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姜昏迷的这些日子,窦绍一直告假在家,听闻她醒来,户部派了潘侍郎来请人。
他再不去上衙,户部都要乱套了!
窦绍临走前,再三嘱咐长佩她们要小心照看,又叮嘱卫姜若是有事就让人去户部找他,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卫姜喝了汤药躺在床上闭目眼神,可能是这几日睡的太多,这药里的安神成分都不起作用了。
她翻了个身,开始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她有些不确定是做梦还是真的回去一趟了。
她伸手从枕头下摸出那半截红绳,神情有些悲伤,也许以后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爸妈过的很好,身边依旧有‘女儿’陪伴,也许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换人了。
就如‘她’说的,两人本就是一人,就当前世今生是真的吧,只是不知为何两人互换了身份。
‘她’不愿意回来,自己也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小卫儿,窦景、宝哥儿、陶氏、……一堆人,还有……窦绍!
那就这样吧!就当命运开了玩笑,如今回归本位,她们只是多了一段奇遇。
恩,卫姜觉得自己挺会开解自己的,这么想,心情果然好受多了。
门口传来动静,她转头看去,是长佩。
“县主,朱公公来了?”
卫姜撑起身子:“扶我起来,给我换件衣服。”
朱公公已经到门口了:“县主您不用起,皇上特意留了话,让您好好躺着歇息,不可搅了您养病。”
卫姜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能见人,便吩咐长佩把床幔拉起。
“朱公公进来说话吧!”
朱成进来,打量着卫姜的面色。
“县主这次能逢凶化吉,以后都是安泰日子了。”
“借公公吉言了,今日怎么是您老亲自来。”
长佩搬来椅子,朱成坐下。
“皇上不放心,让我亲自来看一眼。”
卫姜有些动容:“是我让舅舅操心了,皇上他身子可好些了。”
朱成笑着点头:“皇上也好。”
他拍手,一个小太监端了个食盒进来。
“皇上听说您受了重创,身子有些虚,特意让我给您带了壶养身汤,这是西域进贡过来的,可是好东西。”
卫姜看着那有些熟悉的瓷壶,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垂下眼睑,然后抬头,笑道:“多谢舅舅想着我,劳累您替我在皇上传个话,就说等我身子好了,一定亲自进宫跟他老人家磕头谢恩。”
朱成起身,亲自伺候卫姜喝药。
“县主放心,奴婢问过莫院判,这药对您的伤有益!”
卫姜点头,接过汤碗,看了一眼朱成,低头一口气喝下。
窦绍接到太子传来的消息,就快马往家赶,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正好在门口撞上了出来的朱成。
窦绍看向那空了的药壶,心若悬空,他眼中聚着风暴,攥紧拳头的手微微颤抖。
朱成笑眯眯上前行礼:“窦大人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窦绍回礼:“我不太放心县主回来看看,朱公公这是?”
朱成:“奴婢奉皇上的旨意给县主赐汤药,县主服完汤药,怕是要睡下了,那您快点去见一面吧。”
朱成那双锐利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窦绍,在观察他,刺激他,想看到他的失态。
窦绍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敢外泄半分。
眼神平淡,没有愤怒怨恨,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只是刚好撞上了。
朱成嘴角笑容加深。
窦绍:“臣多谢皇上厚恩。”他朝皇宫皇上行礼。
对朱成道:“朱公公想必是急着回宫伺候皇上,我送你。”
朱成笑眯眯,眼神也柔和了些:“窦大人留步,县主刚刚苏醒,您定也想多点时间她,就不耽搁您了。”
他笑着上了马,一行人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窦绍眼神变得幽深,问一旁的人:“朱公公来了多久了?”
下人回道:“有小半个时辰了。”
窦绍点头,大步朝后院走去。
刚进了垂花门,就看到蓝心她们在哄小卫儿。
原来卫姜刚睡下,小卫儿却闹着要见娘亲,侍女们怕她吵到县主,只能哄着她在外边玩。
“爹爹,我想去看娘亲。”小卫儿抱着他的腿,抬头眼巴巴看着窦绍。
他弯腰把女儿抱了起来:“好,我们去看娘亲,但你要乖,不能吵闹,娘亲在睡觉。”
小卫儿嘟嘴,太阳这么高了,怎么娘亲还在睡,娘亲都睡了好些日子了,还没睡够吗?
她点头:“好,我不吵!”
父女俩进屋,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卫姜平稳的呼吸。
掀开帐幔,窦绍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见她睡的很沉,他们又悄悄地退了出来。
“看过娘亲了,我们出去好不好?”
小卫儿点头。
窦绍把她送出去,让乳娘把她带走,然后吩咐长佩,去把大夫叫来。
因为卫姜和宝哥儿都受了伤,窦绍专门请了一位大夫在家中住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大夫来的很快,窦绍让他给卫姜把脉。
“县主脉象平稳,恢复的很好。”大夫好奇问道:“县主可是服用了什么方子,这脉象比之前强劲了很多。”
有他这话,窦绍心是彻底放下来了。
“是皇上赐的汤药。”
他也是关心则乱,要不是在门口遇到朱成,可能还没这么快反应过来。
朱成的话明明就是想让他误会!
这是皇帝对他的试探!
……
皇帝忙完手中的政务,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下方跪着的太子。
“太子若为何事?你这不发一言地跪着是要做什么。”皇帝故意问道。
太子:“父皇,新宜县主是无辜的,求您饶了她。”
他抬头看向皇帝,眼神坚定:“父皇,我知道您担忧的是什么,您放心,窦绍在儿臣的掌控之中。”
皇帝冷笑一声:“朕能信吗?你要是真的能让朕放心,现在就不会跪在这里了?”
他叹了一口气:“太子啊,你是未来的君主,仁善宽厚可以是你的手段,可太过仁慈,就会被人利用。”
太子膝行数步,离皇上近了些:“我知道父皇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我也不想让父皇为我背上这刻薄寡恩的名声。”
“您自小教导我们兄弟和睦,也是想让世人都知道,皇家和普通人家一样,有天伦温情,可我们让父皇失望了……”他顿了一下,继续开口:“世人都知你素来疼爱阿姜姐姐,若是如今突然赐死她,只怕天下会议论纷纷。”
“父皇,窦绍如今绝不是威胁,阿姜姐姐更不是用来牺牲的棋子,儿臣了解窦绍,他没有伊霍之心,何况他对阿姜姐姐很是敬重珍视。”
皇帝冷哼一声:“你是想用阿姜来牵制他?”
太子抬头:“对,窦绍这个人太重情,不止阿姜姐姐,他的儿子
、女儿、乃至窦家其他人,都是可以牵制他的软肋。”
皇帝轻笑:“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你说这么多全都是为阿姜求情吧。”
太子看向皇帝眼神没有躲避,带着些许激动:“是!人人都说您把阿姜姐姐当女儿一般疼,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我确实把她当亲姐姐。”
“母后走后,每当看到二弟三弟有娘亲疼爱,我都会躲起来哭,这些您知道吗?你不知道,只有她,她会找我,知道我想母后,会给我讲很多母后的事情,是她告诉我母后很疼我;知道我不开心了,她会带好多东西来逗我开心;发现有人想欺负我,她会挡在我的前面,把人骂回去。”
他眼眶发红,隐有水光:“我对母后的大半记忆都是阿姜姐姐告诉我的,她就像我的亲姐姐一般!”
“父皇,我求求您,饶过阿姜姐姐吧!”
朱成刚好回来,看到父子这场面,有些被吓住了。
“太子您这是……”他转头劝皇帝:“皇上,有话好好说,太子殿下可是最孝顺您的。”
皇帝苦笑,指着太子道:“朕可没为难他。”
他问朱成:“汤可喝了?”
朱成回道:“县主喝了。”
太子身子一颓。
皇帝见了一个冷哼,吩咐朱成:“把汤药端过来。”
很快,小太监端了碗汤药过来。
皇帝接过,一口喝完,然后把空碗给太子看:
“这就是给阿姜的汤药,朕也喝了,朕是不是也要毒死自己!”
太子怔住了!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
“儿臣……儿臣该死,是儿臣妄加揣测父皇的好意。”
“在你心里朕就是个冷酷无情的皇帝。”皇帝气的脸色发青
太子吓的赶紧请罪,朱成等人吓的跪下。
过了半响,皇帝才幽幽让他们起身:“阿姜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对她的疼爱也不是假的,说实话,朕确实有些不放心窦绍。”
太子:“父皇,窦绍对朝廷忠心耿耿……”
皇帝打断他的话:“此事我自有主张。”
他突然换了个话题:“湛儿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
太子有些诧异,但还是小心应对:“父皇不是喜欢小卫儿吗?”
皇帝摇头:“如今不合适了,你这当父亲就没个想法?朕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不好,想着早点把这事定下来。”
太子惊骇:“父皇,您长命百岁,”
“人都要死的,朕也不例外,说回湛儿的事吧?”
太子思量片刻,答道:“太子妃以前倒是提过孙大人有个孙女和湛儿年纪相仿,倒是合适。”
皇帝嗯了一声,“这事你和太子妃商量着办吧,
太子走后,皇帝静坐了良久,就在朱成犹豫要不要叫醒他时,他突然笑了起来。
朱成:“皇上……”
皇帝揉着额头:“朕这眼神是越来越不好了,朕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儿子,没想到还是看岔了。”
他带着些欣慰又带着些落寞道:“朕一直觉得他太过宽厚,缺了约束臣下的手段,可朕却忘了他还是太子啊!”
太子又怎么敢在君父面前玩弄权术,他的温和仁善是大臣需要的,他的宽厚赤忱是皇帝想看到的。
“朕以为自己在帮他铺平后路,可他却在防备着朕啊!”皇上叹气。
太子为什么要保住窦绍,为什么要替阿姜求亲,他说的那些只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他离不开窦绍。
太子若是登基,面对一朝堂皇帝亲手提拔上来的旧臣,自然处处会受到掣肘,他想要彻底掌握权柄,就需要一个人来帮他清理朝堂,把这些旧臣替换成东宫的人。
窦绍就是最好的人选
手段能力、谋略才干,有威望、有声名,太子能倚重的也只有他。
何况窦绍一直是东宫的人。
太子看重窦绍,处处维护他,朝堂皆知,他也敢有其他心思,不然那就是辜负君恩了。
太子也准备了制衡窦绍的人选,这个孙家看来是他要捧的人。
难怪当初说要给皇孙聘窦绍女儿的时候,太子好像有些不情愿呢!
皇帝大笑,笑的太急就咳了起来。
朱成倒来热水,帮他顺气。
“太子这样有成算,您倒也可以安心养病了!”
皇帝笑着摇头道:“朕都看出来了,你以为窦绍不知道?”
这些还不不够,要拿捏窦绍,还需要施加更大的恩情。
他问起今日的事情:“窦绍今天什么反应?”
朱成回道:“窦大人满头大汗,很忧心县主,但也没有愤恨不满,对奴婢依旧恭敬。”
皇帝往后一靠,幽幽道:“他要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做。”
话刚落,门口就有小太监通报,说是窦绍递了奏表。
皇帝打开看了一眼,笑道:“就当朕再帮太子一把吧。”
他拿了朱笔,写了个准字。
……
卫姜悠悠醒来,天色已经昏黄,睡一觉精神果然好了很多,想要起身,这才发现身边还趴着一个人。
卫姜抽手时,窦绍就被惊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窦绍问她。
卫姜摇头:“我就是有些饿了。”
窦绍立马吩咐人传膳。
卫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疑惑道:“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事情忙完了?”
窦绍摸着她的头发:“忙完了,以后也不用去了。”
卫姜转头看她,惊讶这话什么意思。
窦绍玩着她的手指:“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玩吗?等你身子好一点我们就去,玩累了我们选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置办个宅子养老,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旷工太久被皇帝老板炒鱿鱼了?
“你被罢官了?”卫姜凑近看他的眼睛
“是我辞官了!”窦绍微微翘嘴
卫姜惊讶出声:“什么?”声音有些大。
“好好陪陪你不好吗?”
信你个鬼?卫姜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
可窦绍不肯说,只说太累了,想出去走走。
卫姜提醒他:“你要想清楚哦。”
窦绍垂眸,他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皇上如今性情变的古怪,又格外忌惮自己,今日赐的是真汤药是试探,难保明日就不来个毒药。
还不如暂避风头,后退一步。
这些日子皇上动作频频,只怕是身体出了问题,既如此,他只需要等就行了。
等太子登基,他自然就能重回朝堂了。
皇上只怕也是这个打算吧,让太子施恩与他,他窦绍这辈子都不能背叛太子了。
窦绍嘴角挂着讥诮,眼神玩味!
卫姜身子一日日好转,宫里又送了几次汤药,后来干脆把方子送过来了,让他们自己配药。
自己配药才知道贵,卫姜都怀疑皇上是不是心疼钱了,才把方子给自己的。
窦绍说要辞官,动作也快,等卫姜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两人就准备启程去江南了
窦景三年任期已满,述职后他被留在京都,进了大理寺。
这让窦景有些不满意,其实他还是更喜欢主政一方。
卫姜安慰他:“以后有机会的。”
窦绍看了她一眼,笑了。
马上就要登船了,下人们开始搬运行李,小卫儿兴奋地跑来跑去。
“娘,你要多写信回来,走的哪儿了也要告诉我。”
窦景啰哩啰嗦一大堆,卫姜都有些烦了:“知道了,知道了。”
“要不,还是把小妹留在京城吧,有阿陶照顾,还有宝哥儿作伴。”他总觉得爹娘不太靠谱,小卫儿才多大,带着四处走。
“我不要!”小卫儿听到了,一下跳到窦绍腿上,紧紧抱住父亲。
卫姜嫌弃看了女儿一眼:“算了吧,跟个猴子一样难管,阿陶如今都要人照顾。”
陶氏怀孕了,才两个多月,还没有对外说。
卫姜交代陶氏:“自己多注意点,月份大一点请亲家母过来陪陪你。”
陶氏红着脸:“娘,我知道的。”
儿媳妇有孕,做婆婆的游山玩水去了,全京城又要议论她了,卫姜不满地瞥了一眼窦绍。
都是他,非要这个时候走,天这么热,就不能再等等。
可他说,万一明年陶氏又怀了,是不是他们又要等,卫姜没话了。
窦绍挨了瞪,心里也不舒服,他的眼刀子扫向儿子。
要不是靠他开枝散叶,窦绍真想把那药丸子给儿子灌下去,偏偏这个时候怀孕。
“等你生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卫姜拍着陶氏的手承诺。
船家在催促登船,窦绍抱着女儿,推着卫姜上了船。
卫姜扫到送行的人中还有东宫的人,有些奇怪:“太子不是昨日来过了吗?怎么今日又派人来了。”
窦绍笑道:“是啊,想必太子舍不得你我吧!”
脸真大,卫姜白了他一眼。
***
一年后,江南某镇窦宅
卫姜躺在树荫下,吃着窦绍递到嘴边的西瓜,很是惬意。
这一年走了不少好地
方,可她还是觉得躺着舒服。
“我们这算是归隐山林了吗。”卫姜晃着摇椅,瞥他。
是不是也算是应了他书中的结局了。
窦绍顿了一下,他隐隐都能听见街上的吆喝声,明明身处闹市,怎么就是归隐山林了?
他倒是想找一处风景好,人少的地方住,可奈何有人过不惯,觉得住的偏僻了,买东西不方便。
“你说是就是吧。”窦绍无奈,手上动作不敢停,仔细帮她剃掉西瓜籽。
“我还能享受多久?”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日子那鸽子来的可勤快了。
“不知道。”窦绍笑。
话音刚落,门就突然被叩响了!
是京城来人了,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急召窦绍回京!
卫姜眼泪唰地下来了,怎么会!
她看向窦绍,窦绍移开视线。
所以窦绍一直等待的机会就是这个!
三日后。
他们离开了小镇,前往京城。
由此,窦绍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权臣生涯。
后来,这座江南小镇他们再也没有来过,两人老死京城。
…后记…
本来是有机会来的,窦绍致仕后曾热情邀请卫姜和他来这里共度晚年,但最后关头她反悔了。
为何?
因为陶氏离不开婆婆,一把年纪还哭的梨花带暴雨,卫姜就心软了。
陶氏为何哭?
大概因为宝哥儿给她娶了个厉害的儿媳妇,自己搞不定,需要婆婆撑腰壮胆。
别看宝哥儿小时候敦厚,长大了才发现是个黑心汤圆,跟他祖父太像了。
不但性情像,这仕途和婚姻也像。
宝哥儿二十三岁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也一眼就被人瞧上了。
当然,没人敢强逼窦绍的孙子娶亲,但意外的是宝哥儿同意了!
陶氏知道后偷偷哭了好久,原因无它,这个姑娘有点凶,跟自家婆婆性子像!
如今这姑娘给宝哥儿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腰杆更硬了,陶氏害怕婆婆一走,自己会被儿媳欺负。
为此,窦绍很有些怨言,七十多岁了,还要和独子闹分家,最后还是卫姜不愿意和他住,这个计划才被迫夭折。
其实卫姜也不是为了陶氏留下的,是她本就不想去什么江南,在京城这个富贵窝享受这么多年,一把年纪还要浪迹天涯,她才不干。
她可不是有福不享,没苦硬吃的人!
都没几年活头了,她要享受!要潇洒!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