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去山里, 出门之后,白桅却带着洛梦来径自上了公交。
不是洛梦来过去总在坐的那一班。她心里也清楚现在的自己不会被人看见。即使如此,在登上去的刹那, 她整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几乎是僵直地站在白桅旁边, 不自在地紧绷起肩膀, 仿佛要缩起来。
白桅看了看她,也没说话,坐了一站路就又带着她下来了。跟着就去了最近的十字路口,点兵点将地对着正在等红灯的汽车们指了一会儿, 挑中一辆就往车顶上爬。
洛梦来吓了一跳, 本就不太稳的下巴骨差点当场掉下来。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你你你……你不是说你会瞬移吗……”
“对啊, 但我不会带人。”白桅倒是振振有词, “没事,我隐身了, 别人看不到……诶,你上得来吗?要不我拉你?”
说话间猛地回了下头, 脑袋非常自然地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给洛梦来吓得又是一阵僵直,不说话了。
就这样跟着白桅陆陆续续爬了好几辆车, 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却不是什么村庄, 而是近郊的一个公园里。
公园很大,还带点农家乐风格。装饰用的小木屋旁边还开辟了一小块拍照区, 区域里立着好几个脸部掏空的稻草人,方便游客将自己的脸对上去拍照。
白桅示意洛梦来也上去试试,洛梦来一头雾水, 却还是乖乖照办。将自己的脸对上去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的自己好像并不适合拍照,张口正要询问,却感眼前突然一黑——
原本晴朗的天空竟是瞬间昏暗下来,暮色中只见几只乌鸦嘎嘎地飞过。震惊间,又感头顶蓦地一片阴影罩下,仓皇转动视角,这才发现眼前不知不觉间竟有多出一个稻草人,手中镰刀高高举起,直直就朝自己劈下!
“我X——”
镰刀落下的刹那,视野瞬间陷入黑暗。洛梦来本能地惊呼一声,跟着便觉脚下一阵摇晃。
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竟亦是另一番场景。
满山坡的麦穗,旁边就是一道土路。转头往后看,则是一个巨大的、几乎顶到天空的稻草人。
“好玩吧!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进入方式,怪有意思的呢。”
正愕然间,身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洛梦来错愕转头,正见白桅饶有兴致从不远处蹦跶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折的麦穗。
……所以刚才那个只是进场仪式吗?
洛梦来直到这会儿才彻底缓过来,无奈地拍了拍胸口。
“这种事麻烦下次先和我说一下好吗?”她忍不住嘟哝一句,又抬眼朝四周,“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在那个山村里了?”
“还没呢,还要往前走。”白桅朝远处指了指,“这里的怪谈主说等我们到了主路上,她就会来接。”
说完,想起洛梦来方才的小声抱怨,又补上一句:“不过这里的路都是土路,你能接受吗?不能我可以背你。”
……这个真不用!
“没事,我小时候在农村住好久呢。”洛梦来说着,顺着白桅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看到一缕青烟腾起。
鬼怪的村子里,也会有炊烟吗?
心中浮起淡淡的困惑,她自我鼓励地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跟着白桅往前走去。
在来的路上,白桅就已经跟她介绍过这个怪谈的大致情况——怪谈的基础地图是一个人口稀少的村庄,现在的名字叫“披麻村”,以中式民俗恐怖为特色,冥婚鬼嫁为主题……
老实说,在刚听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洛梦来还觉得没什么。毕竟山村冥婚也是恐怖作品里的常用主题了,她看过玩过的也不少,刚听到时,甚至还觉得有点老套;然而真等来到了怪谈里,她却又有点怂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踏上土路的瞬间,她隐隐约约地,似乎还听到远处飘来了一阵唢呐声,悠扬又阴森。
“桅姐,我们具体是要去哪里开会啊?”她忍不住问道,“不会是祠堂、或者墓地之类的吧?”
“应该不会吧。”白桅正在低头跟主办方发信息,闻言微微偏头,“他们这边的墓应该都是建在山上的,不适合开会。”
……也就是说还真有墓地是吗?
洛梦来又是一怔,跟着就听白桅道:“啊,这边的负责人回我消息了。让我们在这儿等着,说马上就到。”
“!”洛梦来一惊。
“还是boss亲自来接呢。”白桅感叹,“它们真好。”
洛梦来:……
一个冥婚主题怪谈的boss……一般来说,都是新娘吧?
她微微张嘴,脑海中几乎是瞬间便蹦出了一顶大红的轿子,血色的轿帘被风吹起,露出掩在其后的惨白面孔。
“那个,如、如果是轿子的话,我就不上去了。”她决定还是先打声招呼,“我跟在旁边走就行……”
“?”白桅不解。什么轿子?
正要发问,远处起伏的山道上,忽然跃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随即而来的是轰隆隆的发动机响——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一辆宝蓝色的亮面拖拉机正以绝对不属于拖拉机的速度,飞驰而来。
坐在露天驾驶座上的司机红衣胜火,神情冷峻。本该盖在头上的红盖头被叠成了三角巾戴在头上,惨白如墙的脸上,还架着一副浅褐色的墨镜。
“白桅是吗?”拖拉机开到近前,声势浩大地停了。洛梦来亲眼看着那坐在露天驾驶座上的新嫁娘微微抬起墨镜,露出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爽利地一抬下巴,啪地将墨镜放下。
“来了就好,快上来吧,我载你们进村儿!”
“好呀,谢谢!”白桅显然对这充满了农村朋克风的重型机械充满兴趣,毫不犹疑地应了,跟着就往拖拉机后面的拖车里爬。洛梦来迟疑地跟在她后面,才刚坐定,便感到身下一阵震动——拖拉机又开起来了。
巨大的轮子碾过土路,两边的景致飞快向后退去,新嫁娘的说话声也跟着响起,嗓门那叫一个中气十足,以至于在吵闹的轰鸣声中都清晰无比。
“我大名曹金秀,是这个怪谈的负责人,也是boss,村里人都叫我锈娘,也有叫我村长的,你们爱咋称呼都行。
“我来这儿时间也不长,一年多。白桅妹子呢,刚来?”
听着和普通人类的唠家常差不多。洛梦来也不敢出声,好奇看向白桅,后者面上没什么表情,说话却依旧有问有答,两人居然就这么聊上了。
锈娘得知白桅刚从诡异学院毕业不久,很是惊讶地“诶”了一声,又提起自己来历,说是某个无限流大厂一线辞职出来单干的,语气里颇为自豪。
“哦,那家呀。”白桅淡淡应声,“我实习的时候也去过。待遇还蛮好的。”
“可不是吗,所以辞职的时候我还纠结很久呢。”锈娘叹息摇头,“我们当时单位里还有个业绩光荣榜呢,我上过两次,最高的一次是月榜第二——诶你既然也来打过工,那你应该知道逆骨之桅吧?那个月我正好就排在她后面,可难得了,我还特意拍了照呢。”
“逆骨之桅?”洛梦来忍不住插话。
“一个大佬,在我们单位很有名的。”锈娘接口,“不过她不是固定员工,所以时在时不在的。不过据说只要她来上班,基本稳上光荣榜前三。”
听着好像很厉害。洛梦来啧啧称奇。白桅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依旧一搭没一搭地和锈娘随口聊着,对方说啥她答啥,虽然一直在说话,但莫名给人感觉很人机。
说着说着,不知突然触发了哪个关键词,她话头蓦地一转,仍是一副棒读的语气:“对了,谢谢你这次特意邀请我呀,我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邀请呢。”
说完,像是完成了某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似的,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驾驶座上的锈娘闻言却干笑两声,掩饰地抬手整了整头巾,墨镜下的眼睛漏出些微的心虚。
其实真要说起来,邀请白桅完全是临时起意——她的怪谈这次只需要一个客场团队来进行辅助,而且合作的团队早在五天前就敲定了,对方资质优秀,还是她熟人牵线搭桥,看着可说是相当可靠。
因此直到几个小时前,她都完全没有再招募新合作者的想法。更别提对方只是个刚毕业一个月,等级也才战栗二的纯新人了。
只是很巧,她不久前刚听说了志学601的战绩。又恰好她手头有人脉,直接打听到了白桅的名字,便琢磨着无论如何先和人接触试试看……这才试着给白桅发了邀请。
老实说她也没想到白桅会答应得那么快。好在对方团队就两人,外形也都很正常,锈娘便盘算了下,觉得干脆这次就把她们拉进来问题也不大,就当是混个脸熟了,这样以后要打听关于愚善眼镜的破解方式也方便……
反正她对白桅她们组的要求也不高。好好听话配合,别拖后腿就行,嗯。
正思索间,拖拉机已经临近村口。迎面有人赶着一头大黑猪走过来,锈娘忙抬起下巴与来人打招呼,又和白桅她们介绍:
“这位是副村长,也负责一部分的策划工作。”
副村长是个面色青白的中年男人,挥挥手和车上的人打招呼。洛梦来学着白桅的样子,很大幅度地也冲他挥手,笑容却远没白桅那么热情洋溢,甚至带些僵硬。
因为从她的视角看得很清楚——那男人赶的猪,其实只有半扇。
右半部分是完全没有的,甚至能看到完整的横截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怪谈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托大了。
“那个,那位副村长身上穿的是民国衣服吧?”她沉默片刻,故作镇定地小声问白桅,“好像是长衫……难道他死很久了?”
白桅眨着眼睛地看过来,也不知听清楚没有。还没等她开口,锈娘的声音却先从前面传了过来:
“那是演出用的服装,和我这身一样。因为我们也没穿常服的需求,所以一般就懒得换了。”
她说着,回头望一眼陷入尴尬的洛梦来,又补充道:“不过他确实死得有些年头了。反正肯定没你新鲜。”
新鲜……洛梦来被这微妙的措辞砸得又是一阵失语,咂摸了会儿,却又觉出不对,“咦,所以你们排的是民国时候的剧情啊。”
“但那时候应该没有拖拉机吧?”
“当然没有啊。”锈娘理所当然道,“这是为了前一个本子购置的道具——我们村儿最开始设计的剧本是走乡土民俗风来着,暴风雪山庄,知道不?我们就是对标那个的,暴风雪村庄!”
只是因为收益实在不行,某些兴趣爱好比较特殊的玩家还喜欢把它们这儿当成免费农家乐,才不得已改成了比较流行的冥婚主题。
锈娘说着,还往前指了指。
“喏,看到那一大片荒田没有。国外不是很流行什么高草地嘛,我们当时还参考那个来着呢,在这儿搞了一大片苞米。”
只可惜后来换了主题,不仅苞米地被挖掉,其它购置的场景道具也作废不少。就剩这一台拖拉机,她实在喜欢,平时开来开去也方便,就还是留下了,只是每逢怪谈开放就得设法藏好,省得玩家们看到后出戏。
“啊,那是挺可惜的。”白桅以前在无限流大厂工作过,知道这种布景更换起来得有多麻烦,说完又有点奇怪,“但苞米地为啥不要啊。不冲突呀。”
也没规定说鬼新娘出嫁的必经之路上不能有苞米嘛。
锈娘闻言,却只一声冷笑。
“相信我,如果您知道某些有病的玩家喜欢钻到苞米地里干什么,您也会恨不得把它们全挖掉的。”
白桅:“……”?
没有再解释更多,锈娘在村口的牌坊外停下车,带着白桅二人步行进村。阴森的唢呐声音再次响起,注意到洛梦来瞬间绷直的身体,她好心解释了一句:“别在意,这是BGM组在排练。”
“我们有专门的乐队班子,吹唢呐的拉二胡的都有,你们要是有需要可以来租,比罐头音乐的质感好多了。”
“啊……哦。哈哈,这样啊。”洛梦来似懂非懂地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往白桅旁边蹭了蹭。
白桅却没似没注意到她的动静,只定定地望着远处的山头,片刻后,轻轻诶了一声。
“你们这个怪谈不简单啊。”她轻声道,“山里那东西,压很久了吗?”
山里?什么东西?
洛梦来迷茫,旁边的锈娘却笑起来。
“你还挺敏锐啊,一来就知道了。”她随手解下绑在头顶的盖头,用手一捻,又当丝巾般系在了项上,“不过别担心,我前两天还去检查过,一点没松动,压得牢着呢。”
说完,见白桅没有说话,又挑了挑眉:“嘶……妹子你难不成,很在意这种事吗?”
“坦白讲,是有一点。”白桅看她一眼,慢吞吞道,“保险起见,还是先打声招呼吧。我是有一些言灵能力的,但这种用人命祭出来的大封印,绝对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说开的。如果合作期间出了什么事,可不能怪到我头上哦。”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洛梦来再次蒙圈,锈娘却了然地笑起来,扶额点头:“诶,我以为什么事呢。安啦,没事的!”
在诡异存在间,言灵和诅咒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能力,拥有的人很多,只是威力与能力范围各不相同。因此,有些人在合作时会提前言明,规避一些风险,这也是挺常见的。
锈娘也没认为白桅这样提前告知有什么不对,只觉得这个战栗二的小新人一板一眼得还挺可爱。见白桅仍是微蹙着眉头,又爽朗补上一句:
“放心,这封印我特别检查过的,可牢了!别说你,逆骨之桅来了都咒不开。”
白桅听她这么说,似才放松下来,点点头,跟着她一路进门。
洛梦来却仍有些云里雾里,趁着锈娘与路过村民打招呼的当口,悄悄去扯白桅的袖子。
“那山里有什么啊?”她压低声音,好奇问道,“怎么还牵扯到人命了?”
“没什么,一个封印而已。”白桅顿了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却还是学着她的样子,同样压低声音。
“从气息来看,应该是在这个怪谈形成前就已经有了,多半是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有怪物出没,被有能力的人类封住了。”
“?!”洛梦来听了,却是更加一头雾水,“很久很久以前?”
“可你不是说,那些怪谈诡异之类的东西,都是在世界失衡之后才出现的吗?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啊?”
“是大量出现。”白桅认真纠正她的措辞,“如果把失衡当做一种绝症的话,那失衡之前的世界,就好比一个健康的人。”
“一个人,再怎么健康,难道一次小病都不会生吗?”
她朝着那青翠的山头遥遥指了指,语气依旧平静:“那种早在失衡之前就出现的怪物,就相当于我说的小病了。
“只是它们的数量不多。距离大多数人类也很远。往往还没出现在大多数人视野里,就已经被收拾掉了。
“至于人命……我也只是根据气息猜测的。可能是封印那个怪物的人自身实力不够,所以只能靠献祭人命来达成目的了。”
……虽然不太懂,但听着好像很厉害。
洛梦来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好奇道:“那你刚才说,如果出事不要怪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呀,免责声明。”白桅正色,一字一顿,“我以前在外实习的时候就遇到过这种事,明明是自己工作没做好,非要说是我咒的,可烦人了。”
解释了,但又像是没完全解释。
洛梦来依旧满脑子问号,然而此时锈娘已经走了回来。她也只能先按下心头的疑问,跟着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
披麻村,也叫曹家村,一个实实在在的鬼村,一共不过二十来口人,村里的建筑倒是不少。
村子整体成一字型,最中间是一座大屋,也正是他们这回要开会的地方。
锈娘领着二人进去,一进门,才发现屋内还有许多人,大多穿着浴衣和羽织,有些则作日式的妖怪装扮,齐齐坐在长桌一侧,一见到几人进门,无数双或青或白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给洛梦来吓得一僵。
白桅显然也没料到这茬,本能地将人往身后一划。锈娘见状,赶紧道歉,小声给白桅解释:“这是我熟人介绍的团队,外地来的,能力不错,就是人有点多。妹子你别介意。”
“外地来的?”洛梦来小心从白桅后面探出头,“外国吧?”
“外维度。”锈娘轻声道,“不过也有招收的本地人。不用太在意他们的服装,都是工作服来着。”
说完咳嗽一声,忙上前给双方介绍:“这是白桅妹子,是诡异学院派遣来的优秀学员。这位是她的助手洛梦来妹妹。”
“这是隶属跨维度组织‘大恐惧株式会社’的团队山田组,带队老师枯蝶夫人是这个维度中极少数达到噩梦一星的大佬。老师在村式恐怖方面很有研究,一手打造的鬼嫁怪谈也非常有名。”
简单介绍完毕,锈娘也没多废话,叫人往屋内推进一块大黑板,很快就切入主题:
“是这样的,因为愚善眼镜的出现,现在很多玩家都有了抵御贴脸杀的能力,这点想必在座各位都清楚。为了弥补这一点呢,我们披麻村,为了应对这一状况,也一直在尽力完善和丰富通关流程中的剧情……”
她说得很认真,洛梦来面朝着对面一排日式诡异,却始终有些坐立不安——好在这部分内容白桅之前也和她介绍过,理解起来倒没什么难度。
所谓愚善眼镜,就是能够自动识别恶意,并将一切带有恶意的存在都在视觉上予以屏蔽的特殊道具。对于怪谈从业人员来讲,这东西可说是相当棘手——
因为怪谈运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造成惊吓,收获骨子,换言之,里面几乎所有的演职人员,都可说是对玩家抱有恶意的,因此它们的行为一定会被屏蔽。
为了应对这一状况,怪谈从业者们不得不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剧情设计上,设法将更多的通关线索融入到剧情演绎之中——这样一来,为了获取线索,玩家们将不得不主动摘下愚善眼镜,这对怪谈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依靠着这种方法,披麻村之前也确实有过一段不错的经营状况。然而,在近两次的运营里,它们发现情况又有些不太对了。
“我们的怪谈是允许多人进入的。同时,整个通关流程又是单线型的,从头到尾就一条剧情线,可触发的剧情演出也就那么几个。因此,玩家们完全可以进行合作,通过轮流佩戴愚善眼镜,来最大程度地规避惊吓。”
长桌前,锈娘推着墨镜,语气沉重:“不仅如此,在上一次的运行中,我们还看到至少一半的玩家,从头到尾,眼镜始终都没摘下来过,全程就靠另外一半玩家带飞……”
懂了,是老板。洛梦来默默在心里道。
她生前各种手游端游都玩过,对这种模式可谓见怪不怪;白桅却像很有感触似地,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声:
“所以是会玩的玩家在保护废物玩家吗?
“诶呀,真有爱。”
洛梦来:……
不是哦,花了钱的。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花了钱的。
“不管怎样,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长桌前,村长锈娘啪一下摘下墨镜,双手猛地按在桌上:
“所以,我们的团队,准备在原有剧情设计的基础上,采取一种全新的通关模式——
“双世界!”
语毕,她倏然转身,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划,拉出一道直线。
“我们村落,整体成一字型。而且很巧,村头村尾各有一个牌坊,还有一对相似的池塘,正好位于村子的两边,到中线的距离也非常相似。
“基于这点,我们准备在中线处,安装一堵空气墙。将整个村子一分为二,同时调整怪谈的入口,确保下一批玩家进来时,一半依旧从村口进入,另一半,则从村尾进入。”
“哦——”长桌一侧的和服女子了然,“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以为,自己进入了不同的村子?”
“准确来说,是不同时间线上的同一个村子。”锈娘掷地有声,“两边村子的布置、剧情、线索、关键人物,统统都不一样。他们必须各自进行解谜然后设法传递和整合线索,最终两边一同努力,完成boss战,才算真正通关。”
说到这儿,整体设计算是彻底明确了。锈娘长出口气,再次按住桌面。
“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同时准备两套场景与演出班底。
“道具上我们还能想办法,但人数上,确实有点棘手。
“这也是为什么,我诚恳邀请二位以及背后的团队,来参与我们下次的怪谈运营。”
她抬起头:“所以,各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洛梦来也不懂这些,只能悄悄去看白桅脸色。当然,在她看来这门生意还是挺划算的——起码锈娘的规划听着就很靠谱的样子。
白桅却只单手托腮,微侧着头,眉头蹙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对面坐在最中间的武士服男子,思索片刻后沉声开口:
“那么请问,收益具体是如何分配呢?
“直接参与主线,这可是另外的价格。”
“这个自然。”锈娘立刻道,“这次是我诚邀各位来帮忙的,和普通的支线参展当然不一样。”
“摊位费之类的费用肯定是不劳各位出了。为表诚意,我们会支付给各位一定的帮工费,除此之外,怪谈正式运营的收益,将会以6:2:2的比例进行分成,到时候大家只要来我这里登记一下,并随身携带好自己团队的惊惧瓶,正常情况下,所有产生的收益便会自动按照比例进入各位的提取瓶里。”
“正常情况下?”一名头戴日式三角幽灵标记的员工蹙眉发问,“意思是还有不正常的情况咯?”
“哦,是指在空气墙正常运转的情况下。”锈娘连忙解释,“我们购买的空气墙还有一个应急模式。应急模式下,空气墙会启动完全阻断功能,可能会影响骨子的自动分配。”
“但请不必担心,这种功能我们基本用不到。而且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会在另外支付帮工费的。”
“……”那日式小幽灵听着像是还不太满意,以眼神询问了下同伴的意见,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另一名穿着轻便浴衣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白桅,和旁边同事交换了一番揶揄的眼神,突然朗声开口:
“等一等,但我还有个问题。
“我们两个团队的分成比例,居然是一样的吗?”
他指了指白桅,又指了指自己,意味深长:“我们山田组一共可出十四人,而她们只有两个人。更别提我们的老师,可是这维度仅有的六个噩梦一星之一——”
……
……?!!
洛梦来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边躺着也中枪,短暂的愕然后,整个人登时坐不住了,再顾不上什么新人的拘谨,脱口而出:“喂,你们什么意思啊?”
考虑到比等级自己这边确实没啥优势,毕竟白桅那个战栗二星就是铁板钉钉的垫底,她果断选了个更利于自己输出的辩论方向:
“按劳分配,又不是按人头分配,要这么说,我还觉得你们人均工作量肯定低呢,毕竟我们两个人,要干相当于你们十四个人的活——”
“那什么。”白桅像是这才回过神来,忙戳了戳她的胳膊,“严格来说,我们不是两个人……”
“?!”洛梦来惊讶地看着她,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指向自己,一脸受伤,“你觉得我不算劳动力?!”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白桅忙道,想想解释起来实在有些烦,索性也没再继续,转而道,“而且,我觉得,在这事上,确实是它们的boss比较吃亏……”
洛梦来:“?!!”
“毕竟我只用带你一个。”白桅认认真真又慢悠悠道,“你资质不差,只是刚入行,没有经验。”
“可它们的boss却是要一个人带十三个小废物,是比较累的。”
洛梦来:“……”啊。
这话的攻击力实属有点太强,导致作为友军的她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对面的浴衣男人却一下跳了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桅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竟似十分茫然:“?我说错了吗?”
说完,又转向坐在最角落的和服女子,继续茫然:“错了吗?”
“……”穿着浴衣的男人空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事,竟是突然没声了。
倒是那坐在角落的和服女人,缓缓出声,让他坐下,又向白桅微微颔首,为自己手下的无礼而道歉——洛梦来这才看出来,原来这个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沉默女人,就是所谓的“枯蝶夫人”,对面那个噩梦一星的boss。
锈娘忙又打了几句哈哈,总算将这事兜了回去。洛梦来想想却还是有些气,会议结束后还忍不住和白桅小声抱怨。
“怎么怪谈里也有这种讨厌的家伙啊?这难道也算黑化的一种吗?”旁边又有半拉黑猪路过,她气到都怕都不知道怕了。
白桅倒是淡定,只平平道:“不是好人变坏了,而是坏人都死了。”
洛梦来:“……”是倒好了!
冷静下来,她又不由有点担忧:“诶,你说那种人那么讨厌,该不会还记仇吧?
“万一他在工作里拖你后腿,或者给你甩锅,该怎么办啊?”
她可还记着白桅说她被人污蔑那事儿呢。
“嗯,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白桅还在等着锈娘开拖拉机送她们离开,闻言偏了偏头,“既然这样……那我就咒一下他们好了。”
洛梦来:“……?”
“咒他们想要破坏怪谈运营的时候,一定会倒大霉。”白桅正色。
顿了顿,又更加严肃地补充:“血霉。”
好了。完事。
洛梦来:“…………”
“不是。”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就这么个对策啊?”
“嗯。相信我,会很有效的。”白桅看她一眼,随即莞尔,“比起这个,我倒是还有别的事要问你。
“你之前说,你小时候是在农村生活的,对吧?”
白桅再次端正脸色:“那你觉得,当时的生活,有哪些部分是让你感觉最有爱的呢?”
洛梦来:……????
*
相比起白桅这边的悠闲,人类的论坛,则依旧热闹。
关于“志学楼601”的讨论依旧层出不穷。尽管杜思桅等人从未将自己的发现与推测对外公布过,但仍有不少细心的玩家,已经将路人P那个帖子与这次的事件联系起来,进而产生了种种推测,为事情又续上了一大波热度。
苏英可能是极少数不想参与这场热闹的人,硬是憋了一天没在群里说话。毕竟上次的发言还存在群的聊天记录里,不管别人记不记得,她自己总归有些膈应。
然而这种硬憋,在看到一条群友发出的截图时终于破功。
截图来自论坛的专有板块——怪谈名录,这也是唯一一个玩家不可参与上传编辑,里面的资料却总会时常自己更新的板块。
又因为这里面的内容基本都是在播报各个怪谈的现实坐标与开放时间。因此,玩家间一直有说法,认为上传这些资料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怪谈里的诡异本身。
而此时此刻,截图内,赫然是一份刚刚更新不久怪谈名录——
【怪谈名:早八晚八一卡通
【开放时间:早五点至八点晚五点至十二点。
【开放地点:惠民路358号以及秋水路125号
【进入条件:请携带两元或以上现金
【人数限制:无
【备注1:该怪谈不提供任何积分与存活天数奖励,并承诺不会在怪谈中设置任何陷阱与关卡。玩家只需投币进入后,从一个出口走到另一出口,即视为通关。如果放弃,请就近寻找工作人员,我们会带您返回入口,并全额返还已经支付的费用。
【备注2:本怪谈不会出现在随机名单中。进入与否全凭自愿。且没有挑战次数限制。
【备注3:本怪谈不接受扫码支付,请务必携带现金。没有现金者,可向工作人员进行赊账,赊账超过两次且没有补足者,将被永久拉入黑名单,请各位玩家自重。】
……?????
这都什么玩意儿?
不会真有人要去吧?
几乎是在这张截图的一瞬间,不少人就开始排着队在群里敲问号。苏英没跟住也敲了一个,想了想,又忍不住打开了地图软件。
惠民路,远郊,没通地铁。前往最近的地铁站都要坐公交。但因为房价便宜,人口依旧相当密集,附近还有个郊区大景区和主题公园。
秋水路,市中心。而且附近不远就是地铁站,从那儿上车,不管再转去哪个区都非常方便。
……最重要的是,地图显示,这两个地方之间,公交时间两个半小时。
又是一阵默然,苏英再次看向手机。果不其然,最初的问号风潮过去,群里已经有人在一本正经地谈论用这个代替公交上班的可行性,甚至已经有不用上早八的好心人,兴致勃勃地表示愿意先帮着去趟趟雷……
都闲的。一个两个,都闲的。
苏英面无表情地想到。
跟着就给正在咖啡馆值班的唐邦安打了个电话。
“喂,安安啊,哦没啥事。
“就你能帮我去收银台看看吗,我记得里面应该是有点现金的……呃,对我要硬币……”
*
同一时间。另一端。
“boss啊……你真觉得这样写,没问题吗?”
空无一人的写字楼内,长脖男人抱着一台笔记本,大咧咧地就那么坐在地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还特意写明没有奖励……这不是在劝退人吗?”
他的背后,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片刻沉默后,门后响起一道干净清爽的男音: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与其等他们自己试过后失望,不如一开始就把结果写清楚,这有什么问题呢。”
这个倒是。长脖男人暗自点头。
仅仅只是将两个怪谈区域拼起来并打开所有出口,怪谈内却没有进行任何布置,这本质上并不算一次真正的运营,因此,哪怕进来的玩家“通关”了,也是无法获得任何奖励的。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长脖子想想却还是担忧:“可玩家们追求的就是这些……”
“是在你眼里的玩家只追求这些。”那道悦耳声音继续道,“除了玩家的身份外,他们还是个人。是人就要上班、要下班,就有惰性和侥幸心理。”
“如果能有一个方法,让他们只用三分之一乃至四分之一的时间,就能完成单程长达两个半小时的通勤,他们又为什么不试试呢?”
“……但愿如此吧。”长脖子思索着点了点头,跟着又似想起什么,兴致勃勃扬起脑袋,“诶boss,那你说,如果我们这次的尝试成功了,是不是得另外给那大佬一些什么作为报答?”
“毕竟这主意是她出的呢。”
“这倒是。”门后那声音似乎笑了一下,旋即又低了下去,“不过按她的性子,估计也不会记得这事。”
“她不是还要订购我们的火柴吗?你到时候多给她送一些过去吧。”
“也行。”长脖子点头,跟着又似意识到什么似地,猛地转过了头,“等等boss,什么叫‘按她的性子’?你认识她?”
“……算是吧。”门后那声音这回却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道:“有过一些接触。”
“我说呢,昨天我回来说起她的时候你语气就好像有点怪——”长脖子没心眼地笑了笑,随手翻阅起论坛内的玩家讨论,“说起来,那位大佬到底什么来头啊?是生前就练过吗?明明才只战栗二,可看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打谁都是一只手的事。就是看着好像总有点……”
“缺少常识。”门后声音淡淡接口,“也缺少共情。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这倒不至于吧……长脖子本能地在心里反驳一句。
紧跟着,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boss或许和那位大佬并不对付的事实。
于是他明智地不再说话,门后那声音却又主动延续了话题:“但有两点,你说错了。”
长脖子:“……嗯?”
“首先,她没有生前。她生来就是不寻常的存在,只是过去一直都和姐姐们四处流浪,前几年才被诡异学院说服入学而已。”
那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着,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些笑意:
“其次,她最擅长的其实不是打架。”
诶?长脖子一愣。什么意思?
“她的嘴有毒。”门后那声音悠悠,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但也有光。
“关于这点,我想某些比较聪明的玩家们,应该也已经发现了。”
……???
长脖子再次愣住,偏在此时,就像是呼应着他的话一般,玩家专用的讨论区,忽又有一个新帖子跃上首页。
【[请问,什么样的家庭会让你觉得很有爱呢]——
【麻烦回答过这个帖子玩家进下楼!楼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急需验证!!】
第16章 第十六章 红花奖券,绝赞返场中!……
【主题:[请问, 什么样的家庭会让你觉得很有爱呢]——
麻烦回答过这个帖子玩家进下楼!楼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急需验证!!】
【1L 楼主
如题。不知道有没有人还记得标题里说的这个帖子。楼主印象里应该是大概半个月前出现的,现在已经搜不到了。】
【2L 楼主
再说一下为什么我要找回答过这个帖子的玩家——但老实说我现在思维也有点混乱, 所以还是从头说起吧。打字有点慢, 劳驾各位先别插楼。】
【3L 楼主
首先, 我自己也是回答过那个帖子。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帖子是在零点之后出现在讨论区的,因为主题很别致,我就点进去看了。而且我的回帖时间,就在那个路人P老哥后面, 本来没打算回复, 但因为那老哥说话实在是有些难听, 我觉得楼主被骂得有些冤, 就帮着怼了路人P ,同时回答了那个楼主的问题。
没过多久, 楼主就回复了我的回答,并给我发了祝福——这是大前提。】
【4L 楼主
正好我又是那种很喜欢回头看爆|炸的人, 那天晚上失眠睡不着,一直在刷论坛。因为那个帖子时不时就被顶起来,所以我也经常点进去,想看看路人P有没有看到我怼他的回复, 并时刻做好了对线的准备。
也因为这份关注, 所以那帖子一从首页消失我就注意到了。我当时还去搜了下,已经搜不到了。而那个时候, 正好是凌晨两点左右——这是前提之二。】
【5L 楼主
零点到凌晨两点,经常玩论坛的都知道,这时间段真挺微妙的, 来自怪谈的陷阱贴基本都是在这时段出没的。所以我当时就有点犯嘀咕,但因为并没有出事,所以只当是自己多想。
但很巧,第二天论坛里就出现了路人P的怪谈记录贴。帖里还特意提了,那怪谈的开场提示写着[这是一个有爱的家],正好和前一晚的那个询问贴对上了。
而且我记得,询问贴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多人回答了楼主的问题,里面就有人提到了冰箱什么的,那个怪谈里正好也有冰箱,我就觉着,这会不会太巧了?
但还是那句话,因为没出什么事,我就没多想。毕竟以家庭为背景的怪谈,有冰箱也正常。冰箱里藏尸体也很正常。】
【6L 楼主
真正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我后面两次的怪谈经历。
大概就是答完询问贴的两天后,我陪我前男友去刷怪谈,去的是[等活墓地]。我前男友是想去刷道具的,我正好快到死线,就陪他去了。因为工作忙,攻略是他负责找的,我很相信他,全程就按照他说的去做。在走过第三排墓碑的时候,他让我先走,我平安无事地过了。等他走的时候,墓地却蹦出一个怪物,他被吓得磕到脑袋死了,被直接淘汰。我拿到了那个道具。
哦对,补充一下,因为种种原因,我俩当时都没搞到愚善眼镜。
那之后过了两天,我和那垃圾分手了,谈了另一个垃圾(现在也是前任了)。刚好新任垃圾也想要那个道具,我就又陪他去了那个怪谈,去之前自己查了攻略,这才知道原来第三排墓碑是固定会跳出怪物的!而且只会触发一次,也就是说第一个从那排墓碑走过的玩家就是趟雷的!我被那垃圾前任坑了!
我就和当时找的新垃圾说了这事,他觉得说不定是我身上的什么道具起了作用,所以进怪谈后一直恳求我走前面。我也是傻,听了他的话,可惜我的好运没有出现第二次,过那排墓碑的时候还是触发了怪物,好在逃掉了。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在论坛查了很久,都没搞清第一次去没触发怪物的原因是什么。最后就那么算了。
再想起这事,就是因为这回的志学楼601了。】
【7L 楼主
先申明,我是赞同[志学楼601和有爱的家二者存在联系]这一推论的。那如果在这基础上,再加上我之前的猜测呢?最开始的那则询问贴里,抛出问题的楼主送出的祝福差不多也是祝你平安一类,和601的红花奖券上的祝福语几乎一样,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8L 楼主
反过来说,如果那则询问贴真像我所猜测的,就是[有爱家]这个怪谈的怪物发布的话,那我在墓地怪谈的经历也说得通了——既然写着祝福语的奖券可以保命一次,那发在论坛的祝福语,说不定也有类似效果。它保了我一次,让我没有遇到必定触发的怪物;而第二次之所以会遇到怪物,正是因为它失效了。】
【9L 楼主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个人臆测。也不能排除我那次走运就纯是巧合的可能性。所以我才想找当时也回答过问题,并且得到祝福的玩家聊聊,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种普遍现象。
差不多就这样了。坐等来人讨论。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我真的太好奇了!】
至此,楼主的发言全部结束。
因为值班版主本身也正在好奇这事,所以在她发言时还帮着管理了一下,暂时关闭了他人在这楼的回复权限。直到楼主发言完毕,才又将权限恢复。
而几乎就在禁言解除的一刹那,多达几十条的回复瞬间便出现了屏幕上。整个讨论帖宛如吃饱水的竹笋,增长的速度堪称吓人,每次刷新都能多出好几层讨论——
志学601、有爱的教室、有爱的家、祝您平安……
从昨夜起就在不停刷屏的几个关键词,因为这则帖子,又成了无数玩家关注的焦点。
且不论防护道具失效的原因究竟为何,也不论那藏在两个怪谈的诡异存在究竟是什么,又有什么目的;最重要的是,如果这则帖子的假设为真,那意味着,那传说中的保命道具,或许还有另一种获取方式。
当然,可能效果没那么好,只能算低配或者平替……但buff这种东西,有总归比没有好吧?
尤其是随着楼层增长,不少当时回答过询问贴的玩家还真被炸了出来。而综合来看,除了极个别从那之后再没进过怪谈的玩家之外,其余人还真或大或小地都在之后经历的第一个怪谈中走过一次运……
祝您平安,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当然,也有一些警惕心比较重的,在论坛里再三提醒,事出反常必有妖。
寻常道具总是要到怪谈里去拿的,获取流程不说险象环生,也总归有些难度;就算是一些能通过特殊途径换取的道具,需要的成本往往也不低。
反观这回的“祝您平安”,光通过回复一个帖子,就能得到一个buff,这像话吗?这合理吗?对方图什么?图你嘴巴甜?图你死得早?
这种论调一出,论坛里的热烈气氛倒是一下冷却不少。
恰巧此时,又两条由版主发布的红色置顶帖出现,一条是“愚善眼镜失效后的应急处理方案1.0”,另一条则是纯粹的警示贴,提醒玩家们对待内容奇怪的帖子应保持警觉,不要以身试险……
第一条帖子姑且不论,第二条是在点谁,不言而喻。
回应的人很多,态度也很端正,字里行间充满了听劝。
——但只有熬夜的人知道,从这天起,几乎每日的零点到两点,论坛的在线人数就会暴涨。
如果尝试发一个与怪谈无关的问答贴,还会发现,在线的玩家回复都特别积极,态度还特别友善。
就因为这,论坛里还冒出了不少乐子人,专门挑在这个时间段发帖钓鱼,上来就是【请问怎样的XX会让你觉得有爱】,还对每一个回复的玩家都疯狂比心,祝您平安祝他平安……
因为闹得太猛,最后又把版主给逼出来了,又是列名单警告又是封贴封号,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又差不多一周后,零点到两点这个时间段的在线人数才终于渐渐减少。但仍有小部分充满毅力或探究精神的,坚持每晚熬夜硬等,并且乐于助人。
一夜如此,夜夜皆然。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作为当事人的白桅,别说发帖了,甚至连论坛都没刷过一次。
原因很简单。
事情多,没顾上。
*
白桅这段时间是真的有点忙。
她一方面要配合“披麻村”那边进行剧情排练,一方面还要教导还在适应身份的洛梦来。而且不知为何,这几天在找她合作的怪谈数量渐渐多了,每天登陆论坛总有十几封未读私信要处理;还得保证苏英咖啡馆的工作那边的全勤,中间还抽时间回学校又参与了一次支线拼盘——
对,就那个知行中学怪谈。它又开了。
其实按照以往的规律来说,它开放的频率不该这么高的。但开放时间这东西本就是可以改的,那些怪谈运营者的脑筋也不是死的。
这几天来关于“志学楼601”讨论正火热,许多玩家都对传说中的小红花奖券充满向往,再加上这个关卡本身机制特殊,更是引起了不少特殊玩家的注意——
一些所谓攻略党始终坚持601这么特殊的设计绝不是毫无意义的,肯定有它的背景故事,甚至有人认为,所谓的做卷通关只是表面,单张的小红花奖券也不是真正的通关奖励,充其量只是一个安慰奖罢了;
只有破解背景,解开谜题,他们才能完成隐藏的主线,进而拿到真正的奖励!
至于真正的奖励是什么,谁知道。但作为安慰奖的小奖券都能保命了,真正的大奖,难道还会差吗?
还有一些则是纯粹乐子人,没别的意思,就好奇传说中“充满着死亡气息与精神压力的高数考场”究竟是什么样。
当然也有玩家始终不相信这个关卡的无害,毕竟当时志学601里的拖拽声和跳楼声可不止是考场里的人听到——谁知道这声音到底是来自气氛组,还是真正的、无法再发声的玩家呢?
不管怎样,热度都烘到这儿了,再不蹭一下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白桅已经与它们建立了长期合作,走的还是分成制,虽说它们只拿一成,但好歹也是笔收入嘛!
于是着急忙慌地在整活论坛上疯狂给人发私信,总算是把白桅哄了过来,又运行了一次怪谈。
白桅自然很是乐意。毕竟这段时间来,她一直在抽空复盘上一次运营时的状况,并且终于发现了一个重中之重的关键——
在反复回忆过所有玩家的答题状态后,她终于意识到,高数,是不会给人带来爱的。
或者说,太难的题,是不会让人有爱的!
于是她痛定思痛,很快就进行了调整,委托翁虹霓那边重新出了一套没那么难的卷子。
但另一方面,她又是个非常重视他人意见的人。谢博德对初版卷子那句“简单到弱智”的评价始终让她非常在意,况且其他参与调研的玩家也一致反馈说初版太过简单……
于是在长久的纠结后,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她让洛梦来也帮着出了套卷子。难度比翁虹霓的二版卷还要再低一点。
再加上初版卷和高数卷一起,四套题库,全部打混,一起带到了知行中学里。
然后在每次开考时,随机抽取组合,编出和玩家数量相同的卷子,再随机下发。
白桅的想法依旧很简单——既然不确定玩家喜欢哪套题,那就来个什锦的!说不定就能蒙到几个呢!
换言之,哪怕是同一个考场的考生,拿到的题目也不再完全一样;至于拿到的题目到底是高数奥数还是小学生算数,这个就更是纯纯看脸……
于是,这次怪谈结束后,论坛内,毫不意外地又炸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日负责的版主,因为要加班;其次就是不久前才刚根据现有资料,紧急倒腾出一版《志学601通关指南》的孟洪恩——好家伙,怪谈一开,一周白干!
相比起来,普罗大众的讨论就比较多元了。
有在庆幸自己抽到的题不错,顺利换到红花奖券的;有在哀嚎自己运气实在差劲的,连去几次都抽到高数题的;有在理性分析如果能先走运获得一张奖券,是否就可以凭借这个buff保佑不断抽到简单题目,进而形成祝您平安永动机的;有为了验证自己的剧情猜想,在身后传来跳楼声时勇敢转身,打算以身入局触发隐藏剧情,结果被监考老师直接赶出去的……
甚至有些早有准备的玩家,特意从怪谈里抄了题带回来,打算和其他玩家一起拼出完整的题库,然后靠硬背通关。
相较而言,关于其它方面的讨论倒没之前那么多了。
当然,依旧有人动不动就把和谢博德等人有关的帖子挖出来鞭尸;也有人时不时操心那时有时无的骇人跳楼声,以及随卷附赠的种种诡异幻觉——据说受到伤害最严重的还是那些拿到微积分的玩家,做不出题就算了,看到幻觉的频率还高到不行,画面更是冲击力翻倍。
人体蜈蚣都听说过,但你听说过人体sin人体cos以及人体斐波那契吗?
伤害性不高,污染性极大。
偏偏一在位置上坐下自己还跟被催眠似地,看着白卷子就不得劲,非要往上填点啥。简直就是自找的坐牢。
而除这些外,还有一点引起了人们注意。
那就是某几场考场中,似乎还刷出了一个新的监考老师。
女性、长发、走路一瘸一拐,身上时不时有血滴落。低头往下看时,下巴偶尔会掉到玩家的卷子上。
最令人在意的是,她监考时虽然也会时不时在卷子上点点,但她点到的,还真都是错题。
不仅如此,她在旁观玩家答题时,发出的声音也要丰富很多——除了叹息,还会冷笑和啧啧。
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
仿佛她真懂。
对于那些一心想要扒出背景故事的玩家而言,这位全新的监考老师,自然而然又成了他们解读的一部分,一时间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殊不知,就在他们在论坛和各自的玩家群里积极分析着新老师在剧情中起到的意义和作用时,作为当事人的洛梦来正斜倚在讲台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桅蹲在地上,嘿咻嘿咻地收拾着新攒出的惊惧瓶。
她本来也是想蹲着的,因为站久了心理上有点累。但她的小腿骨断掉了,还无法固定,一蹲下就会戳出来,怪扎人的,洛梦来试了几次后,只能无奈放弃了。
至于面无表情的原因……怎么说呢。
某种角度上,或许也可说是出于一种疲惫吧。
……毕竟在方才八小时游戏时间里,什么情绪上的大起大落都经历过了。甚至因为张嘴的频率太高,下巴都有些松了。
思及此处,洛梦来不由暗叹口气。再次看向白桅,正见她将最后一个惊惧瓶从角落里扒拉出来。
整整九个瓶。九个。再加一个都可以去打保龄球了。
能攒这么多的一大原因自然是因为人多。有的玩家都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都快被吓吐了,还硬着头皮反复进来做卷子,还有不少组团来的;再加上知行中学这边据说有刻意往她们这边“投流”,所以整场运营下来,考场几乎没空过。
可即使如此,这个数量……真的就正常吗?
再次在心中长出口气,她很自觉地拿过讲台上环保袋上前,帮着白桅将惊惧瓶打包,不知第几次无声叩问自己,那个在过去八小时里反复出现的问题——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以为白桅在怪谈经营方面做得很差劲呢??
*
说实话,在被白桅突然通知要去另一个怪谈里上工时,洛梦来紧张之余,还是怀着点期待的。
她总觉得自己之前去披麻村时表现得不太好,很不成熟,回来后一直在脑子里复盘;这几天来,又一直在读白桅给她的教材,自我感觉无论是适应力还是见识都提升不少。
看多了怪谈经营的优秀案例,自己也冒出了不少想法。因此,在被告知这次的关卡不需要她做任何有难度的活计,只要按要求扮演一下监考老师时,她还有些失落。
……看到那群奥数题都答得乱七八糟的玩家,心情更是微妙。
微妙之余,心中若有似无地,又飘出了一点点怀疑。
毕竟,怎么说呢……
白桅这个场景,布置得是真的简陋。关卡的流程设计,也是相当得质朴。
在看着白桅在黑板上慢慢写完游戏规则的一刹那,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为什么白桅要开始提前操心破产的问题了。
……然而随着前两波考生过去,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某些事情。
这种情绪随着玩家的反应逐渐堆积,最终在白桅第一次跑去整理惊惧瓶时,攀到了一个小小的高峰。
说来有点丢人,但她的下巴就是在那时候松的。本来就不太稳,从那之后更变得有点容易掉。
——而如果说,在第一个惊惧瓶刚刚攒满的时候,她还会无法克制的惊讶的话,此时此刻,面对着整整九个黑漆漆的瓶,她除了六之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直到此时,洛梦来才想起一个她本该早就想到的常识。
即使是游戏里,低段位也是能出大佬的——虽然他们一般都管那叫炸鱼。
……当然,白桅厉害是一回事,她吃了人家的东西是另一回事,该学的还得学,该还的也还是得还的。
洛梦来定下心神,一边帮着白桅打包,一边默默回顾起之前看到的种种布置,试图搞清这种设计背后的精妙;思索间视线一转,正好看到白桅又将另一个瓶子拿在手里。
和惊惧瓶略有不同的设计,里面总是空空的。白桅却像是很宝贝的样子,时不时就拿在手里端详,还会凑到瓶口嗅个不停。
洛梦来在家里时就已经注意到这个瓶子里,曾好奇地问过,白桅只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提取瓶;这回再次见着了,又看白桅一直蹙眉望着那瓶子,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开口:
“桅姐,所以这个瓶子,到底是用来提取什么的啊?”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不要念我的证件照,谢谢……
说起来, 洛梦来原本还挺拘谨的。
毕竟才刚转换生存方式,什么都不懂,再加上寄人篱下, 总有些谨小慎微, 怕给人添麻烦, 更怕被看轻。因此哪怕有疑惑, 有时也不会直接问出口,而是习惯自己先私下查阅,实在搞不懂了,再把问题记下来, 攒着一起问白桅。
然而时间久了, 她也能渐渐感觉出来, 白桅是真心把自己当成新人带的。有耐心, 也不藏私,不管自己问什么都有问必答。基于此, 洛梦来才逐渐放开,也不再掩饰自己好奇心重的本质, 凡是遇到任何不懂的东西,总要问上一句。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白桅却并未像之前一样,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转头静静看着她, 像是在斟酌着什么。过了片刻, 才下定决心般放下手里的大空瓶,认真反问一句:“你真想知道?”
洛梦来一怔, 被她严肃的表情搞得顿感心虚:“嗯……大概?”
“行。”跟着就见白桅点了点头,转而从身上掏出一张卡片,递到她跟前来。
卡片大约巴掌大小, 表面有塑封。上半部分是一张方形图画,画面中一根笔直的白色杆子;下半部分则是几行奇异的、无法理解的字符。
“你认得这是什么吗?”白桅问道。
“??”
洛梦来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这玩意儿上的,满眼困惑地低头,努力去辨认卡片上的图案:
“白杆杆——”
“那是我的证件照。”白桅淡声,“是问你这个证。诡异学院特发的多维度通用诡异场所从业资格证,你没在书上看到过?”
洛梦来:“……”完全没有!
这种真实到社畜的名字是认真的吗?而且你的证件照为什么会是一根筷子啊?
最重要的是,这和我问你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洛梦来越发茫然了,白桅却跟那儿煞有介事地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你最好了解下。这个证件还是挺有用的。一共有八个科目,每个自然年可以考两次,允许线上考试。如果能拿到的话,你以后不论是去读书还是去其它维度工作都更方便……”
洛梦来:“……”所以?
“最重要的是,这个证件上附带了很多防护性的符文,还附赠一个精神锚点。”白桅慢慢道,“有这个锚点的话,能抵御大部分精神污染和暗示……”
“你等等。”洛梦来皱了皱眉,好像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嗯,你的意思是,这瓶子其实有什么污染性……”
“哦,那倒不是。”白桅利落地将证件收了起来,“只是我的嘴比较有毒。”
洛梦来:……嗯?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个瓶子是为了我的愿望而存在的。但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是什么愿望,因为有些事情,是我自己也不能控制的。”白桅一脸平静,“就像我之前说的,我的嘴有毒。”
擅长诅咒或施加规则只是她能力的一部分,而且是仅有的她能控制的那部分。
至于其它不能控制的部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控制。比如,不要去虚构某些不存在的东西,或是尽量避免向他人灌输自己的想法。
个人的需求与愿望也属于需要谨慎对待的那部分。尤其是这种强烈的、迟迟得不到满足的愿望。
如果对方有自带防护或是实力靠谱,那多说两句倒无所谓,但像洛梦来这种的,白桅还真不敢随便和她乱说。
很容易造成影响的。
运气好的话,可能就只是送给对方一个精神暗示,让她也产生相同的向往与渴求,运气不好的话,或许会弄出什么污染也说不定。
作为完美主义,白桅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自力更生的打算,也没指望用这能力去耽误人家。因此虽然清楚洛梦来作为一个过来人,肯定能帮上她不少,但保险起见,她还是诚恳地希望对方能先去考一张证。
……
和以往一样,白桅解释得非常用心。
洛梦来听了却是彻底默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为了从你那儿得到一句答案,自己还得先去考个证是吗?
“没办法,你太菜了。”白桅非常坦然。
洛梦来:“……”我就多余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洛梦来也只能强按下自己的好奇心了。她自觉起身,走到讲台边整理起尚未用完的幻觉火柴,想想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什么精神暗示,很可怕吗?”
“倒不是可不可怕的问题……”白桅难得沉吟了一下,提着环保袋,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觉得它最糟糕的地方,还是在于可以左右你的想法、改变你的行为,你却始终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以为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很多时候,你甚至可能连什么时候感染上的都不知道。”
“……那还是挺可怕的。”洛梦来缩了下肩膀,突然觉得白桅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证貌似还挺有用。
“意思是考上了那个证,就不用担心这种问题了是吗?”她真切地心动了。
“不是哦,不可能全部防住的。但防我以下还是没问题的。”
白桅一边语气平静地说着,一边缓步靠了过来。
讲台上的黑色小人们正帮着搬运火柴盒,见她靠近,越发开心起来,三两下把叠好的火柴盒往洛梦来跟前一推,转头就嘻嘻哈哈地往张开的环保袋里跳。
白桅张开袋口全部稳稳接住,完事儿将袋子一收,抬头看向洛梦来,忽又莞尔:
“好啦,这就算是正式下班啦!
“晚上要吃蛋糕吗?我可以试着把骨子放在上面……”
“别别别。”洛梦来蓦地回神,立刻道,“我还是喜欢最纯粹的口感,沾着奶油的我吃不下。”
“是吗?真可惜。我觉得这样还好吃一点。”
白桅咕哝一句,挎上环保袋,慢慢地朝门边晃去:“走吧,打车回去。”
……什么打车,爬车吧。
洛梦来呼出口气,倒是没把这句吐槽说出口。只抬手整了整下巴,无声跟在了后面。
*
白桅说的小蛋糕,是前两天下班时苏英给的。
苏英自己会烘焙,只是不常做。只有在很有兴致的时候才会烤点蛋糕和曲奇放在甜品柜里,往往摆进去没多久就被人订走了,没了也懒得再补。
所以白桅拿到蛋糕的时候还挺奇怪——因为苏英一直说这是店里卖剩的;可在她的印象里,店里的蛋糕从来就没剩过。
苏英当然不可能告诉她这是自己为了庆祝她终于换了寝室,顺带为了帮她在新室友面前刷好感才特意准备的,只说蛋糕放过夜就不好吃了,让她赶紧带走。
“你不是说你新室友人挺好,总帮你整理东西,还会帮你洗衣服吗?”年长的老板语重心长,“表示一下感谢也是应该的。”
白桅一想也是,便也没拒绝,就这么乖乖拎着回家了。回去后分了一块给洛梦来,又从自己的那份里匀了一半分给小黑仔,还剩下两块,一直留到现在。
得亏她家不是人住的地方,温度一直低得很稳定。两块奶油小方,居然一直没有变质。
吃人嘴软,洛梦来也没好意思和白桅说她觉得那小蛋糕有点淡,吃到嘴里都没什么味儿;白桅自己却好像还挺喜欢这种奶油制品的,一直在研究能不能把惊惧骨子拌在里面,好让骨子也变得好吃些。
……说起来,那个空瓶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也是能吃的吗?
熟悉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口,洛梦来一面暗自琢磨着,一面随着白桅下楼。不多久,便已走到了怪谈出口。
现在白桅在知行中学的身份可说是很高了。路上遇到的学生仔们都要停下叫一声“老师好”。洛梦来沉默不语地跟在后面,路过几个校工时,却见白桅图三凑了上去,低声向他们打听起什么。
几个校工面露茫然,不停摇头,白桅则是略显失落地微微颔首,在他们客气的目光中快步走了回来。
洛梦来好奇:“你是向他们问路去了吗?”
“不是哦。”白桅摇头,“我是想向他们打听一个关卡。”
洛梦来:“?”
“听我老板她们说的。”白桅道,“说这个怪谈出现了一个新关卡,奖励特别好,但也特别难。而且通关方式很刁钻,她们很想来试试,又不敢冒险……”
虽说苏英她们总是避着她讨论怪谈游戏的事,但架不住她听力好,总能听到一些。
正好听到她们说起这个怪谈,对那什么“金身道具”也很想要的样子,就说试着打听下,看能不能帮着换两个。
顺便还能参观学习——毕竟听她们那语气,那个关卡可受欢迎了,大家都抢着去呢!
那么难,可依旧有那么多人喜欢。听着就有爱。
洛梦来:……虽然但是,这个描述,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桅姐。”她憋不住开口,“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们说得,就是你的关卡?”
“应该不是哦。”白桅却是不假思索,“我的怪谈里又没有金色的道具。”
而且根据她听到的片段描述,那个关卡不仅吓人,还会死人——她的怪谈可是从来不死人的。
“哦,这样。”洛梦来听得似懂非懂,懵懂点头。
想想又忍不住道:“但桅姐,我其实一直很好奇……”
白桅:“嗯?”
“她们一直跟你一起上班,就真的……从没觉得哪里不对吗?”洛梦来道。
“没有哦。”白桅不假思索,“一点没有。”
洛梦来:“你确定?”
“当然。”白桅继续不假思索。
反正人类很好哄的嘛,只要在她们每次偷偷讨论怪谈事情的时候都装作没听到就行。绝对不会让她们感到不自在的。
“不不。”洛梦来赶紧道,“我的意思是……她们,就从没发现,你不是人吗?”
“?”回应她的,却是白桅一个不解的回头——脑袋整个向后翻转过来的那种,“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看着哪里不像人了?”
洛梦来:“……”你现在这样看着就很不像人!
“我是觉得……算了。”想想还是放弃辩驳。你开心就好。
说完,脚步一顿,心中忽又涌上另一个疑问。
“说起来……到底为什么要让玩家通关呢?”她忍不住道。
“?”白桅好似没听清,刚折回去的脑袋又蓦地从右边转了过来,“你刚说什么?”
“……”不管看到几次,洛梦来对这种猫头鹰式的转脑袋方式始终有些适应不良。缓了一会儿,才又道:
“就,我刚刚才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怪谈就非要让玩家们通关呢?”
话语落下,像是倏然打开了某个开关似的,洛梦来微微停顿,更多的疑问又跟着倾泄而出:
“另、另外……
“从大方向来说,玩家和怪谈其实一个阵线的吧?当然我是指在这个世界……那两方应该是可以达成双赢的?
“那为什么不让玩家知道这个世界即将毁灭的事呢?这样他们或许就不会对怪谈那么抵触,也不会想尽办法反抗,怪谈一方也就不用那么绞尽脑汁了……
“还有——”
“?”白桅饶有兴致地望着她,轻轻偏了下头,“还有?”
“还有……为什么披麻村那边规定不能杀人,学校这边的校工却可以啊?”
洛梦来顿了一下,似是意识到自己这回抛出的问题实在有点多,说到后面,自己都不由放低了声音。
严格来说,第三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时间,后面又忘了,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
白桅却像是挺高兴的样子,一边倒着往前走,一边眼也不眨地看她。片刻后,突然轻轻笑起来。
“你真的不考虑去考从业资格证吗?”她认真问道。
洛梦来一愣,下意识开口:“怎么,这些也得先拿证啊?”
不不不。白桅赶紧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适合。”
人死后化为的诡异,一般来说,都会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混沌期。即使能够清醒,大部分人的思维也会变得简化很多,很难进行深度思考,也想不了太过复杂的事情。
“也有的灵魂,经过死亡的冲击,即使清醒也会变得很消极。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在好奇。”
白桅继续道:“所以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能够保持思考、保持好奇。能想到那么多问题。你真的好了不起啊。”
洛梦来:“……”
屏住,洛梦来。短暂的空白后,她对自己说。
你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不要因为一点夸奖就沾沾自喜,这像话吗?
话虽如此,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差一点点就咧到耳朵根。
紧跟着,便又听白桅道:“至于你问的那三个问题……至少前两个,指向的是同一个答案。”
她拉着洛梦来爬上精挑细选的车顶,顺势将脑袋转了回去,话语轻飘飘地落在夜色里:
“你知道什么叫‘逻辑经纬’吗?”
回应她的是洛梦来迷茫的眼神。
顿了会儿,才又听洛梦来不太确定道:“我知道地理上有经纬的概念……”
“逻辑经纬也差不多。”白桅接口,伸手比划了一下,“你可以想象一下,在你看不见的时间和空间里,均匀地分布着很多横平竖直的丝线……就像棋盘的格子一样。”
世界被分成了一格一格,一切都必须在划定的尺度内进行。所有的秩序规则都以它为基础,所有的定理法则都是它的衍生。
“某种意义上,逻辑经纬就是一个世界运行的基石。如果一个世界的逻辑经纬彻底崩了,那么这个世界离毁灭也就不远了。”
白桅继续道:“在它的规范里,‘正常’与‘异常’应当是彼此对立的。而人类,只要是活着的人类,都属于‘正常’的一侧。
“因此,他们对于‘异常’的肯定与接纳,本身就是一种对逻辑经纬的动摇。如果只是少数还好,但一旦形成规模……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是,苏英喜欢和白桅玩,这没问题。如果有一天苏英变得喜欢和所有诡异玩,这也没什么问题。
可倘若所有人类都喜欢上了和所有诡异玩,这问题就有点大了。
“懂了。正常与异常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逻辑经纬是个老古板,它看不得它们在一起。”洛梦来恍然大悟地点头,觉得自己懂了,“可这和怪谈的通关设计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了。”白桅在车顶上仰起脑袋,一边伸手去揪掠过头顶树枝的叶片,一边漫不经心道,“因为‘怪谈必须有可行的通关路径’这一条规则,本身就是逻辑经纬规定的。”
包括“怪谈开局必须有通关提示”之类利好玩家的规则,也都是逻辑经纬规范好的。如果不遵循,怪谈根本无法正常运行,而大部分怪谈主,本身又没有违抗逻辑经纬的实力,所以只能乖乖照办。
“不仅如此,因为这东西的存在,怪谈内的剧情安排,包括一些惊吓点的设计,也很难做到随心所欲。必须符合一定的逻辑,它们才能出现在玩家的眼前——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完全没有逻辑的诡异怪谈,在这个世界是不被允许存在的。”
白桅侧头看向洛梦来,无意识地模仿起苏英教导自己时的语气:“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洛梦来没有说话,只不停眨着眼睛。
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锈娘为了一个本子整得那么焦头烂额……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怪谈的背景故事要搞得那么细致,光是文本内容就整了一稿二稿三稿……
之前排练时她试着提议在井里设计一个类似贞子的角色,锈娘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说,可以是可以,但得给她加个符合故事大背景的人物小传,还得整理成文本放在玩家看得见的地方。
不然一点伏笔没有,就那样爬出来一个贞子,太不合逻辑了。
……合着是为了合这个逻辑啊?
“有剧情的关卡是比较难搞一点的。”白桅理解地点头,“不做剧情的话会轻松很多,只要关卡设计和场景主题保持一致就行。”
打个比方就是,在以学校为主题的怪谈里,她给人发卷子做是完全没问题的,因为学校里就是会出现卷子,这符合逻辑;但如果她组织大家没头没脑地一起玩杀人游戏,这就不行了。
因为正经的学校是不会组织人玩这种游戏的。这是不符合逻辑的设计。
如果她真这么做了,那这个关卡从根本上就是无效的,玩家即使来到她的教室,也可以自由离开,不用遵守任何规则,也不必背负任何惩罚,甚至都不会看见她写在黑板上的通关条件。
但反过来说,她能给这个设计再加一个符合校园主题的背景设定,比如“这所学校中有一个恶鬼,他就藏在你们中间”之类的简单故事,并在开局就向所有玩家进行公示——那这个杀人游戏,反而就成了一个有效关卡,是可以被玩家察知并参与的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麻烦的。
好在白桅从来不用考虑这些。
她默默想着,转头看向洛梦来——至于后者,瞧着则已经完全听木了,下巴都无意识地掉下来一半。
过了良久,才见她缓慢地将下巴又装了回去,艰难出声:“这也太不容易了。”
“是啊。所以据说这两年,大家都在卷文案。擅长故事写作、世界观编撰或是有经验的游戏文案,无论在哪个怪谈都是香饽饽呢。”
白桅语气笃定。
洛梦来:“……”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我生前学经管的。
她抬手整了整下巴,努力消化着刚刚听到内容,又缓了好久,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问题。
“等等,那不能杀人的规定呢?这也是因为逻辑经纬的约束吗?”
“哦。那倒不是。”白桅道,“这是行业规定。”
洛梦来:“……啊?”
“因为这里是试验保护区嘛,从业人员的职业素养是很重要的。”白桅一脸严肃地颔首,“有些心智不太稳定的怪物,一旦尝过了杀人的感觉,很可能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所以一般来说,怪谈内都默认不许直接动手杀人的——将人吓死,以及人类自己造成的意外事故不算。
“为此每个在编怪谈里还会植入相应的基础规则模块……如果想要获得杀人权限的话,需要向诡异学院提出申请,再接受一次全怪谈范围的心智检测。确认所有员工都符合安全条件后,才能从学院那边购置专门的设备,从而获得杀人权限……”
“?”洛梦来又听懵了,“还有设备?”
“嗯。”白桅点头,“真拟仿杀机,前两年刚研发出来的,能够提供很真切的杀人体验,据说还挺火的呢,就是比较贵……”
洛梦来:……???
虽然但是,这东西不是十八世纪就有了吗?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啊?
而且为什么一台纺纱机能提供真实的杀人体验?你们纺得到底是什么?是正经纱吗?
洛梦来彻底陷入了自己空耳带来的迷思里,大脑迷茫又积极地运转个不停,尤其是在白桅好心提醒以上内容都是考证必背的考点后,更是本能地启动了速记模式,在脑子里默默地开始画思维导图。
画着画着,忽又想到一事,下意识张口:“诶,桅姐,那要这么说的话——”
愚善眼镜之类的防护道具,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被创造出来的呢?
洛梦来本想这么问。
但不巧,在她话说一半的时候,汽车忽然转了个弯,开上了减速车道。车子一颠一颠的、连带着她俩也一颠一颠的。
洛梦来怕咬到舌头,赶紧闭上了嘴,顺便托住了下巴。等车子的行驶再次平稳,方又把手松开。
“下次这段我们自己走吧。怪难受的。”白桅小小抱怨一句,转头看她,“对了,你刚才还要问什么?”
“啊,我……”洛梦来张口想要把之前的话说完,话到嘴边,大脑却忽然一片空白。
咦,我刚才是想问什么来着?
她微微蹙了蹙眉,思索着仰起脑袋。道旁树稀疏的枝叶后面是明亮的路灯,晃得她眼睛疼。
好在她很快就想起来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没什么,就是刚想和你说那个蛋糕,就你老板送的那个。
“要不你全吃了吧,我吃着有点淡……”
*
如此过了又一周后。
全新版本的披麻村怪谈,终于准备正式开放。
白桅带着洛梦来提前两个小时赶了过去,没想才进村,就见锈娘在和一个便服男人语气激烈地争吵。两人旁边还各自站在不少自己人,也不知是在帮腔还是在拉架。
两人一脸茫然,面面相觑一阵后,上前戳了戳站在最外层的副村长,这才知道,这是又为布景道具的问题吵起来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类似的事之前也出现过几回。无外乎就是山田组的成员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在村子里加一些他们习惯的布景元素,比如鸟居、地藏之类的,有时甚至会不打招呼就把东西搬进来。锈娘每次看到都不太高兴,总要想方设法地劝他们再拿回去。
像这样大发雷霆,还是头一回。不过想想也难怪——
这会儿距离怪谈正式开放就剩两小时了。披麻村的人这才发现,他们用来装饰的灯笼,不知何时竟然统统都被换掉了。
披麻村用的是传统中式红灯笼,灯笼里面是交叉骨架;这会儿却全都被换成了日式的横骨灯笼,只是表面也被涂成了红色,以至于之前竟一直没人发现……
直到不久前,锈娘跑去跑来地确认各部分细节。习惯性地抬了下头——
然后她就炸了。
白桅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操作,听完就茫然了,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山田组到底是多闲才会无聊到要把所有灯笼全部换掉,但作为一个完美主义,她还是很能理解锈娘的愤怒的。
——如果有人偷偷去改她怪谈的设计,她肯定是要把人脑袋直接扭掉,没商量的。
由此可见,锈娘的脾气是真不错……要么就是和介绍这个团队的熟人关系特别好。
她琢磨着,转头看向副村长:“那现在灯笼都换回来了吗?”
“没呢。”副村长抱着一只无头鸡,自己的脑袋和空荡荡的鸡脖子一起摇,“被偷换的灯笼不知道被他们弄哪儿去了。负责手工的刘老正带着他徒弟赶制新的呢。”
他说着,示意两人往旁边看。白桅二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屋檐下正坐着个老头,旁边则是个扎俩揪揪的小女娃,两人手边堆着一堆材料,糊灯笼糊得手都要飞起来。
就剩俩小时,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真的不能先把这群人踢出去吗?”洛梦来心情不好,说出的话也更不客气,“他们负责的剧情找别人顶上呗。”
“没那么容易。合同都签了。反悔也来不及的。何况还是熟人介绍的呢。”白桅叹了口气,扯了扯她衣袖,“算了,先去把我们负责的部分做完吧。”
这次怪谈的整体剧情,通俗来说,就是一个女子与心上人被强制拆散,含恨而死后化为鬼嫁娘屠村报复的故事。
至于拆散的原因,则是因为这村子素有迷信传统,认为后山里内污秽的妖物盘踞。为了安抚妖物,一旦村中有八字合适的女子诞生,便要作为新娘献祭给妖物……
而就在这件事过去约莫十年后,一群迷路的大学生进入已经荒芜的村子里,不幸惊扰了沉眠在此的亡魂。从而陷入了一系列的危机之中……
玩家所要扮演的,正是这群清澈的大学生。
按照锈娘的设计,村子被一分为二,分别被伪装成了不同的时间线。
靠近村尾那一半依旧被称为“披麻村”,被视作现代时间线的村子;靠近村头的那一部分则为重新命名成“曹家村”,被视作古代时间线的村子。
白桅她们主要负责的就是“披麻村”这块儿区域。也就是现代线。
两个时间线,各自需要一人来扮鬼新娘。古代线那边比较考验演技,交给了专业的锈娘,现代线这边,则交由白桅负责——好在她的任务也不重,只要在固定的时间点,穿着嫁衣出去吓吓人就行。
当然,作为协助布置场景的人,她也是有稍微夹带一些私货的。
毕竟身边就有个从小生活在农村的洛梦来。这次的场景又正好是山村。来都来了,不为自己的爱意瓶想想办法,难道还真等着攒骨子吗?
不过白桅自问还是很讲道理的。剧情线一点没动,最多就是按照洛梦来的描述,给锈娘提了一些细节上的意见。确认对方同意后,才一点点往布景里加,用的还都是自己购置的道具,有道具无法胜任的,也都是用自带的黑色小人来充数……
鞭炮弹珠八宝糖、奶奶热炕猪肉汤,还有可以拆卸的门板,晚上把门拆下来躺在上面,抬头就是漫天仿佛近在咫尺的星星……
反正洛梦来描述的一切有爱的细节,白桅能往上堆的,全堆上去了。
虽说整个怪谈本身还是主打一个吓人,但在惊悚的逃窜间忽然看到个充满童年回忆的细节,怎么就不能唤起一点温暖的回忆呢?
白桅笃定地想着,挎着一环保袋的黑色小人,快步朝着村子深处走了进去。
按说所有东西一早都彩排好了,两个小时的筹备也绰绰有余。然而灯笼一事还是多少有些打乱节奏了。
白桅先是按照计划,将黑色小人挨个儿送去了该上工的地方,才刚送完,又正好遇上村头那边送来刚刚赶制的新灯笼,帮着匆匆忙忙地重新挂完,等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地点时,时间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偏偏她还有一整套厚厚的嫁衣要穿。哪怕有洛梦来帮忙,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几乎才刚穿完,就听见怪谈正式开放的声响——一大串不同的脚步声,分别在村头村尾的牌坊处响起,凌乱又谨慎地跨了进来。
白桅的一只脚上鞋子还没穿妥,一面示意洛梦来先出去观察情况,一面吃力地伸手去够。废了好大劲,总算将鞋帮子拉了上来,长出口气的刹那,忽似察觉什么似地,突然皱了皱眉。
旋即转头,蓦地朝着山头的方向看了过去——跟着便蹙起了眉,一副有点苦恼的样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门外传来了洛梦来的一声惊呼!
白桅啊呀一声,忙跑了出去,正见洛梦来捂着嘴靠在土墙上,脸上满是惊慌。
她将人扶起,忙问情况。洛梦来微微张嘴,瞧着却还有些魂不守舍,指指远处的土屋,又抬手在胸口拉开一个巨大的弧度。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但刚才,一只大、大概这么大的蟑螂,从那边爬过去了……”
“……”
白桅没说话,只轻轻蹙了蹙眉,洛梦来依旧恍惚:“……那也是设定好的一部分吗?”
她寻思一个现代社会的闹鬼村子里,会出现大蟑螂这也不合逻辑啊!
白桅却依旧没说话,只抬眼继续向周围望了望,跟着将她扶到门槛坐下。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露出相当失落的表情。
“我想应该不是设定哦。”她说着,拿出手机,一边继续东张西望着,一边拨出一个电话。
片刻后,电话接通。白桅跟着洛梦来一起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地玩起嫁衣上缝的珠子。
“喂,锈娘吗?我白桅。
“哦,也没什么大事啦……话说你现在是坐着的吗?要不你先坐下来吧。
“坐下了是吗?好,那我跟你说哦……
“就是山头上那个封印啊,它刚才好像开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修) 欢迎来到口口村……
众所周知, 基本每个怪谈,都有自己的中枢。运行时由中枢源源不断地释放能量,某些早就设定好的机关和灵异现象, 才能按照计划运转和定时播放。
只是不同于白桅这样的人力中枢;披麻村的中枢是机械的, 是专门购置的特殊发动机, 使用前只要往里面填入足够的骨子作为燃料, 发动机便能自行运作,不需要有人在旁看顾。
也因此,在接到白桅的电话时,锈娘本人还是很清醒的。
……但在听完白桅的话后, 她倒宁愿自己晕过去了。
虽说没晕, 但也差不离。身体不自觉地一晃, 吓得身后正在帮她做头发的胡师傅赶紧伸手来扶, 边扶边发出警告:
“村长,别低头!凤冠会掉!”
“……”锈娘心说我脑袋都快吓掉了, 还管你头冠掉不掉,也顾不得多和他解释, 忙抱着手机发问:
“白桅妹子,你认真的?”
“昂。”手机那头传来白桅坦然的声音,“我感觉到了。而且我朋友也看到了……”
锈娘倒吸口气,立刻道:“那能你们那边抓——”
“做不到哦。”白桅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玩家已经入场了。有活人的气息掩盖, 我很难分辨。”
锈娘本就煞白的脸色登时更白几分,缓了一秒, 才又道,“如果我立刻把玩家都踢出去……”
“最好不要。”白桅毫不犹豫地打碎了她的侥幸心理,“它可能会借着玩家的离开直接逃出去的。那样问题就更严重了。”
锈娘:“……”我就知道。
“所以我想问问你, 你在接手这个怪谈的时候,有拿到什么相关资料吗?比如封印的来历、补救的手段之类的。”白桅继续道,“有的话事情会比较好解决。”
“……没有!完全没有!”锈娘忍不住一手拍上额头,“我手头只有一部分背景资料,还不保真……”
她是从其它无限流系统辞职来到这维度创业外加刷怪谈主等级的,来的时候手头资金有限,正好这个怪谈的上任负责人愿意便宜让渡所有权,她一时心动,就把这儿盘下了。
因为是便宜买的,她接手的时候也就没要求太多,想着很多文字材料哪怕拿在手里,一百年也不一定用得上一次,缺了也就缺了。
况且当初她接手这个怪谈的时候,上家信誓旦旦说这封印包牢的……包的!!
“所以就是没有应急预案对吧。那你这个怪谈管理得不太规范哦。”手机那头传来了白桅轻轻的叹息,“但没事,问题也不大。”
“那你要不介意的话,就按我的习惯来办可以吗?”
什么意思?锈娘怀疑地皱眉:“你的习惯?”
“在以前无限流单位实习时的习惯。”白桅好脾气地解释。
不太行的吧?你也说了你那时候是实习啊?锈娘慌归慌,理智却还在,生怕白桅一个激动乱来,立刻道:“你别急,别乱来。我不知道你以前实习时跟的是哪个boss,但现在情况和那时完全不一样,你先——”
“没有跟boss。”白桅突然道。
锈娘:“……”嗯?
“我就是boss。”白桅继续淡声解释,“我实习的时候都是直接担任boss位的。”
“你应该见过我的证件照的。你上月榜光荣榜的时候,我就排在你前面。”
锈娘:“…………”
等等,诶……诶?
白桅。逆骨之桅。
像是终于明白什么,她表情一滞,微微张大了嘴。
“请问现在还有问题吗?”手机那头的白桅耐心问道。
“没、没问题了。完全没问题了!”锈娘咽了口唾沫,立刻开口——她可不认为对方会在这件事上拿她开涮,毕竟这事对白桅没有任何好处。毕竟对方是诡异学院直派的员工,真要闹出了什么幺蛾子,可是会被直接追责的。
不过这样一来,对方能破解愚善眼镜这事也不奇怪了……不不,回神回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锈娘深吸口气,定下心神,顺便无比丝滑地改了称呼:“前辈您说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行……”手机那头的白桅略微沉吟,很快再次开口,“那这样。”
“首先,你们先把空气墙的应急模式打开,把村头村尾隔开。村尾这边我来处理,留在村头的玩家你们随意,但切记不要让他们离开。
“可以的话,尽量控制他们的行动。玩家前脚刚进怪谈,后脚封印就打开,我不认为这是巧合。很可能是这批玩家身上有什么能影响封印的东西,所以请保持警惕。
“然后……哦对了,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大封印被破坏后,有时可能会导致一定的时空扭曲,搞出独立的封闭领域,还会把人或东西吸进去……这点你们注意下,尽量远离气息不对的地方,不要被卷进去了。也尽量别让玩家卷进去。还有道具也是可能被卷走的……总之请留心。”
说完,顿了顿,又确认般开口:“我这边的玩家数量现在是七个,你们那边多少个?”
锈娘蹙眉,恰好此时副村长推门而入,她以口型询问了下,很快便向白桅转达:“是五个。”
根据设定,一次进入的玩家总数上限为十二。倒是正好对上了——只是按照设置来说,应该是两边各六个的。不知怎么,白桅那边要多两个。
“行。”手机那边的白桅应了一声,“那就好。”
“最后,请你手动设置一下玩家被动脱离时的前摇时间,请尽可能设置得长一些,最好拉到现实时间一小时以上可以吗?”
“……”
这话一出,锈娘的表情却瞬间僵住了。
顿了下,才听她迟疑道:“那什么,前辈,您该不会是想……”
“嗯。这样处理比较快。”白桅语气肯定,“能办到吗?”
锈娘咬了咬牙,猛一点头:“行!没问题!我这就去办!”
“好的。村尾这边的工作人员记得也召回一下,以免误伤。”
白桅说完最后一句,直接结束了通话。一转头,正对上洛梦来充满好奇又难掩担忧的眼神。
“我能做什么吗?还是跟着一起撤退比较好?”她看上去好像很紧张,边说话边充满警觉地左顾右盼,“那个逃出来的怪物,它是不是很难对付?!”
“可能吧,但不急。问题不大。”白桅不紧不慢地说着,侧头又聆听起玩家那边的动静。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方撩起裙摆爬了起来。
她瞧着确实也不太着急,只眉眼间透着淡淡的不高兴,比起危机临头,更像是遇到了一点不如意的事,以至于冒出了些小情绪。
“至于等会儿要待在哪里,这个看你自己乐意。留在这边的话,别离我太远就行。”她一面嘱咐着,一面带着洛梦来往村子深处走去。洛梦来不明所以,小心翼翼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
“先去把小黑仔们都接回来。顺便回收布景道具。”白桅言简意赅,“把它们放在外面不太好。”
倒不是担心遇上怪物。毕竟这些小东西虽然不够强大,但足够灵活,还很皮实。她唯一担心的遇上时空扭曲,搞不好会把它们卷进去——这种东西可麻烦得很,形成的领域看不见、摸不着,连入口都不好找,相当于一座隐形的小迷宫,进去就出不来了。在她以前工作的无限流里,有的怪物还会刻意在副本内搞出类似的扭曲时空,用来把玩家们分开,并制造“副本里面还有副本”的套娃错觉。
如果时空扭曲真的出现,加上锈娘原本安排的两半村子,整个怪谈等于存在三个彼此隔绝的分区,可说是相当混乱了。好在她刚才已经确认过,玩家的数量是没问题的。说明时空扭曲大概率还没发生。只要赶在那之前把小黑仔都收回来,问题就不大……?
正思索间,白桅的脚步忽然顿住。
她们这会儿刚走进一间土屋。不远处就是灶台。
洛梦来眼睁睁地看着白桅瞪大双眼,一个箭步冲到灶台前,一把掀开木制的锅盖,以目光在里面搜索好久,又不敢相信似地方才盖子,绕着灶台反复地转起来,还探头往熄灭的灶膛里看……
真·探头。几乎整个脑袋都塞了进去。也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
洛梦来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那个,桅姐?你这又是在……?”
“糟了。”白桅猛地将脑袋拔出来,神情终于严肃起来,“我奶不见了。”
洛梦来:“……啊?”
“就是用小黑仔们堆出来的老奶奶。”白桅伸手比划了下,语气都微微加快,“那么大一个,我放在这里的——”
“不见了!”
*
同一时间。
安静的土屋旁。
苏英推了推脸上的愚善眼镜,正狐疑地打量四周。
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跟同伴走散的。明明进村时身旁还有四五个人,和自己同来的队友更是从头到尾没有和她分开过。但感觉就是自己转了个头的工夫……
身边的人,忽然都不见了。
所处的村子似乎也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不知为何,静得可怕。屋檐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装饰,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萧条。
故作镇定地抿了抿唇,她随手抄起根木棍抓在手里,小心翼翼往前走去,打算无论如何,先找到关于通关的文字提示再说;没走多久,忽见不远处一道人影缓缓走来,心中一悬,忙本能地向后退去。
“别急别急,我是玩家——”来人立刻道,高举双手停在原地。
苏英心中一动,谨慎地往前靠了些许,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浅蓝条纹衫,模样很是清俊。
苏英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我记得和我一起进村的队友。”她冷冷道,“里面没有你。”
“和我一起进村的玩家里也没有你。”来人却道,“但我认识你。”
“孟洪恩,记得吗?他曾经带我们去你的咖啡馆里喝过下午茶。当时你还请了我们一份免费的黄油曲奇。”
来人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和我是一起进来的。同行的还有他妹妹孟泓志,以及他妹妹的朋友。
“但正式进入怪谈后,我和他就再也没见过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怪谈应该是把进入的玩家随机打散了,分成了不同组别,从不同的入口进入了村子——你那边的玩家里应该有他,他是和你一批进入村子的,对吗?”
“……”这倒没说错。
苏英记得清楚,自己这边一共六个玩家,其中一个正是孟洪恩。
她神情略微松动,略一思索,迟疑开口:“那个,抱歉,我不太认人……”
“杜思桅。”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对面人立刻道,“‘流浪者联盟’的杜思桅。”
……哦。
这么一说想起来了。
那个死了老婆的。
苏英恍然大悟,终于放下手中的长棍:“你那边也是六个人吗?其他的人呢?”
“嗯。六个。但我想他们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吧。”杜思桅摊了摊手,“我本来好端端地和队友一起走,只是低了下头,再抬眼时来到了这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找了半天就只遇到你。”
杜思桅说着,探究地看了过来:“你也是吗?”
苏英略一斟酌,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又道:“那你那边,有看到什么文字提示吗?”
“没有。这才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杜思桅呼出口气,左右环顾一圈,“这地方太怪了。我一路过来,连个鬼都没看见。”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好事吧……
苏英很想这么吐槽,话到嘴边,想想却还是没说出来。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本能地觉得,这地方不一样——和她以前去过的那些怪谈,都不一样。
莫名的不安萦绕在胸口,以至于连一点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她想再问些什么时,杜思桅却像察觉什么似地,神情突然凝重,跟着蓦地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朝着旁边的一条小道走去。
苏英莫名其妙,稍一纠结,还是跟了过去。随着杜思桅一同从两座土屋间的缝隙穿过,又转过一个拐角,这才隐隐明白为什么杜思桅要往这个方向走——
因为就在转过拐角的刹那,她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声音。
嘟嘟嘟的声音。还伴着若有似无的香味,听着似是一锅正被煮到沸腾的肉汤。
杜思桅终于停下了。小幅地冲苏英招了招手。苏英小心靠过去,这才发现他们的面前是一扇窗。
长方形的、小小的窗。正对着某户人家的灶间。通过窗口的缝隙,可以清楚看见灶台上正不断被热气顶起的锅盖。
咕嘟嘟的声音,正是从这里传来。
……所以这家伙,是仅凭着一点声音,就锁定了这锅所在的位置吗?
什么耳朵啊。
肯定带道具了。
苏英念头飞转,只短短数秒的工夫,就已经飞快走完了从礼节性感叹到“没关就是开了”的判定流程,再看向灶间那锅,又隐约觉出些不对。
按说锅里的东西正在沸腾,说明灶间正在烧,整个灶间总该是有些温度的。
可从她的位置,一点热度都感觉不到——
更重要的是,既然锅里有食物,说明应当是有“人”在烹饪。既然如此,那煮汤的人呢?
这锅里的汤,又是打算给谁喝的呢?
苏英心头犯起嘀咕,因为手头没有任何通关的提示,面对此情此景,更是心中发虚。
唯一能让她感到安慰的,就是她此刻还戴着的愚善眼镜——既然戴着眼镜都能看到,说明这个场景应该没什么威胁性,这总归是好……???
心理建设尚未完成,灶台上忽然传出一声轻响。苏英瞪着那只突然从锅里伸出的手,大脑霎时空白。
那是一只苍白的手,没有想象中的皮焦肉烂,反而很完整。从苏英的角度,还能清楚看清上面松弛的皮肤与老人斑。
……这是一只老人的手。
那手就这么突兀地从锅里探出来,一下将锅盖顶到了一边。腾腾的热气间,隐隐可见那手背上似乎还长出了黑色肉瘤似的东西,活物般在空气中颤动着,停留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缩回了那苍老的皮肤里。
紧跟着,那只手又继续往外探了。像是试图抓住什么似地,不断在空中挥舞,终于在一次大幅度地摇摆后,带着整个锅子,哐一下翻倒在地。热汤倾泻一地,随着汤水一起落到地面,分明是更多的黑色肉瘤!
苏英骇了一跳,本能地屏住呼吸——下一瞬,又见那些肉瘤弹动着,竟似有意识般,不断地向彼此滚动、聚拢……最终统统消失在了土灶的另一侧。
又过片刻,一道人影摇摇晃晃地从土灶前站起了身。
花白头发、背影佝偻。赫然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她颤巍巍地站定身体,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原地环顾一圈,吓得苏英赶紧往窗下一缩。
再抬起头时,却见那老人已经在慢吞吞地往外走了。
眼前只剩老人的背影。从苏英的角度,却依旧可以看见她的后颈与手臂。但见那些外露的皮肤上,仍时不时有圆形的黑瘤鼓出又消失,看得她更是一阵头皮发麻。
又过片刻,那老人终于走出了灶间。苏英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道:“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
杜思桅摇了摇头,显然也正处在困惑中。过了会儿才道:“但至少现在,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
苏英:“?”
杜思桅点了点自己的鼻梁,意味深长:“在这里,愚善眼镜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苏英:……
这么一说,还真是!
“我去,所以这什么状况?”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却还是透出了几分慌乱,“难不成真像论坛说的,这些怪谈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披麻村改名,难道也是因为这事吗?”
“?!”这话一出,杜思桅却立刻看了过来。
“你说,披麻村改名了?”他皱眉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啊。”苏英看他一眼,奇怪道,“我们进来,村口牌坊上写的就不是‘披麻村’,是‘曹家村’……”
就为这事,她当时还和队友小声讨论了一下呢。
杜思桅脸色却更古怪了。
“可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明明还是披麻村……”
他沉吟着,忽然起身,竟是打算再回入口去看看。
横竖现在也没别的思路,苏英索性就跟着一道了。待来到入口,二人却不由都傻了眼——
只见村口的牌坊破败,表面覆满岁月的痕迹。
刻在那牌坊上的名字,却不是“披麻村”,也不是“曹家村”。
而是“孟家畈”。
*
孟家畈,或者是孟家村。
根据锈娘手头有限的资料记载,这才应该是这座村落的原名。
这原本是存在于现实的村落,至于后山那封印,也是早就存在的,不知来历,也不知是何人所布。
只知道某年不知为何,村中忽然举办了一次奇怪的冥婚仪式,红色的送亲团队一路敲锣打鼓,将轿子送进了后山之中。而就在这次仪式之后,整个村子,忽然就空了。
没人知道那些村民去了哪里,一切都悄然湮灭在了时间之中。只剩下那后山的封印,一直安静地存在着,直至这个世界开始失衡,诡异开始生长,才渐渐向外溢出了些古怪的气息,将整个村子笼罩,甚至孕育出了某些怪物。
这里因此成了怪谈。好在诡异学院及时插手,清理了那些新长出的怪物,又将后山的封印加固,最后成功把这里收编,纳入了怪谈游戏之中。
之后连着换了几个负责人,这才辗转归到锈娘手里。而这些,也是她仅知的,关于这个村子的情报了。
梳妆镜前,锈娘定下心神,运指如飞,很快便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整理好发送给了白桅。又正好副村长来报,告知他们团队安排在村尾的工作人员已经尽数撤回,这才长出口气,匆忙起身,准备去按白桅说的,直接把空气墙的应急模式给开了。
没想还没走到空气墙前,又被人给堵了。
堵她的是以那便服男子为首的山田组——为了配合这次的怪谈演出,他们身上的服装都临时换了。只是看着仍是有些怪怪的。
堵人的理由也很简单。
“空气墙一旦启动阻断功能,提取瓶就无法自动分配获取的惊惧骨子了。”男子眉头紧皱,显然对锈娘她们的决定非常不满意,“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并没有不一样,谢谢……”锈娘克制地深吸口气,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首先,副村长应该已经和你说了,现在情况有变。事态紧急。其次,我们之前已经约定过,如果真出现意外,我会额外支付帮工费,你们也是同意了的。第三,即使是在空气墙阻断的情况下,提取瓶依旧是能用的,只是获取的东西可能会变少。最后——”
眼看着不知不觉绕到人群后面的副村长正对着空气墙一通操作,完事冲自己遥遥比了个OK,锈娘终于彻底放心,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
“最后,我的怪谈我说了算!你同不同意关我屁事,不服憋着!!”
说完,不顾男人瞪大的双眼,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走出几步,突又似想起什么,蓦地回头,盯着眼前几个客场怪物看了一会儿,又一下正了脸色。
“哦对了,还有件事。差点忘了通知阁下。”
锈娘面不改色地说着,抬手拍了拍手掌。原本正在各个角落待机的村民配合地现身,无声朝着山田组几人围了过来。
“情况紧急,原本准备好的剧情也不适用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劳烦各位,烦请移步休息间歇息吧。就当是来我们村里做客了,请放心,之前说好的帮工费,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们的。”
锈娘说得客气,神情却不容置疑。男子看着还想再说些什么,瞥见周围村民手上的斧子和镰刀,又默默将话咽了回去。脸色又青又白地几番变幻,不情不愿地走了。
锈娘见状,又立马冲身边人招手,一边暗自埋怨着那个介绍山田组过来的熟人,一边示意身旁村民,要他们赶紧把山田组剩下的人也控制起来,完事又询问起村头这边玩家的情况,所幸得到的反馈令人安心。
“一共五名玩家,现在状态都挺稳定的。正在按部就班地在找线索。”副村长总结道,说完又有点担忧,“可现在空气墙已经把两边阻断了,我们很多安排的内容都派不上用场了……”
“没办法,砍大纲吧。”锈娘提起这事也头痛,“等等提醒工作人员,把用不上的伏笔和提示也全部收走……至于惊惧骨子的事儿,也不用考虑了。”
“?”副村长一愣,跟着才反应过来,“等等,我们村的提取瓶……”
“是放在村尾旧祠堂的。”锈娘叹气,“祠堂离后山太近了。我怕自己人出事,也没让他们去拿。算了,就这样吧。”
就像她之前说的,空气墙应急模式一启动,两边被彻底隔开,惊惧瓶的提取功能也肯定会受影响。哪怕他们在这边真打出了什么精彩绝伦的吓人操作,远在空气墙那边的惊惧瓶估计也没法提取到多少骨子,既然如此,也不必再白费心思了。
“抓紧把场景改改,剧本修修,剧情上能大致圆过去就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玩家稳住,别让他们太早走……”
她本还想说,最好也别死我怪谈里,想起远在空气墙里另一边的白桅,又默默将这话咽了回去。
“总之别真死了就行。”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一句嘀咕。随即冲着副村长摆摆手,也不敢再耽搁,随手把裙摆扯起来往腰间一扎,风风火火地走了。
*
另一头。
收到锈娘通知的那一刻,白桅正在清点自己收回的黑色小人和道具。
黑色小人里缺了一组“熬肉汤的老奶奶”,至于道具,也莫名其妙丢了不少……但比起前者来说,都不算是事儿了。
看出她的不悦,洛梦来在旁边小心开口:“那些小黑仔的处境……很危险吗?”
“不好说。”白桅抿了抿唇,“但肯定是被卷到扭曲的时空里了。还是抓紧时间接回来比较好。”
抓紧时间。洛梦来还挺惊讶从她嘴里听到这个词儿——毕竟从确认封印破开到现在,白桅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不疾不徐的。
事实上,在白桅看来,这事儿也确实不用急。玩家那边的动静她一直关注着,至少听声音都活蹦乱跳的,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不过快了。
白桅默默想着,将所有的东西都托付给洛梦来,自己则拆开了好不容易绑好的头发,又俯下身,去脱那双烦人的鞋。
洛梦来手脚麻利地所有的黑色小人和道具都收回到环保袋里,想想却还是有些担心:“那你接下去是要去打架了吗?”
“算是吧。”白桅拔下一只鞋子,头也不抬,“但在此之前,我要先把所有会干扰我的东西排除。”
洛梦来:“……?”
“活人的气息会遮掩我的猎物。”啪地一下,第二只鞋子也终于被踢掉了,白桅长出口气,再次站直身体。
“所以,先把他们弄死,事情就好办了。”
洛梦来:“哦……”
洛梦来:“??!”
不是,你等等!
她蓦地转头看向白桅,下巴差点又掉下来:“难道你打算——”
“嗯,先都吓死。”白桅热身似地转了转手腕,又扭了扭脖子,“锈娘没有真拟仿杀机,只能这么办了。”
当然,不是真杀。只是让他们在这个怪谈里状态变成死人而已。
为了避免玩家死后立刻从怪谈中弹出,她还特意要求锈娘把被动弹出的前摇时间给拉长了——至少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那逃出封印的怪物会跟着玩家一起离开。
洛梦来看着却更加愕然了:“可这不是很难做到……”
“还行吧。熟练了就还好。”白桅理所当然地说着,忽地抬手,打了个响指。
——像是突然打开了某种奇怪的滤镜,洛梦来只觉眼前色彩忽然变幻,下意识地便闭起了眼。
再睁开眼时,才发现,空气中竟多了许多丝线。
横平竖直的丝线、高低交错、排列有致,将空间均匀又细致地切成无数方块,仿佛一个巨大又立体的……
华夫饼机。
对不起,但她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还真是这个。
——逻辑经纬。
而这,就是洛梦来第二时间想到的。
近乎本能地,这个词就这么窜进了脑海。她不敢相信地微张开嘴,察觉到下巴那摇摇欲坠的势头,又慌忙用双手捧住,好一会儿才含糊不清道:
“你不是说,怪谈主是无法违抗逻辑经纬……”
“没有哦。我只是说大部分。”
白桅平静地说着,一手已经按在了面前的丝线上。动作轻盈得像是要弹琴。
五指却倏然收紧,任由扭曲的丝线发出近乎崩裂的声音。
“而且我从没说过,
“我也算在这大部分之中。”
第19章 第十九章(修) 请问你这是吉他吗? ……
白桅动作映入眼帘的那一刻, 洛梦来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感觉。
冥冥之中,像是听到了什么被揉碎的声音,明明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可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 在一瞬间, 某种可靠的、稳固的、被无数人依赖相信的东西,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白桅给弄碎了。
就像是走过吊桥时,扶手和桥板都突然断裂,一种骤然失去保护和凭依的感觉潮水般涌上心口,让她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眼眶不觉开始发热, 她茫然地往旁边空抓了两把, 本能地想把自己塞进某个角落里。
这不是恐惧。只是不安。就像小猫突然脱离了母亲的保护一样惶惶。
这一瞬, 她忽然强烈地理解了,为什么白桅说这个世界虽然失衡, 但勉强还算正常——因为那些秩序好歹还在。它们守护着理性,构建着规则, 即使是在已经病变的怪谈里,也依旧尽力保护着人们的性命和认知。
但在这一刻,在这个地方,这种保护被白桅彻底打碎了。
“……别担心, 没弄坏哦。”像是察觉到了她本能涌出的不安, 白桅好心宽慰道,“只是暂时弄乱了。”
“把原有的规则全部废掉, 把真实和虚幻的边界模糊一下,提高认知扭曲的概率……啊对了,顺便把这片区域的时间也调快一点, 这样比较方便下手。”
她喃喃着,十指翻飞,不过片刻便在面前的逻辑经纬线上连打出了好几个结。旋即利落地一拍手,房间内所有的丝线,亦随之消失。
“……你这就算是,搞定了?”洛梦来怔怔看着她的动作,不解出声。
“不是哦,只是先做好了环境设置而已。”白桅说着,又转向一旁桌子,从一桌嗷嗷要抱的黑色小人里干脆地挑了两个,转身便往外走。
洛梦来又是一怔:“你要去哪儿?”
“去找那些玩家啊。”白桅理所当然道,顺手将一个黑色小人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整张脸立刻开始变化,转眼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毕竟这次涉及的玩家还挺多的——如果他们一直抱团,得手的成功率就会大大降低。”
洛梦来心中一动:“所以?”
“所以,要混进去,将他们分开。”白桅面不改色地说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微微侧过了那张被黑色小人修改出来的、全然陌生的脸:
“从身体到精神,全都让他们分开。”
*
随着房门开启又关上,一切很快又归于沉寂。
身处怪谈的玩家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还在遵循旧时的惯例或者攻略,在满地图地找线索时,某些事情,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用来分隔村子的空气墙紧急开启应急模式,两半村子被彻底阻断,此时此刻两边的玩家便真正如同身陷两个世界,再无任何见面或沟通的可能;
相较而言,位于村尾这半边,也就是“披麻村”这边的玩家,显然要更倒霉些。
属于他们这一侧的逻辑经纬已经被彻底扰乱。从这一刻起,以空气墙为界,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将再无任何逻辑与规则可言。
时间也好、空间也好,面前所见的一切也好,都成了拨弄经纬的某人的玩具——当然,他们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只有某些较为敏感的玩家,可能会隐隐感受到某种不对,比如孟泓志。
作为目前身处“披麻村”的玩家之一,她正在暗自后悔选择这个怪谈中。
她是与哥哥孟洪恩一起进入这个怪谈的,准确来说,是与孟洪恩,以及孟洪恩的朋友杜思桅,以及自己的一个朋友。
她朋友是不久前才成为玩家的,运气不好,之前连着两次闯关失败,因此有些着急。她便打算和朋友双排,再找一个靠谱的陪玩带打。她哥孟洪恩知道后,就主动说自己和人约了要进这个怪谈,两人都很有经验,可以顺便带带她俩……
他哥找的那双排叫杜思桅,看着确实也可靠。孟泓志就同意了。
谁想一进怪谈就出了事。
先是她哥入场时就莫名其妙不知去了哪儿,身边只剩下了她哥那个叫“杜思桅”的朋友。对此,杜思桅的分析是,可能这个怪谈有特殊的设计,会将进入的玩家随机拆散打乱,分成不同批次,投放到不同的位置。也算是个常规设计。
她只能先按捺下不安,和其他人一起进了披麻村,谁想一扭头,那叫杜思桅的居然也不见了……
这也算是常规设计吗?
孟泓志陷入了迷茫。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他被卷入扭曲时空的缘故,只觉得事情越发诡异。
因为人是在旧祠堂消失的,她还硬麻着胆子,独自在那地方里里外外地找了好几圈——然而一片衣角都没找到。
一个大活人,真就这么不声不响、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呼呼冷风自堂间穿过,她怔怔站在一堆牌位跟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偏在此时,身后又传来窸窣一声——
孟泓志心头一震,忙回过头去:“谁!”
“别怕别怕,是我是我!”来人立刻出声,却没敢进来,只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那个……你人还没找到啊?”
“……”孟泓志心口仍在剧烈起伏,后背也本能地僵直着,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方渐渐缓过来。
也总算认出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她一起进入怪谈的朋友,田修然。
祠堂内光线昏暗,对方又是逆光站着的,因此她一开始都没看清脸。
“是你啊。”孟泓志如释重负地颓下肩膀,随即摇了摇头,“没呢。不知道去哪里了。好奇怪啊。”以前从来没遇上类似的情况。
“说不定是这儿有什么特殊设计呢。”田修然安抚地说着,深吸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跨过了门槛,小心翼翼地挨到了孟泓志旁边,“我们先出去和其他人汇合吧。光在这边耽误也不好。”
孟泓志一想也是,点了点头,挽着她胳膊一起往外走。走出没多远,却见又一人正往这边赶,一打照面,立刻激动地冲她挥了挥手,一边叫着她名字,一边快步小跑过来。
赫然是另一个田修然。
“……”于是孟泓志的身体又僵住了。
她缓缓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根本空无一人。
只右手里,不知为何,正牢牢地抓着一块冰冷的牌位。
*
“……所以,你们觉得,这会是线索吗?”
于是,又数分钟后。
村子光线最好的一间土屋内。
包括田修然在内的数人皆围在一处,谨慎又惶恐地打量着孟泓志带回来的牌位。
牌位是木质的,倒是不重,这会儿正被稳稳地摆在桌子正中央。
上面字迹模糊,所刻的名字已经很难辨认,只能隐隐看出一个“风”字。孟泓志尽管被它吓得不轻,作为一个略有经验的玩家,还是尽责地把它拎了回来。
毕竟有点经验的都知道,怪谈游戏内不会有没头没脑的异象,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恐怖。所有东西存在都必然有它的道理,一切危机也都有迹可循、有法可避。
既然如此,这个牌位的出现,也多半是有什么意义的。
孟泓志如此想着,再次抬眼看向周围。
桌边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什么人说话。
他们这次一共九人一起进村,除去莫名消失的杜思桅,现在还剩八人。
光影打在桌边,让每个人的侧脸都显得晦暗不明。孟泓志静静看着,忽然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人数好像不太对。印象里刚进村时似乎没有这么多。
但仔细看过去,又确实每个都是认识的。
距离她最近的就是田修然,是和她结伴的;田修然旁边则是一个留着亮眼粉色头发的女生,没记错的话叫小爱。
小爱的旁边,是两个年轻男性,一个穿着格子衫,自称小马;另一个则留着寸头,以网名自称,管自己叫夜泊。
夜泊再往左,则是三个女生。一个姓张,和夜泊挨得很近,两人貌似是情侣;
另外两个女生则始终一起活动,一个看着年纪很小,自我介绍时只说叫自己momo就行;另一个个子很高,戴着夸张的大耳环,也是除了田修然外在场唯一一个,孟泓志在进村前就认识的玩家——
凉寒露,论坛有名的陪玩,因为有实力,开价也很高。因为名声在外,在这群玩家里也已隐隐有了成为领头的趋势。
像这会儿,也是她率先开口:
“是不是线索不好说。但我倒是想起另一个事。”
她指了指桌上的牌位:“我记得刚进村的时候就看到规则提示,说过祠堂内的牌位是绝对不能动的。”
都用上“绝对”这样的词了,说明一旦违反这个行为,必然是要遭受惩罚的,而且惩罚往往不轻,搞不好就要直接淘汰的那种……
但孟泓志现在还坐在这儿,很难不说一声奇怪了。
“哎呀,那这东西是不是该送回去啊?”这话一出,旁边一男生立刻叫起来,举高双手示意自己从没碰过这东西,“这样说来,这很可能也不是线索?”
“不好说。但在情况明确前,还是别动它吧。”凉寒露说着,看了眼孟泓志,“说不定是你在祠堂找人的时候就不小心碰到了牌位,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言下之意,无论是刚才的幻觉,还是这块突然被塞进她手里的牌位,很可能就只是她个人所受惩罚的一部分,和其他人都没什么关系。
结合目前掌握的规则,这才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毕竟开局提示还明明白白地贴在外面呢,总不能是它突然改了吧。
孟泓志听着却是一愣,张口就想反驳。
她想说自己非常确定,在祠堂内找人时足够小心,绝对没有碰到任何牌位,话要出口的瞬间,却又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在祠堂里……自己具体干了些什么来着?
记忆像是突然被人灌进了大桶浆糊,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任何细节。
就在此时,却又听桌边有人“咦”了一声。
“那个,请问只有我觉得,这屋子现在有点太暗了吗?”
有女生小心翼翼地开口,边说还边往门边看——这村里的屋子采光都不太好,为了保持明亮,他们所在小房子的门窗都是大开的。
她这么一提,众人这才发现,屋内的亮度不知不觉间的确弱了很多。跟着往门边看去,却见外面的天色也已经暗了不少。
“这是要天黑的节奏吗?不会吧,我们才进来多久啊?”momo发出低呼,“这怪谈里的时间过这么快?这合理吗?”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只坐她旁边的凉梦露安抚地拍拍她胳膊。
“照这个速度,只怕很快就要天黑了。”她提醒众人,“我们还是先去找点照明工具吧。还有过夜需要的东西。”
没人对此有异议。桌边很快就响起了椅子摩擦与起身的声音。
几乎所有人都默契地无视了那个放在桌上的无名牌位,只有田修然一脸担忧地盯着那东西,伸手似想要去拿,又很快收了回来,略一迟疑,还是扯了扯旁边孟泓志的衣服,想问问她自己打算怎么处理。
拽了两下,孟泓志却没理她,只定定看着屋外。直到田修然终于按捺不住,伸手在她面前一晃,才见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要……要不就放这儿吧,别管了!”孟泓志磕磕绊绊地说着,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跟在其他人的后面,飞快走出了屋门。
走到外面,田修然才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关切地问了几句,孟泓志只连连摇头,说自己只是在想那个牌位的事……
脑海中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一遍遍地回忆起刚才所看到的场景。
——她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反应,但她确实是看到了。
屋里变暗,不仅仅是因为外面的天色便暗了……
更是因为,刚才门框那边,站着一个影子。
有手有脚,瞧着像是人的轮廓,脖子却很长,脑袋也很大,像颗沉甸甸的果实一样从旁边垂下来。肩膀宽到吓人。
宽到几乎要抵住两边的门框,硕大的脑袋歪在一旁,也填塞了不少空隙……
就这样挡住了,本该从外面透进来的光。
*
扭曲的时空中,另一处无人的村落。
苏英望着不知第几次驻足回头的杜思桅,尽可能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也一直保持着安静。
直到杜思桅微蹙着眉收回目光,才压低声音问道:“所以,你是又听到什么动静了?”
“一点很清脆的声响。”杜思桅如实道,“很像玻璃弹珠在地上滚的声音。”
苏英什么都没有听到。但看着杜思桅肯定的神情,她决定相信对方的耳朵:“那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还是先不了吧。”杜思桅稍一思索,还是摇了摇头,“那个婆婆还在那边活动……保险起见,还是先别过去吧。”
他指的“婆婆”,自然就是不久前二人亲眼目睹的、从汤锅里爬出来的那一个。
她正如一个游魂般在村子里游荡,不知想做什么,也不知究竟要去哪里。偶尔会发出很大的吸气声,更是让人倍感莫名。
苏英他们现下搞不清状况,自然也不敢冒险多与她接触。只能先保持着距离,同时抓紧时间,尽力找出更多的线索。
又因为他俩都是莫名其妙从另一个村子来到这地方的,且穿越后的落点都和各自穿越前的位置偏差很大。杜思桅便提议,干脆去他们原本消失的位置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情报。
苏英一想有理,当即点头。两人便就近先去了她穿越前消失的位置,可惜四处翻找一番,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于是转头往村尾走,这会儿已经快要走到祠堂的门口。
——根据杜思桅的说法,他“穿越”之前,恰好就在祠堂里面找线索。
祠堂的外观同样已经很旧了,大门朽败,推开时不住有木屑灰尘簌簌落下,摩擦声扎耳得刺挠。
杜思桅一手捂嘴,一手按着大门,示意苏英先往里走。等到灰尘落得差不多了,才含糊道:
“这边的祠堂,比我在披麻村看到的破旧很多。”
“这边的屋子都挺旧的吧,感觉都好像很久没人住了一样。”苏英应了一句,见室内太暗,索性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她其实挺不喜欢在怪谈里打手电的,因为总觉得惨白的光里可能会突然窜出个什么东西。戴着眼镜的时候倒是会安心些,但这鬼地方,偏偏连眼镜都没效果……
她在心里咕哝着,小心翼翼地往前两步,手腕一抬,光线就打在了面前一层一层的牌位上。
说来也怪,明明屋子都已经破败成这样,屋里的牌位竟都保存得还行。排列整齐、瞧着也完整,透过厚厚的灰尘与蛛网,甚至还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字。
苏英眯起眼,试着辨认离她最近的那一个:“孟……思……”
“孟思思。”杜思桅也已打开手电,平静接过了她的话,又顺着一路念了过去,“孟清愁、孟秋亦、孟稼心、孟季歌、孟悲……”
他一口气把能认出来的牌位都念了一遍,面上透出思索:“这和我在披麻村看到的牌位完全不一样。”
说着,突然伸手,在苏英愕然的目光中,用力在一块牌位上摸了下。
很快又得出结论:“规则好像也不一样。”
苏英:“?”
“我在披麻村看到的开局提示里,明确说了不能触碰牌位,碰了就会受罚。”杜思桅解释道。
“但披麻村本身并没有杀戮的气息,过往的资料也没提过这里的怪物会杀人。所以我猜想,所谓的惩罚,应该就是指会被直接送回复活点。也就是村口的位置。”
按照常规的怪谈设计,这个过程中可能还会掺杂一些贴脸杀之类的惊悚段落,但大体上应该是不会错的。
杜思桅说着,捻了捻指尖的灰尘:“可你看,我已经碰了这里的牌位,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明披麻村的规则,在这儿不适用。”
这也更证实了他之前的看法——他们现在,正身处第三空间。
入场的玩家会被随机打乱,分成两波,分别进入“披麻村”和“曹家村”;而他和苏英,又不知为何,被选中进入了第三空间的“孟家畈”……
而且是连规则都不同通行的第三空间。
太奇怪了。
“……这听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苏英亦是感叹,又往牌位的位置看了看。
“说起来,这些牌位上的名字,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
“?”杜思桅一怔,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有。我一个都没见过。”
“不是指它们本身啦。”苏英立刻道,“就你看哈,这里所有人呢,都姓孟,而且每个人的名字里面,不是带有禾木旁,就是带有心字底……”
而刚巧,他们共同认识的人里,有一个,恰好也符合这所有的标准。
杜思桅眼神微微一顿。
“你是指……孟洪恩?”
*
“孟洪恩???”
另一头,位于空气墙另外一侧的曹家村。
没有被白桅干扰过的时间仍在正常流转,因此曹家村这会儿天色仍是大亮。锈娘隐了身形站在村口牌坊处,一脸错愕地重复着刚从副村长那儿听来的名字:
“确定是姓孟吗?没有搞错?”
“肯定没有。”副村长笃定点头,信誓旦旦,“好几个员工都听到了,那个穿黑衣的男玩家就叫这名字。”
“嗯,那就微妙了……”锈娘转着没有瞳孔的眼睛,若有所思。
因为白桅之前分析过,这次的封印是随着玩家入场打开的,二者之前很可能有联系,因此锈娘一直派人仔细观察着自己这边几名玩家的动向,还真她探出了这么个名字。
——这个村子原名孟家畈,封印又偏偏是在一个姓孟的玩家来了之后才打开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事我得和前辈说一下才行。”锈娘立刻拿定主意,又特意嘱咐一句,“把那人给我盯牢了啊。”
副村长立刻点头,又确认道:“对了村长,那批玩家现在已经快要走完场景搜索的流程了。后面的安排,确定是按新方案做对吗?”
“当然。”锈娘毫不犹豫地点头。
空气墙已经将整个村子一分为二,他们这一侧当下还算是安全区,位于这一侧的五名玩家也不用等着被吓死,目前仍是按照正常通关走的。
但出于保险起见,她不能任由这几名玩家通关离开,但同时,因为当前的紧急事态,她之前准备的剧情也要作废大半……
换言之,他们现在正面临着有史以来的最大困难!砍大纲的同时还要拉长通关流程、砍伏笔的同时还要确保剧情合理又完整!绝不能让这一侧的玩家看出他们玩到的游戏其实少了一半!
为此,锈娘苦心冥想,总算是想出了一套应急方案——
首先,改变后续线索的发放方式。能不白给的绝不白给。正好村里不是有很多擅长手工活的村民吗,什么竹编风筝糊灯笼……统统给那些玩家安排上,不做满一百个不许拿线索,不信时长拉不满。
其次,为了弥补村子另一半被封导致的剧情缺失,她还打算在村子中央紧急搞个大戏台——
本该由另一半玩家挖掘的剧情,正好就这么改改,直接搬到戏台上去。这剧情不就补全了吗?
到时候演出时间再拉长一点,不就又能硬控玩家好几十分钟吗?
锈娘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以,当时就这么吩咐了下去。这会儿戏台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手工活一条龙的体验服务,估计也快安排上了。
“行,那我等等先去通知一下负责手工活的各组,让他们先把工具准备好……”副村长说着,翻开自己随身的小本本,顿了会儿,却又道,“就是,呃……”
锈娘:“?怎么了?”
“就是负责做纸扎道具的邓老头,他托我问问,能不能给他也开个手工班。”副村长小声道,“他说怪谈里的纸扎道具耗得快,现在让玩家多做一点,以后总归用得上。有的还能拿去卖。”
锈娘:“……”
副村长垂着眼继续:“另外胡师傅也问,能不能再增加一个让玩家体验剪发的环节,他刚学了一些时兴的发型,正好想找人练练手。”
锈娘:“…………”
“不是,这一个两个都在想什么呐?”她难以置信地瞪过来,“薅羊毛啊?!”
“确实,我也觉得不太合适。”副村长依旧垂着头,“但这……来都来了嘛。”
那些玩家来都来了。他们的怪谈也开都开了。大家现在也都知道,这回赚不到什么惊惧骨子了,那怪谈运行也需要成本的嘛,总不能让玩家白来啊。
“……”别说,倒也是。
锈娘蹙眉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不过才刚点完,立刻又补充道:“纸扎可以,但做头发还是算了啊。我们这是有历史积淀的老怪谈,格调还是得有的。”
再说,这次是意外状况,才导致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又不是以后都打算走手工体验路线了。这次运行结束后,他们的怪谈还是要回归正途的,你现在安排玩家去剪头发,万一以后人家看你发型做得好,还专程来找你怎么办?
一个中式恐怖的怪谈,以后别人一提起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那里的胡师傅剪头很好或很烂,他们又该怎么办?
格调啊,格调都没了。一个怪谈,人家提起你的时候心里没有敬畏,你还指望能收到多少惊惧骨子啊?
锈娘对着副村长,解释得那叫一个语重心长。考虑到对方死得还挺久,不论是思维还是认知都有点老古板,对很多新鲜事物也都一知半解,因此说得还特别仔细。
副村长似懂非懂地点头,完事一脸严肃地点头:“我明白了。请放心,我会好好传达您的意思的。”
“那就好。”锈娘松了口气,又问道,“对了,舞台演出的事推进得怎么样了?”
“演员还在物色。我们村没有专业的戏曲演员,但有一个有戏曲基础的小姑娘。她正在琢磨唱词,至于别的演员,我还在沟通。
“至于乐队,这个倒比较好解决。我们有专门的bgm组,磨合一下应该就能直接上。唯一的问题是,我们的bgm组人员配备比较杂,需要再协调下。而且……”
锈娘:“嗯?”
副村长抬头,满眼认真:“负责音效的师傅让我问问您,真的不需要DJ吗?他真学过打碟!”
锈娘:“……”
“请问你知道dj是什么吗?”她忍不住问道。
副村长眼神澄澈地望过来,诚实摇头。
锈娘:……我就知道。
“总之,你记住,不要DJ!也不要奇怪的舞美!乐器方面,就要最传统的那些,什么吉他架子鼓,统统都不要——哦对,贝斯也不要。”
她再三叮嘱,盯着副村长把这几个关键词记下来:“都明确了吗?”
副村长啪地合上本子,无比郑重地点头。
“行,拿去吧。”锈娘松了口气,挥挥手让他离开,自己转身去给白桅发消息了。
副村长明确重任,立刻马不停蹄地开始满村跑。正好遇到一个bgm组成员出来帮忙,顺便传达了村长的意思。
“哦,行——”那小年轻同样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拿出自己最常用的俩乐器,“那您看,我这些家伙能上吗?”
副村长打量一番,不确定地蹙眉,跟着翻开自己的小本本。
“请问你这是吉他吗?”他和对方确认,“又或者是架子鼓或者贝斯?”
小年轻连连摇头。于是副村长又啪地合上本子。
“那应该没问题。等等好好表演吧。”
“好嘞,谢谢您嘞!”小年轻咧嘴一笑,显然对能上台表演一事充满期待。
跟着就拿着自己的电音蝌蚪和卡祖笛,快乐地跑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修) 乡村大舞台,有爱你就……
就像其他队友说的, 披麻村的天黑得太快了。
孟泓志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某个幕后黑手为了加快进度,一直在加快这一侧时间流速的结果。她只知道自己随着其余人一道,一路提心吊胆地在各个土屋里翻找, 等到勉强凑齐过夜的用品时, 天已经全黑了。
乡村的夜晚, 几乎一点光都没有。他们挤在一处空屋里, 点亮了找到的所有蜡烛,又将手机拿出来照明,即使如此,整间屋子依旧暗得叫人心慌。
“行了, 手机都收起来吧。”作为颇有名气的陪玩, 凉寒露无形中成为了队伍的领头羊, 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这种天色,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出去了。手电开着作用也不大, 别浪费电了。”
众人面面相觑,依言纷纷关掉了手电。跟着便又听凉寒露开口, 开始与大家商议休息的事。
反正也没别的事,能睡一会儿补充体力总是好的,这点大家都没有异议,守夜的顺序也很快敲定下来。
考虑到这种时候, 抱团无疑是最安全的做法, 众人也没嚷嚷着要分房睡,各自将衣服往地上一铺, 就这么全在堂屋内歇了下来。
孟泓志仍在为先前的所见所闻惴惴不安,躺下时还特意挑了烛光最亮的地方。本以为自己这么紧张,铁定是睡不着的了;谁想盯着跳跃的烛光看了一会儿, 还真觉一阵困意无法克制地涌上,两眼一阖,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到有人从肩后重重推了自己几把,方一个激灵睁开眼;在看清面前情况的刹那,却又愣住了。
只见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所有的蜡烛,竟是在她睡着的时候,都熄灭了!
孟泓志当场便吓得一阵脊背发凉,直至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绵长呼吸声,方稍稍放下了心,立刻压低声音呼唤起其他人的名字,想看看除自己外,还有没有人是醒着的。
叫了几下,却没人应答。整得她刚刚放下些许的心又瞬间悬了起来,再一思索,心中忽又一阵发毛——
没有人搭理自己,说明这屋里除自己外就没人是醒着的。
……那刚才伸手推醒自己的,是谁?
黑暗中,孟泓志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真的有点太慌了,慌到现在才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个能照明的手机。她着急忙慌地将手探进口袋,同时更高声地叫起同伴的名字,一手不自觉往前伸去——
没听错的话,距离最近的呼吸声,正是从这边传来。
手掌落下的刹那,她心却又凉了半截。
手掌下面,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摸到。再往下按,便直接碰到了冰冷的地面。
孟泓志动作僵了一瞬。
恰好此时,另一只手终于摸到了手机。她忙打开手电,颤巍巍地朝前照去,随着黑暗被光芒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色却更加惨白。
……因为没有人。
整个堂屋内,除了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人。
田修然也好,凉寒露也好。那些原本该和自己睡在一处的玩家,这会儿竟全都不知所踪。
……而更让她感到浑身冰凉的事,明明她的眼睛已经确定了屋里没有人,可她的耳朵,依旧能听见那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悠长、有节奏。就像是真的有好多人睡在这屋里一样。
又或者……这些声音,真的来自于“人”吗?
孟泓志不知道答案,只僵硬地坐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找回一丝力气,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门边挪去。
她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只知道,自己现在非常想离开这里,再待在这儿待下去,自己一定会疯掉——
“孟泓志……孟泓志!”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肩膀忽又被用力拍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呼唤在耳朵炸响,孟泓志心头一震,强压下的恐惧被瞬间点燃,终于克制不住地一声尖叫,抡起手机,重重就向后挥了过去!
“冷静——冷静啊!”
身后的声音顿时高了起来,黑暗中响起小小的衣物摩擦声。孟泓志只觉自己动作一滞,手腕像是被什么人一下拿住,手机被迫一歪,恰好照亮了身后人的半张脸。
她惊魂未定地望着那人,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修然?”
“是我啊!”田修然看着同样吓得不轻,一手仍用力抓着孟泓志的手腕,死活不敢松开,“你怎么了?我刚才在后面叫你好几声,你一点没听到啊?”
“没、没啊……”孟泓志怔怔地应声,只觉大脑一片混乱,“你、你一直在我后面吗?那其他人……”
“其他人都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田修然边说边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是觉得孟泓志瞧着终于正常了,这才松开抓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半夜醒过来,就见屋里没人了。除了你和我,别人都消失了。”
“我觉得不对劲,就想把你弄醒。谁想你醒是醒了,却跟着了魔似的,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田修然边说,边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的大门,拽着孟泓志的手,将她慢慢又牵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是说……我刚才是,梦游了。”孟泓志难以置信地说着,又侧了侧头。
确实,现在再往周围看去,能感到四周比之前亮许多。即使关掉手机,也能隐隐看见物品的轮廓,远不像之前那样伸手不见五指。
至于那些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似乎也已完全听不见了。
孟泓志心口一松,几乎是软倒在地,缓了一会儿才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清楚。但我觉着,还是先别出门比较好吧。”田修然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脊,在她旁边坐下来,“除开大家莫名消失这件事,别的其实也还好。山里的晚上就是这样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孟泓志乜她一眼,嘴上吐着槽,心里却当真放松不少,顿了会儿,又忍不住揉了揉方才被对方捏住的手腕。
看着细胳膊细腿的,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力气,搞得她现在手腕都还有点疼。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自己刚才那模样,指不定怎么吓人呢……
思及此处,孟泓志又是一阵后怕。思忖一会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地方太奇怪了……真的太怪了。”她小声咕哝,“明明网上都说这里很适合躺的啊……怎么和说好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早知道,进来之前就该先整个万能wifi,至少还能发帖子场外求助,总好过这样云里雾里的……”
她说到这儿,脑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猛地拍了拍田修然:“诶你说,凉寒露她手里会不会正好有万能wifi?
“她是专业陪玩,还是包通关的那种,手边应该有很多类似的救急道具吧?”
“嗯……或许?”田修然顿了下,语气有些不确定,“如果你好奇的话,我们可以等天亮了去问问她。我想她会乐意把那东西借你的。”
“我也觉得。我们利益又没冲突。大不了我们倒是再另外付费……”孟泓志说到这儿,只觉原本迷茫慌乱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一个支点,整个人登时安定不少。
对,没错,等明天好好去问问……就算没有这个道具,也总还有别的办法。说不定别的人这会儿也已经找到了什么线索……
等天亮了,和大家汇合,或许就好了。
怀着这样微渺的希望,孟泓志与田修然依偎在这一处,就这样半梦半醒地挨到了天明。
两人小心翼翼地推门出去,没过多久,果然顺利与其他队友汇合,这更让孟泓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高兴得有点早了。
因为凉寒露死了。
死在了池塘里。其余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尸体都已经肿胀了。
“这……不对吧?”
发现尸体的男性队友在池塘旁探头探脑,一手掩着口鼻,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一般来说,玩家死后,留下的尸体最多十分钟就该消失,可你们看她这……得是死了多久啊!”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众人只沉默地围在池塘边,脸色皆是一片灰白。
其中又以那个叫momo的女生脸色最为难看——因为凉寒露是她重金请来的陪玩,她定金都付了。
最后还是孟泓志强打起精神,问起momo昨晚的状况。后者铁青着脸,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睡着了一会儿,再醒来时,我人已经在另一个屋子里了。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说到这儿,咬了咬唇:“我当时很害怕。正好手边有凉寒露留给我的道具联络器,就立刻尝试联系她……”
联是联系上了,凉寒露也信誓旦旦让她不要怕,说自己也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间空屋里,保险起见,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等明早天亮了再汇合。
“……然后呢?”孟泓志忍不住问道。
“然后……她说屋子漏水好严重,她要去找个没水的地方待着,就结束了通话。”momo僵硬着道。
“漏水?”孟泓志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对,漏水。”momo缓缓点头,“我记得,我们通话的过程中,她一直在说房子漏水的事。”
甚至结束通话前,她最后一句话都是,怎么这雨这么大。都快淹到脚踝了。
momo当时也没多想,只当是自己所在的那个房子位置好,一点不漏水;直到天亮与其他人汇合后她才知道,昨天晚上,披麻村里根本就没下雨。
连地都是干的。
……所以当时,凉寒露所感受的“雨”,到底是什么?
又或者说,当时的凉寒露,真的清醒吗?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很快,他们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事儿上了。
因为又一个人的尸体被发现了。
是那个姓马的格子衫男生。天亮后大家自觉出来汇合,除了已经淹死的凉寒露,就只有他一直没露面。
其余玩家自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确认了凉寒露的死讯后,就立刻寻找起了他的踪迹。
又因为昨晚不知什么神秘力量作祟,除了孟泓志和田修然外,其余人都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几乎都落单了,因此也没人知道他的具体位置,只能分头行动,一间间地找过去。
最终是在角落的另一间小屋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说是屋子,其实也不确切。因为那屋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放着一口棺材。那姓马男生的尸体,就是在这棺材里发现的。
棺材原本应是空的,棺材盖也没有被钉死。孟泓志眼尖,看到棺材盖内侧有明显的抓痕,心中登时一阵颤动,想象了一下死者被困在棺材里生生憋死的画面,更是站都站不稳了。
田修然捏着鼻子在棺材旁看了一会儿,却突然觉出些不对劲。
“好奇怪。”她道,“这棺材盖上的痕迹,好像不是指甲抓的。”
孟泓志心头一震,诧异地看过去,正见田修然一个人抱着棺材盖使劲,试图将它翻过来。
孟泓zhi看得头皮发麻,赶紧上去帮忙。棺材盖被内侧朝上翻了过来,田修然一本正经地指给其他人看。
“你们看这些痕迹——如果他当时是躺在里面,试图把棺盖打开的话,留下的应该是类似这样的抓痕,对吧?”
她边说边给其他人比划,又再次指指棺材盖:“可这上面的痕迹,整体位置偏上,几乎都抵到了边沿,不像是在抓挠,倒像是试图用力把棺材板从里面按住……”
“好像……还真是?”孟泓志瞪大眼,“可是,为什么呢?”
在场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不知过多久,才听一个女生淡声道:“或许是因为,在当时的他看来,棺材反而是比较安全的地方吧。”
孟泓志缓缓抬眸,这才看清,说话的是那个名叫小爱的,粉色头发的女生。
她正在歪着脑袋蹲在尸体边上,像是在观察什么的样子,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他昨天晚上,一个人被传送到这里后,应该是看到了某个东西。
“某种很可怕的东西,可怕到他忍不住躲在了棺材里,还拼命按住棺材板……”
她说到这儿,顿了一会儿,忽又开口:“很可惜,从结果来看,这棺材其实也并不安全。”
孟泓志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你们看他的样子嘛。”小爱指指尸体,慢吞吞道,“看脸就知道了。他不是憋死的,是吓死的。”
*
同一时间。
曹家村中。
对空气墙另一侧的混乱状况一无所知,锈娘只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快要死了。
气死的。
因为白桅只调了空气墙另一侧的时间流速,因此锈娘这边的时间流速仍为正常,曹家村的天色也仍旧大亮。而此时此刻,她正隐身站在村子中央的小广场上,广场的左侧,是匆匆搭建好的戏台,戏台的前面,是刚刚完成一系列手工任务,被引导过来看戏曲表演的一众玩家。
说是“一众”,其实也就五个,人手一个小板凳,排排坐在广场上,望着戏台上正在吹拉弹唱、卖力表演的救场乐队,神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无声出现在玩家们的身后,锈娘知道自己的神情肯定比他们更精彩。
“台上那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揪住旁边同样隐着身的副村长,原本还算姣好的面容都快扭曲到变形。后者被她揪得差点没原地裂开,缓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开口,神情迷茫又委屈:
“就……乐队表演啊。
“不是您说,要尽力拉长观剧时长,好不让他们尽早通关。如果剧情抻不长,就在前面专门加一段儿器乐表演……”
“我是这么说的。”锈娘只觉脑壳都要炸了,“但我也说了,要传统器乐——”
她不敢相信地往台上一指,指尖的尽头,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生正快乐地混在一群老头老太里,手上拿着个白色的长柄乐器,随着旁边的琵琶声一扭一扭……
电音蝌蚪。锈娘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最近很流行的网红乐器之一,因为特别适合用来模拟尖叫,所以上个月她刚采购了几个。
问题是,她采购这东西是为了能让负责尖叫的工作人员省点力,不是为了让它上台丢人啊!
古筝清澈如流水、琵琶嘈嘈如急雨、二胡哀切如长泣,唢呐高亢如凤鸣——
中间混着个一脸白痴相的男大学生。手上乐器一捏。嘎咕嘎咕呱呱呱。
这像话吗!!
锈娘只觉自己快要撅过去了。天晓得,她刚刚只是忙着去找诡异学院扶谈办打听了一下封印的情况,一时没顾上跟进这边的细节……
人怎么可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怪谈怎么可以丢这么大的脸!
“这节表演还有多久?”她绝望地想去翻节目单,“实在不行让他换一个……”
“行行没问题!”副村长担忧地掺着她,立刻道,“村长您别担心!他有备用乐器的!等等我就叫他换上——”
这还差不多。锈娘稍稍松了口气,想想还是又确认一句,“他备用的是什么?”
“呃……”那名词副村长有点不太熟,顿了下才道,“卡什么笛——”
懂了。卡祖笛。
锈娘闭眼,隐忍地吸气:“把他给我从台上踹下来。立刻。马上。”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您别急,先消消气。”副村长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立刻道,“您放心,这节表演很快就结束了,后面就是剧情演出,用不上他了用不上他了……”
边说话还边着急忙慌地四下看,不知从哪儿拎了张椅子,扶着锈娘坐下。
锈娘听他这么说,这才稍稍冷静一些。缓了会儿,又道:“所以汪师傅那儿都排练好了?”
汪师傅本来也是bgm组的成员之一,专门负责闹鬼时“呜呜呜”的幽怨吟唱部分。这次剧情演出至少需要两个主演,一个演被迫冥婚的女主,一个演强逼着女主冥婚的邪恶村长,汪师傅因此被临时抽调,来出演邪恶村长一角。
副村长听了却面露为难:“这个……事出紧急,我刚才没来得及跟你汇报。”
锈娘:“?”
“汪师傅说自己从来没在台上表演过,实在怯场,死活不愿意上台。”副村长道,“好在葛大爷愿意来救场,所以恶村长这一角色最后就让他上了。”
“……”锈娘的表情却凝滞了一瞬,“葛大爷?”
“对啊。”副村长用力点头,“您不说了吗?如果戏曲实在排不出来,也可适当调整形式,只要总体是走传统民俗风格就可以,还能把剧情线索交代清楚就可以。”
“我确认过了,葛大爷也是老艺术家,生前登台经验不少。而且也是走的传统路子。”
锈娘:“……”
这反驳不了。这些要求确实是她说的。
问题是……
“你知道他生前是演什么的吗?”锈娘忍不住问道。
“呃,他说是戏剧表演。”副村长怔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锈娘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差不多同一时间,用来拖时长的器乐表演也终于结束,器乐组在玩家们恋恋不舍的注目中光荣下台。
跟着又是一阵乐器声响。帷幕微动。一身旧时代老者打扮的葛大爷潇洒登台。
不得不说,看着确实是有表演经验的,台风那叫一个优秀,随着器乐组紧锣密鼓的节奏,还来了几个漂亮的走位,最后更是一个大气的亮相。
跟着,就听他中气十足地开口,吐字那叫一个清楚,声音那叫一个洪亮:
“春风吹、战鼓擂,后山出来个大头鬼。是吃完这家吃那家,不让吃谁偏吃谁!”
“总结起来就两字,欠——锤!”
玩家:“……”
副村长:“……”
锈娘:“……”
锈娘:“呵。”
“怎么样,没想到吧。”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在玩家们轰然的掌声中,用手背抽了抽副村长僵硬的侧脸。
“人葛大爷啊,生前是演小品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