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离瞧她面色一紧,他坦然说道:“可你不吃,既然你不吃,那我便不给了。”
影儿回想起夏莲的话,猜测翟离许是进宫为她取了些养身之药,她勾唇冷笑:“把我身子搞成这样,还装模作样的在意,你可当真人面兽心,虚假不已。”
翟离眼色一暗,一个俯身,单手撑膝蹲在她身前,另一手按住她的后颈,往前一拉,“影儿知道何为人面兽心吗?可要我彻底做给你看?”
影儿气的推他,他却顺势一撑座椅,往影儿身边一坐,将她揽进怀里,“问我进宫作何,影儿又起了什么小心思,说来与我听听,我帮你出谋划策。”
影儿拧着身子表达不愿,“谁知道你又要做什么?两面三刀,你究竟几张脸几颗心?前几天把我锁在曲水里让我熬着,如今又莫名其妙带我去安息坡,还大放厥词要带我离京。你当真阴晴不定,自私自利。”
翟离将她双手扣在一起,按进怀里微微用力搂着,腾出一只手去揉她的发丝。
他眼里似暮霭发沉,悉心道:“人不就是这样吗?阴晴不定,自私自利,影儿是看不透我,还是看不透人心?”
一声闷雷灌入耳中,影儿被突如其来的雷声给惊颤了一下,几乎同时,搂在她肩侧的手微微一紧。
可她不领情,扭开脸生着闷气。
她视线落在裙摆上不移不动,几吸几瞬,较着劲儿。
车内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就在降至冰点时,被一声如鼓似炮的响雷冲破。
雷声过后传来他极轻地一笑,“影儿该感谢我进过宫,否则,你的处境当真算得上危险。”
昨儿一夜他又变了心思,人依旧不会放,该杀也会杀,只是若始终困在曲水里,别说影儿疯不疯,他一定会疯,且是毫无下限的疯。
这些日子,在他脑海里盘旋的算计是越来越阴暗,他想过砍了她的双腿,用绳子绑住她。
还想过用刀对她开膛破肚,看看她的心究竟黑成什么样子。
也想过戳瞎她的眼,灌聋她的耳,让她只能摇尾乞怜的依偎他。
最可怕的是,他明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阴暗,却始终不愿忏悔,不愿退缩。
就这么任由这份阴暗在心间滋长,扎根。
他甚至进了宫,亲自去取那份要她命的药。
可正是因为进了宫,转了他的心思。
真正让他动摇的,是赵琛无意间的话,把她杀了,做成人偶,永世陪他。
这句话,让他竟是格外兴奋,也让他蠢蠢欲动。
这个念头的挥之不去才开始让他感到可怕,他如此在乎她,居然现在会想这般虐待她。
这份幽暗邪恶的心思超了他的底线,他真的怕再如此下去,他会亲手摧毁她,亲手将她折磨致死。
一份情深到扭曲,扭曲到至深的黑暗里,让他深感无力和恐惧。
他必须趁早绝了自己这份恶意摧残她的心思,不然她缺肢少腿的与他一同入棺,可当真过于遗憾了。
他的叹息带了些意味深长,“我也不明白,所有的理智会在涉及到你的时候,土崩瓦解,好似冰消。我的善变,只是对你,也只因为你。”
此话在影儿听来就是不怀好意,他和赵琛这两人一勾兑,哪里会有好事。
影儿心道厌烦,突然在心里滑过一丝成算,她两眼亮起来,憋着猜忌问:“你如何让圣上,许你离京的?”
“求他。”
影儿一愣,“求他?”
翟离笑而不语,看她面色深深,仔细思索。
他讳莫如深,藏着算计。
她缄口不言,想着谋划。
不知多久,一声滚雷,花藤树影,携风带雨。
影儿听着风声有些退缩,她软了身子窝在他怀里,带着些乞巧,“安息坡我去过了,其实无需再去了。”
翟离听着雨声,唇边挑笑,“你去的那次,安息坡太荒凉。而上次我带你来,你就没踏出这一步,影儿作何害怕退却?觉得愧对他们?还是愧对自己?或是觉得自己不孝?”
雨声渐急,好似夹带怒意。
犹如上苍都在斥责她,痛批她。让世间尽知她的冷心无情,不知好歹,不积阴德。
影儿生出退意,与上次到安息坡不同的退意。
上次确实愧疚,此次却是怕遭天谴。
她想了想,她果真是算不上好人,她看着翟离,语气里带着焦虑:“自是都有,你为何一而再带我来?这风声雨声越发紧密,我如今身子还不爽,若是淋了雨,又该烧起来,你不是才说要带我离京?我这身子不养好,如何走得?死路上?”
翟离深看她,“我还以为,影儿就是想死在路上。”
影儿提着一口气,惊然看他,正要开口就听帘外传声:“爷,夫人,到了。”
影儿蹙眉闭目,窝在翟离怀中不肯出来,翟离无法正要抱她,就被她用力推开。
他看她往角落缩去,一副不情愿之态,他先是无奈叹气,试图劝哄,几番无果,终是冷了眉眼,冷声威胁一句——
“再不下车,我拎着你到堂前,当着他们的面与你翻云覆雨,正好你流着血,就当为他们献祭一番,可好?”
影儿蹭的站起来,捂着头缓着晕眩,轻咳几声,不忘开口:“你别疯,我去就是。”
说完也不等彻底捋好心气,就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惊讶伴着铺天盖地的不解席卷而来。
她缓缓回头去看他,好似落地的雨溅进她的眼底,漾漾荡荡,混着水汽。
她挤着嗓子问:“为何?你又要做什么?”
翟离淡淡看着她,柔了音调:“哄你。若你受用,可会心软,放我一命?”
他不等影儿回他,“我不陪你,你自己去。”
安息坡变了样子,烟雨蒙蒙挡不住庄严肃穆。
巍峨庄重四个字出现在影儿心底。
她缓缓回头,透过密雨去看先映入眼帘的两根冲天石柱。
石柱粗壮,三人可围。柱上雕了莲花纹与忍冬,蜿蜒向上,直插云霄。
穿过柱子往前看去,神道石刻像威严而立,方形陵台成覆斗状,再往后便是神墙角阙,通体墨黑的祭奠厅。
四周守陵人拉了遮天雨布至马车处,影儿犹豫吐息,终是下了车,往前挪去。
其实她早已看淡了,人死不能复生,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
她揣测着翟离的心思,左不过又是些哄人的伎俩,可也奇怪,明知她不甚在乎,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她心内重复着翟离的话,‘若你受用,可会心软,放我一命。’
她垂目望地,在石柱旁停下步子,祖法礼制化成无形的绳牵着她向前,愧意放肆又化成一把钩子在后拽着她。
她再一次左右为难,回头看朱轮华毂的马车,窗帘紧闭,门帘挡实。
影儿满腔愤恨是重重扔过去,悉数砸在马车上,又被雨水冲了干净。
车里的人微挑唇角,猜她定在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是坏,把她独自扔到亡灵面前,让这些死去的至亲提醒她,她的恨从何而来。
此乃翟离的第一步,诱敌深入,加固她的恨。
影儿回过身子,轻轻抬睫望着俨然自成严肃之意的祭奠厅,她深呼一口气,带出些喘,缓步往前走去。
进了祭奠厅,她到底还是心内触动,不见不想,一见那些灵牌,多少涌出些回忆。
她凄冷一笑,当真无力,喃喃自语,“何苦呢”
与在楚阳陵前不同,此番她是心内只有过往回忆,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斟酌许久,终是心里念出一句‘母亲,少安。来世与我这狠心无情的人再无瓜葛才好。’
几滴泪掉落,算是留了些伤心在此,她点了香,跪拜叩首,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心内波动只如碎石敲湖面,荡出几圈涟漪,便静静沉了底。
几炷香的时间她便再待不下去,一踏出祭奠厅,她顺着遮雨布的边沿往天上瞧去,乌云密布,昏鸦环伺,到此她眼内一酸,又落下泪来。
可笑吗?竟是哭给天看。
车帘掀开,影儿眼尾还挂着泪渍,她不看他,上车后便捂着肚子缩在角落里,听他开口问:“了却一桩心事?”
影儿不语不看他,心道他此举多余,又听他开口:“不谢我?”
影儿瞬时扭脸瞪他,咬牙切齿,“谢什么?谢你冤枉隋府令其满门抄斩?还是谢你在他们死后虚情假意盖了这灵堂?你做的恶还不够吗?非要我来,要我看你所谓的好心?”
影儿说完喘息渐急,呛咳起来,眼里裹着泪,憋着劲儿瞪他。
翟离淡然靠坐着,等到攒足了影儿的怒气,他才浅浅一笑,“是我不对,要不影儿提个要求,如何让你开心,你说,我做。”
他噙着笑的眼尾满是精打细算,双眼如炬地盯着影儿,看似在问询,实则在敲打,提醒她注意分寸。
影儿双拳紧紧捏到一起,眼底似点了烽火,燃着恨意。
她脸色渐冷,慢慢牵出笑又软了眸色,果真提个要求,“那你进宫,请旨,为隋府洗冤。”
翟离捻着珠串的手一停,他眯了眯眸,两吸才说:“隋府不冤,况我先前说过,这案子,翻不了。”
影儿静静看着他,极慢的向他跪爬而去,她坐在他的脚边,胳膊搭在他的膝上,带着委屈,“是你问我的,我答了,你又不依,便是谎话连篇的人,也该有诚心诚意的时候。你带我来,不就是希望我心软吗?做事做一半像什么样子?”
翟离眸色似石抛深渊,不见底,他看着她双眼轻眨,泪痕渐消,他微微偏头,套上手串托起她的下颌,前倾身子靠近她。
鼻息落在她的脸颊上,引得影儿轻颦眉,抬眼与他对视,见他悠悠起唇,缓缓吐字,“影儿,越发有趣了。”
只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一路回府无言,影儿问了好几遍,翟离始终讳莫如深,直到停了车,影儿赌气甩开他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被翟离一把握住腕拽回来搂她坐在膝上。
他这才笑起来,“这般没耐心?你知不知道为一整个府邸平反有多难?事儿做了,史官也记了,隋府当初是为太子抗得罪,若平反了隋堇,你让皇家颜面往哪儿搁?”
影儿当然知道不可能,她无非是想尽可能拖住翟离,尽量让他死在京城里,否则她怎么跑?
影儿微微颤了颤双睫,如寒思倾颓,她故作失落之色,眼泪说掉就掉,倒是让翟离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又哭了?”
影儿小声抽泣,一个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均带着哭腔,“人,不是这么哄的。你修了灵堂我自然感激你,可我更希望你能为我上些心,不是你轻而易举之事,而是该费用心思的事情。为隋府平反本就是你该做的不是吗?你利用隋府对我下药,让我身子弱成这样,你不亏欠我吗?为了我去斡旋此事,不应该吗?”
翟离抬手,用指骨蹭去她的泪,单掌捧住她的脸,温声道:“影儿,会拿捏人心了。”
影儿一点点的声音慢慢溢出来,“长卿,为了我,进宫面圣从长计议,好不好?”
他静看她示弱,明知她又在算计,却因一方面起了逗她的念头,另一方面吃她这套。
心里盘算一番,料其无关痛痒。才顺了她,用温柔回她,“好,那你要乖,若我为你奔波忙碌,你还要取我性命,那就是”
影儿捧住他的脸直接将他的话堵了回去,软唇厮磨,似扣了鸳鸯结,松松一搭,越缠越紧。
翟离眉心轻折,难得的温柔回应着她,眼底亦是涌出了柔情,他看着她,缠绵悱恻。
她闭着眼,忍着恶心。
他轻咬她的唇瓣,模糊着音调,“勾我?”
影儿轻轻睁眼,故作难耐,微微娇喘叮咛,“是求你。”
翟离眸色渐深,幽幽看着她,许久才用晦涩难懂的语调说了句:“如你所愿。”
入夏的静安湖又铺了荷花与睡莲,影儿漫步于此,心中感概,这般多的花苞,也不知她还有没有福气,等得到满湖花开。
翟离运筹帷幄的能力只要不放在影儿身上,那是当真游刃有余,信手拈来。
不过十余天,他进宫几次,真是搬回了隋府的定局。
今日他复又进宫,去敲定最终的旨意。
影儿面色溢着喜悦的送他走,一回过身便冷了脸,心道他不是东西。
半月便能做到的事,竟是她不提,他就无视。
也是他能耐,半个月就达成,可自己这处又还未得到好的时机动手。
因怕他起疑,这半个月,影儿当真是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样子,不去邱香院,也不去找连决,除了不时和水央散步以外,是见人就躲,或者避而不见。
往桐芜院走时,影儿突觉心悸,快走两步扶树捂心口,似柳絮入喉,她咳起不止。
直到两眼汪出泪,又是心下一抽疼,摇晃一瞬,背抵树干,滑落坐地。
水央上前蹲下扶她,“夫人,可惜些身子罢。药一口不喝,眼见越来越虚弱,这往后如何得走?”
话音落下,似千钧挂在细绳上,周围空气都绷了起来。
影儿眼里的窥纠直直戳向水央,盯得水央是头皮发麻。
影儿以为她是脱口而出,哪知是她深思熟虑。
水央瞧着影儿双眼中又晕出了杀意,她拧着眉,目光一锁决然,稳声开口:“我日日跟在夫人身边,自是看出了变化,这多日来我想了许多,终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亦可以为夫人所用的。”
水央瞧她面上风平浪静,只那唇角泄露警觉,眼中含着警惕,她又进一步,往影儿身边靠了靠,诱的影儿视线落在她面上,才进一步说道:“夫人用了秦风,也用了连升。可他们毕竟是男子,若夫人要与爷抗衡,那诸多事情与他二人不便的,如今晚灵没了,与夫人熟识的只剩了我,夫人何不用我?”
她判断着影儿的面色,试图说出自己的分析,一方面让自己更加可信些,另一方面也让影儿意识到,这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影儿心急如焚,水央自是感受得到,她只能赌,赌影儿不会在此时放弃一番谋划。
如此,水央又说:“我知夫人顾虑,我杀过单儿,又不像连升与秦风,有把柄捏在夫人手里。我自幼被养在爷的暗侍处,夫人坚信我是爷的人,故而对我防范,此事无可厚非,可是夫人也知,我跟了夫人这些时间,一心一意是都落在夫人身上,事事为夫人着想,夫人定是看得出来,我今日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她说完直接跪地,更透坚决,“晚灵死了,对于爷来说,他一定会留人在夫人身边,夫人何不将计就计,让我周旋与爷?”
梧桐叶片飘落至影儿发顶,水央眼神一收,抬手为其顺开,软了软声调,“望夫人,留我一命。”
说完膝行后退,对着影儿一拜,磕头不起。
风过,随叶飘落一道声音,“你叛翟离?”
水央抬起头,斟酌道:“人都有软处,连升的软处是柔澜,秦风的软处是一条命,我的软处与秦风一样。”
“可你是翟离的人,他可从没动过杀你的心思,若你真做了眼线,反倒会因此
丢命,你怕我杀你,不怕翟离杀你?”
水央垂目,直起身子,“夫人,爷虽未动杀我的念头,可夫人却是有了这心思,夫人若执意要我性命,爷不会不许,我只能如此,别无后路。若夫人用了我,难道不是更该放心吗?我叛了爷,便身家性命更牢牢地握在了夫人手里。”
影儿闭目又咳两声,睁眼后问:“你怎知我要走?”
水央忙道:“夫人瞧过许多次《禹迹图》。”
影儿视线与她对上,无声威胁着,听水央小声说道:“连升与秦风可助夫人离府,而我,用处自是在夫人离府之后。夫人了却心愿,没了后顾,自然是需要照顾的,我会功夫,又长久侍奉着夫人,还请夫人三思,用我,也留我一命。”
影儿深深喘息,许久后抬手,示意水央扶她起身,往桐芜院而去。
她二人走后,梧桐树上那道身影,才飘落而下。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章谁不冤?谁又算冤?都是……
晚间翟离回府,先进了安邻堂,听完连决的话,他唇边笑意深深,“她同意了?”
“夫人没说,但是也没拒绝,估计这两天该是能有个准信。”
翟离褪下手串揉着,不紧不慢说:“帮她一把,今夜撤了水央,挪到大理寺给些皮肉苦,若影儿坐不住去救她,便让水央接着侍奉,若是她动了杀心,就和晚灵一样处理便是。拨了那个叫夏莲的去接替,你明儿在安邻堂等她,她若要去就给她备马,这卷圣旨,指给她看。”
说完便示意连决去办。
他淡淡看着桌上那卷圣旨,往后悠然一靠,开始细细思量往后的布局。
烛火将尽,渐弱晃闪之后,翟离才直起身子,单手扶后颈转了一圈缓乏,起身负手踱步而出。
桌上那卷圣旨,孤零零的待着,当真有些不被当回事。
桐芜院飞檐处挂着两盏风灯,此时随风晃着,忽明忽暗。
翟离立在晚香亭里,去看那紧闭的房门,透过轩窗细细看去,能瞧见微微晃动的烛火,她给他留了灯,他一笑,心道还算乖巧。
他褪下手串一颗一颗在指间过着,轻轻挑着眉,听见声响偏过脸去探,就见水央举着一盏灯,披着外衫从偏房出来。
身后跟着连决,他二人对着翟离行礼,随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去。
翟离抬眼去看那风灯,心里对上过往影儿那双明媚的眸子,他眼里闪过一瞬柔情,不过一瞬,随风吹散。
推门而入,昏暗的烛光被他呼气吹灭,他立在屏风旁闭目调息,静静听着影儿平缓的呼吸声,那双适应了黑暗的双眼缓缓睁开,看向影儿。
他眸光渐渐凌冽起来,带着不容质疑的凶残,肆无忌惮地游走在她的身上。
暗夜中沉睡的轮廓,轻轻抖动起来,几声轻咳震散了翟离眸中的狠意,他缓步而去,负手俯身,放缓了呼吸去靠近她,去试她。
影儿又接几声轻咳,搭在衾被外的手拉着被边儿往上拽了拽,捂在心口上。
时间推移,她呼吸再次放缓,沉进梦里。
恍然朦胧到越发真实的一场梦。
一座冰山悬在桐芜院上空,缓缓落下,小小的影儿惊慌失措的用力去推房门。
她本可以走,可她此时是拼了命的进到屋里,只因屋里有他,他在熟睡,她要救他。
推门而进时,她竟是看见翟离红着双眼,向她逼近,严声质问她,“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从小活在你的阴影里,你与我谈什么父子亲情,你死的冤吗?谁不冤?谁又算冤?不过都是藏着恶心,表面装善的伪人。”
影儿拎着一口气在他的步步紧逼下往后退,退到眼前浮出一个人,一个高大的背影,身上插了一把刀,此时是摇摇欲坠,单手撑在桌上稳着身子。
影儿想上前去看,一双腿却好似被冰冻住,挪不动一分。
冰山碎裂,砸落而下。
周遭只留寂静,寒冷,恐惧。
一只带着鲜血的手拨开影儿身边的碎冰,把被冻得双唇发紫的影儿抱了出来。
影儿睁不开眼,只听他急速的喘息,许久之后才平复。
他轻声说:“影儿再救我,为何再救我。”
影儿双瞳转动,却睁不开,仍在瑟瑟发抖,她急切地想睁开眼,想重新支配自己的身体,让身子快速暖过来,从而去抱他。
如这寒冰一般冷的音调盘在影儿发顶之处——
“你只能死在我的怀里,葬在我的身边,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回旋的余地,除非你杀我,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的人生,是你选的,始终是你自己选的。”
一番话让影儿止住了动作,她不再争取,可他越搂越紧,紧到让影儿喘不过气时,陡然一松,随她坠落而去。
失重感让影儿身子一悸,她倏忽惊醒,猛吸一口气,直直坐起来,捂着心口大力的喘着,紧接而来的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一声未落一声又起,咳得根本吸不上气,越是焦急的喘息就带来越是深到贯穿的猛咳。
缺氧的窒息感开始一点点箍紧她,影儿觉得好像就要死在这间屋子里了一般,她撑着眼去看睡前留的那盏灯。
灭了。
她视线滑落,双眼发酸,胸口震疼,小腹绞痛。
她似抽了骨般往后倒去,闭眼之后,一股浓烈的绝望扑面而来。
她边咳边笑,让人听着有些心酸。
月暗窗无光,屋内似覆墨。
他立在轻纱屏风后,听她的动静,时而气恼,时而安静,时而烦躁。
她涕泗滂沱到归于平静,始终未曾试着唤过他。
他沙里淘金挤出善意,却又亲手扬散在空中。
两个人,一个怪其高山仰止,一个怪其独善其身。
晨起鸟鸣,影儿缩了缩身子,回身发觉身侧微凉,她肘撑上身,轻眯眼尾,心内狐疑。
他竟是没来。
前半夜伴咳如梦如醒,后半宿倒是睡得踏实。
影儿揉了揉眼尾,深吸一口气,好在身子虽有不适,可脑中清醒,她撑直身子摇铃唤水央前来服侍问询,不料入内的竟是夏莲。
影儿有些目瞪口呆,她看着夏莲冲她笑,一时以为是眼花,闭目一甩,再度睁眼,蹙眉压嗓,“你,如何?谁让你来的?水央呢?”
夏莲放下药碗,去取盥洗用具,对着影儿说道:“水央姑娘被爷撤走了,奴婢是听连决的命来的,连决说是爷的意思,让奴婢好生服侍夫人。”
夏莲一颗心也突突猛跳,大半夜被连决抓起来,吩咐往后由她服侍夫人,她自己也是一脑子浆糊,搬到偏房后是半宿没睡,思来想去,不明所以。
可已经这般,也只能放平心态,打着十二分精神,先摸清影儿的喜好才是要紧,原以为此事影儿知道,哪知她竟也是一脸疑惑。
如此,夏莲不知说什么,只能笑的灿烂些,去试着讨影儿欢心。
影儿瞧她
笑的满面桃花,真是一副得了好差事的模样,那喜滋滋的精气神是挡都挡不住,拼了命的往外冒。
她轻压唇角,眼睫一颤,疑惑出声:“昨日服侍我就寝的还是水央,如何今日晨起便换了你?”
夏莲拧了帕子,端着芒口瓷杯前来服侍,边走边说:“昨儿夜间连决来找的我,让我速速收拾东西搬到偏房来,我来的时候水央姑娘就已经不在了,屋里空荡荡的,东西都收拾走了。”
影儿听完瞬间提了心,就这么巧?昨儿水央才表完忠心,夜里就被连决撤走了,她思索着,漱口拭面后,眼中挂上刺探,去看夏莲,“为何选你呢?爷昨儿何时回的?”
夏莲搁好东西,又将餐盘放至桌上,抖着笑道:“我也不知爷昨儿回没回,只是连决来吩咐的,我自是依吩咐行事。”
影儿看她眉眼弯弯,一副尽职尽责的样子,揣着手,摇着笑,恭敬的候在桌旁等着影儿,就是那笑模样好似快要挂不住,连带着唇角倒是抽搐了一瞬。
她心内的疑惑似旋风般卷起来,伴着丝恐慌。
她疑翟离为何会选夏莲,慌水央会将昨儿一番话抖露出去。
指尖捏在衣角上,来回揉搓,突的一松,想好对策,起身往圆桌而去。
她落座望餐食,才理好的思路,又被这一桌子菜打乱,一份疑惑浮至面上,她抬眼去看夏莲。
夏莲会意忙说:“之前夫人要江南的师傅,昨儿这些人才过了府里的查探,今儿开始备餐的。”
夏莲看着一桌子菜,心里回想半天,那厨子说的菜名她是一个没想起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夫人吃罢。”
影儿肚里装满心事,哪里吃得下去,她本意好好询问夏莲,又想到水央之处更为紧急,于是望餐须臾便起身要走,却被夏莲挪步拦了拦。
“夫人,不能再不吃药了,吃些东西,再将药喝了罢。”
影儿看着那碗药,未置一词,绕过夏莲便往外走。
她这一肚子的话要诘问,哪里吃得下去饭,喝的下去药。
突的止住脚步,轻声道,“你出去。”
夏莲睁着圆眼,愣在原地,在影儿投来催促的目光时,才略显慌乱地依命往外走,刚踏出门槛,身后的门便被影儿关上。
她一个惊抖,与正在院里挖坑的几个粗壮婆子对上了眼,她当真是颇为无奈的一笑,缓解着尴尬。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被打开,影儿翩跹而出,看见院中景象时,她轻蹙起双眉,瞄了一眼站在身边强行挤笑的夏莲。
在几个婆子的请安下,她一副没空顾及的样子抬步便向外走去。
当他推开安邻堂的房门时,未见翟离,只有闻声从柜后闪出的连决。
四目相对,连决放下手中的盒子,对夏莲示意,命其出去。
房门一关,连决上前道:“知道夫人有疑虑,爷特意命我在此等候夫人。”
连决摊手指向案台圈椅,影儿视线挪去便瞧见桌案之上,明晃晃的那卷圣旨,她呼吸一顿,一颗心半提半落,立在原地问道:“他人呢?”
“爷进宫了。”
影儿视线定在那卷圣旨上,她都不用看就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勾唇一笑,透着些嘲讽,“水央呢?”
“水央最近心思重,行事颇为鬼祟,爷想着之前夫人与夏莲有过交谈,她底子又干净,便拨了来给夫人使唤,至于水央,此时在大理寺受刑。”
影儿急忙扭头去看连决,“为何用刑?”
“她好似有别的心思,不用刑,如何吐出来?”
影儿心内慌乱起来,若是昨儿的那番话水央吐了出来,那必然又会生出不可控的事故,如今时间越发紧,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牵扯这件事。
她速下着决定,对着连决道:“动我的人竟是不知说与我,既是我的侍女,该惩处也是由我来,如何直接扔到大理寺去?”
她一顿,想着事态紧急,便再度开口,“备车。”
“夫人要去大理寺?”
影儿往前一步,“有何不可?我去接我的侍女,还需等?何况未经过我的同意就把人带走,不理亏?”
影儿本想做出些强硬的姿态来压连决,毕竟翟离不在,而自己前些日子又警告过他,他定是会细想事态的,哪知连决一点头,说道:“我去备车,夫人稍后。”
这般顺利倒是噎了一瞬影儿,让她打了些退堂鼓,心道别是个圈套等着她吧。
她一双细指揪在一起,鸦羽掩下,思着翟离的意图。
几吸沉静,突的一吸气,看向那卷圣旨。
心内浮出疑惑,翟离回过府。
为何再次进宫?明知她会来问他,他却选择不在,由着她来掌控局面。
影儿带着烦闷的闭目吐气,心道翟离狡猾,不知又要做什么。
她嗤笑一声,扭头往外走,行至门边一停,指尖扣在门框上,轻敲两瞬,回身行至桌案,拿起圣旨拆开一看。
一声轻狂中带着无力地笑在安邻堂中响起,她卷起圣旨,双眼略带潮气,闭眼再睁时,徒留空荡荡的寂静。
她推门而出,对着跟在身后的夏莲道:“你回去,不必跟着我,把这个放好,在桐芜院等我回去。”
说完便将圣旨塞进夏莲怀里。
夏莲紧紧绷着身子,瞪着眼去看怀里那好似烫手山芋般的圣旨,她哪里见过这个,一时间是动都不敢动,僵愣愣杵在原地。
直到安邻堂门口的守卫来催她,她才软着腿往桐芜院蹭去。
骏马牵车飞驰,一路的畅通无阻,让影儿心内越发犯疑。
从人声鼎沸到寂静无声,马车缓缓停下,影儿收了疑虑,决心见招拆招,她双眸一定厉色,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宽阔的街道无一位行人,周遭手持兵器的护卫却是数不胜数,那高墙之内隐隐透出的肃杀之气更是将这洞开的大门显得格外渗人。
四角包螭纹的楠木牌匾上金漆勾勒出让人望而生畏,思之胆寒的三个字。
大理寺。
瞧着那庄严到阴森的大门,影儿下意识收了收呼吸,她悄悄压下望而却步的念头,带着埋怨不解开口:“府里不是有关押之处吗?为何送到这个地方?”。
连决也是诚实,直言不讳道:“爷怕夫人心软,若在府里,夫人一句话,水央就出来了。”
影儿听此当真是半口气没提上来,微微憋红了脸,她心内斥责他,脚下一赌气,便抬步向里走去。
身后响起连决的声音,“我护送夫人进去。”
影儿抬步向里,穿过冗长的步道,越发浓烈的血腥味冲的她止不住地干呕起来,晨起未进食,此时是一点儿都吐不出来,扶着柱子,最终呕出一口苦水来。
影儿回头看他,瞥了一眼,“所以他的意思,就是故意让我来这里,看看水央的惨状吗?我能弄死载嫣和载清,他如何觉得我会对水央心软?”
连决将怀中备好的帕子递给影儿,微微笑道:“爷不在乎的,夫
人该知道。”
影儿睇了一眼那帕子,不由深吸半口气缓解不适,一股血腥借着这半口深吸直直戳进影儿身子里,又引起一阵深咳来。
她带着愠怒拽过那张帕子,捂唇压下嗓中血腥,怒意满溢道:“引路!”
咳得嘶哑的音调丝毫没有威慑力,反倒让人听着觉得有些心疼。
连决皱着眉在前领路,穿过几间躺着重伤囚犯的牢房后,连决停下步子,回身看向影儿。
影儿从还算稳重到脚下踩棉,真是不过这一条囚廊而已。
她睫上挂着泪,眼尾似蹭了胭脂,一只素手覆帕捂唇,简直一副柳风凄凄,盈水涟涟之态,与这大理寺真是格格不入到让人不忍去看的地步。
她缓步向前,看着那锁链,当真敷衍。
一根链子不挂锁头,就这么淡淡搭在牢门上。
她稳了稳心神,缓缓掀睫去看水央。
自鞋面起始,寸寸往上,血迹渐浓,水央垂头被牢牢绑在十字刑桩之上,下颌渐渐聚出一滴血,攒够了重量,落在地上。
落地无声,溅出血花。
一道请安之声传来,打断了影儿紧绷的神思,她速拧起了眉,侧目看去。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章影儿与朕联手,各取所需……
狱首脸上攒着笑,一身精练,拱手对着影儿行礼,礼毕答道:“这女犯嘴是真硬,打了半宿是一个字儿没吐,夫人无需担忧,这会儿放她回回味,待过半个时辰,我们还有其他法子令她开口,保管叫夫人满意。”
影儿惊讶伴着愤懑,强压着怒意,看向连决,帕后的银牙紧咬,挤出几个字:“一字未说,还拷打作何?放人。”
狱首垂着头,眼珠子打转,心道上头的吩咐巧妙,左相夫人果然是怒急命放人。
他微微抬头,恭恭敬敬答是,转进牢房里,去为水央松绑。
手下没轻没重,引得水央痛哼出声,影儿立马闻声看去,忙斥一句,“轻些。”
说完狠绝瞥了一眼连决,往外走去。
又走一遍这冗长的通道,影儿比来时走的快些,甚至带着些仓皇而出之意。
她冲出阴湿的狱门,遇光未停,直直走到白石铺道,一片空旷的堂前地之时,才堪堪停下步子,扔了帕,仰头深深吸着气。
心内焦杂,摇摇晃晃不知往何处落下。
日头不止于温,犹带微灼,这般明朗。
可那囚牢深处,又是那般阴暗潮湿。
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影儿不愿回头,听那声响渐近,她静静说道:“回去罢,把她扶上车,与我同坐。”
她自然有很多话要问,纵然水央重伤说不出什么,也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踏出大理寺的门,眼前之景让众人全都呆愣住。
垂拱殿掌印此时带着两队人是安静地立在大门右侧,一副耐心等待的样子。
连决皱着眉上前一步,将影儿挡在身后,笑道:“李公公亲来,定是有要事,我等便不多叙,先行告退。”
说完恭敬行礼,回头对着狱首示意,却听李公公扬着笑道:“圣上来问,隋府平了罪,隋家嫡女,不入宫谢恩吗?”
一句话惊了影儿,也勾了连决。
那圣旨她看了,罪确实可平,但是有条件的,可那条件她怕是做不到。
虽说按理是该进宫谢恩,可一来,那圣旨下的模凌两可,并未敲定已经平罪。
二来,翟离本就在宫里,以他们速日的习惯,哪里还需谢恩?纵然要谢,也轮不到她开口。
三来,刚出大理寺,一身血腥气不说,进宫面圣的装束也不合礼制。
影儿面露难色,她从连决身后移出来,笑道:“李公公受累跑一趟,只是我才从大理寺出来,可否容我回府换身衣裳再进宫谢恩?”
“圣上口谕,出寺即进宫,不得有误。”
影儿笑容凝住,心道圣上如何得知她会到大理寺?
她回头看了眼连决,竟是看出他也一副深思模样。
她心道不好,别是赵琛单独找她,翟离并不知情,那可真是让人提心吊胆。
可圣命谁敢违?影儿只能强行勾了勾唇角,轻轻点头。
连决见影儿颔首,急忙开口:“左相可说由我护送夫人入宫?”
李公公弯着的眼看向他,仍是笑道:“圣上让隋府嫡女进宫谢恩,这是隋府之事,与左相无甚关系,你且回便好。”
落下的话音提起了影儿与连决的一颗心。
连决眉头深锁,心内计较,对着身后的狱首道:“着两个人,将她送回翟府疗伤。”他要进宫见翟离。
影儿瞧着连决面色深深,猜他定当进宫,如此一来最好让水央不与府内之人接触,待到她出宫,她再细问,便能清楚一二。
伴着李公公一声云淡风轻的轻咳,这不挑明的催促让影儿迅速理了思路。
左右翟离在宫里,赵琛不会对她如何。
她看向李公公,笑道:“入宫路上,烦请李公公稍稍绕个道,在景明医馆停上一停。”
李公公扫了一眼被狱首半扶半抗的水央,又斜眼瞟了日头,“那就请夫人上车罢。”
影儿轻松一口气,给狱首眼神示意跟上,同时对着连决吩咐,眼中意味难言,“你去做你的事,水央,你不用费心了。”
皇家马车车幰挂婴儿手臂般粗的黑金流苏,华盖云纹藻饰。
影儿看着便有些犯难,她从未坐过皇家马车,赵琛此举兴师动众又是有何深意?
她回头看去,李公公仍是一脸笑模样看着她,“夫人请。”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详之感隐隐冒出,指甲掐在指腹上,看着水央被安排上了后面的木辂马车,她一定心,提裙而上,入车而坐。
护送的李公公,瞧影儿入了内,才对着连决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而后故作无事,着车启程。
停于景明医馆时,影儿掀帘对着医馆门口的小童叮嘱,“去寻章大夫,就说这人好生救治,过两日夏莲会来亲自接她。除了夏莲其余来找她之人,一概不许见。”
小童瞧着皇家马车停在自家医馆门口,那是惊慌失措又欣喜异常。
又听这一番下令是一时之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只能猛的点头,心里暗记。
影儿瞧着水央进了医馆,才缓缓放下帘子,仔细平复紧张的心绪。
她暗暗想着赵琛的目的,车轮滚动加速,转了好些弯才渐渐停下。
车帘掀开,影儿深深地喘着气,勾出一声闷咳来。
看清所到何处时,她这一声轻咳是卡住嗓间,不上不下。
清莲斋。
不等影儿细想,李公公闪到车旁,恭敬抬手,“夫人请,主上在斋内等着夫人。”
李公公眯着眼说道:“耽误了些时候,夫人,可得迅速些。”
一想起赵琛要吃人的眼神,影儿轻轻打了个寒颤,急忙扯出一个笑,搭上李公公的小臂,落地后抬眼去看斋门。
也不是第一次来,此次格外紧张。
影儿抬手捂心口,跟在李公公身后,绕着廊柱子,七圈八圈,直到她彻底迷了方向,才落定在一处仙苑式的院落之中。
一池三山,影儿眼判方位,一无所获。
跟着李公公恭请的手势看去,一山一浅流,影儿顺流而去,在山之后,见到了赵琛。
他坐于云纹茶几旁的蒲团之上。
茶几上焚着香,置着山水文石雕摆件。
而他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炭烧茶壶中正在冒鱼眼的泉水,音调平缓地道:“和长卿一样,贯会叫朕好等。坐罢,与你说说话。”
影儿行礼后捏着忐忑缓坐于赵琛对面,瞧他一身墨绿暗纹对襟长衫,玉发束冠,着实一副风流倜傥之样。
她悄悄收回眼,心内冷嗤,假的,这人也是面上衣冠楚楚,实际豺狼虎豹。
他不再出声,惹得影儿有些坐立难安,她一思,渐渐挂着一抹合宜的笑,“影儿谢圣上为隋府平罪。只那旨意上之事”
“你要抗旨?”
一句话噎住影儿,她下意识要开口解释,可又心知,无话可解。
赵琛专心致志取水,当着影儿的面,从几下拿出一小瓶子,开盖将些紫粉倒入盏内。
随后添茶,盏满,推给影儿,淡道:“喝了。”
影儿眼中难掩惊诧,她颤睫看他,支支吾吾不知怎样拒绝。
不多时,眼底就漾出汪洋一片。
赵琛掀眼一扫,冰冷的黑瞳上添了一层好意的温和,“无需紧张,治你病的。你病不好,当真想抗旨?”
“你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心里清楚,所以你想在你死之前,杀了翟离,对否?”
他放下茶盏,抬手阻止影儿的狡辩,接着道:“翟离下在酒里喂你的药,他以为是要命的,其实是治病的,你咳嗽,是你
在排余毒。朕给你一副好身子,也可送你离开,但朕有一条件,不许翟离死。”
“若他因你而死,便是你在天涯海角,朕也会抓你回来,挑筋剥皮,抽骨扬灰。朕的手段你知道,若你不想生不如死,就按朕说的做。”
“朕要的,是他不死,尽心辅佐。他最近因为你彻底绝了活下去的念头,想与你共同赴死。此事,他意已决,你心清楚,可朕不答应。他那处,朕没法子,只能从你入手。”
“隋影儿,你与朕相识十年有余,朕不止了解长卿,也了解你。你要的不是你该得的,你没这份自知之明,不自省,还责怪他人。可也无法,偏翟离心仪于你,也只是你。”
“朕今日大费周章把他困在宫里,与你相见,朕希望你明白,明白取舍,明白分寸。”
“你蠢,所以朕直话直说,若你再将事情办砸,你仔细你一条命,被朕折磨的筋骨寸断。”
他眼底挂着带钩的刺,一根一根往影儿身上扎,瞧她是认真在听,他一笑,说出计划:“连决一定会进宫告诉他朕带走了你,他猜得到朕的打算,所以一定会问你,他问,你就如实答,说朕威胁你,让你去劝他留下,尽心辅佐与朕,否则朕便对你下手。除此之外,一概不说。”
“他不会同意这件事,所以一定会带你走,你要做的,就是随他一起走。收了你毫无意义的抵抗和倔强,对他言听计从,让他对你放下戒心。”
“朕的人,会跟着你,时机成熟,会给你一份药,此药无毒却无解,只需十余日,他便会渐渐遗忘许多事,而你会在他遗忘之后,由朕的人带走,送你到江南,给你置办好一切,让你独自过活,而他往后余生,都不会再找你。”
“他的手里,有一份要你命的药,在犀盒里装着,你对他好些,朕猜,你便用不上。”
影儿听着,倔强的不肯红眼,她觉得有些委屈,听他好似不会再说,才微微抽咽道:“那这茶里,是什么?”
赵琛一压双肩,双手撑膝,淡淡看着她,“治你病的,给你开的方子你一口不喝,你知不知道你活不到不惑?慢功夫见疗效你不配合,那便只有这一招了。”
他目光攫住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冷道:“喝。”
影儿一双细指已经僵的发冷,她躲避他的直视,尽量稳着手腕去端那盏茶,其实一思便知,赵琛不会害她,反而会努力保她。
生因翟离,死也因他。
赵琛要他活,影儿要他死。
不过权衡利弊,而后各取所需罢了。
影儿唇角都挂不住笑,反倒是眼眶里的泪晃晃荡荡,不争气的想往下掉。
她心一横,端盏一饮而尽,落盏便落泪,抽吸加剧。
赵琛始终淡淡看着她,带着不可一世的轻佻,颇有耐心的等她捋顺了气息才缓缓开口:“朕长你几岁,算是看着你长起来的,给你留丝情分,珍不珍惜,全在你。”
说完拿起茶盏,把玩道:“这药会加剧你的不适,最多两个月,你便可好,身子不可能回到从前,但延至不惑,没什么问题。你这么想为自己活一次,别辜负你遭过的罪。”
是善言,亦是警告。
影儿轻轻点头,小声说:“明白。”
至此之后,无需再见。
影儿回府时,整个人好似被暴晒过一般,浑身发烫,一碰就疼。
她心里装了事,身子又难熬,一来一回,高热不退,吓坏了夏莲与那一众府医。
夏莲嘴里不断念叨那些方子剂量,奈何每次搭脉,所诊之症,都不尽相同。
就在她急的团团转,欲哭无泪之时,门被踹开。
翟离大步流星往里走,浑身散发着暴怒后的灼热,一双眼滚着火钉在影儿身上。
她脆弱的好似茫茫雪海中微微燃烧的细柴。
一只手苍白无血色颤颤地抓着衾被一角盖在腹上,额间溢汗珠,几缕发丝胡乱贴在面上,两腮粉中带潮红,菱唇却似铺了珍珠粉般的白。
颈间滑汗,落在枕上,已然晕出一片来。
他越看越怒,指骨不自知的捏出响来,他确实没想让她活着,可她必须死在他的手里。
而不是赵琛。
一旁的夏莲见翟离凶神恶煞似鬼刹,瞬间吓得面色发白,掉着泪杵在原地发呆。
门外的连决是皱着眉一个劲儿对她使眼色,好不容易对上眼,是拼了命招手,这才让夏莲是落荒而逃般奔出了屋子。
房门一关,两团火各自燃烧许久,直至徒留残骸才渐渐散温。
她烧的迷糊,浑浑噩噩,喃喃自语。
他低头一笑,想他这一路冲来,不管不顾。恨自己仍是如此在乎她。
凉帕覆上额,她微颤后卸了力,软了自己,下意识地往床内微微挪了挪。
他以为她在躲他。
可她只是习惯性的给他挪地方。
翟离仍在滴水的指尖极轻一抖,眼底浮现赵琛的鬼话。
他被赵琛摆了一道。
赵琛让他送旨后回宫,去完成礼部关于封妃立储之事,另将太子太傅人员拟出,外加诸多琐碎事情,用来作为下旨的条件。
他有何可说?做戏做足。
既然要让影儿心甘情愿,那自是应下。
谁能料到?料到赵琛能一乘小轿,悄无声息去到清莲斋等着影儿。
想来也是,便是影儿不出府,就凭李公公那张脸,也能带走她。
只是这府里,怎么还有赵琛的人?他到底安插了多少人进来?
他这会当真懒得细想,满脑子全是影儿浑浑噩噩高烧不退,抽丝病死的样子。
他攥拳后松手,缓立起身,推门而出。
翟离负手立在阶上,对着阶下的夏莲与一众商讨的府医道:“何毒?何解?”
周大夫上前拱手道:“不似毒,倒似些调理之药,此药起效该需些时辰,只是夫人身子本就不稳,不知哪味药有了冲撞,才会高烧不退,气运反复。我等商议,或许,可观察一夜再看,如今夫人发了汗,可依新进医书所载,于温室洗净,套上干爽衣裳,免得更添伤风。”
一番话听完,翟离面色更深起来,调理之药吗?
他这才勾起唇角,心道难怪连决说他入宫之时,被宫门之人阻拦许久,原来如此。
他环视一圈所站之府医,随后对着连决一使眼色,同时命了众人退下。
“去将那犀盒拿去查清,里面所装,究竟何药。”
连决领命退下,翟离又吩咐夏莲备水入内,换床铺单子。这才复又进屋,去看影儿。
水满于池,夏莲退下,翟离才从圈椅上起身,褪了自己的衣裳前去抱她。
将她抱在怀里时,她身上似裹了炭一般,烫的让他竟是有些手忙脚乱,不知从何下手。
终是叹息一口,直接打横抱起她,入水清洗。
温中带微凉的水,好似因影儿入内,而略略升了温度。翟离悉心为她清洗着,拭干,抱她上床,拥她入眠。
两具身子**的搅在,各自在发烫。
影儿依旧迷糊难受,只觉身上清爽些,咳嗽也略好,唯一的问题,就是身子下的血,还是一夜攒一手面。
次日鸟鸣唤晨醒,翟离睁开略带疲惫的双眼去看她,她微微蹙着眉,双腮留余粉,倒似好些。
覆掌于额,一探其温,他轻微松了一口气,起身套衣而出,唤来夏莲服侍。
而他则步履不停,去往安邻堂,细捋赵琛的打算。
候在安邻堂中的连决,此时正将犀盒放回原处,瞧见翟离来,一边为其备水净洗,一边说着调查之事:“这犀盒中,是毒不假,其毒为钩吻,含钩吻碱之毒。另圣旨夫人看了,并让夏莲放回了桐芜院,水央那处狱中说了几句,可都是爷早就知道的,夫人很是在意她,从大理寺出来亲自送她去的景明医馆,之后的事,并未探查。”
翟离净手后扔了帕子,嗤笑一声,“如果只是这些,她不可能这么紧张水央。”
他看了一眼连决,褪下手串拨弄着珠子,半晌徐徐开口:“抓紧了,两日之后,必须要走,你去安排。她想带的人和东西,都依她。”
将死之人,自是诸事满足其心愿。
敲门声响起,翟离侧眸看去,一只酥手玉指轻抚门边,翟离看着来人,唇边轻佻一笑,“稀客。”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章于你是囚笼,于我是归港……
翟离向她走去,将她堵在门前,带着些傲视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柔弱中带着一丝坚韧的音调响起:“给爷请安,我自知来此唐突,可实在是没招了。”
柔澜抬起水盈盈的双眸,只一瞬对视,眨眼间泪满盈眶,视线下移,盯着翟离的下颌,拿着嗓子,“连升走得急,影儿又不在府里,我焦急了一整宿,又奔着找人,
府医处是一个人都没有,万般不得已,今晨才来求爷,救孩子一命。”
小小的人因肠绞痛哭的撕心裂肺,小圆与翠缕抱着她找了两三次柔澜。
柔澜均是闭门不见,直到她们第三次敲门,她突然改了主意。
这么久了,隋影儿一动不动,还把身子搞垮,连升又只是扔下一句,‘万事不动等他回来’,而后便不知去向。
等什么?
满府都知道翟离要带隋影儿走,何时走?若不是方才她来的巧,听到了时日,那当真是人去楼空她都不知。
用这个孩子来做个迂回,晃个脸熟,让翟离想起来还有她这个人,最好能带上她,如此就算隋影儿没得手,她也可以暗中蓄力,趁其不备,要他性命。
翟离微微一歪头,淡淡扔了句:“你还活着,你自己意不意外?”
说完略过她而去,剩了一脸诧异的柔澜立在原地,她抬眸去看连决,瞧连决也是一脸无法的表情,叹口气向她走来,因顾及连升才提点一句:“你是夫人那条线的,爷清楚得很,你不该来。”
点到为止,淡漠离去。
好似吃了一块压得极为实诚的干饼,柔澜被噎得无话可说,心道自讨没趣,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她细思一番,还是往府医处去了一趟,没成想人倒是在的齐全。
给那孩子讨了些缓解的方子,丢进小圆所在的联房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小圆和翠绿是万般无奈深深叹息,这孩子哭的嗓子都哑了,这亲亲生母当真是一眼也不看。
柔澜没空看,她要跟着影儿走,若是成功离开,那这孩子从此以后与她再无瓜葛。
送了药来,便是仁至义尽了。
她沿途走着,心里思索如何说服影儿。
“你倒是少见出来。”
柔澜一停,撩眼看去,静安湖的回廊边儿上站着一袭侍卫服的秦风,若不是一副拐太煞风景,他到真有些惹眼的风度在身上。
柔澜带着些不耐烦的客气,“你倒是不忙。”
秦风一挑眉,他为什么没得忙她心里不清楚吗?
冷哼后道:“坐不住了?”
他拄拐上前,压着反感的讨好,“你我一条绳,打探到什么?与我一同透透底?”
柔澜瞥他一眼,也给个冷哼,“你真该感谢你我一条绳,否则你哪里能从连升的拳脚下活过来。”
两人对视,剑拔弩张,各自为受的皮肉苦找对方责怪。
不欢而散。
病去如抽丝这句话,无法形容影儿。
她晨起睁眼后是觉得身子松快了不少,只是头晕,浅咳,仍在流血。
她撑起身子看着还留凹痕的软枕,对着忙碌的夏莲道:“他何时来的?何时走的?”
夏莲端着盥洗而来,贴心利落的服侍,笑着答:“昨儿夫人回来后,约莫一个时辰,爷就到了,刚回来时那样子简直像是受了大怒一般。后来吩咐我备水,换了床铺子,我便没再进屋,始终都是爷亲自给夫人擦拭的。”
影儿烧的迷糊,自是万事皆忘,她由着夏莲扶起,落座挽发,移坐用膳。
心里细细想着昨儿赵琛的一番话,逐字琢磨,生怕哪一处会被翟离揪出异样来,想的太深,太专注,自是连夏莲那句‘爷’,她都没听见。
影儿音调带着迟疑,慢道:“有一件事,你现在去办。”
说完挪眼去看,哪知夏莲竟变成了翟离,影儿吓得手一抖,瓷勺落桌,发出闷声。
翟离一笑,撩袍而坐,与她一同用膳,他盛了半碗粥,吹凉后递给影儿,淡道:“让她办什么?去接水央?”
影儿一蹙眉,不情愿被他看破,故而小声哼了一下,惹得翟离发起笑来,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搂腰将她提到自己腿上,拢在怀里喂她。
不多见的温柔,手下温柔,语调也温柔,“赵琛手里的人,制毒解毒的,都是好手,当初我培养的医侍,也不乏优秀的,都被他或明或暗给铲了,如此一来,我要用毒,或是用药,都要通过他。”
他喂了一口酱板鸭,又塞了一勺粥给影儿,接着道:“所以他给你吃了什么,我几乎无从考证,也无法干涉,我对你的承诺做到了,你收了那圣旨,现在还想杀我吗?”
影儿嚼着板鸭,咽下开口:“你不问我?”
翟离一笑,“无需问,他定是教过你了,我问了,你答的,也是他的话。我一颗真心捧给你,就想看看,你还舍不舍得杀我。”
影儿叹了气,扭开头撇嘴,当真麻烦,这人让她如何应对?如何以假乱真,如何言听计从。
她的下颌被他捏住,轻轻掰了回来,落唇轻吻,绵长意深。
唇瓣分离时,两人眼中都起了薄雾,迷离又深邃,影儿抬手按在他胸口,缓缓将自己靠在他颈间,吐气小声说:“长卿,若我不杀你,你还要我的命吗?”
翟离搂着她,下颌抵在她的发顶,眼中雾散留深意,乱糟糟辨不清方向,他勾唇暖了声音,“影儿这般了解我,为何不身体力行地试试呢?”
试试,尽管他转变态度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是万一呢?毕竟他爱绝了她从前那副样子。
二人相拥无言,冷不防瞧去,到真有些缱绻之意,好似过往又回来了。
回来了吗?
海市蜃楼罢。
影儿一咳,撑着他直起身子,抬手取茶来喝,咽下才道:“你铁了心要带我走,是吗?”
她瞧他眼神坚定,又决然的一颔首,她松了松嗓子,说道:“我要带些人走。”
“依你。”
“你不问带谁?”
“只要你乖,诸事依你。你想说,我便听着。你不说,我便不问。”
影儿听他这番话,心道这要是说了,多驳她的面子。
可又忍不住,唇角一提,说道:“不带秦风。”
影儿一笑,“因为他活不到那时候。”
翟离露着深深的笑意,揉了揉她的发顶,缓道:“越发叫人,不能小觑了。”
秦风必须死,死在连升来之前,有柔澜在身边,影儿不担心连升找不到他们。
水央用处不小,带着夏莲一来可以照顾水央,二来,也算有个妥当人在自己身边,如此才有的谋划。
可是秦风不同,他为人摇摆又心思阴暗,做事只图利弊不问情分,若带着走,难免不会换个主子,向翟离去示好,毕竟若是离了府,三天两头的见,总会熟悉起来。
她的一双眼似湖,这番谋算藏着眼底,埋在底沙中。
可他何其聪明,甚至无需细想,便知她的盘算,甚至还为她留出空间,让她施展拳脚。
二人饭毕,影儿缠着翟离说要轻轻走一圈,晒阳解乏,翟离迷恋她的乖巧,自是笑着点了头,搂着她的肩,带着她向外走去。
才踏出门槛,影儿几乎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头顶处传来他邪恶的一笑,“怀念?”
昨儿几个婆子挖坑的地方,种了一棵树,桂花。
这棵树影儿何其熟悉,她曾坐在这棵树下感怀忧伤,将这棵树飘落的花瓣埋在土下,与江子良一起对它剪枝施肥,还在这棵树下相拥互吻。
影儿眼底涌出些泪,她又起了倔强,本想质
问,终是微微偏头一扬下颌,把泪逼了回去。
许久才回头将自己贴在翟离胸膛上,双臂搂住他,小声委屈:“你的坏,到底有没有底。”
他闷笑,阔掌抚腰,“不是喜欢这棵树吗?大费周章为你运来,不谢我,还怪我坏?”
影儿深吐一口气,抬头去亲他的喉结,小心翼翼的示好,软软的声音飘出来:“都要带我走了,还做这些?你哪是贤臣,分明是劳民伤财的大佞臣罢。”
翟离笑的有些狂妄,他直接打横抱起她,大步离去。
影儿全然没了散步心思,窝在他怀里装鹌鹑,没有再去看过那棵树。
奇怪的默契,一路无言。
后山沧浪亭中,翟离抱着她坐在腿上,他们的视线都停在那封死的曲水窗户上。
“往后不再回来,你会不会念这个地方?”
影儿轻轻呼气,“这座楼,是囚笼。”
他笑:“于你是囚笼,于我是归港。往后,你若脱了囚笼,我便离了归港。”
你要自由自在,却要我心无所依。
他落吻在她发顶,方才轻柔的语调根本无法与他此时眼中的冷厉相配。
他心内暗道,她不可能有自由,他不会给。
她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他身边。
不是要逃吗?试试。
他笑里藏得刀,磨得锃亮。
满湖荷苞轻曳,坐于高处的影儿视线轻轻一摇,便瞧见远处回廊边一撅一拐的秦风。
她视线聚出一份毒,指向他。
翟离顺她视线看去,勾着笑,将唇埋进她的发间,带着勾挑意味地开口:“影儿要抓紧了,我打算,明天就带你走的。”
影儿一顿,回头与他鼻尖相触,柔柔道:“这般急?”
她问完就后悔,心道多余。
就听他又说:“想怎么杀他?”
影儿也不迂回,直言道:“起先想怎么杀你,如今就怎么杀他。”
他搂着的手越箍越紧,在她耳边阴森开口:“你这丫头,狠心绝情,怎么对得起我。”
一句话出,影儿知他起了邪心,无奈之下,软下自己掏出了心去哄他。
也不知是日头升温烫人,还是一吻乱情灼心。
沧浪亭里,影儿意乱情迷地看着他,眸中水汪汪的,那是翟离许久不曾见过的深情。
他看迷了眼,语调里带了些清澈的明朗:“是你吗?”
影儿润润的嗓音吐出软莲来:“还能是谁呢?”
他仍不信,却不妨碍沉沦。
她亦不信,也不耽误撒谎。
翟离一掌覆上她的娇颜,轻轻摩挲,“若不是你还淌着血,我定在这里要了你。”
影儿蹙眉敲他,“你疯起来没够?下面来往多少人,你非要众人瞧见?让我没脸?谁说的挽回我心意?才刚好些非要勾我不快。”
越说越气,拧着身子要从他腿上起来,被翟离一托后臀,直接放在了石桌之上。
他双掌撑在她身边,眼里晃着不怀好意的狡猾,“可我想要你,怎么办?”
他额抵上,吐气欺负她,“我做了这些,影儿是不是也该让我得些好处?”
这光天化日,他要好处?
影儿气的两眼发颤,欲言又止给自己憋出咳嗽来。
也不知是咳得泪眼朦胧,还是被他气的晃泪婆娑。
影儿干脆扭过头,顾自掉着泪。
一双血色未回的手攥在一起捂在小腹上,装作不经意的提醒他知晓好歹。
可他是谁?
翟离,会知好歹?
他笑意深深,起唇去含她的耳垂,黏腻的吞咽声直冲冲往她耳里钻。
不留空隙,不给余地。
她要忍不住的时候,听他嘶哑道:“影儿跪下,含住我,嗯?”
影儿眼里冒着金星,一股火冲上来,被赵琛一张脸演化的冰水直直扑灭。
欲速则不达。
忍辱负重。
影儿把能想到的词全在脑中过了一遍,这才堪堪缓过来些。
她看他松手,后退,坐到石凳上,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挑开外袍,不紧不慢松了裤封。
指尖一勾,那让她生不如死的元凶就这么暴露出来。
她坐在桌上,恨不得化成花瓣,被这来去不知分寸的乱风携走,无所谓归处,离他足够远就好。
她看向他的眼,那双眼里无关欲念,而是明晃晃的试探与窥究。
他要报酬,要她给他甜头,让他进一步沉迷于她。
山盟海誓,归于疯痴。
万念俱灰,意不在此。
她不动,他亦是。
都在等,等对方退一步。
他不催,她亦是。
从挺立到绵软。
影儿带着涩轻轻一笑,她撑桌而下,慢慢跪下,一手撑住他的腿,一手扶住他。
她的手很凉,让翟离皱起眉,他沉声说:“松手,用嘴。”
卷起的叶,到了沧浪亭都要拐个弯儿落到别处去。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章临走之前
乱风斜沙迷人眼,翟离半眯的眸子里全是堂而皇之的餍足与狂妄。
他深舒一口气,按在影儿后脑上的手极为克制的不去压她。
他自认好心的怕她嗓子疼。
可她已经是穷途末路,恨意交加,对他这微不足道的好意毫不感激。
影儿所有的隐忍都为了那最终一刻的爆发,翟离的每一个行为,都在加固她亲手杀他的决心。
她要他死。
哪怕赵琛,会对她千刀万剐。
她也要他死。
影儿借着茶水漱口,起身后,两眼溢着泪,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脚步越发快,拼力压着火,她心道可恶,她自己可恶,瞎了眼嫁给他。
身后传来追逐声,影儿不管不顾地跑起来。
风吹发丝飞舞,她视线模糊,她跑的那般快,都觉得嗓间溢血了,还是被他抓住了胳膊。
他拉她进怀,深深捋吸,带着些极为少见的惯哄道:“生气了?”
他将碎发别至她的耳后,抬起她的下颌,对上她泪满盈眶的双眼,“气我?还是气那棵树?”
影儿咬着唇,冷着眼,带着些常见的执拗,偏着头不看他。
她仔细感受着他的心绪变化,就在他打算再度开口时,影儿看向他,轻轻一压眼尾,做出梨花带雨之态。
她在他微怔的瞬间,双臂环上他,对他弱声哽咽:“别再这么对我了,你希望我如从前一样,对你好,对你依赖,那你呢?能不能也想从前一样,对我宠爱,对我包容。你真的希望,与我走到回不了头的那一步吗?”
换了翟离无言以对,他静挑起一边眉,沉了眼眸,眼底流转着意味不明的深意,好似在摇摆。
影儿从他怀里退出来,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你记得当初挖这湖的时候,与我说过什么?”
影儿语调里带着些调皮,这明显的拯救之意让翟离一时间有些不懂,转性这般快?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要走了,回忆起过往了?”
影儿收了泪,笑答:“缓缓这气氛罢了,我可不想始终被你欺负。”
她回头看他时,甚至弯了眼。
翟离心内恍惚,眼底重叠上她过往的样子。
当真似从前的她,明媚娇软,一
笑倾城。
府内之人瞧见今儿居然是影儿做着主导,领着翟离走,无一不是睁大了眼,一扫便低头,而后左瞄右瞄,奔走相告。
影儿将翟离推去安邻堂,双手一叉腰,对着回过身的他说:“你可让我歇歇罢,这么折腾我,你道我有几条命?今儿晚上不许过来,我置你的气,待到明儿气消了,再说罢。”
说完鼓了鼓腮,扬着下颌,颇为挑衅地走了。
把翟离看的是眼底往外冒宠溺,她这和撒娇有什么区别?使小性子的模样和从前如出一辙。
过往她闹小脾气,说回隋府就回隋府。如今没地儿去了,便学会赶他走了。
他笑着心道,她真可气。
转过身的影儿,卸下面具,露出冷冰冰的一张脸来。
她要快些,事情一件一件做,眼下的形势,先解决后顾之忧。
比如,秦风一条命。
秦风不能跟着他们走,因为怕他倒戈。也不能留在府里,因为没了压制,他不可控。
影儿步子渐快,往侍卫处而去,哪知扑了空,她双眼几眨,对着一名回话侍卫又问一遍:“你确定?景明医馆?”
那侍卫抿着唇点头,也再说一遍:“秦侍卫这些时日时不常的去,今儿上午转了一圈回来,急急忙忙回屋翻东西,随后便往外走,我们问他,他只说去景明医馆。”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烦闷,心道给自己惹了个麻烦,就不该让他去景明医馆。
仰头瞟一眼天色,瞧着已进申时,便不再犹豫转了身就要走。
突地停下步子,对着侍卫吩咐:“你速去内院门处,让里面的女侍去找夏莲,叫她快快的到府门口来找我。”
说完对着站在远处的另一人,“你去备马备车,快。”
交代完,瞧着两人是相互对视,均都不动,正要恼火便听连决的声音传来:“夫人让办,还犹豫作何?”
此话一出,两人飞也似的没了踪影。
影儿看向他,一改面色,对他一笑,转了脚尖走了几步,又停下,微微偏头对着连决说:“我要去搜他的屋子,你帮我叫些人来,你也跟来。”
说完便往秦风屋内而去。
侍卫手脚麻利,将那屋子翻的底朝天,到底在床板角落里找出那药瓶来。
影儿将药握在手里,看了几眼,对着屋内侍卫道:“把这屋子收拾了,他的东西,都不必留,尽数焚了罢。”
走出屋外,看着连决,几吸才说:“派些人跟着我,我要去杀秦风,再接水央。”
连决一听挑眉佩服,佩服翟离,料事如神。
影儿出府上车时,恰巧夏莲气喘吁吁而来,满额密汗,对着影儿行了礼。
她一眼扫过,“与我上车,有话问你。”
夏莲经了这两日才知,原来伺候夫人是个把脑袋埋到土里的活。
她庆幸自己之前的话多没给自己找来祸事,当下影儿要问话,她是紧张的后背冒冷汗,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说错什么。
影儿一双眼盯着夏莲,瞧她紧张不已,影儿微微一笑,故作严厉:“你说来,府内这么多人,为何爷选你来服侍。”
夏莲一听这冷冰冰的音调,忙的滑跪下,连连摆手,“奴婢不知啊,真的不知。连决半夜到奴婢房内,只说往后由奴婢服侍夫人,至于为何,奴婢当真不知啊。”
就这一句不知,翻来覆去说了好多回,急的夏莲是眼底转泪花。
影儿沉默地看着她,又问:“圣旨,你放哪儿了?”
“衣柜里,圣旨放在衣柜里。”
影儿瞧她一脸认真严肃,心道她当真是个生长于市井,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谁会把圣旨,放在衣柜里?
影儿一笑,对她道:“起来坐罢,我说过,你不用自称奴婢,不过好奇问你一问,你倒是紧张。你熟悉药理,来瞧瞧,这瓶子里的是什么?”
夏莲接过一闻一辩,面露惊讶,“夫人,这这是牵机,虽说做的太糙,可要人性命,是绰绰有余。”
影儿瞧她瓶子捏的紧,大有些不愿还的意味,她笑意挂上嘴边,说道:“那你拿着罢,一会儿喂了秦风。”
说完含笑的眼瞥向夏莲,就见她是一副六神无主,不知如何的样子。
车轮渐停,影儿在夏莲搀扶下落了地,门口小童眼尖,瞧是坐皇家马车来的夫人,连忙上前,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将人往里迎。
医馆内外排场都不小,一进里是个回转连廊,中间颇大的天井,置中一座莲花底鱼缸,影儿随着小童走,问道:“秦风可在此?”
小童微微一顿,忙说:“秦公子在此,正于后院帮着章大夫梳理草药。”
“你带我去。”
小童极快的扫一眼影儿身后的夏莲与那几名侍卫,各个佩刀,身量又足。
小童一咽唾沫,将那后院重地之话深深压下,挤着恭迎的笑引路。
当进了后院时,众人停下步子,均讶于眼前之景。
章大夫一身是血趴在一堆草药旁,而周围,哪里还有秦风的影子?
最先冲过去的自然是夏莲与那小童,两人一探便知,已没了气息。
影儿收回眼,回头去看跟在最后的连决。
连决会意上前,压着嗓音说:“一个瘸子,跑不远的,况他没有自证身份的文书,也出不了城,我派人去查。”
“查到直接杀了,带头回话。”
连决一顿,看着影儿的眼闪过一丝讶异,领命而去。
影儿上前,看着被夏莲扶在怀里的章大夫,给她作别的时间,对着小童道:“你带路,我交到这儿那个女子,带我去找她。”
小童一抹泪,起身带路,行至一排联房处,他立于一扇门前,嗓音带哽道:“奴就在门外,夫人请进罢。”
“你无需候着,去将照顾她之人传来便可。”
说完影儿推门而进。
屋内不大,瞧着整洁,影儿向着床铺而去,与才醒的水央对上眸子。
影儿将人都撵出了门,她自己在屋里与水央待了些时候,再开门时才着人进屋扶她,带她回府。
余晖将散时,影儿端了药推开偏房的门,放于床旁小几上。
她瞧着水央要起身,忙道:“歇着罢,明儿要启程,到时候有你走的,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水央深吸一嗅,闻出影儿一身药味,牵着嗓子说:“夫人,可是去的府医处取药?”
影儿眼里覆上柔色,“是我盯着他们取得药,盯着他们熬的。夏莲在景明医馆处理后事,这府医处的人我不尽放心,也只能去亲看着。”
水央闻言,好似血凝于面,涨得脸色发红,影儿瞧她竟是红了脸,笑问:“如何?”
水央摇着头,胡乱拿脸一蹭枕头,抹去泪,“只是,未有人待我这般好过。”
这便是好了?
影儿心内想着,面上渐渐收了笑,心道也是个用面上冰冷来掩饰心里脆弱的女子。
可她这一番好意,怎会仅仅是出于关心呢?
影儿看着她衾衣上还在微微往外渗着血,轻声道:“你身子倒是不错,伤成这样方才回来,竟是还能走几步。”
水央一顿,露着真挚的笑道:“纵然方才说过几遍了,但我仍是感激夫人,谢夫人救命之恩,夫人放心,大理寺那处,我当真一句未多言,若夫人日后发现我扯谎,便是拿刀捅死我,我也绝不躲避。”
影儿一笑,闭目点头,表示都要听出茧子来了,她给个话头,问道:“你方才在医馆说,连决发现了你鬼祟,是因秦风?你细细说来。”
水央一思,还是努力撑起了身子,坐直了些,“先前我惧夫人要我一条命,故而当日跟在夫人身后,瞧见秦风去寻夫人,与夫人交谈。我隔得远,听得不切实,回去后左思右想,决心去寻秦风打探。跟了他两次,发现他始终在往景明医馆走,来回间会去些当铺子及衣铺房,前些日子我跟他,好似不小心被他发现了,再之后我就
被连决带进了大理寺。我不知是不是秦风使了花样,说过什么。可除此之外,我当真思不出缘由。”
影儿听着,也道奇怪,可转念一想,原来秦风是面上按着影儿的吩咐走,实际早已两手打算,这次,定是趁着他们要离府,顾不上他,才脚底抹油溜个干净。
这人可当真是个鼠辈。
“想来,他去当铺,该是用了些银钱,买了假身份的。事已至此,你先把药喝了,身子加紧养好,往后,还有许多事要你做。”
水央听完连连点头,服药而卧,不再多话。
影儿转出桐芜院,吩咐些侍女来添水,而后便停在晚香亭里,借着半清不楚的月光去看那颗桂花。
她静似湖中浮萍,藏在月光下,躲在莲中。
一幕幕浮现,一生多情又多悔。
她心道遗憾,可谁能无憾呢?
都只活一次,谁能挑选呢?谁能避开痛苦呢?
撇开眼,细细捋着心烦意乱,翟离要带她走这件事,打乱了她的计划。
不过也好,走一步看一步,如此也不知能不能逃过他那洞察一切的眼。
云静,放空庭院。
影儿沐浴后歇下,辗转难眠。
她几番想起身,终是不知为何坐起复又躺下。
故而,她丝毫不知,院中那棵桂花下,始终立着一个人。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章他倒是回归了温柔
夜阑月影重重,她眼里雾渐浓,化成一滴空乏的泪,滴在枕面上。
陡然睁眼,掀帐望窗,瞧外面仍是漆黑黑一片,她叹了口气,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坐稳的同时,她感受到一股血被挤了出来。
讥讽未落又涨,影儿单手捂着小腹,倒似平静了。
咳喘好了不少,她心道,赵琛这幅急药,果真见效快些。
她还是起了身,开了衣柜取衣换上,靠窗去描月。
一夜寂静,偶闻蛙鸣。
影儿描月时,便于这地方断了个干净。
清晨风带露落,连决前来传话,在晚香亭后的兔窝处寻到了影儿。
影儿正蹲在兔窝旁数着新下的幼兔,她听声便知,并未回头,而是直接问道:“此时就走?”
“是。”
影儿抬头瞧着日色,昨儿翟离倒是当真给她面子,放了她一夜清净。
她倒很是受用没有他在身边的时候,一想到上车便要与他一处同坐,她便觉有些恶心。
缓缓站起身子,就瞥见夏莲捂着眼,满身疲惫地往院儿里走。
见到影儿,是加紧几步到眼前来,红着眼说:“谢夫人大恩,让我送了一程师傅,夫人可还有想带的东西?我去取来。”
影儿摇头,轻声说:“走罢。”
走出翟府大门,影儿倒是提眉疑惑。
玉辂玄盖的车身拴着双马,一字排开,却仅三辆。
影儿微微蹙眉仍疑,一只手就从身后搂住了她。
翟离倾身在她耳边,“好奇?”
他眼底散着柔情,看的影儿一顿,心道他果然还吃这一套,她勾唇歪着脑袋点头,就听他含笑道:“一应物什,当地官员自会备齐。除了夏莲和水央,你身边无需他人,其余女侍均已提前离开,大部分人,都走在我们前面。”
说完牵着她一同上了车。
“我们先去哪儿?”
影儿一上车就乖巧的窝进他怀里,指尖点在他领口上,抬着水眸望他。
翟离揉着她的发丝,温声回:“去太行山。”
“为何?”
“不是你想去吗?”
影儿再度噎住无话,心内明白,那《禹迹图》里,她标出的所有地方,他都知道。
她松着身子歪在翟离怀里,又被他压了一次,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车轮滚动,向前而行。
出了城门,影儿才从他怀里出来,掀起窗帘一角去回看,她神色里带着极淡的落寞,被翟离发现,问她:“留恋?”
影儿放下帘子,对着他笑着摇头,扑进他怀里,说道:“秦风没杀成,有些不虞。”
“无需不虞,他跑不了。”
影儿不再接话,这一路,他说她便附和。
虽不似从前那般无话不谈,但也比影儿回来后好了许多。
她这明显的改变,是因他为她做的这些,融了她的心。
还是她在藏锋守拙,意图混淆视听。
两人均是默契的对此一字不提。
马车行驶一日,停于高阳县。
知州,知县并着县城带着一大队人,恭敬地候在城门口迎接,远远瞧见有车来,这些人各个整衣敛容,恭敬候着。
却见一匹高马率先而来,停于众人身前,直道:“尔等无需迎,领路往安顿之处去便可。”
言此,众人散开上马,为其领路。
车辆过而不停,到底是宽轮大车,纵然提前疏通过,也还是挤得些商贩行人往那犄角里让去。
趁着天色渐晚,有那大胆的,是微微抬着头去看这左相府的马车究竟是何模样。
待车走远,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官舍之内,影儿揉着发酸的后腰,在一处水塘边走着活动筋骨。
夏莲几步而来,趴到影儿耳边,小声说:“柔澜在隔壁那间院子,是晌午时到的。方才我给水央送完药时,瞧见她好像要出去,被侍卫拦下了。”
影儿一思后,看向房门,自从方才连决进了屋,好一阵儿了,是一点儿动静没有。
影儿眼眸一眯,对着夏莲道:“走,你与我同去。”
此时,在屋里转着圈的柔澜是繁复心思压在一处,突的响起敲门声,一份警觉攀至她的面上,不带细究,门被推开。
看清来人时,柔澜顾不得惊讶,几步上前,定在离影儿两步远的地方。
起唇过后,复又合上,欲言又止。
与她不同,影儿倒底从容些,她抬步绕过柔澜,往凳上一坐,对着守在门边的夏莲道:“你出去,将门带上,若爷问起,就说我与柔澜说说话,稍后就回。”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柔澜急急坐到影儿对面,她许多话攒在腹中,现在见了人,是情急之下不知先问哪句好。
影儿平淡地看着她,率先开口:“你该是猜得到,如今的你,大抵死不了。”
柔澜抬眼,深深看她,起唇道:“需要我做什么?如何准备?便是你有计划,也不会一离京便动手罢。”
影儿视线一扫房门处,压着嗓音:“不急,你等连升来。我来见你,一来告知与你,切勿焦急,此事无从商议,不管你如何仔细,都会被他发现。二来我不疑你要他死的心,我也给你句准话,你我于此,目的相同。三来切勿轻举妄动。”
影儿再三叮嘱的话,柔澜自然刻进心里,静待时机四个字她自是擅长得很。
如今有了影儿的准话,她吃颗定心丸又将其他疑虑说了出来:“可连升不会为了我去与他对抗的,若要动手,不是该趁他回来之前?你究竟,让他去做何?”
“我让他去保你的命。”
至此不再说,俩人对视的眼中各自蕴着心机。
月爬窗沿,影儿轻轻推开主屋房门,她微一环视,就见翟离单手撑额,颇为闲散的坐在圈椅上,随随看着她。
他笑道:“说完了?过来。”
影儿捏着笑过去,坐到他身上,抬臂勾住他,将小脸埋在他脖颈间,藏眼中的寒凉,她控制着语气,带着些娇腻道:“你可有派人偷听?”
“我何须派人偷听,人都在我手里,我有何可惧?”
他轻抬起她的下颌,与她对视。
她眼底漾着碧波,润却不带温度,翟离将一闪而过的失望藏得极好,他对着她笑,“去看看那桌上,东西让不让你满意。”
影儿在他的轻拍下起身,挪步探去,她视线留在翟离身上,往后退了两步,看他随然端盏,一副云淡风轻之样,便心绪平静的往桌面而去。
一个木头匣子,环臂可抱的大小,形式普通常见。
影儿看着开合处那抹深红的印迹,心下明白七八分,她回头对着翟离道:“可是秦风?”
翟离放盏开口:“你看看。”
“我不看,你就说是或不是。”
翟离唇边勾笑,起身向她走来,边走边揶揄,“当初亲眼看着载嫣载清命丧黄泉,还以为,你不仅变得心狠手辣,还涨了胆子。如何太久没杀人,惧了?”
影儿蹙起眉吸气,双臂往胸前轻轻一环,“翟离,你当真知道如何让我烦你。”
翟离闻言一顿,大笑开来,上前揽腰将她搂进怀里,“你倒越发孩子气了。”
越发像过往,越发让他没脾气。
那个木盒,终是没被打开,东西放在影儿面前的时候,影儿就知道,翟离不会骗她,至少这种事,他懒得骗她。
一夜温情相拥,两个人都绵里藏针,控制着自己的分寸,只让对方接到软意,却不让其疼。
当真可笑。
自高阳县出,沿路官道,一日一停。
近乎半月,抵达均州。
均州,一座连接三城的枢纽要道,车水马龙,行人过客如织。
喧闹之声从还未进城门便开始往影儿耳里钻,她好奇的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
瞧许多布衣肘挎小篮,其中搁香,她回头去问翟离:“此处灵验?”
翟离后靠椅背,双腿随意懒散的伸着,肘搭椅上几,手中盘串,看着影儿笑答:“均州城,武当山。武当一年四季都有香客。加之再过一月有余便有庙会,自然人更多些。”
影儿不语,掀帘复看。
一只手按住她的发,轻轻揉弄,顺发而下,勾起发尾,于指尖摆弄。
“山中紫霄宫,带你去。”
“为何去那儿?”
“道家之地,你会不会不忍心对我动手?”
这一句直白的话,让影儿瞧他半天,是深吐一口气,“我当,这一路走来,对你好言好语,言听计从,你该知道我的心意。若你这心这般难捂,你也不用带我去,就此把我搁一边算了。”
说完赌着气,往远挪了挪。
被翟离捏着发尾拉住,影儿直接转过身,一拍他的手背,将发丝拽出来,而后杏眸一瞪,挑眉扬颌,“昨儿便于你说了,若你再做让我不虞的事,我也叫你好看,你自己说过余生不长,非要这么勾我的火,时不常来一句让我气恼。”
“罢,饶是如此,你我散了罢,一身干净。”
翟离听着,只是一声淡笑,套上手串撑椅挪向她,俯身在她耳边说:“好,原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嗯?”
影儿不动也不理,听他又说:“一会儿车停半路,我带你去逛逛。此处,我们会待些时间,大可慢慢走。”
过城门时,武当郡三个大字悬于城墙,恰巧影儿掀帘看见,回身又问:“你和赵琛串通好了,对否?”
翟离一乐,“离了京,都敢直呼名讳了。”
他蹭上前,“谁给你的胆子?”
影儿一笑,颇为潇洒,“你给的,如何?可是我底气不足?”
翟离眼弯渐深,沉在她的小性子里,“我能与他串通什么?与他串通的人,不是你吗?他妄图让你在我身上使手段,好在让我返京为他卖命。而你妄图借他之手赶我回京,然后独自逍遥快活去,对否?”
影儿呼吸一滞,轻轻偏头,“你又哪里听来的荤话。”
“无需听,你这段时间乖成这样,不是在明修栈道?赵琛不会让我死,所以一定会威胁你,而你又不值得他信任,所以他一定会让你配合他,怎么配合呢?你周围,一定有他的人。影儿猜猜是谁?”
影儿慢慢看向他,眼里流出些难言之色,而他眼中却是猜忌散去,独剩温柔。
他提醒她,“不到此处,若说给你,你定会露出马脚。影儿若当真愿与我一世,你我二人做一场局,戏弄所有人,而后消失,好不好?”
“消失去哪儿?”
“看你,你喜欢哪座城,我们就居哪座城。”
“就你这惹眼的样子,哪里都能被赵琛翻出来。”
翟离笑着搂住她,“你看,你担心的是被他翻出来。影儿,言多必失,你又暴露了。”
影儿闭眼不再说话,累,过往怎么没觉得与他相处这么累。
也对,过往,是他在装。
车轮停下,连决掀开车帘道:“郡守与知州知县均到,辟了路出来,着人来问,爷是先下榻还是先转转风土人情。”
翟离弯着眼看影儿,温声说:“问夫人。”
影儿嘟囔,“我算哪门子夫人。修了的夫人?”
翟离一把搂住她,顺势按住她的侧脸压到嘴边:“胡说,不是又喝过一次交杯吗?你仍是我夫人。”
影儿轻哼一声,对着视线飘向车帘的连决道:“我要转转,但是不要那许多人跟着。”
下了车的影儿,轻轻拧着身子熟络筋骨,她眼前一亮,这座城是帆樯林立。一条主道来往可通四辆马车,道路两旁都是二层小楼,青砖围墙,家家户户都有高于墙顶数尺的封火墙。
翟离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往繁华的街道走。
一对碧人携手而行,惹得行人竞相驻足观看。
影儿有些局促,试着抽了抽手,却被翟离用力握住,“难为情?”
她垂目微微一噘嘴,轻声埋怨:“这地方的人,怎的都这般没眼力,有何可看的?”
翟离笑着牵她走,漫无目的又好似精心设计。
转来转去,落在一条小食街上。
街道不宽,左右两侧摆满了商贩,影儿听翟离对着身后的随从交代,说着无需赶客,也无需跟来,而后便搂上影儿的腰,没入人群中。
“这里夜间更热闹些,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鸡头蘸糖砂均是有,可想夜间来吃些?”
影儿一双眼来回扫,又看向翟离,“以往,不是说街边小贩不干净?”
翟离宠她道:“如今,自是不同了。若你想,都依你。”
这话听了许多次,影儿早已不再往耳里去,她自是不知,这一次,他是说到做到了。
二人走了一条街,影儿吃了些糖霜玉蜂儿,直觉得腻,将剩下的半包塞进翟离手中,挤着牙道:“这莲子也太甜些,如何下得去口,寻些茶铺子解解腻罢。”
翟离柔笑答好,又领着她去寻茶铺。
逛来逛去,掌灯十分果真繁华不减,沸反盈天。
行人摩肩擦踵,可翟离与影儿的身边,却是始终能留的出一人的距离。
倒不是他二人特意,而是翟离往那儿一站,玉树临风又添强势霸气。
天生逼人的气场带着些不怒自威,周遭的人都不自觉的往边儿上蹭,给他二人留出空间来。
影儿走的双腿发酸,后腰发胀,她快走一步挡在翟离身前娇俏一个回身,伸手就要抱。
翟离一挑眉,“不是嫌人多?”
影儿弯眼偏头,微一跺脚,“我累了。”
他看着她,眼底开始显现影儿许久不曾见过的宠溺,那宠溺不带付出,不带条件,就是毫无缘由的宠。
似过往。
他唇角肩勾,不大的声音被人潮淹没,但影儿听到了。
他说好。
翟离上前打横抱起她,转了方向往街口走去。
影儿越过他的肩侧,才看见原来他们身后始终跟了人,连决与几名随从,双眼不移的跟着他们。
影儿埋下头不动,当真走的有些累,这活人轿子,便坐一回。
也不惧周遭视线滚烫了,反正他们是要走的,又有何妨。
行至略静处,茶棚里传来说书人的声音:“这道家圣地,自是武当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峰峦叠嶂,云雾缭绕,风景如画的地方,你道是哪儿?”
影儿抬眸看去,瞧那众人异口同声:“青城山。”
这是第一次,青城山三个字,种在影儿心里。
郡守安排的住处巧妙又得益,在武当山脚下一幽静处,几间院子,外围高篱,颇有趣意。
翟离将影儿放在椅上,起身后叹了口气,“你倒是,比离京时略胖些。”
影儿捂着小腹轻轻蹙眉,带着嗔怪:“你去寻夏莲,叫她取药来,怕是那糖霜玉蜂儿不干净,我肚内翻搅,有些抽疼。”
翟离温柔看着她,轻‘啧’一声,在她身前蹲下,“你指使我?”
影儿怒上面颊,“为何不可?你是我夫君,我不可指使?”
说完一咬唇,露出盈盈欲泣之态,好不可怜。
翟离一笑,起身一揉她的发顶,轻声答好,亲去寻夏莲。
影儿看着他关门而出,眼里散尽温柔,冰冷似凝霜。
她轻轻冷笑,心道翟离,是从没变过。
他要的还是她那使小性子,对他微微带刺又听话顺从的模样。
她当然学乖了,也藏得越来越深了。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章连升带回影儿的算计……
夏莲把了脉,说影儿脉象弦紧,熬了些黄芪柴胡的药汁子喂她喝下,直到影儿微微发汗,才觉好些。
翟离喂她吃了些水饭,扶她沐浴,替她盖上丝被,半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温柔得似才抽出芽的君子兰一般,“好像,不似之前那般出血了,如今可还容易疼?”
他揉了揉她的手,“这些时日,虽一日一停,但终究耗费心力。明日带你去吃些补气血的膳食,睡罢。”
“你不睡?”
“到了荆湖北路地界,有许多事情,需我处理。你先睡,我自会回来。”
影儿不悦之意明显,她轻声嘟囔,“你有何要处理?”
翟离看着她,目光里似有柔情扣了环,明晃晃往影儿眼里灌,“不想我走?”
他轻轻松手试她,果然被她反拉住指尖,她压着声音,孱孱道:“你陪我。”
翟离眼里滑过煦色韶光,停留后散开,他俯下身子,捧住她的脸,唇贴长睫,音调里带了丝惯宠,“好。”
影儿颤着睫,逗他痒,招了他翻身上床来抱她。
头顶传来他有些难熬的声音,无关情与欲,只是不舍,落在影儿耳里,大有些弥补之意。
“你好像,回到小时候了。”
回到以前,撒娇,调皮,无所顾忌,又对他百般依赖。
影儿不说话,安静的不得了。
听他又说:“若我也回到过去,你可还愿维持这样子?”
回到过去,温柔,深情,对她纵容偏爱,呵护备至。
她心如止水,默不作声。
他等的心烦意乱,自找借口,轻声一叹,向她索问:“怕是不能了罢,若我足够努力,你还会不会心疼我?”
影儿仍是没出声,翟离将唇靠近她的细颈,听见她呼吸渐匀,他无奈一笑,舍不得松手,过了许久,终是下了决心一般,轻轻抬手,翻身而出。
他穿衣吹灯,定于门口,几吸,终是推门而去。
他离开的声音,牵开了影儿的双睫。
鸦羽之下,是一颗冷冰冰,黑洞洞的眼眸。
影儿掀被而起,借着月光拽了一件衣衫披上,靠窗寻月。
她心内冷静得可怕,细细想着翟离的变化,及他的目的。
上次,不知她是何时暴露的,也许是从他带她去药房,便是在试探。
影儿掩下密睫,许久一笑,此番倒好,何时动手,如何动手,是连她自己都不知,如此最好,不露马脚。
她慢慢走向房门处,数着呼吸,一揉乌发,弄得乱糟糟的,而后开门狂奔而出,嘴里不停地念叨,“长卿长卿”
躲在门边啃包子的夏莲腮帮子鼓鼓的,看见影儿冲出来,咕哝着就跳着步子去小屋里戳水央。
水央疾步而出到影儿身边,扶住她,听她嘴里念叨,便忙说:“爷在楼下正厅呢。夫人可是”
不等她说完,影儿就甩开她,往下奔去,转过楼梯,不顾连决惊诧的目光,用力推开门,跨过门槛,用眼去寻他。
他稳坐正厅之中,交椅之上,四周几名身着青绿曲领大袖,腰束大带的七品官员正恭恭敬敬弯着腰听翟离的差遣。
翟离瞧见影儿跌跌撞撞跑进来,是眉心一折,她发丝凌乱,衣带渐散,未屐鞋履。
此时是用一双装满了泪的水眸,望着他,双唇微启,轻浅又急促地喘息着。
他一撑扶手起身,大步张臂向她而去,将她抱进怀里,打横抱起,便往外走。
踏出门槛,他语调略带责备,“作何跑出来?”
影儿听到他的声音,努了劲儿抬臂,像攀援的藤蔓一般搂住他的脖颈不松,带着哭腔,“我醒的时候,你不在,你为什么不在?”
他停下步子,顿在台阶上,似一颗干透的海绵被扔回海里,吸满了水,渐沉于底。
这带着分量的胀麻之感让翟离身子有些无力,奈何抱着她,只能吊着一口气,垂目看她的发顶,将她更紧的护在怀里,快步往屋内而去。
他将她放在床上,因她不肯松手而轻声哄她:“听话,让我把衣裳脱了,躺下抱你,好不好?”
影儿不肯,搂着他摇头,坚决不松。
他无法,只能叹了一口气,踢开鞋子,合衣上床搂住她。
小小的声音,从臂弯里钻出来,“以后,不许让我睁眼找不到你。”
静默无声,只两双黑瞳里,流动着不同的意味深深。
一人似骤雨初歇,带着潮气,润开了万物生。
一人似雪落成冰,裹着寒气,冻住了满天地。
似倦鸟归巢,静歇一夜。
影儿颤开双眸时,便对上翟离的视线。
她轻轻露出笑,抬臂缠住他,一个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间,用唇轻蹭他,蹭得他发痒,双掌按住她的腰,将她往下拽。
小腹一个用力,坐起身子,他单手抬起她的尖尖的下颌,对上她莹莹的眸子,笑道:“撒娇?”
影儿歪头一笑,往他小腹贴去,搂着他的腰呢喃,“嗯。”
骨头都要酥了,翟离笑着一手按在她后脑上,也是轻柔地不像样子。
二人着实腻歪了一会儿,影儿才笑地娇羞的唤了水央进来伺候。
出门之时,俩人均是神清气爽,简直一副如胶似漆之态。
去到正厅用膳,一进门影儿便稍稍一顿,放缓了步子。随即扬笑从容道:“几时来的?可还顺利?”
立在梁柱边儿的连升拱手对着翟离行礼,答道:“昨儿夜间到的,一切顺利。”
影儿瞧他后背一个包袱,正欲开口,就被翟离牵着手,按坐在圆凳之上。
他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先吃罢,东西在他包里,吃完拿给你,再告知你如何用。”
影儿听话拾筷,才夹了几丝青笋,便直勾勾盯着翟离,说道:“让柔澜一同来吃罢。”
一言出,连决扫向连升,又在翟离的示意下,出门去唤柔澜。
翟离一身温润之气,连带着语调也柔,“你多吃些,一会儿带你去山上看看,待到了半山腰,才有东西吃的。”
影儿原本一双眼斜斜盯着垂目望地的连升,心里晃着狡猾的尾巴。
听翟离一言,是忙收回了视线,看着他,略带苦恼地问:“要爬山?”
“到了武当山,你不去进个香吗?”
影儿嚼着笋丝咽下,急忙寻理由,“你知道的,我素来不信。”
他只是看着她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脚步声只一道,是连决去而复返,对着影儿回话,“柔澜,身子不爽。她说今儿怕是不能陪夫人用膳闲逛了,等明儿好些自会去向夫人赔罪。”
影儿一蹙眉,歪头去看连升,他就那一瞬间的笑容,还是被影儿抓住了。
影儿咬了咬筷尖,带着无奈的口吻说道:“罢了,歇会儿,我去看看她。”
“你何时与她这般好了?”
影儿一松筷尖,拧着嗓子,“女人家的事情,你们男子不懂。我自是有些话要问她。”
“何话?”
“不告诉你。”
翟离笑着用膳,不再追问。
饭毕,她问连升要了蛊,当着翟离的面,问得详细,“这蛊如何使?若子母分离会如何?可有时效?若一人死,另一人呢?”
连升将影儿摊在桌上的两个蛊盅往远移了移,不出片刻,一蛊便轻晃起来。
“这是因何?”
“子母蛊,子蛊感知到母蛊在边上,便会四处乱窜,想控制谁,便对谁下子蛊。蛊盅开盖见光,蛊便不会再动,取出服下即可。”
“可痛苦?”
“子蛊长期不见母蛊,会极度痛苦。”
影儿双臂撑在桌上,挑着笑去看垂目望珠串的翟离,逗弄道:“怕不怕,我给你下蛊?”
翟离一笑,抬眼看她,“不怕,如此,你与我更分不开了。”
影儿瞥他一眼,“这东西对你没用,给你也是浪费。”
说完将两个小蛊盅收了起来,起身对着水央吩咐,说要换衣,让她跟上。
影儿踏出门去,翟离才沉了视线,他双眸散着些阴厉,淡淡望着半开的房门道:“东西给我。”
身后的连升,将包袱里格那更小的蛊盅取出,递给了翟离。
他收进怀里才道:“云肆还那般逍遥?”
连升笑答:“是,在苗疆密林里寻到的他,正找蜈蚣呢。”
翟离微微偏头,给他提示,“自己收好那东西,估计她这会儿,正盘算着下手。且等等,给她些时间再出去。”
这边盘算着下手的影儿,对着水央吩咐道:“抓紧去厨房,将那方才我吃的莲子百花露取了一碗来送到我屋里,快些。”
水央点头后,小跑而去,影儿瞧她走远,才急急回到屋里,将捂着的两个蛊盅拿出来搁在桌上。
子蛊带绿纹,母蛊带紫纹。
影儿取了子蛊,又将母蛊藏起,恰巧对上水央敲门而入。
影儿冲着她招手,让她关门后将露放于桌上。
食盒打开,一碗百花露还未被取出,就被影儿放了蛊。
那小小的蛊虫,开盒瞬间便没了动静,由着影儿将其倒入,寻着那的花瓣片子下躲去。
影儿不盖食盒,亲自拿起,推门而出。
不过一个弯,便到了地方。
她抬手颇为知礼节的扣了扣门,听屋内想起沙哑的问询声,她推门而进,拎着食盒,立在门边。
床上半歪着的柔澜有些惊愣,也还是撑起身子,下床去迎她。
瞧她手里拎着食盒,便要伸手去接,却被影儿一个晃身,往里几步,搁于桌面上。
她取出百花露,坐下说道:“你也来坐,连决说你身子不爽,我想着来瞧瞧你。”
她真是满面好心模样,让柔澜有些吃不准。
“尝尝,这莲子百花露,方才我吃了,觉得不错,与很早前在宫里吃的相似。我料想你还没来得及用膳,专程让厨房递了一碗来,你快尝尝,凉透了,便不是滋味了。”
说着,便往柔澜面前推去。柔澜视线落在百花露上,心内腹诽,影儿怎么这般好心?巴巴给她送吃的,可她亲来一趟,如今自己又全仰仗她,这东西是必定要吃的。
可万一,里面搁了些东西。
“如何?没胃口?”
几个字抽回柔澜的思绪,她心内一想,影儿若要她的命,不会此时下手,何况连升才回来,她还要用自己制约连升,定不会如此不知分寸。
柔澜一笑,“多谢你上心,我倒真是有些饿了,你来的倒是巧。”
她说完,也不用勺,竟是端了碗,一口气将其喝了下去,落碗后抽帕拭嘴道:“连升回来了,你可见过?”
影儿挂着从容的笑,“见了,方才用膳时,他就在边上。”
柔澜漾着笑,给影儿倒茶,又给自己添一杯,“他说有东西要给你,看来你也是得了。”
“自是得了,此时,尽在你肚里呢。”
柔澜笑容一滞,不明所以地看向影儿。
她大概知道是什么,昨儿半夜连升推开房门时,她就醒了。
她看连升踩着月色放下包袱,脱去外衣前来抱她。
他紧搂着她,向她诉着衷肠,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左右两句话,“我很想你,很念你。”
如此,自是水到渠成。
二人克制着声音还是搅得惊天动地,直至天明放休。
许久未尝甘果的二人,难免不知分寸,不知轻重,如此晨起时,连升靠着身子骨硬,还扛得住。
可柔澜却是床都下不去,只能撑着一双雾蒙蒙的眼,对着他索情。
连升并未多言,情愫全在掌间,按着她的发,滑至她的肩,轻轻捏着,小声对她说:“有我,夫人要的东西,我取来了,你不会死。”
说完,落吻于唇,几番缠绵,直至连决扣门才出。
她本不知是何物,也无心细问,终归不是她可控的,问了也白问,只是猜测大概是什么药类。
哪知这东西竟是进了她的腹中。
她颤了颤音,“为何,给我?”
影儿笑着轻拍了拍她略带凉意的手,“你总要有些软柄在我手里不是吗?连升自会告诉你,此物是何物。你放心,这东西的妙处你早晚会知。”
说罢,她起身,临踏出门时,背对着她道:“柔澜,你我的往事,到此为止。此番之后,看你造化。”
影儿步调放慢,回到正厅时瞧见翟离正伏案写着什么,四目相对,翟离搁笔而起,而那纸张则被连决收入袖中。
翟离稳步行至影儿面前,倾身笑道:“做完了?”
影儿一顿,装作无辜,“做什么?”
翟离笑而不语,搂上她的腰,俯身在耳边又问一句,“剩下的,等我们回来?还是影儿需要我再给你些时间?”
影儿怒目而视,心道他狡猾,竟是猜到她的算盘,她故作气恼的扭头,“回来罢,也让她苦一番。”
如此,翟离搂着她,便往那院外走去。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章以柔克刚,你学会了吗……
今日热闹,出门时影儿身后跟着水央夏莲,翟离身后跟着连决连升。
车停于镇内,前方路窄人多,故而翟离吩咐下车步行前往。
影儿被翟离扶腰半抱下马车,她回头看一眼来时那坑坑洼洼的路面,面露苦色,“晃得我身子都要散了,哪里还走得了路。”
翟离一笑,搂住她的腰轻捏了捏,惹她发笑后才道:“无需走太远,前面一座城隍庙,带你去瞧瞧。”说完便带着她向前走。
影儿拧着劲儿,不太得意,找话诉无奈,“了不得,这会儿去个庙,过会儿爬个山,我这身子还是别要了。堪堪止住的咳嗽再让你勾出来,你怕不是想让我累死在这山上罢。”
翟离听得唇边勾笑,不顾周围布衣人多,倾下身子就在她耳边吸了一口香,果不其然,影儿更怒。
瞧她单手捂耳,杏眸圆睁,翟离悠悠说道:“你过往去的是佛家寺庙,此番来的是道家之所,这本就不同。城隍庙里供着碧霞元君,闭目便知天下事,谁善谁恶,手里一本账,记得清清楚楚。”
影儿正想拿话激他,既是手里一本账,那他这作恶多端之人,如何还敢堂而皇之的去?真不如去趟寺庙,倒是众佛慈悲。
到此一顿,突然明白过来,他说的过往,是她与江子良。
她悄悄收了脾气,跟着他往城隍庙而去。
进庙添香自不必说,影儿意在让他忘却佛庙之事,故而环视后又对着翟离问了许多道家之疑。
翟离逐一答了,随后便是面色可亲地看着她,又抬手等她覆上,牵她离去。
武当山九宫,恢弘霸气,先帝敕建的净乐宫还未竣工,玉虚与紫霄便成了翟离带影儿细走之地。
重檐歇山式的建筑,依山而建,先疏后密,嵌在山体间,浑然一体更添神秘与庄严。
影儿顺阶而上,被这一路之景所撼。
她驻足于远处,去看身穿白色道袍,清练太极功的数名道士。
翟离告诉她,这是以柔克刚内外兼修。
她停于石阶下,去看平台处一身干练,执剑而练的众位武士。
翟离告诉她,这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话落入影儿耳中,经过一番咀嚼消化,便成了柔弱能胜刚强,决胜的是蛰伏与时机。
至此,道家二字,在影儿心内扎了根。
她溢出些被提点后的愉悦,怕他瞧出破绽便挑了话头问他:“你方才说,道法自然,明心见性,又是何意?”
影儿边说边往上走,极为自然的挽上他的臂,两眼闪着光笑看着他。
翟离因她的行为而满眼欣慰,对她回以一笑,而后柔着声调道:“我如何得知?道法自然与明心见性,这话该是待影儿了悟了讲与我听。”
影儿一双充盈了渴知的双眸盯着他,哪知得了这么一句话,是唇角一压,撇过头不去理他。
他却停下步子,温润的指节触上她的下颌,轻轻转过她的脸,与她视线相纠,带着些不甚有把握的语调向她确认——
“会吗?若影儿了悟了,会告诉我吗?我可等得到这一天?”
她想敷衍,却好似定格。
终是由他一笑,一揉她的发顶,将这事含混了过去。
山间雾起,似瑶台仙境。
一股执念引着影儿一步一阶向上爬去。
爬的
香汗淋漓,气喘吁吁,总算瞧见那翘起的飞檐,影儿一弯眼,长舒一口气,嘟囔一句,“总算到了,你说的真武大帝像,便是在此罢。”
她不等翟离回她,松了他的手意欲加快步子向上走,却被翟离拽住胳膊,“见了屋檐,便算看了,你若想在山间用膳,我们便往小道走,若你不想,我便抱你下山。”
影儿一扬声,似炸了毛的猫,“我不下,到此一步还不看看吗?”
说完去推他的手,却听他又问一遍:“山间吃,还是下山吃?”
影儿提着一边唇角,蹙眉不言语。
手下动作却不停,拍他那只抓在她胳膊上的手。
哪知翟离竟是不再多说,直接将她扛起,搁在肩上,往山下走去。
影儿惊呼后捂唇,一个劲儿握拳敲他,“你作何?都上来了,如何不见一眼再走?若不见,你又何苦与我上来?”
翟离不理,只唇角挂着邪祟的笑,扛着她大步流星。
影儿见他去意已决,是颇为不满又添烦躁,絮絮叨叨说了一路他的坏话。
又未听他反驳故而是更为恼怒,出口之言转为斥责。
直到坐上车,翟离一把拉来影儿坐到腿上,捏住她的下颌抬起,用带着宠溺的威胁口吻,缓道:“不过带你走,勾出你这么大的脾气?记吃不记打?等我收拾你?”
影儿定住,视线晃过几瞬诧异,隐带惧怕。
翟离一笑松开她搂进怀里,轻柔她后脑的发丝,再度开口:“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一凶你就怕,不凶你,你又不长记性。带你出来就是想与你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但你瞧瞧,骂了我一路,你可解气了?我听了一路骂,我又该不该气?”
“分明到了,为何要走。”
“真武大帝手持宝剑,意在惩恶扬善,影儿想想,你可做过恶?我与你同上,是带你体会体肤之累,我抱你走,是不愿你被其惩戒。不明白我的心思,也不知问,一味地怒骂斥责与我,你道你狠不狠心,绝不绝情?”
影儿嗔怒略减,仍是负气,“你直说便是,何苦让我爬了那般高去悟这不痛不痒之事。”
翟离笑着捏起她的下颌,“我若说了,你可还会上山?说了你的身子骨弱,就该多走动,越歇越出毛病。你当真辜负我一番心意。”
影儿轻轻甩出一句,“我本就活不久,你知道的,不是吗?”
翟离一顿,挑起她的发丝捏在指尖,极轻地一笑,“久不久,全看你自己。”
一句话,又是两重意思,两个人对视的眼神明明暗暗,摸不出头绪。
车轮又开始滚动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她坐在他腿上,不可控的来回扭,几番下来,二人均察觉出了异样。
视线一缠,软绵绵,黏腻腻的目光勾在一起,影儿忙抬手捂嘴,可怜兮兮地摇着头。
看的翟离乐不可支,抱着她笑。
“我没说要,你紧张什么?”
影儿捂嘴不松,坚定的声音从指缝里溢出来,“我怕了你了,我不要,我不喜欢。”
翟离看着她,半晌才道:“影儿不喜欢的,往后我不做。”
他环住她,又说一遍,“这几日,与你说了许多次。我在改,真的在改。”
影儿听他又一次的表心迹,诉承诺,她眼中的绵意一去不返,嗓子里一点点润出谎话来——
“我怎会感觉不到?只是我的心是你亲手劈开的,让它愈合也需要时间罢。”
他扣住影儿的下颌抬起,仔细去看她的双眸。
不知是她长进了,谎话说的面不改色,还是当真有了动摇,对他不念旧恶。
一双眼里是似天光穿云间,拨云可探,干干净净。
午间几人同坐一圆桌,于均州最负盛名的至然酒楼雅间之内。
诸多好菜,唯独一份葛粉调的膳食,最合影儿胃口,难得的多吃了两碗。
碗空还要,她细长的指尖点在翟离手背上,戳他为她去盛,翟离笑着看她,缴械投降,为她妥协了半碗,搁至她面前。
翟离随性,影儿悠然。
这轻松的氛围真是少之又少,倒是叫连决等人有些不自在起来。
偏的夏莲不知过往,勾勾笑笑的还讲了两个段子,引得影儿笑出泪花来。
影儿笑着去拍翟离的小臂,两只手搂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臂弯里深深发笑。
她抬面,水汪汪的黑眸里印上他似旭阳般温暖的眼神,她一顿,松开他,拾筷又夹起了鱼。
她扫一眼连升,不痛不痒说道:“连升怎的了,心不在焉的。”
一句话,让知情者均是提起一口气。
翟离一笑,对着她道:“他哪是心不在焉?他是意不在此。”
连升意在何处,一桌的人心里明明白白,影儿发笑起来,心想一月不见,定是思虑浓浓。
出来大半日了,估计这会儿柔澜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想着捉弄够了便轻启朱唇,带着些假意的好心道:“有些乏了,饭过,回去歇歇罢。”
影儿勾着唇看翟离,得了他的回复却是:“先去医馆。”
“作何?”
“备些药材,也带你看看。府医给的药你不愿吃,那索性到此一看,也绝你的焦虑。”
他猜得到,赵琛之前给他的,根本不是要命的。
而他突如其来的决定,也让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密探来不及提前打招呼。
他的意图,便是治好她的崩漏之症。
至于性命,反正余生不长,能活多久,全看她怎么选。
待到医馆面前,门庭若市倒是让影儿有些诧异,她看着翟离问:“怎么,没提前知会?”
“若知会了,你不怀疑?还会愿看?”
一句话,让影儿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吊着,也是无言以对。
如此一来倒是忙,连决连升忙着排队,夏莲水央忙着在墙上挑选大夫。
影儿坐在天井长廊上,瞧着几人忙来忙去,对着身后靠在廊柱上看她的翟离道:“谁能想到,有一天会有这情景?”
翟离上前一步,单手撑膝蹲在她面前,看着她说道:“影儿喜欢市井吗?在你喜欢的地方,置办一座府邸,你道可好?”
囚笼二字浮出心上,影儿不语,垂目望裙摆。
算不上僵持,但也不知是不愿说,还是不知如何说。
突如其来的安静,倒是扯开了影儿的注意力。她不动声色的拿眼去瞄周遭情景,微微叹气。
两人出行,便是降了档次,也是一身华贵,引人注目是必然的。
加之翟离那一身气派,便是唇边勾着笑,也不耽误他让人望而生畏,故而均是远之。
一如此时,医馆之内熙熙攘攘,二人身边却是冷冷清清。
这般一来,急促的脚步声便格外明显。
影儿抬眼一瞧,是医馆小童与主事二人急急忙忙地跑来。
来不及顺气便拱手鞠躬,说道:“小店不知贵客大驾,有失远迎还令其多等,实在罪该万死。现已安排妥当,还请贵客随小的前往里侧单房进诊。”
影儿越过他一看,原是连升,他皱着眉面露焦急。影儿一看便心下了然,她掸裙而起,跟随而去。
到底是民间医馆主事,见过的各色人等多不胜数,瞧这几位气质不凡,是勤勤恳恳又毕恭毕敬,不过一盏茶便唤来各症好手,为影儿细看。
腕上搭绸帕,一白须老者抬手一搭寸关尺,细诊之后再看影儿,面色抽出平静,换上沉重。
他心内感叹,一个女子,竟是遭了这般多的罪,下手之人当真天该杀,可到底活了一辈子,眼力自是有。
他面露和蔼之色,温声道:“夫人如今有一崩漏之症,原是不难治,只是始终未干预故而血流不止,我为夫人开些金刚藤,桂枝茯苓之类的药材,再服半月固冲汤,定可止住这血。其余的,夫人,放宽心便是。”
原意,治了也没用。
可这话说的漂亮,哪里能让人理解的清呢?
对于影儿来说,止不住反倒是好事,自打血流不停,翟离是一次都没碰过她,若是止住了,那少不得一副身子又要被他摆弄来去。
可当下确实需要一副好身子,来与他抗衡,她心里暗暗想着,对此摇摆不定。
肩头覆上一只手,影儿一紧,偏头抬眸看他。
他笑意淡淡,似是看出她的顾虑,轻揉了揉她,俯身说道:“我说过,影儿不愿的,我不会再强求。出来之后,我可有逼过你?”
确实没有,可那不都是她乖顺换来的吗?以往的影儿也乖顺,他一样是温润之态,简直暖心暖肺。
影儿扯出一抹笑,为了不让他起疑,微微点头,对上他的目光,算是允了。
领药而出,回到院中,煎药而服自然不在话下。
翟离与影儿进了屋便没再出来,直到一阵急促又克制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翟离对影儿的温柔索吻。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章他先把后路断干净
来者连升。
一进院,夏莲和连决就去给影儿熬药,水央则进屋内服侍二人。
得了空的连升是
急急忙忙往柔澜屋内奔去。
推门而进,果不其然,眼前之景揪得他心都在疼。
缚纱的绑带一圈圈缠在她的踝间,勒的沁血,另一头则被打了死结拴在床尾。
她挣脱不得,又极致痛苦,在床上蹭的是秀发相缠,衣不蔽体。
赛雪的身子上还残留着他昨日激荡留下的红痕。
此时不显风情,倒是张牙舞爪的似份罪证,直直指向他,让他无比愧疚。
其实他知道。
从他去找云肆之前,与翟离说了影儿的意图之后,翟离不过思索几番便告诉了他,影儿要蛊,是下在他和柔澜身上的,除了他们,别人都无可能。
影儿原本之意是错开连升,连决,杀了晚灵水央,只是被翟离一招釜底抽薪给弄得没了章法。
可翟离说得清楚,蛊要取,也要让她用。
不过同时将计就计顺便取了子母蛊的解药,又再为翟离去取一份心机。
眼下影儿下了子蛊,必会对连升下母蛊。
他一方面心知影儿就是故意让她痛苦这一天,算是解一份气。
另一方面又知,哪怕柔澜已经痛不欲生,只要翟离没开口,那解药便不能用。
连升上前在床边蹲下,去看痛苦到涣散的柔澜。
她汗湿的发贴在面靥上,目光空洞到了无生机,原本柔润似桃花瓣的双唇,此时是因银牙狠咬而肿胀发红,破损之处还隐隐往外渗着血。
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着丝丝红印,一看就知是她自己抓破的。
她紧紧攥着衾被一角,一双膝顶在一起,借着力去拖拽那紧缚的绑带。
她该多难熬,连升一双手举起又放下,根本不知该怎么去哄她。
这次与她被针扎透的那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双拳一握,站起身子决然而出。
他等不了影儿给蛊,他要去求。
敲开影儿的房门,在影儿探究的目光下,连升说了来意。
并直直跪下,请求影儿将母蛊下在他的身上。
一番行为正遂了影儿的心思,她看着跪于门外的连升,笑道:“你来,进来取。”
影儿打开柜子,拿出母蛊,放在桌上,使着坏问:“她如何了?”
连升本就痛心,经她一问,是如她所愿,更做足了悲痛欲绝之态,复又跪地,言辞语调带哽,“痛不欲生,夫人,子蛊离母,是会让其痛不欲生的,待到了一定时候,是会要命的。”
影儿一顿,“多久要命。”
“两日要命。”
不待影儿开口,翟离接过话道:“你去罢,缓她不适,她还有用,别死的太早。”
连升遽急起身,拿蛊便走。
影儿看着连升的背影,有些不满足,她回头带着嗔怪道:“她还有用?你用我用?如何有用?”
翟离一腿曲起,一腿随意一放,坐于矮榻之上,一手端着盏品茗,一手揉着珠串,颇为肆意。
他随然一笑道:“她若没用,影儿何苦费这心思,给她下蛊?”
影儿说不过他,起了抵死不认的心思,又怕他接着索吻,故而一转眼珠,故作气恼不理他,掀被上床,背对他而卧。
丢出一句:“我要睡了,爬了半日山,乏的很。你可别来勾我。”
灯灭,月光钻了空子,晃在屋内。
翟离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她模糊的背影,心内细密过着他的盘算。
赵琛的人,必须清干净。
翟离要做的,是就算他和影儿共同入棺,赵琛那个疯子,也不会把影儿挖出来,抽骨鞭尸。
躲开赵琛,是第一步。若影儿当真绝情,那么杀她同穴,是第二步。
可最怕的,就是她认了命,对他言听计从,一如过往那些年。
更要命的,是食髓知味,失而复得,让他沉迷其中,难下决心。
他立了许久,终是往后退去,开门而出,下至正厅,命连决磨墨。
而他,铺纸,提笔,落下他的猜测。
一墙之隔,柔澜的屋内,连升忍着母蛊入腹的不适,将柔澜抱在怀里。
他拿刀去割断缠在她踝间的绑带,轻轻替她揉着红肿到沁血点的细踝。
他心疼地对着怀里脆弱到奄奄一息的柔澜说:“何苦将自己绑成这样,又该疼几天了。”
怀中人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荏弱的声音,一点点飘出来,“我几次都没有意识了,就想出去寻,我怕我回不来……”
连升抱她的手又添一分力,他克制不住,对她说了实话。
他下颌抵在她的发顶上,嘱咐她:“一定不可说出去,知道吗?”
柔澜眼里结着冰,她笑得冰冷,声音却动听,“我最知分寸的。”
她当然最知分寸,只不过对隋影儿的恨意,又添一分罢了。
一声雷鸣伴着蝉唱划开清晨的宁静。
影儿蹙眉坐起来,挥手就去拍翟离。
却是扑了空。
她渐醒传水央,才得知翟离竟是一夜未归。
“他去哪儿了?”
水央拧了帕子给影儿,说道:“与些官员商议着什么,爷还交代了,这两日将会很忙,若没回来,让夫人自行安排便是。”
影儿听此,是心里一颗大石砸在水面上,激出千层浪来。
这,是翟离吗?
“他,没说别的?”
水央面露疑惑,摇头道:“没有。”
一想后又说,“也不是没有,说让夫人好生吃药,抓紧养好身子。”
影儿看着她,当真一句话说不出来。
自打离了京,翟离真如变了一个人,也不算变,很久以前的他,就是这个样子,可影儿已经不习惯了,甚至很陌生。
她边想边穿衣,思绪纷乱中,夏莲推门而入,端了两碗药来搁于桌上,捏着耳朵道:“猜夫人就该醒了,瞧我这药,熬的是不是时候。”
影儿看她漾着笑,视线落在药碗上,她坐于镜前让水央挽发,对着夏莲道:“怎的还多出一碗来?”
夏莲就等着影儿问,这会儿是挺着脊背,带着得意回:“昨儿老大夫开的药多以止血为主,我这碗是三七归脾汤,如此一治一补,夫人好得快些。还有这艾,每日熏上一熏,如此便更好了。”
影儿淡淡收回眼,鸦羽掩下,身后水央瞧在眼里,识趣的没问,没说,倒是夏莲蹭过来,双手一撑膝,弯着腰从镜子里看影儿。
忍不住赞叹一句,“世人都道天姿国色,一瞧夫人才知何为天姿国色。”
影儿掀眸与她镜中相对,笑着说道:“偏你嘴甜,之前在景明,便是这般哄人的罢。”
松快的氛围一来,便没再散去,直到影儿用完膳喝完药,她静静一想,对着水央说:“许是昨儿狠了些,今儿乏得很,可有小轿或小车?我出去逛一圈。”
水央笑答:“有轺车,特意给夫人备的。爷吩咐,若是夫人要用身边跟上我与连决便可。”
影儿指尖勾在绶带上,来回绕两圈,浅浅一笑,接了这份好意。
暗度陈仓这四个字,影儿算是理解透彻了。
坐着轺车出去走一圈,吃些当地特色,观些风土人情,又在雷声复起时,去那茶肆里一坐,听些新鲜事。
说书人讲了几个故事,最后又绕回了道教,绕回了天人合一,绕回了那另一处圣地。
她的耳中,再次飘进这三个字。
青城山。
她明显深思起来,赶在乌云密布,雷声渐密前回了院子。
此时在县衙之中,翟离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样,身着暗灰银边对襟套衫,坐于紫檀木交椅之上,俨然一副让人不寒而栗的姿态。
他收到连决的条子一瞧,唇边勾笑。
心道小姑娘当真长进不少,懂得等待时机了,出去走一趟是只玩儿不办事,当真有这厉害了。
他燃烛焚条后,对着堂下众官员道:“工部发来的文书,其规模与实建不符,尔等作何解释?”
作何解释?先帝下的旨,工部派的人,度支司支的钱。谁敢不认真督办?
况朝中派了那么些巡查使,看过多少遍了?
如今翟离
一来,往那紫霄宫溜达一圈,回来就兴师问罪,都是当官的,里面几层意思谁不明白?
郡守拱手答道:“左相心思缜密,眼光独到,自是有我等料想不到之处。若能提点一二,让我等去办,我等定当尽心竭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里是建造的问题?分明是欲加之罪的问题。
是通过欲加之罪来安排其余不可明说之事的问题。
只是在场多人心内疑虑,都道左相心机极深,怎的这次是一上来就直说明言,不打迂回?
毕竟当初右相与元国公之事,这些个朝局中人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均是佩服翟离的杀伐果断与胆大心细。
他轻笑一声,随随抬眼一扫众人,淡道:“舆图拿来。”
众人心下一松,敢情要的是这个机密东西。
武当山舆图,一式两份,宫中那份放于藏书阁,均州这份则放于均州官署之中。
因要敕造宫宇,故而对武当山的地形地貌是又进行了一次详细的勘探。
又添许多细则,本因誊抄一份传入宫中,却因建造而耽误,先就着宫宇建造过后再誊抄递进宫中。
如此一来,里外的时间差便被翟离抓住了。
一份舆图自是呈现在了翟离面前,他与连决二人在屋内待了整整一下午,这一众官员是候在门外,走也不是,等又难熬,直到天色将暗,房门打开,舆图送出,众人得令皆散。
翟离这不大不小的动静,被一只灰鸽携着,振翅两日,送进了宫中。
深宫之中正在为辛漪颜的画像添花钗冠的赵琛收到条子一看,唇边荡出笑来。
他搁笔添茶,心里细想,究竟是哪一步,让翟离瞧出了端倪。
他传来沐阳与嫣姑娘,房门一闭,不知三人说了什么。
直至夜深露重,掖门处出现两匹快马,马上之人矫捷利落,往城外奔去。
斜晖几度隐山间,过去十日有余,影儿的崩漏之症是已然见好,她也越发活分。
影儿自己闹不清是因白须老者的药还是赵琛的药,总之这幅身子当真轻巧不少,大有些从前的体魄回到她身上的意思。
白日里,翟离又不知去向何处,一如这些时日所习惯的那样,影儿由水央和夏莲陪着,几乎日日外出。
开始那几天是午间便回,下午探着翟离的反应,再决定是否出去。
这两天倒是越发胆大起来,干脆黄昏才踏进院门。
翟离对此竟是不闻不问,每日只在夜间床榻之上,搂着她,细问她这一日做了什么,是否开心。
今日他不知从何处回来,指骨凉凉的,搁在她侧颈上,轻轻摩挲着,“越发滑嫩了,这些时日,倒是将你养回来些。晚间吃了什么?说来我听听。”
影儿被他凉的一颤,又有些痒,是拧着脖子往他怀里钻,埋脸在他胸前,娇娇地说:“喝了三合汤,吃了酸浆面。”
翟离不语只笑,鼻息一阵阵落在影儿发顶,将她弄得发痒,于是她也笑起来。
两弯细黛下一双明亮迷人的眼,似夜明珠一般照在翟离面上,勾了他的魂去。
他将唇抵在她的额间,嗓音带着难辨的嘶哑,“你好了不少。”
几个字,是何意味,她心知肚明,可她装作不知,稍稍点头,往他怀里又钻了钻,透着娇羞道:“吃得太多,有些乏累。睡罢。”
他许久,才微微一笑,轻声答‘好’。
影儿不去问翟离的忙碌缘故是何,因她知道,问了也无用,他若实说她听不懂,他若虚言,她更无需去听。
有这功夫不如等着赵琛的人冒出来,再寻时机。
她自是不用等太久了,她能感觉到,翟离在和赵琛耍心机。
一场无硝烟的仗一定会打,而她,只需要躲在翟离身后,等他赢,便能悄悄抓住主控权。
而对付翟离,她得心应手,无非委屈些,忍忍便是,再委屈,还能比遭过的罪更要命吗?
日头轻滑,升起落下,又一场雨后,窜出的青草正茂,影儿蹲在一密树下寻着醡浆草。
这闲散的意趣被断断续续又急促地脚步声撞散。
影儿抬手搁于额,挡阳细看来人,是夏莲。
她绕着小石子铺的路,脸被日光晒的是红扑扑的,脚下生风的往影儿这儿跑。
临近时深深喘气,尽量连贯地说:“夫人,爷说今儿夫人若再去紫霄宫,记得帮爷供养道经师,另添一灯。”
影儿看着她,起身说道:“就这事,也需你急急忙忙跑来?”
夏莲抬手一擦汗,笑答:“方才我回屋取东西,爷正巧从正厅而出,特意交代我快快来知会夫人。”
影儿捏着手中一根醡浆草,转了几圈,莞尔一笑。
今儿戊日,不上香的,翟离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在点她,让她主动些,寻他去。
算上又过的这几天,从影儿吃那白须老者的药以来,已经整二十天了。
这二十天,意义非常,有好有坏。
好的是,影儿越发深怀若虚,将那虚情假意做的是细致入微,真实到她自己都快信了。
那自然,翟离对她的态度也会有所转变,一来一回,两人均是感受得到对方的变化。
坏的是,她的身子好了。
是夜,月朗不过半个时辰,又隐云间。
原本明显的山间小道,此时复归黑暗。
轻轻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翟离坐于一落溪石边,他无需回头,听声便知是她。
他借着立柱风灯的光,冲她伸出手,等她来。
一只温中带凉的小手轻轻覆上,还略带调皮的挠了挠他的掌心。
翟离一笑,一把握住她,轻轻拉着她,拥她入怀坐在他身上。
影儿颈间挂着酒壶,单手拎着小灯,这会儿被他一抱,举灯一瞧他,分明的五官晃着光晕出现在影儿黑瞳里。
烛光晃在他挺立的鼻梁上,随着翟离一手握住她接过那盏灯,阴影被拉长直至消失。
他将灯搁下,又取下她颈间那一绳挂两壶的酒,指尖挑起她的下颌,温柔的像个谦谦君子。
“才好,惦记喝酒?欲醉?”
影儿笑着看他,不醉,怎么迈得出那一步呢?
她娇娇嫩嫩地一笑,不说话,扭开脸看昏暗的浅溪。
似月没等到碾压,露出脸赏一双璧人。
复现的月光,照亮了眼前景。
往小院后山上走,一条清溪顺流而下,翟离所选之处,有一半人高的落差,溪水垂落,荡出波来。
周围几颗松柏互依着,参差不齐,倒是显得错落有致。
而此时的两人,无心赏。
满腹心思都在对方身上。
翟离的试探很迂回,他轻声对影儿说:“连决连升在上山处守着,不会有人来。”
他将下颌搁到她的肩上,闭目吐字:“影儿,昨日说喜欢热闹,我细想也是,你从小就坐不住,不是在屋顶就是在树上。”
他搂在她藕臂上的手轻轻蹭着她,仔仔细细感受着她,这般真实的人,被他抱在怀里。
“我带影儿走,寻一处风景秀丽,又不失烟火的地方。松下抚琴,蕉窗听雨,闲来去那市集凑凑
热闹,影儿道,好不好。”
他怀中的人,声音又轻又软,好像从纱里钻出来一般,在这山林里,格外动听。
她只一个字,“好。”
山间扶苏落进他眼底,开满了花。
松针带尖落进她的眼底,留下瑕疵。
她的回复让他心内一软,手中极柔。
他幅度渐大,一只手渐渐升温摩挲着她的细颈,顺领而下,又勾上她的细腰。
影儿轻轻一笑,含含糊糊的,“我要喝酒,你陪我。”
两壶酒,是影儿从酒巷里,与水央一同排队打来的。
那卖酒翁举着漏斗对影儿笑着提醒,“这酒烈,若是姑娘家,半壶便了不得,瞧你端端正正花般模样,可务必仔细斟酌。”
影儿自是点头回笑,拎酒而回。
她要的就是酒烈,越烈越好。
一句话,落进翟离耳中是提了一分警惕。
他晦暗的眼神攫住她,不进不退,似在等她露出破绽。
可她那双眼就像这清溪一样,浅浅的,一眼便能瞧见底。
他赌不赌?
来势汹汹的怀疑定在翟离眼里,挥之不去,散之不尽。
第120章 一百二十章她主动去勾当,肆无忌惮……
朦胧的月色在他们身上盖了轻纱,让他们透着淡淡的光晕。
他的影儿笼在光下,美的无瑕。
她就那么看着他,用那清澈见底的双眸勾他沉沦下去。
是清溪还是深渊,他要不要赌?
影儿好似有些等不及,娇嗔的一抿唇,落吻在他下颌上,将那又轻又软的唇瓣贴住他,进一步软化他的坚持。
直到他的喉结滚动,轻轻吸了口气,她才抬起眼,同时用指尖去点他的薄唇。
糯的发甜的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却带着些伤感,“你不信我,对不对。”
她放缓了呼吸,以退为进。
一点点将放在他胸膛上的手悄悄挪开,同时让那明显的失望从身上散发出来。
指尖离身被他一掌握住。
他混哑的声音从嗓子里刮出来,“影儿,我说过,你给的酒,我会喝。”
他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楚。
字字如钉,被他用一把锤子敲进她心里。
她抬眸看他,似昙花在月下绽放一般,露出笑来,那笑颜动人的一塌糊涂。
他视线落在她脸上不移,欣赏着,就像要把她美到惊心动魄的样子死死嵌进眼里一般。
这么熟悉的人,为何还会次次让他犹如初识那般心动呢?
他指腹勾起栓着酒壶的绳子,取过酒,单手开盖,轻声问她:“你喝哪壶?”
影儿笑答:“都好呀。”
相缠的视线混着飘来的酒香让影儿笑的越发妩媚起来,她挪眼去看,捏住另一壶的壶腰拎至身前,用牙咬开壶盖,对唇而饮。
她因酒烈而蹙起的眉,被翟离用拇指抚平。
他欲用话来暖她,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含着一口酒,对上他的唇,悉数渡给他。
翟离咽下酒,剑眉不自觉的一挑,混着酒意道:“影儿的酒,越来越烈。”
影儿不语,复饮一口,又含一口去渡他。
一来一往,半壶落她肚,半壶入他腹。
影儿眼里的迷情渐浓,不知是真是假。
她撑着时间,渐觉双眼影憧憧,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林间潮乎乎的清香便在她体内流转开来。
她极为满意地扬起唇角,露出带着风流的笑静静看着他。
直到他在她眼里开始变得模糊,一对剑眉不断换着地方,她才轻轻甩头,握住他捏着酒壶的手,一如方才,又来一次。
两壶酒悉数进了二人的体内,挥发,扩散,弥漫。
酒意添上影儿的妖娆让翟离彻底软了眼,化了心。
他只觉身子里窜动着无与伦比的暖意,无关乎酒,全都因她。
掌抚后腰,腰似嫩柳,因酒醉而软的不成样子。
他眼底开始流动起亦焕亦灭的情愫,演变成澎湃的热浪,席卷而来。
汇集到指尖,他不动声色的握了握拳,好让自己颤的不那么明显。
浑浊的目光落在她已经恍然的面上,细细瞧去。
升了温的影儿眼尾都似抹了胭脂,又娇又风情,轻启的双唇里,那软绵绵的滑舌露出一点来,欲盖弥彰一般的勾他。
他笑起来,放任汹涌而来的欲意,却克制着自己的身体。
他松拳按掌搂在她的腰上,另一手扶上她的后颈,与她鼻尖相触,轻蹭着,挤出沾过欲望的声音:“影儿,想要什么?”
影儿双眼似青烟缥缈,聚不出焦点来,放大的感官被酒带着走,她昏昏涨涨的竟是想大哭一场。
她眼眶含着泪,目眩神摇间一个想法占据她的脑海,让她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
当真是酒醉无所畏惧,她一根绷紧的弦是被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给渐渐松了开去。
她想试试,她到底装的像不像,能不能骗过她自己,能不能骗过他。
她用舌去润唇,嗫嚅道:“要你,影儿要长卿。”
他呼吸都变得沉重不堪,压着理智,逼他放肆开来。
可他就要硬抗,偏要再问一句:“要人,还是要心。”
他盯住她的唇,一瞬不移,听她倾吐,逐字道:“要人,也要心。”
泛滥的浓情彻底决了堤,他一时不可控,气势汹汹地去吻她,影儿溢出的娇喘与她唇齿间的空气悉数被他吞尽。
意乱情迷,又缠绕难分。
影儿本就迷蒙的情思又开始缺氧,她有些接不住他,轻轻的叮咛一声,在他的掌控下摇着头滑下一滴泪来。
泪落进唇齿间,化在两人相缠的软舌上,竟是令他慢了下来。他停住不动,随后丢弃了那隐忍许久的霸道,只留下似水的柔情,去顾及她的感受。
一吻之深,至几吸风灯灭。
那烛将尽的滋啦声划开体内早已涌动来去的执念。
他调整她的姿势,让她分腿而坐,紧紧贴合着他。
影儿一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拧了拧腰,倒似比他急些,她这一动让翟离笑的比月光还柔,宠她无度道:“影儿来,还是我来?”
影儿一愣,有些羞怯的扭开脸,似才反应过来一般,支支吾吾,含混不清,“这是林间。”
翟离轻轻掰回她的脸,与她对视,温声道:“就是要让这天地看看,你我二人,究竟谁疯。”
说完他重新吻上她,温柔的让人难以置信。
那按在她后颈上的手轻轻摩挲着她,另一只却满是坏心,悄悄钻进她的裙摆之下,惹她将伦理纲常,将一张脸面统统扔进那浅溪里,随波逐流,不问归处。
他撤出的手轻轻举起,照在月光下,指尖撑开,那黏腻似蛛丝般,又轻又绵长。
翟离双眼含笑地看着指尖拉长的细丝,起唇去尝,被影儿抬手拦下,咬着唇,红着眼摇头。
影儿看着翟离的坏笑,只能借着酒劲无奈的投降,扶着他的双肩而起,凭着感觉对准,慢慢坐下。
她双肩一紧,打着颤,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怎么了?”
影儿轻轻摇头,埋在他脖颈间,呢喃一句 ,“疼。”
翟离环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问,“好些吗?”
他颈侧那又升了温的小姑娘,羞羞答答地点头,悄悄动了动。
他一笑,将她彻底拢在怀里,温柔缱绻到极致的去释放自己,去让她沉迷。
影儿云里雾里,又觉得四面楚歌。
锐不可当的妄念不退不散,反倒裹挟着她,不管不顾。
她灼热难耐,真想痛快的淋一场雨,让那淋漓渐变瓢泼,直至倾盆。
她吟吟嚅嚅的声音被那坠落的溪水吞并下去,可她离他那么近,他们缠的那么紧。
他发烫的视线锁着她,心满意足到难以言说。
她的娇吟他听的一清二楚。
他的喘息她听的明明白白。
偏都固执的将一切归给酒浓,不算情深。
影儿撑不住,摇着头说热,她一侧香肩露着,仍觉得不够,想悉数褪下又做不出这一步。
几番下来,眼底又润出泪,晃晃荡荡往翟离肩上滴。
翟离一声苦笑,嗓音浑哑似磨砂:“影儿啊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翟离真是情到浓处,生生停下,他揉着她的发,托着她将她抱起,一手拽过搁于石上的软垫,往溪水中走去。
溪底石滑又砾石纵横,翟离用脚推开些零散的碎石,托着她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用力,引她看向他,四目相对时他说:“缠住我。”
天旋地转的影儿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晃着似雾似露的双眼松松散散地看着他。
他笑着,咬在她的耳边,“缠住我,用腿。”
“否则,你会掉下去。”
影儿身子一紧,惹得翟离一颤,他用小臂帮她缠上,这才将那垫子扔进水里,随后用脚一踩,定在流动的溪水间。
单手交替脱下自己的衣衫裹住影儿,在影儿有些不解的眼神中,他抱着她跪下,托着她将她缓缓放于溪水之中。
清凉与舒爽随着她不断沉浸其中而被无限的放大。
与翟离纠葛到几乎要喷火的影儿,总算被这汩汩清溪带走了大半的不耐,水流不急不缓从她身上淌过,携走火热的同时,也留下凉爽带来的清醒。
清醒不过一瞬间,回光返照一般。
随之而来的是翻天覆地的混沌。
他的律动有序又温柔,带着溪水的清凉灌进她的身体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始终抬着的细颈酸疼的厉害,实在撑不住,松了劲儿放下。
一瞬间,溪水没过她的琼鼻,窒息感瞬间涌来,伴着恐惧爆发,弥散,让她不可控地奋力抵抗。
双手撑在她身侧的翟离见她如此,只能腾出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将她抬出水面。
露溪的瞬间,她大口攫取空气,紧紧抓翟离的胳膊,又搂上他的脖颈,身子紧绷的像个弓起背的猫一般。
“长卿……”
一溪才铺新绿,被二人的辗转抹乱了去。
翟离将她抱起来,换了他坐于软垫上,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轻轻问她:“害怕吗?”
她湿漉漉的发丝随意贴在面上肩侧,长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在月色下闪闪发着光,溪水冲落得声音将他所言盖了下去。
影儿听得不真切,以为是水妖成型了,斥责他们不知检点。
她趴在他肩头,小声说:“做给他看,疯又如何?”
她对窒息的惧怕与对翟离的怨恨合到一起,聚成一根铁针狠狠地扎着她。
她疼,她要他也疼。
翟离挑着眉,将她的发丝拢在一起,正要去疼她,却反被她双手掐住脖颈,往水中压。
他当真是头一回被影儿弄的不知所措,这丫头怕是疯了,胆敢掐他。
转念一想,她不在酒里下药,却在水里掐他,哪里是真的要他的命。
这又何尝不是她的妥协,是她在让步。
他松了身子,心道惯她一回,随她发泄。
影儿也是不客气,掐着他就往水里按,看着水没过他的鼻,也不松手。
不仅不松,还不知死活地扭动在他身上,让他一面窒息,一面愉悦。
他一双掌垫在她膝盖下,不让那砾石磨到她。
可她晃起来没够,掐起来不松。
剧烈的窒息夺他心魄,从不曾有过的酣畅贯穿了翟离。
他在水中睁眼,张开嘴想要呼出声,又想要吸进气。
可均不能如愿。
他压扁了整个胸腔,身体已到绝地,求生的本能让他颈间用力往上一抬。
他无需挣脱她,只将口鼻露出水面,猛吸一口气。
万没料到,他这举动竟是惹了影儿,影儿皱着眉抽出一只手按着他的额间,又将他压回水里。
水里的翟离气的发笑,刚吸入体内的空气是又呼了出去,他拧着眉,苦不堪言。
奈何夜深,她瞧不见。
当真放肆又猖狂。
月羞藏云间,另一风灯灭。
溪边蛙鸣渐密,连着水声都盖不住那裹满浓情的娇喘,一声一声,回荡在林间,久久不散。
犹如天上铺开一块幕,缀在期间的繁星无处可躲,只能为他们亮着光。
身热溪水凉,两个人缠在一起,似蛇般,不分不移,只是来来回回的扭动,欲罢不能的沉在其中。
何时丢的意识,她如何都想不起来。
醒时,她蜷成一团,躲在他的怀里,鸦羽交叠,几番才回过神来。
一阵阵细细密密的刺痛遍布全身,影儿抬起手抚额,又透过指缝去瞄晨光,借光看胳膊上的伤。
尽管垫了软垫,又裹了外衫,可那砾石到底锋利,也不知昨儿他二人怎么闹的,影儿这一醒,是全身都在疼。
头顶传来又哑又无奈的声音,“影儿,往后只许与我饮酒。”
影儿轻哼一声,他凉凉的指骨轻扣住她的下颌,另一手扶着她坐稳,又道:“你酒后,太疯。”
影儿看着他,轻眨眼睫,零碎的记忆浮现出来,她血流加速,集于腮瓣,哼哼唧唧的,“怎么,不抱我回去”
翟离笑着为她捋发,“要抱的,你不肯。偏说有水妖,还说要做给她看,疯的颠来倒去,我都抓不住你。”
影儿听完羞愤不已,拿双手捂眼,叽叽歪歪不知说着什么。
突的一生气,拿拳去敲他,而后杏眸一瞪,扭过头鼓腮不说话。
许是不满意,她猛吸一口气,撑着膝盖就要从他怀里挣脱开,被他拦腰搂住,带回怀里。
“你去哪儿?衣衫不整,湿湿嗒嗒,打算去哪儿?就算要回,也只能我抱你回,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能走?”
影儿方才这一番大动作,让遍布全身的划伤彻底疼起来。
她紧忙低头掀开他为她盖得外衫,膝盖通红,雪白的腿上除了那些明显的刀伤,其余的都是那碎石子划的。
不深,不长,但是不少。
可真是难说,这次的疼,不是因他。
她还记得他的温柔,他将掌搁在她与碎石之间,就连在水里,他都没太使劲,好像怕她被磨疼了一样。
倒是她,拧来拧去,一会儿要上岸,一会儿要下溪,一会儿要坐上去,一会儿又要躺下。
酒疯后的懊悔与难堪让她都不好意思去看翟离,此刻是只想快些与他分开,缓缓尴尬。
她垂目再看,前襟被扯得已经裂了大口子,小衣明晃晃的,皱巴巴的,替她维持着脸面。
一身细细的划痕逃脱了欢愉后,肆无忌惮的体现出来,提醒着她昨日的张狂。
一喜一悲。
喜得是,一夜表现极好,她深信翟离对她彻底松了戒备。
悲得是,丢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