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的上海, 聚集着无数文人,这里的年轻人,更容易接触到新思想新文化。
洪永祥在清末, 就去了新式学堂读书,这些年身为一个记者, 更是接触到了很多新思想。
他是一个提倡新文化的新式文人,他所在的报纸, 也一直致力于推广白话,
他们刊登的政论文章和各种新闻, 都用白话书写, 力求在读出来后, “工商妇女幼稚”皆能听懂。
他们在报纸上,还一直呼吁要加强国民教育, 只让人听懂是不够的, 所有人都能“通文字”,才是包括洪永祥在内很多人的目标。
这很难, 但他们一直在努力。
也因此, 洪永祥很重视家中晚辈的教育, 洪旭的大姐二姐,都在他的要求下,进入县城由女子办的私塾读书认字。
发现洪旭二姐洪玥喜欢看书,他更是时不时带点书给她, 并鼓励她每日阅读报纸。
现在, 看到洪玥画出一本小人书, 洪永祥欣喜不已。
虽说这是从《西游记》里,寻了一段简写出来的故事,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能做到这一步, 已经非常难得。
这小人书,还让洪永祥想到了另一件事。
自进入民国,上海的学校,便如雨后春笋一般飞快冒出,其中小学是最多的。
现在,上海县城很多普通人家,都会让孩子去读小学,至少读完初小。
毕竟读初小,一学期学费不过几个银元,即便加上购买纸笔,花费也不算多,很多家庭都可以负担。
见小学生越来越多,洪永祥认识的一个印刷社的编辑,便打算做一些供稚子阅读的书册,帮助那些读小学,尤其是读初小的人认字。
眼前这小人书,正好合适!
他全篇看下来,没有一个生僻字,语句之间,还学外国标点加了句读,非常好读。
这书,完全可以出版。
洪永祥爱不释手。
洪旭这时开口:“小叔,那白话文不是二姐写的,是桑姐姐写的。”
“桑姐姐?”洪永祥好奇。
洪掌柜得到小儿子回来的消息,匆忙赶来,正好听到这话,便道:“是桑元善的孙女。”
洪永祥道:“桑翁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着实可惜。爹,他孙女是何情况?”
洪掌柜简单说了说桑景云的情况。
洪永祥听完,有些感慨:“这小姑娘不错。”
洪掌柜心中一动:“永祥,我知晓你喜欢读过书的女子,要不要去见见桑小姐?”
洪永祥哭笑不得。这几年,但凡遇到个未婚女子,他爹便想让他去见上一见。
洪掌柜因桑景云看着年纪小,之前并未多想,现在却越想越合适:“桑小姐貌美如花,学问也好,依我看与你很相配。你今年二十有五,我像你这般大时,你兄长都五岁了,你该对自己的婚事上点心。”
洪掌柜对着洪永祥一顿念叨,一直到吃团圆饭时才停下。
中秋团圆饭,是洪家大儿媳带着下人做的,她将饭菜端上桌,想到公婆极为注重小叔子的意见,小叔子又重视家里孩子的教育,便道:“永祥,近日阿旭日日去纸店,荒废了学业。”
洪家大儿媳本就对桑景云不满,无意中得知有个秀才去自家纸店指责桑景云一事,更是不想桑景云再与自家孩子接触。
洪永祥听到自己嫂子的话,想也不想便道:“阿旭帮人写信,也是学习,能让他了解世情。大嫂,你既关心孩子学业,为何不让阿玥继续读书?依我看,阿玥可以再读几年。”
洪家大儿媳开始装聋作哑,不答小叔子的话。
读书有什么好?她家阿玥读了书后,就整日挑她的刺。
更何况阿玥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找婆家了,哪还能日日出去读书?会被人笑话。
洪永祥见状,便知道自己大嫂不愿让洪玥再去读书。
而这,自己大哥必然也是同意的。
他暗暗叹气,却也无计可施。
洪玥不是他女儿,只是他侄女,他能劝几句,但管不了太多。
不过,若是那小人书能出版,帮着画图的洪玥,也能得一笔稿费,多点私房。
想到稿费,洪永祥便想到了那位桑小姐。
桑小姐在家里败落后,不仅愿意出来写信挣钱,还极有巧思,教洪旭洪玥做了一本小人书。
这定是个聪慧女子,他明日要去看看。
洪永祥对桑景云很感兴趣,此时,还有另一人,提起了桑景云。
把房子租给桑家的那位张老板,桑景云嘴里的张四叔,人称张四爷。
他有个小儿子,叫张庄茂,在租界读中学。
张四爷曾受桑元善的提携,之前,两家时常往来。
张庄茂今年十七,跟桑景云差不多年纪,两人年幼时曾一起玩,也算是青梅竹马。
今日中秋,张庄茂从租界赶回上海县城,陪家人过节,同时问起桑景云。
“娘,桑家现下情况如何?景云妹妹身体可好?”
张庄茂和桑景云一起长大,他父母还有意让他娶桑景云,他对桑景云,也就多了些关注。
桑景云长相出众,还读过书,行事也大方,他便起了少年慕艾之心。
之前桑元善去世,他在桑元善葬礼上看到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桑景云之后,更是心疼不已。
他私下央求自己母亲,让母亲帮衬桑家,好好照顾桑景云。
此时,张母见儿子问起桑家,跟丈夫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不悦。
两人随意说了几句,糊弄过去,就开始劝张庄茂吃东西,又问起张庄茂学校里的事情。
张庄茂果然被转移话题,说起租界种种。
见张庄茂不再提桑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同情桑家,但不想自己儿子跟桑家人牵扯上。
晚上回到房间,夫妻俩说起桑景云。
“那桑景云近来都在洪兴纸号帮人写信,她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昨日还被一个老秀才指着鼻子骂,这样的儿媳妇,我可不要。”张夫人言语间满是埋怨。
“这婚事又没定下,没人逼你要这样的儿媳妇。”张四爷有些不耐烦。
“可她总来县城,被阿茂撞见了怎么办?桑家现在都这样了,估计就指着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好接济她家里人!她也是不安分的,小小年纪就勾搭阿茂……”
张四爷眉头皱起。
张夫人还在念叨:“你也真是的,还把我们家的房子租给他们,要是你不租房,他们肯定回乡下了。”
张四爷怒道:“都知道我跟桑家关系好,我还能一点不帮?真要那样,谁还敢与我做生意?”
说完,张四爷翻身就睡。
张夫人却越想越不安。
他们家跟桑家走得近,县城的人都知道。
若是桑景云跟她小儿子牵扯上,事情又闹大,桑家再把两家曾经商谈过婚事的事情说出来,她说不定,就要捏着鼻子让桑景云进门。
不行,绝对不行。
张夫人思来想去,打算等明日,就去桑家要房租。
桑景云有原主记忆,但对张庄茂喜欢自己这事,一无所知。
在原主记忆里,张庄茂只是一个从前一起玩过的玩伴。
此时,她吃着阿兰带来的红烧肉,心中五味杂陈。
原主以前挑食,阿兰就顿顿做个她爱吃的菜,放在她面前。
原主小时候,陆盈让原主做女红,原主嫌无聊不愿意做,阿兰就躲在原主屋里,偷偷帮原主做。
阿兰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桑家留阿兰吃饭,阿兰留下了,她劝着桑家人吃红烧肉,又将带来的两个五仁月饼每个切成四块,和桑家人分了分。
于是,桑景云吃到了四分之一个五仁月饼。
很香,很甜,很好吃。
虽然一开始红了眼眶,但后来,阿兰一句不开心的话都不说,一直在笑。
她把包括桑景云在内的四个孩子都夸了一遍,还说桑学文长大了,懂事了。
等吃过饭,阿兰就说要回去。
明儿个早上,她还要给现在的主家做早饭。
“阿英,你送阿兰奶奶回去。”桑景云对桑景英道。
桑景英点了点头,阿兰却道:“不用不用,哪用得着小少爷送我?我自己就能走。”
阿兰怎么都不让桑景英送,抢着出了门。
见状,桑景云用纸包了一个她和桑景英一起买的豆沙馅月饼,又回房间拿了两角钱,一并给桑景英:“阿英,你跟上去,看着点别让阿兰奶奶摔了,等她到了地方,就把钱和月饼放她篮子里,然后立刻往回跑。”
桑元善办丧事那会儿,阿兰偷偷把全部的钱留给了他们,这会儿她身上怕是没什么钱。
两角钱用处不大,但也能让她拿着傍身。
桑景英应了一声,往外跑去。
桑景雄这时开口问:“奶奶,我们什么时候吃月饼?”
四分之一个五仁月饼根本不够他吃,桑景雄馋家里的豆沙月饼。
桑景云闻言道:“那豆沙月饼是我买的,没有你的份。”
给了阿兰一个,他们家还剩三个豆沙月饼,对半切之后,正好除桑景雄以外的人,一人半个。
桑景雄气急,见没人帮他说话,红着眼眶跑上楼去了。
桑景云他们等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桑景英跑回来,才一起吃月饼。
吃月饼的时候,桑景英说了送阿兰回去的一路见闻,还道:“我把月饼扔她篮子里,就飞快地跑了,现在的她,可追不上我!”
桑学文这时突然道:“阿兰本来存了很多养老钱,但被我骗走了。”
当初桑家败落,阿兰没走,反而用自己的养老钱贴补桑家人。
可惜桑学文不做人,骗老太太的钱,阿兰觉得自己再留下会拖累他们,就坚持离开了。
桑景云默默吃了月饼,回房间躺着。
她的小腹,今天已经不疼了,这个晚上,也就睡得特别好,特别沉。
第二天早上起来,桑景云精神了一些,但嘴角的口疮依然没好。
她摸了一下,发现上面结了厚厚的痂,按着还很疼。
陆盈进来送月事带瞧见,轻声道:“阿云,你这口疮很严重,怕是要七八天才好。”
桑景云上辈子也会在累了免疫力下降后长口疮,那时她擦点药可以好快些,但现在没这条件,只能等它慢慢痊愈。
好在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对生活的影响,还没有来月事大。
她如今只能用装了草木灰的月事带,并不防漏,也就不好去县城,这日,她继续在家歇着。
桑景英带着桑景雄去县城之后,桑景云找出桑景雄的书包,看了看桑景雄的课本。
此时的小学课本有好几个版本,不同学校用的课本有差别。
好的小学学的知识非常多,天文地理外国文学全都要学,但桑景雄就读的小学,只有国文老师和数学老师,别的科目最多也就是国文老师对着课本念一念。
桑景雄国文课本里的课文跟桑景云这几天看的很多小说一样,半白话半文言。
文章都不长,是竖排的,标点只有句号。
数学课本的排版和用词也很奇怪,不过在桑景云看来,上面的内容并不难。
“奶奶,你今日去帮景雄请个假,再跟老师打个招呼,就说景雄往后不去上学了,只期末去考试。”桑景云道。
桑景雄去学校上学,只能学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在家自学,不会的就让桑景英辅导一下。
等到期末再去参加考试,拿个毕业证就行。
已经读了这么多年,不拿毕业证太过可惜。
至于将来读中学,此时的中学是要自己去考的,很多人要十七八岁,才去考中学,桑景雄年纪还小,不着急。
做了决定,桑景云拿出纸笔,继续写自己的小说。
她写这部小说,用词跟她年少时看过的,那些大师写的武侠小说差不多。
这对民国初期的人来说,绝对是非常好阅读的白话小说。
一些旧文人,一直在抵制白话文,但老百姓喜欢看,容易流传开的,还是白话文。
四大名著,就都是白话小说。
桑景云打算投稿的报纸,是洪掌柜订购的《新小说报》。
这报纸,在此时的上海非常受欢迎,每次新一期的报纸刚出来,就有无数人抢着购买,销量胜过很多刊登重要新闻的报纸。
洪掌柜购买的报纸,主要是《上海日报》和《新小说报》这两份,拿到手后,《上海日报》他只挑着看看,看完还会拿来包东西。
但《新小说报》,他每天都会仔细阅读,看完还会整理好,收藏起来,以便将来无事可做时,拿出来读第二次。
在没有手机游戏,没有短视频,没有电视剧,电影只有黑白默片看一次要两角钱,戏剧也不能天天更新的民国时期,看报纸上的小说,是很多人最喜欢的消遣。
桑景云花一上午,写了两千字。
帮人写书信很简单,那些请人写信的人,要写的东西来来去去就那么点,写起来不费劲。
写小说却不同,语句情节,都要自己斟酌。
当然,若是她有电脑,能写得更快一些,但她没有。
对用惯了电脑的人来说,拿着纸笔,竖着写繁体字,着实不方便。
桑景云动笔写小说时,桑景英和桑景雄刚刚到县城。
桑景雄之前觉得去县城写信很好,但昨日写了一天后,他已不想再写。
今天早上,他就想装作睡过头不起来,然而桑景英并不买账,又揍了他一顿。
他无可奈何,只能跟着桑景英,继续到县城挣钱。
两人到店时,只店里的学徒在,洪掌柜还没到。
桑景英也不耽搁,拿了纸笔,就开始帮人写信,还威胁桑景雄:“你今日若还赚不到二十个铜板,晚饭就不用吃了!”
桑景雄怒道:“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哥,长兄如父。”
“我宁可没有你这个哥哥,宁可不做桑家人。”桑景雄气恼。
桑景英笑起来:“那你将家中花在你身上的钱还回来。你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加上读书,可没少花钱。”
桑景雄哪里有钱?他愤愤不平开始写信。
桑景英见状,继续动笔。
两人没写多久,洪掌柜就带着洪旭和一个年轻男子来到店里。
洪掌柜问桑景英:“景英,你姐今日又没来?”
桑景英道:“洪爷爷,我姐身体不适,要休息几天。”
“她身体弱,是该多休息。”洪掌柜说完,瞪了一眼满脸庆幸的小儿子。
洪旭没注意到自己爷爷和叔叔的眉眼官司,他对桑景英道:“桑姐姐没来,实在可惜。你知道吗?我小叔说我们一起做的小人书,能出版!”
桑景英震惊地睁大眼睛。
洪永祥笑了笑,拿出两个银元给桑景英:“我认识一个印刷社的编辑,他想出版一些小人书,你姐与阿旭二姐合作《三打白骨精》刚好合适,我打算今日便将这书拿去给他,这两个银元,是预支的稿费。”
洪永祥不确定自己的朋友是否愿意出版这部小人书,这所谓预支的稿费,是他知晓桑家人过得不好,想要帮衬一二才给的。
若是真能出版,到时他将朋友给的稿费一分为二,再给桑景云一份,若是不能出版……
洪永祥已经想过,若是他朋友不愿出,那他就自己花钱找雕版师傅雕刻,印几本书出来,放在洪兴纸号卖。
请人做雕版要不少钱,这么做肯定亏钱,但能让几个孩子高兴,还是值得的,只是到时候,就没有后续稿费给桑家人了。
他身为记者,每月薪水十五元,不算低,但在租界,不管买什么都贵。
他要租房,自己又不开火,有时遇到募捐还会捐点钱,薪水只勉强够花。
桑景英接了那两个银元,正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洪永祥道:“我急着回租界,这就走了。”
洪永祥说完就走。
桑景英只能看向洪掌柜:“洪爷爷,这钱……”
洪掌柜道:“永祥给你,你拿着就行。等你姐姐写的书出版后,还能再拿一笔稿费。”
桑景英想了想,到底还是将钱收下。
若是这书不能出版,到时候再还回去就行。
口袋里多了两块银元,桑景英写书信的动力足了很多,手上的钢笔,一下下不停地蘸墨水。
他自己忙着写,还不忘盯着桑景雄写。
桑景雄不太乐意,想抱怨几句,但桑景英写得比他多,就连他一直看不上的桑景云,都能赚到两块大洋。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抱怨什么。
在桑景英的逼迫下,这日,桑景雄写完了二十封信!
中秋过后,来写信的人本该少一些,但他们这里代写书信只需两个铜板的消息已经传开,因此,每天依然有五六十个人找过来。
这日忙完,桑景英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只觉脚步轻快许多。
手上钱很多,但他并不敢花。
将钱放进口袋,再用手捏住口袋,避免钱币撞击发出声响,他便快步往家里跑去。
桑景雄平日里不怎么运动,腿也没有桑景英长,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将桑景英翻来覆去骂了几百遍。
桑景英和桑景雄往家里跑去时,桑家迎来了一个人。
张夫人带着一个仆妇,两个下人敲响了桑家的门。
敲门声响起时,桑景云刚放下笔。
对普通人来说,写小说很难,很多人要反复修改,花很多时间才能写出几千字。
但桑景云上辈子写了十多年网络小说,作品总字数近两千万,写得多了,写小说对她来说,便不算难事。
这次她写的,是个对她来说很寻常,非常好写的武侠小说,又没有手机分她的心……她写得非常快,算上昨日写的一千字,此时已经写了近六千字。
她的手又疼起来,有些受不住,就决定等明日再继续。
听到敲门声,桑景云看向桑钱氏。
桑学文这些天,时常会忍不住想要逃出去,他们家的院门也就不止上了门闩,还加了一把铜锁。
那钥匙在桑钱氏身上,桑钱氏将家里所有的钥匙串成一串,贴身挂在胸前。
桑钱氏正在灶台后烧火,闻言问:“谁啊?”
“是我,张家的。”张夫人开口。
“是张家的啊……劳烦等等。”桑钱氏飞快地把桑学文关进房间,掏出胸口的那串钥匙将桑学文锁起来,这才去开门。
有她在家,即便桑学文想跑出去,她也拦得住,但在外人面前你追我赶,总归不太好。
为避免桑学文丢脸,她干脆先将人锁起来。
桑钱氏打开门,就道:“张家的,快进屋坐坐,阿云,你去泡茶。”
张夫人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心情不大好,也不想跟桑家人多牵扯,冷着脸道:“不用泡茶,直接说正经事儿。”
桑钱氏不解。
张夫人道:“桑家婶子,我家这房子两个银元一个月租给你们,算是便宜的吧?你们家这房租,可不能再拖欠了。”
桑钱氏面露尴尬,随即开口:“我这就把房租拿来。”
张夫人道:“等等,你们上月房租没交,这个月已经过了一半,房租也该交了,要四个银元。”
桑钱氏动作僵住。
之前还了李老板的钱之后,桑家剩的钱,零零碎碎加起来,约莫四个银元。
这几天,桑景云、桑景英挣了些钱,她跟陆盈也挣了点,加起来也有不少。
但他们家过日子,是要花销的。
买米买菜买柴火,全都要钱,不久前桑钱氏买一百斤便宜的碎米并十斤白米,就花了三个银元。
现在她手上的钱,最多只能凑出两个银元。
桑钱氏的为难,张夫人看在眼里。
她笑了笑:“婶子你也知道,现在的人都往租界走,县城的生意越来越难做,我们家人多,开销也大……我们指着这房租贴补家用,不好一直让你们白住。”
第19章 如何投稿
桑夫人和桑钱氏的对话, 桑景云听得一清二楚,张夫人对他们家的不喜,她也能感觉到。
张家这么大的房子租给他们, 每月只收两个银元,价格确实便宜。
此时的上海, 物价很高,房租和房价远胜北京, 他们这房子虽说在上海县城郊外,但离县城不算远, 附近还有工厂, 即便每月收三元租金, 也能租出去。
张四爷是看在她爷爷的面子上,才只收每月两元的租金。
房租他们该付, 但此刻, 他们确实没钱。
这段时间,桑钱氏事事找桑景云商量, 他们手里还剩多少钱, 桑景云也是知道的。
她朝着张夫人笑了笑, 商量起来:“张四婶,今日我们先付上月房租,等明日,再将这月房租送上可好?”
她可以跟洪掌柜借两个银元, 之后再慢慢还。
张夫人看向桑景云。
以前, 虽桑景云有些体弱, 但看在桑元善的份上,她也是满意桑景云的,但此刻, 她却觉得桑景云处处都不好。
这小姑娘太有主意,还有一大家子拖累,身体也不好……张夫人面露讥讽:“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们之前能还清李老板的钱,现下为何给不出房租?莫不是故意赖账?也是,你们家现在,可欠着不少外债,一家子没脸没皮的。”
张夫人这次过来,倒也不是非要收到房租。
她就是想让桑家人知道,她对桑家人不满。
桑家人但凡要点脸,见她这么个态度,肯定会搬走。
桑景云和桑钱氏听到张夫人这不客气的话,都有些恼。
张夫人来要房租无可厚非,但张夫人的态度,着实让人不喜。
若不是桑元善,张家绝不会有现在的家业,桑家败落后,张家确实有帮忙,但桑元善也不是没有回报。
桑元善做了多年生意,手上有不少人脉,他介绍了一些给张四爷。
他们桑家不欠张家的,反而对张家有恩,现在桑元善刚走,张家就这么个态度,着实让人看不起。
桑景云不再客气:“张夫人,我们不是不付房租,只是想晚一日交,这都不行?你们张家是这样做生意的?赶明儿我可要去县城打听打听!”
张夫人闻言脸色一变,若是桑景云闹起来,她家熟人肯定会看他们笑话,她男人也一定会生气。
她只能道:“那你们就将上月房租付了,剩下的明日再付。”
桑景云看向桑钱氏:“奶奶,你去拿钱吧。”
之前桑钱氏给过她两角钱,让她拿着以备不时之需,但那两角钱,她昨日已经给了阿兰。
此刻,她身无分文。
桑钱氏进去,没一会儿便拿出两串铜钱。
这铜钱一串一百三十个,按照这两天银元和铜钱的兑换比例,一百二十八个铜板可以换一个银元,所以是比两个银元多一些的。
“这是两百六十个铜板。”桑钱氏把手上的铜钱给张夫人。
张夫人一脸嫌弃:“你们家连个银元都没有?”
桑景云闻言道:“对,我们家没有银元。夫人可要数数这铜钱?毕竟你家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就指着这钱呢。”
张夫人听到桑景云这话,气得不行。
在张夫人想象中,桑景云该巴结着自己,毕竟只有讨好了自己,桑景云才有机会嫁到自己家,没想到桑景云竟这么个态度。
她就知道这桑景云不是个好的,她绝不同意桑景云嫁到她家!
张夫人道:“小丫头嘴巴倒是利得很,你当你还是以前的大小姐?”
说完,她又看向桑钱氏:“桑家婶子,你们家的家教是真不行,一个姑娘出去抛头露面就算了,还顶撞长辈,小心嫁不出去!”
“说我抛头露面,你今儿个,不也抛头露面出来要房租了?至于家教,你说话这么难听,家教还真是好。”桑景云讽刺她。
桑钱氏也道:“张家的,我们家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这么闲,不如去管管你那个在外面养相好的男人,免得他把钱全给了外头的女人孩子。对了,你管不住,怪不得要把两个银元当宝贝,要把火往我们头上撒。”
“你们……你们从我家的房子里滚出去!”张夫人被戳中痛处,气急败坏。
“这是怎么了?”桑景英这时匆匆赶到,后面跟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桑景雄。
桑景云道:“她来要房租。”
“要房租?我这里有。”桑景英拿出两个银元。
桑景云没想到桑景英身上竟然有银元,她接过那两个银元往张夫人身上一扔,开口:“这个月的房租,你拿好滚吧!”
张夫人气得不行,桑家人却已经进了院子,关上门。
张夫人踢了一下院门,转身上了外面的黄包车,让人拉她回去。
今日,她等小儿子回了租界才匆匆过来,时间有点晚了,她要快些回去才行。
若是张四爷回来吃晚饭没瞧见她,肯定会说她。
张夫人紧赶慢赶回到张家,却得知张四爷今天去外头住,不回家了,愈发生气。
她没胃口吃晚饭,进屋趴在床上,就哭起来。
张夫人的遭遇,桑家人不知道。
她走后,桑钱氏就问桑景云:“阿云,我们要不要搬走?”
桑景云道:“奶奶,我们凭什么搬走?不搬!”
他们刚搬进来时,这房子脏兮兮的,他们慢慢把房子收拾好,抠出钱添置了一些东西,修了屋顶。
最近还在院子里种了菜。
现在搬走太亏了!
他们也没钱搬。
而且,桑学文这情况,得有个大点的房子才能关住他,但这样的房子不好找。
桑景云知道张夫人找上他们,是想把他们赶走,但她偏不走!
两家没仇,张家还要脸,张夫人除了对他们说几句难听话,不会做什么。
既如此,他们继续住着便是。
其实,桑景云觉得张夫人的反应有些奇怪,这年头的上海县城,那就是个人情社会。
除了少数帮外国人办事的人爱把自己当做外国人的狗,成日欺压同胞,绝大多数生意人,都讲究和气生财,对名声也很看重。
张夫人今儿个的行为,着实不对劲。
想到桑钱氏透露的大瓜,桑景云怀疑她是在张四爷那里受了刺激,专门找他们撒气来了。
“也是,张家从我们家得了那么多好处,便是把这房子给我们也是应该的。”桑钱氏道。
他们刚搬来时,张四爷其实说过要把这房子给他们,再给他们一笔钱。
是桑元善不想一下子把情分用尽,这才没要。
之前桑元善还跟她说,家里实在困难的时候,可以去求一求张家,把桑景云嫁给张庄茂。
哪能想到,桑元善刚走,张家就翻脸不认人。
“总之,暂时不搬,等家里有钱了,我们再设法寻个好宅子住。”桑景云道。
现在不搬家是没条件,以后肯定要搬。
此外,这张家人,必须远着点。
桑景云当即决定,自己写的武侠小说里,灭了男主满门的,男主父亲的好友,就姓张,排行第四。
名字肯定不一样,但别人也喊他张四爷。
做好决定,桑景云问桑景英:“阿英,那两个银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桑景英道:“姐,这是洪旭小叔给的稿费。”
他把小人书的事情说了说。
桑景云让洪旭做小人书的时候,也想过出版的事情。
她还想过,洪掌柜的店可以卖小人书或者出租小人书,这样做赚不到大钱,但也能多点收益。
在她上辈子的小时候,就爱去租书店租书看。
桑景云之前想了很多,但因为小人书还没做出来,就没提过。
现在得知竟然有机会出版,她很惊喜,又问:“洪旭的小叔竟然是报社记者,还认识出版社编辑?”
“对。”桑景英道。
桑景云懊恼不已。
她这月事,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若是她没来月事,还在县城帮人写信,就能认识一下洪永祥了,她写的小说投稿的事情,也能请洪永祥帮忙。
不过很快,桑景云就想开了。
她要是没来月事,现在新作品肯定还没写。
晚几天认识也无妨,等她写个两三万字,再找对方帮忙投稿就行。
在不知道洪掌柜的小儿子是记者之前,桑景云是打算让桑景英带着她的作品,直接去报社投稿的。
如果是在现代,给出版社投稿很简单,文档直接发过去就行。
但如今没有电脑没有文档,只有手稿。
她当然可以邮寄投稿,但民国初年的邮寄系统非常不靠谱,要是她的稿件丢了,那她就要重新写重新抄。
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还不能排除有人把她的稿件据为己有的极端情况,真要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她都无处申冤。
所以,还是亲自上门投稿比较好。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去,要让桑景英去,那是因为此时在报纸上连载小说的,基本上都是男人,报刊编辑也都是男人,人家看她是个小姑娘,说不定就不愿意发她的作品,或者想办法压价。
如今是北洋政府时期,去年年末还闹了一出□□,新文化运动也刚刚开始,女性的地位并不高。
国内的普通中学和大学,甚至不招收女学生。
上海这几年终于有了女子中学,而放眼整个国家,去年才建立第一所女子大学,那学校,还是美国人建的。
旧文人都觉得,女人该在家相夫教子,读书写文章是男人的事情。
找工作受挫后,桑景云想过要为女性发声,写几部跟女性解放有关的小说,但现在的她缺钱。
先写个武侠小说赚点钱,再想别的比较好。
投稿对桑景云来说,是个麻烦事,但若是洪永祥愿意帮忙,事情会简单很多。
听桑景英的描述,洪永祥并不歧视女性,桑景云觉得对方应该愿意帮忙。
此外,既然对方对小人书很感兴趣,那她抽空再写几本小人书,也是可以的。
小人书图文并茂,字数真的很少。
至于写什么,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能写的东西那可太多了,成语相关的可以写《愚公移山》《望梅止渴》《掩耳盗铃》等。
神话相关的可以写《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夸父逐日》等。
四大名著的话,《西游记》直接可以出一个系列,《水浒传》也可以出《武松打虎》《智取生辰纲》《倒拔垂杨柳》之类,这些本就有专门的戏剧,做成小人书,肯定有人愿意看。
桑景云就恨自己没有十只手,写不过来。
虽然张夫人有些讨人厌,但因为桑景云写小人书得了两个银元的稿费这事儿,晚饭时,大家都很开心。
桑钱氏更是对桑景云夸了又夸,很是为桑景云自豪。
“阿云,今天白天,你是不是在写小人书?”桑钱氏问。
桑景云道:“我今天白天写的不是小人书,是别的故事。我看了报纸之后,想写个武侠故事,去投稿试试。”
桑景雄闻言道:“写故事投稿哪那么容易?你肯定写不了。”
桑景雄其实看不起家里人。
他爹没本事,他奶奶和他娘不识字,他姐也只是个女流之辈。
他唯一看得上的,就是桑景英,但他觉得自己比桑景英更厉害,毕竟他跳级了,桑景英没有。
他就吃亏在晚生了三年。
桑钱氏训斥桑景雄:“景雄,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姐说话?”
桑景雄不说话了。
桑景云也不去搭理桑景雄,笑着对桑钱氏道:“奶奶,等我再写点,就读给你听。”
她这会儿才写了六千字,自觉没多少内容,打算等多写一点,修改过之后,再读给家里人听。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听,阿云写的故事,肯定好听。”桑钱氏笑起来。
桑景雄心里又不舒服了。
他姐不过是认了几个字,很多书都看不懂,结果家里人都捧着她,好像她多么厉害一样。
饭已经吃饱,桑景雄也就冷着脸下了桌。
这时,他突然发现旁边骨牌凳上,有一叠写满字的纸。
这肯定就是他姐写的东西。
他姐一个女人,能写出什么东西来?他要去看看,看完了好取笑他姐!
桑景雄冲过去,拿起那叠纸,就看起来。
借着落日的余光,桑景雄看到了纸上的铅笔字:“夜色如墨,狂风呼啸,数道黑影如鬼魅般疾驰而来,逼近名剑山庄……”
好像还挺有意思?桑景雄看了下去。
第20章 开篇
桑景雄虽然只有十岁, 但已读到六年级。
某些比较晦涩的纯文言文他或许看不懂,但白话小说,他可以轻松阅读。
他最宝贝的一本书, 就是白话的《济公传》。
桑景云写的这小说,他自然能看, 拿着稿子,就一个字一个字默读起来。
桑景云注意到桑景雄在看自己写的小说, 并未阻拦。
她写小说这件事,家里人迟早知道, 桑景雄看一看也无妨。
桑景英这时也已吃饱。
他一侧头, 便看到桑景雄拿着一些纸张在读。
他猜到那是桑景云写的小说, 怕桑景雄把东西弄坏,连忙过去看着。
然后, 他站在桑景雄身后, 也看到了这个故事。
桑景英看书的速度比桑景雄快,目光一扫, 就能理解意思, 见桑景雄迟迟看不完一页, 忍不住问:“你看完了吗?”
“还没有!”桑景雄道。
两人凑在一起,花了不少时间,才看完桑景云写的六千字。
此时,天已经暗下, 纸上的字迹都快瞧不见了。
外面安安静静的, 桑景雄心里却闹腾着, 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忍不住问桑景云:“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
这小说开篇,就是灭门惨案。
主角孟佑全家被害死, 又发现害死自己家人的,是自己父亲的好友。
他躲在地窖中,为了不发出声音狠狠咬住自己胳膊,将自己的胳膊咬得鲜血淋漓,又拼命运转父亲教他的《无名诀》,让自己进入静息状态,这才没有被发现。
之后的日子里,外有不时人走动,他只能继续躲藏,同时一停不停地运转《无名诀》。
这部内功功法,他家里人都有修炼过,但因为修炼起来很难,增长内力的速度又很慢,很快,大家便都放弃了。
他也不爱修炼这功法,但此时,只有这部佛门功法能让他静下心,不那么痛苦,他也就夜以继日地修炼起来。
时间一长,他竟然在睡梦中,都能自动运转功法。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地窖里那可供他吃七八天的食物和水都耗尽后,他打开地窖逃出去。
他曾经的家早已被毁,他的家人不知道被谁收敛,在旁边立了坟头。
时间还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那样稀少的食物,竟然让他活了一个多月……孟佑痛哭之余意识到,自己修炼的功法不简单。
他们都说他父亲骗人,不信这部功法是传说中的绝世秘籍,但他知道,这就是秘籍!
他会好好修炼,迟早有一日,他要手刃仇人。
桑景雄眼含热泪,心情激荡,迫切地想看后续。
坏人太可恶了,他想看孟佑练成神功,报仇雪恨。
桑景云看到桑景雄的反应,感受到了网文对小学生的吸引力。
现代,很多被家长逼着都不愿意看名著的小学生,想尽办法都要去看网文。
她自己也是。
她小时候能看的书少,因此看了很多名著。
但她从未废寝忘食看名著,第一次熬夜看的,是武侠小说。
再后来,接触网文后,武侠小说她都不会再熬夜看,只会熬夜看网文。
桑景云拿过桑景雄手上的手稿:“不告诉你,你之前不是说我肯定写不了吗?那还看我写的小说干嘛?”
桑景雄又被气到了,“噔噔噔”往楼上跑。
桑钱氏点了油灯,看到这一幕喊起来:“桑景雄,你还没洗澡!”
桑景云没再搭理桑景雄。
这种熊孩子,越搭理越来劲。
桑景云问桑景英:“阿英,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桑景英的眼里泛着泪光,在烛火的映照下瞧着亮晶晶的:“姐,你写得真好看!”
他看这个故事,就好像自己变成了孟佑。
他想看孟佑变强,想看孟佑报仇。
可惜后面的内容他姐还没写出来,他看不了。
这么想着,桑景英又道:“姐,你这个故事比报纸上的好看,一定可以刊登出来。”
“借你吉言。”桑景云笑道。
八月十六的月亮非常圆,还很大。
桑景英和桑景雄两人,被桑钱氏赶去外面洗澡。
洗澡的时候,桑景雄叽叽喳喳说自己的想法:“哥,我觉得孟佑一定会练成绝世武功,然后把那些仇人全部杀光。”
桑景英一边给桑景雄擦背,一边回答:“对。”
“哥,真的有内力吗?”
“不知道。”
“哥,要是我也会武功就好了。”
“嗯。”
“哥,你说那真的是姐写的?不是她抄来的?”
“啪啪啪”连着三声响,桑景英狠狠扇了自己弟弟的背三下。
桑景雄“嗷”了一声,光着身子跑了。
桑景云白天擦洗过身体,这日也就早早躺下。
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很无语。
桑景雄真是欠揍!
桑景云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她醒的时候,天还未亮,外面漆黑一片。
跟她一起睡的桑钱氏已经醒了,正轻手轻脚往外走。
桑景云见状跟着起床,来到外面,点了一盏油灯。
“阿云,你不继续睡?”桑钱氏问桑景云。
桑景云道:“奶奶,我昨晚上睡得早,已经不困了。”
油灯的光很微弱,但也能用,桑景云拿出纸笔,想写个小人书。
她本想写《孙悟空大闹天宫》,但琢磨了一下剧情觉得特别长,要写的字有点多,最终放弃。
写字挺累的,她不想多写。
桑景云最后写了个《田忌赛马》,这故事挺有意思,还不需要写太多字。
等她写完,早饭已经做好,家里人也陆陆续续起来。
昨日把家里的钱全给了出去,桑钱氏今日便舍不得做米饭了,做了一锅粥。
不过因家里的南瓜已经吃完,她并未往粥里放南瓜。
桑景云觉得这样很好。
现代她喝的南瓜粥,煮得软烂浓稠还放糖,非常美味。
但他们家的南瓜粥不放糖,用的米还不好,因而要甜不甜的,并不好吃。
桑景云觉得还是单纯的粥好喝,就当喝杂粮粥了。
吃过早饭,桑景英和桑景雄便带着桑景云新写的《田忌赛马》往城里走。
路上,桑景雄看了看《田忌赛马》,觉得这个故事也不错:“哥,田忌真聪明。”
他的国文课本上没有这个故事,又没看过《史记》,觉得故事很新奇很好看。
桑景英催他:“你走快点。”
“我走不快,腿疼。”桑景雄停下不走了,他的腿是真的有点疼,大概是昨天追桑景英跑的。
桑景英道:“腿疼多走走就好了,之前姐腿疼,照样走。”
桑景雄还是不愿意走,桑景英瞧见,高高地扬起手……
桑景雄一下子蹿了出去。
同一时间,法租界。
洪永祥一大早起来,就去找自己在印刷社工作的好友费中绪。
现如今,已经有新型印刷机了。
全国的新型印刷机,绝大多数都在上海,费中绪工作的南城书局,就有一台。
洪永祥在《上海日报》当记者,而《上海日报》,就是南城书局承印的。
时间还早,南城书局还未开门,洪永祥便直接找到费中绪住处,开始敲门。
费中绪住的是一处大宅旁的马棚楼。
马棚楼原是旧社会停放马车的地方,现在住这大宅的是个巨富,有汽车,也就摒弃马车不用。
现在这马棚楼下面用来停汽车,上面给费中绪住。
因为费中绪跟那巨富有些亲戚关系,因而不用付房租。
听到敲门声,费中绪睡眼惺忪地来开门,看到洪永祥,便有些不悦:“洪永祥,大清早为何扰人清梦?”
洪永祥见费中绪这么个模样,有些愧疚:“昨日你值班?我该换个时间找你的。”南城书局的印刷工要在晚间印刷《上海日报》,南城书局的工作人员,便会轮流值夜班。
费中绪道:“昨日并非我值班,但我跟人出去喝酒了,你找我有何事?”
“你不是想要出一些给儿童看的书?我侄女画了一本小人书,我拿来给你看看。”
费中绪打着哈欠接过洪永祥手上的小人书,先看封面,接着又翻开。
他看了几页,便道:“老洪,这本小人书当真不错,你侄女不仅字好画好,还有巧思,这句读挺有意思。”
洪永祥道:“这小人书虽是我侄女画的,但写故事的人不是她,那句读也不是她想出来的。”
“这故事莫非是你写的?”
“不是,是我世交家的侄女写的。”洪永祥道。
他本就是跟桑学文一辈的,得知桑景云才十六岁,比大侄女还小两岁,就把桑景云当侄女看了。
“她这白话故事写得好!依我说,给孩童看的书,就该是这般的。”费中绪道。
他爷爷是个秀才,因迟迟考不上举人,便将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
他们这些孙辈长到五六岁,他爷爷便亲自给他们开蒙。
他们拿着《三字经》学认字,像是在学一门新语言,若不是怕他爷爷手上的戒尺,必然是一个字都不想学的。
这也就罢了,等他们认了字,他爷爷还只许他们看《世说新语》这样的小说。
《西游记》在他爷爷看来,是不能看的闲书。
“未若柳絮因风起”之类,看着着实没什么趣味,幸好现如今,他已摆脱魔爪。
“这书能否出版?”洪永祥问:“能出的吧?我可是与她们说了,要给她们稿费。”
费中绪不答,继续看,看完道:“能出,但不能只出这一本,我想出一整套。”
“一整套《西游记》?”洪永祥问。
“对,一整套《西游记》,你去问问她们,若她们能做出一整套,那便让她们做,若是不行,我就找别人做。”费中绪对手上这本小人书的文字和画稿都很满意。
文字很新奇,画稿也跟时下的那些插画风格不同。
若是两个小姑娘愿意做,那最好。
只是时下的女子,不见得有时间专心做这个。
洪永祥考虑过后,道:“我明日便去问问。”
“好。”费中绪跟洪永祥商量起稿费来。
至于文字要如何写,那画要如何画,他考虑过后,并未多说什么。
这小人书有种未曾雕琢的质朴感,也挺好。
这日,桑景云又写了三千多字,并将整个故事,修改了一遍。
她的字不算差,但修改过的稿件,看着还是有些脏乱。
桑景云知道该誊抄一遍,但她实在不想抄。
她从小,就不爱做抄写作业,甚至她连修改文稿都不喜欢。
将稿件整理了一下放在旁边,桑景云来到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来回走动。
死过一次,她愈发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也就努力动一动,让自己的身体变好。
这年头没有现代那些精密的检查身体的医疗仪器,没有抗生素,还缺少好医生。
身体若是不好,可能一个小病就没了性命。
桑景云走动时,桑学文问:“阿云,你写的书,我能看吗?”
桑景云同意:“当然可以。”
说完,桑景云突然想到,桑学文是识字的。
桑学文虽是个纨绔,但也读过很多年书,那字写得比她还好。
她不想誊抄文稿,不如让桑学文去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