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还未亮透。
许晚春一行人便已经起床了。
快速洗漱好, 便揣着粮票,往食堂出发。
坦白说,许晚春虽然穿越到贫困的时代八年多了。
但家里条件好, 甚至是被母亲与师父师娘娇惯着长大的。
真正吃苦的岁月, 反而是在上大学之后。
尤其这次义诊!
她艰难吞咽着掺了麸皮的黑面窝头,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才喝一口份量稀少的玉米糊糊。
真的很难吃,可不吃又不行。
不提有没有体力支撑繁重的工作,就是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也叫人难熬。
其实组织对于他们这些, 愿意深入到基层的医疗人才, 是有补贴的。
出发时,每个人都分到了军用肉罐头, 另几块鸡蛋糕。
但实际上,谁也不会去动这些难得的“高级货”。
理所当然地,将之留给了缺少营养的患者们。
解决完早饭, 师兄师姐们一刻也不敢休息, 担上药箱, 领着师弟师妹们继续在田间穿梭。
许晚春则被老师留了下来,为其余呼吸困难的大腹晚期患者放水。
这其实是很不安全的医疗手段, 不止有很高的复发率,还容易感染。
可这操蛋的岁月,它……没!有!药!
特效药太少太少了, 症状浅的,还能利用现有的药材将人治好。
但重症晚期的,很大程度只能靠赌。
赌患者不会复发,才能进入下一步用药环节。
那种无力感,哪怕是见惯生死的许晚春, 也觉心口沉甸甸的……
“……好了,可以包扎伤口了。”又帮一位患者放好腹水,许晚春叮嘱配合她的助手同学,处理后续事件。
正在她边摸脉,边微笑着告诉患者,中午为他们准备了高营养的鱼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卫生室内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刘三媳妇摔倒了,她八个多月的肚子……全是血啊……那什么,都说七活八不活的,大夫,刘三媳妇那孩子不行了吧?”
“别瞎说,你这个说法是没有依据的!产妇人现在在哪?”带队老师皱眉呵斥完慌慌张张的男人,又立马追问。
男人缩了缩脑袋,小声呐呐:“来……来了,他们用门板将人抬来了,我跑得快,先来给大夫们报个信。”
得到想要的信息,老师立马催促学生们:“快,隔一间产房出来,准备……”
话还没说完,就见许晚春同学已经从药箱中翻找起了需要用到的药。
于是老师将多余的话咽了下去,神情严肃道:“许晚春同学,韩芬芳同学,这名产妇可能需要你们主要负责。”
韩芬芳,也就是带队师姐立马应了声:“是!”
“是!”许晚春的反应也不慢,她知道老师的意思,时下大多人都接受不了男医生助产。
事实也确实如几人猜测的那般,产妇血糊糊被抬过来时,模样老实巴交的老婆婆,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嘀咕咕重复着:“男大夫不行……男大夫看了儿媳就活不下去了。”
救人如救火,这种时候,谁也没工夫跟迂腐老太太讲道理。
临时产房内,许晚春和师姐韩芬芳努力屏蔽外在的喧闹,一人用竹筒听胎心,一人摸着腹部判断胎位……
“是横位!”
“还有胎心!”
很快,两人都得出了结论。
许晚春刚升起的欢喜瞬间消失干净:“是……横位?”
韩芬芳同样沉重着表情点头:“对,是横位,只能徒手旋转胎位了。”
这很疼,比分娩还要疼!
产妇很有可能在中途疼到休克,又或许失血过多。
即使最后幸运地大小平安,产妇也有百分之三十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
最好还是剖腹产,可眼下,不管药物还是环境,都没动刀的条件……
这一瞬,许晚春觉得自己后背都沁出汗了。
“能用银针给孩子调整胎位吗?”韩芬芳是西医,对于中医只是一知半解,忍不住希冀地看向师妹。
许晚春摇了摇头:“确实可以针刺足小趾外侧至阴穴,留针15分钟矫正胎位,但起码要连续针刺三天才行,现在来不及了,倒是可以针刺麻醉,不过只有药用麻醉的三分之一效果。”
情况紧急,韩芬芳虽失望,却还是立马决定:“那你行针吧,我出去跟老师还有家属说一声,如果同意咱们接生,就得让家属按风险手印。”
许晚春已经拿出银针开始消毒了,闻言只轻点了下头……
虽然针刺麻醉能降低产妇的疼痛感,但真的动手时,产妇依旧疼痛难熬。
若不是早早喊了村里妇人帮忙按着手脚,怕是惨嚎的产妇能翻到地上去……
不幸中的万幸,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极端痛苦后,母子平安了。
“……吃颗糖。”彻底收拾好产妇跟孩子,让出病房叫家属们团聚时,已然脱力的韩芬芳,蹒跚着走到门外的师妹身旁,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许晚春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但成功救回两条生命,她心里很满足,看到递到眼前的糖果,弯了弯眼拒绝:“我刚才喝过水了,缓一会儿就能好。”糖得留给病患们。
闻言,同样舍不得吃的韩芬芳,将糖果又揣进口袋里,完全不在乎身上的血污,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眯眼晒着太阳。
这时,忙完手上病患的老师急匆匆走了过来,很是高兴:“我听说了,母子平安!两位同学辛苦了,你们很优秀!老师回去就帮你们向上面请功。”
不怪他这么欢喜,实在是,之前这样的案例,不是产妇失血过多,就是子宫破裂失败,孩子也大多窒息而亡。
曾经,还有学生冒险剖腹。
可惜,孩子虽然成功救下,产妇却因感染去世了。
像自己学生这般,横位还能母子都平安的,很少。
虽然,这其中或许还有产妇身体素质不差,送来及时等外在原因。
但老师表示,结果最重要!
许晚春跟韩芬芳站起身,齐齐露出笑容:“谢谢老师!”
虽说医者无私,但能得军功,谁会傻傻不要?这可是关乎到未来升职的。
老师赶忙摆手:“坐吧,后面还有很多病人等着,给你们半小时休息时间。”
等老师离开后,两个姑娘再次没甚形象的瘫坐回地上。
不过这一次,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闭眼恢复体力。
=
许晚春窝在小山村中行医救人时。
作为母亲的许荷花也没有闲着。
自从闺女提醒多屯粮食后,她时不时就到附近的郊区转悠。
这个老乡家买10斤稻谷,那个老乡家买8斤黄豆。
只要能入口充饥,又能长久存放的,许荷花来者不拒。
就这样,每个星期都能攒到几十斤粮食。
许荷花是个有成算的,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中的道理。
待粮食累积到四百斤后,便将黄豆、苞米、黑豆、稻谷等,各整理出十斤左右,骑车去了离家十几公里远的部队家属院。
许荷花女士早非吴下阿蒙,所以,哪怕是第一次来家属院,也一点不拘束。
更何况,这处家属院独立在部队之外,并没有小战士严格审查。
只是这边高三层的红砖联排房,全长的一个模样,还建了四排。
许荷花正要找人问询曹家位置时,就听到不远处有歇斯底里吵架声。
她下意识推着自行车寻了过去。
正好奇在吵什么,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荷花?!你怎么来了?”
同样听到动静,被邻居拽出来瞧热闹的苏楠,远远就瞧见了熟悉的高挑身影。
许荷花回头:“楠姐!我来看看你跟曹大夫。”
苏楠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哎呀,我还想着过几天去你那边住一阵子的,再一起去学校瞧瞧桃花儿,这里闷死个人,没想到你先来了。”
见好姊妹因为自己的到来,高兴得眉眼全是笑意,许荷花也忍不住笑了:“咱们这叫心有灵犀!”
“哈哈,对对对,可不就是心有灵犀……快,跟我回家。”说话间,苏楠已经伸手拉着人往家去了。
一旁邻居见两人说笑着就要离开,赶忙喊:“诶!楠妹子,不去瞧热闹了?”
苏楠这才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道:“瞧我,都高兴糊涂了,梅花姐,这是我亲家,叫许荷花,我们就不去瞧热闹了。”
相较于楠妹子的亲家,最爱凑热闹的陈梅花更好奇不远处的撕逼大战,所以,她只迟疑了几息,便利索与两人告辞,直直冲向人群。
却不想,才跑出去几步,就又掉头追了回来。
见状,正欢喜跟好姊妹聊天的苏楠不解:“不去瞧热闹了?”
陈梅花哆嗦了下:“政委来了,等着吧,那些个瞧热闹的全得挨罚,幸好我跑得快。”
许荷花小声问楠姐:“之前帮你带东西的那个谭政委?”
苏楠点了点头。
许荷花:“他瞧着脾气挺好的啊。”这位女同志怎么这么害怕?
苏楠一言难尽:“……是挺好的。”
最多就是笑眯眯罚大家抄写军规一百遍。
可……军嫂大多不识字。
第52章
su联式筒子楼, 很有时代特色。
许荷花锁好自行车,上楼时,稀奇的多打量了几眼。
陈梅花知道楠妹子的亲家登门, 定然有事商量, 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只剩下自己人,掏钥匙开门的苏楠便忍不住小声抱怨:“人人都说住楼房体面,可我还是喜欢有院子的平房,这里连棵花都种不了。”她这辈子最爱花草,离开许家屯那会儿, 最舍不得的就是种在屋子前后的花草。
关于这一点, 许荷花很是能理解,同样小小声回:“都一样, 我那边老大一个院子,空着也不允许种菜、养鸡,啥都要花钱买。”
一个讲生活, 一个说浪漫, 却神奇的很是聊得来。
进屋后, 看着一眼望到头的房间,许荷花嫌弃:“这屋子也太小了。”
苏楠泡了杯麦乳精端过来, 听得这话,笑着解释:“也有二十几个平了,本来团长想安排个大一点的屋子, 好像有两个房间,四五十平吧,我跟老曹都没要,反正也不在屋里做饭,睡觉够了。”
许荷花依旧觉得小了, 她指了指带过来的袋子:“我带了几十斤粮食,有地方藏起来吗?”
苏楠正垫脚勾柜子最上面的皮箱:“你给我们带粮食了?藏起来干啥?”
“我来拿。”许荷花穿鞋基本就一米八了,轻松轻松就将箱子拎了下来。
看着好姊妹的长腿,苏楠第无数次羡慕:“回头我在周边找找有没有会做旗袍的老裁缝,你这身材,穿起来肯定好看。”胸大、屁股大,腰细,简直就是旗袍的衣架子。
许荷花一辈子没怎么穿过裙子,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穿旗袍的模样,连连拒绝:“可别浪费那个钱,真穿那样的衣服,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怎么是浪费钱呢?一件衣服罢了。”苏楠跟丈夫的家底相当厚实。
“有钱也不做,根本穿不出去。”许荷花依旧拒绝。
“不一定要穿出去溜达,在屋里穿着也高兴呀。”
“……”许荷花不理解楠姐的想法,又说不过她,只能转移话题:“跟你说个事,桃花儿让我们攒一些粮食藏起来。”
“啊?桃花说的?”苏楠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怎么突然要攒粮食?”
许荷花打开袋子,将里面分装的几种粮食全提了出来:“桃花儿说,现在不像从前在老家了,那边随时能买到粮食,实在不行,进山里走一趟,也能寻到东西果腹……”
苏楠已经反应过来了,立马道:“还是咱们桃花儿想的周到,回头我也想办法买一些。”
“你别去,你这边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了不好,后面我尽量两三个星期就过来一趟,每次给你带几十斤,攒个几百斤就差不多了。”
“行,我给你钱票。”苏楠没迟疑多久,很快就从上了锁的抽屉里点出十张大团结。
许荷花只收了五张:“不够再说。”
苏楠便将剩下的又锁回抽屉里:“荷花,你下次帮我带一匹粗布吧。”
下了班,无所事事,只能在家哐哐织布的许荷花表示,如今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粗布:“行啊,要什么花色的?”
苏楠:“结实点的就成,我做成袋子装东西的。”
“好,下回给你多带几匹。”话音落下,许荷花又从大布袋子里取出最后一样东西。
苏楠欢喜伸手:“哪来的鸡?”
“来你这边之前,我先去郊区老乡那边买的。”许荷花往旁边躲了躲:“别脏了手,砧板跟刀呢?我给你剁好。”
苏楠感慨:“现在吃肉真的很不方便。”
许荷花:“回头我再给你带些鸡蛋,我瞧着你瘦了些。”
“现在谁不瘦……”将洗菜盆跟砧板从柜子里拿出来时,苏楠想起什么,突然问:“你不急着回去吧?”
许荷花:“在你这里吃过饭再回。”
“那就好,你难得来一趟,咱姐俩好好唠唠……”
“楠妹子,在家呢?”陈梅花略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两人的交谈。
苏楠冲着荷花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将鸡藏起来,便快步迎了出去:“梅花姐,快进来吧,门都没关。”
陈梅花:“那不行,扫盲课上可是说了,进到旁人家得敲门,得到主人家允许才能进。”
对,这个做法很好,内心很有界限感的苏楠笑着将人迎进屋后,又要去泡茶。
陈梅花赶忙拦:“不用,不用,我喝不惯那个什么茶的,糖水也不要,浪费!我就憋得难受,跟你说完就走。”话音刚落下,也不管屋里两人什么反应,继续吐槽起来:“谭政委这次太狠了,他居然连坐啊。”
苏楠坐到她旁边,配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荷花也洗了手,好奇走过来。
多了个听众,陈梅花的分享欲更盛了,顿时滔滔不绝起来:“是三连长胡有为……”
却原来,三连长早年在家里有个童养媳,还生了两个娃。
后来情况跟李山海差不多,自觉自己厉害了,就在外头又娶了一个。
毕竟,老家的童养媳没领证,一句童养媳是封建残余,便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那童养媳又是个老实的,听了公婆的劝,离婚不离家,老黄牛似的,在乡下伺候老小。
说到这里,陈梅花没忍住撇嘴:“这种事情,前几年真不少……要我说啊,他们才是坏分子,男的女的都不是好东西。”
这话苏楠赞同,她应和两声追问:“那后来呢?”
陈梅花一秒变了脸色,从义愤填膺到幸灾乐祸:“那童养媳虽然老实,但老实人发疯也要命啊,听说家里老婆母,要将才15岁的闺女嫁给二婚鳏夫换高价彩礼,童养媳请村长给胡有为写信,想着好歹是孩子爹,总不会干看着,哪成想,胡有为根本不管前头孩子的死活,满心惦记跟后老婆生的这个……”
说到这里,陈梅花又有些唏嘘:“听说胡有为老家那大姑娘是个烈性的,死活不愿意,最后被逼得投河了,当娘的能不疯吗?”
本来只是凑个热闹,没想到出了人命,苏楠跟许荷花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尤其许荷花,她跟胡家童养媳之前的经历很像,急道:“那孩子呢……没了?”
陈梅花赶忙安抚:“听说救活了,不过人还在医院,胡有为那童养媳过来闹大,就是为了断一笔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早该这么做了。”苏楠一直拧着的眉头总算松了下来。
陈梅花连连点头:“可不是?要我说那童养媳也是傻,白给胡家当了这么些年老黄牛,还不给钱……不对,说远了,我想说的是,政委这次不罚抄军规了。”
“罚什么?”苏楠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所有军嫂,连续两个月,每天晚上扫盲两个小时。”
苏楠大松了口气:“我识字,不用去。”
陈梅花苦着脸强调:“我说的是连坐!你不用认字,肯定就是当扫盲老师啊!”
苏楠呼吸一滞,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荷花心眼儿软和,尤其对方与自己有着相同经历,却过得这么苦,当下追问:“那……那个童养媳叫什么名字?”
陈梅花愣了下:“名字?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听说不到十岁就被卖到胡家了,应该也姓胡吧?”
喊童养媳属实有点埋汰人,许荷花索性改口:“那我就叫她胡家妹子吧,听着年纪应该比我小几岁,梅花姐,她人呢?”
陈梅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今是新社会了,对方又是个可怜人,自己确实不该一口一个“童养媳”地喊,当即有些赧然道:“胡家妹子被政委安排去团长家暂住了,让团长家唐嫂子照看着呢。”
苏楠了解荷花,当即表态:“要不,我们去瞧瞧胡家妹子,偷偷给人送点吃食,或者捐点钱?”
这个可以有,陈梅花虽然嘴碎,但热心肠,再加上男人是卫生所主任,领的高级工资,捐点钱并不心疼,当即起身:“咱们现在就去?”
许荷花摸了摸口袋,确定里头有钱,便立即响应:“我也去。”
苏楠则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才追了出来。
许荷花不解:“拿这个干啥?”
苏楠:“读给胡家妹子听,她能跑来闹腾,就证明不傻,之前可能被困在方寸之地,没什么见识,不知道离婚的女人其实有很多路能走,就比如你!”
许荷花恍然:“你说得对,早知道我就穿工作服了,那报纸上可没写到我成工人。”
“噗……”苏楠被逗笑了,很快甩了甩报纸解释:“这个就足够了。”怕是全国也没几个离婚女人,能被文人用尽赞美之词,高调登在省报上的。
陈梅花听的云里雾里:“你俩说什么呢?”
苏楠:“先去找胡家小妹,咱们边走边说。”
陈梅花:“……”
=
同住一个家属院。
团长家正好就在楼上。
三个女人只爬了一层楼,就到了目的地。
见到几人,团长媳妇唐丽大约猜出她们的来意,笑着看向苏楠:“你倒是稀客。”
丈夫很欣赏曹大夫,说他是有真本事的,能将人一直留下来,是战士们的福气。
唐丽自然不会拖丈夫后腿,再加上她挺喜欢苏楠的性格,这笑容绝对真心实意。
苏楠先看了眼坐在凳子上,明显很局促的女人。
应该才三十出头,瞧着却像四十多,衣服更是补丁摞着补丁……
再想到胡有为现在光鲜亮丽的妻子……苏楠敛了心底的厌恶,笑说:“我儿子的亲家母过来了,带她过来认认门。”
唐丽自然知道这只是借口,面上却欢喜的将人迎进屋。
苏楠是个聪明人,口才更是利索,只几分钟,就说的胡家妹子胡小草拉着她,边抹眼泪,边喊楠姐。
待情绪铺垫到位了,苏楠又佯作不经意说起了许荷花的奋斗史,并拿着报纸读了起来。
就这么起承转合间,不止胡小草佩服不已,就连自诩见过世面的唐丽跟陈梅花也是惊叹连连……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络,却谁都没发现,走廊上,正站着两个男人。
直到听完屋内的朗读,匆匆忙忙赶回来安抚胡小草的粗人严团长才小声感慨:“这个叫许荷花的女同志很好!不孬!就该这样!”
谭恒眼底也是欣赏,却没应和什么,只温声道:“咱们先回去商量商量,要怎么处理胡有为吧。”撂下这话,人便转身离开。
严团长赶忙追上:“那狗东西不是被你关了禁闭?咱们不安抚小胡同志了?”
谭恒快步下了楼梯:“不用了,这几位女同志比我们更合适。”
“……走那么快干啥,等等我。”
=
另一边。
许晚春完全不知道,母上大人即将迎来桃花。
她闷头在郊区,足足忙了两个星期。
期间,好几名吸血虫病晚期患者,还是陆续失去了生命,最小的才6岁。
许荷花时常想,若是他们不缺医生,在初期就被发现,是不是就不会死?
若是他们出生在不缺医少药的后世,是不是就能健康活下去?
明明不是什么要命的绝症,明明他们可以活的……
因为太清楚后世医疗的发达,让力气无处使的许晚春更觉难受。
而这种难受,在日渐累积后,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回到学校,跟教导员做了口头汇报,回到宿舍后,她忍不住想起师兄。
她现在走的路,是他曾经走过的。
当时的他,面对无能为力的病人时,会不会也会迷茫?
想到这里,准备去洗澡的许晚春刚叹了口气,就摸到了口袋处的鼓起。
她怔愣了下,才想起这是离开时,老乡非要塞过来的鸡蛋。
许晚春抿了抿唇,又将半脱的衣服穿好,拉开椅子,翻出信纸……
她想给远在边疆的曹医生写信。
金色的笔尖落在洁白的纸张上,很快就填满了前两行:
师兄,我打算两年内拿到毕业证书,然后跟你一样,到缺少医生的地方,去支边5年……
第53章
10月底。
晚上6:40分。
才吃好晚饭, 临床医学10班的五个女生便直奔宿舍。
所过之处,翻滚的秋风中,全是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
哪怕不认识她们, 光闻这个味道, 路过的其他学生也猜到几人方才上了什么课,纷纷露出佩服又同情的眼神。
周彤最憋不住话,脚才刚踩到二楼宿舍的走廊,便嫌弃道:“我真的……整个人都被腌入味了,好想洗头洗澡。”
余婷“嘘”了声, 又警告:“回宿舍再说。”老五太过口无遮拦, 很容易被激进分子抓到把柄,哪怕她没有坏心思。
周彤叹了口气, 又想抱怨大学生活跟她期待的完全不一样,说句话都要考虑再考虑。
单小芳立马转移话题:“老六应该回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你怎么知道?你看见晚春了?”
单小芳:“没有, 不过我看到她的带队老师了。”
几句话的工夫, 五人已经来到了208宿舍门口。
门半掩着, 余婷轻手轻脚推开。
许是太过疲惫了,足足写满五张信纸, 再洗漱好躺到床上时,许晚春却没有一点睡意,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后, 主动开口:“我没睡。”
这话一出,屋内的电灯瞬间被拉亮了。
同时,周彤也窜了过来,蹲到床边好奇问:“老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义诊辛苦吗……哎呀, 我就多余问,肯定辛苦,你瘦了好多啊,嘴唇也惨白惨白的。”
其余围过来的女生也纷纷点头:“是瘦了,得有十斤吧?”
许晚春没称,不过小腰确实只剩薄薄一片了,她捂鼻:“你们先把衣服换了。”
余婷立马将快要趴到老六床上的老五拽开,边脱衣服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晚上去上自习课吗?”
许晚春坐了起来:“回来两三个小时了……不去自习,指导员给我放了半天假调整。”
周彤从床底的箱子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老六,我这还剩几块饼干,你吃了补补。”
余婷也停下穿了一半的衣服,蹲下身,开始拽自己的箱子。
其余三个姑娘也纷纷开始扒拉吃食。
见状,许晚春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我刚才用白糖泡了一大碗炒面粉,这会儿一点都不饿。”
夏青青直接将藏的几颗糖果全塞了过来:“不饿也要吃,赶紧将肉养回来吧。”
宋岚递过来的是两块鸡蛋糕:“瞧你瘦的,脸颊都不好捏了。”
“……”看着怀里的零食,许晚春哭笑不得:“就是吃的差了些,过几天就能养回来,你们别担心。”
周彤也开始换衣服了:“吃的很差吗?不是说有肉罐头补贴?”
反正她们最晚明年也要参加义诊,许晚春便没有隐瞒,大致讲了义诊时的吃住情况。
至于缺医少药的现象,她没说,万一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再给妖魔化一番,诬蔑她是对国家不满意的反动分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性,毕竟哪个行业都有老鼠屎。
“麦麸?树皮,那是……”周彤刚想惊呼那是家禽的食物,哪里是人吃的,只是话到嘴边,自己就给咽了下去。
“怪不得你都瘦脱相了。”余婷也没想到吃的会这么差,她将最下面一颗纽扣扣好后,又说:“我们得走了,今天的晚自习内容是政治学习……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思想,不能迟到。”
正在藏小零食的许晚春皱眉:“怎么突然要学习这个?”
周彤插话:“这个我知道,大四有个师兄想评“个人先进”,义诊回来,极尽夸大个人成就,最后经过调查,是他与当地老百姓合伙欺骗,这会儿人已经被送去农场改造了……”
懂了,全校师生这是受了牵连,许晚春催促:“那你们快去吧,我也准备睡了。”
=
时间过得很快。
眨眼就又过去了两三个星期。
进入11月份后,沪市的温度一天天降低。
这天上午,教导员通知学生们前往操场集合,准备去后勤领秋冬军装。
脸色有些青白的周彤快要哭了,她用超级小的声音抱怨:“总算发衣服了,谁家11月中旬了还穿夏装啊,锻炼钢铁意志,也不能这么锻炼吧。”
许晚春也冷,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为了不耽误时间,在操场上等待的时候,学生已经按高矮排好了。
别看许晚春老是被许荷花女士打击身高,实则,在这个营养不良的大环境中,在女生里,162厘米已经算高个子了。
全排6个女生,她排在倒数第二。
最高的是余婷,也只有164厘米。
冗长的队伍走走停停,很快就轮到许晚春从登记员那边按了手印,签了字。
再拿着字条,从后勤人员那边领了一套棉衣棉裤,外加一双棉鞋。
物资紧缺,冬装没有替用的,穿坏了,也只能自己缝补,还要注意干净整洁,属实有些为难人。
对了,穿上冬装后,夏装还得全部交到后勤处。
待天气暖和了,再由后勤统一派发。
所以,领到衣服的学生们,没有急着回教室,而是直奔宿舍换衣服。
路上,周彤表示:“回头让我妈给我再做套一模一样的。”
许晚春也是这个打算,她又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正好跟母上大人说说她想提前结束学业,出去支边的事情。
只是……许晚春皱起眉头,心里有些憋闷……
许荷花女士一个人该咋办?
=
“又要出去?你家里不是上个星期才给送过吃食?”邢军有些无语的看着班里的好苗子,在心里腹诽小丫头跟她师兄一个样,有空就往校外跑。
他不知道的是,当年曹景梁之所以跑的那么勤快,也是为了给他眼前的小丫头买东西。
许晚春抽了下嘴角,入学两个半月,这才第二次申请回家,还是在星期天的时候,怎么就用到“又”这个字了?
无奈,有求于人时,她只能放低姿态:“有些生活用品要买,您放心,我肯定准时回来。”
邢军从抽屉里拿出批假条,黑着脸,边写边谈条件:“你休整好了吧?我给你报下一个义诊?”
这几年,军医大一直在周边村镇做巡回义诊。
尤其三四年级的师兄师姐们,一年中,有半数以上的时间在农村服务。
只要许晚春愿意,随时都有队伍可以加入。
事实上,她也的确做好了准备,闻言立马点头:“好。”
“不错,小同志很有思想觉悟。”邢军将纸条递上时,已经露出了一口白牙。
真是……还能更现实点吗?许晚春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是乖巧的不行:“谢谢指导员。”
邢军拧起钢笔:“准点回来。”
“是!”
与上次一样的时间段,口袋里同样揣着寝室姑娘们的购物清单。
许晚春在公交车上晃悠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家时,看到了同样的人。
她跨进门槛,盯着院子里的男人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喊人:“谭……叔叔?”
第54章
谭恒起身, 笑容很是亲切:“桃花,放假了?”
这位……跟自己很熟吗?许晚春心里有一万个疑惑,面上却始终乖巧:“嗯, 放了半天。”
见小姑娘似乎一点也不好奇自己为什么出现在她家, 谭恒便主动解释:“许荷花同志帮我去街道办处理点事,等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许晚春客气招呼人坐下,自己也走到石凳旁落座,才问:“我娘去街道办干什么?”
谭恒:“帮她认识的新朋友办理租房登记。”
许晚春这才发现敞开的堂屋桌子上,放了几个满是补丁的大包裹, 刚要再问, 就有人回来了。
吴玉珍手里端着个海碗,里头装了半碗糯米粉, 看清院中的情形,惊喜道:“哎呀,桃花儿回来了?这也太巧了, 本来荷花跟小苏还准备下午给你送吃食的。”
说话间, 她人已经走到了石桌旁, 上下仔细打量着小姑娘,直念叨:“瘦了, 怎么又瘦了……往后让荷花每个星期给你送一回吃的吧,她要是没空,我坐电车给你送。”
“师娘也来了?”许晚春起身, 敞开手臂转悠一圈,任由老太太稀罕个仔细。
待听到她要给自己送吃的,顿时顾不上打听师娘了,忙笑着拒绝:“我过两天得跟老师去乡下义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校, 您可千万别白跑一趟。”
吴玉珍很是不满:“怎么又去义诊?你娘说你义诊一回,瘦得就剩骨头架子了。”
哪有那么夸张,当时八十几斤还是有的。
再说,这年头人普遍瘦,她这样真不算突兀:“我娘跟师娘陪哪个朋友去办租房登记啊?租咱们家吗?”
突然起了一阵秋风,吴玉珍“哎哟”一声,连忙伸手盖住海碗:“吴奶奶去做萝卜丝饼了啊,具体的你问问谭政委,人是他跟你师娘带来的。”
见吴奶奶风风火火冲进了灶间,许晚春便又坐回了石凳上。
谭恒喝了口茶,解释道:“大半个月前……”
=
半个小时后。
许晚春看到了谭政委口中的胡小草。
这么说也不对,听说她已经改回了从前的姓,现在叫何小草。
她领着两个孩子,又是哭,又是笑的跟众人道谢。
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拎着包袱,带着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离开。
谭恒这次从部队出来,主要就是为了安顿何小草。
如今她不仅用胡有为赔偿的钱,买了工作,还凭着工作有了沪市的户口,就连落脚点也找到了,他便也提出了告辞。
等只剩下自己人后,许晚春才跟着母亲与师娘一起进去厨房:“我刚才回到家,在院子里看到谭叔叔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娘处对象了。
“谭政委整天笑眯眯的,你咋会吓到?”煤炉上煨了两只猪脚,本来准备送去学校给闺女补补的,这会儿桃花回来了,许荷花便拿了大海碗,将炖得亮晶晶、颤巍巍的猪蹄子捞了一个出来,又从浓白的汤锅里舀出些黄豆跟红枣:“快吃,娘一大早就去副食店排队,新鲜猪蹄子炖汤,老香了。”
许晚春看着推到眼前的海碗,被浓郁香味熏的咽了咽口水,当即舀了一汤勺,送到嘴边吹了吹,再一口闷下:“……好喝。”
“好喝吧?娘专门问你吴奶奶学的。”许荷花满足了,将剩下的猪蹄一分为三,每个人都分了一碗。
苏楠端起碗喝了一口,也赞道:“确实好喝……桃花儿,你今天就要回学校吗?”
许晚春咽下嘴里的食物:“嗯,六点之前得回去销假。”
“这书读的……怪不得景梁那小子,几年都不能回许家屯看看。”说到跑去边疆的儿子,苏楠又来气了:“桃花儿你说说,那臭小子,为了什么情怀的,这一去,又得好几年,驴一样,倔得很。”
同样想支边的许晚春默默喝汤,一句话也不敢说。
好在苏楠也就是想儿子了,抱怨两句,很快就又换了话题:“我给你们一人做了件裙子,回头都试试合不合身。”
许晚春:“我也有?可我现在只能穿军装。”
许荷花插话:“我也这么跟你师娘说的,她还给我做了件旗袍,那……那样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可穿不出去啊。”
苏楠不理她,径自跟桃花儿说话:“等下让你娘穿给我们看看,肯定好看。”
这话许晚春信,她家母上大人就是生错了时代,若在后世,就她那身材比例,妥妥的模特,这要是穿上旗袍,得多好看?
于是她立马撺掇:“娘,就在家里美美也行。”
许荷花翻白眼:“……你倒是跟你师娘败家败一块儿去了。”
苏楠立马伸手揽住小姑娘,得意道:“我也养了桃花儿一场,有些地方像我才正常!”
“……你说得很有道理。”沉默一会儿后,许荷花哈哈笑着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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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晚春身负任务。
喝完汤,就准备跑一趟合作社,去把寝室姑娘们需要的东西买齐。
许荷花心疼闺女奔波,想叫她在家里歇歇,便主动拿了清单,帮忙采购去了。
正好,许晚春心里有疑惑,等母上大人离开后,就像从前那般,挨着师娘:“我师父好吗?工作顺不顺利?他那些同事好相处吗?”
苏楠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你啊,操不完的心,团长跟政委很看重你师父的本事,他好着呢,就有些想你了,经常说要攒些假期,去军校看你。”
许晚春吸了吸鼻子:“我也想师父师娘了,要是咱们还能住一起多好呀。”
“谁说不是呢……”
眼见师娘被自己说惆怅了,许晚春立马转移话题:“谭政委是个什么情况。”
“噗……鬼灵精,还以为你跟荷花都没看出来呢。”
“刚才他看了我娘好几眼,就……挺明显的。”许晚春坐直身体:“所以,谭政委是个什么情况?他多大了?”
苏楠:“军嫂们八卦的时候,我听了几耳朵,好像38,比你娘小一岁,从前家里给订过婚,后来他一直在战场上,不想耽误人,就主动退婚了。”
许晚春眨了眨眼,没等到后续,追问:“没了?他哪里人?家里什么情况?”
苏楠抬手戳人:“我也是今天才看出点眉目,等回去部队,师娘给你再打听。”
“嘿嘿,是我着急了。”许晚春挽上师娘的手臂,蹭着她撒娇。
苏楠很是吃她这一套,顿时又笑了出来:“走,试试师娘给你做的新衣服,咱们边说边聊。”
“来啦,来啦!”
师娘给母亲还有吴奶奶都做了旗袍,许晚春以为她的也是,没想到是一套藏青色列宁装。
苏楠解释:“你还没发育好,旗袍等大一些再说吧。”
许晚春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小笼包,边穿新衣边点头:“确实还没有发育好。”
苏楠捂嘴笑:“吃的太差了,得多吃肉。”
“我也想呢。”
“你不是说要去义诊吗?多带些好吃的?麦乳精怎么样?师娘给你带了一罐子,正好带着喝。”
“不合适,容易被人举报。”就算没有举报,许晚春也不想带 。
人的情绪很容易受到大环境感染,作为医者,她真做不到偷偷给自己开小灶。
罪恶感也能压垮人……
苏楠是真看不懂世道了,更懒得批判,索性拿起另一件黑褐色衣服:“不提这个,桃花儿,快来瞧瞧,这就是我找老师傅给你娘做的旗袍,好看吧?”
“好看,很适合我娘。”许荷花是明艳大气的浓颜系,旗袍上身,肯定很有气场,不过……“这个料子有点特别。”
“是我之前珍藏的一块好料子,香云纱的,现在不好买咯……欸,桃花儿,我觉得你娘好像缺了根筋,她什么时候才能看出谭政委的心思啊?”
朝夕相处这么些年,许晚春很懂母亲的性子,哪怕如今脱胎换骨,在某些方面,她还是自卑的:“我娘可能根本没往暧昧方向想,觉得自己离过婚,跟谭政委那样的不搭嘎。”
苏楠一辈子就不知道自卑是个什么情绪,皱眉:“咱们家属院,一大半军嫂都不识字,还不上班,人家也都和和美美的,荷花多优秀啊!来年还要读中专了吧?很般配啊……要不,你主动告诉她?”
许晚春坚定摇头:“别的事情我可能会说,感情就算了。”
“为什么?”
“谭政委好不好,或者合不合适,都应该由我娘自己判断……反正不管她怎样选择,我这个做闺女的都会祝福。”
“那师娘回去后,再好好打听下谭政委的个人情况。”说完,苏楠又感动的抱住小姑娘蹭蹭:“果然,闺女都是小棉袄。”
许晚春嘿嘿笑着回抱:“我也觉得自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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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念念要跟母亲说支边的事情。
可直到四点半,背着包裹离开时,许晚春也没能说出口。
可能……她自己心底还有犹豫。
犹豫安全、害怕孤独。
而苏楠,她没跟丈夫说要留夜,在小徒弟登上电车后,也挥别了荷花跟吴姨。
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等到了家,暮色已经降临了。
曹秀正在切菜,见到妻子,笑问:“回来了?看到桃花儿了吗?”
苏楠将包包放进衣橱中:“看到了,我跟荷花还没来得及去学校,她自己就先回来了。”
“这么巧?早知道我也跟你一起去的,桃花儿长高了没?”
提到这个,苏楠顿时笑了:“她说长了一个厘米,反正我没瞧出来。”
想到小徒弟为了长高,这么些年,又是练跳高,又是喝奶粉的,曹秀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其实她这身高不矮了。”
苏楠:“平时瞧着不矮,主要被荷花衬托的显矮……差点忘了,你知道吗?谭政委好像相中了荷花,你们经常碰面,他人品怎么样?”
要是人品不好,她就不让荷花妹子再跟对方接触。
曹秀拿着菜刀,懵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摇头:“我就说呢……”
“说什么?”
曹秀继续切菜:“今天下午,谭政委专门找我聊天,话题还大多介绍他的个人情况……现在我是明白了,他这是变相让咱们说给桃花娘听的吧?”
苏楠……这老狐狸还挺上赶着的。
再想想自家景梁,同样都是找对象,臭小子要是懂得主动出击,哪里还用得着她这个老母亲干着急?
如今好容易跟桃花儿订婚了,他居然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想到这里,苏楠握了握拳,有点想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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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某兵团驻地。
地窝子(半地下式窝棚)内。
曹景梁坐在木板通铺上,就着煤油灯的昏黄灯光,正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冻着了?”刚从外头哆嗦着走进来的徐医生提醒:“白天再弄吧,别给眼睛熬坏了。”
曹景梁轻“嗯”了声,手上却继续忙碌着。
见状,徐医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得意的晃了晃:“瞧瞧,瞧瞧,这是某人未婚妻的信吧!我给顺路带回来了。”
未婚妻?曹景梁下意识抬头,看清信封上的笔迹后,立马伸手:“拿来。”
都是远离家乡的,哪个不盼望家里的消息,徐医生倒也不会刻意为难,只是交出信的时候,又叮嘱了句:“看完信就睡吧,明天还要给艾尔肯大叔家的羊看病。”
是的,他们就是这么全能,遇到牧民们求助时,人医也能当兽医使唤。
曹景梁根本没注意徐医生又念叨了什么,只顾飞快打开信封。
方才他就被厚厚的5页纸给惊了下,心里也打了个突,总觉得信中不会是什么好事。
毕竟桃花儿向来言简意赅,从前最多也就两页纸。
事实上,曹景梁的预感没错。
当他将信件看完后,眉头已经皱的死紧了……
桃花儿居然也想支边?
徐医生一直关注着战友的动静,见他脸色难看,赶忙关心:“怎么了?你未婚妻不要你了?”
“……”曹景梁白了眼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家伙,才拿出信纸开始回信:
桃花。
见字如晤。
缺药之困,非一地一时……
刚劲有力的好看字体落在洁白的信纸上,串联出曹景梁此刻最真实的内心。
他没有说教,而是一一细说了支边的真实情况。
光是支边苦旅,便整整书写了两张,就怕小丫头单凭意气硬扛。
如此还不够,第二天一大早,他脸都没洗,就揣上证件,踩着厚雪,朝着营地通讯室飞奔……
从边疆到沪市,电报需要经过6次人工转接。
等送到许晚春手中,已经是3天后了。
上面只有几个字:桃花儿别急,等师兄的回信。
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的几个字中,许晚春却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急迫与担忧,忍不住就鼻头泛酸了起来……
第55章
第二次参加义诊。
许晚春仍然抱有敬畏之心与好奇。
敬畏的是生命, 好奇则是目的地。
盖因这次出动了30名师生,集体赶赴去舟山群岛,为驻岛部队与渔民们提供治疗。
卡车斗篷中, 韩芬芳靠过来小声道:“听我老师说, 这次支援时间更长,可能需要一个月。”
这么久?许晚春皱眉,倒是不怕吃苦,只是想到师兄电报中提到的回信。
瞧出小师妹表情不对,韩芬芳侧过身体, 将人往身后挡了挡, 才含糊问:“怎么了?”
许晚春心中微暖,笑回:“没事, 谢谢师姐。”
“你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最好看。”看的人心里软乎乎、甜滋滋的,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其实这话韩芬芳早就想说了, 小师妹真的特别好看, 之前一起义诊的时候, 只要空闲下来,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总想看一眼,再一眼。
许晚春眼睛的弧度更弯了:“师姐这次怎么也来了?”
韩芬芳偷偷冲着不远处的老师指了指,用气音道:“说我上次表现良好, 然后就这样了,你也是老师点名跟你们教导员要的……”
“……”许晚春一直以为是邢教导员自己安排的。
“诶,你缓过来了没?”韩芬芳蜷起双腿,手臂抱膝,再将脑袋搭在手臂上, 侧过头观察。
师姐突兀的话叫许晚春怔愣了下,才点头:“好多了。”
虽然师妹这么说,韩芬芳还是很有师姐的自觉,她继续小声开导:“当时没能救活那几个晚期患者时,我就发现你的情绪不太对,钻牛角尖了吧?”
可不就钻牛角尖了,每每想到那六岁的孩童,浑身如同骷髅,却顶着个硕大的肚子朝着自己艰难求救的画面……许晚春就觉窒息……他说他不想死。
韩芬芳用手肘碰了碰又开始走神的小姑娘:“我也钻过,我想,每个宣过誓的医护人员,面对那样的情况,都会钻牛角尖的。”
许晚春学着师姐的模样,抱着膝盖,侧过脸面对她:“我已经想开了。”是真的想开了。
其实她的心理素质不差,无奈当时情况太惨了。
那与后世,在视频中观看历史资料的感触是不一样的。
他们活生生的、真实存在许晚春眼前,他们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只要有足够的药材……
那种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作为医者,却有劲没地方使的无力感,才是压着她喘不过气的根本原因。
于是,自诩成熟理智的许晚春,犯了新人才会犯的错……她钻了牛角尖,因一场义诊,凉了满腔热血。
如今再想起一个月前,那个急切想要做什么的自己,迷茫写信给师兄求助的自己,收到师兄电报安抚,就委屈感动到想哭鼻子的自己……
那么多,那么多……被负面情绪绑缚住的自己,许晚春都不喜欢。
她不该将时间浪费在已经发生的悲剧上。
所以她鼓励自己走了出来。
先驱者们说得很对。
缺医少药不怕,可以用青春与热血填补!
没有药,她就将空余的时间全挤到学校的药田里去。
许晚春坚信,白袍下,只要她那颗跳动的心脏滚烫如初,一切都会往好的地方发展。
“你比我厉害,我第一次跟老师出去义诊,是流感,当时死了很多人,医护人员也有牺牲的,我整整颓丧了三四个月,觉得自己所学毫无用处。”确定师妹眼底再次升起了神采,韩芬芳夸赞的真心实意。
许晚春虽然学了很多年医术,也自诩本事不差,但,大型救援活动,却是一次没参加过。
直白些说,她一直活在象牙塔中,才会那么容易就钻了牛角尖。
她眼神亮晶晶看着师姐,真心实意赞美:“你很厉害!”
韩芬芳嘿嘿笑了两声:“咱们会越来越厉害,比老师还要厉害,去救治很多很多人。”
闻言,许晚春飞快点头,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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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卡奔驰了两个小时,来到码头时。
浅灰涂色的军用舰艇已经等着了。
适合在近海岛屿间航行的舰艇不算大,总长二十来米,宽五米多。
许晚春一行人,背着棉被卷与个人物品,抱着医疗器材,在舰艇长的欢迎下,很快来到了货舱中。
舱内,除了舱壁上挂着的帆布吊床外,没有任何东西。
带队教导员有经验,抱着药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锈迹斑斑的甲板上,又用背包带将自己捆在舱壁铁环上,防止浪大时被甩出去。
见状,其余学生们也有样学样,全部坐了下来。
抬着药品箱进来的小战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什么……吊床是可以躺的,不用坐在地上。”这些可都是能救人的大夫,高级知识分子,哪能这么埋汰人?
教导员笑着摆手:“就坐地上,踏实,小同志你忙去吧,不用管我们。”
小战士确实有旁的任务,他将两个大药箱仔细安顿好,才道:“路上顺利的话,大概12个小时就能登岛,各位同志要是困了,可以上吊床休息。”叮嘱完,他又给几人说了提供热水与解决三急的地方。
路程最短也要12个小时,全部用来睡大觉是不可能的。
老师们本来想着趁机给学生们讲几个病例,却不想,舰艇起航后,浪涌翻滚得厉害。
很快就有半数以上的学生青白了脸色,捂嘴欲吐。
教导员赶忙从背包里掏出切好的姜片:“快分下去,每人含一片,实在要吐就出去吐,别给人家甲板弄脏了。”
许晚春不晕船,但周边全是作呕声,她也有些扛不住,接过姜片丢进嘴里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撮棉花,将耳朵堵了起来。
韩芬芳眼睛一亮,下意识回身,想去扣自己的棉被。
许晚春赶忙拽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点棉花递了过去。
韩芬芳接过去,无声道了谢,才将棉花弄成球,塞进耳朵里,瞬间阻绝了大部分呕吐杂音……
舰艇冲滩搁浅靠岸时,已经是15个小时后了。
出发时神采奕奕,这会儿却是满脸菜色。
教导员刚要说几句,给众人打打鸡血,就听外面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这是在欢迎他们!
念头一升起,所有学生顿时挺直了腰板。
见状,教导员好笑地摇了摇头,歇了鼓励的心思,率先走出了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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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欢迎!”
三十名穿着白大褂,头戴军帽,背着红十字药箱的医生,刚出现在甲板上。
等在沙滩上的几十道绿色身影便挥舞起红旗,敲着锣鼓呐喊了起来。
“哐当!”
热情的欢迎声,几乎将跳板砸进海水的声音淹没。
还是帮忙抬药箱的小战士提醒,三十名师生才踩着跳板下了船。
走在最前面的教导员,脚刚踩上软沙,手就被人大力握住了。
胡团长用力晃动着两人交握的手:“谢谢,感谢同志们能来我们岛上义诊!”
教导员也用力回握……
两厢很是寒暄了几句,一行人才欢欢喜喜直奔营地。
驻岛部队的营房是砖木与土培建造的。
胡团长为表欢迎,专门腾出了几间屋子,供一行人落脚。
等医护人员进屋安置个人物品时,一直陪同的冯营长靠近自家领导,小声问:“咱真要偷偷挖墙脚啊?直接写报告申请不行吗?”
胡团长眼神炯炯地盯着屋内几十名医学生,恨不能将这些人全留在岛屿上,听到下属的话,他咧了咧嘴:“申请?去哪申请?哪个单位不缺医生?老子又不是没申请过?上面有了好医生,全都往偏远地区安排,啥时候才能轮到咱们这里?”
说到这个,胡团长就来气,他承认,偏远地区需要医护人员支边,可他们驻岛部队就不需要吗?
天知道,岛上两千多个战士,拢共就一名半吊子医生,外加几名护士。
而卫生站这么几位宝贝疙瘩,还得帮附近的渔民与盐工治疗。
算起来得有好几万人口。
胡团长能不火烧火燎吗?
要他说,这三十名高端人才全留下来,也不够运转的。
可胡团长也清楚,这不现实。
但……趁这次机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忽悠……咳咳……劝说几名医学生主动申请驻岛支边,还是能试一试的。
想到这里,胡团长看向屋内白大褂的眼神就更火热了。
冯营长依旧不看好:“团长,您别怪我泼冷水,岛上环境差,吃不好,还封闭,咱们拿什么留住这些高材生?”
胡团长总算收回了视线,给了下属一个眼神。
“怎……怎么了?”被领导上下打量到后背发毛,冯营长本能挺直腰板。
胡团长:“你小子30了?还是光棍吧?”
冯营长抽了抽嘴角:“我27岁。”谁30了?
胡团长不理他的反驳,兀自琢磨:“……要说别的老子是没有优势,但老子手底下光棍军官多啊。”
冯营长……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你是不是傻?”胡团长恨铁不成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刚才我可瞧见了,里头有七八个女医生咧,老子手底下这么多优秀单身军官,她们随便挑,看上哪个都行!难道这不是优势?”
正直的冯营长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他红着耳根结结巴巴批判:“团长……你……你咋这么卑鄙!”
胡团长给下属怼的也有些心虚。
可想到战士与附近老百姓们,那个得了痢疾,这个被感染了寄生虫,还有大批风湿病患者……他有些无力地抹了把脸,硬着头皮道:“老子也不是那为了达成目的就丧了良心的,咱给大夫们挑最好的,再由她们自己选。”
说到这里,再想到手底下军官中,好几个都是军校毕业的高端人才,模样更是一个比一个俊,并不算辱没了这些女医生,他又有了几分底气。
斜起眼看向一直泼冷水的下属,冷哼道:“要是人家没瞧上你确实正常,你小子就适合当个锯嘴葫芦,一点也不会说话!”白瞎一张俊脸了。
冯营长:“……”
第56章
上午10点多登岛。
待安顿好, 也还不到11点。
胡团长一眼就瞧出这些医生晕了船,还晕的不轻,有几个腿脚都软了。
他再是着急, 也不会将人往死里压榨, 尤其这些个全是值得宝贝的稀缺人才,索性卖了个好,主动提出休整一天。
教导员也心疼带出来的学员,却还是摇头:“我看你们露天诊所都搭建好了,咱们休整一两个小时, 吃过中饭就开始。”
胡团长本就以配合为主, 得了这话便也不再劝,又安抚感激两句, 便领着人离开了。
借着休整的时间,教导员按照名单,将一行人划分成红黄蓝三个分类。
红色代表重症、黄色代表慢性病、蓝色则是轻症。
许晚春跟韩芬芳, 理所当然地被老师点名去了重症区, 负责外伤出血、高热惊厥、难产等急症。
作为重症区域唯一一名大一学生, 还是个才16岁的小丫头,挤在老师与高年级的师哥师姐当中, 格外地突兀。
不过,谁也没有不服气,毕竟许晚春在临床医学系本就很有名。
再加上, 她与韩芬芳合作帮助横位孕妇顺产的事迹,学校还专门贴了公告,点名夸奖。
所以,这会儿投注在许晚春身上的视线,有羡慕, 有佩服,独独没有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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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义诊的伙食比之前好很多。
按照正常军人的标准发放。
每人每天一斤糙米或者玉米面,其中还会掺入红薯干或者南瓜块。
菜基本是咸鱼、海带、虾皮等。
虽然还是没有什么油水,但比之前的麦麸皮窝窝头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有过登岛经验的高年级师兄们,见众人吃的满足,忍不住戳破他们的欢喜:“如果遇到台风断供,就得挖野菜,捡贝类果腹,那玩意又腥又涩……所以,要是你们身上自带了干粮,就省着些吃。”
这话一出,头一次登岛的学生们瞬间收敛了侥幸心理。
韩芬芳小声告诉许晚春:“我带了两斤炒面,装在罐头瓶子里,回头你要是饿了,就来找我。”
老实巴交,啥也没带的许晚春:“……”
义诊地点直接设立在战士们平时操练的地方。
医学生们吃完饭赶过来时,场地上,已经站了很多持木仓的战士,呈扇形,将整个义诊台围拢在其中。
而外围不远处,已经有不少渔民与战士们等着了。
指导员几声吩咐,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很快,戴了口罩的许晚春跟前,分配到了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渔夫。
跟着打下手的小战士道:“这人小腿前些日子被渔网划拉了个大口子,已经化脓发热了。”
许晚春一边甩体温计,一边示意大叔躺到门板搭建的临时床铺上。
大叔在小战士的搀扶下,边躺边解释:“出海划拉伤的,那时候没条件,就用海水洗了伤口,又用白酒消了毒,哪里想到,还是烂肉了……”
海水冲洗伤口,是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计,许晚春不会去批判什么。
她让大叔将体温计夹到腋下后,又在合谷穴、内关穴、阿是穴等位置,一一落下银针。
银针扎进身体,却不怎么疼,大叔好奇:“大夫,这是干啥?”
许晚春:“等会儿要切开伤口排脓,这些针用来麻醉的。”
见大叔一脸茫然,打下手的小战士立马解释:“就是止疼的。”
“这样就不疼了?”一辈子不舍得看病的大叔,稀奇地看着手上的银针,不明白为啥腿受伤,针却扎在手上?
“做不到完全不疼……”许晚春好脾气解释,清理伤口时,又主动科普:“五六月份是金银花的采摘季节,大叔每年都可以采一些晒干……如果弄不明白,也可以去药店里买,这个不贵,几毛钱就能买到一斤……再遇到这种伤口,又找不到医生的时候,可以用金银花煮水,那个水清洗创面很好,能缓解红肿热痛……”
大叔没想到大夫会教他治病,这该是人家吃饭的本事吧?他高兴坏了:“用那个……那个金啥的水,就能不烂肉了?”
“不能说百分之百,但肯定比海水、白酒或者白开水这些好。”说话间,许晚春已经确定伤口里没有残渣异物,转身去夹沸水中蒸煮消毒的手术刀。
虽说做了针刺麻醉,但痛感肯定还是有的。
担心患者挣扎,许晚春示意小战士将对方的身体压住,下刀时还不忘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刚才说的那个金银花,还不止能洗伤口,还具有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的功效,夏天喝着很好。”
本来大夫下刀子的时候,大叔已经做好迎接剧痛的准备。
却不想,那几根针真有用……其实还是疼的,只是现下这点疼痛,绝对在忍受范围内。
大叔稀奇之余,紧绷着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了下来:“那个啥金银花的,这么有用?”
“嗯,金银花是好东西,不过它容易跟一种毒草弄混了,所以最好花钱去药店里买现成的……”闲聊间,许晚春已经动作迅速的处理完坏死的组织,再次消毒后,往创口处撒上抑制细菌繁殖的磺胺粉,又松散包扎了纱布。
见状,小战士问:“这就好了吗?”
大叔也抬头看了过来:“这么快?”
许晚春开始收银针,笑着点头:“先观察三天,如果这几天,民兵那边给您换药都没感染,我再给您把伤口缝合起来。”
大叔吓到结巴:“缝……还要缝起来?”
许晚春安抚:“不怎么疼的,回头缝针前,我还给您扎止疼针。”
那就好,那就好,大叔连连笑着道谢,离开时不忘硬留下几个鲍鱼干。
小战士见许学员目瞪口呆,便笑着道:“渔民们是这样的,特别热情,经常给咱们送鱼干,你收着吧。”
虽然心里热乎乎的,但许晚春怎么可能,又怎么敢收:“回头给食堂送去吧……劳烦安排下一位病人。”
小战士笑出一口白牙:“好咧!”
下一名患者来得很快,是用简易担架抬过来的,人已经昏迷了。
小战士边将病人往门板上抬,边快速解释“这人是渔船刚送进来的,拉肚子,还拉脓血,对了,还发热。”
一旁陪同的家属连连点头,眼底全是惊慌……
小战士转述症状的同时,许晚春也在观察病患的症状,很快就得出结论,她指挥小战士将人送到不远处的帐篷里。
家属脚下一软,绝望到几乎要瘫软下去:“……我家老头子……看不好了?”
患者脱水严重,正在用盐跟糖,调制口服补盐液的许晚春赶忙解释:“不是,不是,痢疾需要单独隔离治疗,能治的。”
家属不懂痢疾,更不懂隔离是什么意思,听说能治,瞬间又有了力气,一骨碌爬起来,帮着小战士一起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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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群岛上,源源不断送来病人。
三十名医学师生,每天忙到脚后跟打后脑勺。
就在许晚春跟着老师,为一名阑尾炎患者做手术时。
身处制药厂财务科室的许荷花,也遇到了人生难题。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好好一个正经工厂,咋还操着父母才该操的心呢?催婚啥的,不是多管闲事吗?
“……许荷花同志,我觉得王建平同志跟你很般配,你俩都是正式工,你膝下有一个女孩,他有一儿一女,你离异,他丧偶,年纪也差不多,组织上很看好你们……哦,你放心,我懂规矩,先问了王建平同志,他愿意了,我才问你的……你还是租的房子吧?如果你俩成了,还可以省了租房费,直接搬去王家住……”工会干事刘翠萍滔滔不绝说着男方的好处,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凳子上,女同志越来越黑的脸色。
眼看对方机关枪似的没完没了,许荷花只能无礼打断:“刘干事,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我跟王同志不合适。”
很是干脆利落,将刘翠萍接下去的话全噎了回去。
她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对方态度很是坚定,才皱眉道:“许荷花同志,咱们得响应国家的号召嘛,领导人都说了,人多力量大……”
许荷花是真被盯烦了,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塞给对方,无奈苦笑道:“刘干事,我上一段婚姻过得很难,所以暂时真不想随便找个人嫁了。”
涉及到救人的药品,制药厂的政审很严格,许荷花上一段婚姻,刘翠萍自然知道。
她也是女人,很是同情,见对方软了态度,索性也摊开来说:“你也别觉得我烦人,我这也是职责所在,虽然单位没有明确规定单身青年必须结婚,但肯定是隐性期望的,往后肯定还有很多人找你说媒,或者参加厂里办的联谊活动,总之……你好好考虑下吧。”
许荷花不是不识好歹的,心里虽然憋屈,面上却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我会好好考虑,谢谢刘干事了。”
刘翠萍将糖揣进口袋:“那我去回了王建平?”
许荷花:“麻烦刘干事了。”
“不麻烦……”
送走刘干事后,许荷花回到财务室,又被同事包围了。
她性子爽利,两三个月下来,跟大家相处的已经很是融洽,有人便打趣:“这次是哪个?”
纳鞋底的中年女人朱芳,消息最是灵通:“我知道,是四级工王建平。”
“他?他媳妇不是才去世一个月吗?这样的男人可不行。”
“可不就是,荷花,你可不能傻,你这么好的条件,闺女还是未来的军医,干啥找王建平啊?”
“就是,王建平做梦呢吧?”
眼见同事们越说越来气,许荷花赶忙打断:“我没同意!”
朱芳一脸赞许:“这就对了,眼睛得擦亮了找,王建平算哪颗葱?对了,荷花,你喜欢啥样的?回头我给你找找。”
这话一出,办公室内的女人齐齐响应,都好奇这位漂亮大气的新同事喜欢什么样的。
许荷花倒也不扭捏,一边将算盘拨得啪啪作响,一边玩笑般道:“我喜欢有文化的……”
眼下,她说得真是个玩笑。
许荷花如何也想不到,真有文化人对她起了心思。
这天,下班回到家,就遇到了专程来做媒的好姊妹苏楠,与他们严团家的嫂子唐丽。
许荷花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咳咳咳……你……楠姐你说谁?”
苏楠伸手帮忙顺后背,重复道:“谭政委谭恒,他想跟你处对象,让咱们问你乐不乐意!”
唐丽赶忙加了句:“老谭觉得你人品贵重,又怕亲自找你说,会坏了你的名声,才请我跟小苏来说媒的。”
第57章
自从16岁开始守寡。
许荷花不知道面对过多少登门说媒的。
却从没想过其中会有谭政委。
她甚至都没关注过对方是否结婚。
想到这里, 许荷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居然单身吗?”
苏楠几乎将白眼翻到了天际:“这不废话吗?他要不是单身,我能给你说媒?”她可是十八般打听,确定是个品行端正的, 才跟好姊妹提的。
也是, 许荷花有些不好意思,自觉问了个傻问题。
见好姊妹依旧满脸的状况外,苏楠便趁机将谭政委的个人情况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并着重说明对方没有结过婚,更没孩子。
许荷花却更迷糊了, 踌躇了一会儿后, 还是不确定问:“他……谭政委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噗……”这下轮到苏楠喷出了口中的茶水。
唐丽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许荷花被两人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给好姊妹递帕子, 一边尴尬解释:“既然他身体没毛病,年纪又比我小,还是个军官, 家里两个兄弟一个妹妹还全都有体面工作, 就算父母不在了……可这样的条件, 找个大姑娘都成吧?咋会看上我?”
说到这里,对上楠姐不赞同的眼神, 她立马加了句:“真不是我妄自菲薄啊,我说的是事实,用世俗眼光看, 我们怎么都不般配吧?”
谭政委那样的军官,与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许荷花也从没高攀的心思。
这会儿唐丽已经收了笑,喷茶水的苏楠也缓了过来,她拭了拭唇, 又将帕子揣好,才皱眉道:“咱们先不管谭政委,荷花,你对自己是不是太没有自信了?”
许荷花否认:“我这不叫没自信,我这叫有自知之明。”
苏楠抽了下嘴角,被噎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团长媳妇,问:“丽姐,你实话实说,第一次见到荷花的时候,什么印象。”
唐丽很干脆:“年轻、高挑、漂亮!”
苏楠按住想说话的姊妹,继续问:“知道她的人生经历后呢?”
唐丽一脸佩服:“特别优秀的一个女同志,上进、品性好、坚韧……心胸更是值得所有女人学习!”
这般直白的夸赞,夸得许荷花目瞪口呆,又觉脸上火烧火燎,她……她不就是个普通的,离过婚的中年女人吗?
见她这傻样,苏楠直接拽着人进了卧室,将人按在凳子上,就开始从包包里往外掏化妆品。
许荷花一头雾水:“这是干啥?”
“给你收拾下眉毛。”
“那你掏口红干啥?”
“先闭嘴。”
行吧……凶巴巴的楠姐气场实在强大,许荷花老实的闭上眼。
苏楠的速度很快,她没多做改动,只是沿着荷花原有的眉形稍作修饰,又拿出口红,在唇上轻点了几下:“行了,去换旗袍。”
“啥?现在?多冷啊!”
苏楠直接从柜子里拿出黑褐色旗袍:“去,换上!”
许荷花只能换上了裙子,然后不自在的扯了扯:“有点太贴身了。”
“这多好看!!!”苏楠一边将人往镶在衣橱上的镜子跟前拽,一边喊坐在堂屋里的唐丽。
“是挺好看。”许荷花盯着镜子中稍显陌生的自己,左右前后转了转,又欢喜道:“拔眉毛这么有用吗?比我上次试穿的时候好看。”
这时候唐丽也走了进来,她满眼惊艳:“哎呀,荷花妹子,你这么一打扮,瞧着最多三十岁,身材怎么这么好,这细腰……不像我,身上再瘦,也有小肚子。”
苏楠吐槽:“高个子占便宜。”
唐丽感慨又羡慕:“确实……”
担心真将人冻着了,苏楠又催促:“快换下吧。”
这回轮到许荷花无语了:“就穿一两分钟?那你让我换旗袍干啥?”
苏楠:“我是想告诉你,咱们许荷花女士不管是内里还是外在,都是数一数二的出色,单凭被省报大肆报道这一点,就赢了绝大部分人,更别提你马上又是中专生了……总之,你真的很好很耀眼!”
许荷花弱弱抗议:“中专还没开始读。”
苏楠斜眼看她:“会计科目的中专毕业证书,不是妥妥的嘛?”
许荷花:“……”
谭恒是丈夫的战友兼搭档,唐丽更多抱着撮合成功的心态,适时劝道:“你也别把那些个军官想的太高了,这过日子啊,合适、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两人的心意许荷花明白了,她换上薄袄子:“我是真没往谭政委身上考虑过,不过他人确实不错……这样,等我问问桃花儿再说行吗?如果桃花儿不乐意就算了。”
行啊!怎么不行?终身大事,再是慎重也不为过,更何况荷花不止是她苏楠的好姐妹,两人还是亲家,她自然会坚定站在对方身后,怎么高兴怎么来。
就是不知道谭政委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会不会郁闷?
抱着挑剔,甚至可以说是考验的心态,等回到家属院,见到谭政委的时候,苏楠笑眯眯转达了荷花的意思。
意料之外地,谭恒笑了下:“许荷花同志真说桃花不同意就算了?”
苏楠:“对!”
谭恒点了点头,语气真诚:“多谢。”
苏楠讶异:“谢什么?”难道这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谭恒:“以许荷花同志的性格,如果对我不满意,根本就不会跟桃花提。”
所以,他还是很有希望的,想到这里,谭恒再次开口:“谢谢两位嫂子,你们费心了。”
苏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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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浪,红旗扬,沪市医生到咱乡……”
医护人员登岛两个星期后,整个海岛上,到处都能听到战士或者渔民们高唱着歌谣。
歌声嘹亮且高亢,还格外抓人,许晚春好几次不自觉就跟着哼唱起来。
不止她,其余医学生的情况也差不多。
然后,等回过神时,又是一阵哄笑。
这次的义诊没有出现死亡,所以哪怕每天都累到倒头就睡,心里头却是松快的。
不止医者,就连一直关注的胡团长也欢天喜地,多次感叹这次是请着有真本事的了。
然后,他的小心思如何也压不住了。
这天中午,医护人员轮流在食堂吃饭时,胡团长找上了医学院带队的教导员。
“办联欢晚会?”
胡团长一脸的正直:“不错,我们部队的战士,你们军医大的师生,还有附近的渔民们……浪涛为歌,鱼灯作伴,大家好好热闹一番,也算响应了军民鱼水情嘛。”
本来教导员还怀疑对方有坏心思,毕竟他也是军旅出身,部队里的光棍那是真的多。
而他带过来的女学员一个比一个优秀,可不就容易招人稀罕吗?
可听团长一个大老粗突然文绉绉起来,教导员又怀疑自己小人之心了,他迟疑问:“这是政治任务?”
胡团长无比坚定地点头:“这次义诊很顺利,是很好的上报素材。”
既然是政治任务,教导员便不好推辞了:“什么时候?”
成了!胡团长心里那个乐啊,面上却一本正经:“后天下午怎么样?”
教导员点头:“可以,到时候我们会留几名学生值班。”
胡团长:“行!具体时间回头我再通知你!”
“成!”
与军医大的领头人说好后,胡团长飞快将碗里的饭菜扒进嘴里,然后快步去找下属。
听完领导来意,冯营长耳朵又红了:“我还以为您已经打消挖墙脚的念头了。”
胡团长自诩办法虽然缺德了些,但他这是正正经经阳谋:“老子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这群光棍只许在联欢上跟女医生说说话,要是叫我知道谁私底下偷偷接触,坏了人家名声,老子就一木仓崩了。”
冯营长没忍住怼了回去:“……哪来的这群光棍?两三千个战士里,包括我,您不是总共就挑出三个合适的?”差不多是千里挑一了。
胡团长一瞪眼:“那你小子想不想娶媳妇?”
这话一出,冯营长偏英气的俊脸涨得通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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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欢会办在驻地食堂中。
这天下午两点,军医大一群人赶过来时,发现食堂内已经大变了模样。
饭桌撤出去了一半,剩下的则拼成了长条状态,横在房间最中央。
桌面上,已经摆放了三样小菜,香煎咸带鱼、蒜米拌海带丝、盐水花生米。
虽然品类少,也是岛上常见的不值钱吃食,但数量很足,每一样都有十来盘。
桌子的周围,又围了几圈供人落座的长条板凳。
不止如此,正前方的墙面上还挂了灯笼,拉了红色横幅。
横幅上贴了纸,上面用毛笔字书写着:军民一家亲联欢会。
“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高强度工作十几天,难得有机会放松,韩芬芳本就期待,如今看了场地布置,那期待值更是直接拉满。
许晚春附和:“估计胡团长费了不少心思。”
这话韩芬芳同意,她见众人已经开始找地方落座,便也拉着师妹去找最佳位置。
正前方单独留出的空位,定然是表演节目的舞台,所以观看视野很重要。
这么想着,韩芬芳已经领着师妹坐到了第二排的空位上。
对于时下的联欢会,许晚春还是挺好奇的,没办法,实在是娱乐活动太少。
所以,当驻军宣传干事,敲着炮弹壳,开始第一个快板节目时,她便全神贯注了起来……
沪剧选段、哭嫁歌、织网舞、军民大合唱……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看的人时不时高声喊好。
等到到士兵演习刺杀操练节目时,那枪托砸地声震到屋瓦响,更是惊的许晚春一行人赞叹不已,鼓掌连连。
韩芬芳不止拍红了手掌心,就连脸颊也因激动变得红扑扑:“我小时候也想做个拼杀在战场的女战士,可惜家里不让。”
许晚春刚想说军医也是战士,就见坐在她们前面的胡团长转过脑袋,嘿嘿笑着说:“找个战士当对象,不就能弥补遗憾了吗?”
说完,也不管教导员瞬间黑了的脸色,继续滔滔不绝推荐:“瞧见舞台上带头那三个没?两个是营长,一个是连长,都是正规军校毕业的大学生,咋样?小韩同志看上哪个都行!”
教导员咬牙切齿的将满嘴跑火车的家伙拽回去:“好你个老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胡团长梗着脖子:“我手底下的军官也都是好小伙,女军医跟男军官,多般配?”尤其他挑出来的那三个,前途必然不差。
教导员脸更黑了:“那也不行!军校生不许谈恋爱!”
“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人品过关,组织批准,怎么就不可以了,再说了,我警告过小崽子们,不让私下接触女学员,走的可是正经联谊……”
“好你个老小子,之前不是说办的联欢会吗?怎么成联谊了?”
“……”
虽然两位领导吵的含糊,但许晚春已经反应过来,这位胡团长办联欢会的真是目的了。
好在自己才16岁,还是订了亲的,媒人这把火烧不到她身上。
想到这里,她又好奇看向身旁的师姐,却发现对方脸颊泛红,眼神亮晶晶的盯着一处瞧。
许晚春眨了眨眼,顺着师姐的视线瞧过去,就看到了……头顶快要冒烟的冯营长。
所以……胡团长这步棋走对了?
别说,要是真成了,教导员怕是要气死。
不过……许晚春突然生出新的想法,不同于之前的冲动。
如今的她很清醒。
悬壶济世前,得先考虑自身安全。
在缺医少药的当下,去哪里救人都算支边。
海岛这边就很好,封闭、安全、领导人还很好相处。
最主要的是,许晚春不放心母亲,而这边离家里只有一天路程,一年总能回去一两趟……
若韩师姐也考虑申请来海岛支边,她们或许还可以结伴!
想到这里,许晚春用胳膊肘抵了抵身旁人,小声好奇:“师姐,你看中那位冯营长了?”
韩芬芳不是扭捏人,小声承认:“他之前给我送过好几回吃的。”
许晚春有些懵,啥时候的事?冯营长瞧着害羞又板正,没想到追求心仪对象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而且,自己几乎天天跟师姐在一起,居然一次也没发现?
这人是搞地下党的吧?
见师妹一脸的怀疑人生,韩芬芳也有些不好意思:“明年毕业我想申请到这边来支边。”
许晚春讶异:“因为冯营长?”
这回轮到韩芬芳惊讶了:“当然不是……”
惊讶完,她又压低声音劝告:“咱们军医大毕业生,除了个别优秀的会留校,再一些各项优秀或者有后台的,会去军医院任职,其余大部分学生都得安排去偏远或者贫困地区支边,我觉得海岛不错,本来就打算主动申请过来支边几年的,要是还能顺利解决人生大事,不是两全其美?”
许晚春……好理智的师姐。
第58章
韩芬芳很喜欢师妹。
见她因自己的话, 陷入沉默,以为她年纪小,不大明白, 便多说了几句:“晚春, 人总要先顾自己才好,尤其我们女孩子,能走到今天,不止因为自身优秀,还离不开家人们的开明与支持, 所以……不要因为任何人、任何事, 轻易改变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许晚春面露感激:“谢谢师姐,我跟你的想法一样。”话音落下, 想到之前的打算,她又小声道:“来海岛支边挺好的,回头咱们去找胡团长谈谈, 约好毕业一起过来怎么样?”
“一起?你也要过来支边?可我已经大四了……你……你打算跳三个年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师妹话中的意思, 韩芬芳错愕不已。
临床医学一共六年, 许晚春确实打算两三年内读完:“我准备义诊结束就跟教导员提跳级。”
晚春师妹真乃神人……自诩优秀的韩芬芳被刺激的晕晕乎乎,后半场节目看得都不甚专心。
关于这次联欢会, 胡团长花了大心思。
本来到了傍晚,还有叫大家尽情放松的篝火晚会与掺了水的红薯酒。
无奈天公不作美,时间才进入下午四点, 便有黑云压向了海岛。
起风浪了!!!
用报废渔船龙骨与干海藻搭建的篝火堆,甚至还来不及点燃,便被手脚麻利的战士们撤回了仓库。
许晚春等人也在战士们的催促下,很快回到了露天治疗点。
又拼了命地,在雨水降落下来之前, 将患者与药材等物全都抢进了屋子里。
“好险!”才退回屋中几分钟,暴雨便突袭而来,屋顶的瓦片更是被狂风吹的啪啪作响,学员中,不知道谁后怕似的感慨了句。
教导员没有心思感慨,皱眉指挥:“晚上可能需要夜诊,都别杵着了,先休整吧。”
这话一出,有没有在暴雨中参加过夜诊的,全都绷紧了神色,祈祷一切顺利。
无奈,教导员似乎有乌鸦嘴属性。
半夜11点多,临时宿舍的木门被拍得“哐哐”响,伴随而来的,是冯营长急切的喊声:“医生!医生!”
军校生们,往日时不时半夜搞一出紧急拉练还是很有用的。
这不,木门刚被拍响,所有人便条件反射般,从铺满稻草的通铺上弹跳了起来。
许晚春也是其中一员,她飞快穿好衣服鞋子,跟着几位师姐一起冲到了门口。
外面已经不下雨了,但狂风依旧肆虐着,冯营长扯着嗓子说情况。
然而,随着冯营长的话音落下,众人的脸色也沉重了起来。
只因出航巡逻回来的小型炮艇上,28名船员全部感染了痢疾,甚至有人昏迷了。
另外,刚才有渔民划着小型岱山船登岛,说家里老人吐血,求医生跟他去家里救命。
也就是说,在军舰不得随意出动的当下,得有人,冒着黑夜,顶着飓风,坐上简陋的渔船去出诊。
很危险,却又不得不去。
教导员只迟疑了下,便点了三名水性最好的学生,打算亲自带队去渔民家。
又安排两名老师与五名学生,跟随冯营长奔赴小型炮艇上救援。
剩下的人,留下来等待其它临时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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痢疾若是严重了,可能会引起并发症,如肠穿孔或肠梗阻。
这种时候,就需要手术治疗。
而在药剂稀少的时候,许晚春的一手银针能止血,可麻醉,自然第一个就被挑了进去。
军医首先是军人,不管是面对会传染的28名痢疾患者,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救治渔民,学生们不会也不敢有抱怨,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
路上,时常有晃动的灯光穿越黑暗,许晚春知道,那是在打灯语。
若是往常,她可能还会好奇打出的灯光是什么意思。
可眼下她是真没心情,盖因被教导员选出救治渔民的三名学生中,正好有师姐韩芬芳。
许晚春很担心她,却只能跟在提着马灯的冯营长身后,与其余几位老师学生们,一起闷头在黑暗中奔跑……
临时治疗点里,已经挂了好几盏马灯。
海岛卫生院的医生也按病情轻重做了细分。
许晚春跟着其中一名老师,直奔症状最重的一名小战士。
患者全腹剧痛,腹泻与脓血便突然减少……再细致检查,板状腹、肝浊音界消失、肠鸣音消失……
“肠穿孔,需要手术!”几乎同时的,许晚春与老师异口同声做出了诊断。
见小学员反应不比自己差,诊断也没问题,老师欣慰:“给患者做麻醉吧,我让人准备手术室。”
许晚春:“是!”
半小时后,医疗器材与纱布沸煮消毒成功。
卫生院的两名小战士帮忙将,已经在合谷与足三里穴道扎了针,并喂了几口烧酒的患者送到了简陋的手术室里。
许晚春以为,这次她还是作为助手参与。
却不想,开好腹,待她将患者腹中恶臭脓液用手舀出,并用生理盐水冲洗干净后,老师居然让她修补穿孔。
手术室内没有电灯,全程靠两名护士打着手电筒。
这会儿,手电筒的灯光清清楚楚照拂出老师满含鼓励的眼神,许晚春却依旧怀疑自己听错了。
见学生没有反应,老师露在口罩与帽子外面的眉眼渐渐严厉起来:“愣着干什么?我来做临时造瘘,你来修补。”
许晚春不敢再恍神,她深呼吸一口气,应声:“是!”
虽然知道这是老师对她的栽培,虽然清楚以自己目前的水平,这场手术应该没问题。
但……环境真的太差了,修复间,手持针线的许晚春,频繁让护士调整光源位置。
再加上患者有三处穿了孔,待全部修复好,并逐层缝合好腹壁,时间已经过去将近5个小时了。
一直从旁协助的老师眼底全是满意:“果然如那几个老东西所说,你这一手缝合术相当漂亮,比老师当年在战场上,给战士们接肠子时厉害多了!”
前世今生,这都算是许晚春第一场主刀手术,还是在这样一个艰苦的环境下。
如今得了老师的肯定,她却没敢放松,盖因术后有百分之五十感染的可能性,生死博弈仍在进行!
瞧出学员的紧绷,老师安抚:“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许晚春没有急着离开:“其余患者怎么样?还有需要救治的吗?”
老师带头往外:“目前都稳定了,你去吃点东西垫垫,休息半小时,再去准备抗感染药草!”
许晚春确实有些累,体力还好,主要是精神绷的太紧:“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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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微微亮了。
许晚春脱下满是脏污的白大褂,穿过一道道佩服又羡慕的眼神,快速出了治疗点。
不想才出门,就遇到了赶过来的胡团长与冯营长。
胡团长眼睛一亮:“小许大夫,手术结束了?”
两人明显也是一夜没睡,眼底全是红血丝,许晚春点头:“手术很顺利,就看后续感染情况了。”说完,又强调:“我还是学生,首长喊我小许就好。”
“我的错,往后就喊你小许。”整个海岛都传遍了,许晚春小同志才是这次手术的主刀,胡团长对于有本事的人,向来高看,所以,哪怕眼前的小姑娘才十几岁,很是稚嫩,依旧值得尊敬。
不过规矩也该遵守,称呼“小许大夫”确实不大合适,他坦然承认错误,又肯定道:“既然手术成功了,那么就不会有感染问题!”
这是美好的期许,许晚春自然也希望患者能扛过去,于是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胡团长又问:“我能进去看看那小子吗?”
许晚春摇头:“过了48小时吧。”
“行吧。”虽然有些遗憾,但手术成功,命就救回了大半,胡团长稍微放下提了一夜的心:“没做手术的小子们,能探视吗?”
许晚春:“他们可以。”
“好好好,小许你好好歇歇,回头一定帮你请功。”撂下这话,胡团长就一阵风似的,刮进了临时医疗点。
许晚春又看向面色有些憔悴的冯营长,担心问:“我师姐韩芬芳还没回来吗?”
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韩同志的近况,反应过来背后的意义后,冯诚先是狂喜,很快又皱眉摇头:“还没有,不过已经派人去接应了。”
要不是他手上有任务走不开,冯诚真想自己亲自去寻人。
既然师姐还没回来,许晚春便向冯营长点头告辞。
她没有休息,回到宿舍换了身衣服,随便对付几口吃的垫了肚子,就再次去了医疗点。
不管是出于医生的本能,还是出于对第一名主刀患者的上心,许晚春都会拿出十二万分精神,全力救治。
这其中,自然包括术后抗感染。
蒲公英、白头翁、马齿笕……就在许晚春专心准备药材时,身后传来了欢喜的声音:
“晚春,我听说了,你独立完成了一场大手术?你怎么这么厉害?”
许晚春也是高兴得不行,她放下药材,快步迎了上去,边上下打量来人,边急问:“师姐,你没事吧?夜里没遇到危险吧?”
韩芬芳同样一夜没睡,整个人却是精神奕奕:“我好着呢,昨晚接我们出诊的大叔,常年打鱼,哪里有暗礁,哪里有能钻的礁石缝,全都一清二楚,顺利的很。”
“那就好。”许晚春是真的担心,毕竟昨晚海上掀起来的海浪,足有房子高,太吓人了。
“别说我了,跟我说说你主刀的这场手术吧。”韩芬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递过来:“患者硬塞的,我们一人一个。”
两人经常分吃的,许晚春也没拒绝,揣进口袋里后,便简单说了手术过程:“……确定不感染才算手术成功。”
韩芬芳鼓励:“肯定成功,战士们的求生意志力很强的,晚春你就等着立功升军衔吧!”
许晚春眼神亮了亮:“能升军衔?!”
韩芬芳肯定点头:“去年有个师哥,用针刺麻醉独立完成阑尾炎手术,就升了军衔,你这场难度可高多了,肯定能啊!”
许晚春眼神更加亮晶晶了:“也就是说……”
韩芬芳嘿嘿笑:“也就是说,毕业那天,你最低也是个上尉!”
许晚春立马加快了手上的制药动作……
她绝不是贪图升军衔,她只是想做个兢兢业业的白衣天使。
第59章
医生很辛苦。
五十年代的医生更是苦中加苦。
但, 每当看到濒临在死亡线上的患者,因为自己的不放弃救治,鲜活地朝着自己道谢时, 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登岛第20天, 那名因痢疾引起的肠穿孔小战士,总算脱离了危险期。
许晚春的心情更是欢天喜地,就像韩师姐说的,她的上尉军衔,已经板上钉钉。
不止如此, 因为军医大师生们的全力救治, 28名痢疾重症患者无一例死亡,也是大功劳一件。
还有韩师姐他们几人, 将自身性命置之度外,冒着飓风海浪出海去救治渔民的事迹,也被完整地记录在了个人的履历中, 成为个人荣光, 与未来晋升的积淀……
“……晚春, 差不多可以出发了,你这边好了吗。”历经一个月, 军医大组织的群岛义诊圆满成功,如今准备回航了,韩芬芳清点登记好剩余药品, 见小师妹被岛上的医护人员围着问问题,便主动走过来解围。
许晚春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好了。”
几名医护人员也尴尬表示忘记时间了。
韩芬芳笑着摆手:“没事,没事,学习进取是好事,等过两年的, 我跟晚春来岛上支边,到时候,咱们再慢慢探讨。”
是的,两位姑娘已经寻了机会,跟胡团长私下透过态度了。
海岛这边确实极需医生,两方可谓一拍即合。
几名医护人员还是头一次听说两人要来支边的事情,相送的路上,高兴得欢声笑语不断……
码头旁,一个月前送三十名医学院师生的舰艇已经等着了。
一行人在小战士们的引领下,陆续站到了甲板上,与过来送行的战士还有渔民们挥手告别。
许晚春也在其中,只是她却没能挥手。
并非不合群,而是她的怀里,被渔民们塞满了咸鱼与海苔等物,完全空不出手。
不止她,应该说每个人都得到了渔民们的离别礼物……
另一边。
码头上。
目送年轻的医生们乘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胡团长才感慨又遗憾:“还要等2年啊。”
虽然小韩同志跟小许同志,愿意在毕业后来岛上支边几年,他很是欢喜。
但,就怕计划赶不上变化。
万一这中途有什么变故,他找谁哭去?
想到这里,因离别,胡团长本就不好的情绪变得更差了。
于是,他迁怒了,一脸嫌弃的看向身边几名身姿挺拔的年轻军官:“白瞎老子忙活一场联谊了。”一个能打地都没有。
嫌弃完,胡团长便背着手离开了,心里则开始琢磨往后每个月都给上面打一份申请,就不信抢不到人!!
谁说白瞎的?冯营长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里装着韩芬芳同志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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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舰艇没有遇到风浪。
12个小时就回到了沪市这边的码头。
军校收到了电报,提前派了军卡等着。
众人告别舰艇上的战士们,熟练爬上了车后斗篷。
又经历了两个小时颠簸,总算回到了阔别一个月的校园。
许晚春已然熟门熟路,先找了教导员做口头汇报。
邢军惯来严肃的脸上,这会儿却全是满意的笑:“我已经听说了,你这回又立功了啊,很好,不愧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妹,不比你师兄差。”
说完,想起什么似的,他又从抽屉下面翻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你的信。”
许晚春下意识接过,好奇自己的信怎么会在教导员手上?
瞧出她在想什么,邢军有些无语:“曹景梁那小子,把你的信,塞在给我的信里一起寄过来的。”
他没说的是,他就是个妥妥的工具人,因为给他的信里只有短短的两句话,大意让自己帮忙转交信件。
寄给学生的信件会被拆开检查,反应过来师兄此番用意,许晚春将还未拆开的厚信封揣进口袋里,才道:“谢谢教导员。”
邢军摆了摆手:“回信跟你师兄说,少折腾我两回就成。”
教导员帮忙转达信件,在这个年代相当于担保了,许晚春这下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会跟师兄说的,那……教导员,我先回宿舍了。”
“去吧,对了,你这次的任务得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给我。”
“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给您。”
“那好,去吧,给你半天假?”
半天假?那不是来得及回家?许晚春准备退出办公室的脚步一顿:“我能回家一趟吗?”
邢军咧了咧嘴:“不行!”
许晚春:“……”
=
才过午饭点。
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
许晚春拎着行李回到宿舍,没急着收拾,而是坐在凳子上,拆开信件。
如她预料的那般,信中,师兄是反对自己去边疆支边的。
虽然没有言明,但不管是遣词用句,还是力透纸背的字迹,全是对她的担忧。
许晚春看的很慢,一页页翻下去,直到来到了最后一行字上:
……纸短情长,望你慎思。
兄:景梁。
1958年霜降夜。
师兄那边应该很冷了吧?
回想信中师兄对边疆环境的描写,许晚春第一反应就是寒冷带来的病痛。
再加上之前听韩师姐说,近些年,去边疆支边的师哥师姐们,大多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她就有些坐不住。
决定等到星期天,无论如何也要磨得教导员同意,同意她回家一趟。
除了耐放的营养品,还得给师兄寄些常用药材,尤其用来治疗风湿的“虎骨追风膏”。
又想到师兄从来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许晚春皱眉,翻出信纸,开始回信……
傍晚。
知道许晚春义诊回来了,10班的5个姑娘解决完晚饭,便飞快冲回了宿舍。
许晚春正好准备去食堂吃晚饭,见到几人便笑问:“你们吃过了?这么快?”
周彤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三个窝窝头:“给你带回来了,我这还有炒面粉,再搅拌上一碗,正正好一顿。”
许晚春也不拒绝,坐回凳子上笑问:“你们想做什么?”
余婷眼神灼热:“听说你这次义诊独立完成了一台大型手术?”
宋岚补充:“还是在深夜,没有麻醉药,只有手电筒照明的情况下?真的吗?”
许晚春咽下嘴里的窝窝头:“有麻醉,针刺麻醉。”
“那也不得了啊!”周彤端着搅合好的炒面粉递过来,一脸的崇拜:“再给我们讲讲细节呗?老六,你不知道,现在全校都知道你的壮举了,你真了不起!”
“细讲没问题,不过,你们不去上晚自习吗?”
这话一出,姑娘们下意识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确实只剩几分钟空余时间,顿时全歇了菜。
见状,许晚春直接笑了出来:“好了好了,等你们晚自习结束的,我肯定好好跟你们讲讲。”
这可全是宝贵的经验,几人又高兴起来,好话更是一箩筐往外砸。
直到隔壁宿舍的一名姑娘过来敲门:“许晚春同学,门岗小战士说你母亲等在校门口。”
母亲来了?这么巧?在她回来的第一天?
“谢谢你啊!”许晚春又惊又喜,顿时顾不上晚饭了,起身就要往外冲。
余婷赶忙道:“刚才忘记跟你说了,阿姨已经来第三回了,之前好吃的都进了咱们的肚子里。”
周彤则道:“阿姨这次肯定也给你带好吃的了,炒面我们几人就分了啊。”
“好的,好的。”确实不能浪费食物,许晚春刚急急应完,便想起来给师兄的信件。
于是她又回到小书桌旁,拉开抽屉,将写好的信件揣进口袋里,才朝着校门口飞奔……
“怎么又瘦了?再瘦下去,都能当风筝放了。”
只要不离开门岗小战士的视线,家属探亲是可以见面几分钟的。
登记好,许晚春才走到母亲跟前,就听到了对方心疼的话语,她弯起眼,笑的特别乖:“这次还好,岛上天天能吃到鱼,没怎么亏嘴。”
许荷花才不信,闺女那小脸只剩下巴掌大了。
不过时间有限,她便顾不上数落,赶忙将裹在小被子里保温的铝制饭盒打开:“快喝,这会儿温度正好。”
是老母鸡汤!许晚春口中控制不住的开始分泌口水,她捧起饭盒,仰头喝了好一大口。
“慢点喝,别呛着了……”上个学,给孩子亏的,许荷花心疼的不行。
见闺女吃的头也不抬,又去拿放在车篮里的鸡蛋糕。
只有三两重,倒不是许荷花小气,实在是军医大有规定,超过三两糕点没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鸡蛋糕不是外头买的,是娘跟你吴奶奶自己做的,放了老多油跟糖,特别补,过几天娘再给你送一份来……”
就着母上大人熟悉的絮叨,许晚春很快喝完了一半鸡汤,稍微解了馋意,才边吃边问:“家里最近怎么样?您跟吴奶奶都好吧?师父师娘他们呢?”
“好着呢,咱们有吃有喝的,你不用担心……粮食娘已经攒五百斤了,你师娘那边也有200斤,就是……”
见惯来爽利的母亲突然吞吐起来,许晚春明白了,她笑问:“是不是谭政委啊?”
“你……”许荷花目瞪口呆:“你咋知道?”
第60章
“谭政委表现的挺明显啊, 上次在家里……就是你帮何小草阿姨租房那次,我就看出来了。”
闺女打小机灵,许荷花一直都知道, 却没想到感情方面也这么通透:“娘……娘完全没发现。”
许晚春不意外:“您是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嘿!还是桃花儿懂我, 不愧是娘亲闺女。”
“那是!”每次在母亲跟前,许晚春都会不自觉的活泼几分,她仰头,将饭盒里的鸡汤全倒进口中,才满足赞道:“特别好喝。”
许荷花接过饭盒:“要不是知道你吃不完, 娘都打算全给你带来了。”
许晚春拒绝:“不用全部, 您跟吴奶奶一起吃……对了,谭政委找您说明心意了?”
面对闺女, 许荷花倒也没多少扭捏,她先将目前单身的困境说了一遍,才道:“……谭政委没有私底下找我这一点挺好, 虽然都说现在是新社会了, 追求啥自由恋爱, 可娘不习惯,总觉得找熟人当媒人才是正经想过日子的。”
许晚春听出来了, 母上大人对于谭政委有好感,但仅仅是浮于表面的粗浅印象。
之所以纠结考虑,更多是因为她被各种催婚催怕了, 遇到个合适的人选,便想试试。
琢磨明白母亲的心思,许晚春没急着表态,而是问:“有人私底下给您献殷勤了?”
这丫头真成精了,许荷花也不问闺女从哪瞧出来的, 只是嫌弃脸道:“咱们厂的一个四级工,妻子才去一个月,就把主意打到你娘身上了,一开始让工会干事说媒,娘没同意,就时不时找机会跟我说话……”
“他还做什么恶心事情了?”母上大人这会儿的表情,可以用厌恶来形容了。
“可不就是恶心事?你能信?前两天他居然领着一双儿女,直接登门了。”
这是许晚春也没有预料到的骚操作:“他想干嘛?”
许荷花将白眼翻到天际:“他以为我不同意是有顾忌,顾忌他子女的意见,就将孩子领上门,让他们保证会接纳我。”
“还能……这样?”许晚春也是目瞪口呆。
许荷花:“幸亏那俩孩子面上虽笑着,眼神却是冷的……都是好孩子,没有对不起他们早逝的妈。”
许晚春叹了口气:“两个孩子多大了?”
“跟你差不多,马上就能赚钱养活自己了。”
“那还好……那娘您是怎么骂人的?”
“哈哈哈……闺女懂我。”许荷花乐的不行:“平时在厂里,还要顾忌面子,到了娘自己的地盘,不指着他的鼻子,骂得他个狗血淋头,都对不起娘这些日子的憋屈,你是不知道,娘当时叉腰……”
许晚春弯着眼,笑眯眯看着母亲眉飞色舞的描述。
不知道是不是沪市风水养人,许荷花女士自己或许没发现,她变化挺大的,本就漂亮,如今连气质也跟了上来,瞧着一点也不像乡下人。
许晚春还能清晰记得,八年前,对母亲的第一印象。
当时她扎着紧贴头皮的发髻,穿着灰扑扑的斜襟长褂子……老气、沉暮。
而现在,明明过去了8年,她整个人反而更年轻明媚了。
“……后来想想,还是没发挥好,娘当时应该再给他两个大嘴巴子。”最后,许荷花女士不无遗憾的总结。
许晚春出主意:“没人瞧见的时候,套麻袋可以,别给人抓到把柄。”
许荷花又是一阵笑,她只要跟闺女在一起,就特别容易开心。
探亲时间有限,见母亲眉眼全是快活,许晚春才提起正事:“谭政委那边我不反对,只要对方人品真好,您就试试。”
许荷花:“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如果您不是坚定不再婚,那就试试呗。”许晚春真没觉得是多严重的事情,母亲又不是那种拎不清的。
当然,若两人真的有发展,她定然还会仔细了解男方的。
许荷花看了手表:“娘自己再想想,时间差不多了,你啥时候能回家?这次义诊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义诊很顺利。”时间不够了,许晚春便没有细说其中经过:“最近肯定回不了家,对了,您帮我把信寄了,还有这个清单上面的药材,也一起打包寄给师兄。”
许荷花只大致看了下清单,便将之与信封一起装进小包里:“放心吧,娘还攒了两罐麦乳精,回头一起寄。”
许晚春拍马屁:“娘,您真好!”
许荷花打趣:“可不是为了你,娘这是心疼未来女婿。”
许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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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校园后。
除了第一天,每节课都会被老师点名表扬外。
许晚春还被要求写一篇800字的报道。
这是政治任务,得在课上给全班同学朗读。
结束后,她才再次融入了校园生活中。
每天与班上的姑娘们同进同出,不再出任何风头。
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期间,许晚春又参加了两次任务,都是短期的,拢共加起来才5天……
这天下午。
刚结束一节野战外科基础课,许晚春便被教导员喊去了办公室。
邢军将一份报纸递了出来,直接切入主题:“看看这份表彰,看完回去准备一份,对组织表达感激的回稿。”
许晚春讶异接过,这才发现,自己独立完成手术的事件被登报了,文章中,除了极尽对她的赞美外,其余全是手术的过程与艰辛:“这是教导员投的稿子。”这是肯定句。
邢军也不意外学生的敏锐,他解释:“想要升军衔可没那么容易,有些铺垫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算是自己人才会说的掏心窝子话了,许晚春有些意外对方跟师兄的关系……好像比她以为的要好的多。
于是她更加放松了:“军衔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邢军无语:“你师兄那是上了三年战场,立了大功的,情况特殊,你这种得等毕业统一授予。”
虽然毕业才能升军衔,但隐形的好处已经可以窥见。
比如,往后参与高年资医师会诊,许同学已经不会有身份限制了。
比如,许同学的名字已经进入了军区的人才储备库,这能给未来晋升带来无限好处。
只要毕业时,上尉军衔稳固就好,许晚春真诚道谢,完了顺便说出自己打算跳级的事情。
“猜到了,回头把申请书交上来。”
这么好说话?许晚春厚了厚脸皮:“那我这个星期天能出去半天吗?”
邢军黑了脸看她:“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吧,这时候出校门?想什么美事呢?”
她都准备跳级了,怎么可能担心大一的期末考试?
还有,哪里就马上了?明明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会考试。
无奈,面对教导员的黑脸,许晚春到底还是将抗议咽回了肚子里,老实回班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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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
某兵团驻地。
曹景梁刚结束一场脾破裂抢救手术。
正瘫坐在木制药箱上缓体力时,有个小战士扛着个大包裹寻了过来。
小战士睫毛上还挂着冰晶,隔着口罩,困难呼出的气息全化作了白雾:“曹医生,你的包裹到了,老大一个。”
总算到了,这段时间,曹医生得空就往通讯室跑,搞得小战士看到包裹时,比当事人都高兴。
毕竟全团的战士都知道,曹医生在等未婚妻的包裹。
包裹再不到,他们都怀疑,曹医生是不是被未婚妻踹了。
万幸!总算等到了,还是这么大一个!
曹景梁完全不知道全团战士,都在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他起身,边脱身上染了血污的白大褂,边温和笑道:“多谢你。”
小战士瞧出对方这是脱力了,赶忙又将包裹扛到了肩头:“曹医生要去哪?我给扛过去。”
曹景梁伸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小战士侧身闪过,很是坚持:“我来我来,您再缓缓。”
团长和政委可是说了,曹医生拒绝了留在城里的机会,主动申请来到苦寒的边疆,得多照顾着。
小战士嘴笨,但很感激曹医生在大后方坐镇守护,不过就是扛个包裹。
看出小战士态度坚决,曹景梁便也没再拒绝,温和道:“那就劳烦了,帮我送去办公室吧。”
小战士顿时笑了,嗓音更是洪亮:“好嘞!”
曹景梁爱干净,这大概是所有医护人员的通病。
所以,即使很着急拆包裹,他还是先将自己拾掇干净了,才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内,徐医生正露出青紫肿胀的膝盖,准备给自己做个熏蒸,见到他进来,苦笑道:“快来给我扎几针,风湿可真要命。”
曹景梁皱眉走过来:“最近你别接出诊任务了。”
徐医生叹气:“不是我,就是你了,总不能让护士们去。”
曹景梁给银针消毒:“就是我去。”
徐医生拒绝:“那不行,还是一人一次轮流靠谱。”真要全推给老曹,很快他的腿也得废了,这也算是在边疆支边医生的职业病。
曹景梁不是不知道轻重,于是他提出了个折中办法:“那这两次我去吧,你这腿得养养。”
“行吧……”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徐医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他叹气道:“是我拖累你了,要是有足够的草药该多好。”
“做做美梦就得了。”曹景梁熟练找到阳陵泉穴,将银针扎了上去。
徐医生搓了把脸:“算了,不提这个了,我看小战士给你送了个包裹……嘿嘿,这包裹再不来,某人怕是要成望妻石了吧?”
“看样子你这腿还不够疼。”落下最后一针,曹景梁起身走向包裹。
“嘿!我又没胡说,全团谁不知道曹医生有个宝贝的不得了的未婚妻,见天往通讯室等包裹,小战士看到你都怕……”
曹景梁自动屏蔽了同事的喋喋不休,此刻他的心神,全都扑到了包裹上。
草药?!
居然是草药!!!
黄柏、忍冬藤、秦艽、附子、桂枝、草乌……
曹景梁头一次没有急着去看信件,他颤抖着手,一样样的、很是珍惜的往外拿药草。
几乎全是散寒止痛、祛风除湿的中草药……
“哎哟,这是‘虎骨追风膏’吧?这么多?还有这些药材!景梁,从今往后,我老徐再也不说你未婚妻不要你了,瞧瞧这些药材,她绝对特别爱你!!!”伸着脖子,好容易看清楚包裹中是什么后,徐医生几乎是扯着嗓子喊。
曹景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