的过程中,他对着镜头表示,要是对方能穿上他设计的衣服,这将会是今年发生的最美好的事。
这个采访片段一出,不少人都去打听博杜安话说的电影是哪一部,灵感缪斯又是谁,但赛赫尼一直没有公开回应,众说纷纭,还在国内和外网都上了热搜,不少粉丝为这个撕了又撕。
直到沈西辞穿着赛赫尼的超季高定上了车,温雅歌才发现,谜底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沈西辞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当时你跟我说了那个消息之后,我就告诉了我经纪人,然后正好赛赫尼主动来联系我们,所以——”
温雅歌打断他,语气夸张道:“行了赶紧打住,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赛赫尼主动联系你们!那牌子高冷得很,竟然主动联系!唉,我身上这条礼服裙马上就不香了,我现在很嫉妒,非常嫉妒!”
沈西辞眼里的笑意亮晶晶的:“我经纪人自责了好久,说让我一定要请雅歌姐吃饭,感谢你特意提醒。”
“那我是不是也要请你吃饭?”车上除了工作人员外,只有他们两个,温雅歌直接道,“我去找了你说的那个叫丁雾的女导演。”
沈西辞没想到温雅歌的动作那么快:“你已经联系她了?”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丁雾去年拍了一部小众独立电影,今年年初拿了一个欧洲导演影像协会的金奖。
无论是现在还是两三年后,丁雾片子的质量和艺术水平都极高,但在国内的知名度,不说低,而是几乎没有。
说到底,国内的电影,更注重资本倾斜和人脉圈子,知名度低不代表没有才华,只是缺乏一个展露才华的机会。
上一世住院那段时间,他看过丁雾拍的所有电影,非常欣赏,而且他觉得,丁雾的镜头对准的东西,恰好就是温雅歌需要的,所以在温雅歌问起时,他只推荐了丁雾一个导演,就算最后不能合作,接触接触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会有点别的启发。
温雅歌妆容极精致,修长的脖颈上戴着的高珠很是闪眼睛,她眼神得意:“没想到吧?我从梅园回去的当晚,就找国外的朋友拿到了丁雾获奖那部电影的原片,看完之后,马上想办法联系了她,同时让我经纪人去把梁导的电影拒了,幸好还没开机,只是初步谈了谈,赔了点违约金这事儿也就完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突破瓶颈的迫切,以及继续向上走的野心,又道,“早知道,我应该早点来找你聊天的,不然我也用不着浪费这么长时间,还减了那么久的肥。”
“那可不一定,要是一年前或者半年前我跟你说那番话,雅歌姐你绝对不是那种轻飘飘的语气,肯定会说,‘就你还想教我做事?’”沈西辞尾音上扬,轻蔑和疑惑拉满。
温雅歌拢着羽绒服瞪他:“聊天就聊天,把我语气学那么像干什么?”说完自己也笑起来,又道,“丁雾手里有个本子一直想拍,是关于底层女性犯罪的,但没找到合适的演员,题材太边缘了,也拉不到投资,一直搁置着。但我看了之后,非常喜欢,我准备试试,到时候要是钱不够,我就自己投一部分钱进去。”
“那就提前祝雅歌姐的新片开机大吉!”沈西辞并不觉得会出现拉不到投资的情况,温雅歌就是招牌,风声一放出去,就算风险不低,一样会有人抢着来撒钱。
“就你会说话。”温雅歌眼波一转,隔着车窗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懂了你那句话。”
她已经不满足于做男人和观众眼中的那朵玫瑰了。
她本来就是一根刺。
顶破命运和现实桎梏的那根刺。
礼宾车缓缓停在了红毯前,隔着封闭的车窗玻璃,主持人的声音传了进来:“现在,让我们有请《山脉线》剧组!《山脉线》是……”
温雅歌脱下羽绒服外套递给助理,露出白天鹅一般的肩颈线条,她将手递给沈西辞,扬起红唇,小声道:“下车吧,我已经预感到,德尔菲的品牌总监会因为他们的决定,后悔地吐血。”
车门被拉开的一瞬间,粉丝的欢呼声与闪光灯重叠成浪潮,扑面而来。
沈西辞先下车,随后转过身,扶着踩着水晶细高跟鞋的温雅歌。
万山导演带着钟岳、温雅歌、陶乐和沈西辞一同走上了红毯。
和男演员一身西装的常规打扮不同,沈西辞这一次的穿着很是特别,白色丝质上衣有着珍珠一般的光泽,充满垂坠感,领口处是斜襟盘扣,自然地散开,露出线条修长的脖颈,衣袖宽大,偏古典灯笼袖,袖口处用浅金色的特殊印花布料收拢,衣摆扎进黑色长裤显出腰线,将身材比例完全展露出来,矜贵清绝,一侧戴着的耳环与眸光辉映,像异域的年轻贵族,只是嘴角带笑,就能令无数人甘心簇拥。
甫一出现,无数镜头就对准了他,紧接着就是媒体记者一声接着一声的“沈西辞看这里!”“沈西辞笑一笑!”
候场区,执行宣传小柠紧盯着各平台发出的和沈西辞相关的新闻稿件,一旁,葛兰晶踮着脚尖去看红毯上的沈西辞,确定确实没出什么岔子,才松下紧绷的神经,转向一旁平板上的直播。
弹幕密集到根本看不见画面。
“——卧槽卧槽啊啊啊啊,沈西辞是什么人间绝色!镜头对准他的第一秒,我就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尖叫!!”
“——这一身打扮有点哑巴少年的影子,但哑巴少年像山野间的清泉,红毯上的他更像是在王宫举办的舞会里,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俊美王储!不愧是我的白月光呜呜呜,美的我心碎!”
“——所有理智都为这稀缺的美貌让步!看到沈西辞第一眼我直接大脑空白!站在温姐旁边竟然都没落下风,红毯王者!”
“——什么情况?不是说沈西辞穿德菲尔的过季成衣吗?德菲尔没出过这个款吧,难道是临时换的什么野鸡品牌的衣服?”
“——等等,《山脉线》剧组走红毯,没人发现少了个人吗?许令嘉呢?不是说德尔菲把当季新款借给他了吗?”
警戒线外,许令嘉穿着德尔菲最新一季的成衣,冷着脸看着拦在他前面的工作人员:“我说了,我现在马上要进去!”
工作人员目露为难,但拦在他面前的手没有放下的意思:“您没有邀请函,确实不能让您进去,而且本次颁奖典礼明文规定,劣迹艺人不能入场……”
越过人群,红毯上,《山脉线》剧组的人正在尖叫声和接连的闪光灯中缓步往前走着。
咬着牙帮,许令嘉强硬地打断工作人员的话:“你说谁是劣迹艺人?还有,邀请函?呵,我这张脸、我的名字就是邀请函!”
这时,他听见旁边观众区里有人在感叹,“那是沈西辞?我的天,真人竟然比镜头里好看那么多!”
“沈西辞帅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沈西辞那套衣服好好看,今日最佳红毯着装吧?是哪个牌子啊?”
所有人都在看沈西辞,所有人都在夸沈西辞,可穿着德尔菲新款成衣的明明是他,应该被镜头关注的更应该是他!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惊呼:“卧槽!沈西辞那套衣服!品牌认领了!你猜是哪个品牌?赛赫尼!赛赫尼啊我的老天爷!”
另一道声音传来,也很激动:“这是多急啊,红毯都没走完赛赫尼就急急慌慌地认领了,还是超季首穿!太绝了,顶奢品牌超季款首穿!谁敢说沈西辞时尚资源不好?脸都被打骨折了吧!”
什么赛赫尼?不是德尔菲的过季成衣吗?而且,怎么可能是赛赫尼的超季首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令嘉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讨论和尖叫声,毫无预兆地,一把将拦在他面前的工作人员推倒在地,就要往红毯的位置冲过去。
刚跨出两三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视线再聚焦时,他已经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安保人员按在了地上,双手反剪。
脸贴着地面,被磨得生疼,许令嘉挣扎着大叫:“放开我!我是许令嘉!我要去走红毯,我是最佳新人奖的得主,放开,我要去领奖!”
颁奖典礼还没有开始,许令嘉身着德尔菲高定,却因为没有邀请函而被津云奖拒之门外,不仅推倒工作人员,还大喊自己是最佳新人奖得主,最后被安保人员制服的新闻,已经满天飞。
“——要是他拿了最佳新人,那津云奖就完了。”
“——不仅津云奖完了,国内电影行业也完了!”
“——那些吹许令嘉穿当季新款高定的,肯定没想到吧,你家哥哥连红毯都上不去哈哈哈!”
“——有这种正主的粉丝才会丢脸吧?反正如果我是沈西辞的粉丝,我根本没丢脸的机会,我尾巴都翘上天了!”
#沈西辞红毯赛赫尼超季首穿#的话题则以极快的速度冲上了实时热度榜首位,国际顶奢品牌赛赫尼的官博上,沈西辞的红毯精修图被置顶,外网同步认领,首席设计师在外网的发言也被搬运了进来。
“——什么叫排面!首席设计师说的灵感缪斯竟然是沈西辞!还说他十分迫切地希望他的灵感缪斯能穿上他设计的衣服,‘幸好,沈西辞愿意和赛赫尼合作’,谁懂这句的含金量!”
“——虽然我是沈西辞的粉丝,但这个热搜我看了好几遍,以为自己眼花了,哥你太争气了吧!!”
“——这里人多,我来问问,有人出山神之子那套小卡吗?高价收!出道第一次走红毯就被赛赫尼火速认领了超季款首穿,玄学buff说不定是真的!!”
“——我正和黑粉对线说西辞绝对不会穿野鸡品牌的衣服,热搜哥给我干哪儿来了?不准备再对线了,对面的黑子可以说毫无威胁……”
“——咦,刚刚还在顽强骂沈西辞的那些嘉粉呢?你们嘉嘉怎么还没看见呀,是堵车堵路上,错过红毯了吗?不是说你们嘉嘉时尚资源超强穿了德尔菲的新款成衣吗,让我看看呀~”
晚上七点半,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流程很漫长,主持人抛出来的梗也不是很好笑,因为是现场直播,为了防止被镜头扫到,还要一直保持体态坐姿和表情。
温雅歌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趁着台上灯光变黑,正在准备下一个节目,小声和沈西辞吐槽:“年年都是这个套路,背和腰都酸了,就不能搞快点?”她重新坐好,控制着音量,“我让我助理掐着时间给我点了外卖,这里一结束,我回保姆车上就能吃。”
沈西辞眼睛注视着台上,上半身微斜,好奇地低声问:“你点的什么?”
温雅歌双眼发亮:“烧烤!还有小龙虾!”
沈西辞只吃过一次小龙虾,虾壳和虾钳太硬,他没把握好力度,吃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手上全是血,所以他对小龙虾没什么执念,但为了保证状态,他午饭晚饭都没吃:“我也有点饿了。”
温雅歌半掩着红唇:“到时候给你发照片解解馋。”
几句话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说完,两个人就专心看节目,不知道这一幕被眼尖的观众截了下来,#温雅歌沈西辞豪门姐弟#直接热度爆表。
“——温姐颜值一绝,沈西辞颜值也一绝,求哪位导演给他们搞个姐弟剧本吧!太养眼了!”
“——有人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感觉气氛很好的样子!新电影?新角色?两个人都好认真!”
“——有会唇语的粉丝读出来了,他们在聊小龙虾,沈西辞还说他饿了哈哈哈!”
“——两个人一本正经,还以为在谈什么严肃的大事,小龙虾?哈哈哈哈!画风清奇的豪门小龙虾姐弟!”
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和最佳男主角的奖项都已经颁完了,到最佳女主角时,温雅歌饰演的“杜虞”被提名。
最后拿到这一届津云奖影后的,是一位五十岁的女演员,演技精湛,在业内口碑极好,大屏幕的镜头几次切到温雅歌,可能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能拿奖,她脸上的表情一直管理得很好。
等这个奖颁完,下一个就是最佳男配角了,温雅歌问:“你是入围的最佳新人?”
沈西辞“嗯”了一声,“我经纪人是这么说的。”
温雅歌怕他觉得挫败,安慰道:“没事,以后你拿的奖杯只会多到家里堆不下,不缺这一个两个。”
她确实很看好沈西辞,特别是在梅园聊了之后,她更加感觉到,沈西辞虽然还是个新人,但他对表演和角色,甚至包括导演和镜头拍摄都有自己的一套独到见解,又不被周围影响,耐得下心忍得住寂寞,这样的演员,只需要时间生出羽翼,就能化成北溟鱼。
接下来的这个奖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台上嘉宾正在回忆往事,沈西辞悄悄开始走神,畅想着颁奖典礼结束后,回去吃点什么夜宵,被小龙虾勾起了食欲,他有点想吃点重口味的东西,也不知道盛绍延有没有兴趣。
他印象里,盛绍延吃的食物原材料由专门的农场种植采摘后空运过来,然后再由厨师根据营养菜单烹饪,确保新鲜健康。
不过在绥县那一个月里,有时候买了路边小吃,见他吃不完,盛绍延也会把剩下的飞快解决。
这么看起来,对这种重口味不太健康的美食,盛绍延应该不反感。
“……现在,请看大屏幕!”
“入围第四十六届津云奖最佳男配角的是,王铮,《向着太阳》;孙道千,《高山之巅》,……沈西辞,《山脉线》。”
与此同时,观众席内,几位入围演员的镜头切进了大屏幕,沈西辞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时茫然的表情被放大了好几倍。
直播弹幕和微博“津云奖”的话题下面,全是“哈哈哈”。
“——这下我相信这个奖没有猫腻了,沈西辞这个表情完全不像演的哈哈哈哈!”
“——沈西辞你发呆被抓住了吧!多么像上课时发呆,突然被老师点名的我!!”
“——沈西辞!快回神!你入围最佳男配了!”
“——新的表情包这不就诞生了?大写的茫然哈哈哈!”
台上,两位老艺术家拆开信封,念道:“第四十六届津云奖,最佳男配角奖的获得者是——沈西辞,《山脉线》!”
掌声如浪潮一般,沈西辞起身,和坐在旁边的导演还有钟岳他们握手拥抱后,大步走上了领奖台。
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金色奖杯,站在话筒后面,沈西辞才有了一点“自己拿奖了”的真实感。
上一世,他拍的第三部电影《偷天》中“于檐”的角色,拿到了第一个最佳男配角奖,已经是在进入这个圈子的第三年。
而这一世,提前了一年多。
小时候,知道自己有无痛症后,有一段时间,恐惧如影随形,他很害怕某一天他走在山里或者河边,突然就那么死去了,他的养母卓素丽和吴立成肯定不会来找他,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会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在意。
所以,最初他决定拍戏,除了要在短时间内赚到大笔的钱的原因以外,他也私心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喜欢他,更多人记住他。
这样,即便有一天他突然死亡,至少,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痕迹,他不是真的无人在意。
对着话筒,沈西辞望向观众席,认真道:“一生太短,我渴望去体验和感受戏中人物的一生,就好像我的生命也得到了延长,谢谢万山导演给我这个出演的机会,谢谢剧组所有工作人员,谢谢评委会对我的认可,谢谢所有支持我的人,我会尽我所能,为角色赋予灵魂,谢谢。”
坐回观众席,沈西辞拿出手机,飞快地对着金色奖杯拍了一张,然后发给了盛绍延。
旁边温雅歌掩住口型,揶揄道:“给你男朋友分享?还真是半刻也等不到,你们小情侣的粉红色泡泡都飞到我这边来了。”
被提醒,沈西辞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确实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盛绍延,即便盛绍延肯定在直播上已经看到了他领奖的情景。
可照片已经发出去了。
这时,新的回复跳了出来。
【阿绍:饿不饿?我在场外等你,颁奖典礼结束后,我们一起庆祝。】
看到这句话,沈西辞只觉得心里的某个裂缝像是被什么一点点填补。
最佳女配角的奖项不知不觉间已经颁完了,上一届的影后获得者拆开信封,读出,“最佳新人演员奖的获得者是——沈西辞!”
沈西辞第二次走上领奖台。
白色上衣在颁奖台的灯光下,如同月光落在湖面,流光潋滟,沈西辞长身玉立,对着话筒说道:“不瞒大家,我没想到我会有这个荣幸,第二次站到这里,拿到第二个奖杯,所以我准备的词刚刚已经用了,正在努力想新的。”
现场发出善意的笑声。
沈西辞停顿了几秒,目光从左手的戒指上一掠而过,随后,他直视镜头,嗓音清越:“我想感谢每天陪我去片场,帮我对戏、教我射箭的阿绍,感谢哑巴少年这个角色,感谢耐心教我吹叶笛的阿婆,也感谢我从来没有轻易放弃,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第73章
颁奖典礼结束后, 热搜上的话题排位已经历经了几番起起落落,许令嘉被拦在场外不能入内的消息早就没多少人关注了,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一届获奖的影帝影后, 除此以外, 关注度最高的就是#津云奖唯一双奖获得者#。
“——别的任何人拿最佳配角和最佳新人两个奖我都会为我家哥哥抱不平, 骂评委会有黑幕,但沈西辞……行吧, 你演得好你牛逼!”
“——啊啊啊粉沈西辞的都是什么幸运女孩!第一部电影, 走红毯, 然后拿了两个奖!事业粉演技粉和颜粉三重快乐!”
“——第二个获奖感言里说的阿婆,应该是身体不好不能参加崖歌节吹叶笛比赛, 让沈西辞帮忙撑场子的可爱阿婆, 有没有谁知道‘阿绍’是谁?天天陪着去片场, 帮忙对剧本, 还被沈西辞在颁奖礼上特意感谢, 三分钟我要拿到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可能是经纪人或者助理吧?听起来很认真负责,对沈西辞也很好耶,夸!”
“——看见这位上去领了两次奖,太争气了!立刻脑补了德尔菲的人后悔莫及的场面!真是狗眼看人低,有够傲慢的!”
有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 认为这次津云奖的红毯,是德尔菲品牌公关的重大失误。
以许令嘉现在的口碑,如果许令嘉穿着最新一季成衣站上红毯,只能说品牌名声会被连累,还不算大问题。但许令嘉因为没有邀请函, 向无辜的工作人员动手,被安保人员按在地上摩擦, 相当于德尔菲也一起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另一个重大失误就是,低估了沈西辞的实力,低估了对方的的时尚价值和商业价值,特别是赛赫尼横插一脚,德尔菲转眼就成了全网嘲讽的对象,眼光差,没有契约精神,傲慢,言而无信,而另一个品牌赛赫尼,理所当然地就被同行衬托出来了。
德尔菲最初谈好的是新款首穿,开场前几个小时送来旧款的离谱操作,是葛兰晶故意放出去的,文章也是花大价钱请人写的,效果很不错,文章发出来之后,被不少营销号转载,热度一下就上去了。
吃瓜群众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是瓜越好吃越有意思,特别是这里面还涉及隐藏人物程凝雨,更激发了大家的考据热潮。
电梯里,葛兰晶手机信息就没停过,她一心二用,一边打字一边道:“我不否认我就是小肚鸡肠,德尔菲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正好沈西辞不是那种被欺负到脸上了还忍气吞声的性格,梁子已经结下了,以后也不可能合作,直接就让她放手去做。
电梯门打开,葛兰晶和沈西辞一起沿着员工通道往前走。
“颁奖典礼都还没结束,我的电话就被打爆了,邮箱也被塞满了,剧本、综艺、代言还有各种活动,要不怎么说资本逐利呢,一看你身上有利可图,就都蜂拥过来了。”
葛兰晶笑得很舒心,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你现在身价暴涨,代言的报价翻了两三倍不止,还有两个热门综艺也过来接触了。我估计这些人一直都在观望,就等这次津云奖的结果出来了,再看你价值如何。还有押宝的,颁奖典礼之前想低价捡漏,一直催着想签代言合同,我没松口。”
她一直都对沈西辞很有信心,毕竟实力摆在那里,除非眼瞎看不见。
沈西辞没有多纠结:“兰晶姐,代言可以,综艺先拒了吧,演员的曝光度太高,对角色不是一件好事,我还是更希望观众看见我是在作品里。”
很多演员都会为了曝光度和话题度去参加各种综艺,但每个综艺都是有人设的,一旦这个人设在观众眼里定了型,再去拍戏,观众对着大银幕就很容易出戏了。
有利有弊,就看侧重哪一边。
这也是葛兰晶很欣赏沈西辞的一点,就算在津云奖上一鸣惊人,沈西辞依然没有被名利冲昏头的迹象。
这个圈子是非常蛊惑人的,只要你火了,资本的追捧、粉丝的夸赞,会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就好像一瞬间里,你就已经成为了世界的中心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只要你不想听见一句坏话,那你身边所有人,都只会恭维你。
“好,我会帮你拒了的。”
从会场一个平时不会打开的侧门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过,时间太晚,等候的粉丝和记者都不见人影,沈西辞穿着黑色的外套和长裤,戴着帽子,仿佛和阴影融为了一体。
朝外面路上张望,沈西辞看见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压了压帽子:“兰晶姐,那我先走了,小山会开车送你,到家了记得说一声。”
“行,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一天也累了。”见沈西辞神情急切,又在看到停在马路对面那辆车后,眼里立刻荡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来,经纪人的直觉被激发,她突然问,“来接你的,是那个叫‘阿绍’的人?”
沈西辞震惊。
葛兰晶眯了眯眼,警觉:“你不会谈恋爱了吧?”
沈西辞连忙道:“怎么可能,我没有!”
葛兰晶心里有点怀疑,但沈西辞否认得很快,而且对方开几百万的车,显然非常有钱,这么有钱的人,应该没时间每天陪沈西辞去剧组,还帮忙对戏,朝夕相处吧?
难道不是那个叫“阿绍”的?
念及沈西辞成天泡在《浮生》剧组里,没听说身边有除了蓝小山以外的人,回宁城也还没多久,葛兰晶暂时把这个问题放下了:“行吧,注意安全,后面有工作了我再通知你。”
坐进黑色迈巴赫,车内悬挂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他的获奖感言,听见感谢阿绍那句时,沈西辞耳尖一烫——当时他什么都没有想,想说直接就说了出来,现在见到盛绍延本人,才有种社死的感觉。
特别是他悄悄朝盛绍延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似乎心情很好,眼里嘴角笑意再明显不过,他仓促地转开眼,转着手上的戒指,再次后悔——早知道他就应该自己回去,不让盛绍延来接了!
这到底是什么社死现场?
就在这时,盛绍延忽然抬起手,碰了碰他的头发。
沈西辞心跳跟着一乱,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对。
“颁奖典礼上沾的吗?”盛绍延示意他看。
沈西辞低头,发现对方指尖上,有一小片彩色纸屑。
将纸屑握进手里,盛绍延问他:“想吃什么?”
颁奖典礼结束后,沈西辞接受采访,换衣服,给粉丝签名,可能是神经紧绷,一直都没觉得饿,现在听盛绍延问起,饥饿感才冒出来了。
知道自己无论说想吃什么,身边这个人都能帮他实现,可想到自己现在的话题度,有狗仔跟车也不一定,担心盛绍延会被记者拍到,沈西辞保险起见:“我们回去吃吧,我随便做点简单的。”
“好,我可以帮忙。”
“……”
沈西辞暗自撇撇嘴,很想说,要不您自己心里有点数?有这份心意就好了,但这忙不帮也罢。
把自己拿到的两个奖杯都从袋子里拿出来:“阿绍你看!”
虽然上一世他也拿过奖,但这样一次拿两个奖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沈西辞有点激动,又觉得这样也太不稳重了,很幼稚,正想绷住表情,云淡风轻一点,没想到盛绍延摸了摸他的头发,认真夸奖:“西辞很厉害,表现得非常好。”
对方配合着他,有点像对小朋友那样逗哄的语气。
沈西辞眸光轻轻颤了一下,有些狼狈地垂眼看向盛绍延衣服的扣子。
又有开心的情绪悄悄像金色的糖浆一样,滋滋地冒出来。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车辆行驶在深夜的车流里,车厢里逐渐变得安静,因为他拿了奖,不管熟悉的人还是不熟的,纷纷发消息恭喜他,消息列表一大串未读得红点。
沈西辞又累又困,靠在真皮座椅上,强撑眼皮,握着手机挨着回复。
一旁盛绍延临时有事务正在处理,敲打键盘的声音像极了白躁意,令他昏昏欲睡。
担心现在睡了,回去会睡不着觉,沈西辞蒙着困意抬起头,不经意地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外面路灯并不明亮,甚至来往的车辆也很少,两旁没有高楼,只有一些低矮的建筑。
再看一闪而过的路牌,是不认识的地名。
困意立即就被冲散了,沈西辞心里警觉,不动声色地发了一个位置给莱森管家,然后在隐蔽处握住盛绍延的手腕,语气和平时一样朝司机道:“麻烦在前面岔路口那里停一下,我想喝水,那里好像有个便利店。”
司机抱歉道:“沈少爷,那里不能停车。”
对方语气表情似乎都没有破绽,但沈西辞从小到大,观察周围人的微表情和动作反应早已刻进了本能,后来开始拍戏,对台词语气也更加敏感。
这个司机的语气和从后视镜里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
沈西辞一副被拒绝之后烦躁的模样:“阿绍难道在乎那点罚款?我让你停在哪里你就停在哪里,我说我口渴了,你听不懂?停下!”
司机依然为难:“沈少爷,那里真不能停。”
沈西辞更加不耐烦:“这份工作你还想不想要了?”他转向盛绍延,“阿绍,你说呢?”
昏暗的光线下,盛绍延的眸光很深:“嗯,都按照你说的做。”
两人视线一碰,沈西辞就确定,盛绍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继续命令:“听到没有?我现在耐心很有限,立刻在前面停车,你下去给我买水。”
他其实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疑心病重想多了,但万一呢,万一这个人是想对盛绍延不利呢?
而且,这辆车是会开回芥舟园,还是会开到别的什么地方,是半小时后再停下,还是一分钟后就停下,都不确定。
根本来不及想万全的方案,让司机马上停下,就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如果司机下车去买水了,他们至少可以直接将车开走,不,如果车上有定时炸弹,又该怎么办?
就在沈西辞脑子里冒出各种想法时,轮胎摩擦路面的“呲啦”声突然响起,格外刺耳。黑色迈巴赫一个急刹,停在了马路边缘,同时,一把枪对准了盛绍延。
“盛先生,你的小情人可真是敏锐啊,可惜,来不及了。”
为盛绍延服务的司机不止一个,经常轮换,这个长相宽厚老实的司机沈西辞只见过几次,对方明显也是神经紧绷,一点风吹草动,就不敢冒险。
盛绍延神色深海一般平静,像是没看见黑洞洞的枪口一般,语调没有明显的起伏:“盛峻鸿让你这么做的?”
“当然,我在您身边本本分分地开了两三年的车,您出行永远都是保镖开道,身边都围得和铁桶一样,我还以为找不到机会下手了,您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这个小情人吧!”
他一开始就是盛峻鸿埋的钉子,费尽心思才挤到了盛绍延身边,眼看着盛绍延失踪一个月回来之后,手段更狠了,别的钉子一根接着一根,全被拔了出来,他也有了暴露的风险。
这一次,天时地利,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之后,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沈西辞心跳声“咚咚”地敲在耳膜,确实是这样,因为是来颁奖典礼现场,避免引起注意,盛绍延这次来接他,只用了这一辆车,没有带保镖,所以才让盛峻鸿的人有机可乘。
盛绍延开口:“盛峻鸿不会直接杀我,他让你干什么。”
司机冷笑:“您伤了二爷一条腿,让他脸面全无,一辈子都要当一个瘸子,他当然不会轻易杀了你。”
说着,他拿出一个小型注射器,“这可是新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人痛不欲生,只有特定的药物才能缓解,过个一年两年,内脏慢慢衰竭,人就死了,有意思吧?”
盛绍延坐着一动未动:“还真是盛峻鸿的作风,你替他做这件事,他给你多大的好处?”
“你想收买我?门都没有!”司机稳稳拿着上了膛的枪,催促,“手臂伸过来吧,盛先生,否则我这枪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火了。”
针尖泛着寒芒,盛绍延脱下外套,拉起衬衣的衣袖,冷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十分明显。
司机握紧枪,另一只手拿着注射器抵近,就在他目光往下的0.1秒里,盛绍延抓住机会,闪电般动了手!牢牢钳住司机的手腕,重重一拧,枪口登时调转,“砰”的一声沉响,装了消音装置的手枪被按下扳机!
盛绍延乘坐的所有车辆,都经过过防弹改造,子弹射出,嵌在了头顶的内壁上。
看不清盛绍延是怎么做的,只听一声脆响,伴随“啊——”的惨叫声,司机的右手呈现出一种极为扭曲的状态。
紧接着,手枪砸到了地毯上。
司机扑过去试图捡起来,盛绍延同时俯身阻止,在沈西辞的角度,司机表情狠戾,在盛绍延的视野盲区,将注射器的针头举起,狠狠朝盛绍延扎了过去!
无论是开枪,拧断腕骨,还是夺枪,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前后不过十几秒而已。
车厢里空间太过狭窄,根本无法施展开,完全没有思考,沈西辞本能地去挡。
下一秒,盛绍延伸臂揽住他,将他牢牢压进自己胸前,身躯一转用后背将他护住,紧接着连开三枪,一枪打在司机的左手臂,剩下两枪打在了对方的右侧肩膀和大腿。
子弹穿透血肉的“噗”声。
车门被打开,司机满身是血地撞开门想逃,但一脚踩空,枪伤令他直接滚落在了水泥路面上,嘶哑着呼痛。
顾不上下车去抓人,盛绍延慌张地去解沈西辞的外套,想确认:“扎进去了吗?他扎到哪里了?我带你去医院,我马上找医生……”
这是沈西辞第一次看见盛绍延脸上露出那么惊慌的表情,连指尖都在抖,他没有反抗,安安静静地任由盛绍延扯开他的扣子,第一次将这句话说出口:“阿绍,我感觉不到。”
他说得很轻,盛绍延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定住了。
沈西辞想,他能重生,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况且,这一世他还有机会在最开始就救下盛绍延。
而且就算这一次重新来过,他的生命很大概率也会极为短暂。
“那个药对我来说,不过是把我身体里的炸弹,提前变成了定时炸弹而已。”他努力笑了笑,故意轻松道,“你知道的,我感觉不到,所以,就算针真的扎进去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痛,不会很痛苦的——”
逼仄的空间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的残余气味。
周围太静了,没有行人,没有车辆。
这辆车就像一座漂浮的堡垒,将他们隔绝。
盛绍延抬起眼,看着他,颤抖的指尖轻轻捧着他的脸。
车外,秋夜的雨落了下来,淅淅沥沥,将叶面草尖沾湿。
盛绍延忽然低下头,重重吻住了他。
第74章
这是沈西辞第一次接吻, 嘴唇和牙齿被强势顶开,像骤雨,专横而放肆。雨幕中密集的水汽铺天盖地地包裹过来, 令他唇齿鼻尖都是盛绍延的气息, 密不透风, 像是被一张网彻底俘获,逃脱不开。
这个亲吻仓促而短暂, 可能只持续了几秒, 但被放开后, 沈西辞视线失焦,连舌尖都发麻, 整个人陷在座椅里轻微地发着抖。
好一会儿, 他才注意到, 外面有刺眼的车灯射过来。
沈西辞本能地眯了眯眼, 空旷的马路上, 有几辆车速度极快地靠近。
盛绍延也看着车窗外,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带着安抚:“是我们的人。”
车辆急停,向来镇定的莱森管家脚步凌乱地朝这辆车跑过来,先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司机和满地的血, 他立刻明白了是发生了什么,熟练地吩咐跟在后面的人把这个司机带上,又让人马上去把这附近的监控记录处理掉。
盛绍延已经下了车,将落在车里的枪和注射器交到莱森管家手里,接着, 他迅速绕到另一边的车门俯下身,先用外套把沈西辞裹好, 再将人打横抱起,穿过小雨,大步朝停在旁边的黑色迈巴赫走过去,命令:“立刻去合颐。”
“好的。”一听是要去合颐医院,又看见盛绍延的脸色冷得可怕,像覆着一层凌霜,莱森管家现在谁也不敢相信,随机点了一名安保人员,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
一上车,中控隔断板就降了下来,后座变成了隔音的密闭空间。沈西辞自觉地脱下外套,掀起衬衣转过去,露出清瘦白皙的后背,趴在白色的真皮座椅上,问盛绍延:“能看见针孔吗?”
此时此刻,没有半分旖旎,盛绍延借着灯光,仔细分辨,最后在沈西辞后背中间偏右的位置,看到了一道细微的划伤,发红微肿。
盯着那道痕迹,盛绍延胸腔里像是压下了千斤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第一次发现盛绍延情绪明显有些失控,沈西辞连忙道:“我们不是看了注射器吗,里面的药剂没有明显变少,很大可能是针头扎进去了,药物还没来得及打进去,你不要太担心,而且我也没有感觉不舒服——”
没说完的话停在唇边。
有人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就像他是个珍贵的易碎品。
飞驰的车辆掠过夜色,一个急刹,停在了合颐门口,一众医护人员已经等在了那里,沈西辞又住进了上次那间病房。
各种各样的医学仪器被推进来,医生和护士来来去去,他的手和身上也贴上了各种各样的检测片,屏幕上显示着曲线和数字。
实在是太累太困,沈西辞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隐约听见注射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和他推测的一样,药液还没来得及推进去,盛绍延开枪很及时。
迷糊地睁开眼时,窗帘拉着,房间里光线很暗,仪器已经撤走了很多,沈西辞下意识地环顾房间,耳朵捕捉到有谈话声从病房的另一间卧室里传出来。
盛绍延的嗓音极冷,零星能听见盛峻鸿的名字,罕见的狠厉。
没过多久,盛绍延推门出来,看见他:“把你吵醒了?”
沈西辞自己坐起身,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有,我睡醒了。”
他还有点不真实,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台上领奖,没想到中途画风急转,又是枪口又是挟持的,而且原本计划回芥舟园后做点吃的庆祝,没想到又进了医院。
窗帘被拉开,盛绍延朝他道:“已经找到盛峻鸿了。”
沈西辞脑补了一下面前这位黑心资本家的手段:“从那个司机嘴里撬出的线索吗?”
“嗯,”盛绍延没有瞒着,“他一开始不说,后来用了手段,撑不住,就把盛峻鸿的安排都说了。盛峻鸿带着注射剂走公海到了国内,催促埋在我身边的钉子尽快动手。顺着司机这条线,确定了盛峻鸿的位置,盛峻鸿提前发现了不对,想搭直升机去海上,被拦了下来。”
虽然盛绍延说得很简略,但沈西辞随便脑补一下,都可以想象出他睡着的这几个小时里,事情发展有多复杂迅速。
盛绍延道歉:“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沈西辞摇摇头:“不怪你,要不是为了来接我,你不会不带保镖,给了那个司机机会。好在我们运气都很好,都没有事。”
看外面已经是下午了,盛绍延明显到现在都还没睡,估计一直在忙盛峻鸿的事,整个人显得疲倦又阴郁。
沈西辞正想劝他也去休息,没曾想盛绍延却俯下身,忽然靠近。
下意识地偏过头,他避开了盛绍延的吻。
手臂就撑在他枕边,盛绍延没有立即起身。
房间里一时变得安静。
沈西辞没有说话。
盛绍延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拒绝,因为你的病?”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直白地说明,昨天之前,沈西辞就越来越怀疑,盛绍延已经发现了他患有无痛症这件事。
不仅是吃的食物,还有盛绍延来接他下戏,或者一起在芥舟园散步,盛绍延都比以前谨慎,如果他打了一个喷嚏,或者咳嗽几声,不出半小时,就会有家庭医生过来替他做检查。
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在盛绍延问出这个问题时,沈西辞有种“他果然已经知道了”的感觉。
“阿绍,无痛症,意味着像今天凌晨发生的那种事,以后还会经常发生,你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没办法回答,你问我有没有受伤,只要看不见我就不知道。你看。我的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埋下一颗炸弹,然后突然爆炸。”
这个问题从知道沈西辞生病开始,盛绍延就已经思考过无数次:“我们可以配置顶尖的医疗团队,可以定时做检查,如果你生病了,你的身体感觉不到,那就让精密的仪器来表达,让炸弹没有被引爆的机会。”
沈西辞停顿片刻:“确实可以这样,但如果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去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来排除,每天都可能会出现扎伤、扭伤、烫伤甚至骨折,大大小小各种问题,随之而来的焦虑,疲惫,恐慌,都是如影随形的折磨,我们在一起了,只会把你也拉进这种恐慌里。”
盛绍延没有丝毫犹豫:“我心甘情愿。”
沈西辞猜到了这个答案。
而这段时间里,盛绍延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但他还是继续劝说道:“你现在愿意和我一起承担,但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拖累和负担,总有一天,你会厌倦这样日复一日的担心和焦虑,那,这段感情还不如不开始。”
小时候,他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聪明乖巧,懂事贴心,自己照顾自己,帮着做家里的事,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但即便是这样,在不知道他有病的前提下,卓素丽和吴立成依然不喜欢他,忽视他,排斥他,甚至厌恶他,最后抛弃了他,他的亲生父母也是同样。
而现在,一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生了重病或者受了伤,他可能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只会成为负担。
盛绍延起身站直,明明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沈西辞,语气冷硬:“你说了这么多,真正想说的,其实就是最后一句,对吗?我的回答根本没有意义,你只愿意相信自己的预设,你只想拒绝我。”
沈西辞沉默。
默认了。
盛绍延转身,用玻璃杯给自己接了一杯清水,又扔了几块冰块,几滴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没有换取他的丝毫注意。
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将沁凉的冰水一饮而尽,盛绍延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沈西辞,自嘲地笑了笑:“你不信任我,所以连开始这段感情的想法都没有。”
知道自己的话会有多诛心,但沈西辞还是回答:“对,我不信任你。”
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盛绍延的脸色冷得像勃朗峰终年不化的雪顶,他沉默地弯腰将沈西辞身下褶皱的床单拉直,又将玻璃杯里残余的冰块全都倒进垃圾桶里。
重新站到放饮水机和杯架的大理石岛台旁边,盛绍延许久没动,脸上没有丝毫外放的情绪,沉默得就像天际线边缘的山脉,但捏着那个玻璃杯的手指关节却泛着白。
用理智将所有繁杂的情绪压下去,盛绍延没有再回过头,克制着开口:“这个话题,我们下次再聊,你好好休息,我去处理几件事。”
说完,他准备离开。
望着盛绍延像覆着冷霜的侧脸,沈西辞狠下心:“我们这次就把这件事说清楚,不需要等到下次。”
盛绍延蓦地停下脚步,几秒后,他骤然转身,眼睛里像是燃着暗色的火苗:“不需要等到下次?还是根本没有下次了?沈西辞,你是不是又想像以前一样,从此以后,再也不联系不见面,直到我们变成陌生人?”
“我——”
盛绍延薄唇紧绷,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要说出口的刺耳的话:“你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沈西辞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盛绍延牢牢盯着他,语速很快:“你是不是不相信会有人爱你,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会有人不管是只有一个月,还是有六十年,宁愿恐惧宁愿焦虑宁愿每天担惊受怕,也依然想跟你在一起?”
一声声质问像一柄大锤,轻松就将沈西辞一直以来掩饰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敲得粉碎,他应激一般反驳:“我怎么相信?凭我连痛都感觉不到的木头一样的身体吗?凭我连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的未来吗?盛绍延,你看清楚!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投入感情和爱!”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激烈言辞的回音。
沈西辞挫败地想,看吧,摘去所有的伪装和外壳,这就是他真实的底色。
他做不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值得被爱,他更没有办法去信任别人。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纯粹无杂质的爱,所以他也不敢相信盛绍延口中的爱。
注定,他只会辜负盛绍延。
可是其实,他真的很珍惜,很珍惜。
盛绍延给他的感情,是他这一生两世,得到过的最珍贵的感情。
但他握不住啊,就像流沙一样,他注定就握不住。
像漂浮在四面没有边际的海面上,沈西辞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四肢像压着沉甸甸的铅石,就好像命运替他套着的锁铐一直都在。
盛绍延却半分不退,冷冰冰地回答:“我是投资的那个人,那么,值不值得这个问题,不需要你给出答案,应该由我来判断。”
沈西辞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低声道:“你的答案,可能只是出自一时的情感冲动,一时的荷尔蒙而已。”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盛绍延愠怒冷嘲:“呵,一时的情感冲动?”
床面陷了下去,盛绍延脸色沉凝,压着怒气单膝跪在床上,捉住他的左手,强迫他去看中指上套着的那枚戒指:“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盯着那枚戒指,沈西辞有些怔忪:“……记得,你送给我的谢礼。”
“谢礼?”盛绍延语气咄咄逼人,“这根本不是什么谢礼,这是我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求婚戒指!”
沈西辞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在那个出租屋里,在我还想不起来自己是谁的时候,我就想和你结婚了。这个念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沈西辞,你敢说这是一时的情感冲动吗?”
沈西辞哑口无言。
“至于你口中的荷尔蒙,”盛绍延放下尊严和自矜,将自己的欲念直白地放到他的眼前,“是,我他妈每天无数次地想亲你,想把你压在床上,吻遍你的全身,想和你一起关在房间,让你白天黑夜都只能和我在一起,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床单被沈西辞扯出了褶皱。
捕捉到他细微的动摇,盛绍延进一步逼近,不容他避开目光:“可是,排除掉这些欲望,我的理智评估过无数次,我依然确定,不管我失忆多少次,我都会再一次爱上你,你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想度过一生的人。”
直白的爱意海浪一般扑过来,不惊讶不震动是假的,沈西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失态的盛绍延,他更没有想到,盛绍延心里的想法竟然会是这样。
将被盛绍延这番话引燃的火苗一点点浇灭,沈西辞望着他,轻声问:“但是,阿绍,不是一时的冲动,不是荷尔蒙的蒙蔽,又怎么样呢?我轻易就会死,甚至下一秒,我就在你面前失去心跳都有可能。和一个可能随时会死的人共度一生,真的值得吗?”
脸上湿漉一片,沈西辞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哭得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但眼泪却一直停不下来。
他看见自己坐在车里,远远望着程凝雨和许令嘉他们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
看到成年后的自己提着行李,站在房子的废墟前。
看到站在门边年幼的自己,不解地望着面对墙上海报温柔说话的卓素丽……
如果人的一生,是由许多个瞬间拼接而成的。
他听见盛绍延温柔而坚定地回答:
“你值得。和你在一起,就算只有一秒,也值得。”
第75章
虽然合颐医院的VIP病房其实更像是五星级酒店房间, 还是有三个卧室套房那种,会客厅盥洗室也一应俱全,甚至还配置了小型衣帽间, 但病房始终是病房, 临近傍晚, 检查报告全都出来之后,确定身体暂时没有问题, 沈西辞就和盛绍延一起回了芥舟园。
把津云奖的两个奖杯拿到漱玉山房, 沈西辞刚推开门, 就发现了房间里的变化。
窗边多了一个云纹高脚花几,上面放着玻璃鱼缸, 一条手掌长的小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鱼尾和鱼鳍宽而长, 游动时, 像拖曳着光泽夺目的丝绸长裙, 花纹精致,表面还泛着浅浅的蓝白色珠光。
沈西辞快步走过去,顺手把奖杯放到旁边,贴着鱼缸去看。
如果鱼界有选美,这条绝对是冠军!每一片鳞片的边缘都像描上了银粉, 在水波中,整条鱼莹莹如月光一般,他问站在旁边的盛绍延:“这是……送给我的?”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沈西辞还是想问一遍,得到肯定。
盛绍延见粼粼水光映在他的脸上, 眼里闪烁着明显的雀跃,喜欢又有点不敢相信的模样, 伸手摸了摸他嘴角随着笑意荡开的酒窝:“嗯,是送给你的礼物,庆祝你拿了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角两个奖项。”
他有点遗憾,“应该在昨晚送给你。”
但没想到,计划会被打乱。
“昨晚现在都一样,我太喜欢了!”沈西辞目光又追着鱼,兴奋地问,“这是什么品种?好美好仙,像艺术品!”
“我让德国一家专业渔场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还没有命名,你是它的所有者,你想给它取什么名字都可以。”盛绍延又道,“这是唯一一条成品,还在成长期。”
就沈西辞粗浅的了解,培育一个新品种,就算使用钞能力,选择已经有阶段性成果的育种方向,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意思是,至少几个月前,盛绍延就在做这件事了。
“叫‘月神’吧,第一眼看见它,就联想到了月光。”沈西辞手指触在玻璃上,描画着在水中收拢又散开的鱼鳍和鱼尾,“小名叫萌萌,怎么样?”
他记得在绥县,盛绍延有一次问过他想养什么宠物,他说想养一条小鱼,盛绍延给那条还不存在的小鱼取了个名字,就是“萌萌”。
盛绍延可疑地沉默了。
他承认,他不太明白当时失忆的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名字。
但这个礼物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讨沈西辞开心,他没有异议:“好。”
注视着在水里舒展尾鳍的“月神”,沈西辞仿佛看见,五岁时被砸在地上的搪瓷小盆和他从河里捉来的那条小鱼,被人轻轻捡了起来。
抱着要把小鱼养大养壮的目标,盛绍延在和卧室相连的小书房里看文件和财务报表,沈西辞就坐在鱼缸旁边,拿出当年在学校期末考试前背知识点的态度,仔仔细细地研究这条鱼的喂养说明书。
看几行,就忍不住去看看小鱼,然后拿出手机左拍右拍,拍完继续看喂养说明,隔一会儿又忍不住拿手机拍拍拍,手机里没多久就攒了一大堆照片视频。
在发给陆既明和蓝小山还有葛兰晶他们之后,沈西辞一边嫌弃自己不够稳重,一边迅速登上微博。
“@沈西辞:收到的礼物,小鱼叫‘月神’,家里的新成员![图片][图片][图片]”
发完九宫格,沈西辞另发了条微博,继续九宫格,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够,又把月神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视频也放了上去。
“——一分钟三条新微博这个频率,看出来了,辞宝确实很喜欢很激动很有分享欲哈哈哈!”
“——这鱼好美!怎么你们长得好看的人,连养的鱼都这么好看!”
“——不会是阿绍送的吧?我瞎猜的,我就是想诈一诈,姐妹们,难道就我一个人想知道神秘人阿绍到底是谁吗?”
“——鱼圈资深氪金玩家火速到达现场!这是哪家公司出的新品?育种太成功了,颜色、鳞片、鱼鳍、比例和花纹,每一个方向都堪称完美,顶级啊,我仿佛看到了一大摞钞票洒在这鱼缸里!”
“——看到这个热搜我还在想,什么无聊的标题,点进来一看,完了,出不去了,这鱼太美了吧!月神大美鱼!!”
“——吃瓜群众人脉广啊!!我看到有吃瓜群众去问了鱼圈的人脉,说这小鱼确实是新品种,还提到此前行业内有小道消息,说有一个十几年的育种项目被一个神秘富豪买断了,意思就是不对外售卖,保证独一无二性,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条。”
刚拿了津云奖两座奖杯,又是赛赫尼超季首穿,沈西辞现在热度极高,连营销号发和“沈西辞”三个字沾边的文章,热度都很高,没过多久,#沈西辞的鱼#热度飞快上涨,迅速就有粉丝进行了二创,包括但不限于小鱼变成了萌版小人被沈西辞捧在手心里,御姐风的月神鱼拟人大图等等,很是高产。
漱玉山房外面,远远传来蓝小山的声音:“沈哥!我来了!”
沈西辞开门出去,蓝小山穿着一件浅蓝色毛衣,瘦瘦高高,看见他,兴奋地抬手挥了挥。
从包里把要沈西辞签字的文件拿出来,蓝小山好奇:“沈哥,鱼呢?”他又眨眨眼,“那条鱼肯定是绍哥送的对吧!”
反应过来,他一把捂住嘴,小声道:“沈哥,我喊盛先生‘绍哥’是不是不太合适,那可是盛先生!”
他回去琢磨了一下,又搜了搜盛合集团的资料,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霸总文里什么掌握经济命脉,产业覆盖全球,三分钟就能拿到一个人的全部资料,账户里的零多到数不明白的总裁吗?
沈西辞一眼就看出他想到哪儿去了,一本正经:“确实不太合适,小心天凉王破。”
蓝小山哇哇大叫,指指点点:“沈哥,原来你也看霸总文!”
虽然对芥舟园的内园觉得新奇,但蓝小山很守规矩地没有左右张望,只暗暗感慨,不愧是能成为历史文化古迹景区的园子,虽然他看不太明白,但踩过的地面,经过的石雕和石灯笼,还有房间里的家具摆件,都有种恰到好处的漂亮。
站到鱼缸前,蓝小山也被惊艳到了:“这鱼也太好看了吧!”
沈西辞对蓝小山的反应非常满意。
他现在对这条小鱼很有点炫耀心态,听见有人夸小鱼好看,他就很开心,看见微博评论里那么多人夸夸,他心情就更好了。
蓝小山十级冲浪选手:“沈哥,我看见有粉丝说是什么买断的什么顶级品种,要多少钱啊?”
沈西辞沉默了两秒,报出一个数字:“六十万。”
蓝小山一口气提上去,瞳孔巨震,颤着声线,小心翼翼地问:“……越南盾?”
沈西辞:“美金。”
“那不就是四百万?!”盯着那条无忧无虑游来游去的小鱼看了好一会儿,蓝小山咽了咽唾沫,“沈哥,你觉不觉得,这条鱼看起来更美更漂亮了?”
沈西辞深有同感:“没错,浑身还闪耀着金钱的光芒。”
另一边,书房里,盛绍延正在通话。
越洋电话里,盛怀洲叹道:“绍延,这次你受委屈了。”
从前他和盛峻鸿有了争斗后,听见爷爷说这句话,盛绍延都会宽慰几句,他心里一直很明白,这只是安抚人心的话术,当不得真。
他是盛怀洲的亲孙子,同样,盛峻鸿是盛怀洲的亲子,甚至和七岁时才回到盛家的自己比起来,盛峻鸿和盛怀洲相处的时间更长,感情自然也会更深。
所以,从小他就知道,盛峻鸿可以犯错,但他不能。
于是,他一直将自己限制在继承人的严苛规范里,从未走错一步。
但这一次,听到这句,他没有吭声。
不仅仅是因为盛峻鸿想将他折磨致死,更是因为,差一点,沈西辞就被殃及了。
每每思及如果他开枪的时机晚了一秒,如果药液真的注射进了沈西辞的身体,他就克制不住自己蓬勃的杀意。
察觉到盛绍延的态度,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盛怀洲才问:“绍延,告诉爷爷,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不想放过峻鸿了。”
盛绍延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
盛怀洲常年身居高位,语速向来缓而有力,虽然已经年逾七十,但精神矍铄,十几个小时的董事局会议也能坚持到结束。
但这一刻,他话里显出了苍老的意味:“没有余地了,是吗?他做错了事,我知道,但他也是你二叔。”
“爷爷,您最清楚,二叔想要我的命,已经不是这一次两次了。特别是这一次动手,用的新药需要很长的研制时间,显然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我。上一次,我只废了他一条腿,已经给过他机会。”
盛怀洲:“这些爷爷都知道,你确实对他手下留情了。”
盛绍延垂下眼,侧脸雪塑一般:“盛家的规则就是胜者生存。我和二叔之间,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不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
盛绍延丝毫不心急,耐心地等着,等着这位盛氏家族年老的掌舵人,做出最后的抉择。
窗外斜伸过来的树枝上面,叶子已经枯黄,在深秋的风里摇摇欲坠。
许久,盛怀洲满是叹息的声音才响起:“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把你二叔作为你的磨刀石了。”
盛绍延没什么笑意地牵了牵嘴角。
他的磨刀石?
将盛峻鸿作为他的磨刀石的同时,不也同样是将刚成年不久的他,当成磨刀石,递到了盛峻鸿面前吗?
就像被关进了斗兽场的两个人。
只不过,如今掌握了足够多的权力,羽翼丰满的人是他。
活下来的人也是他。
这场角逐,胜负已分。
二十七岁的年轻狮王,和缺了一条腿的残弱狮子,谁才是对盛氏家族最有利的掌权人,谁能带着盛氏这艘百年大船,继续截风劈浪,不会沉没,已经显而易见。
盛怀洲还是和他印象里一样,心足够硬,没有再劝,转而说起:“听说你遇袭时,有人帮你挡了一下?”
盛绍延坦然道:“嗯,是我男朋友,他也在车上。”
盛怀洲已经听到了风声,没有惊讶,反而取笑他:“我们绍延也有不稳重的时候啊,这么喜欢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在我这里过个明面。”
盛绍延想说,爷爷,你看见的是盛绍延这个继承人,但他看见的,是我。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他的眼里,能看见我,他偏爱我,纵容我。他在意的是我的生死和安全,是我的喜怒哀乐,是我喜欢吃什么,想要什么,而不是我是谁,是什么身份。
这太容易让人上瘾,也太容易让人沉溺了。
这些话在嘴边转了一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盛绍延只郑重地回答:“爷爷,他对我非常重要。”
打来书房的门,沈西辞正和蓝小山一起凑在鱼缸前喊一会儿喊“萌萌”,一会儿喊“月神”,手上在往里面撒鱼饲料。
盛绍延就站在门口,没有马上过去,只远远注视着沈西辞。
幸好。
幸好,他没有失去他。
听见动静,沈西辞转过头,眼睛一亮:“阿绍,你忙完了?正好,莱森大叔叫吃晚饭了。”
盛绍延这才走过去,手臂自然地揽住了沈西辞的肩膀,问蓝小山:“小山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蓝小山有点拘谨,抓抓后脑勺:“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就来送趟文件再看看鱼,一会儿我回去吃就行。”
盛绍延:“时间不早了,一起吃吧。”
那种让人想立正之后手贴裤缝的压迫感又出现了,蓝小山下意识地没敢再拒绝,老老实实地背着包,跟在一起去前厅。
沈西辞兴奋地劲儿还没过:“萌萌真的好可爱,会跟着我的手指左右摇头,吃东西的时候也很萌,嘴巴很小,尾巴一摇一晃的,而且它的尾巴会反光!我看了我粉丝画的图,萌萌要是真的变成了人,肯定非常漂亮。”
说着,沈西辞打开微博,翻出收藏的几幅二创大图:“阿绍你看,是不是!”
盛绍延低头仔细看了看:“嗯,画得不错,不过你最漂亮。”
沈西辞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卡了壳,眼睛睁大。
正好经过一个转角,趁着两秒的视野盲区,盛绍延将人搂近,低下头,飞快吻了一下沈西辞的眼尾。
沈西辞耳尖有点红,又怕被蓝小山发现,小声道:“阿绍,你怎么突然——”
盛绍延坦然接话:“嗯,突然想亲你了。”
蓝小山跟在后面,跟着跟着,他突然发现,怎么绍哥的手跟黏住了一样,一直搭在沈哥肩膀上没拿下来过?
而且,沈哥说话时,绍哥会微微侧头,神情专注。轮到绍哥回答,绍哥会低头贴在沈哥耳边说,表情温柔得不像话。
周边环境也不吵啊,要这么近才听得见吗?
还有就是,天还没黑透,园子里路灯也挺亮的,但经过什么台阶小桥什么的,绍哥都会细心地提醒,看得蓝小山这个单身狗内心十分震撼。
他暗暗推测,《山脉线》拍摄期间一直同居,杀青之后,两个人应该是吵架进入了冷战期,所以后来在琴台影视城拍《神都劫杀》,绍哥才风尘仆仆,千里追妻求原谅。
效果应该很不错,绍哥重新进入了考察期,所以沈哥在剧组拍《浮生》那段时间,绍哥没怎么出现,但每天都会线上联系沈哥,还会隔三差五地献殷勤,挣表现。
后来剧组钢架倒塌沈哥出意外那次,两个人终于以此为契机,冰释前嫌,出院后,沈哥也住到了芥舟园的内园,继续住在一起。
蓝小山心里惊呼,他懂了!分分合合,几经感情波折,险些破了的镜子重圆之后,两个人的感情进入了甜甜的热恋期!
不愧是他嗑的CP,太耐嗑了,这都嗑了大半年了,竟然还有新素材可以深挖和反复品味!
至于那个鱼,绍哥有钱,贵有什么关系,那是爱的重量!
嗑得心满意足,到了吃饭的地方,蓝小山在对面坐下,看着他绍哥帮忙拉开椅子,又倒了水放到沈哥面前,两人眼睛一对视,他沈哥就会笑。
嘶,这氛围,这互动的小细节,这种坐在正对面,看CP源源不断做饭产粮的感觉,太爽了吧!
沈西辞喝了点水,心里想着,虽然蓝小山一直误会盛绍延是他的男朋友,可他一直没有承认过。
但现在他和盛绍延真的在一起了,蓝小山是他的助理,有必要正式说一下。
纠结半晌,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提这件事,思来想去,沈西辞干脆直白地说道:“小山,我和阿绍在一起了。”
蓝小山正在喝药茶,觉得味道甜甜的很好喝,但再甜也没他嗑的CP甜。
听见这句,他茫然地抬起头:“我知道啊,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他又自豪地表示,“我第一次见绍哥的时候,就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而且除了我以外,雅歌姐知道,钟老师也知道,剧组不少人都看出来了,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秘密嘛,地下恋情,大家都懂!”
沈西辞:“……”
怎么回事,原来,我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盛绍延,没想到,正好看见盛绍延端着杯子,掩饰嘴角的笑。
蓝小山看看盛绍延的表情,再看看站在桌边的莱森管家欣慰的眼神,积极地起身帮莱森管家端盘子,又自荐:“绍哥,您这儿还缺人端盘子吗?我来我来!我会说那句!”
他清了清嗓子,一脸欣慰慈爱地开口:“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少爷这么笑过了。”
“咳——咳——”沈西辞直接被呛到了,又笑他,“你这是当着我的面想跳槽?”
蓝小山故作难为情:“哎呀,什么跳槽不跳槽的,我这不是想发展个副业吗。”
沈西辞发现,这句话真的很洗脑,以至于吃饭的时候,他一看见蓝小山,脑子里就会自动浮现出这句话。
吃过饭,天色已经黑透了,送蓝小山离开后,沈西辞和盛绍延一起沿着曲折的庭院小路,回了漱玉山房。
沈西辞刚反手关上门,正想问盛绍延一会儿是不是有线上会议,就被抱着坐到了门口的柜子上。
仿佛突破了无形的禁制,盛绍延一只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搂紧他的腰,亲得深入用力。
沈西辞只觉自己的嘴唇被含住,肆意地吸吮轻咬,亲他的人就像雄狮正在恣意品尝自己的猎物一般,舌尖破开他的唇齿,氧气迅速变得稀缺,沈西辞想张嘴呼吸,只被趁机进得更深。
和唇齿间的攻城略地不同,扶在他腰上的手很稳,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摸着,摸得沈西辞全身发软,克制不住地泄露出音节破碎的闷哼。
“我缓口气,阿绍,我缓缓……”头脑因为缺氧发晕,沈西辞强撑着理智,“阿绍……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这么亲……”
他是想问,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被这么亲,是正常进度吗?
“怎么亲?”盛绍延掌心撑着他的后腰,鼻尖蹭过鼻尖,又轻轻贴着他的嘴唇,蜻蜓点水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嗓音磁哑,“在那个房子的卧室里,我就想这么亲你了,想了很多次。”
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下,盛绍延暗蓝色的眼睛里积累了太多的欲念,等待纾解。
沈西辞完全没想到,在那个出租屋……他们那时还睡在一张床上。
“而且,西辞,你忘记我在病房里说的那句话了吗?”
即使没有点明,沈西辞还是立刻就听明白了盛绍延指的是哪句话——
“我每天无数次地想亲你,想把你压在床上,想吻遍你的全身……”
不可否认,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一把火,不等他多思考,盛绍延重新吻了过来,两人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他被吻得仰起头,向后折下腰,腰上的力气渐渐泄干净了,开始支撑不住,手胡乱抓了抓,却什么都没抓住。
可能是察觉到他在一寸寸往下滑,盛绍延忽然抬起他的双腿,架到了自己的腰上,强行将他撑了起来,继续亲吻。
这段恋爱,沈西辞总结出的第一条经验就是——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从一开始就不能纵容,一旦纵容,就会一直发生下去,绝无点到即止的可能。
第76章
刚在一起这几天, 沈西辞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太不真实了。
在此之前,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人谈恋爱。但在盛绍延告诉他, 他值得,又问他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 沈西辞根本说不出任何违心的答案。
不过虽然才刚在一起, 但盛绍延总给他一种当他男朋友已经当了很久的错觉。
比如每天不管是开会还是骑马或者见合作伙伴, 盛绍延都会往他手机上发报备信息,有时他起得晚了一点, 打开手机一看, 啊?什么?盛绍延都已经见完两个区域负责人还开完一个会了?他男朋友简直比旋涡还卷!
还比如《浮生》已经杀青, 沈西辞没必要再住在芥舟园, 就收拾东西搬回了自己租的房子, 盛绍延理所当然地就跟了过来,还无比自觉地把自己的衣服领带挂进了他的衣柜,不管他是醒着还是在睡觉,出门之前都会亲他一下作为告别。
怎么说呢,就是当男朋友的技能点无比娴熟, 仿佛他们已经谈了很久了。
不过沈西辞有时候也会怀疑,盛绍延这个资本家是不是在搞什么温水煮青蛙,做了个计划表,故意把这些小习惯渗透进他的日常生活,以至于有时候盛绍延飞国外了, 他半睡半醒间下意识滚向床的另一边,都会觉得空荡不习惯了。
“……好, 把玻璃杯再往上端一点,对,沈老师镜头感非常不错,保持不要动……再来一张!”
摄影棚里,沈西辞穿一身黑,赛赫尼黑色丝绸衬衣和黑色西服长裤,搭出来的背景走的也是暗黑复古风。
猩红鎏金的沙发被工作人员抬过去放好,沈西辞按照摄影师的指挥坐在沙发扶手上,长腿微屈支地,只露出侧脸,显出了极佳的身材比例和面部折叠度。
冷白如瓷的手指端着高脚杯,半杯酒荡出暗红的液光,黑与红与金色构筑的背景下,沈西辞浓烈的眉眼和唇色丝毫没有被遮盖,反而在整个画面中,美得妖冶蛊惑,冷白的皮肤像极了霜雪,不被侵染分毫。
现场有低低的抽气声。
拍完最后这一个场景,终于听见摄影师喊“收工”,蓝小山等沈西辞给工作人员道完辛苦和感谢后,立刻冲过去,把一直小心拿着的表给沈西辞戴上。
一边道:“绍哥强调过的,工作一结束,这块表必须马上戴到沈哥你手上,决不能多分开一秒。”
这次是给顶级时尚杂志拍封面,摄影师也是业内顶尖,几个小时保持相同的状态,沈西辞是真累了,他伸着手,看蓝小山仔仔细细地调整表带的松紧:“你绍哥是不是又给你发红包了?”
蓝小山眉飞色舞,往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哎呀,又被沈哥你看出来了,嘿嘿,我的小金库又添一员大将。任务完成,手表戴好了!”
这块表的全名应该是“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外观比普通的智能手边设计得更好看一点,是盛合集团旗下的科技实验室才做出来的,作用就是随时随地监测沈西辞的血压心率等基础数据,一旦出现数据异常,实验室会立即收到警报,并开始对数据进行分析和反馈。
如果是心肌梗塞或者突然昏迷之类的紧急情况,他的坐标位置则会自动发送给盛绍延和负责他的医疗团队,确保万无一失,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有利的救援。
换好衣服,沈西辞戴好帽子和口罩坐电梯去停车场,走了一段路,沈西辞奇怪:“小山,我们的车好像不是停在这个方向的。”
车轮缓缓碾过地面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沈西辞往后退了两步让出路,却发现车停在了他面前。
紧接着,有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恭敬地替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旁的蓝小山很有带路工具人的自觉,大声说了句“沈哥拜拜”,一溜烟儿就跑了。
后座被中控隔断板阻隔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开着暖气,温热的空气里有熟悉的独特气息逸散出来。
柔和的灯光落下,盛绍延手里拿着一本法语原文书,坐在那里,像王座上严肃而冰冷的利剑,但在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他露出笑容,朝沈西辞伸出手。
被这一秒蛊惑,沈西辞情不自禁地就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车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还没来得及问盛绍延怎么突然提前回来,又在停车场等了他多久了,下一秒,沈西辞就被压在了后座上,暴雨般的亲吻落下来,灼烫的大手牢牢扣住他的后脑,齿关被打开后,对方的舌尖横冲直入,引得沈西辞身上一阵颤栗,他不由地抬起手臂,揽住了盛绍延的背,只觉对方像是要在他的灵魂上打上烙印一般。
心脏跳得极快,窒息感强烈,沈西辞推了推盛绍延,喘着气,看着平整的外套被他抓得凌乱的男人,只觉得舌尖仍在发麻。
盛绍延只给了他几秒的时间,就又贴过去,轻轻吻了吻他布满水色的唇,手掌摩挲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想继续接吻:“西辞,西辞……”
他的嗓音极哑极低,听在耳朵里,像有羽毛挠过去。
每次盛绍延用上这种声音,沈西辞都非常受不了。
意识到对方又故技重施,想诱惑勾引他,沈西辞知道自己应该拒绝,虽然有隔板挡着,窗户玻璃也是单向的,这里就像一个异域空间,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但无论如何,也是在车上。
可盛绍延越是叫他的名字,他就越没力,越拒绝不了……
沈西辞挫败地想,他就像一个意志不坚定的船员,听见塞壬的歌声,就不管不顾地跳进了海里。
这个吻断断续续但一直持续着,直到车停在小区的车库里,沈西辞才彻底醒过神来。
美色令人丧失理智,虽然盛绍延出差,他们有三四天没见,但……有点太过了。
下车前,沈西辞扣好衣服的扣子,戴上口罩,掩住被亲得发红的嘴唇,又被盛绍延盖了顶帽子在头上。
他眼神疑问。
盛绍延像满足后休憩的雄狮,手指擦过他的眼尾:“像被我亲哭了,太漂亮,不能让别人看到。”
沈西辞心脏又是一悸,默默将帽子往下压了压,转念又想,罪魁祸首反而这么气定神闲,着实可恶!
回了家,沈西辞把口罩帽子全摘下来放好,才有空问盛绍延:“不是说明天上午回来吗?”
这次盛绍延飞港城,日程上安排的是五天,刚刚开来的车也不是常开的那几辆迈巴赫,导致沈西辞一开始都没敢确认。
盛绍延倒了一杯冰水:“我推了下午马会的比赛和晚上的饭局,想你了,就提前回来了。”
他又递了一个木盒给沈西辞:“你提过何爷爷擅长书法,港城正好有开年拍卖会,我让于舟去拍了一方砚台,端砚,砚石很细腻滋润,不知道合不合适。”
即将进入腊月,《浮生》已经确定会在春节档上映,这就意味着,后面各种各样的宣传活动只会排得满满当当,盛绍延同样忙得分身乏术,沈西辞干脆挑了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准备回去一趟,提前去给何爷爷拜年。
客厅的墙边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礼物盒,多是各式各样的补品和保暖的衣服,沈西辞有些惊喜,把木盒和那堆礼物放到一起:“现在,这个砚台就是我们的镇礼之宝了,回宁城的时候,正好可以找何爷爷讨一副春联带回来!”
私人飞机降落在最近的机场后,黑色迈巴赫开进了曲折的山路中,这片区域地处南北方交界附近,四面都是连绵的群山,深绿的山脊苍龙般匍匐。
沈西辞看着窗外,算上前世,因为拍戏太忙,有时候过年都是在剧组过的,他已经有大约三年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记忆被熟悉的景色触动,沈西辞说起:“我小学是就近上的,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学校里一共只有三个老师,一个老师带一个班,就会教那个班所有的课程。
后来六年级,我去找何爷爷,说我想去市里读书,何爷爷就带我转了几次车,去市里最好的中学参加考试,当时经过的就是这条路,那是我第一次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盛绍延听得很认真,应该说,他对沈西辞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探索欲:“后来呢?”
“当然考上了。”沈西辞眼里映出飞掠而过的树影,“据说那年的选拔考试题目非常难,但我题做得很快,还拿了满分,学校免了我的所有学杂费和住宿费,每学期还会发一大笔奖学金和生活费给我,除了能够维持我的所有基本开销以外,还能剩一点钱。那对夫妻把我上学这件事当成一门生意,一个赚钱的途径,不过这样正好,不然他们绝不会同意我出去上学。”
沈西辞指指前面,“阿绍你看,前面路面塌陷下去那个坑,从我上高中起,每次去学校和放假回来,都会经过,到现在都还没修好。”
盛绍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狭窄的公路上确实有一处陷下去了,已经长满了杂草,他又问:“你在学校宿舍住了六年?”
“对啊,从十二岁到十八岁,都是住在宿舍里。因为我那时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学校还特意把我分到了一个没住满的四人宿舍里。我和这个室友一起住了六年,他智商很高,但社恐非常严重,快到高三毕业,他和我说话时才不结巴了。后来他去了MIT,做基础数学方向的相关研究,虽然社恐,但他脑子真的非常好用。”
沈西辞现在想起来都很想笑,“毕业的时候,我室友辗转失眠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非常郑重地告诉我,‘沈西辞,你放心,你不太像一个人类这个秘密,我会一直替你保守下去的,你保重,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整个中学时期,他都没有什么熟人朋友,但和这个社恐的舍友相处了六年,多少积累出了点默契和情谊,毕业后偶尔还会用邮件联系。
盛绍延见他笑得眉眼弯弯,说明对那个室友的印象是很不错的,他压下心里翻腾的两分妒意,追问:“他为什么觉得你不像个人类?”
“或许在他眼里,我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吧?”
沈西辞自己扳着手指头细数,“那时候我还在努力适应,所以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会戴手套,只要场合允许,还会戴上口罩。怕烫,不穿会露出手臂的衣服。像是挂着什么残血buff,经常生病和受伤,但又一直活着。有时候不小心哪里划伤流血了,我自己也发现不了,但他可能恰好看到了,然后在心里默默震惊。不敢开口问我,就自己悄悄脑补好了。”
盛绍延嘴角的笑意一凝。
不敢开口问,悄悄脑补好了?
他没想到,最后一句,他竟然会突然中枪。
不过,戴手套是因为手感觉不到痛容易被划伤,口罩是为了阻隔病毒,不感冒生病,任何一点炎症在他身上,可能都会成为燎原的火。
但尽管沈西辞这么谨慎,依然经常生病和受伤。
这些都是沈西辞极少提起的从前。
现在的沈西辞,常常都是从容的,从容到会轻易让人忽略他患有无痛症这个事实。
但在他适应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到底有多痛苦,多危险,他却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半句不提。
道路两旁渐渐出现了不少白墙黑瓦或者石头砌墙的低矮房屋,通常只有一层或者两层,掩在树林之间。
没过多久,车缓缓停在了一个院子的外面,“汪汪”的狗叫声传过来,沈西辞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大声喊道:“旺财!”
一条大黄狗奔过来,围着沈西辞激动地转悠,很是亲近。
沈西辞陪它玩了一会儿握手和坐下,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立刻迎上去:“何爷爷!”
眼前一片模糊水光。
上一世他病重,一直没有告诉何爷爷,有一天,何爷爷打来电话,说自己睡不着觉,起了一卦,卦象不吉,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从小到大,他孤零零一个人,唯独这个和他无亲无故的老人,耐心地教他道理,引他向善,让他要不断地向前跑,就算淋雨摔倒,也要昂首挺胸,翻过眼前那一座又一座山。
何爷爷背着手,一身素净的棉服,花白的头发梳理齐整,身上隐隐带着威势,看向沈西辞的眼神极为慈和:“我们西辞怎么瘦了?”
沈西辞语气亲近:“我可是连空了三天肚子,就等着回来吃您做的菜呢!”
何爷爷隔着空点点他的脑门:“哟,连唱三天空城计,那确实该补补,想不想喝鸡汤?”
沈西辞大声答了句“好”,笑弯了眼,“只要是您做的,我什么都想吃!”
何爷爷这才看向在一旁耐心等着他们说话的盛绍延,笑道:“今天一大早,我扫院子,临时起了一卦,天火同人,必有贵客临门,看来我这院子扫的很适宜啊。”
盛绍延在人前总是冷漠,极有距离感,此刻,他面对这个照拂着沈西辞长大的老人,低头问候,语气尊敬:“何爷爷。”
沈西辞连忙介绍:“何爷爷,这是盛绍延,我跟您说过的,这次带他一起回来看您。”
他一生两世,都注定六亲缘浅,真要说亲人长辈,也只有何爷爷一个人。
何爷爷看人目光极深,他点点头:“舟车劳顿,有心了。外面风冷,先一起进屋吧,今年天干,攒不下雪,但这风扯得紧,可别冻感冒了。”
独门独院,白墙黑瓦,附近没有邻居,只有开垦的小片菜地,旁边一方池塘,池塘边种满了果树和不知名的花草。堂屋里挂着字画,全套的木制家具,古朴整洁,小木桌上放着一个土陶瓶,斜斜插着一支梅花。
一左一右两间卧房,沈西辞熟门熟路地将行李拉到了右边那间,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实木的床和柜子纹饰简洁大方。
刚把行李箱放下,沈西辞一抬头,就看见盛绍延拿起放在柜子上的木雕小鸟,正仔细观察。小木雕只有拇指那么大,雕工十分粗糙,只能大概看得出鸟形。
沈西辞就要去抢,没想到反而被盛绍延揽住了腰。
盛绍延安抚地亲了亲他:“这是你雕的?”
沈西辞有点不好意思:“嗯,六七岁还是七八岁,何爷爷为了让我掌握削东西时该用多少力道,才不会切到手指,就让我用削木头来训练。后来削来削去,想着反正都是削,不如做点什么,就做了几只小鸟出来。”
盛绍延手里这只,已经是最具鸟样的了,就被放在了柜子上。
看着这只小木鸟,盛绍延仿佛看见年幼的沈西辞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对别人来说无比简单的动作。
这一刻,他仿佛穿透时光的薄膜,触碰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
第77章
前几天拍广告、拍杂志封面、接受采访, 完全是连轴转,加上今天又早起出门,吃过午饭没多久, 沈西辞就有点撑不住往下垂的眼皮了, 被何爷爷赶去卧室睡觉。
年纪越大越怕冷, 何爷爷不在意,但沈西辞大一打工赚了钱后, 马上给何爷爷家里装了取暖的空调和电暖气。
暖烘烘的房间里, 沈西辞缩在被窝里面, 只露出脑袋:“我有一次从学校回来,天黑了, 没人给我开门, 我没地方睡, 就来了何爷爷这里, 第二天, 何爷爷就去山里挑了好木材,请木匠给我打了这张床,又把这间房收拾出来,给我当临时卧室,后来陆续添了柜子和桌子。”
盛绍延坐在床边, 摸了摸他慢慢暖和起来的脸:“何爷爷对你很好。”
沈西辞本能地蹭了蹭对方温热的掌心,话说得越来越含糊:“嗯,何爷爷和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话音渐弱,沈西辞拢着松软的棉花被, 呼吸匀缓。
知道沈西辞睡眠浅,多等了一会儿, 盛绍延才起身,穿上外套出了房门。
厨房里,何爷爷正在泡发晒干的牛肝菌和各种山货,见盛绍延进来:“西辞睡了?”
“对,睡着了。这几天他工作忙,缺觉,在车上一直很兴奋,见了您才安下心睡觉。”
盛绍延注意到,这间厨房里砌起的灶台纤尘不染,墙上整齐地挂着串成长串的辣椒和大蒜,竹编的篮子里放着山货和土豆,青菜泡在木头雕成的盆里,陶土捏的碗盘一字摆开,放着切碎的佐料。
“以前在边境那边拍戏,西辞也会在街边买些藤编的篮子回家装水果。”
何爷爷笑道:“这方面他和我的喜好确实很一致,看见这些东西就移不开眼,不装东西,就是摆着看看也好。”
“他确实是这样。”盛绍延挽起袖子走过去,“我来跟您一起洗吧。”
何爷爷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位置。不拒绝是知道年轻人的心意,但人家好歹是客,就只安排了一个简单的:“那你帮着剥冬笋吧。”
说着,示范了一下手法。
盛绍延从来没做过剥笋这种事,但他记忆力好,看完一遍,就把何爷爷的动作模仿了个十成十。
“现在这时节,正是挖冬笋的好时候。笋尖刚刚顶破土面,还没彻底长出来,这时候,笋是最甜最嫩的。跟着竹鞭走向找,看见土面微微凸起来,有裂缝的,那处就是了,这可是山精吃了都点头的鲜货。”
何爷爷语速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这些都是刚天亮时我上山里去挖的,西辞很喜欢吃。隔夜的笋味道不好,你们走的时候,我再上一次山,挖新鲜的给你们带上。”
盛绍延听得专注:“到时我跟您一起上山,还要劳烦您教教我怎么挖笋。”
何爷爷第一眼看见这个叫盛绍延的人,就知道对方必然是常年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人物。
盛绍延来帮他做事,陪他闲聊,又因为西辞爱吃,就记下这些山野杂识,还主动要求天不亮跟他一起上山学怎么挖笋,何爷爷心里那张满意度的表上,又画了一个圈。
他缓缓点了两下头,忽然问:“盛怀洲是你什么人?”
“是我爷爷。”
沉吟片刻,何爷爷继续道:“你们家这一代是延字辈,‘绍’有‘继承’‘连续’之意,你是长房长孙吧。”
“是的,我父亲盛峻澜是长子。”
“那就对上了。以前在港城,我曾见过你爷爷和你父亲,那时你家那栋‘汇港中心大厦’还在勘察地基,一算,都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盛绍延立即想起翻看汇港中心建筑档案时,曾见过的那个名字,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您是何十先生?”
何爷爷也没想到会被点破真名,惊讶笑道:“是我,不过‘何十’这个名字,已经多少年不用了。”
当年,汇港中心大厦是盛合集团在港城最重要的一步棋,盛怀洲非常重视,按照港城一贯的传统,召集了几个顶尖风水大师,最后请了其中一位。
后来,大厦选址取名,包括层数外观朝向,都是按照那位叫“何十”的大师的建议设计建造的。
没过两年,这位何大师就销声匿迹。
他爷爷曾经花重金寻找对方的下落,希望能再求指点,但都一无所获。当时那个圈子里还传言,说何十泄露天机,遭了天罚,早就残了口眼耳五窍后暴毙了。
大隐隐于野,盛绍延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个山中村落里,见到这位何大师,对方还是沈西辞的长辈。
“我爷爷找了您很多年,前些年建集团在宁城的总部大楼时,还试图打听您的消息。”
“都是缘法,要是我被你爷爷找到了,我不就遇不到西辞了?”何爷爷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活计,“我第一次看见西辞,他还在襁褓里,他家里人抱他过来找我取名,刚满月的小娃娃,生得玉白可爱。
可惜,他命格奇异,命数薄,又有缺,和吴立成卓素丽夫妻两个,命里没什么亲缘,这世间于他来说,波折艰险太多,极易早夭,可他生命力极强,像是在与天争命。”
何爷爷叹了声气:“西辞那孩子,既然愿意跟你在一起,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嗯,我知道他感觉不到痛。”
明白了盛绍延来找自己的目的,何爷爷语气沉重,提起:“其实他一开始是感觉得到的,他三四岁时被吴立成那个畜生,用燃着的木块烫了胳膊,我起初不知道,是那伤反复摩擦发炎,一直好不了,我看见之后,赶紧给他涂药。他痛得直发抖,满脸眼泪都不敢叫出声,那么小个娃娃,嘴唇都咬破了。但后来有一次他摔破了膝盖,血淋淋的,他却没多在意地就站起来继续走路了。”
这件事盛绍延在那个出租屋里听沈西辞说过,现在再听见,仍然有种心尖被利刃划过的痛感。
确定沈西辞是什么病之后,盛绍延查遍了所有相关的医学论文,立刻就想到:“按照您的描述,更像是先天性无痛症中的进行性痛觉通路障碍,调控痛觉神经元分化的关键转录因子发生突变,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年对痛觉的感知会降低,最后彻底消失。”
“对,他五岁那年,有一天来找我,悄悄跟我说,何爷爷,我感觉不到痛了。我才知道,命里那一缺,原来是应在这上面。”
何爷爷说起来,依然觉得遗憾,“他从小就聪明,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痛之后,隐约觉得危险,不敢告诉那夫妻两个,悄悄跑来找了我。”
从沈西辞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和身上消不去的伤疤,已经能拼凑出很多过去的影子,盛绍延冷漠道:“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一个五岁的小孩儿,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痛之后,第一时间不是告诉母亲,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是啊,我知道他感觉不到痛之后,一晚上没睡。一个感觉不到痛的孩子,即使有精细的照料,要想长大都很困难,大多数在幼年就夭折了,更别说父母不慈,无人照顾。
我想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我就叮嘱他,这件事是秘密,绝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从今往后,你要学很多东西,你会担惊受怕,你会比周围所有人都难得多。
他那时候人小,但他也想活下去。
我教他的,他都愿意学,都愿意练,一开始,他早上起床揉眼睛常常弄伤眼膜,眼睛一直发炎,吃饭咬到舌头也不知道,嘴里全是鲜血和伤口,喝水不知道烫,常常满嘴都是血泡。但那么小个孩子,硬是一天天的,把这些痛这些苦,全都忍下来了。我让他练习的,无论多枯燥多难,他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每次我问他,还能坚持下去吗?他都扬着灿烂的笑脸告诉我说,何爷爷,我想活下去,我能坚持。”
笋衣被扯破,盛绍延想起在合颐的病房里,沈西辞劝他说,焦虑,疲惫,恐慌,都会成为如影随形的折磨。
可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活下去,他就费尽了心力。
盛绍延又诚恳道谢:“何爷爷,幸好有您。”
“不,多数还是靠他自己,都是他自己在撑。他命薄,我遭天罚,躲进这个偏僻的角落苟且偷生,命数不能和他有太深的牵扯,否则反而连累他。但就只是一碗米饭,一张床,他都视作重恩,记在心里,努力回报。”
“而且啊,这些年里,我给他推过无数次命数,就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几乎年年都有死劫。可那孩子,从出去上学开始,就学会了报喜不报忧,遇见了什么事,怕我担心,总瞒着不告诉我,都是自己硬撑。”
盛绍延从来不信所谓的玄学,但听见“年年都有死劫”这句,想到去年一年,沈西辞差点被钢架砸中,又差点被注射药液的事,思索后想到:“我爷爷曾说,您在港城时,曾批言,盛家的气数正盛,冲天成龙,对西辞有用吗?”
知道盛绍延是想问什么,何爷爷摇摇头:“盛家确实应了这个姓氏,你也身负大气运,福泽深厚,不过他在你身边,能不能沾得一二,说不好。”
食材都整理好了,盛绍延还想继续帮忙做饭,被何爷爷轰开:“去去去,这里用不上你了,去屋里看看西辞醒没有,这觉睡久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房间里,沈西辞念着要起来和何爷爷多聊聊天,只睡了半个多小时就醒了。
刚鼓起勇气掀开被子,一件厚外套就披到了他的肩上,平衡了被窝内外的温差。
手伸进衣袖里,沈西辞还不太清醒:“阿绍,你刚刚出去了?”
“嗯,去找何爷爷聊了几句。”
困意散了些,后知后觉地发现盛绍延情绪不太对,沈西辞好奇道:“你们聊了什么?”
“你以前的事。”盛绍延俯下身,帮他将外套的拉链拉好,垂着眼遮下情绪,“他们经常打你?”
沈西辞表情不变,轻松道:“其实还好,卓素丽只是不管我。吴立成经常不在家,赌输了喝醉了回来才会动手。但你知道的,我被打的时候,不是正好不会痛吗?后来我长大一点之后,他就打不过我了。”
语气轻松得就好像那些晦暗的时光不曾存在过一样。
远远有狗叫的声音传过来,山林安静,冷风掠起阵阵松涛。
盛绍延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他因为午睡而濡湿的眼尾。
被对方这么看着,沈西辞停了停,好一会儿,才有些闷闷地别开眼:“我很会模仿附近别的那些小孩被父母揍的反应,躲避,哭,撒娇,求救,演得很像,至少他们两个都没有怀疑过。但每一种反应,好像都会让吴立成挥棍子的速度更快。
后来我就不躲也不出声了,他觉得没意思了,就会骂骂咧咧地扔了棍子走开。因为不痛,所以我每次都不知道他打得有多重。有时候躺在地上,盯着房梁,很害怕会不会动一下,自己就这么死了。”
沈西辞记忆力很好,所以他总是让自己不要去回想这些,最好是让那些记忆在黑暗的角落里藏起来,慢慢烂掉。
但这一刻,真的对盛绍延讲出来时,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
“我大概十岁吧,有几个瞬间想过自杀,我就想,反正我说不定哪天就死了,那早一点和晚一点区别不大,活着本来也不快乐,没什么意思。而且我不会痛,所以不管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觉得痛苦,很完美,对吧。”
盛绍延嗓音很哑:“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放弃了,那时候还很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非常多,可能是睡了一觉,就觉得好像也可以试试不去死,因为死了就不能再活过来,但活着,人一辈子总会死一次的,是不是很有道理?”沈西辞又马上做了个“嘘”的动作,“这些何爷爷我都没说过,只有你知道,千万帮我保密!”
说着,他有意调节一下气氛,“这是封口费。”
说完,就凑过去亲了亲盛绍延的薄唇。
没想到,亲完刚想往后退,就被盛绍延追了过来。
不过和平时满是侵略和张力的吻不同,这个吻温柔得不像话。
沈西辞以前总是想,有人心疼他肯定是好的,但发现盛绍延因为他从前的事这么难过,他又觉得少心疼一点也不错。
第78章
第二天天刚亮, 沈西辞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门。院子的草叶上都结了一层霜,轻轻一哈气,就像吞云吐雾一样。
盛绍延跟出来, 把一个毛茸茸的白色耳罩戴在了他头上, 又给他系上了成套的白色围巾。
耳罩的白毛炸得厉害, 毛尖被风吹得乱晃,显得沈西辞本来就不大的脸更小了, 唇红齿白, 眸子在冰泉里洗过一样。
何爷爷从主屋出来, 迎面见沈西辞这一身打扮,笑着打趣:“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娃娃, 白生生的, 跟雪堆的一样。”
沈西辞站在檐下偷笑:“昨晚上吹的大风刮来的!”
把拎手里的竹编篮递给沈西辞, 何爷爷笑他:“贫嘴。行了, 赶紧去吧, 昨晚下了雨,路滑,走路要当心。”
沈西辞带着盛绍延出了院子,走过一段小路之后,就进了山里。
虽然是冬天, 但周围植物依然茂盛,每隔几步路,就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板嵌在土里,勉强算得上一条路,不会让人在山林里迷失方向。
沈西辞在路边挑了一根粗细均匀、又长又直的木棍握在手里, 边走边拨开前面挡路的杂草。
想起盛绍延说何爷爷就是何十先生的事,沈西辞想起来:“关于何爷爷的来历, 以前村里的人编过好几个版本,有的说何爷爷是算命算得太准,遭仇家追杀,才不得不搬到我们这里来避祸。还有的说何爷爷其实不是人,一直都不会死,所以每隔十年二十年就要搬一趟家,隐藏身份。”
盛绍延评价:“第二种很有意思,你相信的是哪一种?”
“第二种,我还跑去问过何爷爷,是不是真的,何爷爷说,他确实不是人,是一朵千年荷花成的精,身体是用藕拼出来的,我就信了。”
盛绍延沉默了,用一种“这你都信”的眼神望着他。
沈西辞自己也有点无语:“我也很为小时候的自己担忧,这脑子怎么有点傻呢?不过这些大人骗小孩儿是真敢骗啊,那段时间,我藕不敢吃,花也不敢摘,就怕人家要是快成精变成人了,被我搞砸了怎么办。”
盛绍延看他毛茸茸的耳罩搭配毛茸茸的围巾,看起来暖暖和和的,确实很像雪娃娃,小时候肯定比现在更像,那逗起来……确实很有趣。
这话没敢说,盛绍延问他:“那你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当我在何爷爷家的电视里看了哪吒的动画片之后。”沈西辞大声叹气,“我还去问何爷爷,那位哪吒和您是同族吗?你们都是藕做的!何爷爷实在没憋住,大笑起来,我才发现我竟然被骗了!”
盛绍延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沈西辞总觉得不太对劲——这动作里怎么有种对傻子的怜爱?
话题绕了一圈又说回来,沈西辞双眼放光:“汇港中心大厦竟然是何爷爷去勘定的风水,《香江玄学风云录》的第一章 有了。”
“嗯,我也没想到。我爷爷确实找了很久,一度以为何十先生已经离世了,还遗憾了很久。”
沈西辞一脸期待:“为什么要找何爷爷?还有别的地方的风水要勘定吗?”
盛绍延:“风水这件事只是原因之一,当时在港城,除了勘定风水外,他还预言我爷爷十二月肯定会生重病,需要重视。”
“应验了?”
“应验了,据说我爷爷在当年年底的董事局会议上突然昏迷,当天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他被送上救护车的照片。当时集团内部出了点问题,外界以为集团内部肯定会立刻大乱,没想到因为相信何十先生的预言,爷爷提前做了部署,没有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沈西辞戴着手套,激动地“啪啪”鼓了两下掌。
有点太可爱,盛绍延忍不住牵了他的手,隔着手套亲了一下。
走到一个一米高的斜坡,沈西辞先跳下去,转身朝站在上面的盛绍延道:“说到推命,何爷爷不是经常帮我推命吗,以前他试了很多很多次,推出我隐隐有另一条命线。”
盛绍延跟着跳下来,姿势敏捷:“另一条命运线?另一种可能性吗?”
“应该是吧,我正在走的这条命线,是‘曲折坎坷’,和‘九死一生’,而那条命线是‘长夜无明’。”
沈西辞有过猜测,另一条命线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在他小时候,被认回了许家。以他对许原晋和程凝雨的了解,他有无痛症这件事肯定瞒不住,而这件事曝光之后,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被以此为噱头和卖点,推到人前。
甚至可能会被作为新奇的礼物,送到某一张或者某几张床上,用来换取庞大的利益。
确实符合长夜无明。
这也是上一世抱错的新闻出来后,许原晋到他出租屋楼下来堵他时,他拒绝认回亲生父母的原因之一。
越长大他越是清楚,人的恶意会有多沉多重。
沈西辞道:“两相对比,九死一生,至少还有生的希望,所以我一直坚信,我自己走出来的这条路,就是最好的路。”
盛绍延在晨光里看他,觉得像是在看一颗惊世的宝石。
最初,这颗宝石被坚固的石渣砂砾包裹着,牢牢禁锢。慢慢地,经过无数次的打磨和冲洗,他将一切尘沙都从自己身上剥除,露出了清泉般澄澈的内里。
心脏一颤,盛绍延喉结动了动,觉得面前这个人对他的吸引力比他想象的更大,甚至越来越大。
他刚想动作,沈西辞就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回去了可以接吻,但这里不能亲,我干娘在那儿呢,看见了,不太庄重。”
盛绍延表情立刻正式起来:“你干娘?”
不过,沈西辞的干娘不是一座山吗?
沈西辞朝下指了指:“喏,那里,走吧,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顺着沈西辞指的方向,盛绍延望过去,原来山坡的另一边是一处谷地,平坦开阔,覆盖着苍绿的植被,一条浅浅的清澈小河蜿蜒如带,碎石滩上长满了杂草,附近零星分布有几棵古树,枝叶繁盛,树干粗壮。
最显眼的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外形奇特,不知道为什么会独独立在那里。
沈西辞拉着盛绍延跑下去,停在那块巨大的山石前,先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干娘,我来看您了,这次何爷爷没来,我把我男朋友带来了,给您过过目。”
盛绍延只觉得从下车开始,整个画风都有点玄幻,不过他适应能力很好,只顿了顿,就学着沈西辞的模样,也对着山石叫了一声“干娘”,说了自己的名字,再认真问好。
沈西辞多少有点想笑。他知道盛绍延是个纯纯的无神论者,教堂十字架半点不感兴趣,再加上没受多少传统文化的熏陶,让他对着石头喊“干娘”,确实有点难为他了。
见沈西辞憋着笑,眉眼生动的模样,盛绍延看出他在想什么,没有掩饰自己的商人本性:“她保佑你,我就愿意信她。不过,你不是说要庄重一点吗?”
“我很严肃的!”沈西辞飞快收了笑,就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庄重,给了盛绍延在这里亲他的理由。
放下竹篮,沈西辞把专门剪的一支盛开的梅花放在山石前面,又拿出香点上:“这座山叫玉屏山,何爷爷以前拿着罗盘找了很久,又掐又算,才找到了这个地方,说此处水流曲折如玉带,地脉汇聚如星斗,龙穴真结,藏风聚气,玄窍通明,气贯斗墟,还有四灵拱卫,是山之神府所在。
所以我从小来拜干娘,都是来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来这里待会儿,都会觉得很舒服,心里很平静。”
盛绍延蹲在旁边,和他一起摆放贡品,感觉了一下:“确实有影响。”
沈西辞把几个果子摆整齐:“是吧?我觉得我在头顶罩着无痛症buff的前提下,还能活这么久,几次差点死了,都没有真的死成,说不定真的是干娘在保佑我。”
青烟袅袅上升,消散在山谷的风里,远处林木葱茏,有鸟群斜飞,流云半卷。
这块山石伫立在这里,不知道已经历经了多少年。
注视着面前这块巨大的山石,盛绍延第一次愿意信仰一位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灵。
外面很多人都说他是山神之子。
如果您也怜他不易,惜他纯质,那就请您继续保佑他吧。
在何爷爷家里住了三天,沈西辞人都松散了,每天跟着何爷爷一起伺弄菜园,修剪果树和花枝,蹲池塘边等傻鱼咬钩,再有就是缠着何爷爷讲以前当风水大师时的那些事情,情节跌宕起伏,常常听得沈西辞咋咋呼呼。
何爷爷连连庆幸:“幸好你小时候没把这事告诉你,要不然,不得成天缠着我?”
沈西辞开开心心地跟在他身后:“这不就是因为小时候您瞒得紧,一点风都没透出了,我现在才来缠着您讲吗,然后呢然后呢,港城黎家然后怎么样了?我记得新闻里说他们修的那栋宅子最后烧没了!”
临到要回宁城了,沈西辞十分不舍,反而是何爷爷赶他:“赶紧回吧,以前去市里上学,背着书包走挺快的,怎么现在大了,反而还扭扭捏捏的了?”
沈西辞眼眶本来都有点红了,眼泪一下又回去了。
何爷爷看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命运起伏,早已活得豁达:“赶紧走吧,咱们爷孙俩一个一个天罚一个命薄,不适合成天待一块儿,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我,你也知道我心里记挂着你,就行了。”
沈西辞忍不住叮嘱:“那我走了啊,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补品记得吃,衣服也要拿出来穿,别放着放着就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何爷爷干脆转向等在一旁的盛绍延,“代我向你爷爷问个好吧,承蒙多年惦念。”
盛绍延颔首:“爷爷知道您一切安好,肯定会很开心。”
将行李和天刚亮就去山里挖的鲜笋放进后备箱,见沈西辞还在和何爷爷说话,盛绍延没有催促,站在车边等着。
又回想着进山里去挖笋时,他问起吴立成和卓素丽那对夫妻的情况,何爷爷说的那些话,总隐隐觉得违和。
特别是沈西辞提起过,去年春节回家时,发现家里房子被推倒了,家里所有东西都被卖了,卓素丽也不见人影。
但在现场的村长却说,卓素丽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天刚亮就走,说要去找她儿子,她儿子有很多很多钱,不会不管她。
很显然,卓素丽没有来找过沈西辞。况且,沈西辞那时还是个在学校上学的学生,不可能有“很多很多钱”。
考虑片刻,盛绍延把卓素丽的相关信息发给于舟:“找找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回到宁城,没休息多久,沈西辞就去参加了一个品牌的线下活动,当天的生图直接上了热搜,被嗷嗷待哺的粉丝称为颜粉盛宴。
过了两天,又马不停蹄地去参加一个关于《浮生》这部电影的采访。
摄影棚外面,他一眼就看见了两个多月没见的陆既明。怎么说呢,他还以为梦回去年夏天,切到了在边境第一次碰见陆既明的时间。
毛糙的络腮胡,随意用透明胶裹了两圈镜腿的大黑框眼镜,眼睛下面浓浓的青黑,头发再一次长到了快到肩膀的位置,参差不齐。
造型师正犯愁,讨论今天这上镜的造型要怎么做,沈西辞默默拍了几张照片,决定下次给程明野看看——这不就是你曾经在路上差点撞到的那个野人吗?
见陆既明坐在椅子上,人都睡着了,沈西辞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陆导?”
陆既明耷拉着眼皮,没有反应。
沈西辞换了个称呼:“国际著名导演陆既明先生?”
神奇的事发生了,竟然还是没反应。
睡这么沉?这是有多困,沈西辞只好使出杀手锏,换上冷漠的语气:“陆导,起来剪片子了。”
下一刻,陆既明“噌”一下坐直,黑框眼镜掉下去挂下巴上,人还没清醒,先脱口而出:“在剪了在剪了,我真没摸鱼!”
周围一片笑声。
沈西辞也很无奈,心想,自己这是给陆既明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发现旁边有摄像机架着在拍花絮,沈西辞帮他把眼镜扶上去,好歹把眼袋和黑眼圈稍微遮一遮,笑道:“片子已经剪完了,要想再剪片子,也得等拍一部新的出来,才有能剪的素材啊。”
陆既明盯着沈西辞看了一会儿,好歹是睡醒来,他张开手臂把人抱住,站直后自己先觉得奇怪:“这画面,怎么这么像野人把帝国王子掳走了?”
周围又是一片笑声。
造型师决定拯救陆既明:“咱们收拾收拾就不像野人了,文艺范儿立刻给你端起来!”
打光灯下,陆既明确实一副文艺青年的造型,络腮胡一刮,白净的娃娃脸露了出来,单从外表来看,比刚刚打瞌睡时的年纪小了十岁不止,堪称一小时回春。
主持人坐在单人沙发上,问了几个偏基础常规的问题后,又问道:“听说当初你们剧组很穷,直到从程明野那里拉到投资后,才宽裕起来,是这样吗?”
沈西辞点头:“对,当初我看完剧本很喜欢,就打电话给陆导,说想演顾长生这个角色,没想到被陆导拒绝了,原因就是没钱。
我想着,大概是缺多少,说不定我能跟着一起想想办法。陆导就算了一阵,说,除开这二十万,我还差个六千多万吧。”
主持人用手卡掩住嘴,笑得不行,预感到这次采访的爆点绝对不会少,她追问:“然后呢?”
沈西辞正想回答,旁边陆既明往前坐了一点,不服气地补充:“我心想,他既然这么问了,怎么听起来有点带资进组的味道?欸,我运气也太好了吧!这机会能放过?我就说,咱们合计合计,你有多少!报个数!”
陆既明长长地“唉”了一声:“我这辈子都记得这串数字,这位沈姓演员,告诉我,他有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14803,还是他的银行卡、微信钱包、公交卡所有余额,再加上他兜里的三枚钢镚,全加起来,才有这个数。”
大家都是穷鬼,谁嫌弃谁?沈西辞揭他老底:“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928块钱的毕生积蓄全花光了,还欠了花呗。”
陆既明扑过去捂他的嘴:“兄弟,兄弟!嘘!把我们剧组导演穷成这个鬼样子的事爆出去了,会影响我们的逼格的!而且,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好歹有二十万呢!”
他压低声音,“穷鬼人设逼格太低不能立,懂了你就眨眨眼。”
沈西辞眨眨眼。
陆既明松开手:“导播,刚刚那段能剪掉吗?这个问题我们重新——”
“陆既明那二十万是他闭门写剧本三个月后出门过马路差点被程明野撞到,程明野以为他是个从原始部落跑出来的野人为了让他感受到文明社会的温暖所以给他转了二十万!”
语速极快地一口气说完,前后只花了几秒,吐字还十分清晰,沈西辞又无辜地眨眨眼:“其实陆导当时只有三十六块五毛七!”
陆既明瞪圆眼睛,崩溃:“沈西辞你竟然爆我家底!这会成我的黑历史你知不知道!五十年后都会有人知道我存款只有三十六块五毛七!”
这个采访节目一播出,就斩获了好几个热搜,剪辑片段被四处搬运,吃瓜群众看得津津有味。
“——#陆导惨遭沈西辞背刺#区区五十年太短了吧!?放心吧陆导,我会把你存款只有36.57这件事刻石头上,这样就算人类灭绝,外星人来了,也必须知道你存款只有36.57!”
“——笑吐在评论区,《浮生》乐子人剧组实锤了,#剪片子是什么魔咒#,#穷鬼大比拼#,#928块钱的毕生积蓄#,#哪个好人算存款总数会把公交卡余额加上啊#,#野人赔款#,连富二代投资方脑回路都这么清奇!”
“——一万四千八百零三块,我宣布,从此以后,014803就是我的锁屏密码了!!!”
“——热评里那个设密码的姐妹,你也是没放过沈西辞哈哈哈哈!”
网上过了零点依然热热闹闹,讨论度持续飙升,卧室里,沈西辞睡得迷糊,察觉手里拿着的书倒下去了,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搭着一件西服外套。
而他等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盛绍延背对着他站着,身上的白衬衣穿得并不严谨,领口松散,袖子卷在手肘处,将空了的水晶杯放到了托盘上。
转过身,盛绍延像是已经发现他醒了,丝毫不惊讶,走到床边,低头吻他。
这个吻带着红酒的涩味,盛绍延贴着他的唇,哑声道:“三天。”
沈西辞听懂了,这个“三天”说的是盛绍延自己去粤城出了三天的差。
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沈西辞越发现,朋友状态下的盛绍延,和男朋友状态下的盛绍延,差距大到仿佛是两个人。
其中一项就是黏人。
但这种被一个人强烈需要的感觉,而且是被盛绍延这样的人强烈需要,非常美妙而迷人,至少对沈西辞来说是这样。
对方对他的爱从无掩藏,甚至像夏池一样满溢出来,反复用爱意在佐证那句“就算只有一秒也值得”。
嘴唇被含吻得发痒,沈西辞问他:“那怎么办?”
“明天和后天你没有行程,陪我一起可以吗?”担心沈西辞会拒绝,盛绍延又找了个借口,“何爷爷说我身上有气运,多沾一沾,应该会对你有好处。”
沾一沾?
怎么沾?
沈西辞视线游移一瞬,耳尖有点烫。
发现自己脑子里出现的画面不太对劲,沈西辞迅速以一个专业演员的业务水准,及时绷住了表情。
正想着,盛绍延应该没发现吧?没想到,盛绍延沿着下颌一路亲吻,咬了咬他的耳垂:“你是想怎么沾,嗯?”
第79章
在脑子里开车还被抓了个现行的后果就是, 面前的男人解开两粒扣子,压了下来,炙热的吻落在颈侧和锁骨上, 连呼吸都带着撩拨。
沈西辞身上穿的那件宽V领白色羊绒衫, 着实方便了盛绍延, 本就宽大的领口被扯开,往下拉, 露出莹润的肩膀与冷白的胸膛。
半阖着眼, 沈西辞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视野里的景象都随着盛绍延的吮吻变得模糊。
他痒得发颤,想发出声音, 又不知道溢出口的会是什么样的音调, 呼吸急促的像折颈的天鹅, 无法抵抗地任由另一个人在他身上放肆亲吻。
神思迷乱间, 他胡乱地想, 盛绍延肯定很会吃樱桃,樱红的果实,鲜嫩的果肉,轻轻一吮,就有酸甜的汁水溢出来……
肌肤相贴, 盛绍延又吻回他的眉眼,用一种叹息的声调说道:“西辞,你的眼睛又湿了,嘴唇也被亲红了。”
沈西辞真的非常受不了。
作为演员,了解并掌控自己的表情是必修课之一, 他很清楚在愤怒时,他面部微小的肌肉应该怎么动作, 在哭泣时,眼里会有什么样的水光。
所以每次听见盛绍延的描述,他就会在脑海中描摹自己现在的情态——这样的刺激太强了,令他脊骨都紧绷,泛起酥麻酸软。
而且,盛绍延在说这些话时,目光总是专注又欣赏,甚至是沉溺,毫无保留地反馈出自己对他的吸引力,在这亲密的接触过程中,他又是多么的沉浸。
“阿绍……”沈西辞话音都颤得破碎,没有什么目的地喊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泛着薄红,湿了的额发沾在额角,眼睛似迷似醉,嘴唇微张的模样,有多令人心动。
“嗯,我在。”盛绍延喉结一动,再次吻住了他发抖的唇。
沈西辞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包括灵魂,都被炽热的爱意酥酥麻麻地熨透了好几遍,大脑缺氧发晕,但皮肤的每一个感知细胞和每一处神经末梢都极为活跃,视觉,声音,气味,触感,舌尖残留的红酒的涩感,他恍惚地咬住自己的手指,幻觉自己已经快要被淹没了。
有人将他的手指拿出来,上面已经破了皮,沈西辞睫毛上细碎的泪颤颤,看着盛绍延将殷红的一点血珠吻去,然后缓缓撑在他上方,哄他:“听话,不要咬,受不了就叫出来。”
第二天,沈西辞嗓子哑了,迷迷糊糊地跟着盛绍延上了飞往港城的私人飞机,窝到床上继续睡回笼觉。
耳边是盛绍延冷静又有条理的字句,都是专业的金融术语,催眠效果极佳,沈西辞裹着羊绒毯,总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盛绍延的气息,连不成篇的梦里,都仿佛萦绕着那股山林月光的浅淡香味。
因为怕在过程中受了伤,他却感觉不到痛,他们一直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但沈西辞忍不住想,别人谈恋爱也是这样吗?还是他太过敏感?恋爱里这些亲密的感受,已经淹没了他一次又一次,甚至现在,盛绍延只是在讲电话时摸了摸他的耳垂,他的反应就敏感异常。
可他又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万里云层之上,沈西辞起身,膝行两步,跨坐到了盛绍延身上,将下巴垫到了对方的肩膀,重新闭上了眼睛。
盛绍延一边通着电话,一边搂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腰,间或亲亲他的脸。
沈西辞想,他就是这样了。
知道盛绍延在谈工作,依然会忍不住仰起头,故意去吻盛绍延的唇,引得盛绍延挂断电话,和他接吻。
就好像每一个毛孔都干涸地发出呼喊,快来爱我,快来爱我吧,我需要澎湃的爱意,我需要甘霖,我需要许许多多的爱来滋养……
让他确定,有人爱他,深爱着他。
越来越临近二月十七号的春节,所有将在春节档上映的电影,都进入了密集宣传期。
陆既明做完后期,无缝衔接开始和沈西辞一起跑宣传。
最开始出现在摄像机里的形象过于潦草,直接就被吃瓜群众取了个“潦草导演”的外号,就算这之后陆既明把自己收拾得很拿得出手,也没能把这个标签撕下去。
还有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跑去他的微博问他,“三十六块五毛七导演”,“野人导演”,和“潦草导演”这三个名字,更喜欢哪一个。
陆既明凌晨五点还在上网冲浪,先回了一串省略号,又打字高呼“沈西辞误我!”最后选了潦草。
这心理路程被一个手快的粉丝画成了简笔小漫画,围观群众笑了一千多层。
密集宣传的效果很是显著,找程明野拉投资时说资金方面只差一点点结果是差了四千万,沈西辞悄悄帮穷得叮当响的陆既明付急诊医药费,沈西辞一拿到话筒就告状吐槽陆既明天天改剧本,还有陆既明教你怎么省钱,片场节约小tips……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话题上热搜。
吃瓜群众最爱看的就是这种搞笑还有梗的,再加上《浮生》虽然除了沈西辞以外,别的演员都没多大知名度,但胜在演技好,陆既明又是实打实的天才,不仅会写剧本画分镜、导戏教演员,审美也时时在线,出来的预告片就像香喷喷吊在那里的胡萝卜,质感非常好。
预告片的最开始,就是沈西辞饰演的顾长生穿着西服三件套,拎着一只皮箱,从船港走出来,在海风中压了压自己的帽子。
海面涌起波浪,简陋的渔船跟着摇晃。
他在屏幕上抬起头来,隔着屏幕,与观众对视。
这个预告片被无数网友盘包了浆,天天数还有几天过年,还有人专门在微博开了一个号,每天倒数离《浮生》上映还有多少天。
不过有褒就有贬,不少对家和黑粉嘲讽,陆既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导演,怎么开摄影机多半都是刚学的,能拍出什么样的电影?至于沈西辞,整个片子里能拿得出手的镜头全都剪进预告片里了吧?现在宣传攻势这么猛,显然是能骗几张电影票就赚几张的钱。
而且,沈西辞都拿了两个奖了,还是没资源没人捧没好导演找,只能跟这种没逼格的新人导演混在一起,找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富二代投资,也真是有够惨的。
沈西辞除了从执行宣传小柠那里了解了一点舆论风向和春节档其它电影的情况,又看了看东遇大佬新剪的几个视频外,基本没去关注这些言论。
在电影上映之前,无论怎么自证,都没有意义,上映后,作品自然会替他们说话。
作为仅有几个员工的个人工作室的老板,沈西辞给每个员工都发了过年红包,还特意给兰晶姐的女儿也发了一个,又赶在过年快递停运之前,挑了对风湿腿痛有效果,而且在家里就可以操作使用的保健仪器,给教他吹叶子的阿婆寄了过去,作为年礼。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沈西辞挨着给万山导演、老季和钟岳温雅歌他们都打电话提前拜了年。
正好在拍戏的空档,电话里,温雅歌语气里透着疲惫,但明显能感觉到她很期待这部电影最终的成片是什么模样。
对着沈西辞,温雅歌点了一根烟,话里满满都是嫌弃,说和丁雾导演合作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拍戏是这么酣畅淋漓的一件事,真不知道以前是过的什么日子。
沈西辞笑道:“玫瑰的日子啊。”
“还真是!”温雅歌笑得差点被烟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确实还是当刺比较爽啊,想扎谁扎谁!”
很快就到了除夕,上午,沈西辞把何爷爷写的那副对联贴在了门框上,对联笔力遒劲,字迹大开大合,除了尺寸有点显小以外,都很完美。
在他身后的庭院里,白色大理石喷泉的水花像一朵朵冒出来的小蘑菇,莱森管家正在指挥佣人布置春节的装饰,忙忙碌碌。
最近小半个月,沈西辞都住在盛绍延这里,可能是春节前要冲一波年底kpi,他住的地方被狗仔记者盯上了,成天都有人蹲点。
考虑到他确实在谈一段世人眼里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的恋爱,再加上住他那里,要是盛绍延被偶然拍到行踪,安保问题不太好处理,沈西辞干脆收拾了几件行李,搬到了盛绍延的半山别墅。
说是半山别墅,沈西辞觉得这里更像是半山城堡,面积简直大到离谱,比如面前这两扇大门,尺寸就很惊人。
把对联的照片拍下来发给何爷爷,沈西辞总结经验:“明年找何爷爷写对联,要拿大一点的纸才行。”
盛绍延应了声“好”,又道:“我爷爷也去找何爷爷求了一副对联,贴在了长岛主宅的大门上。”
反应了两秒,沈西辞惊讶道:“盛老先生去找何爷爷了?”
“对,得知何爷爷还在世的消息后,爷爷先到了港城,休整几天后,才乘飞机北上,去了何爷爷家里,走的时候,顺便要了一副对联走。”
除夕和大年初一两天都没有日程,盛绍延将平时穿的手工西服,换成了浅色毛衣外搭长大衣,暗蓝色的眼睛也比平时温和许多。
“幸好今年只下了两场小雪,山里的路还开得进去。”沈西辞又想到,“阿绍,你今年不回长岛祖宅那边过除夕,真的没问题吗?”
盛家这样的华人大家族,把春节看得很重,过年时,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家族成员,无论主支旁支,都会聚在长岛,聚会交际,联络感情,初一那天,还会一起祭祖。
盛绍延作为继承人,一直都是最核心的存在。
“在绥县时,我就答应过要跟你一起过年。”见沈西辞鼻尖冻得微红,盛绍延将他的手揣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一起朝里走,继续往下说道,“而且,今年的宴会取消了。”
沈西辞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偏头去看他:“取消了?为什么?”
“盛峻鸿死了。”
沈西辞脚步顿了一瞬。
他记得上一世,直到他死的时候,盛峻鸿都还活着,不过被盛绍延弄进了联邦监狱里,据说被判了长达一百八十多年的刑期。
“盛峻鸿……他怎么死的?”
“自杀。”盛绍延的嗓音很冷漠,他对旁人的感情都极淡,更别说对这个数次刺杀,想要他性命的人了。
“他自己找人研究出来的药,用到自己身上之后,只撑了不到一个月,就彻底受不了了。”
沈西辞对盛峻鸿的死不会生出半点怜悯,他只是在想,盛老先生因为这件事,取消了今年春节的家族聚会,可能一方面是丧子悲切,怕触景生情,另一方面,恐怕也有敲打盛绍延这个继承人的意思。
唯一能够牵制盛绍延的人,就是盛峻鸿。现在盛峻鸿一死,盛绍延继承人的位置就彻底无法撼动,再稳固不过。
再加上这一次盛绍延想盛峻鸿死,就真的能置盛峻鸿于死地,说明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力量,在他想要达成某个目标时,连盛老先生都要让步。
就和历朝历代的老皇帝对年轻储君的忌惮一样,怕你不够强大,又怕你太过强大。
沈西辞在心里叹了声气。
大富大贵之家,连亲情都充满了算计和博弈。
他在外套口袋里反手握了握盛绍延的手,扬起笑容:“没关系,我们两个一起过年,跨年的时候,你男朋友请你看电影!”
盛绍延低头亲了亲沈西辞。
其实他内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在意。
盛怀洲于他而言,既是爷爷,也是家族掌权人。在这样的大家族里,他对亲情没有很迫切的需求,也没有多高的期待。他很清楚自己要得到什么,为此又要失去些什么。
其中得失,他从小时候就算得很清楚。
但能让沈西辞更关心他,安慰他,更心疼他,为什么不呢?
一整天,沈西辞穿着新的酒红色毛衣,忙来忙去地贴对联,挂灯笼,布置草坪和栏杆,溜到厨房去看中午和晚上吃什么菜,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临到晚上,佣人们都放假离开了,只有莱森大叔家人都在国外,会留在半山别墅和他们一起守岁。三个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沈西辞给每道菜都拍了照片,发到微博上,向粉丝们拜年。
席上,他还很惊喜地收到了莱森大叔发的压岁钱。
沈西辞笑弯了眼,喜气洋洋:“莱森大叔大吉大利!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莱森大叔依然是一丝不苟的严谨模样,因着过节,目光和蔼:“沈少爷也新年平安健康,天天都开心。”
冬天昼短,天色彻底黑下来,沈西辞抱着一箱烟花棒去了院子里。
烟花棒被点燃,沈西辞一双眼被照得很亮,他戴着毛茸茸的白色耳罩和围巾,挥了两下手里的烟花棒,抬起头,轻声道:“阿绍,谢谢你。”
盛绍延手里也拿着两根点燃的烟花棒,脖子上还围着他挑的酒红色围巾,整个人像是被打上了柔光滤镜:“怎么忽然谢我?”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羡慕别的那些小孩,过年的时候,可以穿上新衣服,拿着压岁钱去买糖买烟花,然后成群结队地到处乱跑。每一家都会贴对联,贴福字,做很丰盛的团年饭,放鞭炮,热热闹闹。”
手里拿着的烟花棒快要燃尽了,沈西辞回忆起那个冷冰冰的家,“过年吴立成很少在家里,会去别人家蹭酒喝,然后打牌,输了就回来发脾气砸东西。卓素丽每到过年都会哭,一直哭诉自己命不好。”
还会对着房间里许令嘉的海报自言自语,念叨嘉嘉冷不冷,穿没穿新衣服,一年又过去了,不知道嘉嘉长高没有。
他嗓音低下来:“今天上午贴对联挂灯笼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过年的感觉是这样的。”
当初在《山脉线》片场时,他其实只是想着,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盛绍延恢复记忆后,他们还能继续当朋友,那至少,他可以不用一个人过年了。
他没想到,盛绍延会将从前他未曾得到过的,全都补给了他。
将燃着的新的烟花棒放进沈西辞手里,盛绍延声音很温和:“嗯,我都知道。”
“知道我也要说出来,”沈西辞想,这种心里充盈着的情绪像即将晃出酒杯的佳酿,只喝一口,就醺然欲醉,如果他不说出来,心里真的满得快要装不下了,他鼻子有点发酸,“被你爱着,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阿绍,你是许愿盒吗,我甚至什么都没说,你就轻易知道我想要什么。”
盛绍延屈着的指节擦了擦他微红的眼尾,去吻他的眼睫,笑道:“被你发现了,我确实是许愿盒,沈西辞一个人的许愿盒,以后有什么愿望,都记得说给我听。”
跨年的钟声响起,时间正式跨入了大年初一。
整个春节档一共有九部电影上映,其中最受关注的,就是由钟岳主演的古装电影《神都劫杀》,无论是预估票房还是电影票预购排名,都是断层第一。
凌晨三点,网上的第一波反馈就出来了。
“——你跟我说那是山神之子哑巴少年?沈西辞演技太炸裂了,疯批美人皇帝,好香好香!!陛下隔着屏幕看了我一眼,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现在脑子里全是病娇皇帝那句‘拖出去,斩了’,沈西辞求求了,再接点这种类型的角色吧!太刺激太美太带感了!超级适合你!今晚做梦的素材有了!”
“——《浮生》!所有人都给我去看浮生!我最近两年的电影top1!嗑顾长生x盛玉恩这对异端cp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吧?和沈西辞最配的cp,永远都是沈西辞自己!!呜呜呜太香了,信我!!”
“——果真是民国魅魔顾长生,说好的合家欢呢?我最后哭死了!强烈推荐!沈西辞路人粉,现在转演技粉颜粉和cp粉了,水仙cp是什么好东西!”
“——小声说,因为别的场都买不到票了,就去看了《双面》,没错就是许令嘉拍的那部,有一说一,这部电影竟然还挺好看!虽然许令嘉演技有点瑕疵,感情线有点狗血,但瑕不掩瑜,不管是剧情设计还是镜头美感,都称得上精妙!已经安利给我朋友了!”
“——我就知道,嘉嘉沉下心来,一直在努力拍好的作品,《双面》真的是嘉嘉的诚意之作,拜托所有喜欢过嘉嘉的人都去看看,真的可以从中看到嘉嘉的努力和真诚,而且剧本也写得非常好非常精彩!”
“——不是……没人发现不对劲吗?那些推荐《浮生》的和推荐《双面》的,涉及的剧透怎么差不多?你们确定不是打错名字了,或者把两部电影搞混了?”
第80章
《双面》和《浮生》两部春节档电影, 上映第一天,就给无数营销号达成当月的KPI,提供了一个无比光明的方向。
一时间, “春节档惊天疑云”, “竟然有两部电影这么像!”“剧情相似度极高, 你会去看哪一部?”之类的标题,随便刷刷就能看见一大堆。吃瓜群众惊呼, 不写个几篇相关的文章, 都不敢说自己是专业的营销号!
各个评论区和话题下面也是吵做一团, 因为两部电影实在太相似,除了角色名字不一样, 一部有狗血感情线, 一部没有, 以及拍摄手法、后期制作等等有差异以外, 只要看过两部电影的, 都能发现相似性。
还有观众一边看一边做笔记,极具研究精神地拉了一条剧本层面的详细故事线出来,发现相似度接近百分之七十。
“——这已经不在抄袭的范畴了吧?难道和现在的短剧一样,一个剧本卖给几家公司,几个剧组都拿着同一个本子拍?”
“——我也觉得, 除了《双面》那个毁眼睛的感情线以外,我都怀疑《双面》是《浮生》的超级低配狗血版本。”
“——谁抄谁还不一定呢,许令嘉丑闻再多,他背后也站着嘉瑞传媒和程凝雨许原晋,能拿到的资源肯定比沈西辞要好。沈西辞呢?单打独斗, 合作的导演也是个纯新人。谁能拿到好剧本,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咦咦?许烂泥竟然还有粉丝在蹦跶?不好意思, 我要开始私信骂人了哦!”
“——把《双面》这种烂片和《浮生》相提并论,辱《浮生》了啊朋友们!!《浮生》神作!别瞎碰瓷了行吗?而且就许令嘉那张脸,你说他是贵公子万人迷,好意思说出口吗?”
许令嘉的卧室里,门敞开着,叶眉把手里的包重重放在桌上,将手机扔到许令嘉怀里:“仔细看,看完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令嘉拿起手机,在一瞬间里,屏幕上无数“《浮生》”“碰瓷”“相似度百分之八十”“谁抄谁”之类的字句,全都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上映之前,许令嘉看过《双面》的成片,和他在预知梦里看得那部电影差不多,剧情精彩,制作精良,感情戏也很抓人。
预知梦里,这部电影的主演一直不温不火,都能靠着《双面》直接飞升,他觉得自己在片子里的表现比那个演员要好很多,再加上这次投资他下了血本,预算上非常宽裕,吴涯导演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无论是场地还是后期团队,用的几乎都是最好的。
意料之中的,昨天半夜,电影上映后的第一波反馈果然很不错,不少评论都在夸他演得认真,电影很好看。
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许令嘉睡前还在想,这一次可是他的逆风翻盘局,程凝雨和叶眉他们,只会后悔当初没有提供资金,追加投资。
没想到大年初一一大早,就被叶眉推开门的动静吵醒了。
坐在床上,许令嘉看着那些评论,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他翻动手机页面的速度越来越快,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怎么回事?什么剧本相似?和谁的剧本相似?这些人在说什么?”
看许令嘉一脸惊慌,似乎真的不知情的样子,叶眉揉揉额角,语气缓了两分:“有很多观众发现,你这部电影和沈西辞那部《浮生》,剧情相似度有百分之七八十。关于是用的同一个剧本拍片,还是背后有其他隐情,网上正吵得不可开交。”
许令嘉仰起头,扯扯嘴角:“干妈,你怎么又信网上那些黑粉胡说?剧情相似度百分之八十?怎么可能——”
突然,脑海里浮现出的某种可能性,砸得许令嘉眼前一黑。
他想到什么,抖着手急忙点开《浮生》的基本信息,导演那一栏,赫然写着“陆既明”三个字。
预知梦里,他干妈告诉他,在《双面》的庆功宴上,有个人指控吴涯偷了他的剧本和分镜设计图。不过,那个人被吴涯支使安保人员打断了腿,从头到尾都没有掀起任何水花,也再没露过面。
后来,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双面》的剧本其实是吴涯上铺的室友写的,被吴涯悄悄偷出去复印了一份。那个室友不确定是姓武还是姓卢,不过姓什么根本不重要,一个已经废了的人,谁会关注呢?
因为预先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许令嘉早就已经做好了预案,准备到时候,在庆功宴现场配置两倍的安保,有嫌疑的人直接拦下不让进来,直接杜绝了闹事的可能性。
至于《双面》的剧本和分镜都不干净又怎么样?
娱乐圈这种事又不少见,只要没人知道,那一切的荣誉和钱,都会是他和吴涯的,而且,是他占多数。
可是现在,在他即将荣光加身的时刻,命运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扎了他一刀!
睡意彻底没了,许令嘉死死盯着眼前电影的详细页面,《浮生》,陆既明……
预知梦里根本不存在的电影,怎么可能会被拍出来?
心跳慌乱,许令嘉无意识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叶眉还算冷静,分析道:“我看了公关部连夜做出来的《浮生》的详细剧情线,又和吴涯交上来的剧本进行了比对,可能性最大的是,我们都被吴涯骗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剧本,他只是偷了别人的剧本,再修修改改,甚至修改的水平极低,只是因为这个本子的底子实在太好,就算加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依然瑕不掩瑜。”
她越说越压不住火气:“许令嘉,我和你爸妈之前就说过很多次,那个叫吴涯的,看着就不是什么靠谱的导演,你非要和他合作,还信誓旦旦,说一定能拿票房冠军,能拿奖,能让公司和家里赚个两三倍,结果呢?
叶眉又庆幸:“幸好你当时嚷嚷着追加投资,你妈和我都没有答应。这一个多亿的投资已经进去了,能收回来多少都还不好说,我还不知道怎么跟公司交代——”
说着说着,叶眉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坐在床上的许令嘉手搭在被面上,神经质般在轻轻抽动。
“嘉嘉,你怎么了?”
一直埋着头的许令嘉,缓缓将头抬了起来,他的眼里全是血丝,一张脸白得像糊了一层石灰,控制不住表情般,嘴角动了动:“干妈,晚了,都晚了……”
因着许令嘉的表情,叶眉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地站直,眉眼一厉:“什么晚了?你说清楚!”
许令嘉带着哭腔:“干妈,我签了对赌协议,票房必须过十亿,否则,我就要自己赔上这个钱。”
“十个亿?”叶眉险险扶住桌沿,差点没有站稳,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和谁签的?什么时候签的?”见许令嘉嗫喏地不敢开口,她嗓音陡然一提,“许令嘉,你到底还想瞒我多久!”
许令嘉抓着被子:“我当时回家找你们要钱追加投资,你们不给,还骂我,可电影已经开拍了,每分每秒都要花钱,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去对赌才能拿到钱!”
叶眉气得人都在抖:“你跟谁签的?”
咽了咽唾沫,许令嘉胆怯又心虚地避开叶眉的审视,吐出一个名字:“崔云维。”
竟然又是崔云维。
这一刻,叶眉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对。
“我还奇怪,你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去找姓崔的帮忙公关,你是觉得,签了对赌协议,你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就会全心全意的帮你了?你觉得你有多少价值,值得他帮你?许令嘉,你是不是傻?”
她紧紧盯着人:“你告诉我,你到底还干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见叶眉站在那里,仿佛一下离他很远,显然是强压着失望和怒意。许令嘉忽然快速膝行着往前,到了床边,一下跌到了地毯上,又连滚带爬地到了叶眉脚边,一把抱住她的双腿,抬起头,眼里蕴着泪:“干妈……干妈,你要帮我!十个亿!我哪里来这么多钱?你要帮我啊!”
叶眉看着他,觉得跪在她脚边的这个人,怎么会变得越来越陌生?
“是啊,十个亿,你也知道这是很多很多钱,你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她轻声问,“那你怎么敢在那份协议上签字呢?”
许令嘉不敢说是因为预知梦里,《双面》横扫了二十亿票房,只死死抱着叶眉的腿不放,哭得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几乎匍匐在了叶眉的脚上:“我想红,我想赚钱,我想赚很多很多钱,这样,干妈在公司里就不会被崔云维欺负,不会受气,干妈就能成为嘉瑞传媒的首席内容官……所以我才铤而走险,想搏出前程。”
感觉到叶眉有一秒的松动,许令嘉藏起来的眼里迸出狠光,哭得越加伤心:“干妈,你就再帮我这一次!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拍什么我就拍什么,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干妈!求求你……”
网上讨论得如火如荼,相关的热搜更是占据了前排,沈西辞这边,葛兰晶接到了嘉瑞传媒打过来的电话。
陆既明和蓝小山坐在一起,小笼包配豆浆,一边吃一边听葛兰晶说话。
“嘉瑞传媒那边的意思是,如果陆导能对外保持沉默,或者公开表示这个剧本是多授权剧本,也就是陆导卖了一份拍摄权给嘉瑞传媒,嘉瑞传媒再把这个剧本给吴涯拍摄,现在就相当于上映了一个原版和一个改编版,不涉及什么抄袭或者偷剧本的行为——”
陆既明把小笼包整个塞在了嘴里,说话含含糊糊:“资本可真是没脸没皮啊,这种瞎话都能憋出来!”把食物咽下去,他又非常严谨地朝沈西辞道,“你男朋友不算,盛先生是支持文艺事业的爱国企业家!”
沈西辞了然:“好,这句彩虹屁我会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他的。”
陆既明隔空跟沈西辞击了个掌,赞叹:“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就是了解我!”
当初沈西辞掐着指节算命,说他命犯姓吴的小人,他数来数去,身边姓的吴的就只有吴涯一个人,从那时开始,他心里就有了戒心,但他再怎么也没想到,吴涯那个王八羔子,竟然早就偷了他的剧本和分镜!还给拍出来了!
从昨晚凌晨看完《双面》到现在,陆既明后背都还在发凉。他现在唯独庆幸,自己听了沈西辞的话,把电影的上映时间定在了春节档,又被沈西辞天天催着,赶生赶死地剪辑制作。
否则,一旦《双面》先上映,那这辈子,《浮生》都再也没有见天日的那一天。
沈西辞问:“兰晶姐,他们开的什么条件?”
葛兰晶表情有点无语:“他们说,他们愿意把陆既明导演,以最高的合同待遇签进嘉瑞传媒。”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都沉默了。
陆既明指指自己,茫然:“我是什么没人要的垃圾吗?”
蓝小山狂摇头,从在电影院看完《浮生》的首映之后,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迷弟一般道:“怎么可能!您是未来的世界著名导演陆既明!”
陆既明对蓝小山的反应很满意,又迷惑:“我还以为我是五分钱一公斤的垃圾,嘉瑞传媒才以一种屈尊降贵收破烂的姿态,决定大慈大悲地把我收进去。”
葛兰晶在嘉瑞待过,对这种手段习以为常:“老牌传媒集团的傲慢罢了,以为谁都想扒着他们放下来的绳索,攀上传说中的通天梯。”
沈西辞分析道:“嘉瑞想跟陆导私了,只能说明,如果不能私了,那他们的损失肯定会非常大。兰晶姐,和你通话的人是谁?”
“严潮,叶眉的得力下属。”
葛兰晶在决定和沈西辞合作时,确实抱着自己站到峰顶后,狠狠踩严潮一脚的心思。可她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严潮在电话里的语气,就已经小心翼翼,有商有量了,和那句满是嘲讽的“你一个女人,能找到什么工作?”比起来,简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西辞思考片刻:“严潮肯定是经过叶眉的授意来和我们商讨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叶眉为了许令嘉,投了大量资金、甚至超量的资金进《双面》。”
许令嘉和他一样带有前世的记忆,前世《双面》斩获二十亿票房,所有主创名利双收,许令嘉既然心动了,就肯定不会是小打小闹。
他继续道,“叶眉连一部是原版、一部是改编版,这样毫无说服力的理由都能想出来,只能说明,他们走投无路了。他们不希望《双面》被强制下映,只要不下映,他们就能通过各种各样的办法,挽回票房,降低损失。”
葛兰晶赞同:“对,电影在上映中,还能想办法靠票房赚点钱,一旦下映,那这个赚钱的途径就彻底堵死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投了多少钱进去,急成这样。”
陆既明吃完包子,问沈西辞,“你和许令嘉那一家子不是有过节吗?兰晶姐,告诉他们,想私了可以啊,真有诚意,我可以不要钱不要合同,把嘉瑞传媒总裁的位置给我坐坐就行,其余免谈。”
葛兰晶听笑了:“行,这话我爱传!”
不出所料,陆既明这句话传过去之后,嘉瑞那边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没有谈成,两边直接撕破了脸。
与此同时,“带刺小辣椒”的直播间提前开播。
刺儿哥依然戴着用快递盒做成的简陋面具,穿着一件鲜红色的羽绒服,用贱贱的嗓音打招呼道:“嗨喽,各位观众老爷们过年好啊,虽然今天是大年初一,客厅里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坐着等我去招待,但我是实在忍不住提前上来开播,和大家先唠唠了。
作为很欣赏沈西辞哑巴少年这个角色的路人粉,昨晚上,我去支持了《浮生》的首场。嘿,没想到这一看,我的年度片单和年度最佳镜头,马上就又更新了!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说,这电影儿是真的好看!
从放映厅出来,计划是准备去看《神都劫杀》,但一上网冲浪,咦,《浮生》竟然有个双胞胎?这热闹怎么可以错过?马上就买票去看了。
关于《浮生》和《双面》到底谁偷谁剧本这件事啊,我们可以先来琢磨琢磨。这两部电影的编剧,都是各自的导演担任的。
陆既明导演呢,纯新人,没什么可以挖的。吴涯导演,那就有意思了。他以前拍的一部电影,我在烂片合集里面吐槽过,那叫一个烂的惊天地泣鬼神,烂的十分有特色,我当时还说在直播间抽三张电影票,抽到了的可以送给你们的仇人去看,得到了大家积极热烈的响应。
另一部呢,我查了查,票房有两百多万,据说一部分是买错票进去,出来之后就大骂这电影烂的,另一部分是想去看看什么电影能这么烂的。只能说,咱们吴涯导演,水平是这个!”
他在镜头前,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我我,我抽中了电影票,去看了,好家伙,男主前一秒断腿,后一秒抱着女主跑酷,逻辑拿去喂狗,连狗都拒绝食用!”
“——这是拿了沈西辞多少公关费?大年初一就开黑了?还真是沈西辞工作室的一条好狗啊!”
“——《双面》也差不多,那个镜头拍得一会儿好一会儿烂,剧情也是一会儿精彩绝伦,一会儿烂的像坨那啥。”
“好的,言归正传,说了导演,我们再来看看电影本身。这电影的主人公呢,其实就是个骗子,能骗进联合国那种水平。
一个底层穷苦小混混,硬是换了衣衫,冒充迁居海外的大家族小少爷,回国探亲祭祖,不仅没有被各方人马拆穿,什么交际花啊,商会会长啊,某大家族族长啊,全都欣赏他看好他,他也是真机灵,那随机应变能力,两分钟的时候我以为他会被拆穿身份给弄死了,没想到,十秒后,他马上力挽狂澜,看得真的爽!
这个题材其实不算新,国外拍过类似的骗子题材,但最牛逼的除了沈西辞的演技,还有就是,陆既明导演不管是剧本的丝丝入扣、跌宕起伏、亮点频出,还是拍摄时分镜的精细程度,对镜头语言的设计,以及对长镜头的运用,都极为天才!
为什么我会说吴涯导演是偷的陆导的呢?因为所谓的吴涯导演的那些精彩分镜,被水军夸了又夸的,在设计风格上,全都是陆既明导演的设计习惯,镜头语言的表现方法也是一样,相当于都能瞧见陆既明导演的手写签名在那儿。
一个天才的导演,他的思维特点和创作习惯是极为明显的,在我们这种专业的人眼里,就和一太阳杵在那儿一样,想忽视都不行。”
大年初一,大部分年轻人除了拜年说几句吉祥话以外,都无所事事,直播间的人流量高到可怕,看直播的同时,就有直播间的粉丝不断往外搬运他说的这些话,热搜话题分分钟就冲上去了。
引流效果强大,直播间又不断有人进来。
“——一个搞笑主播,当了沈西辞的狗,也敢自称专业人士?真是好笑。”
“——你说《双面》是偷的《浮生》的剧本,证据呢?我说我也是专业人士,我也看得出来,偷剧本的是《浮生》!”
“——作为公众人物,麻烦对自己说的话负责ok?再汪汪犬吠,扎烂你的嘴!”
刺儿哥整理了一下脸上戴着的快递箱面具:“哟,还扎我的嘴呢,我这直播间是进来了哪路高手?看名字,难道是令嘉大军?”他摸摸自己的下巴,“不过你们这次还真撞到铁板了,等我翻翻我的家当啊,一定先别走!一定等着我!”
没过两分钟,刺儿哥就回来了,拿着手机一阵捣鼓,然后举起一本毕业证:“看得清楚吗?看不清楚就去我微博看,我已经发到主页了,没想到啊,有朝一日,居然会有人质疑我的专业性!”
“——卧槽,打脸来得这么快,我要是许令嘉的粉丝我要气死哈哈哈哈,这主播竟然比我家哥哥的学历高那么多!这不就是再‘粉丝坑正主的一百零一种方式’决赛里才会出现的行为吗!”
“——什么?我一直关注的搞笑主播,竟然是USC的博士?哈?我吃的这么好?行了,有USC的金字招牌在,所有质疑博主专业性的弹幕,一律视为黑粉暴露智商!”
“——被称为奥斯卡后花园的南加大到了许令嘉粉丝的嘴里,怎么都成野鸡学校了?那奥斯卡百分之十的评委席,和全好莱坞百分之三十的从业人员,都是野鸡学校毕业的了,你们这么说他们他们知道吗?”
“——如果只涉及剧本,那确实还能概括成抄,人家的分镜图纸和镜头设计都拿走了,这确实该叫‘偷’了,赞同主播的说法,就凭这毕业证,我就相信刺儿哥说的,是《双面》偷了《浮生》的剧本!”
“——卧槽卧槽,《浮生》电影官博直接发表声明,表示已经向嘉瑞传媒发了律师函,并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这是准备头铁硬刚啊!大年初一吃的都是昨晚年夜饭的剩菜,哪里有瓜好吃!”
“——娱乐圈的律师函跟传单一样,随随便便都能发几张,《浮生》片方确实是懂炒作的,我甚至怀疑炒作一番,把电影票房拉上去之后,说不定两部电影的片方会说,一切都是误会……”
正月初二下午,《浮生》官博又更新了一条微博,里面包含了好几个文件的链接,文件包分别标注为“分镜图纸模糊版”,“剧本修改版1-修改版19(部分)”,“剧本手稿”,和“作品登记证书”。
文件包又大又多,网速差的吃瓜群众和粉丝在官博下嗷嗷待哺,敲碗等着网速快的大佬把文件下载下来之后,无私地分享出来。
没过多久,分镜图纸和剧本的截图都被放了出来。
“——太离谱了……两三千张手绘分镜图纸,不是几百张,是两三千张,手绘的!!!而且,虽然好多都经过了模糊化的处理,但还是能看出来,完成质量太高了,一人血书求官方出一个分镜设计图纸合集!!我要收藏!”
“——我现在实名怜爱沈西辞,这是什么怨种导演,一个场景改了八个版本拍了十几遍,最后对照电影的预告片,竟然用的是第一版,陆导您有事吗?”
“——@电影双面,现在轮到你们提供证据了!”
“——对面真惨,这实锤,简直锤的不能再锤了,我昨天还在想,发了律师函怎么不发点证据,原来是证据量过大,需要两天时间整理,《浮生》陆导还有沈西辞都牛到爆炸!!”
“——哇哇哇,好刚!支持《浮生》,观众需要这样的好电影,而不是那种感情狗血剧情刻意的商业烂片!”
“——我就不一样了,我直接站队,跟随山神之子的脚步!谁懂啊,我随身携带沈西辞山神之子的小卡,竟然连着一星期都没有因为错过公交车上班迟到扣工资了!玄学大佬选的导演,肯定没问题!”
正月初三,陆既明的个人微博上,又放出了一张照片,里面是四个年轻男孩站在宿舍里的合照,看着应该刚上大一,几个人都笑得没心没肺。
陆既明只配了两个字:“当年。”
“——吴涯和潦草导演竟然是同宿舍的好兄弟?这小偷还真是防不胜防!!心疼我们家潦草,竟然遇到了这种糟心事!吴涯干脆改名吴牙得了,无牙就是无齿,干的不都是无耻的事儿吗!”
“——潦草导演,要不咱别拍电影了,拍连续剧吧!一天公布一个爆点,短剧都没你这刺激!”
“——第三天了,@电影双面还在装死吗?哦,还在装。”
许家别墅里,门口的灯笼和对联都被扯下来砸到了地上,灯笼的竹骨已经断了,对联上也印着几个脚印,冷冷清清,毫无过年的氛围。
客厅里,程凝雨靠坐在沙发上,长发披散,半点没有平日里光鲜的模样,她按着胀痛的额头,听见开门声,登时坐直:“阿眉,怎么样?那边怎么说?”
叶眉连着两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她将手袋扔到沙发上,疲惫不堪:“对方所有证据都保存得很好,手稿,源文件,在创作过程和修改过程中所有的聊天记录和邮件往来,还有剧本的登记证书,全都有,一样不差。而且,陆既明还有人证,能证明吴涯确实接触过他的剧本和画的分镜设计图。”
她讽刺道,“这官司还能怎么打?人家能拿出这么多证据,那个姓吴的呢?拿出来的分镜图,全是照着陆既明手稿的照片临摹的!”
程凝雨跌坐回了沙发上。
她惶然地问:“要是真的定案了怎么办?”
叶眉满身疲倦:“还能怎么办?陆既明那边拒绝私了,《双面》只能下映,这两天所有票房收益加在一起,都不够给人家的赔偿金。哦,还有对赌协议里那十个亿,末尾签的可是许令嘉的名字。”
“十个亿,”程凝雨眼前晕眩,她坐立不安,表情维持不住,小心翼翼又急切道,“难道真的要赔嘉瑞十个亿吗?阿眉你知道的,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你在嘉瑞这么多年,一直很受倚重,你能不能帮忙去说说,小孩子不懂事,乱签合同,十个亿真的太多了,怎么拿得出来啊!”
叶眉抬起疲惫的眉眼,静静地看着程凝雨,没有说话。
程凝雨心里一突,直觉叶眉的态度不太对,脚尖转到另一张沙发前,“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许令嘉的脸上。
叶眉只是冷眼看着,没有阻止。
许令嘉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
“许令嘉,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你得了什么失心疯,半句好话不听,把我和你干妈说的话全都当作耳旁风,现在好了,你满意了?你这是要逼死我和你爸啊!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头发遮着眉毛,许令嘉眼神阴郁。
对上他这个眼神,程凝雨又抬起手,一耳光狠狠打了下去。
叶眉看着这一幕,冷淡道:“行了,拿冰敷一敷吧,公司让你拍个视频,先公开道歉,该怎么说,你自己知道。”
正月初三晚上,嘉瑞传媒公开了一份道歉声明,先是歉意地表示占用了大家的时间和公共资源,随后表示,关于嘉瑞传媒投资的电影《双面》,和电影《浮生》剧情及镜头相似度过高的问题,公司和演员许令嘉,都是受害者。
吴涯声称剧本为原创,获得了嘉瑞传媒的投资,为了这部电影,公司和演员许令嘉都倾注了极大的心血,没想到,他们都被导演吴涯骗了。此次事件,嘉瑞传媒损失惨重,以后一定会加强对剧本的审查,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希望观众予以监督。
同时,许令嘉也发了一条真人出镜的视频,视频里,他消瘦又苍白,眼里毫无光彩,坐在镜头前仿佛都有些无所适从。
他说自己年纪小,但从小到大,获得了太多人的喜爱,他一直都很珍惜,所以想要拿出成果,回报大家的爱。在挑选剧本时,他选中了《双面》,一直都在期待和观众在大荧幕上见面。
这三天时间里,他一直在等吴涯导演拿出态度来,给他,也给所有的观众一个交代。但可惜,他并没有等到,所以他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视频里,许令嘉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极为诚恳,完全没了平时阳光男孩的模样,再加上嘉瑞公关部舆论的引导,多少还是有点效果。
“——虽然知道许令嘉不是什么好人,但说实话,这次的事情也不怪许令嘉吧?在上映之前,谁知道这个剧本分镜都是偷的?无妄之灾,真的有点惨。”
“——导演的锅让演员来背?就事论事,这次嘉瑞传媒和许令嘉都被坑惨了,算了,我去买张票支持一下。”
“——唉,虽然我已经脱坑了,但看见曾经喜欢的人这样,还是觉得难过,许令嘉,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电影我看过,你比以前的演技有进步!”
然而,就在许令嘉发完视频没两个小时,吴涯直接发了视频互怼。
“谁稀罕找许令嘉演戏?要演技没演技,要长相没长相,要流量没流量!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一来就说要带资进组,要当男一号,我呸!老子男一号早就找好了,演技好人也帅,就等着签合同了!
可人家许少爷不乐意啊!视频里口口声声说什么都不知道,装什么无辜白莲花啊,你他妈就是拿的剧本这件事威胁我!
不知道从哪儿知道老子的剧本不是自己的,威胁我说要是不找你演男一号,你就揭穿我!滚你妈的,现在把锅全甩给我了,想自己抽身?没门!老子现在不怕你了!老子就要骂你!骂个舒坦!”
这场单方面的骂战持续了一天一夜,吴涯一共发了四个视频,全是骂许令嘉和嘉瑞传媒不做人的,现在东窗事发,就想把责任推到他一个人身上,没这么好的事儿,要死大家都别好过!
正月初五,《双面》紧急撤档,持续了大半个春节假期的舆论风波,宣传效果极为显著。
再加上电影本身质量实在过硬,被无数大V博主推了又推,口碑效应起来了,《浮生》的票房一跃超过《神都劫杀》,坐上了第一的宝座。
各大票务平台大模型给出的总票房预测,也从一开始的十亿不到,逐渐升到了三十多亿,连片尾特别鸣谢的烛龙光启公司,订单量都跟着暴涨,江列远惊喜地打来电话,连连感谢,又表示以后只要是沈西辞拍的电影,灯光方面的设备,他们烛龙光启全都包了!
视频通话里,陆既明“啪啪”按着一个老式计算器,声音发飘:“票房刚刚显示破二十亿了,沈西辞,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做梦吧,我怎么好像要发财了……”
“如果我能掐到你,要不你也掐我两下?”
沈西辞当初因为剧组实在没钱,签的是不拿固定片酬,等上映后,最后结票房分红的合同。
盯着实时票房数据,沈西辞也有点恍惚。
好像,他也要有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