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个字,在看清开门之人是谁时,戛然而止。
连决拧眉观察,而后冷笑看着他,刺探道:“细细说来与我,你探到什么了?”
载清后背速冒了些冷汗,他吸气同时僵了僵脊背,故作镇定,“连侍卫,缘何在此?”
连决抬步而出,顺手将门带上,不紧不慢将载清往廊下逼,强调一遍,“探到何事?说来于我。”
载清扫了眼紧闭的房门,横下一条心,扭转疑问道:“左相将柔澜移去了哪里?这段时日我始终听从着安排,不曾找过她,可为何突然转走她,她现在又是何境况?连侍卫你说过的,说过保她性命无虞的。”
连决冷面皱眉,“她没死。你既知道该听从安排,现又在做什么?打探什么?打草惊蛇?”
载清绷着脊背,将疑几吸,带着冲动,上前一步目露狠意,“她在哪?你们一声不吭带她走,我怎知她是否当真无虞?”
“你在宫里,关糊涂了。爷作何安排,还需细讲与你?”
载清正欲反驳就见房门开启,他惊呼出声:“隋影儿?”
影儿漠然看着载清,“真是巧了,你来的正好,我正有许多话,想要问你。”
载清不解之意溢于言表,他看向连诀,只见连诀是深锁着眉,脖颈间肌腱凸起,明显在忍。
影儿一步踏出屋外,连决迅即出声:“夫人还没闹够吗?”
影儿充耳不闻,掠过连诀对着载清道:“除了你杀楚阳的时候,你还何时见过我?”
她不等他回答,又上前两步,“谁让你杀她的?谁让你,当着我的面杀她的?你不必装蒜遮掩,你那把刀抵在她身上,分明是等我走近才捅进去的,做给我看?”
阵风急过,花灯撞响。
无人说话,只那紧张的气氛来回流动在门前廊下。
影儿侧头看了眼连决,冷笑出声,再看载清,瞧他面色生硬,缄默不语,嘲讽道:“不知怎么说?还是说不出?我替你说?是翟离对不对?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柔澜?载嫣又是什么身份呢?故作好心劝说的好友?”
载清锁着眉,视线划过影儿垂至地上,他挤出肺中之气,思索着言辞。
“你意欲何为?”
载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所有人视线均汇集至她身上。
影儿回身淡看她,瞧她单手扶着门框,面色紧张。
影儿勾唇露笑,眼底泛起一丝算计,“楚阳当时的状态便奇怪的很,她的眼里是绝望。分明大喜之日,就算载清负她,她也该是气怒之色,怎会绝望?必是你们联手,逼死了她,你瞧你严肃紧张的样子,被我说中了?载嫣,你有个准备,我与你势不两立,你和载清,还有柔澜,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影儿这又是何必?”
“何必?你们毁了我的念想,还指望我无动于衷吗?”
连决听到此处才彻底明白,影儿没有愧疚,不仅没有,相反她要反抗下去,这份反抗必然不会只带着她口中之人,最后一定会指向翟离。
伴随影儿轻飘飘的话音落下,众人耳中接上一阵急促脚步声,两名太监并着十余名禁军,倒着步子冲连诀而来。
连诀见状,瞳孔一缩急忙闪身过去,慌问:“是何情况?”
那太监气喘吁吁,急道:“不好,血止不住,整个人苍白下去,圣上传左相夫人速去。”
连诀一个璇身至影儿身旁,拽着她的胳膊就强行带着她往云需宫而去,路过那两名太监时,吩咐一句,“禁军留下四人,将载清关回去,另将之前爷撤回的那些侍卫传回来,盯住他二人,就说是我的吩咐,速去!”
星幕嵌着皓月,云需灯火通明。
影儿跪在赵琛面前,泪眼婆娑。
方才一进屋,影儿看着满屋的太医刚要寻赵琛的身影,就见他掀开里间那棉软透着微光的帘子,似鬼刹一般急速而出,对着影儿毫不留情地抬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下了重手,影儿直直被打倒在地,半晌眼前都是黑的,待她回过神来,捂着脸抬眸看去。
赵琛满眼怒火似火山岩浆,喷薄而出,根本不加掩饰,好似不将影儿化成灰烬不罢休一般。
他咬着槽牙上前,沉声斥她:“给朕跪着”
影儿眼中瞬间布上委屈,她不敢来回转眼,只能直愣愣地缓缓挪着身子,跪在他面前,双目颤颤地盯着赵琛的鞋面。
影儿没忍住滴了两滴泪,轻轻啜泣,她眼里的鞋尖又往她身前近了两步。
赵琛单手抓住她后脑的发髻,往下一拉,逼得影儿抬起头来。
影儿攒在眼里的泪顺着眼角往下滑,她小心翼翼与赵琛对视,只见赵琛眼中是似那浓墨干涸一般,深暗,含怒,明显的压制。
他舌尖抵着齿根,抓她发的手控制着力度,可另一只垂于身侧的手是青筋绷起,绷起,就没下去过。
他用沉重似垂石的音调开口:“谁给你的胆子?刺杀命官。他若救不回来,朕活剐了你陪葬。”
她被赵琛这副样子吓到了,似那才刚出笼便被叼走的幼兔一般,噙着满泪,不敢轻举妄动。
赵琛松开她,直起身子,面色阴沉的俯视着她,“滚过去,给朕伺候好他,你再敢伤他”
他突地顿住,缓缓蹲下身子,一双眼盯住那指印明显的侧脸,发红透紫的指印,在她似雪的皮肤上突兀的张扬着,显得极不协调。
发髻松散,在影儿一阵不可控的颤动之下垂落于她的身后,铺散在地上,她眼里泪多似湖泊,荡荡漾漾极为可怜。
可怜却又有一丝魇魅的美感,赵琛有一瞬恍惚,他自然知道这份欣赏并非因为她是隋影儿,换成别人,亦是可以。
他藏起那份不合时宜的心思,开口威胁:“朕知你不怕死,你不怕死,怕疼吗?怕受辱吗?你若再敢伤他,朕就把你送到守镇兵营去,你的样子,都不用朕交代,便会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去,怕么?”
他毫不留情的威胁让影儿止不住的发颤,她从未想过,赵琛有朝一日会对她说
出这种话来,她惊慌看他,极轻微地摇头,一想他的话,又紧忙点头。
几滴泪因她动而落,影儿小声抽泣着,生怕惹怒他。
“怕,就做好你该做的。”
赵琛说完起身,侧头给了影儿一个眼神,影儿便顺着他的意,往棉帘处爬去,撩开帘子钻了进去,才敢紧咬着唇压着胆子哭一会。
屋里集齐了太医局与翰林医馆院的人,之前辛漪颜没救回来,赵琛到底不顾反对,卸了几人的官职,暗里杀了泄愤。
此事屋内众人无人不知,此回见圣上又是大发雷霆,是一个个把脖子缩在衣领里,恨不得隐了去。
是故,尽管这屋里挤了二三十人,却是落针可闻,就连那喘息声,都被刻意藏了起来。
这般安静的屋子,更是凸显出影儿的刻意小声有多欲盖弥彰。
影儿胡乱抹了把泪,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颊,站起身子向翟离挪步而去。
她站定在床前,垂眼看他。
他赤着上身,厚厚的医布一圈圈缠在他胸口上,随着他呼吸起伏缓上缓下。
他身上毫无血色,过了苍白,算是惨白。
双目紧闭,剑眉轻蹙。
影儿再看那伤口之处,细细瞧去,仍能隐约看见血迹沁出,极缓极慢,未到上层。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伺候,回身看了眼帘子,那闭合处有一只手,一只眼。
那眼淬冰般盯着她,令她心上瞬间泛起了恐惧。
赵琛见她害怕,撩了帘子,侧头说了一句:“你二人进去,跟着照看。”
说完便递给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转身离开。
影儿细细辩着他的声音,听他似乎掀袍坐到圈椅之上,才微微松了口气,对着进来的两名太医颤声问道:“我,该做什么?”
“夫人陪在左相身边便可,熬的药还需一会儿才来,到时劳烦喂其喝下,缠着的医布今夜无需再动,待到明日换药之时,我等会来配合夫人。”
影儿有些呆板的点头,悄悄挪到床尾站着,不敢动,不敢坐。
她站了许久,不知该往哪儿看,只能又把视线挪到翟离身上,细细去瞧他。
她试着辨别自己的真心,也是荒谬,辨来辨去,心里却是毫无波动。
当真是放下了,若他真要与她纠缠,还是等翟离养好身子,出了宫,再拉扯吧。
真是怕了赵琛了,也不知辛漪颜是怎么挺这么久的。
帘外传来动静,赵琛亲自端了药进来,如鹰似隼的目光锁着影儿,暗带胁迫。
影儿明白过来,顾不得站的有些发僵的双腿,她集中着注意力,牵着腿往赵琛面前走去,抬手去接那碗药。
影儿指尖触碰碗边,赵琛却垂目看她,并未松手。
他淡问一句:“疼吗?”
影儿抬眸看他,瞧他神色虽软些,却仍是绵里藏针,威胁意味明显,她轻轻摇头,孱声回答:“不疼了。”
“这么快就不疼了,那还记得朕说的话吗?”
影儿呼吸一滞,点头急忙答道:“记得,记得。”
赵琛微微俯身,目光攫着她的眼,温声道:“朕不介意你和他闹,但,不许伤他,你再碰朕的底线,朕说到做到。”
他声小如吐气,影儿却是一字不落,听得干净。
她点头,稍稍用力拉了拉药碗,赵琛松开手,侧头观察她的做法。
影儿转身行至床边,犹疑着问道:“如何喂?”
帘外小太监听见影儿闻讯,忙弓着身子接过话道:“夫人莫急,已备好竹管,奴这就给夫人送来。”
说完端着盘子,掀帘一角,蹭入其中,放至桌面,速退了去。
赵琛掀袍坐在窗边的云纹交椅之上,双手随搭椅侧,冷然开口:“你二人退下。”
“喂药。”
影儿听赵琛的语调冰冷带满威胁,她举着竹管,有些局促,将药碗放在床边,跪在床头,抬手将散发撩至耳后,对着漆黑的汤药,压着腹中不适吸上些来,将竹管一头放在翟离唇上。
她有些犯难,这紧闭的牙关,该如何撬开?
她伸出一只手,用细指去使劲,刚撬开一丝缝隙,翟离速的一皱眉,后牙使劲咬了下去,影儿吃疼直接咽了那药,苦涩顺喉而下,进到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她红着眼咳嗽,溢出好些泪,抿唇抬眸去看赵琛,见他是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她只能又试一次,仍是如此。
耗得她无法,只能俯身起唇去哄翟离:“长卿,是我,你要吃药,我喂你吃,你别咬我了好不好。”
看的赵琛发笑,这翟离明明昏的半死不活,偏生隋影儿一句话,他当真不再咬,一碗药,也算大半入了他的腹。
翟离的做法令他想起了他与辛漪颜,思念过后便是涌动的怒意,为何女人皆是如此,好生待着不知足,胁迫压制又要反抗。
影儿额间冒汗,抬手轻擦,就听赵琛淡悠悠开口:“你方才为何去延福宫?找谁?”
“随处走的,见了载嫣与载清。”
“你想让他们死?”
影儿跪在地上侧头看赵琛,微微摇头,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先前不是还要他们的命吗?”
影儿看了眼翟离,微微蹙眉,这话她怎么说?说她要和翟离缠斗?惹他不快?
她辩不明赵琛的意思,又刚刚从方才的惊讶冷静下来。她犹犹豫豫,谨慎开口:“那时,气昏头了。如今,想开了。”
她没等到赵琛的话,抬眼瞄了瞄他,见他是目光凉薄至极地看她,冲她一抬下颌,示意继续。
影儿舔唇道:“长卿说过,先帝旨意废除了的,杀不杀他们,都是由圣上做主的,我无权过问。”
赵琛看着她,目光强势又深长,他没再理会影儿,对着帘外道:“连决进来。”
影儿心里打鼓,自己方才那番不知死活的做法,若是连决说了,那她当真能丢半条命。
她暗带央求的目光躲着赵琛飘向连决,她也是糊涂,哪里躲得过。
赵琛看她反应冷笑一声,视线不移,话递给连决:“如实说来。”
第82章 八十二章再敢如此,我让你死在床上。……
连决心知肚明,赵琛不会真动影儿,所以是当真一字不落,言无不尽。
影儿听的发丝都在颤,这人当真是一丝情面不留,倒水般一滴不剩。
她鼓着勇气抬眼去探赵琛,见他是噙着戏谑的唇角,用带着钳制意味的眼神看着她,他微微起唇,开口说道:“你真是一点儿没变,骨子里和楚阳一样。”
赵琛说完身子前倾,小臂搭在腿上,十指相交,眼中带着拿捏的看着影儿,再度开口:“愚蠢,又自命不凡,使着这些毫无城府的小心思,妄图以卵击石。这么爱闹,朕成全你如何?”
影儿惊他反应,有些无措地问:“成全?”
“不是休了吗?不是想让翟离娶吗?朕下道旨,你道如何?”
影儿呆愣似幼兽,她杏眸圆睁就听赵琛再度说道:“你真当庆幸,长卿离不开你。你想让他再娶一个,朕倒是挺支持,依朕猜,若你不刺他这一下,他也该不会依,但你要他的命。或许,往后,他都会依你。”
影儿听的云里雾里,这是何逻辑。
赵琛见她迷惑,发了善心,解释与她听:“你懂他吗?你可知他怕的是什么?你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看清你的命对他多重要,那你知他会妥协吗 ?你以命威胁,说什么他都会听的,为何要伤他呢?伤他除了宣泄你自己的情绪之外,毫无意义。隋影儿,你要知道,若没有他,你连尘微都不是,除了他,没有人会在乎你。所以你细想,究竟还要不要与他势同水火,他命大抵能保,你还有些时间,自己想清楚。下次胡闹之前记得,他的身后,站着朕,也记住朕的话,你,在朕面前,无甚份量,朕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所以,闹,谨记分寸。”
说完目光溢满掌控与恫吓地看了她几吸,给了个寒人地勾笑,起身掸袍对着连决交代几番,便离去了。
影儿自以为,经过如此多的打击,她算是看的明白的,至此一遭,醍醐灌顶。
原来她始终是个蠢人,愚蠢至极,自不量力。
可她偏又不甘心,还有些自嘲,觉得载嫣说得对,若不是她有这身世,有翟离,那她这生来胡闹不知轻重的性子,必早夺了她的命去了。
可就是这么恰巧,她心里叹道,哪有那么多完人呢?谁不是头一遭活,谁有资格说教呢?
她就是如此,便是如此,又如何?
晴天幻灭,风雪交加。
夜深露重,掌灯人心猿意马。
心猿意马的影儿坐在脚踏之上,歪头靠在自己臂弯上迷迷糊糊睡着,她的眼睫挨着他的手腕,很近,隔着一寸的距离。
似有什么轻轻颤颤点开她眉间的碎发,影儿蹙起眉,将脸埋至臂弯中,须臾又露出来喘息,好似是一只微凉的手,那手又点一次,影儿这才吐气,缓缓睁眼。
她睡眼朦胧,披肩散发,一身寝衣,松松垮垮拢在她身上。
微弱的烛光将隐将亮,影儿抬手卸了琉璃罩,举过烛台照过去,蹙眉聚焦起视线与他对视,慢道:“你醒了?可好些?还疼吗?”
翟离垂目看她,食指点了点床面,影儿会意,略一犹豫,还是将脸搁在他手上,他指骨寒凉,轻触她的面颊,嘶哑含混弱声问她:“怎么弄得?”
影儿反应过来,下意识抬脸捏发去挡,说道:“不小心磕的,你可要饮水?或是饿了?”
翟离微微摇头,起唇,“连决,叫来。”
影儿心尖一颤,“叫他作何?我照顾不了你?还是你怕我再给你一刀?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已想明,若你要你我纠缠,我陪你纠缠便是,不过我也有脾气,劳你忍着些,否则,我伤不了你,有的是法子伤我自己。”
翟离安静听完,问她:“你喝药了吗?”
影儿眼里流过一瞬忐忑,“你顾你自己罢,死我前面,还管我喝不喝药。”
始终侯在外间的连决闻声举灯而进,道了句:“爷醒了?可有不适?”
翟离视线未移,始终带着探查地看着影儿,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那飘忽几吸的眼神,自然逃不过翟离的审视。
他对着连决示意,连决几乎瞬间明白,对着影儿道:“夫人辛苦了,去隔间休息罢,水央与晚灵夜间已到,均在隔间候着。”
他说完大有催促之意,帮影儿取了外袍,虚扶起她,送她出去。
踏出门槛时,影儿一手攥住连决小臂,意味深长地看他。
连决则是面无表情,轻声叹着气,“夫人休息吧,明日醒了再来。”
随着影儿提心吊胆地离开,连决沉了心,对着翟离和盘托出。
晨光暖天地,风雪伴余温。
昨儿夜里那场纷扬的大雪,是给万物盖足了白被,那罩在莹雪下的枯枝三三两两被一声急促地脚步踩裂开去。
影儿跌跌撞撞奔向正屋,方才赵琛派人来知会她。
两件事,一来说她不尽心,竟是未亲自照顾,让她今日服侍完翟离,去找赵琛领罚。二来说翟离已是同意,娶载嫣为妻。
她真是气的浑身发疼又讶异透顶,明明是连决让她出去,为何怪她?
明明是她要他难看,如何转过一夜,事态朝着这荒唐地一幕演变而去。
如此一来,她没了先机,还怎样折腾?
她停在门前大口喘息,呼出地白雾才刚消散,又被补上。循环几番,影儿腹内吸满了冷气,如此才算稳了呼吸,定了心思。
她抬手推门,一眼瞧见连决正在侍筷,桌上摆着深滚鸭肉粥,并着几碟小食。
连决不紧不慢置完,上前对着影儿道:“爷已换过药,夫人扶爷用膳罢,膳后之药夫人来侍。”
影儿呆在原地,指尖轻捏着裙摆,听帘内响起动静,传出翟离那沉厚地声音来:“愣着作何,进来扶我。”
影儿判他音调里的态度,心下一紧,碾着脚尖蹭过去,撩开帘子,缓探着眼一瞄,就见翟离端坐在床上,赤脚踩在脚踏上,双眼寒凉窥究地看着她。
她缓步上前,问他:“你就好的这般快?这就能下床了?”
“不能,所以要你扶我,穿鞋。”
影儿暗道一句气恼,藏着不愿上前跪在他脚边,为他穿鞋。
下颌被他发凉的指腹贴住,抬起,对他对视。
他淡笑问她:“就这么等不及?才欲杀我,就算计好下一步如何折腾我。你当真对得起我为你花费的心思。”
影儿一恼,扭头躲开他的手,往后跪坐下,坦然抬眼与他对视,直言:“是,又如何?你怎样待我?还不许我反击吗?与我纠缠,不是你说的吗可要反悔?”
翟离目光似深渊,看不透,看不懂。
影儿被他吸着,逐渐有些难以为继,她侧开眼不看他,就听他淡淡一笑,随即轻声说道:“我永不反悔,只是影儿,你当真受得了吗?扛得住吗?”
“你只管来,看谁扛不住。”
话说得底气颇足,只那音调微抖。
翟离见她如此是深明一笑,也不揭穿,说不清是在等好戏,还是在宠她。
她想的明晰,她就是他最后的底线,大不了自残自毁,让他痛不欲生。
他想的亦是明晰,她要闹要疯,陪着就是了,就似治水,宜疏不宜堵,顺她的意,看看她能翻出什么天去。
“扶我起来。”
影儿带着怨气将他扶至圆桌处,见他坐稳便要收手,却是被他一把捏住,不松。
“你使什么劲儿?不怕伤口崩开?”
“不怕。”
“你不怕我怕,松手,你要做何直说便是。”
“坐我腿上,我喂你吃。”
影儿真是难言,她深吸一口气,沤着一股气,躲着他的伤坐在他腿上。
影儿如坐针毡,翟离从容坦然。
饭后服药,自是影儿亲喂,他才饮下。
上床之时,翟离轻拍床侧,意图明显。
无奈之下,影儿褪了鞋袜,跨过他翻进了里侧,贴着床边木雕躺着,背着身不去看他。
看不见又不是听不见。
“那一巴掌,很疼吧?”
影儿没动没回他,翟离轻笑出声,“晋寻就是那性子,好打人,你差点要了我命,他没直接斩了你,算是手下留情了。”
影儿一个翻身坐起,“你倒是会替他说话,当真贴心。”
翟离挑眉看她,“我倒是想替你说话,只是当时我昏迷不醒,做不到。”
影儿一阵郁结,扭头闭眼,堵着气躺下,不再理他。
“你觉得,我会气恼,会和赵琛翻脸,会哄你,疼你,对吗?”
影儿睁开眼,看着床框雕花不言语,不承认。
“影儿,我知你恨,你怨,过往是我对你压制太狠。从此往后,你想如何,我接着便是,只有我的底线不变,你不许走,不许自毁,除此以外,你如何都行。”
影儿无话可接,沉默不语,忽略心里泛起的不适,故作无恙。
他真是想抱她,奈何伤口牵着疼,半晌他算是服个软,“过来,到我怀里来。”
“你不过来,仔细我自伤,到时你看赵琛如何罚你。”
影儿被他气的两眼冒金星,纠结几番,还是钻到他怀里靠着,想捏他的冲动来回拉扯好几次,终是被理智按下,独自生闷气。
翟离捏着她的发丝,与她商量:“载嫣进府,你说住哪里好?府内一切如旧,桐芜院是正屋,合该住正妻,要不你搬到曲水小院去住,如何?”
影儿蹙着眉抬眼看他,就见他随随扫一眼她的眼睫,接着道:“曲水本就是为你建的,你不会水,那地方最适合锁你,我原想着关你一辈子,你住进去,倒也算成全了那个地方。”
“你怎么能这般理直气壮的说出口?”
“如何不能?我为你试过多少种法子?结果呢?你要杀我,要离开我,还要我娶她人为妻,我细想来也是,你都能嫁与他人,我又为何为你守身如玉呢?”
“翟离。”
她的发丝被他紧拽,影儿吃疼扭动身子,“你作何?松开?”
“我说过,你再直呼我的名讳,我让你死在床上。我现下身子有伤,你待我好的,我悉数记得,均逐一还给你。”
影儿眼尾不知何时有些发红,她看着他不言语,盯着他的唇,好似在等他的话,又好似在怕听他的话。
紧着一双柳眉,恶狠狠道:“方才还说不再对我压制,如何又出尔反尔。”
他勾唇露笑,单手按住她的后颈,压到他的唇前,他轻吻她,缱绻道:“不是决心与我
厮杀吗?冲出阵营的兵,没有回旋于地,只能拼力向前,要么冲出一条命,要么做那刀下魂。我昨日便说了,你要么就狠心刺死我,刺死我,我就会放过你,我那般温柔地劝你,为何不听?现在,没机会了,悔不悔?再说了,我的性子你不了解吗?阴晴不定,还不适应?”
影儿真想给他一掌,他这轻描淡写又肆意拿捏的嘴脸,真是让她有些烦躁,偏生又不是他对手。
“你,愿意娶她?”
翟离揉着她的发,用指尖回答她。
影儿感受到他的轻点,抬眼看他,他眼中是全然无所谓之态,影儿呢嚅,“自愿娶她?”
她问完便收回了眼,蹙眉暗骂自己,不是她给的主意吗?这会儿连着问他两遍,好似她不舍为难似的。
“你希望我娶,我便娶。你不希望我娶,我便不娶。我说了,万事依你。”
“那你放我罢。”
翟离一把捏紧她的后颈,引得影儿吃痛闷哼出声,还未质问就听头顶传来凉薄中带着威胁的声音,“我说过,我的底线是你不走,不自毁。”
“若我非要呢?”
翟离看着她,漫不经心回答:“你好像,有些怕赵琛。”
影儿惊呼,“你把我交给他?”
“你不碰我的底线,我会疼你宠你,你非要碰,那我舍不动你,便只能交给他了,毕竟是你先狠心的不是吗?”
影儿真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如何都想不到,不过一夜,翟离会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
这日之后,两个人又变了些。让人觉得诧异,又偏生挑不出问题来。
影儿确实主动出击了,想着法折腾他,回回被他扭转局面,她绞尽脑汁,他漫不经心。
影儿发气无奈,也没想过收手,她自知手里捏着一颗决胜子与他对弈,纵然他抱着棋盒悠然看她,看她仓皇失措,看她苦思冥想。
那又如何?
看似一强一弱,实则势均力敌。
转眼光景变迁,惊蛰时节,百虫复苏。
翟离展了展后背,目光森然地看着龙案那几本札子,挑眉狐疑道:“你当真是,够绝。”
一本罢黜工部侍郎与侍中的札子被赵琛留了案,四川之事,果然藏着结党营私与官匪勾结,如此又涉及兵部多人,此事一番,赵琛又将那大力制止辛漪颜封后的几人冠了些莫须有之罪,一并罚了,罢官充军,妻女入了官妓所供人把玩。
赵琛随随看他,笑问:“你的翟府现已完工,打算何时搬?”
“这几日吧,你是打算,连同娶载嫣的旨意让我一道带走?”
赵琛搁笔,颇为不解地看他,“隋影儿服软了?”
“没有,这段时间,她也没老实过,想着法给我找事,娶载嫣这事,她憋着劲儿不提,不提也罢,也不过多个事件给她消遣罢了,横竖我对她,也不会变。”
赵琛眼中忽明忽暗,他意味不明地开口:“你变了,不似以往那般,对她下狠手了。她这些日子见我就跟羊见狼一样,我不过那日略微凶些,怎得?怕成这样?还是你暗地里用我吓唬她了?”
翟离坦然一笑,挪步去到茶桌旁,捏起拇指大地茶饼问道:“惊蛰了,御茶园,该开始采茶了吧?待到供来,给我留些白茶。”
赵琛挑眉微惊,轻声答好。
第83章 八十三章坐上去。
先帝的旨意到底做了废,大理寺卿佐证有功,赵琛赏了个空闲名头给他养老。
涉及此事的载清是无法再为官,这走势上天入地的人,不经意间又成了满城议论的对象,更添一绝的,是载清的姐姐,载嫣也出现在了谈资里。
左相原本那般坚决,不纳妾,不休妻。
如今是撤了隋影儿的身份,给了载嫣一个正妻的名分,也是胡闹,一顶花轿从梅溪巷将人接出,孤零零停在翟府门口,由花娘搀扶入内,大门一关,万事不知。
那话头没了落脚地,只能又转回梅溪巷,转回成百的青松卫,转回载清与柔澜,细细分析。
端坐在桐芜苑里的载嫣,顶着花树冠,披着一身繁复的霞帔,搅着一双纤指,好不难熬。
她真觉得世事难料,当初楚阳说过她也会有这一天,谁能想到,她的这一天竟是因为隋影儿的一句话,因缘际会,成了翟离之妻。
翟离也是够狠,就一顶花轿,也不去接,只派了连决走个过场,她往后的日子有多艰难,想想便知。
如此,在心里对影儿是又恨一分。
房门推开,翟离复手而入,他一身清亮月牙白对襟褙子,自顾坐于圆桌旁,倒水斟茶,淡淡开口:“既有了这身份,往后知些礼节,你读过书,又惜命,该把握得好分寸,对外你是左相夫人,对内,便是侍婢一人,我不会碰你,但你不可再是完璧。”
载嫣听的心惊肉跳,她不可置信地看他,微微摇头,轻声问道:“左相,何意?”
翟离手中把玩着茶盏,漫不经心,“往后唤我爷,你的命捏在自己手里,别于我对抗,我不在乎你,所以不会放在心上,一会儿会有人来,你配合便是。”
说完,翟离不再顾她,起身便走。
载嫣落下几滴泪,屈辱似瀑布猛烈砸下,拍的她无所遁形。
到顶的日头看够了炎凉,唉声叹气地落了下去。
透过床帐的剪影,那一袭红衣泛着说不出的落寞与悲凉。
房门轻启的声音令她一颤,下意识将身子往床内转去。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掀开床帘,覆上她的冠,轻手抚触,看够她的轻颤后,才为她摘下。
载嫣喘息越发无序起来,似搁浅的鱼,抖着腮,无能为力。
“灭灯。”
只两个字,载嫣便再说不出话来,她始终闭眼不去看,一双手紧抓霞帔,好似借力一般。
她听那人将花树冠搁下,轻笑一声,随即传来他衣衫落地的声音。
琉璃灯盏被取下,蜂蜡轻晃,一盏接着一盏的幻灭。
是灯似心,归寂于黑暗。
床帐落下,陌生的气息笼罩在她周身,载嫣认命般闭上眼,松了手。
那人手修长又温热,撩起她的发,随意一挑,抱腹落下的瞬间,载嫣猛地环抱住自己,紧闭的双眼挡不住泪,一颗颗凝的滚大地往下落,砸在那人手背上,发出轻闷地声响。
身后传来轻蔑的笑声,好似故意让她难看,他单指将她的发尽数勾至身前,露出光滑又单薄的后背来。
在她不自控的轻颤中,用指背轻轻在上面画着线,用指尖轻轻画着圆。
载嫣忍不住出声,携着让人哀叹的央求,轻轻说道:“求你,别这么羞辱我。”
指尖停下几瞬,好似在斟酌。就在她微松一口气时,那指尖转成阔掌由后腰往前直接握住一抹柔软,用力一捏。
猛然一瞬,让她痛的眼前一黑,下意识转过身去推他,被他顺势按倒。
不留情面。
她的发因摩擦而结在一起,扯不开,捋不直。
耳边是沉重的呼吸声,似巨石压得她濒临崩溃。
生涩与恐惧,放大了那嵌进骨血的痛。
她生忍着咬破唇,不肯出声,逼自己强咽下血沫。
不由自主的来回撕扯捣碎她的身子,撞破她的自尊。
她满眼绝望,真是恨啊。
她甚至都不敢去看这男人的面容,始终侧着的脸颊被那人无情的掰正,浑
厚爽朗的声音飘在她上方,“你太紧张,你越瑟缩,就越疼。”
灼热的掌松弛地按在她紧绷地双肩上,这份反差,让她臊地恨不得不曾来过这世上。
暗夜不尽责,黑的不足够,轻纱幔帐间晃进细长的月光来。
一丝一缕,将两具身体切割开来,明明套在一起,偏偏成段成块,组不起来。
载嫣看的迷惘,那张脸浑浊又清晰,明朗又难辨,那人一笑,拇指托住她的下颌往上顶,载嫣被迫仰着头,视线里窜进了晃动的床帐,节律又无序。
看不到也好,她也不想看。
一整夜,她就像祭品一般,用整个身子去献祭。
撕裂的疼敌不过屈辱,更让她恨的,是那男子随心所欲的挑拨逗弄。
是翟离毫不在意的藐视低看。
是隋影儿恩将仇报的轻蔑傲慢。
红着眼,攥着拳,忍着泪,赌咒发誓。
有人在万般痛苦里熬煎,有人在烦躁算计里咂嚒。
晓天露微光,冰凌报春来。
影儿趴在曲水小院二层的窗框上,隔着静安湖眺望后山沧浪亭下遍地的冰凌花。
水央端着早食叩门而入,放下喜滋滋笑道:“今儿爷特意吩咐的早膳用荠菜馄饨,配着御茶园新供的白茶,夫人先吃罢,稍后打满茶沫给夫人送来。”
影儿食指轻敲窗框,望了眼波光粼粼,氤氲雾气的湖面,懒散开口:“呵,当真好笑,我本不爱吃茶,偏生拿那兔毫盏来勾我,引得我欢喜,下回,你且说与他,劳他费心,大可不必。”
影儿阴阳怪气的语调没让水央紧张,反倒笑得越发灿烂起来,她逗趣,“夫人这又是何必?新供的茶饼统共就四五块,玉珏般大,稀罕不已,圣上那般爱茶也尽数赏了爷,爷一个没留一股脑儿给了夫人,夫人怎得还埋怨?”
影儿撅嘴不说话,她哪里是在埋怨茶。
晚灵敲门而进,面色扭捏,对着水央招手,对视之时忙抬手掩唇,眼珠偷瞄影儿,无声做着口型。
“作何遮遮掩掩?”影儿余光都瞧见了,她起身去到桌边吃馄饨,边吃边说:“我也猜得到,载嫣昨儿进府,论理今儿一早我该去奉个早茶,行个大礼。”
说完一瞄她二人,又接一句,“可是这事?”
晚灵挤笑摆手,忙解释,“不是,不是,爷早吩咐了,府里只一位夫人,载嫣算不得台面的,夫人不必为难。我是要说,另一件事。”
“何事?”
“春祭。”
影儿持勺的手一顿,心里黯然下去,她音色明显的沉闷着,问道:“翟离何意?他可说带我去?”
晚灵牵着笑,略带为难说:“爷说,若夫人肯低下姿态好好求他,他定会仔细考虑,横竖要带一位去的,带谁,全看夫人。”
影儿将勺往碗里一丢,带着愠怒冷言:“真有他的,他一早走时可说何时回来?”
“没说,但吩咐,若是夫人找,直接去安邻堂即可。”
影儿挑眉,狐疑他竟是没入宫,真是稀奇。
取过帕子一拭嘴,用清茶简单漱口后,起身就往外走。
晚灵紧跟而上,边走边劝,劝她耐些性子,莫要惹的自己不爽。
转过花香亭,穿过花圃,正进垂门忽闻细密的脚步声,影儿透过连廊窗格看去,眼眉一挑,冷哼一声。
载嫣闻声看去,隔着窗格就见影儿微抬下颌,带着倨傲的睥睨着她,她心里顿生恼怒与窘迫,减了步子,停在隔断处,躲影儿的视线。
她指尖掐进掌里,只觉颜面扫地,愤懑不已,她怕影儿开口便是昨夜之事,若这话从影儿嘴里说出,那她还有何颜面在这府里呆着。
再探去时,影儿已是没了踪影,载嫣身侧的小丫鬟翠缕悄道了声:“走罢,嫣姨娘。”
嫣姨娘三个字真是刺耳,她深呼吸,忍着泪往前走。
心底的恨意滋生,长成荆棘的模样,隐忍藏匿,等着致命一击。
在安邻堂里的翟离,云淡风轻的一边品茶,一边翻书。
细碎的声响传来时,他唇边勾起讳莫如深的笑,一脸坦然惬意,十拿九稳。
影儿直接推门而入,转身便把晚灵关在门外,回头恶狠狠看着翟离。
她就似那炸了毛的幼猫一般,没什么威胁,反倒觉得可爱。
翟离看的欢喜的很,目光放柔,噙着笑看她,“影儿,这是求人的态度?”
影儿听他着暗带窃喜的语调,气不打一处来,她几步上前,双手拍在桌案上与他对视,严声诘问:“你直说便是,带不带我去?”
翟离放下书,悠然往后一靠,肘搭椅圈,掌托下颌,兴味问她:“晚灵没说吗?求我,我开心了,自然会带你去。”
他捏着她的七寸,知她懊悔当初楚阳进陵,她恍惚失意不曾跟去,那皇陵怎是她想去就能去的?故而是为此郁郁寡欢许久,还因这事醉过两回。
“如何求你?”
“如何求我,你会不知?”
“我求求你。”
翟离顿住,突地大笑,带着些松散的无奈抬手示意她前来。
他单手过着梨木珠串,颇有耐性的等着影儿进两步倒一步的往前蹭,他看着离他半步远的影儿,抬手拍了拍腿,提示道:“坐上来,取悦我试试。”
影儿吊着一口气,恨不得抽他。
自打从宫里出来,好些天了,她不肯,他也不强求。还以为是他歇了那黄鼠狼的心思,原来是攒着火等她求他。
影儿心里怒骂,身子到乖巧,往前半步扭过身,赌气用力坐下去。
却被他单手一搂,轻松卸了力,揽进怀里。
他厮磨在她耳边,伸舌勾她。
影儿身子一麻,捂耳回瞪,“青天白日的,你收敛些罢。”
“怕?白日又如何?我要你,分过青天白日?”
“安邻堂满屋藏书,别污了这地儿。”
翟离呼吸越发粗重起来,略带沙哑的声音聚集在她发丝间,透过发根往她脑里钻,“当初梅花屋里,不也是满桌纸张,光天化日?我就在这里要你,你想好回答,给,是不给?”
影儿憋得双肩发颤,她感受到翟离明显的变化,他就这么箍着她,按着她,不许她动。
她有把握,若她说不要,他会放手,可那也意味着,她看不到楚阳了。
她终究泄了气,绵着身子抬手去解开束缚。
“别动,我来。”
翟离喉结滚动的声音传进耳里,烦她心。
她索性闭眼不动,随他扯去。
裙摆掀起,层叠堆砌。
影儿坐在他身上,随他摆弄。
他真是坏透了,兴致盎然之时,渐缓停下,抬手扯过一张纸,放在影儿面前,又拽了那砚台来,持笔沾墨递给影儿。
“正楷,写漂亮我的字,我便饶你。”
影儿吐气难言,怒斥他心思卑劣,他倒是笑得越发得意,加速起来。
影儿用那揉碎的嗓音斥责,“你这般用力使劲,我如何写得?莫说正楷,鬼画符罢!”
她这斥责在翟离听来,就是嗔怪,亲昵得很,浑哑的嗓音挤出几个字给她,“那就补上,补上你欠的,看你熬不熬得住。”
影儿一气之下,单手按着纸,紧捏住那狼毫,尽可能绷紧身子,稳住自己。
她这用了全力的紧绷,更深的裹住了翟离,让他真是徜徉云雨间,抖散满天惊雷。
影儿甩笔道:“就如此罢,只能如此了,再不能了。”
翟离眯着眼去看,长卿二字是歪七扭八趴在纸上,真是荒废
这张好纸,辱没这根狼毫。
他肆意笑出声,挑逗的在她耳边说:“坐上去,坐在我的字上。”
影儿瞪着眼惊讶,翟离不等,托着她起身,转过她的身子往上一放,双掌按在她的后腰之上,往前一拉,再度融合。
影儿被他折腾的昏天黑地,眼冒金星,那身交领襦裙是皱皱巴巴挤在一起,丝毫无了垂坠的神气模样。
泼墨落地,心满意足。
云里雾里,心添怒意。
影儿蹙眉,双眼直勾勾盯着翟离,看他酣畅淋漓,方才她也几番忍不住,或娇喘,或怒喊,这会冷静下来,才觉嗓间发疼,她捏着嗓子道:“如何?你可满意?”
“影儿本就与我契合,我必然满意,过来。”
影儿举着双手拍他,怒道:“你够了罢,把我折腾的腿酸,后日带我去,没有的商量回旋。”
翟离悠然颔首,算是依了她。
终究是久旱逢甘雨,他哪里舍得放她走,到底缱绻狎昵到日头高照,翟离再拖不得,才恋恋不舍的放了她,换了衣,准备进宫。
影儿捋着发开门,想颇有骨气的大步离去,奈何被他折腾的扯两步就腿侧生疼,只能是心里暗骂,小步移着往外走。
她环视一圈去找晚灵,真想不到,在那槐树之后,露着半边身子的却是载嫣。
第84章 八十四章你们二人均是蛇蝎心肠,谁比……
视线相对,明枪暗箭自不必说。
二人互不相让,各自守着各自的倔强。
不觉间的剑拔弩张因翟离的出现而散了力道,他捻着手串清爽而出,见影儿驻足,他唇角逸着暖意顺其望去,不过随看一眼,不甚关心。
他几步行至影儿身边,顺手搂住她的腰,在她耳侧亲昵落吻,“腿还酸吗?我抱你回曲水?”
“你不是急着进宫?”
“让赵琛等着便是。”
一个坏心思在影儿心里成型,她视线一收,冲着翟离娇俏一笑,歪头轻点,糯嗓扬调撒着娇让翟离抱她。
翟离挑着眉尾,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不管是她争风吃醋,还是刻意让载嫣窘迫,他都乐的惯她。
当真有趣,早知影儿吃这套,就该早安排个姨娘进府。
他笑得惠风和畅,打横抱起她,正要迈步,就听影儿抿唇呢喃:“等等,她来给你敬茶,你不喝吗?”
“你希望我喝?”
“你给我备那么些好茶,自己不喝?”
翟离笑意浓的化不开,宠她、由她、纵她,“你想去哪儿喝?”
“桐芜苑。”
翟离许久不见她这小性造作的模样,巴不得惯她,他唇抵在她额间,含混道:“吻我,我便依你。”
影儿挂着的笑一僵,暗暗瞪他,还是将自己贴了上去,摩擦几瞬,算是应付了事。
翟离舒爽不已,给了载嫣一个眼风,不温不火道了句,“跟上。”
树后的载嫣指尖扣进树皮之中,生疼,强忍。
沿途他存心慢了步子,他的理由简单,只是贪恋影儿似兔如猫乖巧窝在他怀里的样子。
而影儿算计着翟离的举动正如她意,是故也干脆软在他怀里,由他揽着。
春风和煦,温柔缱绻。
回过身去,却是久酿寒冰,饮恨吞声。
跟在二人身后的载嫣,此时是浑身发胀,耳根通红。
一路上侍卫,丫鬟,小厮,随侍是恭敬给他们二人行礼,路过她时,则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羞愤似水漫金山,呛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安邻堂至桐芜苑,这条路方才并未觉得这般漫长,此时的载嫣是明知脸红不已又不愿低头,若低头跟在他们身后,那当真是半分脸面都被扯干净了。
影儿稍稍歪头去看,载嫣的窘迫悉数落进她眼里,令她满意,目光一晃,看见晚灵抱着披肩跟在载嫣身后不远处。
影儿眼中明晃晃地散出嘲弄,她拿着嗓子,对着晚灵道:“死丫头,方才去哪儿了?怎得出来都找不到你,无人扶我,还得劳驾爷来抱。”
晚灵忙搂紧怀中衣物,抱歉地说:“夫人勿怪,方才起了风,我估摸夫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便速回曲水给夫人取件披肩来,没成想紧赶慢赶没赶上,该打。”说着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脸。
载嫣目视影儿,又听身后晚灵传声,直觉腹背受敌。
晚灵那声夫人咬字那般清楚,任谁都忽视不了,她又不聋,现在不聋,方才在那槐树下亦是不聋。
她听着屋里的声响,又眼看着晚灵故意找借口离开,独留她在树下,那屋里传来的声音在她耳中逐渐变了音调。
娇喘变成尖锐刻薄,嗔怪变成嘈杂喧嚣。
真是扎耳,偏她走不了,动不得,只能等在原地,等那扎耳的声音消失,等那刺眼的身影出来。
她虽不熟翟府的地形,但也不是毫无印象,翟离选的这条路,分明是在绕着走。
曲水香樟,绕过牌门,便是静安湖。
湖边种了成排的玉兰,一紫一白,相得益彰。
花下搂抱闲散而过的男女,缠绵似画。
影儿勾着唇角,半眯着眼,拿指腹蹭着衣裳一角,来回算计,“前些日子在宫里吃的鲙,意犹未尽,今儿晨起还在惦念。昨儿我看那一船鳜鱼都已入了静安湖,不若今儿也钓上一条来片了,让我吃个新鲜,好不好呀?”
翟离目视前方,微一低头,吻落前额,才道:“既是你念,钓来就是,那一船鱼,本也都是给你的。还有前几日在宫里吃的江刀,你说够鲜,过几天还会再来一批,届时给你留些出来,清蒸食用。”
影儿伸着脖子对晚灵道:“速去吩咐小厨房,钓一条鳜鱼,一条石首上来,切成鱼鲙,配上调汁送去”
她目光炯炯盯住载嫣,一字一顿道:“桐芜苑。”
这一句话,成功让载嫣面色由红转白,当初在铜陵时,载嫣不止一次说过,她吃不得鱼,吃完便全身起红疹子,又痒又疼,几宿都过不去。
隋影儿明明知道,却故意为之,是要她生不如死,要她全然丧了体面。
当初那个双眼含泪,人畜无害,可怜至极的女人,如今竟是蛇蝎心肠,逼她至此。
枉她那时那般可怜她,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载嫣视线盯在翟离的后背之上,她冷眼看着那双紧绷的胳膊那么稳的抱着一个居心叵测的人,载嫣想想就觉得好笑,当真人以群分,这两位都是这般阴险狡诈鬼蜮伎俩。
那双臂不颤不抖轻缓地将还在心下计较的影儿放到了圈椅上,他捏了把她的侧脸,小声在耳边道:“琢磨一路了,若想不通,可要我帮你?”
他黑瞳里晃进影儿湿漉漉的目光,那目光嗔怪带怒,又克制暗忍。
他看的欢喜,起身掀袍坐在她身边,对着跨进门槛的载嫣淡淡说道:“奉茶来。”
翠缕端着矮几而入,放至地上,载嫣看着那套茶器,愤怨汇成火点燃她,灼烧后,留一地灰烬。
她残剩一缕细烟,饶是如此,隋影儿都留不得她,是要让她灰飞烟灭才罢。
让她跪下给翟离打茶,无可厚非。
可上座的,又何止他一人,真是把她的尊严扔在地上踩。
不愿又如何?翟离的手段,她哪里犟得过,矛头无法对他,只能把恨全数拧成一根绳,恨不得绞死隋影儿。
她扯笑,缓跪,抬手,打茶。
心内静的非常,只是手凉,握不稳那茶匙。
翟离用的耀变盏,影儿用的兔毫盏。
她抬手拿过耀变盏,就听上方传来他淡漠的声音,“先敬影儿。”
载嫣只顿一吸,挪指换盏。她打茶的手仍是在颤,茶沫虚浮,不甚精湛。
“罢了,技艺如此,也不强求,端来我喝罢。”
影儿那噙着笑的嗓音,似碎片划过地面一般,刺耳难忍。
载嫣目视还在转动的茶汤,看着虚沫渐裂,她眸光一变,学那刻意迎合讨好的刺猬,深藏起所有尖刺,坦着粉嫩透白的弱腹,俯首臣服。
何为皮里阳秋,外巧内妒。
载嫣是做出了个标准来,她膝行而去,捏着笑,露着诚意,双手捧茶举过头顶,用装饰过的音调对着影儿道:“新进姨娘,敬奉夫人茶。”
影儿半歪半倚在圈椅之上,挑着眉轻佻看她,肆意坦笑,故意惹载嫣不堪,“呦,你瞧瞧,都出水了,这茶我如何喝的?”
载嫣双臂举的发酸,她故意松了胳膊,任其颤抖起来,“是妾技艺不湛,夫人胸襟斐然,万望莫怪,妾日后定当每日勤加练习,奉茶与夫人。”
影儿淡漠看着,看她也看茶,哂笑过后侧身对着翟离道:“你娶的夫人,当真一颗玲珑心,一张花巧嘴,这茶,我可不
敢喝,要不你替我喝了罢。”
翟离从头到尾勾着笑,听她所言,一甩手串对着载嫣一招手,端盏饮下,而后是起身行至影儿面前,双手撑在扶手上,俯身索吻。
他的衣袍撩过载嫣的指尖,载嫣端着茶盏,不进亦不退。
“鱼鲙不可食用过多,吃完了去后房处把兔子领了,晚膳后我才得回,你的药等我回来喂你。”
金齑玉鲙满桌,特供的鳜鱼肉质鲜美,配上精绝的刀工,这鱼片是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影儿爱吃鱼,也爱吃鲙。
今儿这顿美味,可不止是口腹之欲,还有好戏可看,影儿是举着玉瓷筷,抿牙轻咬,一双眼似水含波地看着载嫣。
眼里无关柔情,满是嘲弄轻蔑,迫不及待,等一出好戏。
屋里站了不少人,都是得了影儿吩咐,被晚灵传来的,也难为她想的齐全,府内各值人员,是或一或二凑齐了。
一传十的说出去,怕是到不了翟离回来,她那窘态便人尽皆知了。
影儿娇俏的将下颌往掌内一搁,歪着头,用筷子指她,“如何不吃?鳜鱼不甚满意,石首也不称心?”
载嫣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搁在膝上,面色青如湖中草。
她隐忍一笑,低下姿态,抬手拾筷,一片生鱼入嘴,化开,咽下,又接一片。
影儿咬筷挑笑,看着一整盘鱼鲙入她腹中。
无人出声,好似都在等。
细碎的抓挠声逐渐加快,加重,伴随着腰封卸下,掷地的闷声一起组成生不如死四个字。
载嫣支撑不住的倒地,没得到一个人的同情帮扶,相反,尽是冷眼旁观,她也知道,这些人在此的意义就是袖手旁观,观后便是将她的狼狈添砖加瓦,再传得沸沸扬扬。
她在地上翻滚着,指甲缝里全是和着血的皮肉。她不停地抓,却是越抓越痒,从外往里,到她心间都刺痒难熬。
双颊红的不正常,连同双眼,尽是血丝,她露出近乎行乞的目光,抬眼去和影儿对视。
她在求她吗?
不是,她在唾面自干。
那双眼里不带恨,满是哀求,摇尾乞怜。
影儿歪坐圆凳上,单手撑颌,心里突地一顿,这眼神,她似曾相识。
这股绝望,她感同身受。
她微微蹙眉,对着站在门边促狭的翠缕道:“这般没眼力?你们夫人都红成熟虾了,你还不快寻了府医来给她瞧瞧,别死在这儿,便宜她了。”
抓心挠腮的痒几乎让载嫣全然丢了底线,一身衣裳被她扯得乱糟糟,本就红透的皮肤在她不留余地的抓挠下是红的似沁血。
意识涣散前,载嫣隐约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接着几声惊叹,随即便是叮当的药瓶之声。
残花随风自舞,落地悄然无声。
好似人走茶凉般的静,载嫣恍惚回到了铜陵,回到她扎着袖子种花的那一年。
满怀的菊花被她栽进地里,载父站在她身边,一边念叨女戒、女训,一边撸着袖子,帮她递花。
脸颊的土被载父轻柔蹭去,他叹气说道:“左右这几年了,等他中举,便都好了。”
载嫣鼓着腮帮子,像只小河豚,瞟着眼道:“我不喜他,便是你满意,那是你的事,要定这亲,你自己定去,何故拉我?”
“你才见过一回,怎可如此妄加论断?况父母之命,媒妁”
后面的话又被打断,载嫣抓了一把土,用力扔在载父脚下,声嘶力竭:“你有何资格管我!把母亲害成这样,你觉得你又配不配得上夫君这二字!成日里只管教那些毫无门第的学子,你指望他们飞黄腾达,来为你长名声,你希望我嫁给他,只因你最为看中他,你可曾顾过我的感受?你如何说得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话?你配不配的上父亲二字?”
意识抽离,万物化烟。
寂静显风声,喧闹藏心间。
第85章 八十五章空闻子规啼血,淡观忧女哀怨……
苦参与白鲜皮的药味,冲醒了载嫣,她闻到这熟悉的药香便知算是得救了。
她轻舒一口气,缓缓掀开眼眸,神思聚拢。
温热的汤药帮她藏起了些难堪,她指尖抽动几次,触上腿侧。
载嫣垂目透过汤药看去,几处皮肤仍是红的刺目,肿胀的不适与麻痒之感不时传来,又结合着几分疼痛让她的身子不自控的痉挛了几次。
她无神的歪靠在浴盆之中,叹这身子真是破败不堪,她闭目苦笑,静若磐石。
她肩侧的发被一只手撩开,那手舀起一捧药水淋下。
载嫣猛地一个激灵,起唇试着发出声音,却是喉间肿胀,又痒又疼。
耳边传来呼气喷洒的温热,这熟悉的气息令载嫣瞬间绷紧了身子,瞪大了眼。
“呵,肿成这样,今儿又只能靠我自己了。”
这个声音似阎罗一般,明明只听过一次,却令她印象深刻,她几乎是不可自控的骤然紧绷,松散许久的身子哪里扛得住这瞬息的巨变,双腿猛然抽起筋来。
她深深蹙眉,难抑地痛苦哼声。
衣衫褪地,水溢近半。
她抽搐的地方被一双暗带坏心的手抚平,放松,那人唉声叹气中带着一丝玩弄,“变了,又似没变。”
载嫣扭着脸不动,不睁眼,不面对,不提她对这句话的疑惑。
那只手顺着膝弯向上,好意帮扶的揉按,转变成了坏心明显的挑弄。
载嫣不得不努力调动自己的身子,曲起腿的同时抓住他的腕甩开,随即双手环臂抱住自己,缓慢回头,与他对视,意图用她不屈的眼神逼退他。
对视的瞬间,疑惑过后便是气势渐失。
一张方圆脸,浓眉风流眼,薄唇挺鼻,稻谷肤色,从裸露的半胸来看,体形矫健结实。
眼熟,好似曾经不经意间擦身而过的那种一瞥之缘。
载嫣不愿细想,将其默认为是昨晚的痛苦让她觉得恐惧,便是熟悉,也是对这份痛苦的熟悉。
她转开脸,轻颤眼睫,闭目躲他。
他勾起一抹得逞的哂笑,看似好心解释,却是惦记灭她希冀,“爷,将你赏了我,对外,你是左相夫人不变,对内,满府尽知,你的身子,是我的。”
字字如冰锥,刺得她满身窟窿,她泪意上涌,又听那人接着道一句:“往后我隔一日一来,你乖顺等着便是。”
屈辱化泪,滴在水面上,晕开几圈,扩散至他身前,被他撩掌挥开。
载嫣的下颌被他捏住,他俯过身子,五指紧收,不给她反抗的余地,凉薄轻佻地开口“你拒绝我,又有何用?到头来,结局可变?”
她被拽出了药浴,一副破碎的身子没有任何遮挡,赤条条被他勾来弄去,她始终咬着唇内软肉,咬出血,便咽下,换个好地儿再咬。
咽血咽泪,恰似杜鹃。
空闻子规啼血,淡观忧女哀怨。
落下的泪被他抬手接住,全部点在了她耸起的柔软上。
暮色染云,闲风携香。
翟离踩着满地碎金夕阳踏进曲水时,仍挂着一脸的笑,连决将影儿欺负载嫣的事如实报了,又添了句,夫人不老实,要了几壶酒。
翟离听完轻一颔首,不做回复。
他抬手将门关上,对着二楼道:“下来罢,你今儿的壮举闹出人命了。”
影儿似蝶般飘下来,双眸睁圆,步子发急,“怎会?她晕过去的时候府
医正巧来,当时就给她喂了药,说了性命该是无虞的。”
翟离一把搂住她,抬手按在她后颈上往前一拉,唇瓣相抵,她呼吸间的酒香丝丝缕缕闯进他的鼻尖,他笑着轻蹭说:“你开心就好。”
影儿一咂摸,微微眯眼,半扬半抑道:“你唬我罢?若她当真有事,那个叫秦风的,必然会来,这会儿都没动静,怕是都缓过来了罢。”
他喉间压着的笑被影儿机敏的抓住,影儿立马变了脸,抬手用力推他,却被他握住双腕,交剪于身后,他俯身磨她的耳,“用过晚膳吗?”
“本打算用的,被你一气,饱了,不吃了。”
“是我气饱的,还是你饮了太多酒,被灌饱的?”
翟离笑着看她,用唇抚平她蹙起的眉。
将她圈在怀里,心满意足的抱着,给她心安道:“你想如何折腾载嫣都随你开心,那个秦风是个毛遂自荐来的,他对载嫣的恨恐怕不比你少,你留着些分寸,别把人折腾死了,再哭诉懊悔。”
影儿抬起面庞,转着眼珠子思量,“那我是不是该与秦风对对账?别各自下着狠手,把载嫣折腾疯了,都没得玩儿?”
翟离撩开她鬓边碎发,含糊几句:“随你,你若想见,随时可见。一会儿传膳,吃完了喝药,听话些,明儿一早带你去皇陵,见楚阳。”
影儿晃荡的心瞬间停了下来,缓缓落下,沉入湖底。
楚阳
穿过窗棂的风吹散炙羊肉上冒着的热气,翟离夹了一筷子塞进影儿嘴里,捏着她的下颌命令,“咽了。”
影儿蹙眉眯眼,缓嚼着,入腹舔唇,抬手握他的腕,“这羊肉发腻,吃的我不舒服。”
“是肉让你不舒服,还是人让你不舒服?”
影儿音调一沉,“你既知道你让我不舒服,就该去别的地儿,别老在我这儿晃。”
翟离将筷子一搁,按着她的肩将她翻过来,与她面对面,“我说的人,是楚阳。”
他捏住她的腰侧,唇落耳边,吸着轻微的酒香,听她呢嚅地开口:“你当真,让人难猜。”
“有何难猜?我从未变过,又何须猜?”
至此无话,一碗药尽,二人各自锁着心事,点灯观月,灭灯相眠。
镜里朱颜依旧,人事心事变迁。
影儿早起便觉心间空乏,提不起精神,她的细微变化如何躲得过翟离那双鸮眼。
他为她拢发,盘髻,望镜中朱颜魂不守舍,叹时光瞬移,万事不尽如愿。
温热的手掌按在影儿肩上,耳边响起他的温声,“见完楚阳,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四目镜中对,各自探心思。
“安息坡。”
影儿噎住无话,她仍是愧疚,细细想来渐觉明白,她愧疚的是其实对隋府众人之死也并没有那般在意,她当然伤心,只是这份伤心,满府还不抵楚阳一人。
如何说?说她不孝,说她背亲,说她枉生为人?
说她自私?说她凡是以自我为中心?
隋府压她多余惯她,楚阳惯她多余压她。
或许,仅此而已。
影儿不接话,垂着头细品自己的不记恩德。
翟离勾了她的碎发,柔声点破,“你与我的相似,又岂在无情上。”
春祭礼仪本就繁复,加之这是赵琛继位后的首次祭祀,自然更是万事小心,步步谨慎。
因此太常寺和礼部各官是紧跟在赵琛身后,不时说着礼义,又观察着分寸。
赵琛与百官先在圜丘祭坛先行祭天,而后去至太庙祭祖,皇陵则作为补充,在禘祫礼后,由赵琛来行祭礼为此次祭天祭祖落个圆满。
可翟离不顾这些,他只借着春祭日子选的妙,安排一件要事,便是陪影儿,将她想祭的人,都祭了。
垂柳拂心,早樱遍地。
日光烘过的微风卷起满地碎樱花瓣,扬在玉辂轩车上,又被滚滚向前的车轮遗落在车身之后,缓飘至地,被扫撒之人不带怜惜的清了去。
影儿撩着帘,看着从车幰处飘落而下的樱瓣,心间酸涩,扭过身,双手捂眼,藏起泪来。
翟离看着,不问,不劝,自顾揉着珠串。
楚阳的陵,建的朴素,青砖青瓦,只一道石门。
影儿立于石门处,覆掌在上,石门之凉,透心入腹。
翟离清淡对着守陵侍卫下令,命其开门。
石门开启时,影儿并未感到预想的阴冷,相反,有光自陵顶倾泻而下,笼在棺椁之上。
影儿诧异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翟离。
他负手捻串,俯身在她耳边解释,“赵琛的令,她生来向阳,便是死的扼腕,也合该留她一束光。”
这陵顶是楚阳死那天,赵琛下令凿的,交错相叠,磨贝饰顶。
一束光透过成百的轻薄贝壳落下,每一缕都带了些纹理,看的和光同尘,莹辉悬浮。
影儿鼻尖发酸,泪珠子断了线,成串往下掉。
她抖得厉害,却哭的无声。
翟离站在她身后,心间冒疑问:她哭的,究竟是楚阳?还是她自己?
他给足了她时间,由着她歪靠棺椁而坐,许久无动静。
她背对着他,背影似洒金,陵内寂静,静的光尘落地都似有声。影儿伸手触摸镌刻铭文的石棺。
她逐字扫去,瑶瑶芳华炙阳女儿诔
影儿哂笑,万事不知的后世,见此诔文如何不叹一段兄妹情深呢?
分明无情无义,偏要做出情深意重的假态来。
她闭眼滑泪,心叹无稽又痴妄,真是可怕,她竟是有些体谅赵琛,她对隋府众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假态?故作伤怀,实则不过如此。
思虑甚多,光影渐落,拉长她的背影,好生凄婉落寞。
她终是支起身子,点了长明灯,抹了泪,转头离去。
从始至终,只字未提,却又好似,喋喋不休。
影儿靠在翟离怀里,车轮滚动的时候,她淡淡说,“掀开帘子罢,我想吹吹风。”
掀帘的同时,影儿恰巧抬头,一名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扶着双髻,去追那漫天落樱。
一抓到手,展掌便呼气吹落,片樱落地,换来朗笑声。又伸着胳膊去抓,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影儿瞧着眼酸,说不出在哀怨什么,扯了心思问翟离:“什么时辰了?”
“将过未时。”
车轮转了方向,影儿忙提一句:“安息坡,我不想去了。”
翟离搂着她,指腹轻顺在她的臂弯,与她耳侧,暖她心,“依你。”
回了翟府的影儿好似全身挂着凋花,几分悲凉,几分惋凄。
她悠悠靠在曲水二层的廊窗边儿上,叹日落,又寻月话凄凉。
倏忽支起身子,微蹙上眉,旋身顺梯而下,边撩纱帘,边诘问道:“你根本没见赵琛,也没见百官。”
翟离泡在浴池之中,闭目养神,听她此意,是侧头淡笑:“是又如何?若我不带你,你进得去?不还是得求我?”
影儿蕴着气看他,半晌,露了笑,褪下鞋袜,边走边卸下衣裳。
她入水的时候,翟离还是没忍住,上前去抱她。
他将她搂在怀里,看她双手撑在自己身前,用那似露般的眼看他,当真是欲拒还迎。
翟离双眸好似也被水汽熏的发润,他笑着问她:“又起了什么心思?不妨说来,我帮你审审,看治不治得了我。”
影儿不接话,水下的身子似水蛇一般,轻缠而上,双臂犹如藤蔓,钩住他,娇弄道:“你如此了解我,何不自己猜猜?”
她软下身段蓄意讨好迎合的模样,让翟离心尖发紧,哪怕明知她另有图谋,哪怕明知是饮鸩止渴,他仍愿不计后果,纵身而下,只为那片刻欢愉。
他俯身索吻,缱绻至极。
喘息间,他迷蒙双眼,一双潮湿的手捧住她的娇颜,“我不猜,影儿想做便做,诸事依你,无需我猜。”
他的话落她耳里,无关钟爱疼惜,尽是掌控拿捏,每一次的叫嚣反抗,全部被他轻松扭转,向来如此。他自然可以将话说得漂亮,只因有着足够的把握,将她控于股掌。
可他绝非此意,来回拉扯间,真心逐现,影儿说过不
再欣喜他,不再在乎他。他何其痛心,只能用最擅长的方式来掩盖他的无措,她的信任,是他亲手毁的,他想试试,还能不能,再滋养出来。
两具身体在汤池间纠缠,长发落水浮动,随着他的节奏扬起再沉下。
身子滚烫,显得暖泉温凉,影儿打了个寒战,松下去的身子被他稳稳接住,揉进怀里去暖。
他嗓音浑浊难辨喜怒,“影儿,还记得我的底线吗?”
影儿趴在他肩上,嗓音同样含糊,“我不走,不自毁。”
话音一落,她猛地紧了心。
原来,从头到尾,他的底线是不许她走,不许她自毁。
她淡淡笑起来,难怪,他不在乎江子良,不在乎隋府,不在乎楚阳。
第86章 八十六章似一场叠床架屋的闹剧。……
他真是奇怪,因为不在乎,便能无动于衷。
“你可觉得遗憾?”影儿声音有些单薄,她很小声的问他。
翟离微顿,搂紧了她,同样小声:“你可觉得遗憾?”
影儿不想回答,沉寂许久又问他:“那日,你带我去安息坡之前,原本要去哪儿?”
他笑,“这里,翟府建好了,想带你看看,为你种了很多花,想让你欢喜。”
“曲水周围,以前未种玉兰。”
“一步一景,集了四季。”
“为我吗?”
“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影儿伸出手,看着因久泡而褶皱的指尖,用同样皱皱的声音又问道:“你后悔吗?”
“若我说悔,你原谅我吗?”
影儿轻轻一笑:“原谅有意义吗?”
她将脑袋埋进他脖颈间,用舌拭去残留的水珠,又凉又孱地说:“早就没有了,你又何必强求呢?”
翟离眼中似暮霭沉沉,他止住话不再问,怕再问下去,如芒锥心。
春日柳絮接上冬日白雪,纷扬飞洒,让这座城又遍地染白,纯洁的同时飘忽不定,随风来去。
不管曾经多么轰动,多么滚烫的谈资,终会冷却,无非时间长短而已,在这座本就不缺谈资的京城,冷却的只会更加彻底。
就像梅溪巷里的事,梅溪巷里的人好似都被这春絮覆住了,日子一长,变得模糊不已。
于是百官不再分析,百姓不再多聊,好似滚水倒进冰窟里,升腾起浓密的白雾过后便蒸发了个干净。
成百的青松卫驻守在梅溪巷,原先是让百姓避之不及,可也总有那大胆的,来回来去一二,发现均是无事发生,一来二去,渐渐来往之人也多起来。
卖水饭的老翁年后又刻意路过几次,均是大门紧闭,无人进出。
这日只是因想要抄近路故而又踏进了梅溪巷,却是被叫住了步子。
“老人家,来一份水饭。”
那老翁半晌没反应过来,眯眼伸脖,细细端详,一条条沟壑般的皱纹是逐渐挤在一起,笑得见牙不见眼,晃着手点头答:“好好好,公子稍后,两贯钱。”
连升没说什么,交完钱,将水饭放在门前台阶上,拔出匕首回身一个勾挑,那老翁便断了气。
“作何杀他?”
连决放下车帘,面露不以为意的笑,好奇地问他。
连升不紧不慢蹲下身,用那老翁身上半旧的衣衫擦干净匕首,插回鞘内,才回身边走边说:“他太贪,一贯钱的东西,要两贯钱。不该杀吗?”
连决视线飘在那倒地淌血的老翁身上,翘着笑道:“你倒是越发像阎王,阴晴不定。”
他说着朝马车处努嘴,细添几句:“今儿得不得回不好说,爷给个提醒,说昨儿他进宫,好似见到沐阳,你这几日,当心些,封后的事该处理的人都差不多了,爷担心圣上,也许会对和瑾动手。这些青松卫毕竟是圣上的人,圣上能给了牌子,也能撤了牌子,爷吩咐这两日先按兵不动,待他处理好了,你再带着她们转移便是。”
连升扫一眼马车,拿刀尖一指,连决立刻会心,他又往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宽心,他这次进完府,便没用了,届时不必留。若你想亲自动手,便由你来。”
连决说完抬手拍了拍连升的肩膀,以示慰藉。
车里坐的是对此毫不知情的载清,他得了翟离的令,说载嫣入府已有时日,她不便出府,便让载清入府陪她说话解闷。
倒不是翟离大发善心,而是影儿在见过秦风之后向翟离要求来的,影儿那水蛇缠绕的姿态,迷得翟离浑身发胀。
别说让载清进府了,便是她要水中月,他也会跳了去给她摘。
至于影儿目的作何翟离猜的大差不差,既然无伤大雅,他也不介意用此宠她,便使坏提了些让她卖弄的要求,待她都做了,便依了她的心思许载清前来。
轩车乘风而行,马蹄扬起柳絮,溅起白樱,待其落地之时,车早已不见踪影 。
连升将匕首深藏进衣间,端起水饭,上阶跨槛而入。
他机警的觉察到一丝微妙,跨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他目光盯住离他最近的一名青松卫,缓步而去,定于身前,直言问道:“何时配的青峰刀。”
那侍卫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抬手拱礼答:“今儿配的,是因得了吩咐。”
连决方才的话回转在连升脑中,他料许是连决给的令,只是狐疑,为何连决不曾说与他?
将问出口的话,被一声娇音截断,“送个人,这般久?”
连升忙看去,见柔澜半歪在门框边,只露出小半截身子来,细软似兰叶的指上绕着一圈发,正在她的轻轻晃动下来回摆荡,那只眼似流光般勾着他,好似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定会生气一般。
连升唇角扛着笑,将水饭端至下颌处,用另一手轻指了指,随后视线落在她小腹之上,柔声说:“进屋罢,趁着凉之前吃。”
柔澜深看他一眼,躲到了门后,等他前来。
待他走近,四目相对的时候,柔澜才似蚕吐丝般绵绵说道:“我只当你毫不在意呢,这段时间不是躲在暗处就是对我视而不见”
她视线落在那碗水饭上,做出些了悟的神色来,接着说:“原来,是在等他走呀,你究竟是惧他?还是惧翟离?”
连升微叹一口气,载清他自是不惧,对翟离更是不该说惧。
惧这个字,不准确。
若必要有个定义,那该是忠,正因是忠,才让他不知如何面对,面对她,面对翟离。
其实他也怨恨过自己心软,杀过那么多人,却是对柔澜怪不起来。他的匕首惹出这么大的事儿,纵然翟离未怪,可他到底心里懊悔不已,不知除了更加尽心外,还能如何去做。
感情当真负累,明明可以把一切归咎于柔澜的心机狡猾,可他却在心里为她找足了借口。
她又如何不委屈呢?在宫里被欺负,出宫入了官妓所,为了自救勾引载清,为了报仇潜心蛰伏。她不可能不恨翟离的,所以利用影儿让翟离痛苦,又如何说不过去?
只是他的身份,是翟离的近侍。真是天也弄巧他,除了喟叹,他不知还能如何,原此,总是套些莫须有的罪名,杀些无辜之人来泄愤,用的,必然是柔澜惹出祸的那把刀。
连升单手虚扶着她,不做回答,只是勾了勾笑,领着她进院。
刚进院子就见和瑾跳过来,她几步上前抬手拍开连升,大声呵斥:“你要些脸面罢!这些时日偷偷看姐姐,别当我都不知道,现在趁着姐夫出去又对姐姐勾勾搭搭,你究竟要作何?”
和瑾顺势挽上柔澜的胳膊,看了眼洒了一地的水饭,颇为倨傲的扭过头,扶她进屋,边走边说:“这人看的真是碍眼,翟离什么时候把他撤走?若他再带了姐姐离开,我可真扛不住第二次。”
柔澜从宫里回时,才进院,若不是连升扶着,她便差点被和瑾扑倒在地。那一夜,她都在劝哄和瑾,和瑾就像走丢的幼兽,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见到至亲,是又开心,又生气,又激动,又伤心。
柔澜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搭在和瑾胳膊上,想着她那日的模样,笑着看她:“你为何这般不喜他?我倒觉得,他挺有趣的。”
“他总阴森森看姐姐,还对我凶,我如何喜他?要不是怕他告状,害了翟离动父亲,我必早打他了。”
柔澜笑容一固,这些时日,他们心照不宣都不曾说过元国公已死之事,她知道和瑾始终忍着不问,不是没猜到,而是不敢听。
故而也时不常地丢两句话出来试探,一两回便罢了,如今越发频繁起来,柔澜是存着坚决不说的心思,她认为和瑾心思单纯,若知道了,必是该大闹一番。
翟离留她们的命,固然有其安排,但是最终,她们仍是都要死的,若能将这事一并带进土里葬下,倒也算一件心事,落了地。
本就见不得光的事,本就让人痛彻心扉的事,何必说出来,又惹一份眼泪呢?
“你别想这些了,等晚些载清回来,让他给你做浮元子,他昨儿让人买了糯米粉,又买了糖,我们与他一起做,争取让你晚间吃上,可好?”
一听有甜食,和瑾面上瞬间露了笑,点头答好。
话音一落,阵风卷起的白樱裹着杀气一片片落地。
院中三人均是察觉到了。
气氛瞬间紧绷,和瑾眼露恐惧,抓紧了柔澜的手。
柔澜接住她的腕,蹙眉同时
扯出一抹笑尝试安抚她。
连升迅即转过身子警惕地看着进院之处,从怀间摸出弯刀匕首来。
闪现青松卫,他淡松一口气,随即后背发凉。
一人接一人,不停地入内,无一例外,全都配着青峰刀。
连升恍然大悟,青松卫叛了。
能瞬时调动他们,给他们配刀的人,除了翟离,只能是圣上。
连升抬眸扫去四周屋顶之上,几吸间站满了青松卫,他取出牌子对着他们试探道:“因何放肆?”
无人回应,只刀出鞘,一声接一声。
成百青松卫,便是连升以一敌十又能如何?
他对着柔澜低声命令,“进屋锁门。”
和瑾吓得捂着嘴掉泪,这幕多熟悉?她的母亲就是死在这样的场景里,她几乎是呆在原地,木雕一般,被柔澜拽进屋中,锁门,塞进衣柜里。
门外肉搏声传来,沉闷又短促,许久渐停,一阵空寂后猛地响起兵器相接之声,至此开始,接连不断,忽近忽远,始终未停。
柔澜紧握双手坐在启门便见的圆凳之上,她心下反复计较,却终是勾唇露笑,怕是这一次,躲不过去了。
她自然分析的出来,背后之人,是谁。
刀剑相撞之声清晰又催命,渐渐地,她都听出力不从心了,断刃落地,弹起几番,再无声音。
声响骤停,柔澜紧张地抬眼盯着房门,一把刀缓缓插进来,不紧不慢的挑开门锁,推门而进的人,意料之中。
青松卫鱼贯而入,翻箱倒柜寻和瑾的同时,一把刀架在柔澜脖颈上。
她透过大开的房门看去,连升趴在地上,拼命喘息,身上许多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倒在他身边那些青松卫的,她淡笑开,倒是恍惚一瞬,想他还真是拼命。
她看着青松卫将门关上,将留一线之际,连升抬起了头,与她视线相撞。
和瑾的叫声透过门缝挤出,灌进连升耳中,他想爬起,却已全然没了力气。
方才青松卫三人一组,上前耗他体力,都是千里挑一,严格训练出来的人,自然知道如何能既不伤身,又令其无力招架。
好似是故意在拉长恐慌,如此多的人,非要等连升彻底无了力气,倒地之时,才当着他的面去慢慢挑开那扇门。
飞絮随风起,散于院内,落在连升发间背上。
门开人出,连升紧忙撑着眼皮去看,一袭软簟裹着一个塌软的身子,瞧不见脸,瞧不见身,只那如注的血顺着绛紫色绶带成线往下掉。
落地溅起,将轻飘飘的柳絮和白樱紧紧粘在地上。
连升只扫一眼,视线便穿过那具尸体去看门内,他心跳如擂鼓,生怕看见第二个人被软箪裹着抬出来。
时间好似被缩短,一吸一世。又好似被扯长,一眼万年。
他终是等到了那个人。
看清时,他猛然低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几乎是同时,两滴泪溅到地上,散开,随即似漆般定在了连升的瞳孔里。
再次抬头时,他看着单手扶在门框上的柔澜,缓缓摇头,缓缓摇头。
柔澜满眼是泪,抬着手背捂唇,缓缓倚框蹲坐下。
青松卫全部收了刀,井然有序地撤了出去,整间院子,倏忽归于平静。
似一场抑扬顿挫,叠床架屋的闹剧。明明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偏要做出这雷霆架势,吓破人的胆子,再轻松取了性命。
逶迤的血迹延伸至院外,柔澜沉默的看着。看那白花浸染,看那鲜红蔓延。
第87章 八十七章你以为,她是发了善心吗?她……
柔澜经此一击,破了水,见了红。
她的抽搐似崩断的琴弦,颤晃进连升的眼中,他跌跌撞撞地半跪半爬过去,抖着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柔澜拧着眉咬住下唇,一双手因绞紧了裙摆而指节发白。她小心翼翼地喘息,目光再度划到衣柜前的那片血迹之上。
疼痛过的很快,放松下来的她仍是静默地坐着,看着血迹,不动,不说话。
她眼中的空洞那般明显,明显到扎他的眼,扎他的心。连升颤着唇说道:“我背你,去医馆。”
连升见柔澜仍是不动,怕她扛不住,是生生吊起力气,撑膝将后背给她,反手握住她的腕,放柔说道:“上来。”
阵痛似雷雨,忽停忽下,一阵短促的呼吸后紧接上一阵绞痛,这一次让柔澜几乎背过气去,身子紧绷的恨不得缩成一个团,她额间立即出了细汗,本就紧蹙的双眉拧的更深。
她一动不敢动,好似眨个眼都会疼的如针扎肺腑一般。
动不了,便只能用一双眼去诉她的身魂抽离,似一朵明艳重瓣月季,经了雨打,花蕊承泪,花瓣瘫软。
让人舍不得去动,生怕靠近带去的风都会摧毁它一般。
一股剧痛的劲儿缓消下去,她微微晃了晃被连升握住的手腕,气若游丝地开口:“扶,我”
这份疼痛让她瞬间集了意识,丢了哀伤,她努力压着不适,感受身子的变化,隔一阵便会疼,疼过便一如往常,她要抓住疼痛来的间隙,去自救。
赵琛只杀和瑾,却没动她,不可能是好心,必是还有图谋。
她嗤笑,真想不到,她这如履薄冰的人,每一步居然都踩在了生路之上。
他们不杀她,她自然不会自己找死,她的恨还没宣泄彻底,自是要苟活的。
连升轻轻捏了捏她泛凉生硬的手,小心地问她:“你说什么?”
她荏弱的声音淡淡响起:“扶我,大着肚子,你如何背?”
连升是慌乱没了理智,一拍脑门,说着自己糊涂,随即一个使劲儿起身将她扶起,挽着她向外挪去。
真是灼人眼,寒人心。
她顺着和瑾那蜿蜒的血迹,一步一步往门外走。不踩她血溅到的花,算是一种悼念了。
柔澜一个不信神佛之人,竟是在心间默念几句往生咒。
也不知念的对不对,终归算是一番诚心了。
车轮滚动之时,柔澜的阵痛再次袭来,她奋力咬着自己的衣袖,几乎不曾疼晕过去。
她恍惚的靠在连升怀里,听他说道:“你别慌,景明医馆的大夫,我早为你找好了,平日都让他侯在医馆里的,稍后到了,你喝一副药,便不会这么疼了。”
他的语调都在抖,柔澜平日的坚强在身子极度的疼痛之下,是升腾如烟雾,散的干干净净,现在真如一只被生拔了甲的猫,柔弱发颤的窝在他的怀里。
他分不清自己这股紧张与烦躁是因心疼她,还是因念她的身体。
一下车,连升横抱她入内,进到医馆里间,大夫便不再许他靠近,他再是焦急迫切,也知女子生产他不该在侧。
他在医馆正堂左右纠结,按理他需要亲自去到翟府知会连决,可他现在满脑子只有脆弱不堪的柔澜,来回踱步间,还是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和瑾已经死了,如果柔澜再有意外,那便是没法交代了。
故此他给了足银,亲笔写了两张暗语条子,再三吩咐,一张给翟府门迎小厮,另一张让门迎急速递给连决。
那小二腿脚利落,办事麻利,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张条子就展开在了门迎的眼中。
骏马蹄间三寻,飞奔至宫门。
正在垂拱殿里听众人议事的翟离,此时是颇为肆意的半靠在圈椅之中,单手端盏,惬意饮茶。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赵琛是肘搭龙椅,十指相交,面色如那久放的藕般,又青又黑。
龙案之下,集了各部官员,熙熙攘攘,众喣漂山。大有那十夫桡椎之势。①
所言无一例外,开春以来,多地无雨。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才开春,横竖再等等,各地的水利是先帝当时打下的底子,足够用,便是无雨,挺到夏末也不是难事。
可问题在于赵琛登基第一年,便惹得天降灾异,这春祭祭了半天,好似一场笑话,上苍是半分也未被打动。
灾异之事,总要寻个源头,辛漪颜封后,变成了那违背
天意的罪魁祸首。
本来压制住的反对之意,这回是有了天助的后盾,如此一来,众官员是分为两派,一派心知圣上意决,只求当世之荣华与功名,对此是不予表态。
另一派是要么怕后世谴责,要么想通此落得个好名声,是激烈频繁的觐谏,做好了抗争到底的准备,况谁知何时下雨,既然要做,就必须快。
喧闹之声不断,一名传令太监弓着腰,顺着门边溜进垂拱殿,至翟离身侧俯首帖耳说了几句,在翟离的颔首下退了出去。
小太监自是不引注意,可闪身而进的连决便是令人无法忽视了。
只见他对着翟离说了几句,那原本坦然从容的左相是不着痕迹的沉了脸,微微侧头,用复杂的目光去看赵琛。
顺他目光看去,赵琛是同样神情微滞,半眯眼眸,平了唇角。这两人的气势都瞬间降了温,撞在一起,是不分伯仲。
殿内霎时静的唯闻滴漏声,暗流涌动来去,似无形的煞魂冲撞在整个垂拱殿内,将那阴风吹在众人身上,无人后背不凉。
众官员心知肚明,何事该进,何事又该退,当下虽不明晰来龙去脉,倒也摸得出是有个大磕绊。
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故此,是一个接一个拱手禀明退意。
赵琛一个扫眼便知连决所言何事,他本不欲和翟离详说,只是翟离那又冷又怒的视线都射过来了,他不做个回应实在有辱帝王颜面。
且就坡下驴借这契机让这帮欠抽的文臣滚开,给自己些清净,倒是个不错的注意,故而是配合了一把翟离,与他一道沉了气势,又允了众人退下。
殿门一关,误入的柳絮还未落,翟离便用沾过冰溪的音调冷冷开口:“还让我将青松卫还你,还不还有区别?”
赵琛斜眼看他,掸袍起身,点着茶桌示意,淡悠悠开口:“柔澜与连升,朕又没动,和瑾是本就该死的,你非插一脚救她,现在不过魂归她该去之处罢了。”
说完便举着油滴盏冲他招手。
翟离冷冰冰看他,心嗤其阴险狡猾,道貌岸然。他冷哼一声,褪下珠串捻着,语调又尖又酸地道:“我说你近日配合的很,原是憋这坏处呢。也罢,人死了就死了,你先把选秀旨意发了,再说后续之事。”
翟离不等赵琛开口,直接堵他的话:“别跟我说你心里只有辛漪颜,你扪心自问,你真能为她弃了这皇位吗?已到这一步,便是你要弃,你又能善终吗?你杀和瑾,便是将退路堵死了。你心知皇室没人了,若你不未雨绸缪,届时改朝换代,你的下场又会如何?你要坐稳你的位子,必要有子嗣,此事无商量余地,你心里明镜一般。你先临幸,封后之事我应你,便定会助你。保你入陵之时,身边躺的是辛漪颜。”
这两人都清楚的捏着分寸,赵琛确实只要辛漪颜,但这不冲突与他亦要皇位。他杀和瑾,为的不是绝了翟离的心思,而是绝了自己的心思。他要想留住这一切,就必须纳妃,必须留子。他信翟离,信他所言为他好,为社稷好。信他能做到成全他的封后。他孤家寡人对整个朝堂,除了翟离,他谁都不信。
只是这话他说不出口。
而翟离心知赵琛多疑,他深藏若虚到此时才对和瑾动手,可见是下了决心。青松卫暴露了,这条线就死了,若不是非做不可,他不会如此。而他的真实目的是在绝他自己的退路。这又何尝不是在表明他的态度?不过是藏得有些深罢了。深,也还是被翟离看出来了。
只是这话不能戳穿。
对于翟离而言,不过一个和瑾,本就是手里一颗可用可弃的棋罢了,杀了就杀了。
二人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就将对方所思所想摸了个透彻,也是心照不宣,不挑明,不苛责。
建盏推给翟离,他看着咬盏的茶沫,森然一笑,端盏去尝,落盏出声:“凡事有个先后,你先把人定了,待水到渠成后伪造一份祥瑞,你再去泰山封禅,将戏做足,百官借上天阻你,你也未尝不可借上天堵他们。”
赵琛似笑非笑垂目打茶,待到品完落盏,才叹着气颇为勉强地开口:“你来拟旨定下具体日期与品阶便是,朕这个皇帝做的窝囊,横竖不得自己随性。”
翟离指尖点在茶盏上,挑眉看他调侃,笑过之后到底给了他些选择,与他商量几番,还命了翰林图画院将早先交代好的人像画抱了来,摊在赵琛面前,与他一道挑选。
赵琛是目光迥然看着翟离,翟离倒是轻巧,视线留在画上,巧然开口:“看我作何?我能诞下子嗣?”
“你当真是算计的足够早,朕甘拜下风。”
翟离一笑,随意坦然。
风清花漾,曲水之畔。
影儿一双细指敲在窗边,透过半掩的窗纱阴晴不明地盯着沧浪亭下,后山腰上那两人。
载清进府之后,便被带到了亭里,等着载嫣。
他复手来回踱步,不时伸脖去看有无人影闪现,他暗自品着她的苦,那时一卷圣旨下来,谁能对抗?明知是入了虎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那花轿。
载清几乎是含着泪送她走的,他们那日互相靠坐一处,一句话都没说,均是不知从何开口。
他心里正想着翟离让他来的意图,隐约间喘息声伴着细碎的脚步声闯进载清耳中。
他倾身一看,载嫣额间细汗密密,正拎着裙顺阶而上,她步子急的有些慌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视线相撞时,载嫣定在台阶上,捂唇落泪,双肩轻耸,载清忙向下走去迎她,她似双腿抽了骨,瘫软下去直接坐在了台阶上,手撑地面,侧坐而哭。
载清紧忙坐到她身边,万语千言都被她这滚烫的泪珠子给堵在喉咙口,憋得生疼,他只能抬手轻抚她的后背,待她气息匀些才开口说道:“姐姐,受委屈了。”
载嫣洒泪成串,一颗颗豆大般的泪滴是接二连三往下掉,她摇起头来,颤着手去推他,哽咽含糊道:“走。”
载清一僵,细思极恐,他忙问:“可是要对柔澜动手?”
载嫣咽着泪,攥拳使劲敲他,恨道:“是你!你以为,你来,是谁发了善心吗?”
她深吸气平复见到他的委屈,一双眼不再遮掩憎恨,似勾般紧盯住湖中央的曲水小院,“她说过要我们付出代价,你来,便是她的手笔。”
载清顺着看去,湖面波光潋滟,层层生金,二层小楼伫立其中,上翘的屋檐下挂着风灯,若不说这里面住了何人,他定是会感叹一番这般雅致。
可惜,这般好景,竟是给了这么一位心怀鬼胎,恩将仇报之人。
载清眼底升起阴冷,他冷哼
后桀笑道,“她不会做什么的,翟离留了我们必是有用处,便是他宠隋影儿,也不会由得她这般胡闹。隋影儿便是蠢人,也不会动这朝局之事。”
载嫣听完却是叹了口气,抽抽嗒嗒道:“你小瞧她了,也小瞧了她在翟离心里的分量,你会来,是因为她。”
“她说与姐姐的?”
载嫣面上一闪而过羞红,她不会说,是她在床榻之上有意卖弄,勾的秦风意乱情迷时套出来的话。
秦风与隋影儿那日相谈甚久,当天,秦风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变得如豹狩猎。
不是拿捏,不是欺压,而是屠杀。
他的眼底流动着屠杀之意,生吞活剥的屠杀之意。
“大不了鱼死网破,姐姐何须惧她?这些时日,她如何欺侮姐姐的?”
载嫣抹了泪,笑得苦寒掺半,“你如何与她斗?她满手死棋,却捏着翟离,你与她鱼死网破,不怕柔澜受罪了?我生忍到现在,不是因懦弱不敢反抗,而是在等。你别看翟离宠她无边,她是个无脑的,不知如何利用,只知按着自己的心思,好了便勾搭,不好了便赌气锁门。任何男人,都不会始终纵容一个女子将其制约到这般田地。翟离松手的时候,就是我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时候。”
她扭头看着载清,目光放柔,“你不该来,我以为你明白的,为何还是犯傻?”
载清亦是收了冷厉,柔和看她,“我来不来,我说了算吗?况你是我姐姐,我该来。”
他抬手将沾了泪的发替她捋开,扯出一抹笑,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表明心迹,“此番若隋影儿要斗,弟弟帮你。”
载清同样恨影儿,说来真是扭曲,他将对楚阳的愧与厌恶,将对翟离的惧与暗恨,将对自己将来的前途渺茫,将对柔澜的凄婉可怜,是全都挤到影儿一人身上。也不知是看她好欺负,还是认为所有一切都是影儿的过错。
况如今又看载嫣憔悴狼狈,心里是陡然生出一股拼力的劲儿来,大有些与之对抗到底的意思。
他心内冷嗤,忽略他们终归是力量悬殊,只是固执的认为一个女人,他还对付不了吗?
不是都说,隋影儿像楚阳吗?
他沉默几许,不去听载嫣的相劝,好似是要为自己的坚决添一把力一般,他答非所问,“她都如何对你?翟离又是如何对你的?”
载嫣半句话噎在嗓间,蹙眉又道:“你必须趁她动手前走,来日方长,留的青山。你这会子什么准备都没有,你在明她在暗,你这是何苦?况这些尾巴捏在她手里”
载清提了音调打断:“姐姐!就是因为如此,你我二人才一退再退,你只需回答我。”
第88章 八十八章你们做过的,再做一次。……
载嫣何其了解载清,见他严声厉色,便知他又起了顽抗到底的心思。
她目光难言地看着他,僵持几瞬终是将头深深埋进双膝之间,带着丝萎靡淡淡地说:“你的意气用事可想过后果?你伤不到她,反丢一条命,柔澜往后如何自处?我又如何自处?我们两位女子身后只有你,你何必以卵击石?”
载嫣停顿下来等着,见他并未接话,便又掏心掏肺,语重心长的接着说。
载清徐徐听着,到底是沉默了下来,载嫣的苦口婆心,他静心一想自是明白,可那冲动又如何能说消就散?他低着头不言语,好似在想在斟酌。
一朵飞絮趁着载嫣吸气间钻进她的嗓里,本就说的口舌发干的她是呛了起来,干咳不止。
熟悉的掌温覆上她的背,帮她轻拍。
一阵沉默过后,载清略显颓废的嗓音响起,只两个字,“走罢。”
风吹暗香来,满地花絮开。
水央和晚灵侯在后山脚下的那片冰凌花中。
晚灵蹲着数花瓣,不时瞄一眼转角山阶,带着丝抱怨,“这两人说个没完了?”
水央缓步走着,偶尔拿脚尖将长得招眼的花给碾折去,她随看一眼曲水二层,窗纱后忽隐忽现的人影瞧不真切,但她清楚,夫人是始终将山上那二位的举止收入眼里了的。
她轻蔑一笑,唇边勾出狡猾的弧度,带着捉弄意味的半说半唱道:“千呼万唤始出来,好戏都是要撑足时间才开唱的。就如囚牢里的好鱼好肉都是给断头饭的,再说夫人都不急,你急何?上回载嫣的好戏,看得不过瘾,这回可是一个角儿接着一个角儿。你且看罢,一会儿还有我的副末开场呢。”①
水央的最后一句话落进了载清耳中,他听得真觉屈辱,副末开场,是把他和载嫣当戏看吗?
他身影转出假石处时,冷冰冰的话也抛了出来:“堂堂左相府就是这般的规矩?下人背后议论主子,说谈逗唱,当真有辱门楣。”
水央笑意渐收,微一垂目,又牵出一丝笑来,区别在于看着真诚不少,她视线定在载清面上不移,几步行至晚灵身侧拽着她,后退两步,跪地行跪礼。
四个人,四份心思。
载嫣速看向曲水小院,载清心下嗤笑,水央暗道戏已做足,晚灵心道莫名其妙。
直到载清拽着载嫣掠过她们时,水央才冲着晚灵使眼色,起身掸裙,跟了上去。
曲水二层,将一切收入眼底的影儿,指尖不轻不重地扣在窗框上,目光冰冷,暗道真是给命不要命,她冷笑着转身,步出曲水,往那上演好戏的地方而去。
影儿的吩咐是让她们绕着府内走一圈,让载清亲眼看看他的姐姐在府里有多么透明。
水央和晚灵也真是尽心,把控着时间和距离,人多的地方便慢些,遇见有人来偶尔还刻意停下等。
故而载嫣是越走指尖掐的越紧,而载清猜出这番意图后,多次想要怒斥,终是被载嫣用目光给压了下去。
春光明媚,万里无云。
暖阳温不透这些戏中人的心,只得挪了光去照花香亭边儿那成片的花圃。
亭边是一片春意盎然,翟离派人种的花是丁香与海棠,丛生的紫丁香盛放在海棠树下,清风一钩,簌簌作响,携香撩人。
丁香之下,错落有致的种了铁筷子与玉簪,交相辉映,彩蝶纷飞。
巽风和煦,暗香扑面,柔光洒亭间。
这般惬意勾的影儿唇角上翘,好生迷恋。
她一副悠哉之态抱着兔子赏景,面上温润可人,心里却在思忖着如何学载清,杀人诛心。
重叠的脚步声传来,影儿垂目看着毛茸茸的兔耳,轻轻用指尖去掐,垂耳灰兔一个激灵,摇头晃脑,抬起前爪舔着,随即脑袋一歪勾着那被掐的耳朵,抱在小爪间,用舌去顺毛。
影儿背对着她们清冷一笑,抱着兔子转过头侧过身,一抬下颌,示意其坐。
对着水央道:“添茶来。”
她懒散地抬起胳膊,肘撑台面,托腮扬眉笑道:“坐呀,上次在宫里,见的匆忙,此回倒是得以好好聊聊。”
她笑得诚然,载清与载嫣却均是觉得虚假不已,各自心下腹诽,面上却都有些假意的顺从。
载清掀袍而坐,不断在心间敲打自己,本就是场鸿门宴,忌急忌燥。
可他总有一股奇怪的自信,觉得他不管好坏的举动,好似都能擒住影儿一般。
这完全对立的念头互相冲撞,不见高下。
他稳声开口:“若是质问楚阳之事”
影儿一笑打断他:“人死不能复生,说这又有何意?我想与你们聊的是别的,方才你二人也单独相处了,合该是勾兑了些话,说说罢,有何冤屈,愤恨,乃至谩骂,你们说,我便听着。”
载嫣目视桌面不言语,藏在桌下的手却暗暗对着载清摇摆。
载清余光瞥见,他指腹摩挲,淡笑一声,抬眼却是带了些肃然谦逊,“有何冤屈呢?便是有,说与你?”
影儿一笑,故作遗憾,“啧,我给你们机会了,是你们不出这口气。”
说完便是阴险一笑,对着一片海棠道:“来见见罢,熟人相见,该好好谈谈。”
载嫣看见晃出的衣角时便知来人是谁,她呼吸微滞,故作镇定的轻转了眼去瞄载清,见他是压着眉尾,一副思索之态看着来人。
载嫣轻轻吸气,意图压住讪意,却是听一声极轻蔑的笑意传来,那声音带着嘲讽道:“如何?你的小舅子,也是个榜上有了名的,来坐,一道话话家常。”
影儿对着秦风说,眼却是盯着窘意闪现的载嫣。
她话里那明晃晃的不善自是又点了载清一道,他不由得将诸事细想关联起来。
蓦地贯通,他猛然回头看向
载嫣,见她是半垂着头,抿着唇线。纵然藏着羞赧,可他如何会看不出?
载清瞬间冒火,险些就要将载嫣之话抛掷脑后,他闭目深深捋气,就听秦风悠然开口:“蒙夫人大恩,赏了这一家子聚着说话的机会,我本就与载公子有过几面之缘,如今一见,是难言激动之情。不知,恩师,可还健在?”
秦风勾着唇,那笑却不达眼底,颇显刻意。
他目光狡黠地看着载嫣,晦涩不明。
真是可惜,她对他的拒绝没起到作用,反而,一条命将送在他手里。
想来,便是解气。
当初他对载嫣一见倾心,为了得到她费了心思拜入载父门下,刻苦努力,只为考中名次,回来娶她。
哪知她是见也不见,冷冰冰派人传出消息说他不配,闹得人尽皆知。便是载父那般相劝,她也置若罔闻。
不配吗?那她想嫁谁呢?
秦风在京中,自然是知晓载清载嫣所作之事,他一早便在计划,也是赶巧,翟府自火灾之后,培养的暗卫是全然不够用,他想着法儿毛遂自荐,奈何他是个文人,哪里会着侍卫之事?
一来二去,倒是与翟府门迎混了个脸熟,待那圣旨传出,秦风便大呼凑巧,借由门迎提点,是堵在路口迎翟离。
他跪在马车里将所有之话说了,他在赌,赌翟离不在乎载嫣,不仅不在乎,反而希望她痛苦,所以他是目露凶狠,将那恨不得把载嫣碎尸万端的样子做足了。
翟离只是淡看着他,漠然给了他个回应,只三个字,“侍卫所。”
因此,他入了府,成了唯一不会武的侍卫。
影儿的谋划,自有他的一份力。既是想要杀人诛心,那此时不将话语挑明了又更待何时?
他见姐弟两人均是沉着脸不言语,便故作困惑道:“载嫣桀骜众人皆知,研修怎么也无动于衷?莫不是恩师建在与否,你二人毫不知情?”
载清瞳孔微缩,凝成寒冰射向秦风,他方才细细回想,算是将这人对上了号。他向来不关心父亲门下拜了谁,可秦风,一来学问出彩,二来总是跟在父亲身后,三来,载嫣当时将他贬的一文不值,坊间尽知,他落荒而逃之时,载清曾在城门处遇见过他,所以多少对其有些印象。
他真是纳罕,翟离竟是能找到他,利用他来羞辱载嫣。
载清轻哼一声,盯着秦风:“你的恩师健在与否,你作为门生,不知情吗?你无需阴阳怪气,只实说来,今日你们安排这一出,意欲何为?”
秦风听完扫眼去看影儿,影儿接过水央递来的茶,轻吹品鉴,满意开口,“这茶不错,你们一道尝尝,毕竟,往后可喝不着了。”
她笑里藏刀的模样过于坦荡,也不等他们品便接着开口:“今儿特意为载清设的宴,也是邀你看些好戏。我劝你该吃的该喝的,别荒了,免得路上饥渴。”
说着便给了水央眼神,轻巧道:“端来罢。”
婢女端着一个个掐丝珐琅食盒步入亭间,莲瓣形盘映入眼帘之时,载嫣本能的惊跳起来,她颤着眼,抖着唇去看影儿。
见她是随意慵懒的拿指尖点着桌面,平心静气道:“你瞧你紧张的,我问过大夫了,上回是你服用过多才会晕厥过去,今儿,就这一小盘,你无需多吃。坐罢,好戏从你开始的。”
载嫣都无需吃,只是看着那鱼片,身子都在起反应,麻胀之感从小腹扩散开来,溢至皮面上。
她的轻颤落在载清眼里便不再是她刻意的暗忍,而是被明显的欺辱。
载清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得侧过头去看载嫣,她裸露在外的细腕之上已然明显起了战栗,他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站起身抬手便将那鱼盘挥至地上,将载嫣拉至身后护住,对着影儿咬牙道:“我竟不知,你这般欺侮过她,你蛇蝎心肠至此,竟是要她一条命,你凭何如此?”
他视线瞬移至秦风面上,怒道:“还有你,枉当时父亲为你说尽好话,你不仅眼睁睁看着她受屈辱而漠然置之,甚至与隋影儿沆瀣一气,欺她辱她。当真令人不齿!”
他紧绷得胳膊被载嫣发凉的手扶住,那凉意一丝一缕往他骨缝里钻,他不经轻颤一瞬,微低垂下头,柔了声音,“姐姐不惧,今日有我在此,我护你。”
一声讥笑传来,载清循声望去,就见影儿对着秦风说:“你瞧瞧,何为不自量力?”
秦风回以一笑,“将人逼到无能为力的报复,才最为快意。灭其心性,夺其身躯。”
影儿不再将话对向载清,她歪头冲着载嫣道:“你想让他活着出去吗?跪下,捡起来,吃干净。”
载嫣瞳孔猛缩,僵在原地,这句话里的羞辱简直令她作呕,一个女人,真能阴狠到这一步。
她扶着载清的手开始颤,她一顿,感受到颤的不止她。
载清是更加狂怒如潮,他呼吸渐乱,手臂紧绷,整个人蓄势待发。
更加火上浇油的是他始终盯着影儿那满是挑衅的双眼及勾着哂笑的唇角,她的这张脸,这副表情,更加令他怒不可遏,恨不得将影儿撕了点火烧成灰。
他抬步向前,胳膊却被猛地拉住。
载嫣抢先半步与他,回身抬手对着载清就是一掌,大声呵斥:“放肆!你面前的是左相夫人,你怎可如此无法无天,信口雌黄!你跪下,跪下!”
“如何?长姐的话都要违抗吗!”
载嫣双眼含泪,目光炯炯,她言辞虽犀利无情,可载清看得出来,她的眼底,全是护持,似帘盖霜花,似火山覆雪。
那藏在狠绝之下的是骨血相连的维护之意。
她在保他。
载清与她的默契,终是占了上风,他挤出身体里的浊气,渐垂下头,眼底模糊着,缓跪了下去,他双膝落地的瞬间,载嫣回过身提裙直跪,对着影儿叩头,她不抬眼,弯着后背,言辞隐忍又坚定,语调含着乞求:“妾弟冲撞夫人,实乃妾的管教失责,望夫人责罚妾身,勿怪罪于载清。若妾吃尽这些鱼片能让夫人消了气,那妾义不容辞。”
她说完视线便落向那沾满飞絮的鱼片之上,却是几吸未动,实难下手。
寂静唯闻蜂蝶飞舞。
极轻的悉索声响起,随即便是吞咽之声,几瞬过后延申成了轻咳与干呕。
坐着的两人漠然而视,轻飘飘看着载嫣将生鱼一片一片塞进嘴里。
她捂着唇的指节上还沾有些余灰,细看之下指尖仍是在颤,几番干呕强忍,眼中憋出好些泪来,滴在散落于地的鱼片上,又被她拾起塞进嘴里。
她来不及去顾强行咽下的不适,只想趁着她此刻的低微姿态,勾了影儿的善心,让载清全身而退。
她仍旧低着头,扯着破碎的嗓音道:“夫人,开恩。让他,走罢。”
她跪地的姿态尽可能的放的至诚至敬,屏息凝神的等着影儿的大发慈悲。
她自是等到了她的声音,不过所言却是如那烛剪一般,灭她希冀,剪她心。
影儿带着嘲讽,云淡风轻地问秦风:“既是故人相见,我不过是个攥局的,他能不能走,该看秦侍卫才是,如何问我?我说的可对?秦侍卫。”
载嫣闭眼压恨,再睁时,眼底的抗意散的干干净净,她抬头膝行几步至秦风身前,用后背去挡载清,带着乞求道:“秦风,我与你之事,与载清无关,求你。放他一命。”
秦风眼底藏针,前倾身子,抬手捏住她的下颌,淡道:“哦?你食鱼浑身痛痒难耐,你且等等,待我救完你,他若还是这无动于衷之态,我放他。”
第89章 八十九章屈辱二字,才是死得其所。……
载嫣双膝一绷力,瞬间麻痒之感开始鼓胀起来。她不自控的开始喘,缓跪坐下,拧过身子去看载清,目光里有些警告意味,更多的是隐忍,是以身相护。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给他,而后忍着身上的痛痒满眼可怜地看向秦风。
秦风一笑,阴险又狡黠,他吐气轻声说,“你身上痒,身子里面痒不痒?看见那片海棠了吗?你过去,撩了裙子等着。”
载嫣盯着他的眼神由不解变为震惊,她心间一揪,反应过来他所言何意。
她慌忙扭头看向影儿,颤颤巍巍地说:“影儿,要我一条命对吗?直接杀我不痛快吗?何故这般侮辱我?”
影儿捏着兔耳,面上冷若冰霜,她轻声开口,点破道 :“侮辱吗?当初,不是你放那个男人进楚阳房间的吗?不是你将药端给楚阳的吗?你说她当时可是你现在的心境?”
载嫣僵定在原地,好似呼吸都停了。
她心间瞬时灌满了寒冰,一个无法忽视的猜测变得具象起来,隋影儿今日,就是要她和载清的命,不管她如何忍气吞声,或许从踏进这间亭子开始,便注定了他们都走不出这片花圃。
她恍惚一笑,双肩彻底卸了力,任臂垂着,心道造化弄人,她的一切算计,一切委曲求全都似软沙做饭,无用且可笑。
影儿面不改色的端起茶盏,淡悠悠启唇:“你怕何?那片海棠不会有人,早都遣开了。这一点,我做的比你有道义。你不是要救载清吗?去了,就能救他,你去不去?”
似猫捕鼠,抓了不杀,偏要玩弄至死。
载清听完影儿这句话,是一双手紧攥着。他看向载嫣,见她是空蒙的定在那里,不进不退,不做回复。
他心内过了一遍影儿的话,气涌一番,指节不自知的响了几声,膝行至载嫣身边双掌护住她的肩,对着影儿道:“我知你,是想为楚阳报仇,可你寻错了人,害她的人是你的夫君,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下指令,你寻我们的过错,为何不去与他斗?你用我来威胁姐姐,心思卑劣到这步田地,你又做什么高高在上,打抱不平之态。你直说罢,如何才肯饶过她。”
影儿看着手中的兔毫盏,轻晃了晃,将两滴残茶滴在了载清肩膀上,对他说:“让这两滴茶回到盏里,我便饶她。”
说完便轻佻着眉尾,与他对视,她稳操胜券的神情倒映在载清眼里,只一细想,便猜到个七八分。
至此为止,载清面绷似鼓,他看向载嫣,抬手拂去她唇角残留的土灰,静道:“姐姐瞧,隐忍,只会变本加厉。”
他撑膝而起,站稳脚跟蔑视着影儿,“你当真不知轻重,无脑无心。你想过后果吗?翟离如今的正妻是她,将来史书上写,你一个妾室,手段恶劣逼死正妻,你的坟墓都会被人扒开,鞭尸,遭万人唾弃,你不积阴德吗?”
影儿仰头看着他,不惊反笑,对着他说:“你既知阴德二字,为何自己不积呢?你为了自己一条康庄大道,不惜利用楚阳,为了你所谓的良人,不惜亲手杀了她。你眼瞎吗?你将她往圈套里拉的时候,可想过积德?不过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有何资格说教我?”
影儿将茶盏放下,抱兔起身,与他对视,电光火石,势不相让,她降了声音,如鬼魅般开口:“你以为,我在乎翟离的名声吗?你以为他留给我的侍卫,是花样子吗?还是你以为,你表明你的态度,你就能活着出去?”
她说完便将兔毫盏往地上一摔,从亭顶闪身而下两人,眼疾手快按住载清,往他膝窝一踢,在他跪地之时压着他的胳膊桎梏住。
影儿笑着看他,在他抬眼时,她倾身道:“原本,我是打算将你和柔澜一并带来的,可惜,翟离不肯,说她要护着和瑾。那就这样,我先杀你,至于她和她肚子那个孩子,十日之内,一定会下去找你,好不好?”
载清气的浑身在抖,一张脸憋得通红,他几乎说不出话。他方才猜到了凶多吉少,但她这直言不讳的话说出来,自是更绝人希望。
载嫣闭着眼,从空乏的身子里酿出一句话,扔给影儿:“你让我们含恨而死,不怕,我们去纠缠楚阳,纠缠你的父母,纠缠你的弟弟吗?”
影儿看着她不言语,她的指尖无意识的紧掐灰兔的一只耳,那兔子吃疼反身对着影儿虎口猛地一咬,趁着影儿松手时慌不择路跳了下去。
影儿指腹按着轻微渗血的虎口,一双眼紧盯着载嫣,眼里忽明忽暗,突地一笑,“此生作恶多端,肉身幻灭便魂飞魄散,纠缠?若你等的住,我与你纠缠。”
她说完便收了与载嫣对视的眼,转而看向秦风,拿眼一瞟那片海棠,无声命令。
载嫣都不知眼里攒了多少泪,她咬着牙逐字道:“便是我死在这里,也绝不受这辱。”
影儿一顿,蹙眉露出些思索模样,她看了眼载清,瞧他仍是脸憋得通红,双唇并着脸颊均是在颤,真是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
影儿抬手示意水央端盏倒茶,盏内茶浮渐静,她才缓缓开口:“你要是想当着你弟弟的面与人浪荡,我倒也不介意,就这一盏茶,茶尽之时,你在哪儿,秦风在哪儿。”
秦风听完挑眉,心道这人当真是人面兽心。
这句话自然点燃这姐弟二人,载清拼了命反抗,被身后侍卫抽出一块布来堵住嘴。将他按趴在地,身后的侍卫膝顶他后背,抓着他的发逼他侧过脸看着载嫣。
载嫣见侍卫手下狠绝,是急忙向载清扑过去,却被空出手的侍卫拉开,拽着胳膊往外一甩。
她手撑住柱子,却没缓住力道,前额磕上,疼的眼前一黑,松柱同时踉跄倒地。
载清喉咙里发出的低吼令她睁开眼,她视线与他相对的时候,看他双眼布了血丝,眼眶含泪,整个人被牢牢紧锢住,毫无还手余地。
绝望似涨潮般蔓延,从她眼眶溢出,退过留痕。
她眼神变得坚决,眼底散出拼死一搏的气势来,那气势凝成一股火直对着影儿,不灼她体无完肤,不罢休。
影儿一副慵懒之态看着她,真是惬意,要的就是她绝望反击,随后无能为力。
再坚决又如何?她眼里那股火,不还是在载清痛苦的闷哼声中,化烟散的干干净净。
载嫣眼睁睁看着载清的双肘被侍卫用力敲折,垂荡而下。
她频次渐加地摇着头,极力想要爬过去,不过挪了半个身子,就听见影儿开口,那声音简直刺耳如鸦鸣。
“你再往前一步,他腿也会断。还剩半口茶。”
她余光瞧见秦风已经掸袍起了身,她重重将头磕在地上,几吸抬起,对上载清的视线,她冲着他笑,缓缓摇头,随后闭上眼,嘶哑说道:“你一定,不得善终”
载嫣强撑起身子,木然又滚烫的手紧握,随后松开,一瞬间,痛痒以喷发之势席卷她的整个身体,她双手紧紧抓着衣裙,极力强忍,努力挪着胀痛的双脚,一点一点往亭外蹭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上一般。
疼,刺骨。
身后传来轻短一声落盏之音,载嫣微停半瞬,加快了些步子,可她脚下如踩棉,身子似片断羽一般,摇摇晃晃。
明明一触即倒,偏使了全身的劲儿硬扛着。
密草被鞋履踩下的声音由远及近,载嫣一个激灵,不敢回头,她紧紧盯着那片海棠,很近了,十余步,十余步便能躲进去,将自己藏在那盛放的花后。
绝望吗?
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当真是咫尺天涯。
载嫣被秦风按倒的时候,似块木头,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裙摆撕裂的声音好似被困在了这片花圃之中,随风来回,回荡在她耳边,经久不散。
那灼热生硬不同以往,好似烤过焰一般。兴奋,亢振。
不讲情面的闯进她冷的发僵的身子里。
她多想回身推开他,可她真如一片残叶,被风裹挟,抛至空中,又无情按在地上。
这风刺骨的冷,似刀锋般刮人。
她贝齿咬着指节,不肯出声,撑在地上的手腕早已被蹭红,沁了血。
她却好似不知疼,较着一股劲儿,一定要半撑着身子,不肯彻底趴在地上,不肯让那男人尽了兴。
只是这反抗,云淡风轻。
她始终背对着那座亭子,不敢回头,不愿回头,无颜回头。
间歇之时,她耳里传来粗喘的声音,一声一刀,扎在她身上,刺在她心里。
含恨裹怨,她紧绷的身子颤的越来越厉害,身后的秦风减了速度,兴味地盯着她的后背与那散落的发,他起了浓烈的折辱心思。
他退了出去,起身,一把抓紧她的发,将她半提着转了个方向。
载嫣几乎是猛然蓄力,抬
手掐他,撑地挪膝就要跑,秦风一把抓她舞动而起的发,半掌发丝攥在手里,正要拉回来,却被载嫣奋力一甩,使了绝劲儿挣脱开去,她半爬两步,撑起身子,慌乱又迅速的往石子路跑去。
不知何处闪现十余名侍卫,堵她,却不抓她。
逐渐形成围剿之势,将她困死在人墙之中,被扯断的发连着些头皮,渗了血,在载嫣低头时才开始一滴接一滴,不停往下流。
她已经无了意识,只剩一副空壳在抖,这具身子痒、麻、胀、痛、生硬又绵软无力。
猛然急促地干咳,几乎要把五脏从体内挤出来,她倏忽急吸一口气,再没了劲儿,空乏一倒,只想就此撇开这条命去。
可悲吗?
无人让她如愿,生死不由己。
秦风摊开手掌,看着那半掌地发丝随风飞舞,缓落,散于花草之间。
他暗带兴味的眼神扫过被制服的载嫣。转而看向载清与影儿,真是极致的反差,载清被狠狠按趴在地,侍卫膝压他的侧脸,逼着他将方才的一切看进眼里。
隔得不算近,但秦风依然能清楚看见他眼里的血丝,和他紧绷拱起的后背。
再观影儿,侧对着花圃,肘触台面,单手撑额,闭目养神。
秦风一笑,起身,系上衣带,对着那群侍卫道:“何时死,何时停。”
说完便转身往亭间而去,踏上台阶之时,笑对着影儿说:“脏,还要看吗?”
影儿微掀眼帘,随扫一眼,载嫣已经被两个侍卫拎了起,往亭前架来,她垂坠似软帛,散落的发晃动来去,全然一副无处可落的样子。
惨这个字,当真足以形容她现在的模样。
影儿敛息静看,突地一笑,站起身,对着水央道:“你在此盯着,等她死了,再来知会我,”说着看向载清,对着按住他的侍卫道:“别压着了,拿根绳子把他吊在这亭上,让他看着。派四个人盯紧了,他可不能死的太快,便宜了他。”
说完与晚灵一同往曲水小院而去。
明媚暖光洒的花圃,溅了血。
雅致清风过的亭子,坠了心。
若花有记忆,若树能有情,可会替她悼念,替他惋惜。
夕阳的光将万物拉长,自然也包括那几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碎金斑驳洒下,花影连上月影。
挑动的身子拧在一起。
成团不散,聚为蚁势。
今夜月似银盘煎过雪,将众生照的如泛光晕。
被弃在一颗海棠树下的载嫣,却孤零零半歪在阴影里,秀发凌乱不堪,几片碎布帮她留着些虚妄的尊严。
她的体内好似有排橐,源源不断地将血往外挤。
聚成一片,灌的那矮草都吸红了眼。
三五侍卫顶着月光站在她身边,看那血迹蔓延,扩散。
看本就晕厥的她魂魄渐散,徒留躯壳。
载嫣眼睫极轻地一颤,被眼尖的侍卫发现,忙蹲下身去探,双指试鼻息,皱眉疑惑,“确实没气了,因何颤眼?”
另一环臂抱胸的侍卫,淡漠开口:“半死不死之人便会如此,常见,不过她也确实不经折腾,这才几个时辰,恨不得整个身子的血都流尽了。”
说话间,去传府医的侍卫回到树下,一边对着水央招手,一边让众人腾地方。
府医微顿,挪眼不看,拾绢搭脉,轻叹一口气,道了句阿弥陀佛。
他将绢帕留在载嫣身上,回头起身对着水央道:“人已经没了。”
水央蹙眉一挑,念叨一句:“如何这般快?”
那府医又叹一口气:“腹中有子,重伤之下,带了血崩。”
此话一出,缄默,唯闻两声蛙鸣。
第90章 九十章影儿把我逼到绝境上,让我对你……
披着月光进府的翟离脚刚踏进府门,就听说小姑娘干的好事了。
他步履不停地去到曲水,却被晚灵告知影儿与水央一同去花香亭收尸去了。
翟离挑着眉,诧异中竟是带着丝兴奋,他踩着轻快的步子,心间算着账,往花香亭而去。
翟离踏进花圃时,轻微一顿,他褪下手串捻着,一双眼晦涩不明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亭子一角飞檐处吊挂着一个人,低垂着头,全然无生气。月光照在他半边身上,不显亮反倒显得阴影面里的那半张脸阴惨凄怨。
顺那人垂着的脚尖看去,海棠树下,丁香花丛旁,躺着一具苍白单薄的身体。
翟离抬步而去,逐渐清晰起来的面庞令他微微压了眉尾,载嫣一手搭在小腹之上,一手摊地,几片衣角轻飘飘在她腰侧打着晃,膝上一条被血染透的布帛将那大片淤青盖住了些。
不知是谁好心,给她覆了张软席,席面不大,盖在她袒露的胯骨处。算是给了些破碎的尊重,也说不好,是尊重,还是可怜。
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如米粒般大的血点,缀在成片发黑的淤青之上,目光所及,无一寸完好。
她面冲亭子,秀发似胡乱生长又干枯折断的枝桠一般,铺散在草地上,清风拂过时,偶尔带起几缕发丝,或飘或落,挡住她额间的伤,遮住她唇角的血迹。
一片乌云渐挡着月光,失了亮的身子在暗夜中仅剩轮廓,清晰又模糊。
分明是完整一具的身子,却让人觉得她已是粉身碎骨。
翟离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她人呢?”
守着载嫣的侍卫后背一凉,均答着夫人来看过一眼,说先搁着便走了。
翟离视线定在载嫣那破败的身躯之上,他不轻不重的甩出一个字,“说。”
似月也怜,也在叹息。躲进云间,便不肯再露头,只留黑暗在此。
秦风举灯赶来时恰巧侍卫回完话,翟离偏过头扫他一眼,捻着珠串的手冲他一勾,“她之前与你如何商议的?一字不落,如实说来。”
秦风喘着气,对着翟离行礼,弓着腰思索分寸。一个抬眼就见翟离目光淡漠的看着他,分明清冷的眼神,但浑身散发的气势却是强制到不容置喙,令人心生惧畏。
他下意识屏气敛息将影儿的算计和盘托出。
翟离复手捻串,闭目听着。话音落地时,他冷然一笑,转身离去。
生不如死,蹂躏摧残,群起而攻之,丧尽颜面不留活口。
真想不到,这会是影儿想出的主意。
他着实有些惊讶,原以为她要载清来,不过也是欺辱一番便罢了,万没想到,她竟是暗地里算好了他们命归何时,魂丧何处。
真是翅膀长了羽,都敢往死里折磨人了。
路过载清时,翟离步子一顿,瞥眼看向他,略冲连决一歪头,连决便几步上前翻出刀柄对着载清的腿根处一敲,直接引出他的抽吸声。
见还活着,翟离收回眼,负着手,指腹轻一摩挲,淡声对连决道:“松他下来,再通知连升,把柔澜一并接进府,一同安置在,邱香院。”
“那载嫣?”
翟离仰头转了转脖子,“先搁着,看看她想如何。”
说完便抬步而去。
他自然知道,去哪里,找他的女人。
翟离心间点了把篝火,将那憋忍、讨好、纵容尽数扔入焚毁。
熊熊火焰燃进他眼里,勾出本心的笑来。
当真有趣,他的影儿,是越来越有趣了。
推门而进,正巧碰到影儿抱着一堆书画要往屋外扔。
两人一个照面差点撞上,
影儿一惊松开手,那卷轴便呼啦啦落了地,滚远渐停。
翟离双目森然地注视着她,看她惊讶,还带了丝局促。
他笑着冲刚从屏风后抱着衣物而出的水央下令:“出去。”
房门一关,翟离复手笑看她,他不急不徐地将她往房内逼。
影儿后退几步,琢磨过来一蹙眉,便要闪身绕过他,被他一把抓住胳膊带到身前,一掌按在她的细腰之上,不许她走。
影儿脸一沉,“作何?”
两人退至圆桌处,翟离双手掐住她的腰将她提坐上去,掌撑她身侧,前倾身子与她呼吸相缠,“我的影儿,想作何?”
影儿别开头捋气,铆足了冷淡开口:“你会不知道?一进府就知道了罢。如何?我就是做了?你将我怎样?”
翟离露了笑,无关生气,尽是宠溺,他真是喜欢影儿给他的这个惊喜,原本对影儿那边界模糊的掌控如今倒是清晰起来了。
他柔着声音,“我说过,你想怎么折腾载嫣,都随你,我只是有些欣慰。”
影儿一顿,“欣慰?”
翟离一掌游走在她后背上,轻点燥火,他用如云飘过般又软又绵的声音说:“恍然大悟,原来你的本性,不是自由散漫,而是冷血无情。”
他的欣慰,是载嫣等人逼出了她的狠心。
嗜血的本性一旦被彻底钓了出来,就似那开了荤的幼犬,一旦尝到主宰人命的滋味,便松不开了。
与翟离而言,最得心应手的便是应付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人。
倒也简单,这样的人不用暖,捂不热的。
比她更狠,更无情才能压制得住。
过往的影儿脆弱,又不服气。事到如今经历了这么些,万没想到竟是勾出了她的阴暗面来。
翟离柔着眼看她,浅勾着的笑似暖阳融冰,他不着急,他要养着她,惯的她嗜杀成性,再强力压制,到时候的影儿,一定会彻底服了软。
“你杀了我的夫人,你说,怎么补偿我?”
影儿眼神一定,划过一瞬恍惚,她思忖着说:“你,何意?”
翟离笑着解释,满是坏心,“你让我娶,我娶了。我才娶完,你又把人杀了。你说以后,谁还敢嫁我?”
影儿听的心烦意乱,懒得戳穿他的狡猾心思,她瞪他一眼不做搭理。
翟离却是一笑,犯坏对着她小巧的耳垂呼气,用似被火烫过的声音欺负她,“用身子补偿,我便原谅你。”
说完不给影儿反应,抓着她的双腕交剪于身后,空出一只手来,一把捏住她的下颌,让她仰起头,用舌撬开她的齿关,索取芳泽。
影儿一怒,起了与他对抗的心思,想要咬他,却被他顶的牙关难合,生生憋出泪来。
翟离润着眼盯她,趁她喘息时衔了她的舌吸进嘴里,勾缠不放。
他眉眼间的笑意浓浓,让影儿是越发生气,她用力扭头抽出舌,在他怔愣的间隙抢着先机,冲着他的唇瓣就是一口,紧紧咬住,尝血不松。
四目相对,一个含情脉脉,一个横眉冷对。
影儿看他眉眼神色不变,也不躲,由她发泄。
她略一犹疑,松开他的唇,用舌一勾她唇边属于他的血迹,半哑着说:“你当真是个疯子。”
翟离笑得越发肆无忌惮,他直接单手托起她的臀,带着她,将她搁到窗框之上,浑哑道:“你不疯么,你我二人如此般配,试试看,谁更疯?”
说完便松开手,轻轻一推。
影儿一个重心不稳就要从窗户上摔出去,几乎瞬间,被翟离一把握住细腕。
影儿挣扎着要起身,要落地,却被他撕完裙摆的那只手紧压在胸口上,影儿只能坐在窗框上,后仰着身子,无力的随他的节奏摆荡。
他松手,她便掉落。
她没得选,只能松下身子随他摇晃。
影儿气的开口大骂,骂他无耻,禽兽不如。
真好似往熊熊燃烧的篝火里扔了把柴,翟离是越发放肆起来,他的亢奋都快把影儿撕扯碎了。
一来二去,影儿也不再吱声,只单手握拳贝齿狠咬着指节不松,一双眼尾红红的,带着不屈与倔强的去看翟离。
他的压制让她在心里算计,算计对他的绝地反击。
翟离始终噙着坏笑看她,见她眼眶里攒了些泪,有些不舍,又很是爱看。
她被欺负到眼红的样子真是迷人的不得了。
半晌才下了决心,罢了,来日方长。
如此,又使了全力先满足了自己,才在她哼唧呜咽出声时松了按在她胸前的那只手,转而托住她的后背,恩赐她一般,许他直起了身子。
他意乱情迷,厮磨在她耳边,耍着心思问她:“恨我吗?”他鼻息喷洒,“恨就与我厮杀,嗯?把我逼到绝境上,让我对你俯首称臣,跪在你脚下,求你给条生路。”
影儿不说话,双眼又红又肿,咬着唇强撑。
翟离笑着,“想想都觉得快意罢,我帮你,帮你收服我。所以下次,你想做什么,不必瞒我,嗯?”
影儿瞥他一眼,憋着哑嗓,“我不住这儿。”说完一声轻微的抽吸,“我要回曲水。”
翟离发着笑将头埋进她的颈间,舌尖勾过她的脖颈,含糊说:“曾经费了心机要逃离曲水躲回桐芜苑,如今,你倒是反过来了。”
他灼热未散,余温烫人的手掌钻进她腰间的衣裳里,轻抚她后背的伤痕,好似在暖她,“依你。”
翟离说完抽出手帮她抚平褶皱堆叠的裙摆,打横抱起她,带她去曲水。
他视线落在方才她咬过的指节上,“兔子咬的?”
影儿一个提声:“你才兔子。”
说完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虎口的伤,她歇了嘴不吱声就听头顶上方传来颇为餍足的宠溺之声:“今儿的药没喝,回去我喂你,药后沐浴。今儿你睡前的酒,我陪你喝。”
亮月垂在湖面之上,斑驳又静谧。
翟离将影儿剥了个干净,放到泡池里,取了绢帛为她清洗身子,一寸一寸,精细不已。
影儿背靠着翟离坐在他身上,任由他为所欲为的擦洗,她仰起头靠在他肩膀之上,帘外传来水央回命的声音:“爷,夫人,酒搁在圆桌上。载嫣的尸体夫人是打算如何处理?”
方才进屋之时,翟离命水央备药来,影儿则命她备酒来,还说了句她要想想如何安置载嫣,让一会儿送酒的时候再问她一次。
影儿听完仰靠着不动,微微侧过脸,对着帘外道:“扔乱葬岗罢。”
关门声响起后,翟离才出了笑声,他指尖划在她身上,吐气说:“影儿还是善良,你既要她死无葬身之地,扔到乱葬岗不还是魂有归处吗?”
影儿直起身子,目光深似水底皓月,瞄着他问:“哦?那若是你,如何?”
翟离从水中托起她的发,勾着唇,“曝尸于城门口,任由风吹雨打,鸦啄鹰叼。终了剩副骨架,挫其扬灰便是。”
影儿眼中渐渐浮云轻散,明朗起来。她转过身子跨坐在他身上,勾指在他前胸刀伤处画着轮廓。
无人再出声,只水声撩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