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食不下咽的领导们多半还同时出现了夜不能寐的症状。
大清早顶着黑眼圈就来开会了, 必须得商量出一个办法!
龙门架太慢,直升机吊装风险又太大。
但是乙烯装置的开车时间,又绝对不能再拖延了。
一个个眉头紧皱着走进会议室, 浑身凝重的气压把人吓得缩缩脑袋,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到手边, 才小声:“听说林工想出办法了。”
“林工呢?”
闻言, 会议桌前的人,都跟长颈鹿一样忙伸长脖子寻找能让人心安的对象。
“应该是快了。”副厂长秘书马上说,她也是了解清楚了林巧枝比较规律的作息,“现在多半在吃早饭。”
贴心的她,顺手给自家领导耳边低语几句, 林山雁的眉头顿时松了许多。
面对一桌人投过来的眼神,她按捺住心中焦急,气定神闲地端起搪瓷杯,用盖子撇了撇茶叶:“还是等林工来, 让她亲自给大家讲吧。”
“还卖起关子来了。”
“之前我们不是向周围都征求过方案?都说没有办法,不可能, 怎么换成林工去问就有了?”
总不能还搞区别对待的?
林山雁喝了一口, 把搪瓷杯放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再说了,她看向这一桌人,“这能一样吗?指不定林巧枝就是自己带着方法去的,当然能交流出结果。”
同样是和老虎互动。
空手去,拿一大块肉去,效果能一样吗?
动物都知道的道理,没道理人还想不通。
林山雁笑着看过去。
看得某些人浑身不自在, 一时哑口无言。
虽然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用脚趾头想, 也知道不是那么简单,能传达一下就说清楚。
只能耐着性子喝茶。
茶过半盏,林巧枝带着几个人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点笔记和资料。
她坐下之后:“我下午还有安排,现在就长话短说。”
原本定好的,今天下午的颁奖,晚上的火车,所以昨天才特意准备了一场欢送的席面。
现在遇到突发情况,火车票改签了,但颁奖典礼还是要出席的。
燕化厂长见此,笑着摆摆手,亲切和蔼道:“我们长话短说就好,听说你和重机厂的陆八一陆工商量出了结果,直接给我们说方案就行,我们肯定是信任林工你的。”
林巧枝摇头:“这样不好,该做评估的还是要做评估。”
盲目信任不是好事。
她不可能永远不出错。
他噎了一下,即便听说了林巧枝的性格,知道她说的这是直话,就是话本身的意思,也还是有点猝不及防,“哈哈哈当然当然,我们做这行还是要严谨。”
笑完,他还是使了个眼色,把场面教给林山雁。
林山雁就已经十分有应对她的经验了,不说那些客套话,向后打了声招呼,就有人扛了一块黑板进来。
她的秘书也把一盒粉笔,递到林巧枝手边。
林巧枝也是手比脑子都快,就像是写数学大题下意识写一个“解”字一样,顺手就抽了一根粉笔出来。
直接进入了状态。
白色的粉笔落在黑板上,很快就画出了一个火炬塔的形状,这个要燃烧污染废料的火炬塔,外部结构还是很简单的。
“目前商量出的方案,三四天应该就能解决吊装问题,我们预计用一台履带式起重机、两台绞车,4-6轮滑车的滑轮组,高强度钢丝绳,临时钢制锚固件、半空工作台……”
林巧枝边说,边用直观的线条,将每一样东西应该在的位置,以火炬塔为施工锚点画了出来。
围绕着火炬塔,在塔身中上部搭建一个操作平台。
平台以下的高度,是起重机+延伸臂,平台以上的高度,则是简单的滑轮系统。
这一下,技术人员们还没有什么反应,领导们先是看呆了。
好像看懂了?
毕竟是搞工业的,这种清晰易懂的图像,理解起来真的不要太容易。
林巧枝一口气把大概布局和思路画出来,她的机械制图技术本来就很标准,思路也很清晰,用到这样简化的场合,几笔就画得通透明白。
她用粉笔指着火炬塔中部:“我们评估了火炬塔的承重能力,预计在60米高处,还有顶部,临时焊接锚固件作为吊点,也是滑轮系统的支撑。”
这一屋子人不管是领导、还是搞技术的人,都不约而同点点头。
滑轮嘛!
这个中学物理谁没有学过?
该说不说,这种熟悉的东西,看着就让人安心。
林巧枝经过一晚,显然已经思考清楚了,从地面到塔身操作平台画了一条线:“主起重机先吊装一个轻便的工作平台,工人携带滑轮、钢丝绳等设备,随平台上升,安装固定滑轮组,我和陆工商量过了,设计为4:1的比例,可以降低绞车负载……”
不止技术人员,领导们也都直接明白了,两步走:
第一步吊个平台上去,装设备。
第二步用起重机把火炬头吊到平台高度,在80-100米的高度基础上,再用滑轮组挂好,最后一截,用地面绞车绞上去。
“主起重机高度够吗?”参会的贺红星还是很敏锐的,他也参与过之前的龙门架方案和直升机方案,很清楚,目前国内的起重机,好像还到不了80-100米这个高度。
林巧枝点头,也明白他的困惑,解释:“之前是不行的。”她从陆八一那边也知道,履带式起重机在国内用得最多的是大型油田项目,“按照油田项目的经验,极限高度还是差一截,不过重机厂那边最近研究咱们进口的那台超大型塔机,有很大的收获,刚好可以应用在这方面。”
众人顺着她的说法去想,进口的那台超大型塔机,悚然一惊。
那不就是林巧枝做过的项目吗?燎原行动第一把火。
有人惊出声问:“接风宴吃成庆功宴的那个?”
“恩,就是刚巧赶上了。”林巧枝应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看向大家,自顾自把话题拉回来,“针对这个方案,还是要等陆八一同志到了,让他参与规划,尤其是优化站位和吊装路径,以确保精准度。除了操作细节这方面外,还有什么其他想要讨论的点吗?”
“总体上看,有安全风险吗?”林山雁作为主管厂内事务的副厂长,再次确认道。
“咱们分步吊装,全程由地面控制,尽量减少高空作业,风险还是比较低的,除了高空作业的工人需要一定的灵活度,其实6吨重的火炬头,全程都是在控制范围内的。”林巧枝没说得太满。
实际上,就像是陆八一说的,即使出了意想不到的风险,不论是起重机,还是绞车,都有足够的定稳时间可以控制住6吨火炬头。
说大白话,哪怕就把它卡在那里不动。
总归是有时间思考和处理的,不像是直升机一旦出风险,不可控性太大了。
“那就好。”林山雁等领导都松了口气,黑眼圈都显得平易近人了些。
***
海军驻京办公室。
窗外,一缕阳光透过玻璃射进寂静的办公室内。
烟头的火光时明时暗,一缕缕白色烟气徐徐向上缭绕飘动,最后泯于无形。
刘志远坐在红色座机前,有种难言的心悸。
以至于处理工作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而在他惦记的另一头。
一架超黄蜂直升机在停机坪上,八名地勤人员挂载完模拟悬吊的重物,检查完紧急断绳装置,同时举起右手,向超黄蜂直升机敬礼。
驾驶舱的飞行员,也利落抬手,向地勤人员敬礼。
他操作直升机,机翼开始缓慢旋转,越转越快,旋起一大股向下的气流,同时打开无线电通信设备:“呼叫塔台,飞鹰请求起飞!”
机场塔台管制员的声音,从无线电加密频道传来:“塔台收到,地面正东风,风速每秒2.9米,阵风4级,天气晴,允许起飞。”
报告完一系列参数后,管制员最后叮嘱:“飞鹰同志,注意安全。”
“飞鹰收到,准备起飞!”飞行员声音自信,正是守卫这片天空的骄子。
塔台中,值班员关用望远镜关注着远处一大片被清理平整、并且划为禁止入内的训练场地情况,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说这点东西,咱们之前就反复准备过把重物吊起来,落下去,操纵直升机脱钩,还不放心。”
“就这么不放心咱们航空兵的技术,难道就只有空军那群鼻孔看人的家伙是开飞机的?”才在对峙中被空军压了一头,值班员对这个突然的延期和加练,很自然的往这方面想,就颇有些不忿了。
谁不知道,空军看不上海军航空兵,装备不行,技术一般,觉得这一波简直是异端,最重要的是还要抢他们的经费!!
都往天上飞,这就跟老大老二住一间房一样,在什么都要争先、争第一的部队,相互看不顺眼、相互较劲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燕山石化这一波,实属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塔台中,前来看训练的政委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咱们之前的模拟,都是在平地上,也没有模拟有火炬塔,时间也不够久,这就当是实战演练,没什么不好。”
直升机在连夜搭建的简易圆柱形建筑上空悬停。
起初还算平稳,稳稳当当的静悬在目标点上空,随着时间的延长,忽然,机身剧烈晃动一下,随即左右摇摆了起来。
塔台值班员猛地站了起来。
管制员面色一紧,语言清晰而快速:“呼叫飞鹰!呼叫飞鹰!听到请回话,汇报你机飞行情况。”
第132章 “从跟跑者到领跑者的转变……”
“吟——!”
大股大股的气流乱搅在一起, 直升机旋翼高速转出片片残影,发动机在嗡嗡地轰鸣。
驾驶舱内,代号飞鹰的飞行员面色沉稳, 眉头紧皱,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锐利如鹰隼, 在剧烈晃动的视野中死死盯住姿态仪、高度计。
操纵杆沉重得像在搅动黏稠的泥浆。
飞鹰紧紧握住操作杆的手臂肌肉贲张, 精准有力地修正着直升机姿态,声音通过喉麦清晰而沉稳地传出:“遭遇低空湍流,姿态剧烈波动,正在全力修正!……我能控制!重复,我能控制!请求保持当前空域, 暂不需要特殊处置!”
同时,直升机在高超且精准的操作中,拉高了一点高度,稳住了难得的平衡点。
话音未落。
三根悬吊的钢丝绳, 颠簸一歪,在半空中像是麻花一样拧起。
塔台管制员一句“保持当前空域, 自主处置!随时通报状态……”还没有说完, 看到这一幕,声音戛然而止。
“飞鹰,爬升!立刻脱钩爬升!钢丝绳打结,已经处于危险不可控状态。”无线电频道内,管制员不容置疑的命令,盖过了所有噪音!
“重复,立即爬升至安全高度, 脱离当前湍流区!指令高度400米!收到立即执行!”
值班员眼神中满是焦急,双眼通过望远镜死死盯着训练场地内的情况, 紧盯着忽然降低十几米高度的直升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
超黄蜂庞大的机身颤抖,发出更大的轰鸣。
再次试图尝试调整失败,意识到真的无法完成这次训练,直升机切断钢丝绳。
随着沉重的模拟重物“嘭”地一声狠狠砸向地面,猛地一片震动,甩掉负重的直升机缓缓向高处爬升,机身的颠簸开始明显减弱。
姿态仪恢复了稳定。
看着训练场地一片狼藉,塔台里政委和值班员都猛松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胸腔里的一大股情绪湍急地释放出来:“**!还真跟训练大纲里的内容对上了。”
很快,一通电话打到了首都。
听到如实的汇报,刘志远后背都惊出一身冷汗。
他了解飞鹰。
是个好兵!真要在燕化当场发生这样的事,机翼下方有操作工人,是绝不肯轻易甩钩的。
一旦机身失去控制……一百多米的高度,以超黄蜂的重量,眨眼的功夫,就会摔向地面被大火淹没!!
他愠色已是压抑不住,把基地领导骂了个狗血喷头:“遇到湍流还想稳住,他脑子犯浑你也犯浑,秀他技术高?还是要我夸你们临危不乱?这是对国家安全不负责!对国家资源的不负责!参与这次指挥的管制员,塔台值班员,还有飞鹰,必须深刻认识到错误,每人写5000字检讨上交,再罚抄飞行安全条例一百遍!”
他挂断电话。
坐下来还觉得背后直冒冷汗。
想到飞鹰有可能在燕化当犟种,想到可能的后果,真恨不得揪人去狠狠关禁闭。
目光落到红色座机上。
昨日被挂断的“嘟嘟”声,就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思索片刻,喊勤务兵:“去调林巧枝同志的档案,我要仔细看看。”
勤务兵一声“是”答应得干脆,但却没有取来。
“司令。”他声音也是没有平时响亮了,低声道,“档案科的同志说,无法调取林同志的档案。”
这就是隐晦的说权限不够了。
刘志远眼睛瞪如铜铃,他堂堂一个海军副司令员,竟然还调取不了一个年轻小同志的档案了。
其实这倒不完全是级别的原因。
很大一个因素是隔行如隔山,你一个部队的人,为什么要去调取工业行业同志的信息?
就像是每天要处理大量军务的刘志远,其实也没时间深入了解林巧枝,是一个道理,两者平时绝大多数工作事务和圈子是没有交集的。
连档案都调取不了。
亲自去工业局要人也没要到。
再遇到这一遭。
刘志远的心反而跟被挠了一下似的,不需要什么对工业的认知,以军人从战场上活下来的第六感,稀罕人才啊。
又是一通电话打向了江南造船厂:“老计。”他语气都透着几分狼外婆的意味,“你给我好好说说。”
***
当天临近中午,燕山石化就收到了海军方面的回复。
直升机吊装方案风险太大,直接取消。
燕山石化这边没有退路了。
要么延期用龙门架,要么用新方案,所以,当天方案经几个小时的高强度探讨后,直接得到了批复。
“那我这边去打申请,请调陆八一同志!”
“履带式起重机需要具体哪个型号的?我们燕化有权限全国调度,保证24小时内到位。”
……
燕山石化的领导们抓紧时间做准备,推进工作。
林巧枝则是去参加颁奖典礼,还有提级。
颁奖典礼现场,华灯璀璨。
礼堂的观众席坐满了人,庄重的红色铺满视野,应邀报社带来的黑色摄像设备连成一排。
随着军乐队奏响礼乐,字正腔圆的声音介绍:“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发布活动暨颁奖典礼在此隆重举行,为了表彰在各自领域有突出贡献,为国家技术进步、实力发展做出卓越……”
林巧枝一直在一个个项目里,倒是没有太关注这个评选。
也是今天听了,才知道竟然这么复杂。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全国各行各业、各级工会层层推荐、层层选拔,严格审核材料,面向群众征求意见。
最后,在全国各地所有的推荐中选取一定名额的候选人,再由相关行业专家、全国劳动模范、资深党员等人组成专家评审团,经过严格的评审最后得出名单。
国家级别的,绝对是含金量十足的荣誉称号。
观众席也是齐聚了各行各业的杰出代表人物。
林巧枝坐在后台,听到庄严介绍的声音,一颗心有些按捺不住地怦怦跳动。
后台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
“林工。”直到有人坐到她旁边的位置来。
林巧枝转头看打招呼的人,有点诧异,很年轻,难得看到一个和她一样年轻的人,跟忽然在一堆有点绉巴的大白菜里看到一颗水灵灵的娃娃菜似的。
他露出笑容,眼睛眯成月牙,嘴角快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大白牙,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更透着一股罕见的质朴地气。
林巧枝:“你是哪个行业的?”
“不不不。”他连忙摇头,生怕被误会,“我是跟着我的老师来的,不是我来参加颁奖。”
林巧枝点点头,又听他积极介绍自己说:“我是农学研究所的,跟老师一直研究小麦,就是研究怎么提升粮食产量,我看过你做的全丘陵地形拖拉机,非常棒、非常好用的农机,对农机的思考太超前了,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忙看一看我们最近的宜机化改造方案。”
“宜机化改造?”
“简单来说,就是将土地改得更适应机械化。不仅是拖拉机技术升级来适应土地,其实也可以将土地改造得更适应农机技术,双向努力嘛!”
他眼神认真淳朴,透着执着,努力比划道:“比如将有些坡度的跑土、跑水、跑肥的‘三跑地’改成‘三保田’,或者是将普通梯田努力改造成‘田成方、渠成网’标准宜机梯田……”
都是可以增加粮食产量的!
林巧枝听着有些兴趣,而且听这个信息,全丘陵地形拖拉机卖得不错啊。
国内都有这方面的农学研究了。
那外销市场肯定也差不了,毕竟没有外销市场的补贴,国内市场的价格可不敢敞开了卖。
红旗厂现在会不会是一幅攘来熙往,四海纷至沓来的热闹景象?
林巧枝倒是想再深入聊两句,但工作人员过来了,因为她没有参加彩排,要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她给出电报挂号:“再聊!”
工作人员把流程仔仔细细给她讲了一遍,林巧枝就听到前台在念她的名字了。
“从跟跑者到领跑者的转变……”
第133章 中国出了个林巧枝
主持人声情并茂, 宣读着颁奖词:
“……未知领域的荆棘丛里,她踏出坚实脚印;技术封锁的绝壁之上,她架起攀登云梯。”
“无惧从零破冰, 难移报国赤忱。利剑高悬头顶,前路难关重重, 她用百折不回的毅力、舍我其谁的信心, 让中国农机耕垦世界之巅,让工业的旗帜猎猎作响,她用汗水和智慧淬炼民族工业的脊梁。”
“啪啪啪啪……”
刹那间,安静的礼堂里响起热烈如雷的掌声,受邀而来的工业领域杰出代表满脸激动, 用力到手心都拍得发红。
在鲜花和掌声的簇拥中,林巧枝接过金灿灿的奖杯。
闪光灯连成一片。
激动地记录下此刻盛况。
与此同时,红旗厂正组织全体职工通过广播收听此次颁奖仪式。
“在工业生产一线潜心钻研、攻坚克难,以扎实的专业功底实现技能突破……”
“在关键技术攻关中屡创佳绩……”
温东鸣听得感觉心脏里有滚烫的火团在跳, 激昂沸腾的那股气,冲荡着胸膛。
他知道林巧枝是去做什么了。
主持人这一句句介绍, 就是林巧枝行走在工业复兴这条路上留下的印记, 是她的努力,是她对极致不懈的追求!
这样的荣誉通过广播传递到江城,传递到红旗厂,实在是让人忍不住一同兴奋,一同骄傲,感觉他与有荣焉。
“吸……”
一道很轻的吸气声。
温东鸣诧异的扭头,便看到孟主任眼眶有一点微微泛红, 眼底有一层极薄的雾气。
他拍拍孟主任的肩膀,“孩子出息了, 这是好事。”
“就是感觉挺不容易的。”孟主任紧攥的手放开衣角,才发现衣角都被捏皱了,她一笑抬手,“当年才这么大点,总是玩得头发乱乱的,脸也灰扑扑的,就爱往我办公室跑。”
一转眼,都成这么出息,能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
当听到“为表彰先进事迹,现经上级组织研究决定,特予以林巧枝同志职级破格提拔,从四级工连晋两级至六级工,望其再接再厉……”的时候,被组织前来听广播的职工们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发出激动的声音:
“是我们红旗厂的林工!”
“真的太出息了。”
“六级工啊!!是巧枝成六级工了——”
江城其他单位,如仪器仪表厂的人听到这个广播,也是说不出的震撼和滋味,有些人还记得曾经同台竞技过的林巧枝,脑海中甚至还能浮现出那份自信的气场。
咂舌道:“当时就觉得她不一般,要不怎么红旗厂的选手都服她,都跟在她后面走呢。”
“当初我们还一起比赛呢。”
“我滴乖乖哦,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宋莆手里握着电报挂号,看着主席台上聚光灯下满身华彩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恍神,好像现场的礼乐、欢呼、掌声都听不到了。
“想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一双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笑得和蔼慈祥的老年女士问道。
宋莆连忙扶住她,脸色略红:“就是觉得林同志太优秀了,耀眼得很。”
站在主席台上,荣耀加身,炽热浓烈。
灼灼如骄阳。
好像站在那里,就天然能吸引目光。
杨女士皮肤有些黑,晒出些褶皱和纹路,像是大地之母一样敦厚的面庞,笑吟吟道:“那你可得加油了。”并拍拍他的手背。
宋莆急忙解释:“我就是觉得应该向她学习。”
杨女士笑笑,把金灿灿的奖杯交给人放好,又问:“问了吗,她怎么说?我们的宜机化方案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
宜机化改造,对农民和生产大队来说也是大事了,整改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自然是改了能最大程度利用机器,并且能用很多年,才是最划得来的。
宋莆点头,从兜里取出仓促间找纸笔记录下来的纸条:“她给我了一个电报挂号,看起来还是很感兴趣的,但是可能时间不一定够,我刚刚听颁奖词,感觉她应该挺忙的。”
林巧枝从主席台上下来。
赵振云、黄彩霞等人也是笑着送上鲜花,脸上满是为她高兴的笑容。
林巧枝把奖杯放下,喝了口水,又与同样获奖的各行各业的杰出代表握手,在和杨女士握手的时候,看到她风吹日晒、耕作与泥间的黝黑面庞,不由她想到儿时学过的那首《挽沈骊英女士》:“君身既学稼,所从事独贤。勤劬如老农,跋涉于泥田。”
如果说工ῳ*Ɩ 业是民族脊梁,那么农业就是民族根基。
所以,她们是工农子弟兵啊。
“你也喜欢这首诗?”杨春雨农民出身,说话带一点点四川口音,她笑容质朴,“我喜欢开篇的那句‘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她的麦子,我家乡那块种了很久的骊英3号麦种。”
再说起宜机化的事项,就亲切多了。
她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理想、同一个信念——农业机械化覆盖率再高一点,咱们农民的粮食产量再高一点。
***
颁奖典礼后。
燕山石化这边的准备工作也陆续就位。
“林工!”
一声昂扬响亮、中气十足的招呼从远处传来,正是带着好几名徒弟向这边走来的陆八一。
“陆工,这么快就到了?”林巧枝看向陆八一的方向,还有已经停放好的履带式起重机、绞车等施工作业设备,“方案细节都确定好了?”
陆八一点点头:“起重机站位确定好了,也确认站位处地基稳固了,其余的也就都快了。现在燕化这边在做清理,要保障起重机半径50米内无障碍物。”
林巧枝缓缓点头。
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火炬塔,又看向陆八一,叮嘱道:“高空风大,作业一定要注意安全,精准控制吊装,避免摆动。”
“哈哈这林工你就不用担心了。”陆八一自信地笑几声,“超大型塔式起重机我都操作过那么多次,高空风大,应对起来小菜一碟。”
那就是国内提升高度最高的起重机了。
他的高空吊装经验,说自己是第二,国内没谁敢说第一。
陆八一表情里也是泛着点兴奋,不仅仅是操作大型起重设备的挑战,也是因为又要和林巧枝合作了!
一来是安心,再者,他那手精湛的技术给外行看,简直跟媚眼抛给瞎子看没什么区别!!越是林巧枝这样技术认识深刻的人,越能知道他的操作含量多高,多难得。
林巧枝再次点头,然后道:“那我们确认一下吊装路径?”
“吊装路径,这么仔细?”
“事先准备好,减少到时候临场的决策时间。”
“行吧,听你的。”陆八一自己是不做这么仔细的,临时发挥得多,但是要是有人要求,还是高水平同行,那也没什么不行的。
当然了,水平低还来蛐蛐他的吊装,对他指手画脚,那肯定是不行的。
他身后的徒弟:“……”
师父是不是有点过于好说话了,前阵子来项目里支援的起重机手,也是想提前制定路径,顺便把塔机也规划了,师父怎么说来着?
反正不像现在这样,还把人气了个够呛。
林巧枝注意到他们微微异样的表情,又看了看陆八一,忽然莞尔。
她觉得厉害了之后,周围都是好人,但其实这些人都是各有特色、各有脾气的,只是把客气的一面端到她面前。
陆八一回答得爽快。
再加上此前一次合作的默契,无形中,提升了两人对彼此的信任。
这次合作推进得很顺利。
也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和风险。
火炬头安安稳稳地落在火炬塔顶端。
在125米的高空,操作工人亮出代表成功的旗帜后,全厂欢呼雷动。
林巧枝在吊装结束的次日,就踏上了下一程的火车。
赵振云在火车上抓紧写报告,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两人的关系也很是拉近了一些,她对林巧枝玩笑道:“还是头一次觉得报告写不完。”
就像是现在,才在燕山石化写完裂解炉开裂的相关事故报告,现在又写起了吊装火炬头事实描述。
既要事实详尽,功劳明确,对了,还有刘副司令那边听说也要给林巧枝请功。
越想她越是感慨,“还真没夸张,要不是紧赶慢赶赶上这次颁奖给你提级,到了年底,你这些,两级真说不过去。”
林巧枝笑笑,全当是夸奖了。
也不再聊天打扰赵振云,她也拿出笔记本,整理起了此行的收获。
这已经是她出行后,写完的第八个厚牛皮笔记本了。
火车铛铛铛地响。
载着林巧枝前往下一站、再下一站。
三星评级的项目确实难度更大,复杂程度更高,还有的跟林巧枝的知识圈重叠不多。
有的成功了,也有的失败了,林巧枝没有全胜的战绩,她也不可能真的做到神挡杀神,尽管做了全部的努力,尽她所能的全部尝试,也还是留下了一些遗憾,但不管结果如何,她本身的成长是惊人的。
业界、甚至圈外,林巧枝已是名声响亮。
——中国出了个林巧枝。
火车带她离开家乡,奔向广袤天地。
又带着她回到家乡,回到这个江河纵横、空气湿润的江城。
当双脚踏上故土的那一刻,林巧枝深吸一口故乡的空气,觉得浑身骨头架都松散舒展了。
车厢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能听到各地的口音。
她们一行人往外还没走两步。
就看到了红旗厂来接人的横幅【热烈欢迎全国先进工作者林巧枝归来】
本来一切都正常。
不知谁多看了两眼接人的牌子、条子、木板那些,忽然用不知哪儿的方言喊了一句:“红旗厂的林工?”
第134章 红旗厂,她走出去的地方
“红旗厂?”
“林工?”
“林巧枝同志吗?”
火车站顿时冒出许多种不同惊喜的口音。
他们本就是带着目标来的, 对全丘陵地形拖拉机相关的东西敏锐极了。
一路上日思夜想。
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满脑子惦记的都是这个事, 当然是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就像兔子一样高高竖起耳朵, 惊喜的前脚也立起来。
左右扭头找人。
“哪呢?”
“我看看!”
“居然和林巧枝同志坐了同一班火车吗?”
……
怎么没早发现!就在众人恨不得捶胸顿首, 后悔不迭之际,人群中有人大叹一声,“看错了!”
被胡萝卜吊起来兴奋左右转脑袋的兔子们,顿时先后发出巨大的嘘声。
白高兴一场!
也不看看清楚再说!
原本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
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扯着脖子辩解,只是相比群体的声音, 就太小了。
他真的看到了啊!
只是扭头再看过去,什么也没有看见了,愕然了揉了揉眼睛,人呢?
加之周围都是嘘声、嘁声, 还有掺杂着抱怨,他气势一下就跟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 缩了缩脑袋, 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林巧枝有些诧然地看着身边的人。
刚刚那几道特别真实的、不同口音的男声、女声,就是她们发出来的,好像还没有张嘴!
她们笑笑。
“基本功而已。”
事先确实也是没有料到的,之前在别的地方到站下车的时候,可没有这样差点引起骚乱过。
可能这就是大本营的区别吧。
温东鸣坐在车上,也是擦了擦汗,“大意了。”
就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哪怕是市长下火车有人接,也没听过这种事。
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谁注意你啊!
其实这事本身也没什么,得到喜爱和赞美本身是件好事,“就是人多人杂,怕里面藏着些鼹鼠就不好了。”
赵振云如此道。
温东鸣点点头,赞叹:“以后这方面还是要注意了,我们巧枝太出息了!”
林巧枝被夸的有点微微的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熟悉的、曾经庇佑过自己的长辈夸奖,和面对外面陌生人的夸奖,感觉完全不一样。
但好在不算太多。
她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反过来:“您这满面红光的样子,看起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红旗厂发展得很不错啊。”
江城的空气中还带着夏日尾巴的潮热,但她不觉得闷,只有兴奋。
红旗厂,她走出去的地方!
她当然由衷的希望它能更好。
提起这个,温东鸣眼神炯亮,像是喝了一大桶麦乳精一样滋补,喜笑颜开地说:“托了你的福,咱们发展可比之前预计的快多了。”
像是燕山石化这样的大单位,真的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红旗农械厂发展一大截了。
林巧枝在前面当推土机。
后勤清扫工作,红旗厂总是能分一杯羹的,要不还要他温东鸣干嘛?
温东鸣就不开口关心“在外面工作顺不顺利”了,看赵振云这精气神,关心这个就显得太虚情假意了。
自家宝贝苗苗真是怎么看怎么稀罕。
“这一路坐火车累了吧?”
“在外面吃得习惯吗?”
“看我这问的,肯定是不会太差,不过外面的东西吃多了,肯定还是想念家乡这一口味道,回去洗洗,食堂里烧了武昌鱼,还炖了筒子骨藕汤,用铫子慢火炖得粉粉的,香得不得了。”
“这个时间点也正好,不早不晚的,你要是惦记三鲜豆皮、烧麦、热干面、面窝了,刚好让食堂别收拾锅了,中午再供应一餐,在外面怕是吃不到这些,就算有,多半也不正宗,再冲一碗蛋酒,吃喝一顿肯定舒坦得不得了。”
“房子也分好了,就是你之前选好的,最宽敞的一楼边上采光最好的那间,搬家做活都不用上上下下的爬楼梯,厂里叫人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然后摆了一张床,铺了新的褥子,你回去洗洗就能直接睡,等睡醒再喊人慢慢搬。”
“厂里现在变化挺大,你休息好了之后亲自去车间看看就晓得了……”
温东鸣絮絮叨叨地说着,林巧枝感觉自己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她转而看起这辆车来:“咱们单位有车了?”
温东鸣当即得意,笑得跟跌进坚果堆的大尾巴松鼠似的:“那可不?咱们红旗厂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江城第一大厂,时不时还要接待负责对外出口拖拉机的同志呢。”
刚好路过,温东鸣指着外面:“看那个招待所,特别抢手!胡开记同志前不久刚拉走了一批拖拉机,我们马上就放出去了一批计划名额,这不,周围招待所都供不应求!”
林巧枝望着车窗外。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感觉好像从前崇拜路工,崇拜他为南方带来铁牛,那种轰动南方,江城一时盛极的场面,好像还在不久前。
赵振云送林巧枝回了红旗厂,也要离开回去主持工作了,走前关心道:“好好歇一歇,这次出去也够辛苦了。”
“一路也劳烦您关照了,赵局你也注意休息。”林巧枝和她双目相对,眼神笑意里是默契和关心。
温东鸣把林巧枝和她的徒弟们都一一安顿好,他倒是没看出“她们”的不对,毕竟有这半年多的磨合,真的有些天衣无缝的感觉了,不过他作为红旗厂厂长,还是知道大门巡逻治安队里新招进来的那批人不一般的。
他心里啧啧感叹了两句,宝贝苗苗长大了,以后他怕是护不住喽。
接力棒真要交出去了。
感慨完更多是高兴,又心情很好地溜溜达达跑去食堂,把食堂师傅炖的汤掀开看看,又去掂量掂量刚刚杀好的肥鱼,顺着就叮嘱:
“这鱼杂多,又是鲜的时候,烧个鱼杂干锅,年轻人口味重,那辣椒籽用油多煸一会儿,吃起来香。等会桌上放几瓶汽水,不同口味的都来一些,咱们家里可不能被外人给比下去了。”
想到那些过来打听的,想调人的,温东鸣又是一阵得意、又是一阵心塞、更是一阵咬牙。
你们自己没有吗!!
专门盯着别人家碗里的像什么话!
食堂大师傅熟练地挑着鱼杂,瞅他道:“厂长你这高兴的,跟过年一样,比稀罕金子都稀罕林工啊。”他也是满脸笑着在说,厂里效益好,又是盖房子、又是建新厂房,就算不说那些,他在食堂掌勺,眼瞧着饭菜都越来越好了!人活一世,不就图张嘴吗?
林巧枝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洗漱了。
在澡堂水龙头下,把水开到最大,热腾腾的水用力冲打着头皮,冲打着肌肤,闻着皂豆独特的清爽味道,真的是从头皮到脚趾头每一寸肌肉都放松下来。
洗漱完换上拖鞋,她站在床架上挂着的塑料圆镜前,用毛巾擦头发。
宿舍太久没住。
挂着蚊帐也有一层薄薄的灰了,卷起来的褥子也没有晒,不能直接睡人。
林巧枝看着手心里的那串新钥匙,心里盘算着吃过饭就去新家属院看看?
“吱呀”
门被推开,中年妇女端着盆水进来,后面跟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生,阿姨嗓声洪亮:“巧枝啊!”她脸上露出一个惊喜又热情的笑,“我家小露刚刚分到这个宿舍,我来帮她收拾收拾。”
“来,快叫人!”她扯了一下身后的闺女。
“巧枝姐!”有点内向的年轻姑娘,表情也是有些激动和不可思议,看向林巧枝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崇拜。
“收拾吧。”林巧枝笑了笑。
阿姨把水盆往地上一放,利索地拧了一块抹布,眼神瞟了一眼灰扑扑的床,心里暗道红梅怎么做事这么不讲究,“我这顺手的事,帮你也擦了。”
说着抹布就擦过来了。
“不用了。”林巧枝笑着拉住她,“我不在这儿睡,不麻烦你了,你给小露收拾吧。”
又提醒:“赶紧收拾好了,别错过食堂午饭,今天可有好菜。”
温厂长可不是吃独食的性子。
厂里条件又不紧张,要置办肯定是置办一批回来。她为什么从小就崇拜路工?当然是因为很小的时候,路工一从外面回来,厂里就能闻到肉香。
多少小孩儿时最朴素的愿望,就是对长江许愿:“让路工赶紧出门,赶紧回来吧!”
就算是家里不舍得吃食堂,小孩子跑去食堂里,也能尝一点肉味。
小小的那么一点,指甲盖大的肉块,极其珍惜的吃完,末了还要把沾着肉汁的手指挨个吮一遍。
吃上这么一口,能美上好多天!
林巧枝想想莞尔,又看了看脸都红扑扑的小露:“应该是有筒子骨藕汤和武昌鱼,可能还烧了肉,给小露也庆祝一下。”
阿姨“哎呦”惊呼一声,当即顾不上什么帮忙了,拍着大腿喊:“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这茬!”
林工回来了,以厂长的性子,今天食堂肯定有大肉菜啊!!
“快快快。”她连忙招呼闺女,“咱赶紧喽,弄完去食堂打肉菜,也好好吃喝一顿,庆祝一下。”
柜子和床该擦的擦,该铺的铺……母女俩忙的是热火朝天。
林巧枝看了两眼,把新钥匙放兜里,出门走了。
从宿舍到食堂的距离很近。
才走近,就能闻到浓郁的饭菜香气,最浓郁、最诱人的就是其中好几种混杂的肉香。
小孩们快乐地疯了一样在食堂外跑来跑去,小跳跳糖一样又蹦又跳,欢呼着:“吃肉啦!!今天吃肉啦!!”
第135章 巧枝姐也太太太太厉害啦!!
小孩子这样快乐, 猴似的乱蹦乱跳,兴冲冲的围着食堂撒欢,好像全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兴奋高兴的事一样。
林巧枝不免想到自己小时候。
尤其是路工带回来的那头活猪, 在那样饥荒的年头……幸福镌刻在记忆里,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掏了掏兜。
掏了个空。
她轻轻拍了拍脑袋, 新换的衣服啊!
但是也没关系, 食堂应该还有她没有用完的份额。
像是节假日福利,如果是发鲜货,当时没有领到的职工,也不会放在那里等着坏,都是会直接送到食堂的, 事后再补一张食堂的用餐凭券。
她微微探头,与食堂师傅低声两句。
食堂大师傅诧异地看她:“真请啊?”
“没事,”林巧枝不在意地笑笑,“您清楚哪些是家里不到食堂吃的孩子吗?”
“当然, 就咱红旗厂家属院,我门儿清!”食堂大师傅拍着胸脯应道。
迎上他不太理解的目光, 林巧枝也只是点点头, 往里走去。
她其实很懂这种眼神,还有这种复杂的心情。
因为她以前也是这样的想的。
有过同样复杂的想法。
看着路工随手从兜里掏几张粮票肉票,就喊自己徒弟:“打两个菜,今晚到我家吃饭。”
林巧枝都替他心疼!
那可是粮票、肉票啊!!请人吃一顿,没菜不好看,有菜耗费又多,自己吃不好吗?
脑子都有种“他人真好”“他真傻”之间来回蹦跶的凌乱感, 又是羡慕又是心疼,当时小小的她就想, 以后要是有肉吃,她自己都吃不过来,哪里舍得分给别人吃!
可真的走到这一步了。
想法却完全变了。
她这半年多,其实都在别的单位吃,自己的粮票肉票份额几乎都没有消耗,还有没领的福利,还有没怎么花的工资……
林巧枝都不需要算,就知道不过是九牛一毛。
“先吃饭吧。”林巧枝洗过澡放松下来,倒是感觉肚子确实有点饿了。
黄彩霞也在,她表情隐隐有些振奋,还有压不住的喜悦。
“怎么高兴?”
黄彩霞用力点了点头,压着兴奋道:“我二姐真的聘上工作了!”
她不在的这阵,把工资全交给二姐代领了。
看到王奶奶怀里肉肉逐渐圆润的小脸蛋,她就知道她姐肯定过得不错。
她二姐啊,拿手里捏着的最后一笔钱送她去学手艺的二姐……想到她们睡在一张小床上相依的那段艰难时光,再想到如今,黄彩霞眼眶就有些泛红。
“有工作是好事,哭什么。”林巧枝拍拍她的背,也再没多的温声安慰语录库存了,很是直接地,把筷子塞到她手里,“抓紧吃,不是你说的吗,有肉不吃是傻子。”
黄彩霞扑哧一下,破涕为笑,用袖口连抹两下眼泪:“对,我可得多吃点!”
林巧枝又问她们。
“我们都安顿好了。”
“林工,你放心。”
这会儿还没有下工,食堂里还算安静,没有太多人。
温东鸣也不说那些虚的话,他这人喜欢搞实在的,吃好的,喝好的,再睡个饱觉,比在耳边念叨多少遍罗里吧嗦的话都让人舒坦。
“怎么样,是不是很合胃口?惦记这一口很久了吧?”温东鸣笑呵呵地问,他倒是不怎么吃,上了年龄确实是没那么好的食欲了。
但看着年轻人大口吃饭,他就高兴!
林巧枝“唔”地点头,又吃了两口滋味浓郁、干香入味的鱼杂,用汤勺给自己舀了一碗藕汤说:“外地确实是做不出这个滋味!”
温东鸣笑得更高兴了,招呼她们吃:“再试试这个,多吃点。”
吃过饭,就各自去休息了。
舟车劳顿,再没有比吃饱之后,美美睡一觉更高兴的事了。
林巧枝她们这一桌离开不久,食堂就热闹起来。
起初人流和往常差不多,但随着消息被口口相传,被小孩们满厂乱撒,越来越多的人带着铝饭盒和搪瓷缸,火急火燎地朝着食堂小跑过来。
“快点、快点……”
这进食堂,就感觉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还有小孩压抑不住的惊喜欢呼声从人堆里传来:“都是给我的吗——!!!”
再定眼看去,就能看到小女孩双手捧着个小碗,像是偷到蜜的小熊,兴奋得眉毛都在跳。
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灵活得像鱼儿一样跑走了。
职工:?
还没来得及找工友问问怎么回事,就又见一个小孩从人堆里钻出来。
小嗓门都要破音了,依旧能听出里面的幸福:“好多肉啊——!!”
她还边喊前面的,“等等我、等等我……”
显然是天降惊喜被打懵了,下意识想跟着前面伙伴一起走。
被相熟的邻居手疾眼快拉住了,不敢确信地问:“你哪里来的肉?”
“巧枝姐请我们吃的!”
“放开我。”她凶巴巴的吓唬人道,见没有用,歪头拿牙齿作势去咬拉她的手。
手一缩。
她开开心心的跑掉了,好多肉啊,从小就没有吃过这么多肉!!
能有这么多肉,巧枝姐也太太太太厉害啦!!
林巧枝这会儿已经到了新家属院。
看起来比老家属院新,一栋栋小楼立在那里,可精神了。
道路铺着青石砖,两边种着一些树,此刻在风中轻轻摇晃,又在地面上投下一大片阴影,细碎的金光在树叶间隙中活泼小跳。
林巧枝拿钥匙插进去,一拧。
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细细喜悦,她轻轻推开了门。
好大!
这是林巧枝的第一印象。
房间里没有堆放得到处都是的杂物,没有拥挤的家具,只是简简单单摆着一张床,真的特别显空旷。
褥子是新的,整个房间干干净净,简单拍了拍,林巧枝打了哈欠,就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
等醒来。
林巧枝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她看看左边,觉得这里可以再摆一张高度相同的木床,铺上褥子,就是她惦记很久的超大床了。
又看看右边,墙上要钉钉子,装上高低错落的木板,然后把她做的的玩具,摆满一整面墙。
再看看天花板顶,或许还能再安装一个吊扇?江城的夏天太热了,像是蒸笼一样,有个吊扇晚上能睡得舒服很多。
……
呆了一会儿。
想着房间按照她的意愿一点点填满。
感觉被幸福充盈,林巧枝傻笑出声,久违地在床上开心地打了个滚。
幸福都好似有和声:“喵~”
林巧枝顺着声音看向窗台,一只颜色鲜艳、身姿矫健的三花猫在叫。
它好像在晒太阳,日光暖呼呼地晒在它身上。
林巧枝打开窗户,“咪咪咪”地挠了两下它的下巴,三花嗅了嗅,眼睛都慢慢瞪圆了,好会打猎的两脚兽!
歪着小脑袋蹭她掌心。
林巧枝感受到手心毛茸茸的触感,心软成了棉花糖。
“巧枝啊,睡醒了啊!”邻居奶奶见她在窗边跟小孩一样逗猫玩,笑着打招呼,“你要是打算搬家,就喊我们。这么多东西,就算是一楼,你一个人也不好搬。”
邻里大都是这样,要搬家的这天,相互帮忙,这样大家都能一趟搬完了,再慢慢收拾就好。
还不耽搁上工!
林巧枝点点头,应道:“行,不过我不着急全搬进来,还打算再捯饬捯饬,等捯饬完了再告诉大家。”
“这么好的房子,还要捯饬啊?”
林巧枝只是一笑。
想了想。
她先去了一趟厂办,用小拖车把错过的福利都领取了回来。
挑挑拣拣。
选了一些适合送人的出来。
然后提着,往老家属院走。
第136章 你有私下补贴钱给你爸妈吗?
照理说。
离开这么久, 回来之后应该先回家看看。
可林巧枝却不是太想。
尤其是想到之前接到的那一通电话。
从新家属院这个方向走过来,走进老家属院,最近的是孟主任的住处。
“巧枝啊?你来找孟主任啊, 孟主任还没回来!”
孟主任隔壁邻居热情:“她最近都回来的晚,说是和市妇联那边联合弄了个活动。”
林巧枝倒也不是特别意外, 做妇女工作可没那么准时准点, 她小时候也经常在下班后麻烦孟主任,问:“那有个大概时间吗?”
“这倒是不好说,但是估摸着再有半个小时,也该回来了。”邻居收拾着衣服,全部放到木盆里, 准备拿下去搓了。
林巧枝点头:“那我等会儿再来。”
孟主任和王柏强住得近,就在相邻的两栋红砖小楼。
上门拜访王柏强的时候,他正让家里小孩给他捶背,手里还拿着点肉票。
见她来了, 把手里肉票塞给小孩,打发小孩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咳”了一声:“上了年龄, 难免有些腰酸背痛。”
一本正经的样子, 好像刚刚那个逗小孩的不是他。
林巧枝把礼物放到桌上,又递了一包茶叶:“我从首都带回来的,您尝尝看。”
王柏强看她上门,还拎着这么多东西:“你来就来,怎么还带这好些东西?”
林巧枝:“就是一点心意,也没啥特别贵重的。就是这茶叶,我在北京喝到了觉得好, 就说带点回来给您尝一尝。”
当初觉得她想要提前毕业,想要跳跃考核, 上来就承担东方红传动系统里的关键部件,大都是自己努力争取的结果。
现在回过头来看。
王工在里面,是真的信任和敢于放手。
她一直到现在,带团队做项目,都仍旧带着当初王柏强亲自带她走过一个个车间,手把手教她的痕迹和风格。
说起从前那些事。
林巧枝还笑:“原来真怕您黑脸骂人,现在想想,真的很多习惯都是那时候养起来的。”
王柏强点点她:“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举例:“就之前那个叫什么来着,就姓周,对,周明林,看到你就跟老鼠看到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喘了。”
林巧枝感慨戛然而止,诧异:“……有吗?”
她回忆了一下,周明林不是还挺活泼,挺外向,挺会给自己争取学习机会的吗?
王柏强看她这一副无所觉的样子,一时失笑,又有些喟然而叹。
当初还是追着他,想学锤功、学拆卸机床技巧的小丫头。
好像转眼间,就出息了。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很早就有了被林巧枝倒逼的体验,也乐得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与弟子”。
但是听到林巧枝一跃成为六级工,和自己同级了,眼瞧着用不了多久还可能再往上升,毕竟她还这么年轻。
当真是有些唏嘘。
只是想到她往后成七级,甚至再升八级,师徒再坐在一起,王柏强就感觉讪讪地,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原本有点放松的他,心底已经琢磨起来了,要不再拼几年?
不管心里这么想,等林巧枝离开之后,他还是溜溜达达消食去找乔元了,端着新泡的茶,得意地炫耀:“我这小徒弟,不错吧?”
“你这岂止是不错。”乔元酸溜溜的,搜刮走了他一小包茶叶,“真是捡到宝了,当初我还比你先一步去抢人呢,真想不通,怎么偏稀罕你这个黑面阎王。”
王柏强不由哈哈一笑:“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
孟主任家。
林巧枝去食堂打了几盒好菜,两人边吃边聊。
即使林巧枝现在长得更高了,比孟主任还要高,但孟主任还是像是小时候一样给她夹菜:“多吃点,在外面奔波辛苦,瞧着你都瘦了。”
“我瘦了?”
林巧枝很是怀疑的摸了摸自己脸,很笃定:“那也是精壮!”顿了顿,又道,“我在外面吃得可好了,您想啊,请人去帮忙,总不好让人吃点炒青菜,煮叶子吧?”
别说是好单位了,农村盖房请同村人帮忙,烧的伙食也得比平时家里好吧?
孟主任笑了,又和她聊起了珍珠那边的工作:“珍珠现在也是慢慢上手了,工作开展得红红火火的。”
“还有苗花曼,医术学得也挺好,前阵子外出搞义诊,在周边县城都有些名气了。”
……
说起这一批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孟主任声音显得温柔又亲昵,带着一点点骄傲和苦恼。
林巧枝也是笑得眼睛一弯。
“你还记得我那个亲戚秦飞燕吗?”孟主任提起一个人。
林巧枝点头:“和周美美她们第一批学开拖拉机,学修拖拉机的女知青,之前我还收到过她的信,感觉干得很不错!”
“今年她批了半个月的探亲假,她和家里一直念叨说感谢你,刚好你也在,她肯定想当面跟你说声谢谢。”孟主任介绍情况,“确实干得红红火火的,她还被选做当地的劳动模范,知青典型了。”
“我都行。”林巧枝当然可以,以外乡人身份被选成当地的劳动模范,可想而知她有多受当地人推崇了。
其实也有点想亲眼看看,当初带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信念下乡的女孩们,如今是什么样的风采。
她们好像有默契,谁都没有在吃饭的时候提家里的事。
林巧枝却是知道了。
估计不会是好消息。
起码不是会让她高兴的消息。
否则早就告诉她了,但也不会是坏消息,要不她一下火车就要被第一时间通知了。
果然,等吃过后,简单收拾一下,孟主任拉着她的手坐下,开口道:“有个事还是要跟你说。”
林巧枝点头,表示她在听。
“你妈妈把她的工作转让出去了,我做了一些工作,也没劝回来,里头应该还是有点事。”孟主任注意着林巧枝的情绪。
林巧枝心里好像忽然有一块空落落的。
说不出的滋味。
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没有像是从前一样感觉心被揪住的酸涩想哭,“那林家栋现在在厂里包装组工作?”
林巧枝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太确信。
如果林家栋愿意做这种工作,在最开始那两年就能自己找到工作了。
果然,孟主任摇摇头:“不是我们厂,接替你妈妈工作的是外厂的人,我打听过了,没有换成钱,换了一份粮站的工作。”
“收粮?”
尽管粮食局是个好单位,但粮站的工作可和红旗厂比不了。
“行政岗位,带点算账、统筹的活,管着几个人的小组那种。”孟知书给她简单说了下打听到的,其实也不用太特意打听,家属院私下都传遍了。
“这么看,还是个小领导?”林巧枝哂笑一声,“倒是不亏。”
“别说傻话……”孟主任拍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想到这茬也是皱眉,放心不下,“回去看看家里,也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里给孩子让工作很常见。
尤其是知青下乡以来,心疼孩子的父母不乏让孩子接班自己工作的。
但这事之前,江红梅特意来找她,就透出不正常了。
“还有一件事,你弟弟就这个月底,就要娶媳妇了。”孟主任揉了揉额角,问,“你有私下补贴钱给你爸妈吗?”
林巧枝摇头:“之前有提过让我交钱给家里,我没交,双职工的工资足够他们过得很好了。”
可以说是这个城市里日子最好的一批人了,谁不羡慕双职工家庭?而且红旗ῳ*Ɩ 厂的福利也是一等一的好。
“这点你也注意一下,就是感觉,准备这个婚事好像有点太大方了。”孟主任提醒到。
林巧枝已经开始有点烦了。
这也藏着,那也掖着。
全是腌臜,一脚踩进烂泥里,还要捣腾两下才能看清楚到底在干什么。
林巧枝走回到那间熟悉的小楼。
能看到门口都贴上了红囍字和喜庆的红窗花。
第137章 谁让你命苦,你就该跟谁诉苦
“谁啊?”
门吱地一声打开, 江红梅看到林巧枝一愣。
眼神一躲,有些不敢看她,忙左右找活, 手也在身上直搓:“进来坐,来, 进来坐。”
“我这还没收拾完。”
“也怪我, 我这阵子忙昏头了,忘了前几天说你要回来的事。宿舍不好住人吧,要不……今天就在家里住?”
“你看这都还乱糟糟的,我收一下……”
全部洗过晒过的夏天衣服铺在床上,换季要收下去压箱底。
江红梅说着, 连忙撩开几件。
林巧枝看了一眼屋子,已经完全没有了她生活过的痕迹。
里面那间中间的隔帘不见了,摆着双人床,梳妆柜等家具, 中间透光的格子窗上贴上了喜庆的红窗花。
俨然完全变成了一间婚房。
完全属于林家栋所有。
林巧枝竟然没有太多意外的感觉。
“女孩长大之后,就没有家了。”
只是忽然就想到这句话。
资源匮乏确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只有这么一小间房子, 可家家户户被牺牲的,却永远都是“她”
林巧枝有些讽刺的看着江红梅的眼睛,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她永远不会是被选择的那个。
这个家现在的一切,几乎都是她带来的,可关键时刻、所有的资源都会毫不犹豫倾斜向林家栋。
林父江母心中最重要、最宝贝的位置,依旧留给了那可笑的“传宗接代”。
就像是那场有关下乡的梦一样, 死的是她。
林巧枝自嘲的笑了笑。
“说说你的工作吧。”林巧枝开门见山道。
她倒是要听听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听听到底有多重要, 重要到江红梅愿意让出去“我这辈子最大的念想”“我要是有个工作这辈子也就值了”。
合着念叨了半辈子的事,不过是念给她听一听?
“女孩子长大了,就懂事了,晓得心疼妈了。”
她到底是没能完全躲过,依旧是被湿漉漉的雨水淋到了。
江红梅愣了一下,看着她黑眸底苍凉冷静的眼神,心好像被刺了一下,忙拉住她解释:“不是,巧枝,你听妈说,家里是真没办法了。”
……
她说着说着,眼眶一下就红了,当时她是真的慌啊,要是她不答应的话,家栋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成耍流氓,那是要遭大罪,掉半条命的啊!
“你这么出息。”
“就再、再给妈安排个工作,肯定难不倒你……”
江红梅看闺女也不说心疼她,一点也不像别人家闺女那样懂事贴心,更觉得自己命苦,委屈地从心底往外发酸,眼泪也是大滴大滴地掉。
砸在林巧枝手背上,有点烫。
林巧枝把手抽回来,已是能保持冷静道:“不是我让你命苦的。”
相反,她一次次努力想拯救江红梅于水火中。
给她说了方向。
见她不努力,又手把手一字字教她识字扫盲。
得到了工作,也是她汗水和无数日夜换来的成绩,护佑着江红梅在厂里过上舒心的日子。
铺好路,牵着手带她走上了光明大道。
然后这一切被拱手相让。
她的心意被践踏,还要再傻乎乎的捧上一颗心,再去任她糟蹋吗?
林巧枝看着她的眼睛:“谁让你命苦,你就该跟谁诉苦。”
去找林家栋,让他上交工资。
去找林武强,问他为什么有开大车的技术,不把自己的工作让出去。
难道他不比江红梅好找工作吗?
林巧枝起身欲走。
恰巧,门口林父和林家栋笑着往里走,嘴里抽着香烟,手里拎着飘着肉香味的一油纸包。
“巧枝回来了!”
“刚好,国营商店今天卖酱板鸭,我们打包了一只回来,配点花生米,你来了留下一起吃一点。”
“对啊,姐,来,尝一尝这个,你肯定爱吃。”
林家栋满脸笑容,语气热络,颠了颠手里拎着的油纸包,又看了江红梅一眼,关心道:“妈,你怎么了?”
江红梅赶忙抹了抹眼泪:“没事。”又起身,“我去拿个盘子来,倒出来方便你们吃。”
赌气似的,都没再看林巧枝一眼。
林巧枝都没注意到,而是盯着林家栋的脸看。
胖了一圈。
发面馒头一样,整个人圆了一圈?
她脑海里冷不丁想到孟主任的话,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烟和肉,“看起来你这日子过得不错?”
“哈哈哈当然了,粮食局可是好单位。”林家栋憋了这么多年,可算是能扬眉吐气一把了。
尽管理智告诉他,最好讨好这个出息的姐姐,可情感上却有些压抑不住,也控制不了,“也幸好我当初没跟你学钳工,那满身机油的,又累又苦,我是真受不了那个苦。”
说完,又觉得图嘴快,说过了,看着林巧枝还是有点发憷,忙找补地竖起大拇指夸道:“还是姐你厉害!是这个!”
林巧枝瞥了一眼酱板鸭,又看着他发面馒头似的圆了一圈的脸:“你的工资应该没有这么多吧。”
工龄可还是零呢。
“哈哈、哈哈哈。”林家栋打哈哈道,“姐你这就太较真了,粮食局可和别的单位不一样。”油水厚,是肥差!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工作岗位。”林巧枝眉头紧紧皱起。
“林家栋,我提醒你,家里你要是犯浑有爸妈给你托底,那是他们心甘情愿,外面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林巧枝神色严肃。
“姐,这你就不懂了。”林家栋摆摆手,一副你也不懂,跟你说不清楚的样子,“你就安一百个心,都这样干,正常的。”
林巧枝看着他的表情。
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好像这一幕无比熟悉。
“谁家不是这样?”
“谁家姐姐不把肉让给弟弟吃的?”
“我才不洗,很丢脸唉,不都是女人洗碗?”
“不都这样?”
“你看看是不是都这样,男孩子都是吃过饭就跑出去玩啊……”
这样的话、真的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特别是每每过年回村之后,那些对他有利的观点,他都奉为圭臬。
更可笑的是,他是真的有父母疼着。答应了的家务不做,“算了算了,我来做,你去玩吧。”
闯了祸也是第一时间被护着,心疼道:“哎呀,他就是想吃口肉,你当姐姐的让让他怎么了?”
不占理也能变成有理,“他就是想玩一下玩具,你给他玩不就好了,什么抢不抢的,还打起来了。”
最后都会化作得意洋洋的面孔。
和眼前的一幕重合起来。
神似极了。
林巧枝眼底闪过厌恶,生理性的作呕,一点不想管这个被宠坏的大龄儿童,转头看向林武强:“爸,你原来种过粮食,不是不知道种地收粮有多难多苦,就由着他这么干?”
当农民的时候,交公粮想遇到好的过称人,想遇到好的收粮干事,裤腿上的泥巴都还没洗干净呢,就忘本了?
林武强笑两声:“哪有什么干不干的,就是一包烟、一只鸡的事。家栋读过中专,能写会算,人领导看重他!”
“你不懂。”他摆摆手,颇有些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感觉。
他工装胸前的口袋上都装着一包烟,满面得意的样子,尽管没有言说,但却能看出他对儿子的孝敬和出息有多满意。
林巧枝都被逗笑了。
她不懂什么?
她出去这些单位,见到那么多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在黑夜中承担着巨大压力往前摸索的领导,都是假的吗?
生病疼得脸色发白都还坚守在谈判桌上,拖着病体想用余下生命再为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出一份力的领导,都是不懂的傻子吗?
林家栋那张嘴,说什么都是对的,都是真理吧?
江红梅端了一盘拆好的菜回来,也是信任林家栋的样子,“你没在粮食局干过,那也是好单位,家栋嘴又甜,多讨领导喜欢。”顺手赶紧把床上衣服收捡了,还给她看了一眼林家栋给她做的新衣服,“你看,家栋孝敬我的。”
仍是带着一丝赌气,看,你不心疼妈,还是有人知道心疼妈的。
林巧枝是真的笑了,笑着戳破了她的自欺欺人:“工作要是在你身上,你想买几件都是自己说了算。”
脸上笑容遮挡了眼底的冷漠。
仔细盘了盘整件事的逻辑。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红旗厂再好,但如果这份工作油水这么足、待遇这么好的话,能是一个包装工换得来的?
她淡漠道:“我不懂,但你们最好动脑子好好想一想,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落到林家栋头上了?”
他是貌若潘安,还是才比子建?
“你们有没有能力替他擦屁股?丑话先说在前面,我是不会给他擦屁股的。”
林巧枝离开后,江红梅的脸色都还是有点难看,把碗橱里的碗筷分三份摆好,“真是一点也不会说话,就不盼着她弟点好。”
“你到底怎么跟她说的?”
“就那样说的。”
“姐她就这脾气,妈下次好好跟姐说,她肯定还是愿意再给你找个工作的。”林家栋很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把爸妈都哄得找不着北了,也不管许诺的那些能不能实现,反正不要钱的好话先说了再说。
被哄好的江红梅想起女儿就更委屈了,“真是白生了她了,一点也靠不上。”
***
林巧枝觉得有点恶心。
揩油水做得这么理直气壮,从辛辛苦苦种粮食的农民身上榨取,把自己喂得肥头大耳。
管着一个小粮站,收烟、收孝敬,还有呢?再下一步呢?连吃带拿?用权力卡人?还是直接索要?
这她还真的是不懂了。
不知道林家栋这个到底什么程度,也不清楚这到底属于什么一个性质。
事情的原委倒是都搞清楚了。
但还不如不清楚。
林巧枝睡得都不踏实了。
还不等她想好要怎么处理,没两天,一阵剧烈又急促的拍门声:
“啪啪啪啪啪啪……”
门外声音都还带着一丝慌张:“巧枝!巧枝!快开门。”
第138章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粮站被冲了。
整个县粮站所有人都被带走审查了。
倾泻而出的愤怒之后, 是满地的狼藉,被摔烂的、被砸烂的,被翻乱的……
“说是翻出了一个粮食本……”江红梅紧紧拉着林巧枝的手, 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使劲摇头甩出眼泪, “你弟弟才干了多久, 他打小就乖,都不敢跟你呛声的,胆子也小,那种东西,不可能是他做的啊!”
“你帮帮他, 你去和厂长说,你还认识那么多领导,巧枝,你这次一定帮帮你弟。”
林巧枝抽出手。
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 给递了帕子,“你把眼泪擦了, 先冷静一下, 什么粮本,林家栋在公粮上动手脚了?”
“我不知道,”江红梅嘴唇颤抖,整个脑子都是乱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又去哪里知道!!”
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怎么就突然被抓进去了?
林巧枝:“我找人帮忙查清楚,他要是没有错, 肯定不可能把黑锅扣到头上。”
顿了顿,“他要是真做这种事,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不是,”江红梅满脸焦急地打断,“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扯对啊错啊的,你得赶紧想办法啊!要不然你弟就完了。”
“想办法?要我想什么办法?”林巧枝静静地看着她,“你们怕他出事,就不怕我出事?”
“能出什么事?”江红梅急得跺脚,脱口而出。
林巧枝眼神讽刺地看着她,“就是,能出什么事?林家栋又乖又胆小,他没做错事你怕什么。”
她把门关好。
绕开江红梅往红旗厂办公楼走。
江红梅一时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六神无主地追了两步哀求:“巧枝,你当姐姐的不能不管家栋,他可是你亲弟弟!”
到了办公楼。
她揉了揉眉心,准备去找温厂长查查,旁边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保护她的人,她低声提醒道:“林工,赵局之前好像简单调查过这件事。”
林巧枝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也是左右看看,愣是没有发现她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就是那通电话之后,赵局也是关心你家里的情况,还要有一些必要的防范。”毕竟鼹鼠最爱接近家人、靠近交际圈获得情报。
林巧枝点点头。
和赵振云约了见面,赵振云就拿着一叠资料,上来就问:“你又答应杨所长团队那边的宜机化方案商讨了?怎么不多休息一阵?”
“刚好昨天发电报过来了,”林巧枝简单说一下情况,“我也只是给给意见,不费什么神,而且说是她的学生亲自到我们这边,我也不用挪窝,权当是休息了。”
“你这是难得休息也不闲着。”
“您不也是?”
“我这做着多有劲儿,报告是越写越振奋。”
“我也差不多。”
她也是越做越有劲啊!感受到自己在工业复兴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步步都扎实地留下脚印。
赵振云笑了一下,才道:“说说什么事吧,刚刚电话里也没说清楚,怎么突然问起之前那通电话的事来了?”
林巧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她在给赵振云打电话之前,也亲自去打听确认了一下这个消息。
赵振云眉头当即蹙了起来:“我当时确实查了一下,但人派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基本落实了,调查人员重点查了一下你弟弟对象家的情况,确认不是鼹鼠,就没有再跟进了。”
林巧枝拜托她再仔细调查一下情况,才道:“如果他真有问题,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肯定不偏私。问题不大的话,也不能凭白给别人顶了锅。”
以赵振云的段位,一下就琢磨了个七七八八。
“行了,这事你也别记挂在心上,还是安心休息,我这边肯定帮你查清楚。”赵振云声音听起来就游刃有余,让人安定。
林巧枝听了心里确实轻松了不少。
从得知林家栋这货干的事之后,她心里就跟钻进去小虫子一样,不管理智和道德层面她都揉不下这颗沙子,可直接举报林家栋吗?
实在是有些摇摆不定,必须承认,有些东西确实仍旧束缚着她,现在有机会查清楚,再好不过了。
没多久。
林巧枝就得到了全部消息。
女方倒不是鼹鼠,但和林家栋蛇鼠一窝,坏到一起去了。
得知被骗之后,接受不了林家栋是个盲流,也接受不了自己被骗的事,林家栋可是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来哄她,拍着胸脯摆阔,还编的天衣无缝。
落差太大了!
至今也不清楚是她想的,还是她和林家栋一起商量的。
“实际上你妈妈这份红旗厂的工作,换到了两份工作,她拿了另一份。”赵振云给她讲,把查到的另一份工作的情况也摆在林巧枝面前。
林巧枝粗看了一下:“红旗厂工作也没有这么值钱吧?”
天上掉馅饼也不至于这么掉的。
换了个粮站小领导的工作,还能再饶一个正经工作?
“她这也是被人下套了,粮站这个工作是有人主动给她提供的,然后她又拉上你弟弟。”赵振云抬头看了林巧枝一眼,“估计也是想着,有朝一日事发了,你会给兜住。”
有个烫手山芋自己拿不住了怎么办?
丢掉的话,又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雷。
——找个能拿住的。
可能人都是这样想的吧,弟弟出事了当姐姐的真能不伸手?那不是还有爸妈在吗?能眼睁睁看着家里唯一的儿子出事?
被盖住了,这事就算是解决了。
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一旦帮了,动用了一些不该动的东西,就相当于把更厉害的人也拉下水了,天然有了把柄,自然就成了同盟。
以后就好办事多了。
林巧枝听这一坨剪不断理还乱的:“所以林家栋呢?遭了无妄之灾?”
赵振云犹豫了一下,如此表述:“原本确实是的……”顿了顿,“但是他突破底线也是有点太快了,尤其是最近一两个月,做的事……经不起查。”
她又推过来一份查到的具体情况。
也是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双胞胎姐弟俩会差别那么大,一个对规矩不看在眼里,几乎是无视了,一个却极度重视,做事一板一眼不说,模具工件就是要按照最高标准来,对合作方迟到都没有好脸色。
明明是一个家庭里教出来的。
林巧枝翻看着:“合着他是能干的都干了,不能干的也都沾手。”
贪污受贿,以权谋私,这都占了。
最近还干了一次倒卖粮食的大活,用次一等的陈粮替换库存,再把好的粮食卖给黑市,一来一回,差价全揣兜里了。
他幸福了,苦的是谁呢?
“你怎么看?”赵振云观察她的神色。
“还能怎么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法律怎么写就怎么办。”
若稍微有点权力的人,都纵容包庇亲友,人民的苦和泪只会越积越多,林巧枝看她表情,支起笑容,道:“我可是党员,不会犯错误的。”
她入党时在党旗下宣誓过的话,可没有忘呢。
赵振云:“你也放心,前面不是他做的那部分,肯定是不会算到他头上的。虽然那份粮册做得隐秘,但还是我们的人更专业。”
“劳您费心了。”林巧枝点点头。
赵振云也是叹气,好好的工作,弄成这样,老老实实地干,哪怕原则性再强一点点,也不至于这么糟糕。
还影响林巧枝,这才是赵振云感觉最烦心的。
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林父和江红梅心急如焚,找过来的时候都控制不住情绪了。
“你弟都快要被逼死了,你怎么还能这么没事人一样!”林父怒气冲冲地指责。
“他死不了,最多下放到农场去劳动。”
林父感觉有气血一下冲上脑袋顶,手下意识就高高抬起,要扇下来。
又不敢。
手直在空中抖。
林巧枝眼神冷了几分。
江红梅赶紧去紧紧抱住林父的胳膊,不停地劝他,又看向林巧枝:“当爸妈求你,你就当行行好,帮你弟把这事平了。”
“我帮了他,下次呢?你们还能把他捆起来不成?”
“他现在这样,都是你们惯的。”从小就不讲规则,没有诚信,说话不算话,就是因为他知道永远都有父母给他兜底。
林武强和江红梅脸色顿时猪肝似的,胸膛激烈起伏,直接用上了命令的语气:“你去帮家栋,你不去就别认我们这个爸妈!!”
“不去。”
林巧枝拉着脸。
她寸步不退。
一步退步步退!
林武强和江红梅根本不是有分寸的人,不过是她态度强硬,才逼得他们看起来好说话,明事理,不敢越线。
学钳工,摆脸让她教林家栋。
工作了,试探着要她上交工资。
还趁着她不在,直接去财务那里代领,想做成木已成舟。
好起来了,又想她给林家栋安排工作。
……
到现在,她还要为林家栋的错误兜底,要无条件地给他擦屁股?
赶不走,说不通,思想也纠不过来,一次又一次,好像理所当然她就要为林家栋的人生付出一样。
这还是她态度强硬的结果,但凡她哪一步退了呢?
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太多血淋淋的答案摆在眼前了。
林父和江红梅没讨到想要的说法,自己又没办法,无头苍蝇一样碰壁几天。
然后,闹起了绝食。
林父特意在食堂外等她,轻轻推推她的胳膊:“你去看看你妈,她不吃不喝都两天了。”
看着江红梅虚弱地背过身去。
林巧枝心里是有些不是滋味,甚至产生内疚自责的想法。
但她要为此松口吗?
这口子开了,就跟赌鬼看到了翻本的希望、蚂蟥吸吮到了新鲜诱人的血肉,紧紧咬住,不会松开的,林家栋往后这辈子都要赖上她了。
林巧枝不插手,只要求秉公办理。
林武强和江红梅也没有路子。
最后林家栋还是被判了,他不是主谋,也不是大头,倒是没有遭厉害的那种批斗,被下放到北方农场去劳动改造。
江红梅崩溃跌坐在地,大哭一场。
“那得多冷。”
“那么远的地方。”
“他哪里吃过这个苦,冬天耳朵都要冻掉的地方,这可要家栋怎么活啊。”她边哭边拍着大腿。看着瘦了一圈的儿子被押走,努力伸着脖子回头想看她,满脸的害怕,嘴里还喊着妈,心都跟被揪掉了一块似的。
她病了一场。
婚事自然也吹了。
他们当然不肯承认这一切其实是自己造成的。
病好了之后,对林巧枝的态度就冷漠起来,言语间也是带刺和指责。
好像林家栋这个结果,是她害的一样,全都是她造成的一样。
仿佛她才是罪魁祸首。
可笑极了。
林巧枝也不去拿热脸贴冷屁股。
只意料之外地,发了一场烧。
她醒来的时候,珍珠在摸她的额头:“喝点水,医务室给你开的药。”
半坐起来,手中的水是温热的。
吃过药。
珍珠坐在床边,递给她一本书:“从我们一起念书的时候起,就一直觉得有一首诗特别适合你。”
林巧枝还有点糊,低头翻开,只见扉页印着: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第139章 前瞻性,你找谁都不如找林工
“别动、别动。”
阿水胳膊一按, 就直接把想要起来的林巧枝摁回去了,再给她掖了掖被子,恨不得给她裹成蚕宝宝了:“你这烧刚退, 就得休息。”
林巧枝:“……”
她低头看了看脖子上被掖紧的被子,再看看旁边给她把脉的精神矍铄的老中医, 简直感觉自己不像是发了烧, 倒像是得了什么绝症一样?
她看了看左边的阿水,这个不讲理,直接上手。
又看了看右边站在老中医旁边的赵振云:“赵局,我身体好着呢,感觉能打死一头牛。”
赵振云看她这副躺不住的样子, 就庆幸听了孟知书的安排。
原来林巧枝也是有克星的啊。
在外面谈技术的时候,那个劲儿,她真是怕管不住,就跟某些固执的老同志一样, 任谁都劝不动人放下研究,做不动思想工作。
结果孟主任喊几个小姑娘来, 就把人乖乖摁在床上躺着修养了。
“你说了不算, 得听医生的。”赵振云摇头,身体好好的怎么就发烧了?还是发现她超过了平日起床时间都没出门,才察觉到不对。
不好好检查一下,她肯定是不放心的。
要是有什么藏着的病,肯定要早早查出来、早早调养好。要不然日后冷不丁爆出了大病,那真是国家的损失了!
林巧枝左边被武力镇压,右边被道理镇压。
只能躺在床上, 老老实实接受检查。
徐老站起身来,表情倒是不错:“不用太担心, 没什么大病,她这场发烧是好事。这是想开了,气郁化了,堵在身体里的肝郁不舒的症结,全都化成火泄出来了。”
“就是脾胃根基稍微薄弱了,蛮常见的问题,小时候没吃好,尤其是那三年饥荒,不过后来补得不错,年轻人身板结实,心火平了,她这副好身板,还能给国家再干几十年哩!”
说着就开起药来,这个几克,那个几十克的。
林巧枝眼睛都微微睁大。
“我都好了。”她试着挣扎了一下。
真的都退烧了!怎么还要喝那种苦不拉几的中药?
“术业有专攻。”赵振云用她的话来堵她,安抚小孩一样,“咱该听医生的还是要听医生的。”
林巧枝:!!
好不容易送走了赵振云,林巧枝转头看向阿水,眼神幽幽。
阿水拿水果刀削苹果,她这粗犷的性格,直接无视这点小幽怨:“听说中药都苦,我先给你削个苹果,到时候你喝完,可以赶紧啃两口,甜甜嘴。”
虽然她们几个都没喝过中药,但家属院有人喝,小时候光是靠近那个熬药的小炉子,就能闻到那股浓浓的味道,闻起来就不好喝!!
林巧枝也是一想脸都皱起来,觉得这是无妄之灾,更幽怨了:“你怎么不拦着点?就压我的时候力气大!”
生气!
“哈哈哈,我这力气可是一铁锹一铁锹练出来的,你摸我这胳膊,打两三个肯定没问题。”阿水表情得意,还把外套脱了让她看。
林巧枝气绝。
装傻!
她夺过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
“哈哈哈哈……”
阿水差点就笑出泪来,又掏出来一个,往上抛了抛,“没事,我再给你削一个。”
边削边问:“你去首都拍的照片怎么样的?”她是最早去首都拍照的,回来就把照片送了一人一张,“晚晚去培训,也拍了一张,就剩下珍珠没去,她肯定要闹了。”
林巧枝努努嘴,示意她去拿相册。
拿到手,抽出一张:“给你的。”
阿水也从带来的挎包里掏出两张,一张她的,一张晚晚的。
三个年轻女孩都精神饱满,身穿军绿色的衣服,身体挺直,站在红色的城楼下,看向镜头的眼睛黑亮黑亮的。
“晚晚说咱们一时没法拍合照,可以先拼在一起,相框都定好了,这么大。”阿水用手比划。
又把照片放到林巧枝肚子上方那块平坦的被褥,伸手扒拉几下摆好,都是相同的红色的背景,一点也不违和,四宫格就只差一角了。
林巧枝伸了伸脖子,也是一乐:“珍珠肯定要闹了。”
从小她就对这种事特别积极,还有宁妈妈疼她,撒娇讨好也要,每每都能如愿,这种事,可缺不了她!
然后等中药煎好……林巧枝感觉自己也要闹了。
怎么会这么苦!!
长痛不如短痛,林巧枝心一横,干脆屏住呼吸,咕噜咕噜一口闷了。
林巧枝感觉都要躺不住了,没事干的日子可太难捱了,终于是从珍珠她们三的严密看管中,重获了自由。
也不知道那中药怎么回事,补得很,她感觉浑身牛劲儿,简直没地方使。
“才修养了几天?看你说得夸张的。”孟主任给她拍了拍前肩。
林巧枝心里小声蛐蛐,换您来喝几天,看夸不夸张。
“有些事想开些,父母厂里会帮你照顾好的,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比如给你妈妈……”
林巧枝感觉自己情绪有些异常的平静,好像很多东西随着高热被剥离出去了,“不用了。”
孟主任听出她的语气,年轻面庞上竟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心里也叹一声。
林巧枝有点冷淡漠然的想,以后要是他们生病了,住院了,或者老无所依,也该是先找林家栋。所有的一切都给儿子了不是吗?不仅是家里的财产,家里的房子,连女儿给的东西也全部给儿子了。
那就找儿子好了。
给女儿一口饭吃,再施舍一点爱意,希望她掏心掏肺。
给儿子掏心掏肺,当命根子一样爱,只盼着他给口饭吃,买件衣穿。
儿子稍微好一点的,就高兴得不得了了。
美其名曰,对儿子女儿一样疼爱。
甚至是说更疼爱女儿,但转手就把钱财留给儿子继承,让女儿继承孝道和责任。
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有些人就该好好劳改,狠受一些教训,父母不教的东西,让社会好好教一教。
有些父母也该吃一吃苦,尝一尝亲手养出来的苦果,而不是让女儿去吃苦,妄图甜一甜只是带把的家栋和耀祖。
***
消息只在红旗厂内掀起了一点波澜。
在温厂长等人的引导下,倒是也没有传出什么言语,什么姐姐帮扶弟弟,哪里有实打实的好处重要?
一个个都谴责林家栋这丧良心的玩意,自己造孽就算了,可别影响了林巧枝,影响了红旗厂的发展,影响了招工名额和厂里福利,再同情一下林武强和江红梅,养这儿子可真是糟心又遭罪。
连工作都白搭进去了!!
那可是工作,况且还是红旗厂这么好的工作!!
旁观者想到这一出就心疼,吃里扒外,简直是家里的定时炸弹,自家可千万不能出这种。
一时间,厂里男娃的日子都有些不好过了,调皮些的,屁股上都要多挨几下拖鞋的胖揍。
林巧枝从家里出来,先就去倒腾她那一套工具。
该保养的保养,该擦油的擦油,该打磨的打磨,把骨头活动开了,可算是舒坦了。
她能早早结束那个填鸭式修养,还要多亏了宋莆带着一些人马赶过来。
她就觉得自己很明智了!
早早接下了下一程的工作。
顺便对宋莆也有了一点好感,宜她!
唯独,林巧枝有一点疑问:“怎么是一些人马?他那个,我之前听电话里的口气,感觉就像是他一个人来。他还带了什么人?”
把正十二面体拿在手里把玩着,顺口问。
“不是他带的,是几方听说了他提交的方案,主动想要来,胡开记胡部长你还记得吧?”赵振云简单介绍情况。
宋莆正带着几个外贸部的同志,还有几个从广交会来的外商代表团一起坐火车到江城这边来,这是很罕见的情况了。
宋莆感觉头皮都有些微微的发麻。
原本这个宜机化,虽然名字听着很高级的样子,说白了,就是生产队稍微修一修耕地。
有斜坡,水一冲就把土、肥都冲走了,稍微修一修,弄成阶梯的样子,能蓄水蓄肥。
不是特别适应拖拉机,只能用到百分之六七十的性能,修一修,争取能用到八九十。
适应小麦种植特性,适应更多的农业机械化,从而提高效率、提高产量!
本来是个简单活,原本也只是初步针对他们研究的川ῳ*Ɩ 蜀一带。
之所以想找林巧枝,主要是想要有前瞻性。
做这个,眼光要长远,否则辛辛苦苦下力气干的,倒腾两年就没有动静和后续了,等于白干。
好的宜机化方案,理论上是能受益几十年的。
就好像那些当地干部,认认真真做下一些实事,往后两三代人提起来,都是发自肺腑地感谢:“是个好乡长/好县长啊……”
而说起前瞻性。
都不约而同提起了林巧枝。
宋莆打听了一圈,还拜托老师也打听了,听到太多次这个名字了。
“红旗厂的林工,听过吧?”
“你肯定知道,你这找谁都不如找林工。”
“林工?那肯定不会错啊,感觉她简直都要成业内传奇了,我看内部资料,说真的,就一个感觉,牛,她那颗脑袋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想法,你要前瞻性,找她准没错。”
宋莆真心实意地去请教,也是把这些建议认真地拿小本子记下来,还没见人,已经写了不知道多少遍林巧枝的名字了。
这才有了那日主动搭讪的场景。
他对机械化也是有一定了解的,毕竟从59年起,就明确提出“农业根本出路在机械化”,身处农业这一行,不可能完全不懂,于是在得到林巧枝口头同意之后,很快梳理出一版方案。
等方案交上去之后。
他傻眼了。
没有等来直接批复,反而等来外贸部的亲切问候,从效率提升、到小麦产量增幅,再到某块耕地的具体数据……
“我国19亿亩耕地中,倾斜6度以上的耕地,约有4亿多亩,尤其是一些高坡度的,原本都不太适宜耕种。如果按照东方龙这款拖拉机的性能针对性改造,预计可以再造多少亩良田?”
“按照丘陵地区适宜的水稻和小麦亩产,你能大致估算一下丘陵地区粮食增产幅度吗?”
“能问一下,这个……”
……
最后,胡开记提出:“宋同志,我们想要一份切实有力的数据,一张强有力的对外名片。”
对外打响名声,闯去世界战场,强有力的实绩显然是最能打动人的东西,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于是,宋莆看着和他同乘的胡部长一行人,又偏头看看据说是广交会上跟过来的几个外宾考察团……
真的恨不得想喊他老师过来了!!
第140章 林巧枝将注意力转向了机械化部分
云淡风轻, 艳阳高照。
林巧枝感觉活动开筋骨的次日,她见到了即将返程的秦飞燕。
“林工。”秦飞燕热情地打招呼,把提上门的东西放在旁边。
林巧枝感觉和记忆中的她很不一样。
皮肤晒成了小麦色, 笑容坚定自信,像是一只草原上矫健而有力的狮子。
“你变化真大, 给生产大队解决农机维修保障问题, 看起来很锻炼人啊。”林巧枝端起新买的暖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又说,“人来就行,怎么还带东西了。”
把水递给秦飞燕:“先说好了,贵重的我可不收。”
“肯定不会, 都是些地道的山货,最多就是里面有一只腊鸭,是当地的做法,干香干香的, 咱江城没有的风味,拿来焖藕, 那滋味一绝。”秦飞燕介绍, 还讲,“像是这些,挂起来,也不会坏,可以慢慢吃,就是一点心意。”
秦飞燕心里是真的感激。
下乡也这么久了。
该看到的也都看到了,很多知青去到农村,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有的连水稻苗和杂草都分不清楚, 真是吃足了苦头。
她常常会想,如果没有孟姨和林工当初帮她一把,没有红旗厂学来的这一身本事,她肯定不会有今天这一番作为。
更不会有机会,深入乡土,帮助到那么多需要帮助的农民。
尽管也辛苦,不是那么轻松,但做有成就感的事,苦和累都是不一样的滋味。
“当初刚刚到下乡地方的时候,我是真的慌,我那个村在的大队,用的是50年代从波兰买的一辆拖拉机,根本不是咱们红旗厂的拖拉机……”
回忆起这些事,秦飞燕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那个拖拉机启动就很不一样,先要划火柴点燃一根粉笔大小的硫磺棒,丢到气缸里,再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旁边,用特别大的力气转动拖拉机轮盘,那个轰轰轰轰轰的声音简直能把耳朵震聋,直到整个机身也笃笃笃的剧烈抖起来,才是启动成功了。”
林巧枝听了:“发动机多少有点问题吧?”
“是的。”秦飞燕用力点点头,“但是我当时不知道啊,也没有这么深的经验,真的一下就慌了。”
她们当时学的时间确实有点太短了。
照葫芦画瓢是没问题,但要灵活变通,甚至知识迁移,就有点为难人了。
“说起来可能不信,但我那段时间,真的全靠回忆在红旗厂学到的东西,还有那些强硬的耳提面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面对那么多本地男性竞争,但她好像真的被灌输了许多钢铁般的勇气,“我就每天晚上借着月光,翻看下乡前抄写的那份手稿,可算琢磨出来那辆拖拉机最可能的几个问题。”
很多轻视的目光、很多嘻嘻哈哈随口说出来的觉得女人做不来的话语,在红旗厂已经有人带着她们克服过了,去争,去抢,去在这个世界丛林里竞争猎物。
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们聊了好一会儿,聊秦飞燕当初下乡的经历,聊她遇到过的重重困难,又怎么一次次克服,聊她怎么一步步走到被表彰,被选为当地的劳动模范……
她真的、真的很厉害!
不仅是她,当初同一批下乡的周美美等人,很多都干得不错。
后来,红旗厂自己厂的知青都不够用了。
又接收培训了一批批江城知青,秦飞燕说道:“现在真的有一点点织成网的感觉了,不说每个生产大队都有,但一个市肯定会有几个,我这次回来,主要也是想竞选一下我们那片地区的代表。”
大概是按照地域划分了几十个片区,原本分布稀疏、零零星星的红旗知青,一批批补充后,逐渐充盈起来,人多了,总要有个管事的,说话管用的。
不管是在当地组织技术交流,零件资源协调,还是遇到紧急情况有个决策的人,都是很重要的。
林巧枝真喜欢秦飞燕此刻眼里的自信和野心,祝福她道:“祝你竞选成功,要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来找我看看。”
“那就太感谢了,我肯定尽全力,争取不辜负你的祝福。”秦飞燕也朗笑着说。
离开前,两人相视而笑。
一个心中满是感谢,一个心中写着祝福。
送走了秦飞燕。
林巧枝感觉心里像是冒出涓涓水流,润得很,说不出的一种舒服。
她想到厂校。
今年也有毕业的学生吧?
厂子弟这边,用的是红旗厂的招工名额,并不影响那五个带编制的社会招工名额。
她去办公楼找温东鸣。
“你不来我也要找你了,你看看,今年这批毕业的学生。”温东鸣从桌面文件中翻找,抽出其中一份。
今年毕业的这一批,就有两个女生了。
“就她俩吧。”林巧枝看了一眼基本在前列的成绩。
“这么快就做好决定了?不考察一下她们合不合你心意?”温东鸣提醒着。
“能名字出现在这里,就足够合我心意了。”
一条新路,不是谁都敢跟上的,还是头几批。
既要有勇气,还要有执行力。
不畏惧走在新路上遇到的困难,也要敢于冲破环境惯性的重重阻力。
否则求稳,去走公认舒服适宜的路不好吗?
“行,那我通知她们。”
林巧枝想了想:“下午吧,我准备去新车间看看,顺便带带她们,认识一下,也看看她们的水平。”
干在办公室聊,就有点尴尬了,林巧枝还是喜欢做事。
下午。
“师妹来了。”黄彩霞指着给林巧枝看。
两个青涩未脱的年轻女生,眼神藏着点激动,做自我介绍。
“林工。”
“我叫郑爱兰。”
“我叫李月勤。”
“走吧,一起去看看车间,也看看你们现在学到什么水平。”林巧枝点点头,带着她们就往新车间走。
“她们”也在,所以这一群人看着还挺浩荡的。
郑爱兰和李月勤相互看看,心有点紧张,连忙跟了上去。
“林工。”
“林工!”
“林工,您来看看我们这一组操作,怎么样?”
车间里充斥着热情打招呼的声音,工人们干劲十足,对林巧枝这个为厂里带来新车间,带来一大批工作岗位的人,都露出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林巧枝看到新车间的情况,心情也不错,不参与具体技术,不管项目的时候,她还是很好说话的,跟大家都打着招呼。
一圈看下来。
感觉真是大变样了!
都是她和温厂长联手打下来的江山!
一半来自各单位支持,一半来自技术领先带来的良性循环。
车间确实是按照她出发之前,和高工们商定好的章程在执行。
但出去了一大圈,看到了各单位的情况,吸收了很多经验,眼界变高变宽了,有些东西的思考方法和角度,也都发生了变化。
林巧枝边看边问。
一边是了解一下两个新徒弟,一边是检查了解车间现在的实际情况。
感受到熟悉气息再次笼罩过来,很多工人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偷偷看向自己的班组长。
班组长肉眼可见的精神紧绷起来。
等林巧枝走过去了,直到看不见人了,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微微吐出一口气。
“干活、干活。”
“你们紧张个什么劲,要紧张也是我紧张。”
“嘿嘿,这不是怕带累您被骂吗?”
“滚犊子。”
新车间职工工作态度算是很端正、很积极了,尤其是当林巧枝巡视过来的时候,真的是精神集中,全神贯注,拿出最佳的工作面貌来。
毕竟听到她不断提问,发现她在逐渐靠近的隔壁组真的指出问题,甚至是操作细节的问题,头皮没有一丝紧张发麻是不可能的。
“……这部分扭力起伏大且方向多变,所以我们在制作折腰转向模块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材料的强度,还有八字筋的焊接质量。”黄彩霞回答着。
她回答的问题是最多的,主要是要帮“她们”稍微挡一下,尤其是两个小师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总不好让话茬掉在地上。
郑爱兰和李月勤不知内情,就不这么想了。
心情感激紧张之余,看向黄彩霞的目光就有点惊讶了。
大师姐只是跟着林工出去了一趟吧?
看着她,心里真的忍不住好奇,黄彩霞现在到底什么水平了?
***
林巧枝大致了解完她们的水平,心里也有数了。
给她们各自布置了任务。
黄彩霞的稍微少点,让她再休息一下,两个新徒弟的任务就稍微重一点。
对厂里目前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坐火车前来的宋莆一行人也抵达了。
胡开记两大步迈上来,率先同她握手,热情道:“林工,还记得我吧,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说起来可真是要感谢你,拯救了我不少愁白的头发,我的老领导可都说了,一个林巧枝,省了我们整部门人不知道多少口舌和精力。”
胡开记上来就对林巧枝大夸特夸。
林巧枝感觉记忆都模糊了,她怎么觉得记忆里,胡开记是那种笑容里埋着强硬刀子的性格?
“胡部长,这是高升了,恭喜恭喜。”林巧枝也是笑着,笑里藏着一点小警惕,玩笑道:“不过您上来就这么夸我,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胡开记笑两声:“我能有什么阴谋,真要说有,那肯定是希望林工再努力一点,推土机也在我们对外窗口推一推。”又转身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是在广交会上对我们产品感兴趣的友商,这次来红旗厂是想亲自来考察一下。”
林巧枝看着几个明显来自西方的面孔。
简单认识一下,客套两句。
目光一扫,广交会外商、胡部长等人、宋莆……
看着眼前阵容,感觉有些出乎意料了。
怎么,好像和宋莆说的不太一样?
确实不一样了。
宋莆把胡开记的话琢磨了一路,感觉此刻都有点心虚。
林巧枝愿意帮忙就很不错了,结果答应好的事情,突然就大变样了,体量和工作量一下就变大了这么多。
他倒是不要紧,能为祖国和人民做贡献,不在意多做一些事,多忙碌一些。
就怕林巧枝有意见,不高兴。
温东鸣派了人,暂时把这几个考察团接手过来,给胡开记和宋莆腾出时间和空间。
坐下来。
胡开记带着团队和宋莆一起过来,这是真的很罕见的重视了,他们看着林巧枝看方案。
方案不是最先的那一版本,加入了丘陵调查数据,还有丘陵土地适应机械化的预测和分析,避免林巧枝再为调查数据费时间,或者被杂乱信息干扰。
这也不算太复杂的事,稍微受到重视一点的方案,都是要做这些准备的。
林巧枝拿到手上,已是清晰明了,她只需要带着自身技术和知识储备,干活就完了。
看到具体内容,她眉毛一挑,继续往下看。
看了一会儿,林巧枝就将注意力转向了机械化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