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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春节假期结束, 《浮生》成为了春节档票房最强黑马。

    随着关注度的直线上升,沈西辞和陆既明在影片上映前参加的各种访谈也被整理出来,好几个段子都火到出圈, 被吃瓜群众戏称为“穷鬼二人组创造奇迹”。

    同时, 哔站up主东遇又剪了一版水仙向CP视频——沈西辞扮演的顾长生, 和顾长生冒充的盛玉恩。

    靠着这个cut,“一顾生恩”光速出圈, 无数人在弹幕里嘶哈嘶哈, 表示这饭太香了, 又夸东遇大佬真是慧眼识真金,无论是最开始那个山神之子x青年祭司的水仙向, 还是现在这个底层混混x贵公子, 都太好嗑了, 连各个圈子的画手, 都被勾得纷纷下场, 加班加点地画同人图。

    吃瓜群众感慨,果然没有什么能阻挡一颗想嗑CP的心,就算整部片子里,作为男一号的沈西辞根本就没有感情线,也完全不是问题!

    程明野去国外滑雪度假回来, 落地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地请沈西辞和陆既明吃饭。

    还是三个人第一次碰头的那家俱乐部会所里,沈西辞推开房间的门,一道人影激动地窜到他近前:“长生,我就知道, 你肯定没死!”

    沈西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视线一定, 才发现竟然是程明野,他迷茫地问旁边看热闹的陆既明:“……这是怎么了?”

    “担待担待吧,他看完首映才飞的国外,当时从放映厅出来,眼睛都哭肿了,到了机场被小报记者拍到,马上就有了什么‘富二代痛失所爱哭了一整夜’,什么‘家里快破产了,昔日阔少痛哭流涕’之类的新闻。”

    程明野义愤填膺:“那些小报乱写!我明明是因为电影最后长生竟然死了,我接受不了才哭的!”

    陆既明打了个响指,“行,看来民国魅魔顾长生的影响范围,已经从二次元突破到三次元了。”

    “那必须!”程明野说着,又满脸放光,兴奋道,“谁能想到,我程明野投资,竟然也有赚钱的一天,这种好事也是轮上我了!”

    他越说越得意:“前几天过年聚餐,我爸妈和我哥全都夸我了,说我终于长大了,不是成天满脑子都是车了,会赚钱了。”

    沈西辞灵魂发问:“那你现在脑子里是什么?”

    程明野奇怪:“肯定是车啊,除了我的车爱妃们,还有什么配出现在我脑子里?”

    陆既明笑喷:“哈哈哈哈你家里人白夸了!”

    程明野翘着二郎腿,抬抬下巴,美滋滋地开口:“我没白被夸就行,我不仅零花钱翻倍了,我哥还给了我五百万的压岁钱,说我表现很不错。”

    陆既明笑声卡住,像出了故障的留声机。

    “多少?五百万?压岁钱?”他抱头,“我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程明野放下腿,手足无措,连忙道:“兄弟别啊,咱们不是天道之子联盟吗?我已经想好了,这五百万压岁钱,还有我爸妈奖励给我的钱,我全攒起来,到时候,一起投给你下一部电影!”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陆既明表情一秒恢复晴朗,坐到程明野旁边,哥俩好的搭着对方的肩膀,“那要不,再找你哥拿点压岁钱?五百万投电影的话,确实有一点少,还有你哥那个法务团队,太专业了,咱们下部电影还能借不?”

    沈西辞就看着,短短半顿饭的时间,下部电影还没影儿呢,陆既明就已经把主要投资人找好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程明野要去赴朋友的约,依依不舍地提前结完账走了。陆既明送完人回来,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上满是喜色:“钱多事儿少还是外行,给了钱就啥事儿不管,这样的资方多好啊,上别的地儿还真的不好找!”

    沈西辞很赞同:“确实,不少资方又是往片场塞人,又是拿着剧本让改这改那的。”

    陆既明坐回位置,邀请道:“说都说到这儿了,怎么样,下部电影有兴趣再合作一次吗?下一部,我有把握冲击‘世界著名导演陆既明先生’和‘世界著名演员沈西辞先生’两个称号!”

    沈西辞丝毫不受蛊惑,问:“方便把剧本给我看看吗?”

    陆既明:“要不,我现在写?”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两个人都笑起来。

    笑着笑着,陆既明的笑容就淡了下来。他端着玻璃杯,手指压了压杯壁,说道:“按照我自己的计划,去绥县找完钟岳之后,我会打工赚一段时间的房租和生活费,然后,继续磨剧本的同时,去找人投资。”

    他苦笑,“可这么说吧,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一个啥都不是的新人导演,没人脉没背景,就不可能有人愿意搭理我,他们只会觉得我是个异想天开的穷要饭的。”

    沈西辞往他杯子里加饮料:“我是男一号,我最后发言权,你的才华比KTV的灯球还要闪!”

    “你这什么破比喻?还挺贴切的。”陆既明顿了顿,“我知道我很优秀很有才华,但我说的也是事实,是你出主意,去找程明野拉投资,也是你报了一串那个什么码,我们才进了会所俱乐部,见到了程明野。最后,又是你算准了那一卦,才最终让程明野决定给我们投资。

    否则,这部电影就算能开机,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他喝了口果汁,压了压舌尖的苦涩,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几天,我真的越想越后怕,要是这个春节档,吴涯的《双面》上映了,我的《浮生》没上,那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浮生》的剧本肯定会被贼喊抓贼,怎么也说不清,不会有人相信我,也不会有资方愿意投资,更不会有演员冒着沾一身腥的风险来拍我的片子。”

    双手捧着玻璃杯,陆既明红着眼眶,表情看着似哭似笑:“哪儿会像现在这样,网友一边倒,全都夸我拍得好,都支持我,相信我。”

    沈西辞见他都快哭了,连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也是我们陆导有才华,我才一看完剧本,就被吸引住了,非拍这部电影不可。而且,《浮生》不是你一个人的《浮生》,现在也是我们的《浮生》了。”

    陆既明再忍不住,嘴一瘪,眼泪就跟着往下流,还非常有偶像包袱:“不准拍我,我……我哭的样子,绝对不、不能流传出去!”

    沈西辞好笑:“我都没拿手机,我用什么拍,眼球内置摄像头吗?”

    陆既明吸吸鼻子:“你还有这种高科技?”

    啊?沈西辞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哟,真哭傻了?”

    “滚滚滚,我聪明着呢!”陆既明抽了两张纸,把眼泪擦干净,稳了稳情绪,端起杯子,转向沈西辞,郑重道:“没有你,就不会有《浮生》这部电影,也不会有我陆既明今天。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如果是以前,沈西辞绝不会应下“一辈子”这三个字,更不会主动和别人产生比普通朋友更深厚的友谊。

    但和盛绍延在一起后,他发觉,自己也变得勇敢了。

    “好,我们当一辈子的兄弟。”

    无论他这一辈子是长还是短。

    说着,沈西辞也端起玻璃杯,轻轻碰了碰陆既明的杯沿:“敬天光已明。”

    陆既明刚忍下的眼泪又要崩了,他边哭边笑,鼻音很重地大声道:“敬天光已明!”

    这顿饭吃到了很晚,陆既明说他小时候不合群,脑子里全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那波人之一,所有庸人都不理解他。

    说起自己不顾周围所有人的反对,去报了导演专业,学费贵得要死,为了赚钱,帮同学做期末作业,点到,打零工,什么活儿都接。

    说起《浮生》这个故事在他脑子里转悠了两三年,最后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像岩浆一样,从笔尖倾泻出来。他曾经以为这个故事,就只会是一个故事,但没想到,他会碰见沈西辞,会把这个故事搬上了大银幕。

    他还说,在绥县医院急诊科,他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

    一瘸一拐地去收费窗口,已经暗暗计划好,接下来半个月,可能都要一天只吃两顿饭,靠馒头咸菜和挂面过活了。

    没想到,工作人员查询后说,你的医药费已经结过了。

    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确认了一遍。

    真的有人给他结过了。

    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他才从收费窗口走开。

    走了一段路,他靠着墙壁,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里蹲下来,捂着眼睛哭了好久。

    陆既明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说自己要回家写剧本,又到处找笔在哪儿,坐了一会儿,忽然又说要给吴涯打电话,一定要亲口问他为什么要偷自己的剧本和分镜,当年上下铺的兄弟,一起去食堂抢饭,一起去打工赚钱的日子都忘了吗,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

    等着蓝小山开着车来接人的间隙里,他还上网冲浪,积极热情地回复网友的评论,被得知消息赶来微博评论区集合的粉丝拉着聊天。

    第二天,陆既明在电话里崩溃:“我国际著名导演的形象,就那么崩塌了!喝酒误事,喝酒误人!”

    沈西辞坐在个人工作室的沙发上,字正腔圆地念陆既明昨天在微博上的发言:“‘潦草导演这名字挺好的,简化一下就是‘草儿’,班草校草都是草,嘿嘿,我也有机会当个草了!’

    还是,‘除了导演我还能干什么?还能当导师啊,我为三位群友献计献策,助力她们成功找到了富二代男朋友!’”

    陆既明抹了一把脸,尴尬地脚趾抠地:“沈西辞,你也是没放过我……”

    沈西辞很有求真精神,八卦道:“你真的帮你那个伪白富美群里的三个群友,成功拿下了富二代男朋友?”

    陆既明吞吞吐吐:“这个……就像开培训班都会说自己这里出了几个清北,名声和水准肯定要先吹出去,才会有人来报名,对吧?我也只是小小地吹了一下而已,没说绝对保真,是不是这个理?”

    沈西辞叹服:“语言艺术大师!”

    “咳咳,”陆既明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还是喝酒误人,昨晚是太高兴了,以后不喝了!不过喝了酒睡得确实好,我怎么躺床上的我都不知道,我还做了个梦。”

    沈西辞放过了他,配合的转移话题:“什么梦?”

    “我梦见我没遇见你,去找钟岳被赶走之后,就回了宁城,交不起房租,睡了两天公园和广场,去找了个保安的临时工作,一边上班一边做《浮生》的剧本和分镜,中间我好像一直都在找人投资,跑了好多个剧组,找导演找演员找制片,终于找到了一个!”

    沈西辞原本手插在兜里,靠窗边站着,没听几句,他慢慢站直,追问:“然后呢?电影拍了吗?”

    “没成,那个制片人进去了,好像是运气不好,被人拉去顶罪了。”陆既明说着说着,牙痒痒,“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双面》在春节档上映了,票房还高得要死,一群人都在夸剧情好镜头妙,气得我,直接冲进了吴涯的庆功宴!”

    沈西辞几乎已经能想到后面的发展,《双面》正在赚大钱,资本不会允许有人挡他们的财路。那时没名没姓的陆既明,不可能讨得到好。

    “结果公道没讨到,被人把腿给打断了,我好像去医院治了,但没治好,两条腿天天晚上痛得我睡不着觉,也不知道怎么搞得,我混得特别惨,最后竟然去给人当枪手写剧本了,和上大学那会儿差不多,什么活儿都接,拿到钱就付房租吃饭买药。”

    “我想着吧,多半是我前几天一直在想,要是没遇见你,现在会是什么个情况,成天自己吓自己,总是后怕,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说完,陆既明又问,“你觉得怎么样,像不像平行世界盗梦空间之类的?我来了点灵感,说不定咱们能搞个科幻电影出来!”

    沈西辞后面都聊得心不在焉。

    他一直认为,陆既明这个人无论是当导演还是做编剧,都称得上才华横溢,再夸张点,也能用上“天纵奇才”四个字。

    为什么上一世,他完全没有听说过?

    原来,资本和权势,真的可以将一个普通人压得死死的,半点翻不了身。

    如果这个梦就是上一世他不知道的那些事,那上一世的陆既明想在这个圈子里继续待下去,面对的只会是无尽的封杀和欺凌,最后不得不去给人当枪手,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想到拖着剧痛的双腿,缩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写剧本的陆既明,沈西辞就觉得眼酸。

    陆既明依然不曾甘心,不曾认命,不愿意用一句“算了”,向强权和窃贼执礼作揖。

    他一直竭尽全力。

    没有向命运屈膝。

    这确实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陆既明。

    电话里,陆既明唏嘘:“幸好只是个噩梦,吓死我了,我得去看看今天实时票房那串数字压压惊!”

    挂电话之前,陆既明迟疑了一下,忽然问:“沈大师,你成天倒反天罡,催我剪片子,我又做了这个模模糊糊的怪梦,是不是……你算出来了什么?”

    上一世的阴霾,没必要笼罩在这一世的陆既明头顶。

    沈西辞非常神棍地回答:“天机不可泄露,赶紧去压惊吧你。”

    挂断电话,沈西辞下楼,去了老洋房一楼的办公区。

    这几天葛兰晶高强度加班,现在正捧着个泡了枸杞红枣的保温杯,慢悠悠喝着养生茶,一边指点蓝小山合作方的消息应该怎么回复。

    两个人去了外面的小花园里,沈西辞问:“吴涯那边怎么样?”

    “狗咬狗呗,吴涯成天在网上骂许令嘉和嘉瑞传媒,嘉瑞传媒法务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起诉侵犯名誉权,还有诈骗什么的,好几项。吴涯光脚不怕穿鞋的,继续发微博,把嘉瑞真真假假不少事都曝了出去。”

    沈西辞沉思片刻:“我看了《双面》那部电影,把演员配置还是拍摄方面的资金投入大致估了估,也就几千万,但以嘉瑞露出的口风来看,他们和许家一起,投了差不多一个亿。”

    葛兰晶说起自己才拿到的消息:“我在嘉瑞的朋友还在跟我说,《双面》可不止投了一个亿,许令嘉后来去找崔云维签了对赌协议,又拿了一大笔钱,全投进去了。”

    “对赌协议?”沈西辞虽然猜到许令嘉不会小打小闹,可没想到,会去签对赌,惊讶之后,他道,“正好,兰晶姐,你可以去提醒一下你嘉瑞的朋友,吴涯说不定联合制片和财务,贪了很多钱。”

    侵犯著作权的刑事罪名,所得额巨大,可以判3-10年。

    但太少了。

    他下楼时,打电话去咨询了盛绍延的法律顾问,如果是涉及挪用资金、合同诈骗和职务侵占之类的罪名,又涉及几千万近亿的资金,那刑期至少不低于十五年,数罪并罚,大概率会判无期徒刑。

    葛兰晶明显感觉到,沈西辞对吴涯很不爽,她应下:“行,我一会儿就去提醒一下。嘉瑞传媒现在把吴涯视为眼中钉,一定很乐意抓住他的把柄。”

    “那就麻烦兰晶姐了。”

    “还跟我客气什么?打个电话的事。”葛兰晶说起,“对了,说到对赌协议,已经有狗仔记者拍到,程凝雨和许原晋在卖房了,好几处房产都挂了出来,想尽快脱手。”

    因为德尔菲借衣服那件事,葛兰晶对程凝雨他们家实在没什么好感,这消息一出来,她心情很是舒畅,“看来这十个亿,嘉瑞传媒是铁定要让许令嘉赔了。现在,嘉瑞的老总肯定恨死许令嘉,如果不是许令嘉非要去演这部电影,什么事都没有。”

    沈西辞接话:“以后嘉瑞每上一部新片子,就会有对家买水军,问这部电影偷没偷别人的剧本,对吗?”

    葛兰晶点头:“就是这样,好不容易露出来一个靶子,别的传媒公司要是不去公关公司包年,把嘉瑞黑下去,都浪费了这个好机会,不错啊,有悟性!”

    沈西辞笑道:“那当然,我可是兰晶姐培养出来的!”

    从工作室回到半山别墅,草坪上的春节装饰没有拆,还留着几分过年的感觉,莱森大叔接下他的外套,恭敬道:“沈少爷,少爷现在在游泳。”

    沈西辞去了这栋半山别墅的室内游泳池。

    泳池上方的屋顶和向外的两面墙都是玻璃钢架结构,外形充满现代主义和几何学的美感。屋顶下的空间里,除了泳池以外,靠近玻璃墙的位置,还设计了一小片森林,植物茂盛,一道人工小型瀑布从顶端倾泻下来。

    沈西辞在泳池旁边坐下,弯腰玩了玩水,泳池一直都是恒温,水温很舒服。

    盛绍延从泳池的另一边朝他游过来,四分之一的斯拉夫血统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远远望过去,身材修长,在水波之间,敏捷犹如飞鱼,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充满了力量和美感。

    水波声响起,盛绍延忽然从水下破水而出,水从他身上往下淌,皮肤白得像瓷器,头发随意用手往后梳,露出了清晰的五官和一双宝石般的暗蓝色眼睛。

    这一刻,沈西辞被惊艳了。

    于是,在对方朝他伸出手,说,“西辞,来,抓住我的手”的时候,沈西辞彻底被面前这个海妖一般俊美的男人蛊惑,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对方的掌心。

    下一秒,手被反握住,一股力道一拉,沈西辞跌到水里的同时,也跌进了盛绍延的怀里,被重重吻住。

    两个人一起在往下沉,听觉和呼吸都被剥夺,只有嘴唇是热烫的,一种灼烈的快感在窒息濒死的临界处升起,让沈西辞大脑一片空白。

    他睁开眼睛,短暂的不适后,他看着水面上方将天空分割成无数个小块的玻璃钢架,绿色的枝叶隔着水波变成一团深浅的色块。

    这一刹那,就好像他与盛绍延身处的这一方水下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而水面之上,则是与他们无关的虚幻。

    沈西辞彻底摒弃本能,放弃了挣扎,让盛绍延有力的臂膀撑着他的身体,不知道亲吻了多久,肺里的空气快被抽干了,他才被一股力道带出了水面。

    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沈西辞抹开脸上的水,看向盛绍延,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对方的薄唇。

    不算薄的衣料吸了水,重量翻了几倍,穿在身上黏腻又难受,沈西辞游到游泳池边上,拉下拉链,准备先脱下来。

    准备脱最后一件衬衣时,旁边的盛绍延忽然开口:“我帮你。”

    沈西辞没有拒绝,他展开手臂,配合着盛绍延的动作。

    可脱着脱着,沈西辞趴在泳池边沿,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阿绍?”

    “在外面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西辞仔细回忆了一番:“我一整天都在工作室里,应该没有哪里受伤吧,我能确定手臂这些地方肯定没有,别的地方我看不到。”

    身后,温热的胸膛覆在他的后背,一道低而磁的嗓音在他耳边:

    “我来帮你检查,不介意吧?”

    第82章

    沈西辞在心里吐糟, 有的人,明明已经在检查了,还要装模作样地问问他介不介意, 好像是什么有礼貌的绅士一样。

    但很快, 他就没空再想这些了。

    在一起快三个月, 沈西辞都不确定,是自己面对盛绍延时身体太敏感了, 还是以盛绍延顶尖的智商水平, 学什么都很快, 手段娴熟,轻易就能将他拉进旋涡之中。

    就像现在, 大半身体还浸在泳池的温水中, 可沈西辞已经觉得自己快要热得融化了, 手臂攀在泳池边沿, 实际已经没什么力气, 如果不是盛绍延在后面撑住他,他早就已经脱力地滑进了水里。

    有亲吻落雨点般在后颈,肩膀,背上,……

    太仔细了, 沈西辞不知道为什么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需要做到这个程度,就好像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方寸都不放过。

    颤意和痒意酝酿成了水浪,如拍击礁石般, 重重打在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上。

    沈西辞再忍不住,闷哼出声, 放在泳池边岸上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想抓着点什么,很快,另一双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五指插进他的指缝里,扣紧。

    沈西辞仅剩了一两分理智,质疑:“不是说……检查吗?”

    “我在检查,暂时还没有发现你受伤。”

    盛绍延动作没有停,从侧面去看着沈西辞,见他皮肤下泛起潮红,唇色犹如玫瑰的汁液,眼神失焦,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吻他的眼尾,叹息道,“你爱你,西辞。”

    沈西辞眼前发花,本能地头往后偏,去寻找盛绍延的嘴唇,像沙漠中饥渴的旅人。

    感觉到他的迫切,盛绍延吮住他的唇,温柔地和他接吻,慷慨地给与他想要的爱意。

    ……

    从淋浴区出来,沈西辞身上裹着宽大的白色毛巾,腿还有点发软。

    路过镜子时,他和平时一样,习惯性地朝镜子里看了一眼,来判断自己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哪里受了伤却没察觉。

    没想到,和镜中的自己对视,沈西辞就发现,他的眼神……为什么是这样?像蕴着一泓被撞碎了的水波。

    心跳乱了一瞬,沈西辞慌忙转开视线,又想起自己全身几乎都被吻了两遍,盛绍延才松口说检查完了,没有发现哪里受伤。

    脑子一热,沈西辞加快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镜子的范围。

    玻璃墙外下起了雨,密集的雨水像瀑流一般,顺着钢架结构往下流淌。

    见盛绍延将送来的干净衣服拿了过来,沈西辞指了指玻璃墙上的雨水,忽然想到:“阿绍,你说对于玻璃墙外面的蚂蚁来说,是不是一下就出现了成百上千条河流?”

    盛绍延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嗯,等太阳升起来,这些河流又会消失,蚂蚁就可以回家了。”

    毛巾下,沈西辞怔了一瞬,又忍不住笑起来——他的任何一点奇怪的想法,都会被盛绍延妥善安放。

    换上干净的衣服,沈西辞闲聊道:“我给兰晶姐和小山小柠他们都发了大红包,因为这次电影上映的事,他们都从大年初一忙到现在,黑眼圈都出来了,等这段时间忙完,就给他们都放个假。”

    盛绍延拿着吹风机给沈西辞吹头发:“你做得很对,葛兰晶能力不错,蓝小山也有培养的价值,这个团队以后会更加尽心尽力为你做事。”

    从游泳池前往客厅方向的走廊很长,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从世界各地的拍卖会上拍回来的名画,沈西辞很喜欢看这些画,几乎每次都会发现几百年前,画家落下的一处或几处奇妙的笔触,让他有种跨越时空的惊喜感。

    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步声利落,混合着窗外的雨声,让周遭都变得静谧。

    射灯下,沈西辞被盛绍延牵着手,看着身旁这个沉默得像山脉一样的男人,他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直接问:“阿绍,你在想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盛绍延沉默片刻,才回答:“上次回何爷爷那里,何爷爷跟我说了卓素丽的事。”

    他从一开始,就避免称呼那两个人为沈西辞的“父母”。

    沈西辞没想到是这件事:“然后呢?”

    盛绍延看着他:“我去找了卓素丽。”

    察觉到盛绍延眼底的心疼和怜惜,沈西辞明白过来,是什么让盛绍延踌躇那么久,才终于决定开口。

    担心沈西辞会有芥蒂,盛绍延又立刻解释道:“那个村长说卓素丽在离开前,说要去找她儿子,还说她儿子有很多很多钱,不会不管她,但她没有来找你,而且她口中描述的‘你’,总让我觉得奇怪。”

    说到这里,注意到沈西辞毫无波动又有几分了然的神情,盛绍延眸光一定,握着沈西辞的手紧了紧:“你已经知道了?”

    是问句,但已经有了几分笃定。

    沈西辞没有隐瞒:“嗯,如果你指的是我不是卓素丽和吴立成亲生的这件事,我确实知道了,她当时想来找的人,不是我。”

    他笑了笑,“其实,这也不是一件很难确定的事,只不过,一直以来,卓素丽都瞒得很好,从来没有说漏嘴,只是以前我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想过。”

    盛绍延以为沈西辞也是因为这句话才产生了怀疑,谁都有不想提起的过去,他没有追问,而是直接说了查出来的结果:“我查到,她去找了许令嘉,然后就失踪了。”

    沈西辞脚步一顿。

    一个高档小区的大门外,程凝雨扶了扶墨镜,语气很差:“看了房又不买,说什么资金周转困难,浪费我的时间!”

    这几天,因为嘉瑞传媒半点不松口,巨额债务的压力下,程凝雨将所有能卖的都拿了出来,房产也全都挂了出去,但现在楼市惨淡,变现很困难,他们这些年的置业也不算很成功,几套房都无人问津。

    一直到今天,才有以前认识的人说大家一起吃顿饭,聊聊房子的事。

    没想到,饭吃了,账结了,房子也看了,对方却说资金周转困难,还是算了,不买了。

    这和遛着人玩儿有什么区别?

    程凝雨这几天都焦头烂额,她买的那些珠宝衣服,还有限量版的包,豪车,每一件被人收走时,她的心都在滴血。

    看到默不作声跟在一旁的许令嘉,她心里顿时火起:“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网上那些人说得没什么错,你就是一滩烂泥,根本扶不起来!丧门星!”

    许令嘉讽刺地扬扬嘴角:“可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你儿子,想甩脱我啊?你这辈子都别想了。我们的利益是一体的,你可别忘了,这是你从小就告诉我的。”

    至于真相,这辈子,只要他不说,谁会知道呢?

    程凝雨抓着包,想发作,但对上许令嘉这些日子越来越阴沉的眼神,她又强行把怒意压了下去,低声警告道:“我再说一遍,钱我会尽量帮你还,但能还多少我不确定,你闭好你的嘴。”

    许令嘉点点头:“当然,我一直都很懂事,不是吗?”

    他们站在门口,等着车来接,没过多久,许原晋开着白色奥迪慢慢靠近,许令嘉拉了拉自己脸上戴着的口罩,隐约听见了快门的声音。

    他警惕地向周围张望,直觉告诉他不太对劲,上前一步,许令嘉道:“好像有记者,一会儿爸停了车,我们上车赶紧走。”

    “行,我知道了。”程凝雨可不想被记者拍到不仅卖房,连像样的车也卖了,也只剩了一辆廉价的奥迪,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许原晋的车停在了路边,许令嘉和程凝雨正准备往前走,几十米远外的几辆车上,忽然跑下来好几个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话筒和摄像机。

    许令嘉脸色一变:“草,是记者!妈,快走!”

    就在这时,一道歇斯底里的声音传过来:“她不是你妈!嘉嘉,你不是说,我是你亲妈,这世界上你最感谢的人就是我,你最爱的人也是我吗?”

    许令嘉的脸在霎时间惨白一片,像是遇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事,冷汗立刻布满了整个额头。

    他被石化了一般,钉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一动不动。

    短短几秒,他们已经被记者团团围住了。

    程凝雨理了理头发,皱紧了眉小声问许令嘉:“那个看起来脏兮兮的疯女人是谁?什么意思,什么亲妈?她在说什么?”

    许令嘉艰难地张了张嘴:“你……你也看得见她?她不是……鬼?”

    程凝雨奇怪:“什么鬼不鬼的,我当然看得见她,你怎么了,你认识她?”

    许令嘉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就看见,他以为这辈子都再没可能见到的女人,又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卓素丽见许令嘉看过来,顿时嚎啕大哭,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嘉嘉,妈妈都听你的话,你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不是许家的亲儿子,你是被调包的,妈妈就保守秘密,一个字都没往外说。可是,妈妈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逼妈妈去死啊?”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镜头,以及镜头的另一边,成千上万双眼睛,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许令嘉抖着嘴唇:“闭嘴……闭嘴……”

    卓素丽还在哭嚎。

    许令嘉突然大声吼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卓素丽被吼得一愣,悲伤欲绝地望着许令嘉,又哀哀地哭起来。

    记者的话筒不断往前伸。

    “许令嘉,这位叫卓素丽的女士说的是真的吗?当年她把程凝雨的生下来的儿子悄悄抱走,把你留下,让你冒充程凝雨的亲儿子,你根本不是许家亲生的,是吗?”

    “你妈妈说你知道真相后,不愿意认她,还一直逼她为了你的前程和未来去死,说只要她死了,就永远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你的人生才不会被毁掉,请问这是事实吗?”

    “请问……”

    “请问……”

    无数的声音钻进耳朵里,许令嘉瞳孔紧缩,如坠冰窟。

    第83章

    无数话筒伸到了他的面前, 话筒后面的记者嘴巴张张合合,像吸血的蝗虫,许令嘉攥紧拳头, 脸上撑起愤怒的表情:

    “你们这些记者, 为了流量, 真是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我妈还站我旁边呢,你们就敢去找这种骗子来闹事!还有什么换孩子, 什么调包, 短剧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

    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但他又莫名心慌, 这个女人怎么又活过来了?不对, 难道当初根本就没死?还真是命大!

    他那时半夜摔了一跤, 接着就做了那个预知梦, 提前得知了这个叫卓素丽的女人, 会将当年把他和程凝雨的亲儿子调包这件事曝光出来。既然命运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允许这件事再发生一次?

    他在卓素丽联系他之后,一直好言好语,还忍着恶心跟她见了一面。这个又丑又穷的女人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非常好骗, 他只是请她吃了一顿饭,给她买了套便宜的衣服,又说了些好听的话,这女人就哭哭笑笑,对他死心塌, 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他。

    接着,他又故意提起自己从小到大在娱乐圈长大, 日子有多艰难,经常被人欺负、被黑粉骂。这女人果然又哭了,一脸心疼,一个劲儿地让他别干这工作了,说他这么优秀,干什么都有出息。

    他心里觉得好笑,不干这个?这个圈子里飘着大把的钱,大把的名利,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这女人屁都不懂。

    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说,他说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好演员,他已经为此努力了十几年了,为了这个目标,他需要程凝雨他们的帮助和人脉,所以他不是程凝雨亲儿子这件事,绝对不能爆出来。

    这个女人连连点头,赌咒发誓肯定会保密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把人稳住之后,许令嘉看出这女人对自己母爱有点泛滥,就开始在每天的电话里和发的语音里,不断给她施加精神压力和心理暗示。

    “程凝雨他们从小就对我不好,我以为自己是没人爱的孩子,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爱我的妈妈。”

    “我这么多年没有在妈妈身边,妈妈会不会只喜欢沈西辞不喜欢我啊?”

    “当明星这条路,走的那么难,都是妈妈给我选的。”

    “可我还是不相信,妈妈,你证明一下吧,为了我的前程和未来,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妈妈这么爱我,为了我肯定什么都愿意做对不对?”

    一开始,他只是让卓素丽发毒誓,绝对不喜欢沈西辞,只心疼他。后来,卓素丽心甘情愿地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了他。

    一步接着一步,觉得差不多了,当他说出,“除非妈妈为我去死,我才相信,妈妈你是真的爱我,而不是抛弃我不想要我”之后,他惊喜地发现,这女人真的就去了!

    荒僻的江边,他站在隐蔽的位置,看着不会游泳的卓素丽跳进了水里,手臂胡乱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沉了下去,再看不见动静。

    那一刻,他心里彻底踏实了,前所未有的舒爽。他知道,他的命运和预知梦里的,将会彻底不一样。

    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是程凝雨和许原晋的亲儿子,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和沈西辞被调过包,秘密将永远都是秘密!

    现在,应该死了的人活过来了,可又怎么样,只要不是鬼,还能害得了他吗?

    许令嘉冷静下来。

    这种蠢女人,就算真的没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卓素丽不远的地方停下,手插在兜里,盯着佝偻着背,头发凌乱,眼睛都哭肿了的女人,以一种轻蔑的眼光,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了一遍,不耐烦道:“你,对,说的就是你,我没这么多空闲时间跟你耗,你敢当着我的面,说你是我亲妈吗?”

    卓素丽见许令嘉走过来时,眼睛亮了,怕许令嘉嫌弃她脏,赶紧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而还没擦干净,就听到了这句话,动作一下停住了。

    她无措地看看站在许令嘉身后,一看就好吃好喝,穿着皮草戴着墨镜,有钱又长得漂亮的程凝雨,再看看自己身上破破旧旧的棉服和因为干活儿粗糙黝黑的手,眼神躲闪,嗫喏:“我……我……”

    许令嘉冷笑地看向周围的人:“行了,散了吧,下次再想搞个大新闻,记得找个机灵点的骗子,这种话都说不清楚的,还是别来丢人现眼了。”

    转过身,对着程凝雨,许令嘉换了一个语气:“妈,你冷不冷?我们上车吧,车上暖和一点。”

    听到这声“妈”和这句关心的话,卓素丽望着许令嘉和程凝雨走在一起的身影,突然疯了一般往前跑,一把拽住许令嘉的胳膊:

    “十月怀胎,受尽了苦把你生下来的人是我!那天你爸出去赌钱了不在家,我抱着床柱痛了一整夜,才把你生下来,你的脐带都是我拿油灯烧了剪刀剪的,那时候你在襁褓里面,还那么小,乖乖的不哭不闹,嘉嘉,你怎么可以喊别的人妈妈?我才是你妈妈啊,你不是说你最爱妈妈了吗?”

    卓素丽力气极大,死死拽着,手像铁钳一样,许令嘉挣了几次都没挣开,他烦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怎么?你自己孩子丢了,所以到处认孩子?脑子不好就自己去精神病院待着,你再拽着我不放,我就报警了啊!”

    “我孩子没丢,没丢……”卓素丽摇着头,满脸是泪地望着面前的许令嘉,“嘉嘉,妈都听你的,妈去跳河了,我没想挡你的路,为了你,妈妈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你相信妈妈,妈妈真的爱你……”

    许令嘉掀掀嘴角:“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报警电话给她看,“再不闭嘴,电话可就真打出去了。”

    见卓素丽愣愣地松了手,许令嘉哼笑一声,走回了程凝雨旁边。

    没想到,卓素丽脸上忽然露出浓烈的恨意,穿着臃肿的棉服,跌撞几步冲过来,朝许令嘉高高扬起了手!

    以为这女人是要动手,许令嘉闪躲不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啪”的一声清脆响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扬起的巴掌没有落在他脸上。

    许令嘉慢半拍地睁开眼,就看见程凝雨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右侧高高肿起,带着显眼logo的墨镜被一巴掌打到了地上。

    程凝雨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你个疯女人,你敢打我?”

    不可否认,这一瞬,许令嘉心里很爽,谁让那天在家里,当着叶眉的面,程凝雨一巴掌就打在了他脸上?现在,自己也尝到了这种滋味吧?

    “你个烂心肝的贱人,我打的就是你!肯定是你把我的嘉嘉教坏了!把我的嘉嘉还给我!”

    卓素丽扑过去,对着程凝雨又是一巴掌,她常年做农活,手劲儿极大,程凝雨的脸立刻又肿起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打完人,卓素丽一把抓住程凝雨精致的卷发,疯了一般大骂道,“我的嘉嘉那么乖,生下来就体贴妈妈,不哭不闹的,后来在电视节目里,也聪明善良又懂礼貌!他对我那么好,给我买衣服,带我吃饭,他怎么可能忍心逼我去死?”

    她哭肿的眼睛里全是骇人的血丝,里面的恨意烧成火焰:“肯定是你让他逼死我,肯定是你让他逼的!你就是破坏我们母子感情的罪魁祸首!我可怜的嘉嘉,妈妈给你报复回去……妈妈打死这个坏女人!”

    程凝雨痛得大声尖叫,修得整齐的长指甲用力掰着卓素丽的手,就在这时,许原晋从车上赶过来,一脚踹在卓素丽的侧腰上,痛得卓素丽不得不松开了手。

    程凝雨赶紧躲到许原晋身后,整个人再也没有往日的精致漂亮,她气得大骂:“你个疯女人!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打我!”

    卓素丽手背上全是指甲抓出的血痕,她看向站在旁边像是愣住了的许令嘉,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来:“嘉嘉,别怕,别害怕,妈妈保护你!妈妈知道,你肯定是爱妈妈的,都怪这丧尽天良的两口子,把你教坏了,又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才说了那番话,妈妈都懂!”

    她用手背擦着源源不断的眼泪,“妈妈当初不该悄悄把你换给他们的,你要是跟着妈妈,肯定不会变成这样!”

    卓素丽跳了江之后,下一秒就后悔了,谁想死呢?况且,她才刚和思念了二十多年的亲儿子团聚,哪里舍得死?

    她死命扑腾,可能老天都不忍心让他们孤儿寡母再次分开,被江水冲了一长段距离之后,她被岸边的一根枯树勾住了衣服,险险活了下来。

    她想回去找许令嘉,可她手里一点钱都没有,只好在离江岸边最近的镇上,找了个在饭馆洗碗的工作,糊口的同时存车票钱。

    她每天都在琢磨,她的嘉嘉为什么会这样,最后琢磨出来,她那么乖那么善良的嘉嘉,怎么忍心让她去死?肯定是程凝雨那两个贱人,歹毒阴狠,怕自己把嘉嘉抢走了,所以才强迫嘉嘉,让嘉嘉把她逼死!

    她心里着急,直到有个好心人知道她儿子在宁城,还是个大明星之后,愿意出钱给她买车票,又指点她,应该去哪里找记者,怎么把程凝雨和许原晋那夫妻两个的真面目曝光出来。

    支使儿子逼死亲娘,到哪儿都不占理!

    她带着记者,发誓一定要让程凝雨露出原型。

    程凝雨在旁边听到现在,觉得调包孩子这事儿多半是真的,许令嘉长相普通,不像她这边,也不像许家那边,还有不少营销号拿许令嘉说事儿,说她肯定整过容,才会生出这种普通长相的孩子。

    有点悚这个疯女人,程凝雨没敢从许原晋身后出来,只讥讽道:“许令嘉还用得着我教?我可没教他知道钟岳的过敏源之后,就给人家把杨桃汁送过去,等钟岳都快休克了再用特效药去救!你不知道吧?你这好儿子,可是无师自通得很呢!”

    旁边的记者本来见人打起来了,为了保护摄影录像的机器,以防被波及,纷纷退到旁边。

    一听这话,心想这次还真没白来啊!钟岳那件事的疑云,竟然在这儿给解了!这不就是热搜预定了吗?

    程凝雨手上打理着自己被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有啊,你可别狗血喷人了,调包这事儿,我根本不知道!你可别全赖我身上!”

    怎么可能不是他们逼许令嘉的呢?

    “不可能,不可能……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说着,卓素丽抖着手,从破旧的棉服里拿出什么东西,拆开一层塑料袋后,又拆了一层,里面是一个砖头似的老人机,她小心又爱惜地打开,点开语音,杂音很重的喇叭里,传出了许令嘉的声音。

    “妈妈,当初你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我给换过去了,你不就是想让我过上好日子吗,现在要是你把这事弄得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就白费了?”

    手机里属于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许令嘉就立刻转身去抢,但他没想到,卓素丽常年干农活,力气比他还大,几次都没抢过来。

    许令嘉怒道:“关上!马上关了!不准放!”

    卓素丽死死抓着老人机:“嘉嘉,这是证据,恶有恶报,他们两口子干这缺德事,逼你害我!这是天打雷劈的恶事!你别怕啊,你不是说你很累很痛苦吗,这个明星大不了咱们不当了,以后妈妈干活儿养你!”

    两人争抢间,老人机被失手扔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一个记者眼疾手快,捡起来,连忙又随机按了一条语音。

    “我知道妈妈你很爱我,我也很爱妈妈,妈妈肯定舍不得我因为出身被瞧不起被嘲笑吧?可这么大一个秘密,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有一个办法,但我不知道妈妈对我的爱有没有那么多,愿不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

    听筒里,许令嘉明明是用一种撒娇的,蛊惑的,像蜜糖一样的声音在说话,但听得却让人汗毛竖立。

    发给卓素丽的语音信息被放出来,许令嘉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怒气上头,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打了卓素丽一耳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看着你沉进了河里,你怎么就没死呢!”

    第84章

    一巴掌, 把卓素丽彻底打蒙了。

    她枯糙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怔怔地望着许令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你说什么, 嘉嘉, 你看着我沉河里的?你希望我死?”

    她着急地去抓许令嘉的手, 不愿意相信,呼吸急促, “嘉嘉, 嘉嘉, 你怎么会想让妈妈死?妈妈那么爱你——”

    许令嘉一把将她推开,低吼道:“爱我?真爱我, 你就应该一辈子别出现!你他妈就是故意来毁我的!”

    程凝雨已经从包里拿出了口罩戴上, 挡住自己肿起来的脸, 看到这一幕, 笑出声来:“哟, 狗咬狗啊?我就说嘛,许令嘉还用得着我们教?他自己就会得很!逼死亲妈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许令嘉满脸阴沉地转向程凝雨,目光渗人:“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

    程凝雨一想到这丧门星不是亲生的,连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松了:“我管你说过什么?我告诉你许令嘉, 你这么多年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送你上好学校,带你上综艺,给你投资拍电影,现在还给你还债, 我仁至义尽!既然你不是亲生的,你亲妈也找上门来了, 这些钱,全都一分不差地给我还回来!”

    “哈哈,上综艺?”许令嘉突然笑起来,“你说那档亲子节目?人家节目组根本不想请你和许原晋!你们知道入选的小孩有哮喘,就让我去偷别人的哮喘药,搞得那个小孩哮喘发作住院,位置才空出来,让你们去填!要不是我偷到了,你们能拿到录制资格,能翻红?我会成这样,还真亏了你们的言传身教啊!”

    程凝雨脸色一变,一把将手里的墨镜朝许令嘉砸过去:“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许令嘉提高声音,“偷税漏税,诈捐,都是小事,你和叶眉,在金温莉酒里下了药,把她送到了一个老头的床上,受尽虐待,没多久就烧炭自杀了!你和叶眉知道了,还说她心理承受能力差!你嫉妒蒋雪潇拿了奖你没拿,你和叶眉就——”

    “许令嘉你是不是疯了!”

    短促的痛呼声,许令嘉被许原晋一拳砸到了脸上。这一拳用足了力气,许令嘉身形一晃,“砰”一下倒在了地上,头直接磕在了花坛的边缘,痛得他眼前一黑。

    在场的记者一看,就知道许原晋是想堵了许令嘉的嘴,可这哪儿行?他们的奖金有多厚,就看许令嘉能爆出多少料了!

    不约而同的,几个记者冲上去,快速制住还想动手阻止许令嘉爆料的许原晋,另外两个将话筒和录音笔递到许令嘉嘴边:“就怎么了?她们干什么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的血,许令嘉“呸”的一声,吐出来一口血沫,接着道:“她们?她们找人在蒋雪潇的杯子里倒了胶水啊,你们不都知道‘胶水事件’吗?”

    周围一连响起好几道抽气声:“好家伙,不是说是黑粉干的吗?金温莉那事还风传是她自己想往上爬,绝了,这么些年了竟然还能有后续!”

    许令嘉喘了两口气,接着道:“还有,程凝雨的好闺蜜白凤来,嫁进豪门怀了儿子,程凝雨和许原晋,一个故意在楼梯上倒水,一个特意把人引过去,把人孩子摔流产了。还有罗谦被拍到出轨,也是他们设的局,许原晋想上一档音综,可不就要想方设法把竞争对手挤下去吗。”

    望向程凝雨和许原晋,许令嘉神经质地笑起来,怨毒道:“我警告过你们,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死就一起死,谁也活不了!”

    记者们对视一眼,眼里满是兴奋:这趟太赚了!

    谁能想到,原本是想来挖一个调包孩子的大新闻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爆炸性新闻在这里等着!重点是,还不止一个两个!

    许原晋被松开了,无数话筒和镜头全都朝他和程凝雨围上去。

    “金温莉的死是你和叶眉一手造成,她自杀之后,你们不觉得愧疚吗?”

    “蒋雪潇嗓子受损,再也不能唱歌,你们当初还提着礼物去医院看她了对吗?”

    “你们就不怕遭到白凤来和她老公的报复吗!”

    有记者琢磨了两下,发现涉及了人命,多半还不止一条,直接报了警。

    没人再有空管他,一阵剧痛和眩晕后,许令嘉撑着胳膊半直起身,脑子里,无数画面涌了出来。

    他盯着头顶上叶子掉光了的树枝,低低笑了两声。

    什么预知梦,根本不是预知梦!原来他是重生了,不过因为那天磕到了头,重生的记忆不完整,才以为自己做的是预知梦。

    之前那段记忆差不多到几个月后就没了,现在,多出来的无数记忆里,他着急地一阵翻找,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翻找什么。

    直到他想起了上一世关于沈西辞的记忆。

    沈西辞竟然死了?

    许令嘉刚激动了两秒,就发现,沈西辞拍的那部叫《永园路33号》的电影,拿了法兰德斯电影节的影帝!跟他合作的国际著名导演代他上台领奖,在颁奖典礼上哭得泣不成声,称赞沈西辞是他遇见过的最优秀的演员之一。

    沈西辞的死讯公布后,无数粉丝前往悼念,全城的花店都售罄,还有无数的怀念视频被做出来,沈西辞演的卧底阿峥,地下诊所的医生,于檐,谈判专家,高智商连环杀人案的幕后真凶……连他友情出演客串的一两分钟的角色,都被人一起整理出来,反复分析,夸奖,遗憾叹息。

    甚至国内最顶尖的颁奖典礼,都为他留出了五分钟时间。

    所有媒体都说,他是影坛上空仓促划过的流星,留下的光影令所有人怀念。

    而那时候,不管是他还是程凝雨许原晋,资源都越来越差,甚至到了要卖房产才能维持日常开销和体面的程度,最后更是——

    凭什么?

    许令嘉撑在地上的手攥紧,咬紧牙帮,嘴里又溢出血来。

    上一世就算了,程凝雨和叶眉他们压不住沈西辞,还有卓素丽这个蠢货在一边坏他的好事。

    可是他重生了啊,他是被命运选中的人,重生以来,他走的每一步,明明都是最正确的,为什么会走到比上一世还要差的境地?

    一股不甘从心里炸开,许令嘉突然灵光一闪,一阵狂喜——是了,现在,他已经把这些陈年往事的真相全爆出来了,程凝雨和许原晋、叶眉必然会丑闻满天飞,被他们曾经害过的那些人报复。娱乐圈里,也再不可能有他们立足的地方。

    这样的人,谁沾谁臭。

    那不正好吗?

    现在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只要他现在大声说出来,他们的亲儿子是沈西辞,舆论可最喜欢搞道德绑架那一套,沈西辞因为这层血缘关系,就是现成的血包,早晚会被程凝雨他们拖死!

    眼睛里迸出光彩,许令嘉翻身坐起来,正想去找记者说出真相,余光里忽然发现,对面一直静静停着一辆迈巴赫。

    黑色的车身,光亮的车漆倒映着茂密的树叶。

    没有任何存在感。

    许令嘉心里蓦地一突,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他极力去看车牌,在看清车牌上的数字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山峰般压下来!惊恐地张大眼裂,他后退两步,再次跌坐回了地上。

    他成灰都忘不了,上一世,他的脸被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死死踩在地上,碾的血肉模糊,剧痛无比,还有刀片插在他的手指之间,只要一动,就会被更深地割破皮肉——这些,不过就是因为他在拍戏时,曾经装作不小心,用刀扎了沈西辞的手。

    那段记忆他至今不敢仔细回想,只记得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未知的地方,再也出不去了。

    可没想到,那个男人将他放了回去。

    脸上的伤溃烂,他着急地回去找程凝雨他们,想让他们联系相熟的整容科医生,赶紧治他的伤,没想到突然得知,程凝雨和许原晋一起出了严重车祸,关于他们家的负面新闻,全都被曝了出来,人尽皆知。

    当时他就猜到,肯定是那个男人,肯定是那个男人做的!沈西辞死了,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就疯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沈西辞报仇!

    按照上一世,那都已经是四五年后的事了,说不定那辆车会停在对面,只是偶然,沈西辞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已经和那个男人认识了,根本没有任何风声!

    许令嘉心里怀着侥幸,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大部分记者都围在程凝雨和许原晋周围,但有另外三个,手里虽然拿着摄像机,但半步没动,不,连摄像机都没打开!

    几乎是他一望过去,那三个人就盯住了他。

    他们不是记者!他们是那个男人派来盯着他的!

    许令嘉甚至认出其中一个“记者”,他上一世在那个男人身边曾经见过一次!

    心脏被恐惧攫住,许令嘉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嘴唇张了张,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警笛的鸣啸声远远传来。

    行道树下,沈西辞坐在副驾驶,看着对面。

    “卓素丽每年都会做很多衣服,一有空就开始织毛衣,做棉服,缝袜子,做了很多,全都收在一个木箱子里。她说的是实话,她不在乎许令嘉能不能赚到钱,是不是明星,她就算自己饿着,也会去给许令嘉找一口吃的。”

    感觉手被盛绍延握住,沈西辞笑了笑,“没事,我没有伤心,很小的时候可能伤心过吧,后来就没有了。何爷爷说我六亲缘浅,不用强求,我后来就知道,得不到,那就不要了。”

    盛绍延轻轻揉着他的指节:“不用‘强求’,就说明曾经‘求’过,对吗?”

    停顿片刻,沈西辞垂下眼,看着盛绍延指尖的动作,说了实话:“嗯,小时候……我曾经试图去问她,这个衣服好暖和,是给谁做的。她瞪我一眼,说我管不着,还让我管好自己的手,不要把毛线碰脏了。

    其实我很羡慕那个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是谁的人,什么都可以不用做,就能得到卓素丽无条件的爱。”

    盛绍延忽然凑近,吻了吻他,问:“现在呢,还羡慕吗?”

    沈西辞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盛绍延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我无条件的爱。”

    见沈西辞眼睛微微睁大,盛绍延笑道:“不敢相信?那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

    “不是,”沈西辞连忙摇摇头,“阿绍,我知道,我能感觉得到。”

    被盛绍延爱,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盛绍延的爱意,就像黑暗中橘红的火光,明亮而热烫,让他像是要被这浓烈的爱融化一般,常常觉得心底酸胀,想要接吻,想要用更亲密的接触来稀释这种情绪。

    这份爱就像一道利箭,令他身体里那根常年隐痛的虚幻的骨刺,终于崩裂,断开,只剩下有待愈合的创口。

    盛绍延把玩着沈西辞骨节匀长的手指,像是在欣赏某种完美的艺术品,间或轻轻咬一下:“那是在想什么?”

    沈西辞看向车窗外,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小时候的我知道,未来会遇见你,一定会想快点长大吧。”

    望着沈西辞的侧脸,盛绍延呼吸一止。

    他太清楚这句话里的重量。

    他一直记得,沈西辞曾说,他在十岁时,曾经有过几个瞬间想过死亡。

    最后,盛绍延浅浅地“嗯”了一声,认真道:“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期待。”

    沈西辞回过头来,惊叹:“阿绍,你好会说情话,你是不是偷偷练过?”

    “需要练吗?”盛绍延并不觉得,“看见你就会了。”

    可恶,沈西辞感觉自己又被撩到了!

    车窗外的喧吵仍在继续,沈西辞忽然想起上一世,许家别墅的大门前,程凝雨、许原晋和许令嘉三个人在一众记者的镜头下,抱在一起痛哭的场景。

    那时,他一个人被许原晋留在了车上隔着窗户,静静看着那一幕。

    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他已经得到了另一个人所有的偏爱。

    第85章

    下午, 网上隐约有风声传出来,说在某个高端小区门口,发生了命案, 警察都开着警车到了, 凶手也被抓走了。

    马上又有小区住户出来表示, 不是命案,是一个最近话题度很高的艺人, 被警察带走了, 好像是发生了斗殴, 现场很混乱。

    吃瓜网友十分具有探索精神地排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有名气的艺人住在那个小区里, 打架的多半是个什么十八线小明星, 顿时没了吃瓜的兴趣, 只闲的没事聊了聊那个小区的房价, 准备顺便蹲蹲警情通报, 看看到底是谁当街斗殴。

    没曾想,到当天晚上八点过,警情通报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个由几家媒体联合发布,连内容简介都没有, 长达十几分钟的高清视频。

    最初出现的几百条评论,几乎全是感叹号、问号还有“卧槽!”之类的意义不明确的感叹词,紧接着就是,“看完就懂了小编为什么不带tag了这真没法用一句话总结……”和“有巨瓜,速来”, 以及短时间内直接暴涨的转发量。

    “带刺小辣椒”的直播间罕见地在晚上开播了,视频里, 刺儿哥戴着有点破了的快递盒手工面具:

    “各位观众老爷们中午好——呸,晚上好啊!点开这个视频前,我属实没想到,这都马上元宵节了,春节档竟然还没完,这不,微电影《娱乐圈悬疑风云之到底谁是你妈啊我的嘉嘉》上映了!看那个跟火山喷发似的转发量,我隐约已经感受到吃瓜群众的惊喜和热情!

    另外,好几个媒体官号同一时间发布视频,谁都不准带内容简介,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流量KPI任务重啊!谁都不想吃亏,暗搓搓的拉扯吵架之后,干脆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发好了。”

    说着,刺儿哥点开那个十几分钟的视频,用平时讲解电影的语气道:“开头这一段,可谓是风浪开始前的静谧,欲扬先抑的典型,许令嘉和程凝雨女士站在小区门口等车,看表情像是在吵架。吵吵也没事,他们一会儿还有更多的架要吵,正好先练习练习。”

    当卓素丽出现在镜头里,那句“她不是你妈!嘉嘉我是你亲妈”的哭喊声从音响里传了出来,刺儿哥双眼炯炯,一拍大腿:

    “好家伙!这不比近两年电影院里上映的大部分电影都好看?你们看这节奏,这爆点,精彩刺激,先声夺人,悬疑值和期待值拉满,路过的狗都要停下来看两眼!”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来刺儿哥直播间里看这个视频的选择是对的!还带弹幕氛围组和专业解说,这不比我自己一个人吃瓜有意思?”

    “——看见开播提醒进来的刺粉茫然,这什么电影啊,怎么主演看着像许令嘉和他妈程凝雨,被记者堵了?卧槽!那个女人说什么?许令嘉不是许家的孩子?调包?逼死亲妈?这么离谱?刺激过头了吧!”

    “——是真的好看,这剧情一波三折四折五折,比超市打折还多,里面还是全员恶人路线,一个个的都太刑了,我还没看完,就报了警,警察说今晚上一直在接看这视频的人的报警电话,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很刑啊!”

    刺儿哥面前摆着满满当当一盘瓜子花生,边吃边看边输出:“咱们的第一男主许令嘉,在本片中,贡献了出道至今最为精妙的演技!最开始有点失态,那一副鬼见了都弃赛的苍白脸色,就差把‘害怕’‘心虚’几个字写脸上了。

    不过后面表情控制很到位哈,冷笑就是冷笑,嘲讽就是嘲讽,没有出现五官乱飞的情况,比他在《山脉线》里的表现好多了,建议他把自己这段视频拿出来,多分析多揣摩,学习学习,说不定演技都能提到提升!”

    “——哈哈哈哈刺儿哥你好损,会说多说!”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了出来。

    刺儿哥嗑着瓜子,“嘶”了一声:“哟哟哟,这剧情,不就是,‘我的宝贝儿子怎么可能有错?有错的肯定是你们!带坏了我善良的嘉嘉宝宝!’”

    他指指屏幕,“有一说一,这老人机质量真好,可能是被塑料袋裹了几层,跟着进河里游了一圈,竟然还能正常开机。要真在电影里出现,就要骂一句,广告植入的成分太重了。”

    “——好喜欢刺儿哥阴阳怪气,他亲妈是真爱他啊,这么珍惜那个手机,是因为那里面有许令嘉发的那些语音吧?一开始还觉得这个女的有点可怜,可惜一想到这女人做的事,我这拳头就紧了,真是坏掉渣了!”

    “——许令嘉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逼死亲妈?牛逼啊,是我以前低估许烂泥了!在许家好日子过惯了,不想认回亲妈,但也不至于逼人去死吧?这种教唆他人自杀,怎么判来着?”

    “——卧槽卧槽!我钟哥?果汁那件事,真的是他故意的!草草草,许烂泥你完了,老娘不黑死你老娘晚上睡觉都闭不上眼睛!”

    “——好爽好爽!他亲妈终于知道她宝贝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了,刺不刺激?意不意外?你儿子不仅嫌弃你,还想把你弄死!”

    刺儿哥停下嗑瓜子的动静,按下暂停,画面停在了许令嘉一脸怨毒地盯着程凝雨。

    沉默了一会儿,刺儿哥才叹了声气,语气严肃了几分:“说实话,我一直都知道娱乐圈脏,否则也不会出那么多烂片,对我们的心灵和眼睛造成核弹级别的伤害了。

    但没想到,人的恶能到这个程度。

    支使自己儿子去偷别的小孩的哮喘药,我看网上说的,那个小孩还活着,但当时在icu差点没救回来。金温莉当初媒体一致报道是因为抑郁症,但这背后,至少有程凝雨、叶眉,还有那个怪癖坏老头三个人的手笔,看得我心里怪难受的。跟这些人命官司比起来,偷税漏税还有诈捐,确实都是小问题。”

    “——呜呜呜我真的不敢去想象,我那么温柔开朗的温莉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痛苦到决定自杀。我当时真的以为她是抑郁了,没想到,真相是这么丑恶,我的宝贝,希望你去天堂,天堂没有这些肮脏[哭]。”

    “——倒胶水给人喝,害人流产,诬陷人出轨,偷小孩哮喘药,卧槽,许原晋程凝雨两口子,还有什么缺德事没做过?这都还是随随便便几句话爆出来的,还有多少没被爆出来?细思极恐?建议严查!@平安宁城”

    “——偷税漏税??@宁城税务来活儿了!快来查!给我补齐后再狠狠罚款狠狠判刑!”

    “——我房真的彻底塌了,我以前非常非常喜欢那个亲子综艺,特别是许令嘉和他爸妈的相处,到现在我都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出来重温一下,所以对许令嘉,我一直滤镜很厚,之前出了那么多事,很多人粉转黑,我都一直坚守在粉丝群。现在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连出演的机会,都是靠害人抢来的?许令嘉,你辜负了我们所有坚守下来的粉丝!”

    “——只有我觉得,最可怜的其实是那个许家的亲儿子吗?虽然许家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但至少是在大城市里上国际学校吃穿不愁的星二代吧?听许令嘉他亲妈说,家在山里,她丈夫喝酒赌钱家暴,这个妈显然也只爱许令嘉不管他,真的难以想象,他会有多惨。不知道活到长大没有,现在又怎么样了。”

    “——同意楼上,至少十几分钟的视频里,没有一个人提到那个人,明明最惨最无辜的人是他,被调包了人生的也是他,唉。”

    个人工作室里,仅有的几个员工都围在蓝小山的平板电脑前,一起在刺儿哥的直播间吃瓜。

    弹幕上有人用特效的巨大字体:“报!叶眉被警察从嘉瑞传媒直接带走了!”

    无数人用弹幕回复:“再探再报!”

    葛兰晶端着一杯咖啡,看见那条消息,唏嘘:“这下,崔云维做梦都要笑醒了,竞争对手彻底垮台,再没人跟他争嘉瑞CCO的位置。不管叶眉这次结果如何,这个圈子里,都再没有她立足的地方了。”

    平板电脑上,刺儿哥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亲爱的观众老爷们,今天的电影鉴赏就到这里了,看吧,咱们内娱还是有活人的吧?这不就是狗咬狗,相互甩锅,相互埋怨,互拆老底,努力争取将对方送上法制栏目,再扔进监狱的大型互殴现场吗?

    这部微电影很精彩,但刺儿哥希望,以后还是别有下部了,这个世界还是多一些真善美比较好……”

    刺儿哥下播了,但屏幕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弹幕划过去,大家都还在直播间讨论这件事。蓝小山虽然在片场待了很久,见过不少明争暗斗,但这种动不动就涉及到人命的,还是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又有点后怕:“幸好许令嘉没对沈哥下手!”

    葛兰晶还算了解叶眉的手段:“可能那时候,人家根本没把人看进眼里,觉得你沈哥威胁不到他们,所以只在直播里面耍耍小手段,顺手坑一下。”

    “没上心都抢沈哥角色,污蔑沈哥半夜敲温雅歌的门,找人造谣沈哥片场霸凌,那要是上心了还了得?”蓝小山搓搓自己没那么瘦了的手臂,“这还是人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葛兰晶在圈子里待得最久,又是在嘉瑞这种老牌传媒集团里,见得比蓝小山多:“利益大,诱惑多,回报高,又见多了钱和权的作用,所以在这个圈子里,能守住良心的那根线,就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蓝小山越想越觉得吓人,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了,又去看弹幕里整活儿的转移注意力:“嘿,这条弹幕总结得好精准,‘许令嘉和他亲妈亲爸养父养母再加上一个干妈,赌鬼恶棍杀人犯害人精还有人贩子,真是绝配一家人,连踩缝纫机都踩得整齐划一!’没错,这种法制咖,就该去监狱里踩缝纫机!”

    “可不止踩缝纫机这么简单,”葛兰晶数给蓝小山听,“许令嘉是真的狠,白凤来她老公当初搞房地产起家,后来发家了,实打实的政商界都有人。蒋雪潇虽然嗓子废了退圈了,但当初嫁得也不低。那个儿子被害得进icu的,应该是黄佳沁,人家现在自己已经是资本了。”

    蓝小山立刻拿出自己的笔记本:“那兰晶姐,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要用点公关的手段,推波助澜一下吗?”

    “不用,”葛兰晶现场教学,“我们现在下水军进去,多浪费钱?可别挡了白凤来蒋雪潇和金温莉粉丝们报仇的路。现在声势已经很大了,发酵之后,还会更大,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蓝小山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明白了!”

    沈西辞拿着外套从楼上下来,见葛兰晶和蓝小山还没走,奇怪:“你们还不下班?”

    蓝小山指指屏幕:“嘿嘿,刚刚看完刺儿哥的直播,我还想蹲蹲弹幕,里面好多人都说得特别精辟!我看微博上好多人都在吐槽进直播间一起围观的人太多了,一直在卡人出去,工作室的网速又快又稳,我一直没被卡下线过,要是我拿自己手机,肯定一秒就被踢了!”

    见沈西辞手里拿着外套,脸上隐约有点急切,蓝小山了悟地往外面望了一眼,一个“哦”字转了好几个音:“绍哥来了?那沈哥你赶紧,我就不拉你聊天了!”

    “嗯,在外面了,”沈西辞确实有点急,“那我先走了,你们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

    往门口的方向走,沈西辞听见身后,蓝小山在和葛兰晶讨论,不知道被和许令嘉交换了人生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葛兰晶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蓝小山有点感慨:“弹幕里不少人也在讨论这个问题,说要是那个人干过坏事,肯定会被许令嘉亲妈拎出来说,但恰恰相反,一个字都没提,说明人家肯定不错。又有人说,多半小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父亲家暴母亲忽略,又是在条件那么差的山里,想活下来都很难吧。”

    老洋房的大门在身后被关上,里面的交谈声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舆论继续发酵。

    有人逐帧分析了不同角度拍下来的视频里,每个人的动作和微表情。又有人找出了当年的亲子节目,截出了许令嘉一家人的表现,发现了很多细微的违和之处。

    还有大量粉丝自发地哀悼金温莉,要求彻查当年的事,绝不接受草草了事,因为不知道在阴暗处,还有多少个蒋雪潇和金温莉,在被悄悄毁掉。

    许令嘉话里提及的人,都录视频或者发表文字声明表示,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么过去了。而和程凝雨许原晋签了代言合同的品牌,纷纷发布解约声明。

    因为舆论关注度太高,引起了多方面的讨论,事发两天后,警方就出了无比详细的警情通报,并表示部分陈年往事因为时间隔得太久,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至于税务问题,宁城税务局已经在跟进,相关事件有进展后,会进一步向公众通报。

    不少法律界的大V都趁着热度,出了专题,分析就许家爆出来的这些事,顺便加上了之前吴涯偷剧本分镜、悄悄转移剧组资金的行为,分别都会构成什么罪名,对应的处罚又是什么。

    很快,#一家人在监狱里整整齐齐#和#娱乐圈大型普法节目#热搜就进了热搜前排。

    有东西在租的房子里没拿,沈西辞临时回来住一晚,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看着热搜话题排名上上下下,前二十里,只有三个和这次的事无关,一个是#《浮生》票房破三十亿#,一个是#沈西辞演技获赞#,还有一个就是#盛玉恩家族原型真的存在#。

    其实,沈西辞事先已经做好了他的身世会被曝光的心理准备。

    可他没想到,无论是卓素丽还是许令嘉,都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是没来得及,还是想说却不敢?

    还有就是,按照媒体一贯的三百六十度去挖掘热点事件的行事作风,肯定会把卓素丽的出身、经历、婚姻和家庭,以及卓素丽养子从小到大的生活细节全都挖出来,翻个底朝天后,再写成一篇甚至几篇热度爆表的长文报道。

    但奇怪的是,没有。

    没有一个媒体去挖他的过去,铺天盖地的新闻里,没有一篇文章提及到他。

    仿佛在这个问题上,所有人都臣服于某种隐形的力量,一致地保持了缄默。

    他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猜到——

    盛绍延在保护他。

    沙发是之前盛绍延搬过来的,沈西辞盯着墙上的灯光发了会儿呆,缓缓将自己蜷缩起来,明知道这上面属于盛绍延的气息早就已经散了,仍然忍不住贪恋地嗅了嗅。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沈西辞转过头,忽然意识到什么,扔开手机,起身趿着拖鞋跑过去,正好和关上门的盛绍延对上目光。

    “阿绍?”沈西辞有点惊喜,“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盛绍延穿着一件深色的长大衣,身形挺拔,携着几分外面的寒气,不答反问:“一点了,怎么没睡。”

    沈西辞本能地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才回答:“……有点不习惯。”

    习惯了对方的体温和拥抱,再躺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床上时,总是忍不住想盛绍延现在在干什么,是在开会还是已经睡了。

    他没注意到,一道目光落在了他印着齿痕的嘴唇上。

    “西辞。”盛绍延摘下黑色皮质手套,两相重叠,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面。

    “嗯?”

    眸光专注地看着沈西辞,盛绍延的手伸到旁边,按了一泵沈西辞常用的透明医用免洗凝胶,慢条斯理地涂过手指和掌心指缝,回答他最初那个问题:“今天还没有检查。”

    沈西辞呼吸一乱,单薄的眼皮下,眼眸如颤颤的星辉,他喉咙有点干:“……检查哪里?”

    匀长有力的手指重重碾过沈西辞唇上的齿印,揉弄到泛红后,伸进微张的薄唇间,盛绍延眸光深暗,明知故问:“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他嗓音被沉沉的欲念灼得沙哑:“乖,张嘴。”

    第86章

    在被吃瓜群众戏称为《娱乐圈悬疑风云之到底谁是你妈》的视频上线后的一个多星期里, @平安宁城的官号几乎隔一天就会发布一条官方通报,分别包括卓素丽在二十几年前调包婴儿的具体情况,许令嘉如何用装有果汁的保温杯替换钟岳的保温杯等等。

    吃瓜群众数了数通报的数量, 感叹, 官博皮下的打工人这几天写通报都写的笔杆子冒火花了吧!一周顶平时小半年的工作量, 而且关注度还特别高,发布前错别字都要多找几遍, 果然受伤的永远都是牛马打工人。

    在金温莉事件的详细通报发出来后, 金温莉的父母抱着遗像在镜头前默默哭泣的视频, 让很多人都沉默下来。

    “——都说娱乐至死,看到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镜头前哭得差点昏死过去, 看到遗像上永远二十四岁的金温莉, 我突然在想, 我们吃的所谓的瓜, 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金温莉痛苦又短暂的一生, 是她父母一辈子释怀不了的伤口?”

    “——我粉过程凝雨夫妻两个,我还想过会不会是许令嘉污蔑泼脏水,我现在悔过,一条条通报发出来,我真的心梗!为什么这种烂人, 能光鲜亮丽地站在镜头前,心安理得地获得掌声和粉丝的喜欢?”

    “——现在对程凝雨他们一家子的痛恨程度+111111,全都给我牢底坐穿!!!”

    “——必须彻查!把施暴者全都找出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许令嘉坐在椅子上,抬起头, 发现进来的人是程凝雨,翘了翘嘴角。

    程凝雨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养尊处优, 头发用一根皮筋扎紧,脸浮肿,眼袋也很明显,她坐到许令嘉旁边的椅子上,早没有才进警局时,大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要等我的律师!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嚣张气焰。

    穿着制服的人正在门口低声商量着什么,许令嘉扯着袖口脱开的线头,闲聊一般问起:“听说他们正在查你的税,也不知道最后你补交的金额和罚款加起来,会有多少。你看,那几处房产和家里那栋别墅,眼看着留不住了,还不如早卖了给我还钱呢。”

    程凝雨这两天已经吵累了,但听见这句,声音一下就提了起来:“你休想!你又不是我儿子,还想让我帮你还债?”

    “这可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法律上,我们两个的关系就是母子。”许令嘉盯着程凝雨,有种报复的畅快,你不是嫌弃我吗?不是觉得我是你的拖累吗?可惜啊,你摆脱不了我。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到现在都没问过你亲儿子一句,原来不是因为担心他已经死了,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你不敢接受的事啊,而是因为,你怕他会让你给他还债,找你要钱?”

    程凝雨没有否认。

    她还记得当初她生孩子时待的那间烂糟糟的瓦房,竟然都算得上那里最好的房子了,整个村子都又破又烂,去一趟要坐车拐过一圈又一圈的山路——那种地方,能养出个什么人来?

    再加上爸爸是酒鬼赌棍,妈妈不仅坏,还疯,脑子看着也蠢,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是她生的又怎么样?

    不是小赌棍,就是初中都没毕业,要不就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还给她她都不想要,可千万别来沾她。

    各自被问了几句话,又在几张纸上签了名按了手印,许令嘉跟在程凝雨后面,一起往外走。

    经过门口时,许令嘉快走两步,故意在程凝雨背后低声道:“对了,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你亲儿子,你早就已经见过了,你还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过话。”

    程凝雨猛地回过头,她每天接触的人很多,但能让她客客气气跟对方说话,许令嘉在场,年龄还和许令嘉差不多的,就没几个了。

    她脑子不慢,相反,程凝雨是很聪明的一个人,联想到许令嘉的态度和行事,很快就反应过来,整个人都精神一振,震惊又惊喜:“你是说沈——”

    许令嘉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心里的嫉恨海浪一般翻涌。

    有这么高兴?

    果然早在家里偷听到她们聊天那次,程凝雨和叶眉就已经背叛他了,在心里嫌弃他什么都不如沈西辞,甚至希望沈西辞才是她们的儿子!

    许令嘉摆出疑惑的表情:“你在说什么?”他又讽刺道,“不管你认为你亲儿子是谁,你觉得,你现在这模样,人家能看得上你?做梦去吧。”

    三月中旬的巴黎,寒冬的萧瑟还没有完全消褪,偶尔会在路边的叶尖看到萌发的春意。

    赛赫尼品牌总部是一栋白色的大理石建筑,首席设计师博杜安站在贵宾通道的尽头迎接。

    沈西辞走过去和博杜安拥抱,用法语说道:“很高兴见到您,祝贺您拿到了总统颁发的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他的发音标准流畅,细节也很到位,博杜安夸张地惊呼:“感谢你我的缪斯,我没想到你会关注到这件事!你的法语棒极了,这之前可没人告诉我你会说法语,而且还是标准的巴黎口音!”

    沈西辞心想,说到这个,那就要感谢盛老师了。上一世他有一点点非常浅薄的法语基础,但语言这种东西,一旦不用,分分钟就会被挤出脑子,所以这句话是在来法国之前,他临时突击,让盛绍延教他的。

    盛绍延问他,希望教到什么水平,沈西辞有点完美主义,希望能尽量把重音、语调和连读什么的都发得更加准确。

    综合评价,除开借着教他鼻音和告诉他怎么让口腔肌肉拉紧时,使用了一些涉及唇齿的暧昧教学行为以为,盛绍延确实严格又很有耐心,水平还非常高。

    意思听懂了个大概,沈西辞说回英语:“我临时学的,除了这一句以外,我还会用法语说‘今天天气好吗’,‘你准备去哪里度假’,‘这件衣服真美’和‘您的才华让我惊叹!’”

    博杜安大笑,也改用英文道:“这几句完全足够应付今天的任何场景,不需要再学别的了!你发音真的很标准,十分悦耳。”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阵,沈西辞就由博杜安引着去了试衣服的房间。

    他这次飞巴黎,是为了后面的电影节红毯做准备,国内三大电影奖项分别是青梧奖、津云奖和金叶奖,而其中,含金量最顶级的就是青梧奖的那座金凤翎奖杯。

    确定他会参加颁奖典礼后,赛赫尼品牌方马上表示,愿意为他提供这次走红毯的礼服。葛兰晶一开始琢磨着,那可是赛赫尼,只要是最新一季的高定都行,毕竟超季不是每次都有这运气。

    结果,当她在看见赛赫尼发来的邮件上写的那个单词时,差点发出尖叫,抓着执行宣传小柠的手,一个劲儿地问自己有没有理解错,赛赫尼真的准备借古董高定给他们吗?

    二三十年前,赛赫尼鼎盛时期,前首席设计师弗拉梅尔推出过一个经典的复古系列,时间推移,弗拉梅尔去世后,这些引领一个时代时尚风潮的设计也被放进了赛赫尼的博物馆中,偶尔才会出现在国际大奖的红毯上,吸引全世界的媒体争相报道。

    见小柠连连点头后,葛兰晶激动地拍桌:“我这就去约最好最贵的摄影师和化妆师的档期,到时候给你三百六十度拍拍拍,绝对能出一大堆神图!”

    试衣镜前,肩上挂着一条皮尺的博杜安赞叹道:“我在看完你的新电影后,就想到了这件衣服。每一个设计都是有灵魂的,而你和这套衣服之间,有着强烈的灵魂共鸣!我想的没错,这件衣服太适合你了,它为你而生!”

    沈西辞打量镜中的自己,或许是他饰演的顾长生,和顾长生扮演的盛玉恩,都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浅淡的影子,让他在穿着这种复古风格的衣服,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时,都有种越过了现实的壁垒,再次与角色对视的错觉。

    他收回视线:“谢谢,我也非常喜欢这套衣服,仿佛能感受到弗拉梅尔先生在设计这件衣服时,藏在线条里的澎湃灵感。”

    博杜安挑唇:“噢,我实在很喜欢你的表达方式!”

    他目光欣赏地打量灯下的沈西辞,周围是白色的浮雕,汇聚着无数光彩的珍珠、宝石和贝母,以及各式各样精致绝伦的华美刺绣,一切都是奢华的,精美的。而对方的气质竟然与这里再契合不过——艺术品一般的美貌,像极了古典文学中的十四行诗,音韵用词无一不美,璀璨和内敛在他身上达到了一个恰好的平衡。

    fitting过程中,仔细量了身材尺寸,又进行了细节的调整,博杜安玩笑道:“直到你走上领奖台的前一秒,你都绝对不可以长胖哪怕一公斤!”

    沈西辞抬着手臂,配合一旁两位裁缝的动作,也笑道:“放心,为了这套衣服,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称十次体重的。”

    试完衣服,博杜安热情地带着他参观,包括五花八门的布料,还没做好的各种秀款,色彩迷人的刺绣样品,经过一个玻璃柜时,沈西辞脚步停下,视线落到了一枚权杖形蓝色钻石古董胸针上。

    第一眼,沈西辞就不由联想到了盛绍延那双暗蓝色的眼睛,特别是他们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接吻时,每当稍微分开,他睁开眼,就能看到盛绍延深邃的眸子,旋涡般吸人心魄,令他心悸的同时,更加沉溺。

    蓝钻不算特别大,但色彩饱和度和洁净度都很高,闪耀在象征权利顶点的权杖顶端非常和谐。

    沈西辞最近的收入基本都来自广告代言之类的,在心里飞快算了算自己账户里的余额,没以前那么穷了,但“穷”这个东西,是具有相对性的——比如这枚要花掉他大半存款的胸针,就贵的他心在滴血。

    弧形的小厅里,几个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都保持着安静,连走路的动静都很轻,同时提着心神,关注着那个坐在米白色沙发上,气场极为强大,又罕见的俊美逼人的男人。

    一身裁剪流畅的手工西服,袖口处依稀能看见手表的表盘,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单是坐在那里,就有种沉静而特殊的上位者气质,淡漠又难以接近。

    在他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注意着他可能出现的需求,却无一人敢上前打扰。

    直到白色的大门打开。

    这个男人放下报纸,目光精准地落到了走进来的人身上,随即起身,迈开黑色西裤包裹的长腿走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低声问:“试完了?”

    嗓音全然没了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感,很是亲近。

    沈西辞点头:“试完了,很开心,而且我还买到了一个想买的东西。”

    “好。”见沈西辞心情不错,盛绍延才看向博杜安,与对方握手。

    每次盛绍延说法语时的腔调,沈西辞都觉得非常好听,不过以他的法语水平,除了几个单词外,听是不可能听懂的,他在旁边摆出礼貌的微笑,时不时点点头,心里则在想一会儿要去哪儿。

    寒暄结束,道别后,沈西辞和盛绍延一起下楼,坐进了停在街边的迈巴赫里。

    一关上车门,沈西辞就按捺不住,将长方形的盒子递给盛绍延。

    盛绍延见他像小孩一样一脸期待,嘴角的酒窝里溢满了笑意,他把盒子接下来:“给我的礼物?”

    沈西辞用力点头:“对,我第一眼就觉得跟你特别适合!”

    盒子被打开,权杖形的胸针显露出来,沈西辞很积极地拿起来,把胸针别在了盛绍延胸前的西服衣领上。

    盯着看了一会儿,沈西辞遗憾地喃喃道:“看来我还是要多赚钱才行……”

    “怎么突然这么说?”

    仗着有中控隔板,没有别的人能看见,沈西辞双手捧着盛绍延的头,有些着迷地看着他的眼睛,坦言:“我买这枚胸针是因为,上面的蓝钻让我联想到了你的眼睛。”

    盛绍延淡定地听着他的夸奖:“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这枚蓝钻的美,比不上你眼睛的万分之一。”沈西辞已经认清了现实,他郑重道,“我男朋友的眼睛太美太迷人了,以至于能和这个级别的美貌稍微般配的蓝钻,都会非常昂贵,所以我要努力工作,赚很多很多钱才行!”

    盛绍延心情很好,但表情依然很淡定。不过,他不清楚,为什么沈西辞嘴里能说出让他这么开心的字句,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沈西辞真的迷惑了:“我说了什么吗?”

    盛绍延靠近,直接吻了上去——得不到答案,那他就自己来寻找答案。

    车开出了巴黎市区,到了近郊,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拐进了一条小路,道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宁静的氛围与之前市区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

    小道弯曲,道路一侧的灌木丛中,立着一个标志牌,不过沈西辞没看懂上面写的什么。

    再往前一点,一片湖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三月的天光斜斜射下来,湖泊泛着清冷的银灰色泽,房顶的倒影落在水面上,又被风吹得褶皱。

    沈西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目光,一栋恢弘的城堡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石墙浸润着一个冬天的雨雾,带着历史和时间的刻痕,有种震撼人心的古老。

    沈西辞上一世听盛绍延说过,他在欧洲有不止一处城堡,但,沈西辞没想到,会这么庞大!

    城堡前,一大片草坪舒展铺开,草色刚开始转绿,远看时黄绿相叠,近看能发现嫩绿的草芽,车停在城堡的大门前,盛绍延握着沈西辞的手道:“就是这里,我们到家了。”

    车门被打开,盛绍延先下了车,接过莱森管家递来的伞,撑开后,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将手递给还在车里的沈西辞。

    风里夹着细细的雨丝,沈西辞踩在湿润的地面上,走到门口,笑着打招呼:“莱森大叔下午好!”

    莱森管家穿着笔挺的燕尾服,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微微鞠躬:“少爷,沈少爷,下午好。”

    客厅的壁炉里已经生起了火,驱散了阴雨天的潮气,干燥温暖。

    沈西辞问了洗手池的方向,先去洗手消毒,盛绍延跟在后面,放慢脚步从莱森管家面前经过,忽然停下来,转身问道:“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

    莱森管家心里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来,严谨地回答:“少爷,我暂时还没有发现。”

    竟然没有发现?

    盛绍延抬起手,指尖在衣领上别着的权杖胸针旁,轻轻点了两下,又道:“西辞说,他送我这枚胸针上的蓝钻,比不上我眼睛的万分之一。”

    第87章

    虽然换了一个地方, 但可能是盛绍延就在旁边的原因,沈西辞一晚上都睡得很沉。醒的时候,主卧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隐约想起, 盛绍延起床时好像吻了吻他的额头, 又摸摸他的脸,帮他把被子盖好才走了。

    睁开眼睛的瞬间很有冲击力, 像是穿越进了中世纪的皇宫, 高且巨大的主卧穹顶描绘着巴洛克风格的壁画, 枝形水晶灯上悬挂着几百上千枚奥地利水晶,垂落下来时, 像有蜜色的琥珀光在其中穿梭流淌。

    沈西辞觉得最夸张的, 就是身下这张大床, 四根雕着月桂与葡萄藤的床柱撑起层层叠叠的帷幔, 外层是墨绿的丝绒, 中间是手工蕾丝,最里层是象牙白的真丝绉纱。

    翻滚了两圈,沈西辞看见床头放着一本书,应该是盛绍延早上醒来后,坐在这里看过的, 他忍不住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了嗅,隐约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森林月光的香气。

    突然就很想他。

    沈西辞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会眷念一个人的体温,会想听一个人的声音, 睁开眼睛后,就想要迫切地见到对方。

    赤脚踩着绵软的地毯, 沈西辞拉开重磅真丝的窗帘,远处的树林缭绕着雾气,湖面像明镜一般,体型高大的深棕色纯种马在湖边喝水。

    沈西辞一眼就认出来,坐在马上的人是盛绍延。

    心跳的感知变得明显,他站在落地窗边,靠着玻璃,望着这副画面发了会儿呆。

    隔着遥远的距离,盛绍延忽然转过头,朝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飞快地,沈西辞闪身往旁边躲了躲,有种偷窥被发现的微妙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能是,心里装着的感情实在太多,外露出来的那一部分,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所以怯于让对方发现。

    洗漱后换好衣服,沈西辞习惯性地看了体温血压的数据,确定自己一切都正常,才推开厚重的鎏金木门,凭着记忆沿走廊往外走。

    踩着弧形的楼梯到达餐厅,沈西辞飞快吃完早餐,又匆匆和莱森管家打了声招呼,就快步走到了城堡外面。

    草坪太大,湖面也太宽阔,沈西辞四下张望,没有看到盛绍延的身影,他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还没思考出个结果,就听见了快速接近的马蹄声。

    沈西辞转过身,一匹骏马扬起马蹄疾驰,盛绍延骑在马背上,上身前倾,像一柄锋利的长剑,携着风朝他而来。

    他没有穿成套的骑装,皮面马靴的靴筒裹着笔直的小腿,上身内搭的白色真丝衬衫领口散着,外面套着一件军官制式的呢大衣,黄铜衣扣上仿佛凝着早晨的薄霜。

    一个急停,四肢矫健、皮毛锦缎般光滑的纯种马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盛绍延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松松执着马鞭,有种野性的张力和吸引。

    沈西辞承认自己不知道第几次被蛊惑了,在盛绍延从马背上俯下身来,朝他伸出手时,他毫不犹豫地借着力道,坐到了盛绍延身前。

    后背贴着盛绍延的胸膛,两人之间毫无间隙。盛绍延的手臂从两边搂着他,握着缰绳,沿着湖边慢慢往前走。

    “刚刚你是不是在窗户后面偷看我?”

    沈西辞震惊,这人是鹰眼吗,为什么隔这么远都能发现?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理直气壮道:“你起床的时候,不也偷亲我了?”

    谁知道盛绍延忽然稍微低了低头,一副商量的语气:“那让你亲回来?”

    沈西辞忍不住笑起来,偏过头,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认真道:“阿绍,我很想你。”

    明明不过是几十分钟没见,但想念就是这么的没有由来。

    因为这句突然的告白,盛绍延微眯了眼,眸色变得晦暗,他在沈西辞重新坐正之前,用执着马鞭的手握住缰绳,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抚着沈西辞的下巴,轻轻用力,迫使沈西辞的脖颈绷直,头颅献祭般往后仰,随即在猎猎的晨风中,充满侵略与欲望地重重亲了下去。

    唇齿交织间,他低声问:“有多想我,嗯?”

    沈西辞双眼失焦,嘴角濡湿,根本答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热,那种不满足的渴望又出现了,他紧紧攥着盛绍延的衣袖,本能地去索要:“阿绍,你摸摸我……”

    盛绍延就像慷慨的操控者,手从他的衣摆伸进去,摸着他细腻紧实的腰。

    感觉到怀里的人发着颤,唇齿微微张开,盛绍延被引诱的再次深吻下去。

    腰被灌进去的风吹得一凉,炙热的掌心又驱散了冷意,沈西辞含糊出声:“会不会被人……看见?”

    轻轻咬了咬他的嘴唇,暗示他的不专心,盛绍延又安抚地笃定道:“放心,没有人敢看。”

    马蹄踏进树林里,天光随之变暗,耳边只有陈年枯叶被踩踏的细碎声响。松柏苍绿,有些树木的枝干仍旧光秃秃的,弯曲着伸向天空,像白色画布上勾勒出的墨线,清晰疏密。

    沈西辞眼尾和嘴唇都泛着红,眼里像是漾着水意,衣摆下方轻微起伏,能看见一只大手正在他腰的上方不轻不重地摩挲,他呼吸发着颤:“阿绍——”

    盛绍延“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又吻了吻他的侧脸和头发:“是你自己要求的。”

    沈西辞闭了闭眼睛,有种引狼入室的懊悔,但这种亲密确实是他想要的,他只能调整着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情动得太明显。

    直到确定,确实不能再继续下去,盛绍延才把手拿出来,重新戴上鹿皮手套,握着马鞭。

    有不认识的鸟雀从不远处飞过,停在枝头,漆黑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

    沈西辞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到别处:“我小时候,很喜欢去树林里玩儿。山里没有人,很安静,但有小鸟,小动物,和漫山遍野的树,是另一种热闹。

    何爷爷发现之后,有时候进山会带上我,他认识很多草药,树上停着什么鸟雀,他通过树下落的羽毛和叫声,也能分辨的十之八九,非常厉害。我很喜欢跟在他后面,听他随意地讲解几句,什么草药治什么病,哪个位置的风水如何,遇到我刨根问底,他就会让我下山之后,自己到书架的哪个位置去找书来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木质的清冽气味,盛绍延夹着马腹,沿着小路继续前往树林的深处。

    “我妈妈也是这样。”

    难得听到盛绍延提起自己的妈妈,沈西辞好奇地追问:“你妈妈也会让你回去自己翻书吗?”

    “嗯,七岁以前,我和她住在一个普通的街区,房子很小,其中一间被她布置成了的书房和标本陈列室,周末,她常常会带着我去森林里露营。

    白天,我会和她一起观察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植物,遇到她感兴趣的,她就会让我在旁边一起做记录,花瓣上有没有绒毛,叶子的边缘有没有锯齿,花蕊是什么形状,有时候她还会跪在泥地里,用放大镜去观察叶脉,花冠,柱头,很专注。

    晚上扎帐篷,马灯关了之后,周围漆黑一片,通常这时候,我会有很多问题,一开始,她还很有耐心,到后面,她就会打发我自己回去看书,不要妨碍她贴面膜和整理记录。”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西辞从来没有见过卡捷琳娜,但脑海里,总觉得对方是一个智慧、飒爽又像风一样的女性,会像风一样拂过指尖,但谁都留不住。

    “你会想她吗?”

    “很久以前会,后来就不会了。”盛绍延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她有她自己广阔的人生,不应该被困在我身边和这个老式的家族里。对她来说,佩戴的项链上几十颗闪闪发光的钻石,都不如她头顶璀璨的星空。”

    在马背上的一摇一晃间,沈西辞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你没有回到盛家,而是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盛绍延对自己很了解:“没有如果。不过,即使我不选择盛家,我也不会像她一样,重复她的脚步和轨迹。我渴望的自由,是建立在金钱和权力的堆叠之上。”

    或许这就是天生的掌权者?盛绍延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他踏上哪一条路,最终,他都会令这条路通往金字塔顶端。

    沈西辞往后仰头,亲了亲盛绍延的嘴角。

    盛绍延对上他清亮的目光,一眼就看明白了其中的情绪:“喜欢?”

    沈西辞点头:“嗯,我很爱这样的你。”

    随手摘了几片适合吹曲子的树叶,手里拿一片,别的都被沈西辞揣进了盛绍延的衣服口袋里。很久没吹了,他试了试音,找到调子,越到后面吹得越顺畅。

    旋律悠扬着穿过树冠的缝隙,被无数枝叶截成块状的天空上,积累了铅灰色的云,空气里水汽丰沛,吸到鼻腔里都有一种湿润感。

    一滴水落到了沈西辞脖子里,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阿绍,好像下雨了?”

    “你不能淋雨,坐好,我加速了。”盛绍延解开外套,将沈西辞包裹住,随即一夹马腹,极有默契的,棕色骏马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逐渐有细细的雨丝扑在脸上,沈西辞从前的记忆被勾起:“以前在《山脉线》剧组,有一次收工回去的路上也碰见了下雨,你骑着摩托车,我总是回头,担心那片下雨的云会追上我们!”

    盛绍延马术娴熟,操纵着马越过地上的枯树,在低头避开横斜的树枝时,趁机亲了沈西辞一下:“嗯,我都记得。”

    冲出树林,城堡就在不远处,湖面已经被雨点缀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两人在大门前下马,立刻就有佣人将马牵去马厩,盛绍延则带着头发被细雨洇湿的沈西辞回了主卧房间。

    泡了一个热水澡,身上的冷意都被驱散了,沈西辞穿着睡袍从浴室出来,发现盛绍延似乎也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正坐在大床旁的椅子上,看早上没看完的那本原文书。

    专注时,盛绍延整个人都是沉静的。脚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沈西辞正在猜盛绍延什么时候会发现他,就被对方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目光一撞,沈西辞莫名有点喉口发干,他不由地快步走过去,面对面地坐到了盛绍延的腿上。

    盛绍延摸了摸他被热水泡得泛红的脸:“还冷吗?”

    沈西辞摇摇头:“不冷了,按照我以前的经验,不会生病的。”

    放在脸颊处的指尖滑到颈侧,锁骨,最后落到了腰侧,像骑在马上时那样揉着。沈西辞察觉到,身体里不久前才蛰伏下去的敏感再次被唤醒。

    盛绍延嗓音浸透着游刃有余:“再近一点,我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伤。”

    听见“检查”这两个字,沈西辞像是被养成了条件反射一般,本能地呼吸一止,口干舌燥。

    指甲被修剪成干净的弧形的手指碰到了嘴唇,沈西辞已经下意识地张开了嘴,任由指尖探过嘴唇,舌尖,口腔内壁。

    温热又滑腻,盛绍延表情冷静地勾弄着口腔湿润的黏膜,拿出来时,沾了一手的薄薄水光。

    “没有伤口,西辞很乖,没有咬伤自己的嘴唇。”

    之前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咬了嘴唇,因为感觉不到痛,嘴唇里面咬出了两个血口都不知道,后来是接吻时盛绍延察觉到异样,才发现了还在渗血的伤口。

    沈西辞理亏,完全没办法反驳。

    睡袍的腰带被解开,冷白的肤色在灯下,像是覆上了一层蜜,盛绍延的手从他脊骨的位置往下,抚过肩胛,再到腰际,又去检查肩膀、手肘和手腕的关节。

    每次检查,沈西辞的结局都是溃不成军,盛绍延检查得很仔细,也很彻底,偏偏担心他不知道痛,受伤也察觉不到,一直不到最后一步。

    和以前一样,检查完,确定没有哪里受伤,盛绍延将堆在他腰部的睡袍重新拉上去。

    要系上腰带时,沈西辞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按住了盛绍延的手:“不要……”

    盛绍延抬眸看他:“不要什么?”

    沈西辞的勇气弱了一点,但还是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要系。”

    不要系上腰带。

    盛绍延眸光一寸寸地深了下去。

    他明白了沈西辞的意思,但他仍是克制的:“你会受伤。”

    沈西辞干脆不再说话,直接就着坐在盛绍延腿上的姿势,吻了上去。

    短暂的凝滞后,盛绍延手臂和腰腹用力,抱着人站了起来。

    天旋地转后,沈西辞仰躺在了四柱大床上,与穹顶上的壁画里躲在云层后的天使相对,视线被水晶折射的光炫得模糊眼花。

    嘴角被吻得湿润,泄露出气喘吁吁的呜咽声,沈西辞毫无招架之力,只是承受着,盛绍延的五指穿过他的指缝,将他的掌心压在床单上,睡袍襟口散开,他看见了盛绍延的发顶。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思迷乱间,沈西辞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脚踝上。

    他哑着嗓音问:“阿绍,是什么?”

    说着,他自己撑起身去看,发现脚踝上,多了一串三层的红宝石脚链,精致异常,链条银白,一颗颗鸽血红的宝石红至靡丽,沿着脚踝的弧度垂落,像被揉碎的蔷薇花瓣洒在了雪地里。

    沈西辞疑惑:“怎么突然——”

    想到某种可能性,他突然止住了。

    盛绍延托起他的小腿,虔诚地落下一个吻:“二十二岁生日快乐,西辞。”

    沈西辞一时怔住,他没有想到,盛绍延会给他过生日。

    或者说,他自己都忘了这个日子。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从小到大,在他生日这天,卓素丽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他只是以为卓素丽不喜欢他,也不期待他的出生,所以不认为这一天需要庆祝。

    他会在过生日的半个多月前天天看日历,数着日子,希望家里有人能想起来,他的生日快到了。

    但真正临近生日那两三天里,他又会努力让自己忘掉,就像只要忽视了,他自己也把过生日这件事忘了,那没人记得也就没关系了。

    宝石的冰凉感已经被体温消融,沈西辞想,原来,收到生日礼物,是这样的感觉。

    他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个问题。

    如果你可以和小时候的自己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沈西辞此刻有了答案。

    他会告诉那个还很小、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和适应这个世界的沈西辞,以后会有人为你庆祝生日,会接纳和理解你的所有,会偏心你,会回应你,会觉得你值得。

    会有人深爱你。

    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处在发胀酸软,浓重的情绪催促着他,让他很想要比接吻更亲密的接触,他呢喃着,一遍遍重复地喊:“阿绍……”

    他的眼尾洇湿,像被拒绝得不到满足一般,这个表情,让盛绍延想要回应他的所有,给予他,满足他。

    紧紧盯着身下的人,盛绍延再次吻了下去。

    城堡外的雨声依然磅礴,有雨滴砸在落地窗的玻璃上,与卧室里断续的音节融合,像一场奏鸣曲。

    层层叠叠的帷幔间,墨绿的丝绒将床榻隔绝成一处密闭的空间,匀长冷白的手从缝隙间伸出来,紧紧攥着叠在一起的白色蕾丝和绉纱。

    不多时,另一只宽大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墨绿的丝绒帷幔因此掀开的一丝缝隙里,沈西辞跪在床边,嘴唇眼尾都红得绮丽,有骨节匀分的手握着他劲瘦的腰,显出极强的占有欲。

    仿佛在风浪中摇晃的小舟,被一股一股的浪潮抛起,沈西辞下意识地寻找能锚定自己的人,确认自己的存在,他偏过头,眼里含着水光的随着晃动微荡,哑着嗓音喊“阿绍”。

    他不知道,他的嗓音和平时不一样,甚至和接吻时也不一样。

    沙哑的,甜腻的,隐忍的,还带着哭腔。

    “自己要的,怎么又哭了?”盛绍延沾湿的指尖捏着他的下巴,覆下身,去凶狠地亲吻他的唇,再次失控。

    第88章

    墨绿的帷幕阻挡了窗外的光线, 让人根本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半封闭的空间里,潮热, 满是盛绍延身上的香味, 让沈西辞像沉浸在深海。

    他的手臂紧紧缠着盛绍延紧实的背, 眼前其实已经有点发花了,但仍然一眼不眨地注视着盛绍延发间滴下来的汗, 和眼底浓重的欲色。

    他太想去看对方因为他而意乱, 因为他而沉溺, 因为他彻底失去控制,仿佛雪山峰顶的积雪化开, 他将盛绍延挽留在自己身体里, 一次又一次地确定自己是被爱着的。

    急促的气息交缠着, 这种感觉太让人上瘾了。

    沈西辞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想无休止地这样继续下去。

    身下的人不知道痛, 也不知道疲倦,只是一味缠着索要,在穹顶的神话壁画下,像极了以爱为食的魅魔。盛绍延被他勾得理智殆尽,再克制不住, 彻底放开,激烈而强横。

    最后一次时,怕真的伤到他,盛绍延艰难地用理智收束自己的动作,沈西辞却不满足, 察觉到盛绍延要离开,他足跟抵着深色的丝质床单, 手肘撑起上半身,扬起头去吻盛绍延的唇,又发出那种沙哑甜腻的声音,反复呢喃地喊着“阿绍”。

    盛绍延揽着他,手臂用力,轻易将两人的上下倒转,让人趴在自己身上,抚着他光滑的后背,带起一阵颤栗后,又任他缠着亲了一会儿,才问他:“不怕受伤?”

    沈西辞眼里蕴着一汪水,像是仍旧陷在情动里,根本无法思考一般,或者想用行动答复,又一味地攀上去吻盛绍延的喉结,仍在索要。

    盛绍延的手指沿着脊线往上滑,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嗓音低磁,命令道:“西辞,看着我。”

    沈西辞胸膛起伏着,下意识地撑起上身,目光迷离地对上了盛绍延的眼睛。

    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一块被吮破薄皮,溢出酸甜汁水的樱桃,毫无自觉地散发着诱人的欲色。

    盛绍延克制着,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到了吗?这就是你对我的吸引力。”

    沈西怔怔地点了头。

    抱着他的人腰腹遒劲,肩膀宽而平直,在他的掌心下,心脏跳得很快,

    “我会因为看见你感到开心,会因为怕你生气而改变自己的行事准则,为因为你用别人送的钥匙扣吃醋,你无时无刻不操纵着我的情绪,沈西辞,我第一次列席董事局,独自做上百亿的投资决策时,心脏都没有跳这么快过。”

    紧致的肌理下,心跳依然激烈,像一段诉说爱意的旋律。

    “我很爱你,西辞,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以你不用不安和心急,你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甚至多到某一天你会感到厌倦。”

    沈西辞无声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厌倦呢?

    眼里的泪将灯光模糊成重叠的光斑,在眼泪落下去之前,盛绍延将他的头压近,很温柔地去吻他满是泪水的眼睛,又去吻他的唇。

    所有的不安与躁动,都在唇齿交缠的过程中,被缓缓抚平。

    他们在墨绿色的丝绒帷幔里,厮混了一整天,之前的睡袍被未知的水液打湿,全是褶皱,不能穿了。沈西辞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套上,照镜子时发现,眼睛哭得微微发肿,脖子和身上到处都是痕迹,特别是腰际的指痕,几乎瞬间就会令他想起盛绍延撞击的恐怖力道。

    拖着酸软的双腿,沈西辞执意和盛绍延一起下楼,赶在三月十三号二十四点前,在餐厅吃了生日蛋糕。

    他拍了两个人的合照,又很新奇地让盛绍延替他拍了一张他双手端着蛋糕的照片。

    窗外,月光倒映在湖面,波光粼粼。

    他出生那一年,寒潮导致了严重的冰雪灾害,几十年难得一遇,三月底山上都仍有积雪。

    而在他二十二岁生日的这一天,城堡外早已冰消雪融,万物逢生。

    在巴黎待了一个星期,鉴于第一次他只是有点红肿,没有受伤,两个人就有点不够节制。几乎除了骑马,散步,处理工作和看电影以外,就是上床,甚至最后几天,他们在床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完全沉湎其中。

    不知道是第几次在骤雨一般的碰撞里望见主卧穹顶上的壁画,沈西辞再次印证了自己之前总结的那个经验——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一旦开始,就会一直发生下去,绝无点到即止的可能。

    理智上,沈西辞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但他的情感和生理需求又促使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和盛绍延黏在一起。

    或者说,因为做过更亲密的事后,他的粘人程度似乎成倍增长了,连盛绍延在书房处理事务,他都会去架子上找上两本书,然后坐到盛绍延旁边,闲散地翻着书页。

    他心里仿佛有一道裂隙,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去填满。

    有时他抬起头,望见盛绍延冷峻的侧脸,会觉得世事奇妙,重生一年,他曾经以为,在决定救盛绍延时,就代表着这一世不会有机会再和他成为朋友。

    没想到,他们成为了最亲密的爱人。

    中途,沈西辞去了一趟德国,盛合旗下的医疗集团对相关的实验室进行了投资,研究关于无痛症的基因治疗、神经接口技术和神经刺激器等方向,海德堡、纽约和伦敦三个地方的研究团队签了保密协议之后,对他的病进行了详细的诊断和临床尝试,所有的数据都被详细记录存档。

    休假结束,离开城堡时,沈西辞还有些不舍,觉得这几天迷幻如同梦境。飞机落地宁城,他先回半山别墅去看了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月神,跟它说了说自己在巴黎的见闻,然后就没空去想这些了。

    《浮生》上映一个月,票房已经破了四十亿,密钥延期,随之而来的除了杂志采访和商务邀请以外,最多的就是一大堆良莠不齐的剧本。

    因为沈西辞当初愿意和尚且一文不名的陆既明导演合作,一起拉投资找场地选演员改剧本,最后拍出了春节档票房冠军《浮生》的故事,被营销号写得仿佛命运的相逢和传奇的开始,都快路人皆知了。

    不少自认为才华卓绝无人赏识的导演和新人,都把他视为伯乐和点金手,一股脑地往他的工作室投剧本。甚至还有富二代冲着“山神之子”这个名头,想请沈西辞帮忙算命,然后投资沈西辞的新电影,复刻程明野的操作。

    蓝小山张开五根手指:“沈哥,你肯定不知道,你的小卡已经涨到五位数一张了!他们说你不仅是山神之子,按《浮生》的票房吸金程度来看,你还是财神之子!”

    沈西辞很严谨:“他们验证过没,真的有用吗?”

    蓝小山好奇:“要是有用呢?”

    沈西辞:“要是有用的话,我也去收一张自己的小卡拜一拜,真有财运玄学什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蓝小山正在那儿扑哧地笑,葛兰晶走过来,把平板递给沈西辞:“休假休了这么久,赶紧看看剧本,这些都是通过了初筛的,至少不会无病呻吟狗屁不通,看得眼睛疼。”

    于是沈西辞一头扎进了剧本堆里,看得头昏脑涨后确定,好剧本确实是稀缺资源,看完一大堆不知所云狗血刻意的故事后,他决定还是要去催一下陆既明,别成天在那里画饼了,赶紧把写剧本提上日程。

    手机上跳出盛绍延的信息,说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沈西辞朝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天黑了,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拎着外套下楼,半路上接到了陆既明打来的电话。

    陆既明嗓子里压着兴奋,声线都在抖:“沈西辞,咱们的电影第一个月的分账出来了!”

    打开迈巴赫后座的门,沈西辞坐进去,人都还有点恍惚。

    盛绍延摸摸他的额头:“怎么魂不守舍的,不舒服?”

    “不是,”沈西辞抓着盛绍延的手腕,整个人都像漂浮在云层上面,“第一个月的票房分账出来了,你知道我分了多少钱吗?”

    盛绍延已经算出了大概的数字,仍配合地问:“多少?”

    “百分之十,四个亿!!其中三亿七千万是我的票房分红,三千万是奖金。”

    沈西辞之前看票房数据的时候,知道就算去除专项费用和院线、发行方的分成以及宣传费用,利润也非常可观。

    但那时候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实感。

    “我好像看到无数钞票在我眼前排成了一排,一会儿排成一个‘一’字,一会儿又排成一个‘人’字,飞来飞去,跳来跳去,而且这还只是第一个月的票房分红……我好像真的有钱了。”

    沈西辞喃喃两句,忽然一下扑到了盛绍延身上,双眼发亮,激动道,“阿绍!我有钱了!我赚了好多好多钱!”

    盛绍延稳稳接住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嗯,我们西辞有钱了。”

    沈西辞抓着盛绍延的领带,开始做梦:“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工作了,我也可以养你!”

    他想起当初在那个出租屋里,盛绍延下单的那把一万块的椅子,又忍不住道,“就算你飞出去,衔了一根纯金还镶满了宝石和钻石的树枝回来,我也能买得起了!”

    虽然没太听明白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盛绍延唇角跟着露出笑来,失忆那段时间,他确实以为沈西辞是他的金主,正在花钱包养他。

    “好啊。”抱着人,手上轻缓地揉着他的腰,盛绍延用蛊惑的语气在沈西辞耳边道,“那,既然你是金主,今晚你想用什么姿势?”

    沈西辞敏感异常,被气息撩得耳尖发痒,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89章

    国内三大电影奖项中, 除了津云奖颁奖典礼每年十一月底都会举办以外,金叶奖逢单数年举办一次,而青梧奖则是逢双数年颁发。

    四月底, 青梧奖的举办地轮换到了深城, 国际会展中心前, 早早就划出了红毯的区域,并在上方搭建起了透明的白色弧形玻璃顶, 星澜大道也提前通知了交通管制的时间段。

    一众与青梧奖相关的热搜中间, #许家相关案件公开审理#显得尤为特殊。

    法院门口, 无数记者拿着长枪短炮,已经等了很久, 看见有人出来, 立刻就一窝蜂地冲了过去。

    “程凝雨, 蒋雪潇和白凤来前几天都接受了采访, 透露了更多以前的事和细节, 你和许原晋的所有歌曲都已经被下架,还被认定为劣迹艺人,你什么感受?”

    “许原晋,你和程凝雨被查逃税接近两个亿,有能力在限期内足额补缴吗?”

    程凝雨尽量低着头, 绷着表情,生怕那些镜头会拍到她的正脸。她想起上一次和律师见面时,律师告诉她,她和许原晋名下所有的资产都会被用来补税、交罚款和滞纳金。

    但是,她已经卖了很多资产给许令嘉还钱, 根本没剩下多少,如果把剩下的也全卖了, 这么多年的努力全成了一场空,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可她从出道开始就没过过没钱的日子,她以后出狱了,没钱又没地方住,要怎么办?

    她极力拜托律师替他们去找沈西辞,说沈西辞是他们的亲儿子,沈西辞一部电影就赚了那么多钱,他肯定有钱,他能帮他们补税交罚金!这样,他们仅剩的房子和钱就都能保住了!

    那个和她合作了很久的律师,耐心地等她说完后,只反问了一句:“你怎么证明沈西辞是你儿子?如果没有证据,那只说明是出自你的臆想。”

    程凝雨呆住了。

    是啊,她怎么证明?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去找证据。许令嘉和卓素丽肯定知道真相,但那晦气的母子两个根本不说!

    程凝雨突然想到:“我可以查DNA!一查就能知道,他肯定是我亲儿子!”

    律师回答:“就算你们之间真的有血缘关系,但成年子女没有替父母还债的法律责任。”

    程凝雨急了:“他必须还!他怎么能不还呢?儿子替爸妈还债,天经地义!他要是不还,我马上就把这件事闹大,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亲儿子,是个不管亲生父母的白眼狼!我要把他的名声搞臭!”

    “闭嘴!”一直没有说话的许原晋突然怒喝,“还不明显吗?这么长时间了,要是这件事能被爆出来,早就爆出来了!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你还想干什么?”

    律师早就被打过招呼:“程女士,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就当没听见,我劝你,有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对你没好处,要是惹祸上身,我也帮不了你。”

    程凝雨张张嘴,终于反应过来。

    沈西辞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

    或者说,有她得罪不起的人在保护沈西辞,不会允许任何对沈西辞不利的消息出现。

    心里“咯噔”一下,她猛地意识到,怪不得,怪不得被调包的就是沈西辞这件事,许令嘉闭紧了嘴,半个字都没吐出来,原来根结在这里!那个丧门星竟然一点没对她透露,这是存着心思想整死她!

    看着走在前面的许令嘉,程凝雨眼神怨毒,要不是他们母子两个干的好事,她和许原晋的儿子就是沈西辞!沈西辞长得那么好看,演技又好,还能赚钱,他们作为沈西辞的亲父母,从沈西辞小时候到长大,不知道能沾到多少好处!

    可这一切,都被那母子两个毁了!

    强烈的恨意让程凝雨想冲上去,把那母子两个打一顿,在看见走在前面的许令嘉被一大堆记者围着,她念叨着“丧门星”三个字,神经质地笑起来。

    活该!他活该!

    “许令嘉,你对自己因为教唆他人自杀未遂,被判十一年有期徒刑是什么感受?会后悔吗?对赌合约还没有偿还的欠款会在出狱后继续偿还吗?”

    “你亲自揭发了程凝雨和许原晋,导致你养父母和干妈数罪并罚,分别被判了十几年,当初你是抱着什么想法才决定去揭露的?”

    “许令嘉,和你合作的导演吴涯因为转移了大笔剧组资金,侵犯他人著作权,马上要开庭了,刑期会很长,嘉瑞传媒已经公开道歉,还给陆既明导演写了致歉信,你什么感想?”

    “许令嘉,你的亲生母亲为了让你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因为调换婴儿被判六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出狱后会认她吗?”

    许令嘉双手铐着手铐,低着头,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往前走。

    他恍然想起,曾经无论他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会是这样的场面,拥挤的粉丝尖叫着,满脸兴奋和激动地望着他,朝他递出签名的纸笔,手写的信和各种各样的礼物。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尖利的女声喊道:“许令嘉!我白喜欢了你这么久!你辜负了所有粉丝对你的喜欢!”

    “啪”的一声,一个鸡蛋砸到了他的身上,蛋清和蛋黄黏在衣服上面,一股腥味儿散开。

    许令嘉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乌泱泱的人群里,根本分不清动手的人是谁。

    这仿佛一个开端,不知道多少鸡蛋和烂泥朝他们砸过来,避无可避,间或夹杂着“给金温莉赔命”“你们做了这么多坏事夜里不会做噩梦吗”之类的骂声。

    周围的记者则是在躲避的同时,飞快按动快门,拍下这一幕。

    又有记者追问他出狱后会不会认回卓素丽,许令嘉简直想笑,认她?这个蠢女人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他好,想要带他走,她根本不懂,她死了,才是对他最好的!

    走下法院前的台阶,忽然,不知道从谁的手机里传出来一句“我现在在青梧奖的红毯现场……”

    旁边有记者拍完照后,正在闲聊,其中一个抱怨道:“我也是倒霉,被领导派过来跟这个破新闻,那边青梧奖都在走红毯了!有消息说,温雅歌这次九成九要从两金影后进阶成三金影后了,好多媒体连新闻稿都写好了,就等着第一时间发布,温姐真是太有实力了!”

    许令嘉听见耳熟的名字,脚步一顿。

    怎么可能?他当初在剧组看不上温雅歌,就是因为他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温雅歌拿了两个奖后大奖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根本没有再拿过第三个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另一个声音道:“最有实力的应该是沈西辞吧?《浮生》票房破四十亿,第一部主演的电影欸,太强了!他演的《神都劫杀》里的皇帝我也很喜欢,颁奖典礼现场是赶不上了,接机或许能试试,到时候我要去机场多拍点照片!”

    “确实,才二十二岁,最年轻的青梧奖影帝,谁敢想?”

    许令嘉猛地转过头,手上铐链作响,朝着那几个记者道:“什么最年轻的青梧奖影帝?你再说一遍!我让你再说一遍!”

    那个年轻记者被许令嘉骇人的神情吓得后退了一步,结巴道:“沈西辞啊,听说、听说这次,他是最佳男主角的热门人选……又不是我编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说!”

    青梧奖最年轻的影帝?

    他沈西辞凭什么?!

    凭什么沈西辞上一世就算人都死了,还是拿到了法兰德斯电影节的影帝?

    凭什么这一世还能提前几年拿了青梧奖的最佳男主?

    凭什么沈西辞比上一世过得更好,走得更顺?

    凭什么?!

    许令嘉一身狼狈,眼神渗人,他恨恨地想,要不是卓素丽没死,又跑回来,程凝雨和许原晋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他就能靠着那些把柄,让程凝雨他们继续帮他还钱!

    看着许原晋已经被推进了羁押车里,叶眉前几天也已经被判了刑,还有程凝雨,卓素丽……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拖他的后腿!

    否则他重生一场,怎么会将一手好牌打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许令嘉回过头,恶狠地盯着走在后面,佝偻着背缩紧肩膀的卓素丽,牙龈都咬出了血,目眦欲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突然冲了过去,伸手去掐卓素丽的脖子!

    眼前一黑,一阵剧痛传来,在周围的惊呼和快门声中,他被旁边的执法人员牢牢按在了地上,脸也被磨得生疼。

    不应该是这样……

    许令嘉额头蹭着地面,趴在地上,呢喃道:“我演了卧底阿峥,我会拿奖,会爆火出圈,我拿了《神都劫杀》的男二,和钟岳炒cp,我会被资本青睐,会提咖位,会越来越火……”

    声音逐渐变大,许令嘉挣扎着仰起头,一边大笑一边喊道,“我靠着《双面》的男一号,赚了很多很多的钱,我还站到了颁奖典礼的领奖台上,对着话筒说着获奖感言……”

    他仿佛看见自己被所有人夸赞拥簇,被光环围绕。

    这才应该是他重来一次的人生啊!

    耳边响起执法人员的厉喝:“老实一点!现在装疯可没用!”

    “砰”的一声,押解舱的铁栅门被锁上,卓素丽抓着门上的钢条,朝外面张望,看见许令嘉被制住,反应了好久,突然道:“影帝?他们说我儿子会是最年轻的什么影帝?是不是?她们说的是不是?”

    “谁是你儿子?那是我儿子!”程凝雨也听见了,她心里害怕,不敢多说,又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那个丧门星儿子一样,一滩烂泥不说,还心思毒的想要你自己去死?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不知道是因为哪一句,卓素丽突然表情凶悍,猛地举起铐在手腕上的手铐,就在程凝雨“啊”的尖叫一声,以为卓素丽又要打她时,发现卓素丽又一下没了动静,坐到角落里,表情呆滞地嘀咕着什么。

    程凝雨警惕地往边上坐了坐,将黏着蛋液的头发往后抓,看卓素丽这模样,呸了一声:“神经病啊!”

    看守所监室的铁栅门被打开,穿着制服的人让卓素丽进去,又重新锁上门。

    卓素丽呆滞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双手抓着铁栅栏门,眼里满是神采,激动道:“我跟你说啊,姑娘,我儿子啊,他叫嘉嘉,他是个大明星!”

    她目光迟钝地挪动,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隔了一会儿,又露出欣慰的表情,继续道,“你不知道,我儿子他从小就特别乖,还特别聪明,会帮我浇菜,做家务,赚了钱会给我打钱,过年还会给我买很多很多新衣服……他现在特别厉害,他还拿了奖——”

    对方不耐烦地直接打断她:“大明星?你儿子就在旁边监室里,拿什么奖?别在那里胡言乱语了,给我安静点,在里面等通知!过几天,会有人来带你们转到监狱去,好好改造!”

    脚步声离远,卓素丽缩在墙角,盯着空气,忽然又哭又笑地自言自语:“我没有说谎,我儿子真的是大明星,他很孝顺,很乖,一直都对我很好……”

    酒店的总统套房里,陆既明苦着脸,正在犯悚:“兰晶姐,我能不能不化妆?我只是个导演,别人拍照也不会拍我啊,对吧?”

    葛兰晶直接把人压到化妆镜前坐下:“你眉毛都快长成杂草了,好歹修一修,不给你画浓妆,就弄清爽一点,你也不希望第一次走红毯,粉丝说潦草导演更潦草了吧?”

    陆既明就像化妆椅子上长了钉子,不情不愿地坐上去,又故意拖延时间,问:“沈西辞呢,怎么没看见他人?”

    葛兰晶回答:“他不是要走两个剧组的红毯吗,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去楼下打招呼了。”

    陆既明连忙道:“哎呀,兰晶姐你怎么没跟他一起?我这里就这点儿事,没什么好操心的,你快去吧!”

    “蓝小山跟着他的。”葛兰晶抱着手臂,示意化妆师给陆既明修眉毛,“我就是他特意留下的,就防着你这手呢。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怕刮眉毛,赶紧的!”

    楼下,沈西辞带着蓝小山敲开房间门,走进去发现,不止钟岳,温雅歌也在里面。

    五个月不见,温雅歌浑身的气质和以前相比,似乎变了很多。以前的她,是一种锋芒毕露、妩媚迷人的美,符合每个人对“明艳大美人”的既定印象。

    现在的温雅歌,更像回归了她自己本身,像水,绵而韧,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修身礼服裙,拢着薄披肩,只是站在那里,就有种让人想去细细解读的吸引力。

    见沈西辞过来,温雅歌站直身,笑道:“我还准备一会儿去你房间聊聊天,没想到先在这里碰见了。”她反应过来,“哦对,你参演了《神都劫杀》,要一起走红毯是吧?”

    沈西辞点头:“对,我看了顺序表,先走《浮生》剧组那边,然后我再过来和钟老师这边走一次。”

    颁奖典礼每次都要到半夜才结束,钟岳刚吃了点东西填肚子,闻言接话:“饶清平导演说了,他自己不跟着组里走红毯都行,沈西辞必须出现,你现在可是个香饽饽!”

    温雅歌很欣慰:“我当初就说吧,你就像海滩上砂砾里的珍珠,注定耀眼。不过,我当时还是估错了,你应该是钻石才对。”

    她又故作遗憾,“唉,我就该把你也拉来我这部片子里客串个角色,这次走红毯时也拉上你,这曝光度不就来了?省了一大笔宣传费!”

    沈西辞连忙摆手:“你们再这么捧来捧去的,我可要回房间了啊!”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红毯前的时间紧张,要做妆发,要调整衣服,一切准备就绪后,还要在酒店里一阵拍拍拍,方便发活动出发图。

    招呼打完,又聊了聊最近的情况,温雅歌和沈西辞就准备走了。

    这时,套房外间的门口隐约传来敲门声,有助理连忙去开门。

    温雅歌正和钟岳商量,什么时候三个人一起吃个饭,沈西辞有点心不在焉的,忽然,像是有了某种感应一般,他朝房间门口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盛绍延迈着长腿,从外面走了进来。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嘴角的酒窝荡开笑意,眉眼生光,迎上去惊喜道:“阿绍?你怎么过来了?”

    “葛兰晶说你在楼下,我就过来了。”盛绍延嗓音温柔,毫不避讳两人间的亲昵。

    往里走了几步,盛绍延又主动和钟岳还有温雅歌握手,礼貌道:“又见面了,我来接西辞回去。”

    温雅歌印象里,沈西辞的男朋友虽然长相身材都是拔尖,气势极强,但成天都戴着黑色口罩,一双眼无时无刻不落在沈西辞身上,眼神侵略意味很重。

    这一次,口罩帅哥突然换了身一看就直到极其昂贵的手工西服,她一时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且,周身慑人的气势,和人握手时自然流露出的疏离倨傲,都不难看出,对方必然久居高位,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钟岳这间房间是套房,工作人员都在外面忙碌,门虚掩着,没有旁的人,沈西辞介绍道:“钟老师,雅歌姐,这是我男朋友,盛绍延。以前大家都见过,但一直没机会正式介绍,这次补上,下次吃饭我请,你们都别和我抢啊。”

    听见这个名字,钟岳和温雅歌对视一眼,瞳孔一震。

    旁边的蓝小山看看钟岳,又看看温雅歌,以为他们是惊讶于两人的关系,自豪地想,你们真看不出来啊?哎,还得是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等沈西辞和盛绍延一起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温雅歌按下打火机,点燃了一支薄荷烟,头疼道:“我好好想想。”她咬着烟,琢磨了一下,找钟岳确认,“盛绍延,盛合集团那个盛?”

    说出这句,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在这个名利圈里,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盛合集团,盛氏家族,那可是资本的资本。

    “我没见过照片,但听人说过,盛合集团董事局副主席确实是个四分之一混血。”钟岳感慨,“当初我还奇怪,哪个经纪人长成这模样,还自己不出道的?这地下恋,瞒得可真严实啊。”

    温雅歌将烟按熄,想到自己最初脑补的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倒回去看,简直离了个大谱,她一脸复杂:“我何德何能,还塞过盛总一张餐厅的贵宾卡,让他别跟着沈西辞混了,改成跟我混,我倒不是图他什么,只想着顺手拉一把。”

    她捂着额头:“是我冒昧了。”

    钟岳也想起在琴台影视城酒店房间的那次碰面:“我有一次,凌晨四五点吧,去敲了沈西辞酒店房间的门。”

    温雅歌好奇:“这么晚你去找沈西辞干什么?”

    钟岳已经摆不出什么表情了:“我去送一个小风扇给沈西辞。”

    温雅歌挑起描画精致的眉:“刚刚那位开的门?”

    钟岳点头,叹气:“我更冒昧。”

    所以人家都特意来宣示所有权来了。

    温雅歌面露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90章

    和盛绍延一起回到酒店套房, 老季已经到了,一个巨大的化妆箱开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各种化妆工具。

    从《山脉线》杀青到现在的一年时间里, 逢年过节, 沈西辞都会发消息问候, 聊几句近况,他知道老季在《山脉线》杀青不久, 就尝试着创立了自己的化妆品牌“卿云”, 已经做出了样品, 不过还没有正式投入生产。

    这次青梧奖,葛兰晶在和他商量请哪个化妆师时, 沈西辞就说, 自己先去问问老季。

    一开始, 葛兰晶还有些担心, 老季虽然在圈内名气不小, 但毕竟不是专业化妆师出身,要是红毯出了岔子,就是大问题了,首当其冲的,工作室会先被粉丝骂死。

    前几天试妆, 老季拿出来的两个单品效果都非常不错,特别是色彩,非常惊艳,整体的妆造效果确实比以前合作的化妆师画出来的都要好,她才放下了心。

    沈西辞化妆的地方在套房里面的房间, 老季看见一起走进来的盛绍延,虽然暗暗惊讶于对方的穿着和气场, 但识趣的没有多问,只笑道:“忽然就像回到了《山脉线》的剧组一样。”

    坐到镜子前的化妆椅上,沈西辞露出笑容:“幸好万山导演不知道,您出去做化妆品牌是我鼓动的,让他损失了麾下一员大将,否则以后我可不敢在万导面前刷存在感。”

    老季大笑:“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抖出来的!”

    男演员的妆容都不重,特别是沈西辞底子极好,稍微描画一下,效果就令人惊艳,不过老季依然非常用心,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非常细致,他很清楚,沈西辞这次会找他化妆,是念着以前那点情分。

    现在的沈西辞,话题流量都非常高,再加上青梧奖的加持,哪个化妆师不想跟他合作?单是“沈西辞青梧奖合作化妆师”这个名头,就已经够无数化妆师挤破头了。

    特别是他半路出家,以前搞的是电影造型方向,这次红毯的合作,能借此获得业界的目光和粉丝的关注,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蓝小山在旁边抓紧时间整理东西,忽然“咦”了一声:“沈哥,你钥匙扣换啦?上面这个……我认出来了!是沈哥你养的那条鱼,月神!好精致!”

    盛绍延正在一旁看沈西辞化妆,听见这句,目光就落到了蓝小山手上。

    钟岳送的那个刻着“东岳大帝”的平安铜符,沈西辞去年就没有用了,后来他也知道,这个平安符不止送给了沈西辞一个人,剧组很多人都有。

    可他确实耿耿于怀。

    不过,他有自己的骄傲,这种小事,如果沈西辞一直挂在钥匙扣上,他也不会干涉。

    从镜子里看见盛绍延的反应,沈西辞笑道:“我找人介绍了一个雕工出色的翡翠师傅,照着月神雕了两条玻璃种的翡翠小鱼,找合适的料子找了很久,这两天才雕好寄过来,是不是很像月神?”

    蓝小山猛点头:“太漂亮了,简直活灵活现,这个师傅手艺真不错!”

    盛绍延抓住重点:“两条?”

    沈西辞问他:“对,我想着我们一人一个,你要吗?”

    盛绍延毫不犹豫:“要。”

    一旁的蓝小山默默听着,一脸“嗑到了”的笑容——连钥匙扣都要情侣款!他嗑的CP果然最甜!

    做好妆造后,沈西辞又换上了赛赫尼专人送来的古董高定。

    白色丝绸衬衫衣领特意设计得宽大,领口向下垂坠延伸,显出精致的脖颈线条和冷白的肤色,下摆塞进黑色西裤,腰部层叠的金属链饰衬出腰线,在行走时折射着金色的微光。

    黑色戗驳领外套剪裁流畅,长度只到大腿,左侧衣领上,缀着一只钻石和红色宝石镶嵌而成的飞鸟,宝石的红,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受伤后再次奋力高飞的翅膀。再搭配黑色露指皮手套,每一处细节都精美华丽。

    灯光下,钻石与宝石,丝绸与金属,光泽璀璨,如同上个世纪叛逆不羁的贵族美少年,身上透出浮华与迷离,让人联想到卷着金箔的清澈河流。

    沈西辞将单边的银色耳环戴上,老季又赶紧根据衣服对妆容细节进行了调整,一行人抓紧时间去拍了出发图。

    半小时后,葛兰晶和小柠在套房配置的会客室里开始选照片修图,沈西辞没事做,才晃悠了半分钟,就被葛兰晶催着抓紧时间多休息休息,保持好状态,睡觉看书躺着发呆都行。

    卧室的门被关上,沈西辞刚回过身,就被盛绍延压在门口的墙上,吻如夏日急雨一般落了下来。

    盛绍延前几天刚出了一趟差,一下飞机就直奔酒店,即使每天都会视频,信息也没有断过,但真人就在眼前,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顾忌着门外面有人,沈西辞声音压得极低,断断续续:“阿绍……有唇膏……”

    甜香的味道在两人的唇舌间化开,盛绍延像是已经忍了很久,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愈加放肆。沈西辞一时间忘记了一门之隔,还有工作人员来来去去,门外的讨论声和惊呼也逐渐离远,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他好像再次被拉入了游泳池的水中,这个寂静的世界里,只有他和盛绍延两个人在沉沦。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绍延才收敛了力道,慢而细致地含吻他的唇,低喃:“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想这样做了……”

    沈西辞抓着盛绍延的衣服,脊背窜起一股酥麻,因为这句话,竟然有些腿软。

    面前这个男人,总是能够轻易勾起他的欲念和颤栗。

    窗帘被合拢,室内变得昏暗,椅子上,沈西辞脱了那套古董高定,只穿着白色的睡袍坐在盛绍延的腿上,黯淡的光线里,整个人像是发着光一般。

    伏在盛绍延肩膀上,姿势亲密又依赖,沈西辞闭着眼睛假寐,隔了一会儿,他道:“阿绍,电影票房分成那四个亿,我想把其中三个亿交给你帮我运作。”

    沈西辞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他虽然数学很不错,但对金融涉猎不多,可盛绍延不一样,在华尔街都拥有不止一座银行的人,就算当初失忆,也能靠着五千块的本金,在短时间内赚到几十万!

    盛绍延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一下一下轻轻抚着怀中人清瘦的背,闻言轻笑:“不怕我把你的钱悄悄转移走?”

    沈西辞眼皮都没抬,只语气夸张地说了句:“不会吧不会吧,盛董竟然能看上我这点钱?”

    莫名觉得他很可爱,盛绍延没忍住亲了亲他的头发:“好,我替你打理。”

    沈西辞蹭了蹭对方温热的颈侧,又道:“剩下的钱,我想一部分用来支撑工作室的运营,再慢慢扩大工作室的规模,不过我现在还只是一个新人,这个计划在一两年时间里,应该都只会是一个计划,这个想法就先暂时放着。”

    盛绍延问:“另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我想用来设立奖学金。因为我自己就是靠着学校发的奖学金,才能上学,参加高考。”这件事沈西辞已经琢磨很久了,“不只是奖学金,我还想设立一个小型的助学基金会,不局限于一个学校,只要是符合条件的学生,都可以申请。”

    他直起上半身,看着盛绍延,只是说着,眼睛就很亮:“尽管只是一笔数目不多的钱,说不定就会有一个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

    盛绍延知道他的心思,商量:“要宣传吗?”

    沈西辞摇头:“不要吧,我以后赚了钱,就每次都往那个基金里面放一部分,维持下去应该没问题。如果对外募捐,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他又问,“阿绍帮我好吗?”

    他琢磨来琢磨去,要是他另外聘人专门来做这件事,很容易出纰漏,因为他防不住人的私心和贪婪,而他一旦进了片场开始拍戏,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对这个助学基金进行监管。

    但盛氏的好几个慈善基金会都持续运转了半个多世纪,在这方面已经有一套成熟的运转体系。

    盛绍延只觉得沈西辞索要的太少,立刻应下来:“好,我交给人去办,盛氏有专门的办公室负责慈善基金会的运转,你的这个助学基金可以交给他们做。”

    “我就知道!阿绍最好了!”垂下眉眼,沈西辞忽然换了一种语气:“阿绍,其实我有一点紧张。”

    看出他是故意的,盛绍延稳稳地扶着他的腰,配合得问:“怎么了?”

    “顾长生这个角色,我第一次看剧本时就非常喜欢,我花了很多心思,几乎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但我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拿奖,所以一直都有点紧张。”

    盛绍延想,他当然可以轻易地让这个奖项颁发给沈西辞,但他很清楚,这不是沈西辞想要的。

    沈西辞有自己的事业和想要达到的目标,就算两个人是最亲密的关系,他也不能擅自干涉。

    “那怎么才能让你不那么紧张?”

    手臂攀上盛绍延的肩背,沈西辞示弱又偏偏蛊惑人心:“阿绍,你亲亲我就好了。”他翘着唇角,露出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任性又骄矜:“不过,不能弄花我的妆。”

    下午六点,星澜大道上早已水泄不通,两旁挤满了赶来的媒体和粉丝,欢呼声更是海浪般此起彼伏。

    沈西辞踏上红毯的那一瞬间里,无数镜头的“咔嚓”声连成一片,闪光灯随之闪烁,光芒层叠,有如白昼一般。

    两旁等候的粉丝举着手幅,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沈西辞还看见了“烟花三月的扬州”“一顾生恩”和“民国魅魔”,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扬起笑容,朝着欢呼的粉丝鞠了鞠躬,想起来,又赶紧举手挥了挥,获得了一片笑声和尖叫。

    和陆既明还有《浮生》剧组的人一起走了一次红毯,沈西辞又迅速回到入口的位置,和《神都劫杀》的剧组重新走了一遍。第二次在签名板前配合完媒体拍照,主持人拿着话筒问:“作为本届青梧奖唯一一位走两次红毯的演员,沈西辞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沈西辞对着递过来的话筒笑道:“太有缘了,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台下举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都笑起来。

    与此同时,赛赫尼官方再次以闪电般的速度认领了沈西辞身上这套古董高定,评论和转发立刻暴涨。

    “——沈西辞和这套衣服绝配,完全展现出了精髓!看得我眼前一亮一亮又一亮,每次红毯都美出新高度!”

    “——看到工作室发的出发图我就想说了,沈西辞的气质太迷人了,是怎么做到又蛊惑又高冷又华丽,完全诠释了什么是纸醉金迷的美学!”

    “——虽然是路人,但我个人认为这是本次红毯最佳着装,沈西辞腰怎么能那么细,腿怎么能那么长!这比例太绝了!”

    进到内场,沈西辞从入口处开始,就有无数认识不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握手寒暄,短短一段路,硬是走了快半小时,好不容易才在座位坐下。

    陆既明显然也刚经历了一遭,感慨:“我现在懂了那句话,只要你火了,你身边都是好人,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所有人都会望着你,簇拥着你。一路应酬过来,简直比熬夜剪片子还累人!”

    这时,又有一个制片人过来打招呼,沈西辞起身,露出营业的标准笑容,报出对方的身份给陆既明作提醒。

    站起来,坐下,再站起来,再坐下,陆既明简直生无可恋:“动物园的动物都不带这么营业的,我的脸都笑酸了,要是来参观我的人都要给门票钱,这一晚上,我肯定能怒赚个几万块!”

    沈西辞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润喉,安慰他:“外面红毯应该快走完了,再坚持坚持,等开场了就没人过来了。”

    陆既明点点头,又朝沈西辞比了个大拇指,佩服道:“那么多人,你竟然全都能对上号,报出名字身份,你脑子太好用了吧!”他又狐疑,“你不会有个什么游戏面板吧?一眼看过去,每个人头顶上都飘着详细信息那种!”

    沈西辞抬眼看向陆既明的头顶,煞有其事地念:“世界著名导演,法兰德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千亿票房缔造者,陆既明。”

    陆既明很想憋住笑,显得稳重一点,但实在忍不住,指着自己笑开了花:“真的啊?我以后能千亿票房?嘿嘿,我还能拿终身成就奖?这梦不错,我再做一会儿!”

    内场不少粉丝都会拍视频发到微博上,沈西辞更是无数镜头的焦点。

    “——#沈西辞陆既明内场#潦草儿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怎么在沈西辞旁边,潦草儿就跟不带脑子一样,看着蠢萌蠢萌的?”

    “——#沈西辞红毯复古高定#啊啊啊刚刚走红毯的时候,好像顾长生再次站到了我面前!沈西辞的演技真的完全不像一个才拍了三部电影,其中两部还都是配角的新人,感染力太强了,顾长生就是我的角色top1!!”

    “——#沈西辞营业#不愧是民国魅魔,怎么觉得全场的人都去和沈西辞陆既明聊了几句?哈哈哈奇迹组在线营业!”

    “——这里人好多啊!趁着人多,高价求一张沈西辞山神之子原版小卡!”

    “——看见沈西辞,我又想去电影院刷一遍《浮生》和《神都劫杀》了,《浮生》我五刷了,每次顾长生出现在大银幕上,我还是会倒吸一口气!”

    “——#沈西辞红毯复古高定#我们宝宝真的越来越出息了,赛赫尼首席设计师又在外网写了一大段小作文夸夸夸,恨不得把沈西辞拉去当他们的代言人哈哈哈哈!”

    外面的红毯仪式结束后,颁奖典礼也正式开始。

    身着华服的男女主持人出现在舞台上,例行配合着鼓掌,露出微笑,陆既明没一会儿就开始坐立不安,小声和沈西辞说话:“你说我们电影这次能拿奖吗?”

    知道因为《浮生》的票房高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颁奖典礼之前,很多影评人和大V博主都对《浮生》能拿多少奖做出了预测,大家的期待值也被拉高。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压力和焦虑。

    沈西辞低声道:“应该能吧。”

    陆既明点点头,隔了一会儿又找沈西辞,语气紧张,脸都有点发白了,他喉结咽了咽:“沈西辞,要是我们这次没拿奖怎么办?肯定会被群嘲吧?”

    “要是这次没拿奖,那就再拍一部更好的电影。”沈西辞目光沉静,“陆导,这只是我们的起点。”

    沈西辞的语气笃定,陆既明忽然就平静下来,心里那些焦虑和浮躁骤然消解,他眼底又和从前一样,熠熠生光,充满了野心和向往:“对,以后我们还会拍出更好的电影,拿很多很多的奖!”

    沈西辞刚想点头,就听见陆既明用气声,无比激昂道:“这只是我们传奇的开始!”

    沈西辞:“……”

    好的,明白了,这中二病多半是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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