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 作为一名从一线大厂退下来的资深员工,锈娘的心理素质还是相当可以的。
虽然心态有点崩,但也仅仅是有点崩。而且也就崩了一会儿会儿, 很快就自己调整好了。
对, 现在的舞台是有点混乱, 但那又怎样?玩家又不知道他们村状况百出的事!只要不承认是意外, 一切就是早有安排;只要不承认是问题,一切就是另有深意!
乐观点想,说不定这批玩家都是脑补怪,现在正可劲儿地在葛大爷的四六八句里挖线索呢?
锈娘自我安慰地想着, 只觉濒临沸腾的大脑总算稍稍冷却了一点。
……但她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被闪亮登台的葛大爷搞懵的, 远不止她一个。
——之前也说了, 这出戏原本就需要两个主角。一个演邪恶村长, 一个演被迫冥婚的鬼嫁娘。
因为人手实在不够,他们甚至都没有找人去演男主和迎娶新娘的怪物。
锈娘的设想也很简单, 让员工随便找个大家都熟的曲子,把词儿改一改, 改成那种能交代剧情的唱词,再让俩演员上台唱出来就成。
是戏曲最好,实在没有合适的,那也不强求, 找个有点儿古韵的曲子就行。
万万没想到, 会唱曲儿的汪师傅临阵脱逃,邪恶村长变成了只会说四六八句的葛大爷;问题是这么一整, 对面儿演鬼嫁娘那小姑娘也懵了啊。
人服装都换好了、情绪也酝酿好了、歌也练过了,结果你上来整这死出……这让人咋搞?
好在人妹子也是有点本事的。
在大爷“欠锤”的尾音里愣了两秒,很快就拿定主意, 裙摆一撩,问旁边器乐组借了个乐器,就这么上台了。
锈娘本以为她是要借古筝或者琵琶,心头还暗喜了一下,琢磨着看人这多才多艺的架势,保不齐就要给自己来个夏紫薇式的力挽狂澜了——角色对唱没有了,改由一人自弹自唱这也很好嘛!
然而直到那小姑娘正式登台,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因为那小姑娘手里拿着的,是副快板。
嗯,快板。
妹子估计也是破罐破摔了,张口就来,零帧起手:“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
锈娘:“……”
别说,比起唱曲来,好像确实快板和小品的适配性更高一点。
话说我这个怪谈现在转手还卖得掉吗?不会就这么砸手里的了吧?
锈娘绝望地想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冲旁边副村长招了招手,做出了最后的指示:
“别让他们继续了,演完这段找个报幕的上去,就说上半场表演已经结束了。然后就把玩家们再赶去做手工活,做得越久越好——”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也清楚,村里能让玩家们做的手工几乎做过一遍了,再要拖延时间就只能让他们去纸扎了——说实在的,她还真挺不乐意让玩家碰这东西。
毕竟在怪谈世界里,纸扎这玩意儿性质特殊,远不止是一种装饰道具而已。
正常来说,怪谈里的怪物是可以凭自己心意、选择碰触或避开人的,但反过来,人却无法随意触碰怪物,除非借助某些道具。
可有纸扎的话就不一样了——纸扎对人来说是实体,对怪物来说也是实体,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人的手里拿着纸扎,他就可以以它为媒介,碰触所有的怪物……
说得再通俗点,这玩意儿落到人手里,是能当打怪武器使的!
绝非危言耸听,以前别的怪谈里就出过类似事故。所以锈娘一开始就没把纸扎活算在曹家村的手工体验一条龙里。
但现在……
算了,纸扎就纸扎吧。总不能真把人都送去剪头吧。
无力闭眼,锈娘下定决心般摆了摆手,副村长得了指令,立刻去通知相关人员了。
没多久便回来,向锈娘汇报了下情况。锈娘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就要离开,才刚起身,就听见副村长道:
“对了,我刚去通知的时候遇到了小吴。她问如果下半场还排语言类节目的话能不能让她试试,她学过即兴表演,还会说脱口秀——”
“!”一个没稳住,锈娘差点滑倒在地,还好被副村长及时搀住。
因为太过突然,身上的隐身效果都给摔没了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她似乎还感觉到了有玩家回头——
再一细看,所有人都坐得好好的,都在认认真真看节目。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
还好还好。锈娘松了口气,又叮嘱了一番,赶着回去继续和诡异学院联络了。
全然不知,她的身后,某位玩家一手藏在座位下面,正对着手机运指如飞:
【绝了家人们,曹家村这个怪谈我真的爱了!】
【本来不打算在这种地方浪费我的万能WiFi道具的,但我真的忍不住,太惊艳了!】
【全程怪物友好无惊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戴了愚善眼镜看不见——重点是附加体验真的好好啊!】
【通关任务包括但不限于跟着老师傅学竹编、做灯笼、练书法(写的内容也很正常,不是什么有污染性的内容),最重要的是,他们是真的想教!会!你!哪里做的不好当场指正,手把手包教包会的那种!谁懂啊,我在外面学一节竹编课都要200块!】
【手工任务做完了,就能拿线索,来到线索指定的地点,还能看节目!看!节!目!】
【开场是器乐演奏,还是歌曲串烧,应该是有做过改编的,我只听出来了《鸳鸯债》和《囍》——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编曲还把电音蝌蚪放进去了!就是那种声音很鬼畜的乐器!那个效果谁懂啊,太魔性了,我当时想笑又不敢笑,死命掐大腿才憋住!】
【但你以为这就是节目的精髓了吗?不,想不到吧!他们还有专门的语言类串烧!串了小品和快板!最神奇的是两个节目还是有互动的,说的词居然还能彼此接上!我觉得这边应该是包含了某些线索的但我真的没顾上找,我忍得真的好辛苦哈哈哈。】
【哦对,敲快板的那个还是个穿嫁衣的女鬼姐!造型其实蛮阴森的,但她一开口我觉得好可爱啊救命!】
【最后的最后,你们绝对想不到——这个节目,居然还是有彩蛋的!】
【我不知道其他人注意到没有,但我刚才真的看到了!】
【本来只是忍笑忍得太崩溃所以想转移一下视线免得彻底绷不住,正好看到后面另外一个嫁衣女鬼从椅子上面往下掉……】
【谁懂啊,这辈子也是在怪谈里看到掉凳儿了!】
*
*
对另一个空间内的热闹全然不知。
同一时间,名为“孟家畈”的扭曲时空内,被困的苏英不知第几次从相同的建筑前路过,面上不说,神情却越发焦灼。
这已不知是他们在这村里绕的第几圈了。
没有任何文字提示、没有任何奇异现象。整个村庄都像是死了一样,除了偶尔响起的玻璃弹珠滚地声,与那老婆婆满村乱晃的脚步声,再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肉汤老婆婆的步子似乎越来越急了,吸气声也越来越大。搞得苏英和杜思桅越发警觉,始终不敢离她太近,只能一边保持距离偷偷观察着,一边不死心地在各个角落调查探索。
杜思桅身上倒是带有能在怪谈发帖的万能WiFi道具,然而试了好几次,却始终连不上论坛,只能遗憾作罢。
这也更让他们认清了,当前所在绝非正经怪谈的事实。
“也不知道我的队友现在怎么样了。”想起跟着自己一起进村的伙伴,苏英还有些担忧,“印象里曹家村那边的怪物还挺多的……”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他们应该还活着。”杜思桅是从披麻村来的,对曹家村那边的状况并不清楚,但他觉得两边的状况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比起他们,先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吧。”他收起手机,轻叹口气,无名指上的指环微闪着光,“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去找那位肉汤老婆婆求助了。”
苏英不置可否,想起之前见到的黑色肉瘤,却仍是一阵发憷。
本想说实在不行干脆回祠堂再看看,视线无意间往边上一瞥,心中忽地一动。
“那边那个大屋子,我们之前去过,对吧?”
她抬手向着斜前方一指,难以置信地和杜思桅确认:“当时那屋子的门上,有贴对联吗?”
“应该……没有?”杜思桅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果见远处大屋的门上,多出了两条红色的东西。
他呼吸一顿,立刻道:“走,过去看看!”
话未说完,苏英已经小跑了起来,以最快速度赶到那栋屋前,定睛一看,又不禁一阵低呼——
村里的屋子都是没锁门的。通过敞开的大门,她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情况。
不止门边多出了对联,屋中更是多了不少东西。椅子、茶杯、花盆……原本空荡荡的破败屋子,竟似时间回溯一般,渐渐变成了有人居住的模样!
“终于有变化了!”苏英欣喜,看向姗姗来迟的杜思桅,“这应该算是个好事吧!”
“……或许吧。”不知为何,杜思桅的脸色却有点凝重。默了一会儿才道,“总之,先进去看看吧。”
苏英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倒是没有犹豫,直接迈了进去。迅速将堂屋内多出的东西检查一遍,却依旧没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卧房里的陈设似乎也刷新了。”
杜思桅四下寻找一番,最后停在一扇门前,若有所思:“但这屋里的东西好像有点怪。”
“?怎么个怪法?”苏英不解其意,快速跟了上去。待走到那间卧室里,才总算明白杜思桅的意思。
那卧室原本也是空的,现在却和外面的堂屋一样,也凭空多出了许多东西——被褥、坐垫、梳妆匣……
从多出的物件来看,住在这卧室里的应该是个女子。
……但奇怪的是,这屋里的东西,有不少都贴着封条。
床底下是两个巨大的木箱子,箱口处就交叉贴着俩封条,封条底色是黄的,上面以朱笔绘着奇特的纹样,瞧着倒像是符。
桌上摆着一面黄铜镜。黄铜镜的旁边,则是个不过巴掌大小的木盒子,和床下的箱子是一个材质,表面同样贴着黄底封条。
杜思桅不敢去动床下的大箱子,只能拿起那小木盒,举在耳边轻轻晃了晃,很快做出判断:
“这里面放着的,像是首饰珠宝。”
“不能打开看看吗?”苏英立刻道。
“先别吧。”杜思桅略一迟疑,却摇了摇头,“这封条看着像符文,说不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作用,比如镇压或是封印……贸然揭开,怕会出事。”
“出事最坏也就淘汰嘛。”苏英抱起胳膊,“再说了,符文也不一定就是镇压嘛,没准儿就是这里的主人死了老婆,怕睹物思人,所以才封起来呢。”
她被困在这儿半天,好不容易终于等到疑似线索的东西出现,不由有些激进:“怪谈里不会出现没有意义的东西,既然它出现在这儿,肯定就是给我们看的——”
“你说的那只能算是家家酒,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话未说完,却被杜思桅直接打断。
苏英被吓一跳,诧异望过去,顿了会儿才迟疑道:
“这怪谈……还有家家酒的说法吗?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杜思桅:“……”
“抱歉,我不是这意思。”他沉默片时,将手中木盒小心放下,动作间露出无名上的指环,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道,“我之前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我确实觉得,我们现在所在的空间,和之前的怪谈不太一样。”
“我知道啊,你说过了。”苏英有点迷茫,“规则不通用了嘛。”有的道具还失效了。
“不,不光是这些。”杜思桅却摇了摇头,无意识地摩挲起手上的戒指。
“我有一个朋友,他对于这种诡异一类的事,很有经验。”
短暂的思索后,他缓缓开口道:“那个朋友曾和我说过,说我们现在在玩的这个怪谈游戏,在他看来其实很像是一种……家家酒。
“他说,真正的怪谈其实不是这样的。真正的怪谈,它更类似于一种扭曲的时空,或许会有出口,但特别特别难找。或许会有线索,但更多的,是想要吞噬你的怪物。
“它们会不遗余力地欺骗你、污染你、同化你。很多时候,你以为是线索的东西,只是它们刻意布置的陷阱。”
他说着,不自觉地垂眼,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指环上。半晌,才又道:“最重要的是,在那种怪谈里,你一旦死了,就是真正的死了。运气好的话,就此从世界上消失,走得干脆利落;但要是运气不好的话,会就这么变成怪物也说不定。”
……
语毕,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苏英张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那个朋友……懂得还挺多。”
“他运气不太好,有过些糟糕的经历罢了。”杜思桅呼出口气,掩饰地抬抬嘴角,“当然,我不是说我们现在就处在这样的境地——我只是觉得,既然摸不准情况,那我们还是按最坏的打算去思考会比较保险。你觉得呢?”
“……也行。”苏英其实没太明白他说的东西,或者说,是想象不出来。不过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谨慎一点也无妨。
说完看看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神又是一动,旋即后知后觉地闭了闭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抱歉啊。”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还是得道歉,“我刚才说话的时候有点急,没过脑子……如果有让你不高兴,我真心道歉。”
“?”杜思桅闻言却是一愣,顺着她目光低头一看,恍然大悟,“你是指死了老婆那句……?”
“……嗯。”苏英是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是,你等等。”杜思桅的神情却越发微妙,“谁和你说我妻子死了?孟洪恩吗?”
“昂。”苏英茫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就你们第一次来我店里喝咖啡的时候,正好有别的客人在,想托我要你们微信来着。孟洪恩说你还在怀念亡妻,不打算找对象,就只给了他自己的……”
“……服了。”杜思桅忍不住摇了摇头,“就知道是这小子胡说。”
“胡说?”苏英更加诧异,“所以你老婆,呃……没事啊?”
“应该没事。”杜思桅看她一眼,有些勉强地抬了抬唇角,“她很厉害的,比我认识的任何东……任何人都厉害。”
“只是她现在,确实不在我身边。”
苏英:“……啊?”
离婚了?
不对,那也不会一直戴着戒指啊。
“我们只是……因为一些事故分开了。”似是猜到苏英的想法,杜思桅主动开口解释,“我和我的妻子,以前都生活在离A市很远的地方。我们在那里认识、结婚、相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其实算先婚后爱。我一开始还挺怕她的。”
他说着,不自觉地又垂眸看了眼手指,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了些,像是想起些高兴的事;不过很快,那弧度又压了下去。
“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不得不搬离当时居住的地方。离开时又遇到了一些事故,场面非常混乱,我就和她失散了。
“但我知道,她肯定是还活着的。”
杜思桅最后道,信誓旦旦:“所以你没必要觉得抱歉。也不要理会孟洪恩,那家伙瞎说的。”
“哦——这样。”苏英缓缓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杜思桅的眼神却更加微妙。
怎么说呢……在逃离家乡的时候因为遇到意外而走散,她上次看到这种情节还是在古装剧里。
除非杜思桅现在补充说他的那个很远的地方已经远到超出了华国边境线而且还在打仗,不然作为一个有常识的成年人,苏英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他的话。
当然,出于尊重,她还是又关切地问了一句:“那你,有试过去找她吗?”
“试过,没什么用。”杜思桅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她肯定是还活着的。只是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而已。”
……所以其实就是没了吧,肯定是没了吧。
只是不愿意承认所以才说什么失散的……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杜思桅的侧脸,倒是没有往更糟糕的地方去想。
……毕竟从对方的神情来看,至少谈起爱人时的那份怀念和温柔,半点不似作伪。
于是她也陷入了沉默。思索片刻后,若无其事地开始翻找房间的其他角落,顺口道:“其实我还能挺理解你的心情的。因为我未婚夫也离开很久了。”
杜思桅:“……”
虽然但是我老婆她真的没有死——那一瞬间,他真的很像这么说。
略一迟疑,却还是将这话咽了下去,转而礼貌道:“请节哀……”
“他五年前出国了。”苏英继续道。
“……”杜思桅赶紧把没说话的话收回来,掩饰地咳了一声:“原来如此。那他一直没回来?”
“嗯。”苏英点头,打开衣橱开始观察,“去的德国。”
“哦。”杜思桅了然地点头,“那确实,听说那边的学业要求很……”
“去看病的。”苏英检查完,啪一下又把衣橱关上,“骨科。”
杜思桅呃了一声,再次尴尬咳嗽:“抱歉我不知道……”
“作为医生去的。”苏英说着,回身又开始掀床上的被褥。
杜思桅:“……”行。
虽然不明白苏英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出于礼貌,他仍在努力试图接话:“那看来他事业发展得还——”
“但他一天下班后吃香肠噎死了。”苏英终于甩出最后一句。
“——挺好。”杜思桅一个不当心,已经把最后两个字说了出来。
说完神情复杂地顿了一下,硬邦邦地再次开口:“我是说……节哀。”
很好,又绕回来了。
所以前面那一串有什么意义?而且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能落在出人意料的地方的?
杜思桅沉默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输了的感觉。
“不用说什么节哀啦,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早就不知哀过多少回了。”苏英看他一眼,却突然笑起来,“而且,怎么说呢……”
“说我犯傻也行,说我鬼迷心窍也好,但我真不觉得,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结局了。”
放下手中抖开的被子,她转头看向杜思桅:
“我曾经以为死亡就是人生的结局,可你看,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假定,他就一定死得透透的了呢?
“这个世上已经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多他一个不多啊。说不定他也被卷进了什么生死游戏,又或者他死后重生了、穿越了,甚至死后原地就业,到德国那边的怪谈游戏里打工去了,只是因为没有签证所以一直回不来……谁知道呢?”
望着杜思桅略显错愕的目光,苏英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不管怎样,我就是愿意这么相信。这至少让我觉得,我们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她认真看向杜思桅:“所以我说真的,我很理解你。人生苦短,能坚持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谢谢。”
杜思桅其实很想说,我俩的状况其实不一样,因为我妻子她是真的没有……不过算了。
看出对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他唇角微抿,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再次咽回去,只冲着苏英微微颔首:“那祝你们早日重逢。”
“谢啦。”苏英挑了挑眉,“也祝你早日找到你老婆。”
“借你吉言。”杜思桅脸上终于带上了些笑意。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余光无意往桌上一瞥,神情忽又凝住。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苏英表情也一下严肃起来。
杜思桅却没说话,只冲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桌面——准确来说,是指向桌上的黄铜镜子。
苏英心脏悬起,随着他的指示调整了一下位置,再次朝那镜子望去,呼吸登时一顿。
只见不算清晰的镜面里,赫然是一道人影。
一道站在他们身后的、穿着红色嫁衣的人影。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找到你啦(并不是指前夫哥……
不同于曹家村众人的热热闹闹, 或是孟家畈两人的临危不惧。
披麻村内,可说已经乱了套。
一个晚上,连死两人。一个溺毙于池塘里, 另一个更是被活活吓死在棺材里, 哪怕再有经验的玩家, 都很难继续保持冷静。
更别提他们这一队本来就没什么靠谱的大佬。唯一称得上老手的就只有凉寒露, 还是头一批没的。
相较而言,孟泓志还算理智,知道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分散行动,一再向其他人强调得抱团;问题是, 即使抱团了, 队伍内的氛围却始终算不上好, 甚至可说是相当糟糕。
目前存活的还剩六人, 田修然是她的朋友,小张和夜泊是情侣, 剩下的momo和小爱都算是单排散户,按说更应该和其他人维系住关系;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只有自己曾碰过祠堂牌位的关系, 孟泓志总觉得她俩在有意无意地和自己保持距离。
相比起她二人疏离的态度,小张则更加直白。不止一次曾直说自己和孟泓志一起走没有安全感,而且她也不觉得在村里乱转还能找到什么线索,不如再去入口看看。
最后还是她男友夜泊想方设法把人劝住, 又出面与孟泓志道歉。瞧着还挺诚恳, 但孟泓志看得出来,他看自己的目光, 也带着些微的警觉。
这让她不舒服透了。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和人撕破脸,好在有田修然一直在旁边劝着,总算是没真正走到散伙那一步……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才两小时不到, 这种勉强维系的团结便彻底宣告了破裂。
起因是他们一同在某间屋里翻找线索的时候,momo突然摔跤了。
单纯摔跤也就算了。微妙的是,当时孟泓志、田修然以及小爱,都和momo在一间房里——
她们都看到了,momo是自己摔的。
摔倒之前,还有一阵诡异的前摇。
当时孟泓志就在离她不远的位置翻抽屉,忽然听见蹲在地上的momo喃喃了一句“怎么了”,跟着就站了起来,一边不住问着“出什么事”了,一边慢慢往门边走——
眼神惊慌又警惕,就像是正目睹着什么令人费解的事一样。
然而当时的门口是没有人的。房间大门也敞开着,门外只有空荡荡的小院子。
momo却在快走到门边时又停下了,跟着小心翼翼地向前伸出手。
就好像在她和门槛之间,还站着某个人,而她正鼓足勇气,试图去碰对方。
再之后,她就摔了。整个人突兀地向后摔去,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推了一把,摔倒的同时,还愕然地睁着眼睛。
好在没摔倒后脑勺,但脚似乎给扭了,痛得她叫出了声。被她吓呆的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上去扶人,再看momo的眼神,瞧着像是清醒了,看到孟泓志的刹那,却分明又浮上了深深的惊恐。
她甚至都不敢和孟泓志接触,拖着伤退就往旁边爬。最后还是田修然最快反应过来,示意孟泓志暂时不要靠近,又小心翼翼凑过去,问momo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是什么东西推了她。
momo不语,只惊魂未定地朝孟泓志的方向看。看得孟泓志后背一凉:“你该不会是说我吧?我刚才一点儿没碰你啊!”
“我不知道,但……就是你推的。”momo苍白着脸,有些语无伦次,语气却非常肯定,“我刚才,突然听见很响的动静,一转头就看到你在那边,拼命按着门,还不停尖叫,不停地让什么东西走开……”
她说到这儿,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看到应是某种幻觉,话语一顿,脸色更白了几分。
“没事没事。”小爱在旁边安慰她,耐心道,“然后呢?你还看到了什么?”
这话一出,momo更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东西,嘴唇都抖了起来。
又过良久,才听她颤声道:
“然后……我觉得实在很奇怪,还有点害怕。就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还想让她冷静点……
“结果我走过去,她却像是更害怕了,还伸手来推我……”
后面还有一个画面,她没有说。
但她确实看到了——在自己摔倒的刹那,她看到幻觉里,那本被孟泓志死死按住的房门突然剧烈晃动,一只肿胀的、湿漉漉的手一下穿破门板,抓在了孟泓志的肩上——
“!”不敢再回忆下去,momo呼吸一滞,逃避般地将移开目光。
而另一边,似是被她害怕的神情感染,其余几人无声交换着目光,眼神皆是掩不住的惊慌。
恰在此时,在其它房间活动的小张这才姗姗来迟。一进屋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听了田修然的转述,更是眉头紧皱。
“这听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边说边往孟泓志的方向瞟,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怎么幻觉里没有别人,只有你呢?”
……我怎么知道?!
孟泓志本就有些被momo的描述吓到,被她这么一问,更是一阵火起,正要发作,胳膊却被田修然按住。
“这种得不到答案的话,就先不要问了。”田修然道,“夜泊兄呢?默默脚伤了,怕是行动不便,可能得劳动他。”
“不知道。刚一不注意就没看着了。”小张撇了撇嘴,“你是打算让他背这女的吗?先说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们可不干……”
话未说完,正好夜泊从门口进来,看见屋里这阵势,明显吓了一跳。
问他去哪儿了,只说刚才找地儿方便去了,为了洗手,还用了院外水缸里的水,一个不当心,上衣都弄湿了;在搞清屋里的状况后,更是大方表示自己完全可以背着受伤的momo行动,一点儿都不介意。
架不住他女朋友小张死活不乐意,不仅如此,听她意思,竟是还打算和孟泓志一行拆伙,就这么分开行动算了——
听得孟泓志越发火大,更令她惊讶的是,向来和自己一样坚持抱团的田修然竟是话头一转,也赞同起小张分头行动的建议来!
“反正现在我们互相不信任,再待在一处也只是惹彼此厌烦。那干脆就分开好了。”孟泓志听到她这么说,边说还边悄悄按着自己的胳膊,“默默的事,我们会想办法。你们按自己的想法行动就行,等有了线索再互通有无不迟。”
小张就等这句话,不等她说完就拉着夜泊赶紧走了。剩下几个女生留在屋里面面相觑,还没等孟泓志发问,又听田修然开口,说记得附近的一栋房子木板门松动,瞧着很好拆,只要搬一块过来,再稍加改造,应该就能辅助momo进行移动……
说完委托小爱留下照看受伤的momo,拉着孟泓志就快步走了。
整得孟泓志莫名其妙,跟着走出老远,才想起追问为啥要让小张他们离开的事,话都问出口了,才注意到田修然牵着自己的手指冰凉异常。
“孟泓志。”她听见田修然叫她,语气认真,“你现在饿吗?”
“不饿啊。”孟泓志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你渴吗?”田修然紧跟着又问道。
“当然也没有。”孟泓志蹙眉,“你问这些到底是……”
“我也没有。”田修然蓦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从昨天到现在,我除了天黑时会困之外,没有任何身体上的需求。”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夜泊兄会想要去如厕呢?”
“……”
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孟泓志的指尖也跟着一颤:“你的意思是,他说谎……?”
“如果只是这样倒算了。”田修然抿唇,“问题是,院外那口水缸我看过,里面是没有水的。”
“整个村子,唯一有水的地方,只有凉姑娘出事的池塘。
“那你说,他衣服的水渍,又是从哪儿来的?”
“……”用力咽了口唾沫,孟泓志没有说话。
片刻后,又猛地反应过来,立刻转头朝后看:“等一等,那momo她们还留在屋里——”
“别急,不是还有小爱妹妹在。”田修然说着,终于松开扯着孟泓志的手,快步朝前走了一阵,在一栋房子前停下,伸手便开始拆装在门上的木板,动作轻巧又熟练,“我们快些回去,与她们汇合,问题应该就不——”
话未说完,一块木板门已经被她从门上取了下来。
取下的瞬间,她却像是看到什么惊人的场景一样,脸色登时铁青。
孟泓志不解,跟着探头往里看,旋即瞪大了眼。
只见木板门的后面,便是空寂的堂屋。
这房子的采光很差,即使现在天还亮,屋里依旧是一片昏暗,只有从门口透入的几分光,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而正是在这边界分明的光亮中,孟泓志看清了。
一道身影正悬在房梁上轻轻摇晃。看样子死了已经有段时间了。
身上的衣物看不分明,但一头亮眼的粉发,却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是小爱。”孟泓志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只觉森然的凉意直冲天灵盖,“那现在留在屋里的那个是……”
就像是呼应着她糟糕的猜想,没等她说完,又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终于确认,那声音的来处,正是momo所在的屋子!
事情一波连着一波,孟泓志只觉头皮都要炸开了,一时间竟就这么僵在原地;相较而言,田修然反而更加冷静,一把抓住她的手,转身就往那屋子的方向赶去!
“记住,等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她急切地嘱咐着,说话间人已经来到屋子的门口,朝里一望,又是一阵手脚发凉。
只见屋子的院门和里屋门都正开着。通过敞开的门扉,可以看见momo正仰面躺在屋里,一动不动,至于小爱……
或者说,那个她们以为是“小爱”的东西,已经不知所踪。
孟泓志只觉腿脚一软,站都快要站不住。田修然见状,忙扶着她在门槛上坐下,略一纠结,让她在这儿等着,独自朝屋里走去。
孟泓志不敢回头,又怕她也突然没了,只能不住以余光观察屋里的动静,又麻着胆子出声,问她里面的状况。
“嗯。已经没气了。”很快,屋里就传出田修然的回答,“应是被什么东西吓到,磕到了脑袋。”
……所以又是被吓死的?
……在她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孟泓志大脑一片混乱,恍惚之中,不知怎么,竟又想起那个死在棺材里的玩家。
他临死之前……又是看到了什么?他都已经躲在棺材里了……还能看到什么?
种种猜测如虫豸般钻进脑海,越想象,越是无比鲜明。
孟泓志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不太好了,心跳都快得不正常,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屋里的田修然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可她完全听不进去,只含糊地应着,越发恐惧地抱住自己,动作间手掌触到地面,忽又觉出些不对。
掌下是最原始的泥地,触感却有点微微的湿。
她抬起手看了眼,果然看到一些湿润的泥沙颗粒。低头再一细看,才发现门口的泥地不知何时已湿了一小片,湿润的痕迹还在不断向外蔓延。
顺着水迹继续往旁边看,视线最终定在了一口水缸上——只见细细的水流正顺着缸壁往下滑,不住淌到水缸下方的泥地上,将地面都染成了深色。
……这就是修然刚才说的水缸?
孟泓志心中微微一动。可她不是说,这个缸是干的吗?
困惑再次在心头蔓延,紧随而来的是不知如何言喻的不安感。她一咬牙,应是又从虚软的身体里挤出一丝气力,快步朝着那水缸跑去,用力揭开了上方的木盖——
于是,又片刻后。
田修然一脸凝重地从屋里出来,见孟泓志仍一脸苍白地坐在门槛上,忙俯身将人扶了起来。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小爱的影子。”她皱眉道,“而且屋里的陈设似是被某种力量动过了,按理说,她那个位置摔下去是不该磕到脑袋的……”
话未说完,注意到孟泓志脸色不对,又有些奇怪:“你不要紧吧?嘴唇都白了。”
“没什么。”孟泓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只是刚才,我又看到了……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是什么?”田修然忙追问道,跟着就见孟泓志用力吸了口气。
“一个黑影子。很高、肩很宽,脖子长长的,脑袋还歪着……”她尽可能地按照记忆描述道,跟着伸手往旁边一指。
“就是……那里,我们刚路过那个屋。
“我看到它走到那个屋子里去了!”
“那边?真的吗?”田修然面露诧异,立刻回头朝着孟泓志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想才刚转身,后背忽然被人使劲一推——
下一瞬,便见孟泓志几乎是逃命般闪进了院子里,抓着两扇院门就用力往前推。发现院门厚重一时关不上,呼吸微滞,立刻又转身往屋子里奔去,啪一下,将屋门重重关上!
“——小志!”
几乎是门扉合上的瞬间,外面紧跟着便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伴随着田修然慌乱的声音:
“你这是干嘛呀?快开门——”
“走开!”门后的孟泓志却几乎快疯了,用尽全身力气死命按住门板,声音都颤抖到快要破碎,“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都看到了!
院外那口水缸里,明明就是有水的;而漂浮在一缸浊水里的,分明就是田修然不知死了多久、早就泡胀的尸体!
都是怪物——之前的“小爱”也好,现在在外面拼命推门的“田修然”也好,都是怪物!
屋外的“田修然”听了她的话,却像是更急了,拍门的动作也越发用力。孟泓志屏住呼吸,脸都因为太过使劲而微微涨红,电光石火间,混乱的大脑却像是终于拨开了迷雾的一角,许多本该早就觉出不对却总被忽视的细节,接二连三地划过心间——
她想起田修然之前的措辞,什么夜泊兄、默默姑娘;
她想起对方明明是连着两个怪谈都没能通关的菜鸡,自从凉寒露出事以来,却一直在拿主意;
她想起第一晚的变故,明明当时其他人因为传送而落单,只有她和自己始终待在一个空间,刚刚还叫自己小志,明明以前从不这么叫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想起来。
……和她一起进入怪谈的朋友,根本就不叫田修然啊。
某种后知后觉的恐惧顺着脊索直窜进脑海,她用力打了个寒颤,明明觉得很冷,脑门和背上却全是汗。
而就在此时,她耳朵一动,忽又捕捉到一抹细微的声响。
窸窣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轰然的心跳突又漏了一拍。她缓缓转头,正见地上的momo尸体僵硬地转了下脖子。
在她骇然的目光中,慢慢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
很快,又是一声如裂帛般的尖叫。
迅速划过村子的上空,又戛然而止。
正忙着研究村口牌坊的小张略显不耐地皱了皱眉,神情越发不安。
她的旁边,夜泊长长叹了口气,冲她连连摇头。
“没用的,出不去。
“怪谈游戏都有规则的,从来没见过能直接从入口出去的。”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一直困在这儿吗!”小张忍不住叫起来,跟着又用力咬了咬唇,“肯定有什么办法的,总不能一直把我们困在这儿……”
“我也觉得。”夜泊点了点头,贴着牌坊坐了下来,“其实我是觉得,如果实在找不到通关法子的话,就这么混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小张却是一愣,不解地朝他看去,“混过去?”
“对啊,怪谈都是有持续时间的嘛。只要等时间到了,怪谈自动关闭,我们就能出去了。”夜泊道,“只是这样一来,得到的奖励天数和积分都会少……但不管怎样,总比被淘汰好。”
他说到这儿,略一停顿,又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但你别说,这个村子看着比我知道的任何一个怪谈都邪门。我俩能不能活到最后,这事还真有点悬。”
“……”小张闻言,却是缓缓松开了按着牌坊的手,面上渐渐透出几分思索,“确实,看这架势,要活到最后,好难啊。”
“是吧。”夜泊再次叹了口气,“但真要说起来,死了问题其实也不大。虽然死亡的体验很可怕,但本质来说,死了也就等于离开了……”
“并没有。”小张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深吸口气,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们谁都没有离开。我知道的。”
“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吗?那些人留下的尸体,本来很快就该消失的,却一直留到现在……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夜泊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我承认这点是有点奇怪。”
“但我觉得,凡事还是应该乐观一点……”
“乐观?”小张听着,却轻轻苦笑起来,过了片刻,又将脸埋在了手掌里,“都这种时候了,你和我说乐观——”
“你根本不理解,人家有多难受。那么多的死亡、那么多的尸体……”
她低声说着,肩膀都忍不住耸动起来,声音越发破碎。
看得夜泊又是一愣,顿了顿,又像是感到了心疼,伸手轻轻去揽她的肩膀。
安慰的话尚未出口,便听小张轻声道:“看得我真的……
“好饿啊。”
“……!”伸出的手顿时凝在中途,不等夜泊反应过来,几根细细的、宛如发丝般的触须,已经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手臂。
嗤啦嗤啦的撕裂声随即响起。小张啜泣着抬起脸来,只见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庞,赫然已经破出一个大洞,脸颊如同碎掉的鼓皮般被向两边挤压,一大坨褐色的、昆虫般的脑壳,正蠕动着从洞中往外爬——
开合的口器与颤动的触须一同暴露在空气中,宛如一朵绽放的花。
它知道,面前的男人肯定是被它吓坏了,因为从它的视角,可以清楚看到男人僵硬的面容;就连被它用触须缠住的胳膊,都瞬间木在了原地。
但它不在乎。就像之前说的,它真的太饿了,好不容易从那该死的封印里爬出来,还没搞清状况就被弄到了这么个鬼地方,因为害怕被那女人发现,还不得不夹着尾巴,面对那么多尸体,愣是一口都没敢吃——
本来就饿,现在更是又馋又饿,饿到它什么都不想管了。
而且那女人现在离它那么远,它速战速决,吃完就找地方躲起来,只要躲得好一点,不叫她发现……不就行了?
反正这个什么鬼游戏是会自己结束的。它只要躲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触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卷上了男人的脖子。
……然而很快,它就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触须下的脖颈冰凉,感受不到一丝脉搏。
不可置信地又往前凑了凑,蠕动的虫足彻底碰上男人的身躯。它这才发现,何止是脖子——
男人的整个身体,都是凉的。
不止是凉,还有点硬。定睛一看,皮肤上还有淡淡的尸斑。
“……”
明明不是人类,但在这一刻,它却忽然有点害怕。
探出的触须质疑地收回,它缓缓与男人拉开距离。眼前忽然像是花了一下,紧跟着,刺鼻的腥气钻进感官,它艰难地转动了下视线,这才发现,男人的衣服,竟然全是血。
干涸的血。
男人的胸口是一个血洞,那些它以为是水渍的东西,全是成片的、不知干了多久的血。
血、尸体、人,本该都是能唤起食欲的东西,不知为何,它这会儿却只想逃开和蜷缩。
但,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哪儿来的伤口……
颤动的触须不自觉地散发出困惑的气息,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诶呀,你是在看那个伤口吗?
“挺吓人的对吧,我也吓一跳呢。本来只是想着吓死算了,谁想到他一个用力就把自己摔到篱笆上了……遮掩起来还怪费事的。
“真是的,本来空瓶就烦,还增加那么多工作量,改来改去的,手都酸了……”
那声音停在自己身后,嗓音甜甜的,语气带着埋怨,又夹杂一点点如释重负的高兴,落在它的耳朵里,却只让它浑身发麻:
“不过还好还好——
“终于,找到你啦。”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啊?殴打大蟑螂?我吗?……
披麻村的角落, 一栋门窗紧闭的土屋。
洛梦来缩在屋里,正一面尽力安抚着所剩不多的小黑仔们,一面时不时转头朝窗边看去, 眉头紧蹙, 难掩焦虑。
这屋子本身就是专供怪谈工作人员休整候场用的, 自带特殊设置, 玩家发现不了,白桅临走前也和她说了,这里安全得很,只要她不主动出门, 指定不会出事。
话虽如此, 洛梦来心底却始终一片慌乱, 悬着的石头就没放下来过。
倒不是因为害怕, 只是太过不安,亲眼看着白桅拨弄经纬的震撼犹残留在心口, 再加上她实在有点搞不清状况……准确来说,自从白桅确认后山的封印出问题后, 她就很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白桅忙于处理事故,也没和她解释太多,不久前当着她面拨乱了那个巨大华夫饼……不是,逻辑经纬之后, 也只是简单嘱咐了几句, 嘱咐完就带着两个黑色小人走了,从那之后, 便一直都没回来过。
哪怕是将目前已有的信息全拼凑在一起,她能理解的也就只有“封印打开后有奇怪东西混进了玩家里面,白桅要去把它抓出来”以及“那东西藏在玩家里面很难找, 所以要先把玩家清掉才好对付”这两个部分……
但具体的清理是怎么个清法?真的全靠吓死吗?她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清完场了是不是就该和那怪物正式对上了?她打得过吗?
……还有那个什么时空扭曲。洛梦来其实也听得云里雾里,只大概明白,那会形成一个独立的区域,被卷进去的人很难出来……那那些被卷进去的小黑仔呢?它们现在又怎样了?
还有一点,也是最让她不安的。
白桅出门前把自己的手机留在她这儿了,和锈娘沟通的事也全交给了她。而就在白桅离开后没多久,洛梦来就收到了来自锈娘的消息,告知他们之前的判断有误,曹家村那边的玩家其实早就已经少一个了,应该是在他们统计前就被卷进了扭曲的时空之中……
那也就是说,曹家村的玩家本来应该是六人。
全村的玩家总数上限是十二人,既然曹家村进场的是六人,那她们披麻村这边进场的也该是六人。可白桅之前统计的时候,数出来却是七个人,说明当时就已经多了一人。很可能就是那怪物假扮的。
之后白桅带着小黑仔出去“清理玩家”,出门前还特意将其中一个放在头上,给自己捏了个粉头高个的新模样,因此洛梦来猜测,她多半也是打算装成人类,混进那群玩家之中。
这样一来,现在披麻村这边的“玩家”数量,就该是8个。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不久前,有几名玩家从她所在的屋子门口路过,正好提起队里有人失散的事。她这才知道,披麻村这边其实也早就丢了一个叫做“杜思桅”的玩家。而且也是在刚进村不久的之后就丢了。说明活人的数量从一开始就不是六个,而是五个。
那人数就更对不上了——五个活人两个怪,台面上却是八个玩家,怎么算现在村里都多了一个啊??
多的一个又是哪里来的?怪物有丝分裂了??
洛梦来越想越觉古怪,越觉古怪越要脑补,越脑补越是如坐针毡。
更别提就在白桅出门后不久,屋子外面就一直传来各种尖叫……男的女的都有,音色各不相同,唯一相同就是都很撕心裂肺。
听得洛梦来更慌了。不知在脑子里拼命给自己重播了多少次“孙悟空给唐僧画圈圈”的故事,才总算遏制住推门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理智上,她也知道白桅其实并未出去太久。虽然外面的天色看着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其实都是白桅调过时间流速的结果,要真按常规的怪谈时间来算,也就过了不到五个小时;若按现实时间算,更是两三个小时都不到……
但情感上,她还是莫名觉得自己像一个临近答辩却突然被导师放养的倒霉学生,何止度日如年。
唯一能让她感到点安慰的,也就白桅留下的那些提取瓶了。
带来的一共两个。一个是专门用来提取惊惧骨子的,一个是白桅自制的,不知用来提取什么的。
后者的状况她现在无法确定,因为被放得太角落了;但前者的收成她可以确定绝对不差,因为就这么段时间,那些瓶子已经当着她的面不停增殖增殖再增殖,已然堆成了黑漆漆的一大片,几乎把整个屋角都堆满了。
这也是为啥她看不到那个自制瓶的情况——好巧不巧,那瓶子正好是挨着惊惧骨子的提取瓶放的。
惊惧瓶增殖时直接就围着它长了,等洛梦来注意到时,那自制瓶已经被装满的惊惧瓶团团包围,除了一截空空的瓶口,其余部分全被挡了个严实。
洛梦来现在还不算正式入职怪谈游戏,没有这些瓶子的独立使用权,自然也没法把那自制瓶拿起来仔细查看。事实上,她现在也完全没有观察这些的心思……
也不知道怪物的负面情绪能不能变成骨子。实在不行把我焦虑死了给你加加餐吧。
洛梦来有气无力地想着,咚的一下,整个人都趴在了桌面上。
倒是原本还旁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黑色小人们,见状面面相觑片刻,反而冷静下来,轻手轻脚地朝她挪去,小心伸手去摸她头发。
——而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的,声音很利落。洛梦来吓了一跳,蹭一下就弹了起来,随手抓起把椅子提在手里,正要开口询问,又听“砰”的一声,插着销的房门自己开了。
白桅站在门口,维持着抬腿踢门的姿势,一手落在身后,像是正拖着什么东西,另一手则在满天尘屑中抬起,很有活力地冲着洛梦来挥了挥。
“不好意思哦,我敲了门才想起来你可能等累了在睡觉,就自己费了点劲把门打开了。”
她说着,抬脚往里走。洛梦来这才看清她身后拖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一动不动的、足有一人多高的、背部扁平、身体多节的昆虫状生物……
腹部像是被人重击过,下半截裂开,露出变形淌水的脏器,但整体又好像还没死,因为触角和翅膜都还在一动一动。
再仔细看,那东西的外壳上似乎还粘连着一层软塌塌的人皮。白桅正是抓着那层皮拖着它走的。
——这个细节让洛梦来稍微好受了一点,不然她真的不知道“面前出现一只巨形大蟑螂”和“自己同吃同住的领导徒手抓蟑螂”这两件事比起来,哪件会让她更崩溃。
屋里的黑色小人却似对这东西很感兴趣,有些胆子大的还一路溜下桌子,小跑着凑了过去。好在洛梦来眼疾手快,赶在它们伸手去摸前赶紧一爪一个地捞回,再看向那怪物时,眼神更多了几分警惕。
“这个……就是封印里跑出来的怪物吗?”她压着嗓音低声问道,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它现在死了?”
“是啊。不过没死。”白桅不知道她在警惕些什么,但还是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尊重,并配合地放低了声音,“我不知道它什么来历,不敢直接打死。万一要赔钱的话就亏啦。”
“……”居然还有这说法吗?
洛梦来发自内心地震惊了。
“而且——”不等她反应过来,白桅又继续道,“我感觉它还挺弱的。”
“?”洛梦来一怔。这不好事吗?
“那么弱,却还有办法破开封印。我不觉得是因为它走运。”白桅慢慢说完后半句话,“应该是有人放它出来的。”
出于对锈娘的责任感,她觉得这事得搞清楚,至少得问出来,是谁放这家伙出来的,又是为什么要放它出来。
然而这家伙的嘴可硬。方才教训了一顿,愣是一个字没招,没办法,只能先拖回来,再慢慢思考逼供的事了。
“哦对了,我手机在你那儿对吧?”想到这儿,她忙又冲着洛梦来摆了摆手,“请你帮我发一条消息给锈娘好吗?就说这东西是被人放出来的,让她把那些,嗯,山田组的成员看牢一点。”
“行行行!”洛梦来懵归懵,动作却还是很快的,低头就开始发消息,“你觉得是山田组的员工解开了封印?”
“不知道。”白桅却是相当干脆,“但我觉得它们可能不太好。”
反正她不是很喜欢。
既然不喜欢,那也不用客气。不管究竟是不是它们做的,先怀疑一波再说,如果是就正好,不是的话也能给它们添堵,也挺好。
洛梦来:“……”竟然是这么个逻辑吗?
发送的手,微微颤抖。紧跟着,她忽又似想起什么,忙抬起头:“等等,说起来,我之前还注意到个事——”
她慌忙给白桅说了披麻村人数可能多了一人的事,语毕一脸凝重地咽了口唾沫:
“你觉得,会不会就是那个多出来的人,偷偷打开了封印——”
“哦。那应该不是。”白桅却否认得很干脆。
“??”洛梦来瞪大眼,盯着白桅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你早就知道这事?那多出来的那一个到底是……”
“也是封印里出来的哦。”白桅道,“所以肯定不是她打开的。”
“而且我回来前已经和她聊过了,她主动找来自首的。人好像还可以,出来也只是为了一点私事,所以暂时不用去管她。”
封印里出来的……
洛梦来感到头皮有点炸:“你的意思是,那封印里还不止一个怪物?”
“肯定啊。”白桅听了却诧异地看她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话,“梦来,你人类的老师难道没有教过你,‘结婚’这种仪式,往往是发生在至少两个对象之间的吗?”
洛梦来:“…………”
首先,这种东西不需要老师教。其次,我们这边的规则里没有“至少”这种说法。最后——
“为什么话题又突然拐到结婚上去啊?!”她只觉自己脑子真的要打结了,“我们刚刚不是还在说那个封印——”
“对啊,就是在说那个封印嘛。”白桅却道,“而且你知道吗?不论是真结婚、假结婚,都是需要至少两个人的哦。”
洛梦来本能地吸气:“这我当然知……”
“伪装成结婚的封印仪式,自然也是一样的。”白桅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微侧过头看她,“还记得吗?我说过的。”
“后山那个封印,有人命祭祀的气息。”
……
未尽的话语全堵在舌尖。更多的记忆掠过脑海,洛梦来蓦地瞪大眼。
对,她想起来了,白桅是这么说过。
不仅如此,她还想起了不久之前,从锈娘那里收到的情报——
后山那个怪物是早就存在的。封印也早就存在。这个原名“孟家畈”的村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将一名新娘送去了后山。再之后,整个村子,就无声无息地空了。
“难道说,那个嫁娘……也一直都在?”洛梦来呼吸微滞,“她一直都在,直到封印破了……才跟着出来?”
白桅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洛梦来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这么说的话,那、那她人应该也挺凶的吧?
换作是自己的话,被迫以成亲的方式做了人祭,还和这么个怪物朝夕相处,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怨气怕不是早就冲天了。
更别提根据锈娘提供的资料,对方搞不好还干过灭村这种大狠事……
这次的玩家里甚至还有两个姓孟的。和这个村落的原住民正好一个姓。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恨屋及乌?
就这么把她放在外面,真的不要紧吗??
更多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口,洛梦来张口想问,却见白桅用力拍了拍脸,像是打算干什么大事的样子,便只能将这一串问题强压了回去。
只出于谨慎,又确认了一下:“那其他玩家呢?”
“还行。差不多吧。”白桅却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交错于整个村落的纵横红线,再次无声浮现。
只是它这回看着不再像华夫饼机了。大量红线纠结成一团,有的上面还挂着好几个结。全是白桅之前弄的。
之前弄乱是为了破坏这个村子的规则和秩序。但现在事情都办完了,自然还得把弄乱的线再一一复原。
白桅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工作,伸手扯线的时候都皱着脸。转头注意到洛梦来茫然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可能不太明白,忙又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死得差不多了。”
洛梦来:“……”
行吧。
她就多余问。
不得不说,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白桅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没忍住颤了一下。再想想白桅所用的时间,更是一阵惊诧,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办到的……”
她也就是一句喟叹,白桅却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想也不想地开口:
“很简单啊,人多了加怪,怪多了加人。”
说完,见洛梦来再次愣住,又好脾气地补充道:“总之就是要尽量把局势弄得混乱点。多搅合搅合就对了。”
严格来说,她往村里加的“怪物”其实都没多少——也就刚开始的时候,用幻觉火柴捏出了一个仅供单人观看的诡异黑影,剩下的时间,她都直接用的其他玩家的模样。
如果已经死了,那最方便,把尸体的模样记下来复刻一下就行;如果还没死,那问题也不大,抄一下其他人尸体的样子,然后一键换脸就可以。
水缸里的田修然尸体就是这么捏出来的。造型其实是抄的凉寒露的尸体,就是淹死在池塘里的那个,再仿了田修然的脸。至于别的,横竖也差不多。
尸体本身也是极好的素材,操纵起来也非常方便。再适当加一点幻觉当佐料,确保玩家在受惊的同时还无法互相信任……基本上事情就稳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提前弄乱了逻辑经纬——不然效率也不会这么高。
花费的时间起码得多两倍。这还是乐观估计。
“……”
白桅说得简单,洛梦来想得却挺深。脑补了一下自己如果是个活人,看到同伴或者自己的尸体在面前不停晃,又或是身陷绝境,却连身边的人是不是真人都不知道……
更是一阵心底发凉。
“这都行?”她忍不住感叹。
“对啊,很奇怪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白桅却像是错误理解了她的意思,轻轻撇了撇嘴,“其实背后的原理我也一直没太搞懂,但人类好像就是很吃这一套。”
“……没搞懂?!”她这话一出,洛梦来更诧异了,不敢相信地抬眼。
“你的意思是,你会用这些元素把一群人吓得吱哇乱叫甚至吓死,但你却从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对啊,就是很让人费解嘛。”白桅毫不掩饰自己的无知,且相当理直气壮。
同样是哺乳动物,像小猫小狗就不会恐惧同类的尸体;只有人,光是看到尸体就会哗哗产生惊惧骨子;至于对幻觉的普遍恐惧,更是让她无法理解。
她不太懂人类所说的“科学”和“物理”,但即使是她也知道,人类本身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眼球和大脑共同呈现的景象,而人类的眼球本身构造就不完美,大脑更是会骗人……
换言之,他们看到的,从来就不是真实。也不是事物的本质。
不过也是一种幻觉罢了。
明明就是生活在幻觉里的种族,按说应该已经很习惯了啊。却又总是会被幻觉吓到。
就挺莫名其妙的。
白桅默默想着,顺手将最后一根丝线扶正,拍了拍手,终于长出口气。
“搞定。收尾算完成一半了。”她说着,冲仍在错愕的洛梦来点了点头,又把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怪物朝她踢了踢。
“那这边的事就交给你啦。我现在要去找扭曲时空的入口了,只要找到后设法破坏掉,被卷进去的人应该就能出来了……”
说到这儿,她还一本正经地左右望了下,就近拎起一把椅子挥了挥又放下,像是想要找一把顺手的武器。
洛梦来一个激灵,却突然觉出些不对:“等等——交给我?什么交给我?”
“逼供啊。”白桅看她一眼,理所当然道,“我说了呀,这东西肯定是被人为放出来的,但它现在什么都不肯说。我又还要去找那些被卷走的人。只能麻烦你了。”
她说得认真,洛梦来听完却是彻底傻了。
啊?殴打大蟑螂?我吗?
她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又看一眼仰躺在地上腿脚抽搐的怪物,不由自主地倒吸口凉气。
“非要逼供吗?不能直接疑罪从有吗?”她怀着微薄的希望问道,“或者……那个什么扭曲时空的入口有什么特征吗?我可以帮你一起找,说不定还快些。”
说完略一停顿,转念一想,又觉着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矫情,见白桅当真面露思索,又忙道:
“不过我也就提个建议!如果事态很紧急的话就算了,全按照你的安排来,我没异议的!”
“紧急……好像是也算不上。”白桅深深看她一眼,却沉吟道。
之前披麻村里的活人气太重了,不仅遮掩了怪物的气味,还顺带盖住了来自那片扭曲时空的所有波动,导致她很难做出准确判断;但现在村里的活人气近乎于无,她的感知也随之更加清晰——
至少从她现在感知到的情况看,那片扭曲时空散发出的气息并不危险。
当然,那些被卷进去的小黑仔现在肯定很害怕,急得到处找她。但排除这点来说,事情确实也没有那么急……
“真的吗?”洛梦来不确定地看向她,心中腾起了更多的期待,“但现在还没危险……是不是说之后会有危险?”
“可能性不大。”白桅侧头认真想了想,随即摇头,“它的波动很平稳,说明里面没有混进任何怪物。既然这样的话,那它就单纯只是一片异度空间的罢了。”
唯二比较麻烦的就是没有出口,里面的人没法自己出来。还有就是,那里面很可能承载了某段时空的记忆,还会以自己的方式重现。这对于被困在里面的人来说,或许算是一种惊吓……
但也不好说。
乐观点想,万一里面重现的是什么温暖的记忆呢?那她这边没准儿还能再薅一点儿爱的骨子呢。
白桅相当积极地思索着,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旋即冲着洛梦来一笑:“行,那你跟着我一道吧。我们一起去找,速战速决。”
那就好那就好。
成功摆脱了和一只巨型大蟑螂同处一室还要殴打它的命运,洛梦来毫不遮掩地长出口气,然而下一秒,就见白桅又俯下身去,拎起粘在怪物身上的人皮,熟练地抓在手里。
“……”于是洛梦来的嘴角又僵住了。
“那个,桅姐。”她迟疑出声,心头涌起一些不妙的预感,“那它——”
“它也一起啊。”白桅立刻道,语气比之前还要理所当然,“它那么危险,肯定不能放着不管的。”
“……”
话音落下,怪物的一条前腿无力弹动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反驳。
白桅却没管,自管自继续道:“而且,我个人还是比较注重效率的。”
“?”洛梦来眨眼,“所以?”
白桅低头,用脚尖再次戳了戳怪物破裂的肚子:
“所以,逼供也好、找人也好。能一次性解决的事,我就不希望再分成两次。”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二合一含补更) 在这一刻……
白桅所不知道的是, 就在她倒拖着巨大虫子,开始满披麻村地找那扭曲时空的入口时;
被困在扭曲时空里的苏英和杜思桅,也正举着一面黄铜镜, 满村庄地找人。
准确来说, 是找一抹影子。
一抹穿着嫁衣的影子。
这事说来还挺诡异——一切都要从不久之前, 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那抹倒影说起。
坦白讲, 苏英当时就被吓到了。
她觉得这没什么好遮掩的。这种情况,是个人看到心头都得跳一跳——
那么糊一面镜子,突然出现个影子。别说映出的是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人了,就是映出个大熊猫它也吓人啊!
……尤其是当她缓缓向后看, 毫不意外地发现身后空无一物时。
好的, 更吓人了。
“等等。”就在此时, 一旁杜思桅却突然开口, “这影子好像还在动……你看,她这像不像是在和人说话?”
他边说边冲苏英招手, 苏英抚着胳膊定睛一看,发现还真是——
镜子里的那道身影并非是正对着镜面的, 而是略微侧过了身。脸也朝着另一侧。
虽说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但可以看到她微微摆动的脑袋和手臂。从肢体表现来看,确实像是正在和谁交谈。
只是那人的倒影没在镜子里出现,所以他们看不见。
……嗯, 怎么说呢。
剧情的气息, 扑面而来。
如果是在玩游戏,这个时候, 苏英肯定在毫不犹豫地狂点跳过。但现在是在怪谈里,而且是线索极其有限、毫无通关头绪的怪谈里……
于是与杜思桅对视一眼,两人很快便达成共识, 拿起那面黄铜镜,小心翼翼朝那抹影子疑似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
果然,随着他们越靠越近,镜中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而就在苏英快要看清对方面目的同时,镜中的女子猛一摆手,竟似突然和人起了争执,一脸怒容,尽数映在了黄铜镜中!
给苏英惊得又是一咯噔,不等她反应过来,又见镜中女子连着推开几步,肢体动作一下剧烈起来,像是正在激烈反抗什么,紧跟着,倒影中又见几只手凭空出现,竟是钳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用力往外拖去,生生拖出了镜子的边界!
“我天!”苏英忍不住低声惊呼,瞪着空白的镜面看了已汇入,又蓦地回头朝后望去,“她这是被抓走了吗!”
“应该。”杜思桅蹙眉,评估了一下情况,当机立断,“这事应该还有后续,我们跟过去看看。”
说是跟过去,但离了镜子,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没办法,只能举着黄铜镜一路出门,东照西照,试图用小小的镜面再次捕捉到那些古怪玩意儿的倒影。
找了半晌未果,最后还是苏英突然灵机一动,拽着人就往村中最大最气派的那间宅子找去。
“那个嫁衣女刚刚不是被人强压走的吗?”她边赶路边跟杜思桅解释,“古装片里,这种情况都是要压去话事人跟前训话的!要么就是柴房,或者她自己的闺房!”
闺房应该就是他们方才所在的那间,柴房则完全没有头绪,毕竟这村子破破的,哪里看着都柴;相比起来,“话事人”所在的位置倒是更好猜——不是在最大的宅子里,多半就是祠堂了。
一路赶过去,进了大宅堂屋,发现还真赌对了。黄铜镜转了两下,果然又捕捉到嫁衣女的身影——
她这会儿正挺着背脊立在堂前,浑身都透着抗拒的气息。
再稍微转下视角,发现镜子似乎还升级了,能看到其他人了,至少站在嫁衣女两侧的高大壮汉,看得就挺清楚。
不太确定,但瞧着像是家丁。
苏英默默判断着,小心地转动着镜面,试图把堂屋里的状况看得更清楚些;就在此时,却听杜思桅低低咦了一声。
她慌忙看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杜思桅轻声说着,朝着镜子指了指,“她们交谈的声音。”
“不太清楚,但能听见。你没听到?”
苏英蹙了蹙眉,下意识就想摇头。然而就像是呼应着杜思桅的话一般,就在他这话说完后,她还真听到了——
一个尖锐的女声,正含着怒气、带着不甘,反反复复地骂着愚昧和古板。
听着应是对堂上的人骂的。苏英谨慎地转动着镜子,却怎么看不清坐在堂上的是谁,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坐得笔直的身影。
穿的像是黑衣,身影很瘦削,甚至可说是有点干瘦。是老头吗?应该是吧!
苏英眯着眼睛努力观察,大脑飞快转动,只觉一个成型的故事正在脑海中逐渐补全——
强势却古板的老村长、愚昧的村民、被强迫的新娘……原来如此,虽然细节还不明确,但一切都串起来了。
她赶紧拍了拍杜思桅的胳膊,正要开口告知自己的猜测,不想那模糊的女声却突然变得清楚无比,宛如一道惊雷,骤然在堂屋里炸响——
“真是够了,和你说不清楚!
“你把长老们都请来,我和他们说!!”
话语落下的刹那,就像是一阵狂风吹过覆满灰尘的石碑,镜中的倒影也好、女子的说话声也好,原本只能模糊感知的一切,突然都跟着清晰起来。
……不,不止是这些。
似是察觉什么,苏英慢慢回头。这才发觉,方才还空空荡荡、只能通过镜子来辗转映出过往的堂屋,这会儿居然出现了不止一道人影。
人影很淡,宛如幽灵。距离他们最近的正是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子,且和镜中倒映的一样,她两旁还各站着一个衣着简朴、面容严肃的壮汉。
视线缓缓向前扫去。令苏英诧异的是,坐在堂上的,却不是她想象中的白胡子糟老头……
而是一名女子。
身穿黑衣、盘着发髻,如同一尊雕像般静静坐于堂上,即使虚影浅淡,依旧可以辨识出她昳丽的面目。
她瞧着并没有比那嫁衣女年长多少,眼神却沉稳许多,脸颊很瘦,甚至有些微的凹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株垂垂老矣的树,又或是一块被风雨吹打到斑驳的石碑。
脸色也很苍白,或许可说枯败。苏英本以为这是虚影自带的滤镜效果,转头和其他虚影对比了一下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起码嫁衣女的脸色就很健康。是那种一看就气血很足的健康。
连带着声音也很大。看着身材不高,嗓门却特别嘹亮,之前听不真切所以感受不深,这会儿再次听她说话,那中气十足的开腔差点没把苏英吓死:
“要不怎么说你是老古板?现下的情况你还看不清吗!
“前个儿谦伯上山,差点丢了性命,昨日小玲只是离家半天,回来养的牲畜就全被咬死。
“上个月三娘的哥哥在山里迷路,回来时口齿异变、胸长腹足,连个人样都没有了!现在天天被锁在阁楼里,三娘以泪洗面,邻家也提心吊胆……
“这一桩桩一件件,还不够明显吗?老祖宗做的禁制已经快没用了!
“若将先祖留的禁制比作大船,那现在这艘船的船底,已然破了大洞。你不设法把这洞补起来,纵使每日做一百遍祓禊除恶的仪式,那也是不顶用的啊你懂不懂!”
那嫁衣女竹筒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说完还很有气势地跺了下脚。坐在堂上的高髻女子却似不为所动,只淡淡反问一句:
“所以呢?”
她抬眼冷冷注视着立在堂下的嫁衣女子,神情依旧冷漠如雕塑:
“孟志芳。这就是你意图效仿先祖、以嫁为祭,一个人偷偷上山的理由?”
“……”
这话一出,那嫁衣女子明显僵硬了一下,顿了顿才不甘示弱道:
“我、我没有一个人!”
“对,确实不是一个人。”高髻女子了然地微微颔首,“还叫了三婶她家几个半大小子,帮你一起搬东西。”
“要不是人家小孩机警,偷偷来找我告状,我还不知道,我那刚从外面读书回来的妹妹居然这么有本事,招呼都不打就打算先把自己嫁出去了。”
“……”嫁衣女神情再次顿住,张口似想要辩解什么,被高髻女子视线冷冷一扫,又一下缩了回去。
跟着便听那坐在堂上的高髻女子一声冷笑:
“有意思。孟氏一族素以主祭为尊,我这现任主祭还没死呢,你倒是先替我拿起主意了?”
“都说了我没……”嫁衣女一副遇到烦人家长又说不通的无奈,只能强撑着再次辩解,“我只是、只是想点办法……”
“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用,也不知有多大风险的办法。”高髻女子又是一笑,“行啊,孟志芳,你可真是有勇有谋,秀外慧中。我孟家有女如此,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瞧着没什么表情,说话却刻薄得很。苏英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耳朵疼,再看嫁衣女,果然愈发不自在,脸色都青一阵白一阵。
又过一会儿,才见她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般猛抬起头:
“我知道,这法子不一定有用。可总得有人去试试吧。
“姐,你从没出过山,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出去过,我清楚,现在外面根本算不上太平!”
“兵荒马乱战火连天,到处都在打仗、逃难——这里已经是一块难得的净土了,我不想大家连着最后一片栖身之所都没了!
“况且,镇守此山,除恶除秽,这本就是先祖留下的使命,不是吗?”
话音落下,这回,那高髻女子却没再反驳。
只垂眼无声把玩着手上串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嫁衣女见状,估计是以为她被自己说服,立刻又紧跟着开口:
“我查阅过了,以婚嫁为祭,需要特殊的命格,我正好符合。除我之外,没有第二……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况且,我也不是全然照搬古法,我有自己的改动的。我画了三百符文,还备了种种辟邪压制之物,全藏在嫁妆箱里,到时只要在仪式时按顺序一一摆开,祭阵自然就能成型,不仅能压制,还能取那邪物之力,反哺山林,这样哪怕再过三百年,禁制也不会再松动了……”
“想得还挺好啊。”高髻女子静静听着,却是眼也不抬。直到嫁衣女说完了,方漫不经心地再次出声:
“那祭阵完成之后呢?你准备如何?还回来吃饭吗?”
“……”
苏英不太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得出来,这应当是一句绝杀。
因为那嫁衣女才刚刚燃起来的气势,又瞬间灭了。
脸上心虚的表情也更明显,甚至还在偷偷搓衣角。过了良久,才听她轻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但若能以我一人,换得村子长久太平,也不算亏,对吧。”
“……呵。”
回应她的,是堂上高髻女子的一声冷笑。
旋即便见她淡漠起身。
“带她去找六婶,把这身衣服换了,再送去祠堂跪着,不跪满两个时辰不许吃饭。”
“诶诶——等等,姐!姐!”
眼见两边壮汉又要来押自己,嫁衣女登时急了,连忙开口,见对方走得头也不回,更是心焦,不仅声音又抬高几分,连语速都快了许多:
“禁制的问题不解决,难道你真打算让大家都耗死在这儿吗!
“外面要是太平盛世也就算了,可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外敌入侵山河破碎,孟家忠良之后传承百年,各个有本事,即使要死要该死在更值当的地方不是吗!”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拖了出去,虚影脱离堂屋的范围,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高髻女子却似被什么戳中一般,蓦然停下了脚步。
从苏英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依稀看见她倏然绷直的背脊。正自困惑,忽感脚下一震——
整个屋子,竟突然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苏英骇了一跳,瞬间回神,错愕看向四周晃动的墙壁,“地震了?!”
“不太像。”
身后杜思桅却道,眉头不觉再次拧起:“至少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地震,应该是这个空间本身起了某种变故……?!!”
话说一半,突然噎住,甚至还倒抽口气。苏英不解,连忙回头:“怎么了?你又看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杜思桅嘴上这么说,神情却极复杂,目光怔怔地看着两人身后敞开的宅门。
方才苏英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但他注意到了——就在此间剧烈晃动的时候,那个神秘的肉汤老婆婆,居然又出现了。
不止出现了,跑得还很快,很激动的样子。
他甚至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跑”……
因为严格来说,人跑的时候是不会四肢着地的。也不会在手上脚上长出会滚动、仿佛小轮胎般的黑色肉瘤,更不会像踩着旱冰鞋那样踩着黑色肉瘤一路咻地飞过去——
飞过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就好像在道路的尽头,有什么令人欣喜的东西在等着她一样……
“!!”
正回忆间,脚下又是一阵猛烈晃动。
杜思桅猛地回神,忙看向苏英:“情况不太对,我们先出去!”
“嗯……”苏英慌乱的眼神中却透出几分迟疑,下意识地又转头往后看去。
只见不远处,高髻女子的虚影仍站在那里。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在她所在的那个时空里,房子应当是没有震动的。因为她始终站得笔直,也不见半点慌乱。
而就在苏英打算上前,好好看清她的表情时,她却忽然又动了——
不知从哪儿走出一个面目清俊的年轻男人,快步走到高髻女子的身边,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
高髻女子微微颔首,随即与他一同离开。
“……”苏英面上露出了些微的纠结,身后传来杜思桅催促的声音。
然而很快,她就拿定了主意。
“你先走吧!我跟过去看看!”她边回头和杜思桅说着,边快步跟上了正在远去的虚影,“等等再去找你——”
话刚说完,又是一阵摇晃。
等杜思桅再次站定时,眼前已再不见她的身影。
*
“砰——”
同一时间,披麻村内。
洛梦来正浑身紧绷地站在白桅五米开外,一手挡着自己的眼睛,一手挡着肩上黑色小人的眼睛。
她的不远处,正刚刚找到扭曲时空的所在,正试图强行将它砸开的白桅。
而白桅的手里,则是被用人皮草草包裹起来的、勉强拧成一根棍子形状的……虫型怪物。
事实证明,白桅不仅对“逼供”一词有着相当独特的见解,对“效率”的理解,更是不同凡响。
起码洛梦来就死活没想到,她所说的“逼供和找人同时做”,居然就是字面意义的同时推进……
先是确定扭曲时空的位置,找到看不见但可以触碰的入口。
然后把随身带着的虫型怪物团吧团吧,弄成比较方便使用的形状。
再然后,抡起来,开砸。
洛梦来甚至都想不通,一个外表看着脆脆的怪物,是怎么和外界碰撞出“砰砰”的声音的……
但说实话,她一点儿不好奇。真的。
——就在此时,又是“砰”一声响。
白桅的动作忽然停了。洛梦来小心翼翼地睁眼,低声问道:“它招了吗?”
“没呢。”白桅只是停下来评估下情况,闻言随口应了一声,“它嘴真的好硬哦。”
“……”洛梦来听着,竟有点钦佩。
然而仔细往白桅那边一看,她又沉默了。
“那个,桅姐。”她轻声说着,谨慎地往地上一指,“它可能……不是嘴硬。”
“它的口器好像掉了。”
“?”白桅一怔,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脚边不远处,果然落着一个褐色的、犹在微微颤动的口器。
也不知是方才砸哪一下的时候,给不小心甩下来的。
“啊呀,真是对不住。我都没看到。”白桅后知后觉地叫了声,忙蹲下身,在洛梦来惊吓的目光中将那口器捡了起来,又硬给那虫型怪物装了回去。
……也不知道装的位置到底对不对,反正她按下去的时候洛梦来是听到了“噗嗤”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那个。”她想想还是提醒了一句,“桅姐,它嘴好像不是长在那边的……”
“诶,是吗?”白桅一脸迷茫地看过去,用手比划了一下之后,恍然大悟地又“诶呀”了一声。
跟着非常从善如流地将刚装回去的口器拔了下来,拿在手里观察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笃定地点了点头,又换了个位置装回去。
可能还是不太对。因为洛梦来又听到了“噗嗤”一声。
白桅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盯着那怪物的面部又看了一会儿,露出略显为难的表情。
“抱歉啊,你长得太不像话了,我实在看不清……”她向来就事论事,虽然看这怪物真的很不爽,但该道歉时也绝不含糊,态度那叫一个诚恳。
说完又仔细打量片刻,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不过没关系,看着自愈能力不弱的样子,应该是能自己长好的吧。”她自我安慰般喃喃着。
“……”
洛梦来发誓她真的不是想为这东西说话来着,但她觉得有必要提醒白桅一句:“桅姐,你之前说它很弱来着。”
“好歹也是强过的嘛。”白桅说着,用手拍了拍怪物脸颊的位置,看得洛梦来又是一阵无声尖锐爆鸣。
“请你再努力一下好吗?加油,坚持就是胜利!”
也不知道是在鼓个什么劲,反正说完后就又活力满满地站起来了。
估计是怕再把那怪物的口器撞掉,白桅还特意将它转了个方向拿在手里。
跟着以打量的目光盯着面前的虚空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般深吸口气,抡起手中僵直的虫形怪物,再次重重朝那看不见的入口敲了上去!
她这一下动作太快,洛梦来都没来得及避让。偏偏就在此时,又听到了“咔嚓”一声响。
——伴随着又一次重击,那虫型怪物的肚腹竟是完全破了,一团白白的东西从炸开的脏器里咻地飞出,恰好落在了她的鞋面上!
啊——啊啊啊啊啊!
洛梦来脑壳登时炸了,一时竟慌到连自己下巴又掉了都不知道,也不顾自己小腿骨还断着的事实,原地就开始疯狂踢腿!
不要蟑螂卵不要蟑螂卵不要蟑螂——嗯?等等。
踢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再一细看,才发现那落在自己脚背上的白色东西,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蟑螂卵。
而是一根白色的带子。
细细的、瞧着像是绑在头上的。最中间是一个尖角向上的三角形。
……日式天冠。
洛梦来终于认了出来。
旋即倒吸口气,连忙叫住还要抡锤的白桅。
“我好像知道是谁打开封印的了。”
洛梦来低声说着,指了指自己脚背上的白色头巾:“戴着这东西的幽灵,没记错,山田组就有一个。”
*
与此同时。
曹家村内。
锈娘隐着身形,正坐在一处通风口,漫不经心地敲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诡异学院的对接人掰扯封印破坏后相关保险该如何赔付的问题。
她的不远处便是专门负责纸扎道具的邓老头的屋。此时此刻,那五个玩家正坐在里面,乖乖做手工。
因为之前那次舞台表演捅的篓子实在是太大了,因此锈娘现在还真不敢离这些玩家太远。再加上不久前白桅刚刚来信提醒,让她对那些山田组的成员保持警觉……
所以她才特意挑了现在这个位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正好。
电脑上邮件图标闪动,是诡异学院那边的对接人发来了保险的免责条目。锈娘不耐烦地正要点开,却见屏幕上人影晃动——
有人从她身后走了过来。
电脑屏幕不算干净,却足够映出对方身上的樱色和服。锈娘不耐烦地闭了闭眼,合上电脑,起身回头。
“夫人这是做什么?”面对着突然出现的和服女子,她熟练地端出假笑,毫不掩饰眼中的警惕:
“我应该已经说过,希望你们能在休息室里好好歇息。是觉得无聊了吗?我可以让人给你们拿麻将。”
“谢谢您的照顾,就不劳您费心了。”对面的和服女子只微微欠身,煞白的脸上同样是不达眼底的笑意,“贸然前来打扰,真的万分抱歉。”
“只是我的手下们刚刚才告诉我,有一名组员不知何故失去了踪影。自从空气墙加固起来,组内就再没人见过他的身影,想来应该是不小心去了空气墙的另一侧。
“所以请允许我冒昧请求,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再将空气墙打开呢?我们只是想过去找人而已,绝不给您添更多麻烦。”
锈娘:“……”
嘴角的笑意已经完全绷不住了。她冷冷看着面前的和服女人,又活动筋骨似地原地转了转脖子,终究是没忍住,重重“嗤”了一声。
“得,这就有意思了。”锈娘好笑道,“我记得之前安排辖区的时候,也没让你们去村尾啊,怎么好端端的,你员工就丢那边了呢。”
“夫人——您这是演都不演了啊。”
说到最后,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数名气息阴森的村民亦不知何时悄悄出现,无声无息地朝这边聚拢过来。
和服女子却只淡淡一笑。
“‘演戏’这种事情,往往只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使用。锈桑您不久前才组织过一次精彩的演出,想必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吧。”
她轻声说着,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目光却又扫向了挂在远处檐下的大红灯笼。
“这是漂亮的灯笼啊。”锈娘听见她以感叹的语气道,“赶制起来一定很费事吧?”
“心思都花在这些灯笼上了,锈桑,你在怪谈开始前,真的有好好检查过其他角落吗?”
“……”像是意识到什么,锈娘神情一凛。
头顶是建筑物投下的大片阴影,莫名的凉意倏然自脚下蔓延。不妙的预感忽然涌上,她连忙向后想要与眼前的女人拉开距离,才刚要动作,两脚却猛地一痛,宛如被钉子生生穿过,钉在地上,整个人竟是一点儿动不了了!
心头微震,她难以置信地点头。片刻后再次抬眸,眼神越发森然:“你在我地盘动手脚?”
对方像是没注意到她的愤怒,依旧只是一副垂眼低笑的表情。
“鬼踩影。是我故乡的一种古老术法。”
她轻声说着,缓缓向前两步。
“我生前便已钻研此道多年,死后有幸灵魂不散,化为诡异,更试着将此法进一步改良,最终推陈出新,做出了针对诡异存在的新术式——
“在特定的建筑上提前做好布置,它投下的影子便会具有特殊的力量。凡是待在影子覆盖范围内的诡异存在,都将动弹不得。”
她手腕一抖,一柄纸折扇随之打开,半掩着面容,只露出一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瞳。
“这一招,我管它叫,‘影踩鬼’。
“如何,很有意思吧?”
……
锈娘没有吭声。
很好,她想。现在情况是真的有点尴尬了。
四周是村民此起彼伏的低呼,显然被这邪术定住的存在远不止她一个——几乎所有正在露天活动的村民全部中招,剩下在室内的村民不知是何情况,但不论如何,他们已经落了下风。
其他山田组成员也已出现,早有准备般占据了各个方向。她甚至脑袋都不用转,就能看到他们手中胁差的反光。
远比乡村大舞台更大的篓子,终于出现了。
仔细想想,早在自己第一次软禁他们时,或许便已经中招了。
他们当时的配合并不是服软,纯粹只是在等,等提前埋伏好的布置生效,等那些建筑的影子,挪到合适的位置,好启动他们那个什么见鬼的“影踩鬼”……
偷换灯笼也只是幌子。真正的入侵,早在无声无息间就已经完成。
……但现在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
后山封印被破坏,绝对和他们有关。
话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保险还赔吗?
无法确定。刚收到的免责条款还来不及看。锈娘克制地闭了闭眼,尽可能冷静地开口: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个维度可是试验保护区,所有的行为都是受诡异学院监督的。你们这么乱搞,不怕被学院追责吗?”
“要举报的话请随意。”那和服女子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实不相瞒,正如您所说,这个维度是试验保护区,能获得的收益实在有限,山田组自从入驻这个维度以来,就一直处在亏损状态。所以,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儿久待。”
“只是离开前恰好有人委托,希望我们能来这儿帮它取个东西,开出的条件又相当丰厚,所以我们才专门跑这一趟罢了。”
她说着,冲着锈娘又是一个欠身:
“我们对贵地并无恶意,所做作为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们就会离开,从您的角度来说,等于辖区内从此少了一个后顾之忧,换个角度来看也并非坏事……
“不过是个久远到已经被人遗忘的封印,何必非要搞那么僵呢?”
手腕又是一抖,纯白的纸折扇啪地折起。
“那么,现在请允许我再重诉一遍我们的需求。
“我们的一名员工在您的村里走丢了,请打开空气墙,允许我们前往找寻。”
“……”
锈娘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紧跟着,深吸口气,再吸口气。
终究还是没忍住,将手中电脑狠狠砸向了她的脑壳。
*
“——哐!”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古怪的巨响,孟洪恩糊纸的手被吓得一抖。
他的面前,是一栋初具雏形的纸扎小房子——足有半人高,表面糊着薄薄的白纸,材质似乎还挺特殊,和他在现实见过的纸扎材料不同,比半透明的宣纸还轻盈,说是薄如蝉翼都不为过。
同屋的其他玩家也正做着差不多的东西。两个在糊房子,三个在做纸扎小汽车。
事实上,他们甚至不能算是在“做”纸扎——东西在送到他们面前时已经是半成品了,最难的部分都已经完成,他们要负责的无非就是涂胶水和粘纸片罢了。
就孟洪恩的感受来说,更像是在玩纸模。
说得不好听一点,甚至像在上幼儿园的手工课。
不过算了,管它呢——
手工课就手工课吧。糊房子总比糊纸人好。况且这怪谈那么有意思,做啥不都差不多吗。
抓紧时间做完了拿线索才是正经,拿了还能去看节目。听说下半场还有说书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孟洪恩的上课态度那叫一个积极,手速也那叫一个快。
——而就在他刚刚贴好最后一片屋顶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那声奇怪的动静。
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重重落在了地上。他距离窗口最近,听到动静下意识就朝窗外看了眼,目即之处却只有一片大空地,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能感觉到,随着那一声巨响,明显有什么变了。
莫名的森冷突然开始在村子里蔓延,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外突然就静下来,陷入了奇异的安静。
带他们做纸扎的老师傅也瞬间变了脸色,怔怔看着屋外,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场景。
下一秒便见他沉下脸色,不知哪儿摸了把砍刀出来,抓在手里,又冲他们说了句躲好别乱跑——说完便在几个玩家愕然的目光中匆匆出门了。
孟洪恩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因为他一出门便不见了踪影。没多久却又听一声碰撞声响,老爷子又跌跌撞撞地从虚空中跌出,一下撞在土墙上,砍刀掉在旁边,血流了满地。
脑袋软软地垂下去,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又死。
孟洪恩在窗口探头探脑地看着,尽力和其他人复述自己的所见。屋里的玩家都是有经验的,倒不至于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吓到,但多少都感到了些许不对劲,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着彼此靠近。
“啥情况啊这是?”有人警惕地开口,边说边朝外面张望,“是进剧情了吗?”
“不清楚,但我觉得不太像。”孟洪恩依旧占据着离窗最近的位置,眉头渐渐皱起,“天,外面怎么又多了村民的尸体……呃,应该能算尸体吧?”
怪谈里的诡异存在还能再死一次吗?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但片刻后的观察后,有一件事他倒是确定了。
“我怎么觉得,这村里像是有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啊?”他转头对其他人道,“就是那东西,在一刀一个地砍人……诶你们看,那边那个刚倒下来的,是不是在台上弹电音蝌蚪的那小哥来着!我看到他蝌蚪了!”
“诶,真的!”一个妹子迅速凑过来望了眼,骇然捂住了嘴,“天哪,怎么头都被砍掉了,好惨!”
“不是这什么情况啊到底……”
越看越糊涂了。有人不安地喃喃出声,随即看向了长桌的一侧:“王姐,你怎么看?”
这话一出,孟洪恩也忍不住跟着看了过去。只见长桌的那头,一个发型干练的高个女人正蹙眉看向门口,闻言只轻轻耸了耸肩。
“反正不管怎样,保全自己总是没错的。”王姐轻声道,“永远不要对怪谈掉以轻心。眼下我们看到的一切,或许只是他们准备好的陷阱也说不定。”
倒也是。这句话明显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问话那人移开目光,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了房间角落堆放着的一堆纸扎人身上。
“诶,这东西是不是能攻击到阿飘来着。”他麻着胆子,抱着一个纸扎人来挥了挥,“万一出了这么事,我就这么抱走一个当自保工具,应该没事吧?”
“抱呗。只要你拿得了,顶在头上都没人管你。”王姐无所谓道,依旧一脸警觉。
趴在窗口的孟洪恩闻言却是心中一动,默默又回到桌边,拿起自己刚刚做完的纸房子,若有所思地摆弄。
恰在此时,又听另一个玩家开口,语气中带着好奇:“王姐,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还搞到过一把道具枪来着?那也是纸扎吗?”
“才不是。那可是专门的通灵手|枪,能打怪的。我费很大心思才搞到的。”王姐倒是坦然,直接点头承认了,注意到其他人瞬间亮起的目光,又是一声冷哼,“不过你们别指望我。那枪里一共就三颗子弹,我可舍不得用在这种怪谈里。”
“倒也是。毕竟保命的东西呢。”同样趴在窗口的妹子了然点头,注意到孟洪恩盯着纸屋若有所思的眼神,又不由在意起来,“怎么了?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倒没有……”孟洪恩抿唇,“只是突然有点想法……”
话音未落,他忽然呼出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跟着就见他拿起桌上的纸屋子,小心翼翼地撑开举高,竟是直接套到了自己头上!
“——?!!”
在场人纷纷面露愕然,离他最近的那女生更是被吓得不轻,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孟洪恩连连摆手,摇摇晃晃又扑到了窗边。
“看到了——真的看到了!”
隔着纸张,他含糊的声音传出:“外面其实要好多人!好多村民!还有穿着嫁衣的鬼新娘——咦?”
他话语一顿,语气突然微妙起来:“怎么还有穿和服的?
“穿着和服,还拿刀……我去,合着是他们在砍人啊!”
“……”
原本还事不关己悄悄躲起的几名玩家皆是一怔,纷纷竖起耳朵,不约而同地朝他的方向贴了过来。
跟着又见孟洪恩努力侧过了头。
“好像还能听见说话声……但听不全。断断续续的。”
“说的什么?”有人急切问道。
孟洪恩努力支起耳朵:
“好像是在威胁村里人什么事……
几名玩家不约而同地屏息。
“那边的和服男人在骂八嘎……我了个——怎么老人都不放过!畜生啊!”
有人深深吸了口气。
“还说什么,‘愿赌就要服输,落后就要挨打’……”
寂静的房间内,登时不止一人低骂出声。
“还说——他们有一个员工在村里走丢了,想要去山里找?!”
孟洪恩说到这儿,自己都没绷住提高了音量。
这话一出,整个房间的氛围都随之凝固。
片刻后,才听有人缓缓出声:
“那个,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些话让人挺火大的吗?”
没人应声。
只是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思索地开口:
“我算了一下,其实我的存活天数还有很多,这次输了也扣得起。
“诶对了,话说刚才是不是说,这玩意儿能做武器来着?”
他说着,再次指向屋里堆着的纸扎人。
*
*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们所不知道的另一个空间内。
追着那两道离去的身影,苏英一路跟到了堂屋后面的小厅。
小厅内的光线远不如中堂明亮,随行的男子体贴地将桌上的油灯点亮,转身又备了茶水,稳稳端到了那高髻女子跟前。
后者已在椅子上坐下,正轻轻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的样子。男子见状连忙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苏英耳朵里:
“主祭,志芳还小,思虑不周,行事也冲动。你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是吗?”那高髻女子闻言,却轻笑出声,缓缓放下了手,“可我倒觉得,她这想法其实没错。”
“她备的那些符文祭品我也都看过了,虽说粗糙,但大部分都是有效果的,真要按她说的做,没准儿真能成。”
高髻女子说着,端起手边茶杯,无论动作还是声音都异常平稳:
“只可惜啊,她这人,天赋虽高,但毛手毛脚,这种大事,还真不放心让她去。”
她语气平静,态度也随意。苏英还没品出什么味儿来,旁边那年轻男子却似意识到什么,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两手急切地按上她的膝盖:
“绣娘,你别乱来。大家都在这儿,总有办法的。”
“但我不希望你们在这儿。”高髻女子乜他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虚虚抬手,示意他先起来。
等男子惴惴不安地站起了身,方继续道:
“我只是没机会,若是有机会,我自己也早就走了。”
说话间,手中茶水又被放回旁边的几案,眼帘微掀,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什么很不打紧的事:
“我天生病体,全靠我阿娘改了此地风水,以此地的地气替我温养着,即使如此,也早就病得越来越重了,出去也活不了多久。况且,我身为主祭,于情于理,都绝不可能丢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自己离开。”
她看向站在的年轻男子:“但你们不是。
“你们本就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像志芳不就是?自己溜出去不知多少次,还学人家读书、游学……要不是顾念着村里的事,她根本不可能回来。”
年轻人仓皇开口:
“可孟家……”
“孟家本来也是迁居到此的。”高髻女子淡声打断了他的话。
“当年先祖欲回乡隐居,途经此地,正巧撞见山里有污秽作祟。明知此事与己毫不相干,却还是仗义出手、全力抵抗,以致族中死伤惨重。最终幸得高人相助,以身入局,以婚嫁为祭,将那污秽封在后山,事成后又另传下祓禊除恶之法,供族中女子修习,每隔数年操办一次,便可稳固禁制,不叫那污秽逃出。
“从此孟家才会定居此地,世代繁衍,又不断选出符合条件的族长作为主祭,执掌全村事务的同时,更要操持祓禊祭礼一事……”
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她眸光微动,声音中竟带上了几分笑意:
“说起来,我命格和志芳倒是相同。当年若不是我母亲强行替我续命,让我不至早夭,这一任的主祭,本该是她。
“这样想来,或许有些事情,冥冥之中也早有定数了。”
迎着年轻男子欲言又止的眼神,她轻轻呼出口气,随手掸掸衣摆,语气忽然变得不容置疑:
“总之,志芳说得对,后山的事不能再拖了。既然材料已经备齐,那便趁早安排上吧。我与她身量相仿,衣服倒是不用另备。
“对了,到时记得先把那小妮子捆了扔柴房去,她力气大,捆结实点,省得又跑出来大呼小叫的,平白惹人头疼。
“至于你们,等祭礼结束后,就自行安排吧。是继续隐居,还是乱世出山,你们自己选——”
语毕,不等年轻人开口,又猛地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头。默然片刻,又是一声轻叹:
“只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们都出去。”
“……可、可是村里总需要人操持的。”像是看出她心意已决,年轻人没有再劝,只压着嗓音道,“而且外面又兵荒马乱……”
“我希望你们都出去。”那被称作绣娘的女子却很坚持,态度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决,“正因为是乱世,所以我才希望你们都出去!”
“……”
这话的语气远比之前要重,不仅是旁听的苏英,就连一直随侍在侧的年轻人都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见他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颤声开口:
“主祭,您的意思是……”
绣娘没有立刻回答,只深深看他一眼,苍白的侧脸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眼睛却异常得亮。
“志芳总觉得我一辈子没出过村,对外面的情况也一无所知。但她不知道,即使是再深的山林,也是隔不断战火的。再远的哀嚎,被风一吹,也总会带过来。
“就像人本身,不论再怎么修身养性,心头血始终都是热的,得知不公会怒,看到仇敌会恨,有时听到外面的杀伐声,晚上做梦都是刀枪剑戟。”
她慢慢说着,声音依旧很轻,胸口的起伏却渐渐剧烈,伴随着一声长叹,复又平稳。
从苏英的角度,却能看见她按在椅子扶手上的五指。指节像在用力,手背微微鼓起青筋。
“我娘曾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都必有旧伤,一道与自己无关的伤。
“那伤口或来自于先辈的记忆、或来源于对同袍的共鸣,但无论怎样,有伤绝非坏事。”
一个早就被遗忘的空间内,一个早就被遗忘的人,留下的虚影随着濒碎的时空一起轻轻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说出的话却像细针戳破绣棚,一点一点地,在苏英耳朵里留下清晰又细密的针脚——
“因为有伤疤,心才会不平。物不平则鸣,心不平,才有血性。
“我要你们都出去,不是要你们另找地方苟延残喘。志芳那丫头总是疯言疯语,但有一句话,她说得对。
“孟家人本是忠良之后,即使要死,也该死在更值当的地方。”
——同一时间,扭曲的时空之外。披麻村内。
白桅估摸着里面的情况,终于舍了被敲得支离破碎的怪物,一脚踹上了面前无形的障壁,发出轰然的巨响。
——另一头,与披麻村仅一墙之隔的曹家村内。
不算宽敞的临时纸扎手工教室内,五名玩家仍在面面相觑,像是在试图用目光确定什么。
所有的视线,最终又汇总到最边上的王姐身上。
后者正在熟练地检查自己手|枪的弹夹,动作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瞬,又见她轻出口气,冲着窗边的孟洪恩一抬下巴。
“也给我一个能看到恶鬼与村民的纸扎吧。”她说着,啪一下将弹夹又装了回去。
“刚确认过了,我还有三颗子弹。”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你要说有绣娘,那我就不走……
之后发生的一切, 对在场大多存在而言,都是一生无法忘怀的混乱。
首当其冲的就是山田组组长,那位从头至尾维持着低眉浅笑的和服女子。
直到很久之后, 她都始终没有想通——自己当时只是想要说服锈娘打开空气墙而已, 最多就是手段不太光彩。为了确保不节外生枝, 无论是自己还是随行的组员, 甚至都一直特意开着隐身……
为什么一转头就看到一群玩家疯子一样窜出来,搞得好像和自己有多大仇一样?
他们嘴里似乎还喊着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什么“打倒驱逐”、“还我河山”之类的;但她听不清,也听不太懂。或许是因为他们头上都戴着奇奇怪怪的纸扎道具, 又或许是他们本身意识就不清醒——
当然, 在她看来, 后者的占比绝对更大。
疯了, 绝对是疯了。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这些玩家突然发难的理由。
她一开始甚至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只飞快思考了一下自己和手下的身上有哪些可以用来充作“道具奖励”的东西,打算用这些来控制住场面——
毕竟根据她的经验, 没有什么玩家是一份免费奖励安抚不住的;如果有,那一定是给得不够多。
……事后想来,这显然是一次重大的错判。这让他们失去了最初的拦截机会。
而没有及时拦截的结果就是,还没等她开始自己的表演, 一颗正中眉心的子弹就直接打断了她的发言。
子弹的气息很凛冽, 似乎是某种针对诡异的打击道具。
好在作为一个怪物,她还没那么容易被打死——只是身体陷入了长久的僵直, 不论是复原还是恢复行动能力,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由她一手布置触发的陷阱因此松动了一瞬。被压制的村民短暂恢复了行动能力。有人跑动有人嘶吼,四周传来山田组其他组员愤怒的叫喊, 那些玩家却叫得比他们还大声,明明手中拿着的是再脆弱不过的纸扎人,一个个却像持着大刀或炮筒,不管不顾地就朝距离最近的山田组成员抡去——
场面,也从此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但她暂时是顾不上了。
身体因为僵直而缓缓倒地,她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哪怕关节反折也要朝硬撑着她扑来,恶狠狠往她脖子上掐的锈娘;听到的最后声音是不知是谁突然吹响的嘹亮唢呐;脑中盘旋的最后一个问题却是——
所以河山……究竟是谁??
*
没人知道的是,就在这半边村落正式陷入空前混乱的同时,另一个空间,也正迎接着一场轰然的落幕。
作为这场落幕为数不多的亲历者,苏英同样对自己面临的一切充满了茫然——
她只知道自己原本只是好端端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另一个时空中的“主祭”和同伴说话,温和地交代着自己的后事;她甚至连那主祭的全名都没听到过一次,只知道她旁边的年轻人有时会叫她“绣娘”。
没有字幕,勉强只能听清个发音。至于具体是哪个绣哪个娘,更是无从确认。
而就在她恋恋不舍地跟在那位“绣娘”的身后,打算再看看后续的发展时,伴随着又一下剧烈的摇晃,整个空间,突然就这么碎了。
彻彻底底地碎了。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龟裂着崩塌,她都没来得及诧异,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这么从裂开的地面摔了下去,四周瞬间陷入黑暗。
等到再次睁眼时,才发现,她人已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村子里。
准确来说,是“曹家村”。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她落地时,人正好站在村口的牌坊外。上头的大字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为何,站在村口朝里望,看不到一个人。只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叫喊声,像是有很多人在吵架。
……不,更像是在打架。
还是带着bgm的打架。配套的唢呐声那叫一个激昂响亮。
侧耳听了片刻,她默默更新自己的判断。旋即用力搓了搓脸。
她脑子里仍不住回荡着先前听那“绣娘”说过的话,情绪一时间实在有些转不过来。原地缓了好一会儿,勉强按下澎湃的心绪,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往村里走去。
杜思桅似乎不在这儿。苏英怀疑他多半也是直接回到了他一开始在的村子里,那什么“披麻村”的——话说回来,这三个村子,到底什么关系?
缺少线索,无法确定。而且一旦深思,脑子便忍不住又要去想绣娘的事。苏英深吸口气,又吸口气,轻轻拍拍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当下,循着远处的声音,谨慎又迅速地挪了过去。
中途路过村子中央的小广场,这才发现广场上不知何时还多出了一个简易戏台。戏台的前面是一排小板凳,苏英打眼一数,正好五个,和曹家村剩下的玩家数量恰好对上。
所以这个戏台……是给其他玩家看戏用的吗?
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其他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过于简陋的戏台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糟糕的联想,苏英脸色变了变,快速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继续往前走去。
循着声音穿过广场,又绕过池塘,再拐过几栋建在一处的房屋,那些带着bgm的古怪动静,终于近在咫尺。
苏英小心从土墙后面悄悄探头,屏着呼吸朝前方望去。
……
片刻后,她又默默将脑袋缩了回来。
用力搓了搓脸,又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方又悄无声息地再次将头探了出去。
面前大空地上的场景映入眼帘。这回她真的无法再装作是自己看错了——
只见偌大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在发疯。
绝对是发疯。
一个个地,头上不是戴着纸房子就是戴着纸汽车,人手抱着一两个纸扎人,对着不知什么东西冲来撞去,左右开弓;更诡异的是,就在那群人的周围,还有不少村民……
看着没有一点儿活人样的村民。
脸色铁青,瞳孔全白,好多身上还带着血。
有些跟中了邪一样,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姿势扭曲神情狰狞,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制,眼睛却始终追随着盯着那些发疯者的运动轨迹,嘴上还时不时出声,喊着什么“这儿”、“那儿”、“朵朵”的……像是某种令人费解的咒语;
有些则紧跟着那些发疯的家伙一起,对着空气擒拿锁喉、拳打脚踢,有的手中还拿着镰刀锄头之类的武器。有时一下子挥下去,明明没见打到什么,武器的前端却明显多了大片的血迹;又或是会突然崩断,发出扎耳的声响,挥着武器那人也会随之倒在地上,成为地上尸体的一份子。
……对,这里的地面上还有好几具……尸体。
有老有少,尸体上皆带着深深的刀痕,像是被人用力砍过。
但真要说是尸体可能也不太对,因为它们还是会动的。苏英朝外探出头时,正见一个倚在墙上的老头正艰难喘息,吃力地伸手去捡从伤口流出的肠子;不远处则是一具无头男尸,一手在地上摸来摸去地找脑袋,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一柄电音蝌蚪。
……等一下,为什么会有电音蝌蚪??
苏英的大脑短暂停转了一下。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因为下一秒,随着几声耳熟的声线冒出,她又猛地意识到了一个更令人胆寒的事实。
——那群戴着纸房子跑来跑去的疯子,似乎、好像,是她一同进村的队友。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在她被传送去看资料片的时候,她的队友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苏英深吸口气,本能地开始往后退了。偏偏就在此时,其中一人突然注意到了藏在墙后的她。随即便是一声熟悉的呼唤——
“苏英!”那人边叫着她的名字边急急跑来,顺手摘下了头上的纸扎小汽车,露出一头干练的短发,拉着她就闪身躲到了墙后,“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你之前去哪儿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嗯……说来话长。”虽然面前站着的是她一同进村的双排队友,但考虑到对方方才的反常表现,苏英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说来,王姐,你们这是——”
“哦,这个,说来话更长。”王姐口齿利落,瞧着倒是很清醒的样子,只是边说话边喘,显然累得不轻,“简单来说就是,现在我们在打架。”
苏英:“……”嗯,看得出来。
她默了下,还是问了句:“和谁打?”
王姐嘴上在和她说话,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外面。闻言神情更是严峻几分,飞快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个名词。
苏英愕然瞪大眼。
顿了几秒,神情又露出狐疑。
“真的吗?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她微蹙着眉,“你们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吗?”
“不确定。但管它呢。”王姐非常干脆,将手中的纸扎小汽车往她手里一推,“那帮狗东西隐身了,戴这个才能看见。你戴上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问题是戴纸扎这种行为,本身就挺不正常的吧?
苏英勉强抬了抬唇角,不着痕迹地与那纸扎拉开些距离,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不戴也行。”王姐倒是干脆,直接又把那纸扎收了回去,“没事,你要不放心,就站远点,或者等等我带你找个屋子躲好就可以。”
他们这回本来就是意气用事,全靠胸口一口气撑着,至于这种行动本身有没有意义,能不能通关,甚至会不会导致他们被淘汰,他们全不知道——准确来说,也不在乎。
但苏英作为后来者,很多事没看到,保持警惕也正常。王姐对此非常理解。
只是她貌似有些低估了苏英的警觉。她甚至连那片空地都不想去,一起身就不自觉地往后退。王姐正要去拉她,隔着土墙却又突然听到一声碰撞声响,紧跟着一声男人的惊呼——
声音很短暂,稍纵即逝,像是不小心错发又迅速撤回的语音。
……但苏英听得很清楚,方才那声音,喊了一声“绣娘”。
“……”
于是后退的脚步又瞬间停住。
顿了两秒,才听她不敢相信般开口:“刚才那个男人,是在喊‘绣娘’吗?”
“呃,应该?”王姐其实也不太确定,她方才没仔细听。
苏英却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样,猛地倒吸口气:“所以这个村里,真的有一个‘绣娘’?”
“嗯……”王姐飞快搜索了一下记忆,终于想起,在之前的节目表演里,曾提到过村里的那个嫁娘,就叫“绣娘”。
随即用力点头:“对对,是有的。”
苏英眼睛缓缓转动,只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终于串联了起来:“所以你们在打的,是她的敌人吗?”
“没错!”这回王姐答得特别确定。
绣娘这个名字出现在了舞台剧里,说明绣娘肯定是村里人。
既然是村里人,那必然和那些穿和服的不是一伙的。包是敌人的啊!
这话一出,苏英眼神愈发颤动。恰在此时,空地上又传来一声呼唤,是其他玩家在狂喊王姐的名字——
“姐——姐!那个大的又要活了,补刀!快补刀!”
王姐赶紧应了一声,迅速探头出去,举起纸扎往眼前一挡,随即飞快抬手,射出一枪,子弹不知又射进谁的眉心,换来一声闷哼与倒地的声响。
下一瞬,又见王姐转回墙后,熟练地将手枪插|回腰间,语速飞快:
“总之,你要如何你自己决定,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了——”
“……没关系。那就别解释了。”
她的对面,苏英却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从她手中夺过了那个纸扎小汽车。
中邪就中邪吧,就当是为了绣娘——她对自己说着,按照王姐的指点,匆忙将整个纸扎展开,套在头上,举目向前方一望。
——于是,又片刻后。
在空地上举着纸扎人发疯的又多一人。
……无人知晓,仅与苏英一墙之隔的地方,浑身是血的锈娘正茫然眨着眼睛。
她的旁边,则是匆匆赶来救驾的副村长。
副村长运气好,山田组发动陷阱时他人正在室内,侥幸没有被钉住。只是他的战斗能力实在有些不够看,在和服女子先前进行武力压迫时,不幸第一批中招,被山田组的人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自己用手按了半天才勉强长好。
他一复原,立刻小心地摸出来找村长。正好看到勉强恢复行动能力的锈娘与那和服女子死斗,一时不察,被对方一脚踢到土墙上。
副村长一个没忍住叫出了声,还没注意控制音量,这才被墙后的苏英听见。
也是那群玩家机敏,没费什么劲就识别出这群鬼子里哪个才是最厉害的,一见那和服女子有复苏的势头,就立刻让在场唯一携带热武器的王姐补枪,不然锈娘估计那个被补刀的就是自己了。
她虽说摔得不轻,好在隐身状态维持得还挺好。在副村长的搀扶下勉强起身,这才注意到自己双脚竟又被钉在了土墙的影子里,动弹不得了。
她脚上还有上次强行挣脱束缚时留下的巨大血洞,这会儿又被钉住,想再挣脱就没那么容易了。
又无奈又着急,只能坐在原地生气,谁想就恰好听到了苏英和王姐的对话,跟着就看到对方一面喊着“为了绣娘”一面就这么水灵灵地冲了出去……
给她这个锈娘本娘都看傻了。
旁边副村长显然也有相同的疑惑,轻声开口:“村长,那姑娘你认识?”
“肯定不认识啊。”锈娘想都不想,直接答道。
如果是其他玩家也就算了,但只有这个叫苏英的,刚进村儿就被扭曲时空卷走了,她连正脸都没见到过;
要说以前有什么交集,那更不可能了。她都不是本地人,来这维度创业才一年都不到!而且她很注重隐私权的,以前运行怪谈的时候,从来都不用真名——这回还是因为编词儿的小姑娘没注意,才用上了“锈娘”这个称呼!
“那就怪了。”副村长咕哝一句,险险避开一颗不知从何处扔来的鸡蛋,赶紧俯身,打算把锈娘搀起;就在此时,却听旁边又传来一声很轻的、真挚的感叹。
“诶呀——原来你们这边,这么热闹啊。”
“……”
一个熟悉的、却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声音。
披麻村的正副村长对视一眼,齐齐转头。正见几步之外的天光下,白桅正一身嫁衣、赤着双脚,一脸好奇地往前方空地上看,很有兴致的样子。
身后还拖着一口大棺材。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披麻村里,严禁烧烤!……
其实从客观上来说, 玩家这边的综合战斗力,还真和那些山田组的成员没法比。
首先在人数和配置上就有差距。
山田组原本十四名成员,留在曹家村的有十三个, 哪怕其中最有威胁的组长一直被王姐用子|弹硬控着, 剩下的战力仍有十二名, 还都是久经训练的熟手——至少在灵活性上没得说, 还都带着武器。
而玩家这边,哪怕把后来的苏英加上也才六人,人数足足差了一倍。除了运动员出身的王姐之外,其他人的战斗素质更是良莠不齐, 手中更是连柄像样的家伙都没有, 六个人里五个抱着纸扎人……
更别提他们的视野还很有限。
山田组作为专业的诡异团队, 成员都是经过严格的基础培训的, 隐身之类的基础技能个个掌握得炉火纯青熟练度拉满,绝不会像某些大大咧咧的个体户那样, 摔个跤就把自己的隐身状态掉没了。
这就意味着大多数情况下,玩家还是只能借助纸扎来获得视野——然而怪谈提供的纸扎材料再轻薄, 终究也不等于眼镜片,能看清的东西始终有限。况且一直戴着这些头盔似的东西活动,举手投足都不方便。
哪怕一些仍能活动的村民也在积极参战,耳边还会时不时会传来其他村民积极报点的声响, 但总得来说, 反应还是太慢了。
人数上吃亏,战斗素养也比不上, 火力严重不足,机动性上还差大一截——任何一条单拎出来都足以直接宣告败局,更别提这么多劣势全部叠满。
……但架不住, 这个怪谈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它穷。
穷到管事的锈娘不得不精打细算,力求把每一颗骨子都用在刀刃上。穷到每天看三百遍“真拟仿杀机”的购买界面,愣是没舍得买。
这玩意儿原价太贵,她还在等打折。
换言之,在这个怪谈里,诡异是没法杀人的。
不仅不能杀人,哪怕推搡一下都得过个判定,一旦判定对玩家造成的伤害过高,该行为导致的效果就会被极度弱化甚至直接宣布无效——
打个比方就是,同样是挨山田组组长一脚。锈娘会被直接踹到墙上,但换成一个玩家,可能就觉得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能后退两步都能算是打出伤害了。
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诡异打人白打。玩家锤它死锤。
都要给山田组整疯了。这他大爷的跟比赛打得好好的对手突然举手举报你不礼貌所以裁判直接对你判负有什么区别??
就没打过这个憋屈的架!!
没办法,只能另辟蹊径。我打不死你,我吓死你总行吧?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诡异,谁还没点jumpscare的本事了?!
于是什么原地裂口变脸摘头的花活都来了,尖锐的嘶鸣此起彼伏地在村庄上空回荡,就差没把“我不是人”这几个贴在脑门上;谁想那些玩家完全不为所动,该冲冲该锤锤,来一个锤一个来两个锤一双,如果把头摘了那就头和身体分开锤——
眼中不见惧怕,全是对殴打的渴望!
这像话吗!
山田组的成员几乎都快疯了!
本来一面倒的优势,愣是被打成了五五开——而也正是在这最热闹的时候,白桅摸了过来。
她是来找锈娘的。
就在不久前,她刚顺利打破了封印带来的扭曲时空。弄完后立刻拿出手机跟锈娘同步消息,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她回复,隐隐觉得不太对,就立刻自己找了过来,穿过空气墙后,一路顺着唢呐声找到了这里……
“不是,您等会儿。”
白桅说得轻巧,锈娘听着听着,冷汗却突然下来了。
“空气墙……我记得现在还是阻断状态啊?”
“嗯,它是啊。”白桅一面说话,一面抬手撩着盖在头上的盖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空地看,“只是因为我要过来,所以它暂时不是了。”
锈娘:“……?”
“但是别担心,我过来后又把它调整好了。”白桅转头看她一眼,又眼睛一弯笑起来,“话说你还好吗?瞧着好像有点痛的样子。”
“……还、还行。”锈娘毕竟身份摆在那儿,总不能说自己刚被踹了一脚脚上还有俩看不见的大钉子,现在痛得快要骂人了,只能含糊应了一句。
说完就要和白桅同步一下现在的情况,然而细一打量她的模样,又不由有些奇怪。
“你这盖头……不妨事吗?”她盯着白桅看了片刻,忍不住问道。
从刚才起她就很在意了,白桅她拖着棺材来就算了,头上为什么还要一直顶着红盖头,不嫌闷吗?
“还好。”白桅闻言却道,“不是你之前说如果我俩同时在一边的话最好把这个戴着吗?免得玩家发现脸不一样……”
“而且这东西挺好的,还能替它们挡挡风。”
锈娘眉心一动:“它们?”
“喏。”白桅用手将盖头撩得更开了些,露出排排坐在她头上的黑色小人。
或许是因为一层坐不下,它们还叠了个罗汉,一个个乖乖地抱膝坐着,一眼望去像是一群堆成山包的黑色小馒头,注意到锈娘诧异投来的目光,还非常一致地冲她挥了挥手。
你好哦——
锈娘:“……”
她就说,怎么感觉白桅个子还高了点。她还以为是垫了发包。
“都好、都好。”她略显僵硬地也冲这群小馒头挥了挥手,直至白桅将盖头放下来,才一脸微妙道,“它们这是——?”
“之前也被卷到扭曲时空里去了。”白桅无奈叹气,“刚接回来,黏人得很。”
具体表现在一照面就死死扒在她身上不愿意下来,一揪下来就开始疯狂吸气。洛梦来说这可能是一种“应激”,听着好像很严重。所以她琢磨了一下,还是把这部分小黑仔都随身带着了。
“哦对了,我来就是想和你说,扭曲时空的问题已经处理好啦!封印的问题也……嗯,基本上解决了。”
白桅说到这儿的时候,微妙地顿了一下,而后又微微加快了语速:“但披麻村那边还有一点收尾工作没有完成,所以我等等还要回去一趟。棺材是用来搬东西的,我就不拿回去了……”
哦,行……不是,等等!
锈娘突然反应过来。搬东西?搬的什么?
不会是那个从封印里爬出来的怪物吧?
她心里一咯噔,顾不得脚上剧痛,忙朝白桅扑了过去,紧张地压低了声音:
“别别别,你带走,快带走!山田组那群王八找的就是这个——”
你说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白桅听着,脸上却浮现出几分迷茫。
“它们是要找她?你确定吗?”
她不解地喃喃着,退开两步,当着锈娘的面,单手将棺材盖推开了一点儿,露出躺在里面的人。
一个女孩子。还是个昏迷的女孩子。双目紧闭,但隔着眼睑,可以看到眼珠正在微微颤动。
锈娘:……你谁?
“她叫孟泓志,是这次进入披麻村的玩家之一。”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白桅好脾气地解释,“也是披麻村现在幸存的玩家之一。”
“披麻村那边不是还要收尾嘛,很难再提供正经的游戏环境了。所以我就想顺带给送到这边来。”
锈娘:…………
虽然但是,从哪儿幸存下来的?你的手里吗?
“我以为你当时的意思是打算全部清掉。”锈娘震惊。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啦,不过她家人找我求了情。我还蛮不擅长应付这种事的……”白桅说着,神情带上了一点苦恼。见锈娘一脸茫然,又轻轻笑起来。
“晚点再和你说可以吗?披麻村的收尾工作有点急,我得赶紧回去。”白桅弯着眉眼,转身又想去推装着孟泓志的棺材,才刚动作,却听身后一阵破空声响——
一柄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日本刀,险险从她身边擦过,啪地落在地上。
……其实本来该是钉在棺材上的。但锈娘看得清楚,白桅躲开的同时还顺带往刀上砸了下,这才直接把刀砸到了地上。
不仅砸了,还砸断了。刀断两截,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看得锈娘心头一跳,张口正要说话,却见白桅像是不解气似地,又往那刀上踩了两脚。
好的,现在那刀不止两截了。
锈娘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地上的断刀上,一时都没顾上再说话;等到再要开口时,白桅已经拍拍手准备离开了。
身后空地上,混乱的战斗还在继续,面前的锈娘也还挂着一身的血。她的目光却都只是淡淡扫过去,似乎已经全不在意。
就好像再大的热闹也就只能让她停留感叹那么一瞬,飞来的刀也只值她生那么两秒的气;就好像锈娘在她询问时答了一句没事,她便认定对方真的没什么事了。
她走得太快,快到锈娘都懵了,正要张口叫她回来,却见离开的白桅猛地停下脚步,像是忽又想起什么似地,又快步退了回来。
“那个,不好意思,刚才忘记问了。”她抢在锈娘之前开口,撩开盖头,眼神中竟带上了些心虚,“就是,嗯,确认一下,后山那个怪物,你们还打算原样塞回去吗?”
“……啊?”锈娘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是问这事,不由愣了一下,“不了吧,直接转交给诡异学院应该就行?”
“哦——”白桅了然地点头,整个人又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那就好。”
……好什么?
锈娘再次感到困惑。
白桅却没再多解释。转身正要离开,却似又察觉什么,抬头往锈娘后方看了看,低低诶了一声,放松的眉毛又拧了起来。
跟着就见她撇了撇嘴,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片断刀,在手中掂了一下,很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旋即在锈娘愕然的目光中高高举起,朝着她身后就用力扔了出去。
断掉的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闪光弧线,啪地一声,精准落在了锈娘身后的屋顶上。
——锈娘不知道那玩意儿究竟砸到了什么,但她可以确定,它绝对砸破了什么。
因为就在那一声轻响响起的瞬间,她明显感到身上一阵松快。那一直压制着自己、将自己钉在影子里的无形力量,竟瞬间开始消散。
“!”她后知后觉转头朝后看了看,又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白桅,“您刚才——”
“那边有脏东西,挺碍眼的。所以打一下。”白桅言简意赅,又远远地朝着其他几个方位的屋顶点了点,“那些地方也有哦,脏得很明显。要顺道帮你们清理掉吗?”
锈娘瞪大眼,顺着她所指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出来。
——于是当机立断疯狂点头。白桅开心地捡起地上的断刀碎片,跟打水漂似地,一下一个,全都给砸了。
砸完干脆利落地再次拍手,没再耽搁,和锈娘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锈娘这回却没再试图拦她。只同样挥了挥手,靠在墙边,闭起双眼,开始无声又迅速地修复起脚上骇人的血洞。
“……村长?”
副村长从头到尾都没敢插嘴,直到这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出声,“为什么不让她干脆留下来帮忙……”
“帮什么,没听人家说她那边也有急事啊。”锈娘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修完了脚上的血洞,又开始修补身上的伤口,血肉顾涌,发出咕咕的声响。
“况且,人家不是已经帮忙了吗?几个陷阱的布置点不是都给砸干净了?”
就像是回应她的话语一般,空地上,同样恢复行动能力的村民正纷纷爬起,整个空地上,一时尽是关节转动的喀啦喀啦声。
一声不属于汉语的惨叫声随即响起。当然也有可能是脏话。不过锈娘已经懒得去搞清楚了。
“咔嚓”一声将错位的肩膀回正,她一个熟练地僵尸立,蓦地睁眼,没有瞳孔的纯白眼睛直直看向前方。
“自己的仇自己报,别总想着靠别人。
“再说,是什么给了你,失去压制我还打不过他们的错觉?”
*
很快,空地的方向飘来了更多的惨叫声。
唢呐声停滞了两秒,再次响起时,不仅越发高亢,更带上了几分阴森凄厉。
听得白桅都不由停下了步子,恋恋不舍地往后张望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说实话,她还是挺喜欢看热闹的。虽然很多时候都看不明白,但光是在那儿看着别人或笑或叫,她就可以津津有味地看上很久。
只是现在真的不行。披麻村的收尾工作还摆在那里,不赶紧做完,看热闹的开心都是会打折扣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不由加快了脚步。来到空气墙前,熟练地又从虚空中拉出几根逻辑经纬线,简单操作了几下,很快就让自己穿了过去。
当然,穿过去后她同样有记得将设置复原。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回身朝披麻村的深处走去。
准确来说,是朝披麻村自带的那个池塘走去。
那个凉寒露的玩家,她的尸体还泡在里面,这会儿怕都不知胀成什么样了,得赶紧捞起来才行。
对,这就是她说的收尾工作——说白了,其实就是收尸。
玩家们都是以本体进入怪谈参加游戏的,灵魂也始终与身体绑定在一起,一旦□□停止活动,绑定的灵魂也会跟着休眠,直到□□苏醒才会跟着醒来。
这就和“诡异不可杀人”的规则一样,算是这个世界的怪谈游戏自带的一种特殊设置——
一来,这可以有效避免玩家真的死在怪谈里。毕竟灵魂始终固定在身体上的话,那只要将身体修复,那理论上玩家就等于没死,看着就和新的一样;
二来,这也是为了防止玩家因为死在怪谈而就地变成怪物什么的……
毕竟这世界的怪谈本身就都是公益岗,绝大多数都承担着安置本地诡异的职能,本身的冗员问题就已经很严重了。
走正常流程上岗的怪物一直在不停增加,基础保障还跟不上。这种情况下,再随随便便搞空降,谁能受得了?
再说,你要是死了,魂飘出来,和刚吓死你的怪物大眼瞪小眼,你会忍住不揍它吗?揍出来的工伤又谁负责呢?这个过程中你要还看到了些不该看的,那是该杀了你呢还是杀了你呢还是杀了你呢?
综上所述,怪谈游戏的默认流程就是,绑定玩家的灵魂与□□,并在确认玩家死亡后,立刻将玩家从游戏中弹出。
又因为游戏在弹出玩家时,本身就会赠送一个修复效果作为参与奖,因此,怪谈中受到的伤害基本不会带到现实中,包括致命伤。
不过如果损坏得太碎,那修复起来还是很困难的。这也是为何这个世界的怪谈游戏里,玩家基本不会遇上类似烧死一类的死法。
全须全尾地进去,全须全尾地出来,站在玩家的角度看,自然和无伤玩游戏差不多了。
只是现在的情况比较微妙——
因为之前为了避免逃出封印的怪物跟随玩家一起弹出,她特意要求锈娘把玩家被动弹出前的等待时间尽可能延长了。
没有立刻弹出,尸体就会留在怪谈游戏中,并按照正常的节奏腐烂。同时绑定的灵魂也会陷入长时间的休眠。
白桅不太确定怪谈游戏附赠的□□修复效果能好到什么程度,但她知道,灵魂睡得太久,对人的精神多多少少还是有负面影响的。
虽说之后可以慢慢养回来,但保险起见,她还是打算尽快把这些玩家留下的尸体给送出去。
之前特意去找锈娘,本来也是打算让她直接后台操作一下的。但她看着好像很忙,一时抽不开身……
但没关系,她自己来也一样。
思索间,人已经赶到了池塘边。白桅撩开盖头垂眸一看,却不由低低咦了一声。
只见池塘里空荡荡的。浮在里面的尸体,赫然已经不见了。
……这就有点怪了。
她皱了皱眉,蹲下身。只见池塘旁边的水草上有摩擦拖行的痕迹,旁边的泥地上则是一道明显的凹痕,一路向远方延伸。
不是尸体自己爬上来的。是有人把它从水里捞了起来,又放在一块木板上,一路拖走了。
会是谁呢?
白桅想了想,首先排除了洛梦来。
因为洛梦来很听话。她临走前特意叮嘱对方留在休息室里,看好剩下的小黑仔以及那个虫型怪物留下的尸……身体。按照洛梦来的性格,肯定是不会乱走的。
……而且她有点菜。起码现在还是挺菜的。白桅不认为她会有胆子自己出来收拾尸体。
其次排除那位始终混在玩家之中,甚至现在依旧留在这里的、孟泓志的“家人”——
白桅对她了解不深,也就在确认身份时和她说过几句话而已。但她能感觉出来,对方如果要搬动尸体,没必要用那么费力的方式。
那就怪了……还能是谁?
诶,说起来,披麻村这边是不是还有一个玩家活着来着?
白桅不太确定地想到,缓缓抬脚,沿着拖痕往前走去。
理论上应该是的。根据掌握的情报,披麻村这边应该也有一个玩家和苏英一样被卷入了扭曲空间。只是她在打破那空间后不久就直接出发去找锈娘了,还真没来得及确认那家伙的状态……
顺着痕迹一路往前走,远远地,还真看到个人影晃动。白桅微一挑眉,本能地进了隐身状态,想了想,又转进了一旁的祠堂里,随手抄起块牌位抓在手里,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跟到披麻村这边的小广场,这才发现,不止是凉寒露的尸体,其余几名玩家的尸体,也全都已经被搬过来了。
一共四具,整整齐齐。尸体下面还垫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草垛,像是睡着软软的床。
尸体的前面,则站着一个男人。从白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宽肩窄腰、颀长匀称,可以说是相当好看。
当然,是以人类的审美来说。白桅自己本身的审美还是比较传统的,她始终觉得人类社会最帅气的东西是钢铁厂的烟囱,其次是那种笔笔直的信号塔,再次则是商场门口的充气彩色柱子。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顺势挪动起步子,转到了男人的斜后方。
这回,她总算看清男人的动作了——他正对着草垛上面的尸体双手合十,闭眼垂首,口中似乎还念着什么碎碎的东西,听着像是咒语或是经文。
这是在进行某种缅怀活动吗?
好有爱哦。
白桅感慨地按住胸口,忍不住往前又走了几步。
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男人深深吐出口气,睁开双眼,将手伸进了口袋里……
掏出了一盒火柴。
……嗯?
等等?
火柴??
白桅一怔,旋即瞪大了眼。这又是要干嘛?
容不得她细想,火苗已经擦亮,她诶呀一声,索性隐身也不要了,立刻冲了上去,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
“不可以哦!”她隔着盖头,义正辞严地开口:
“这个地方,可不能烤肉。”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含营养液加更2000) ……
杜思桅有一个秘密。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他曾深陷一场漫长的噩梦, 以及另一场同样漫长的美梦。
在那场噩梦里,他不叫杜思桅。他有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他被困在一个扭曲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 诡异随处可见, 死亡如影随形, 上班的公司可能转眼间就成为碎纸机的屠宰场, 乘坐的地铁可能下一秒就被不知何处落下的巨手拿起,塞入如同隧道般的巨口之中。
但也正是在那个世界,他有了一场美梦。
起因是他在一次组织救援时,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站在开裂的马路上, 背后的十字路口却凭空出现了一道奇怪的门。门扉打开, 有扭曲的手从里面伸出, 直直朝着那女孩抓去。
来不及阻止, 他只能扑上去,用身体将那女孩推开。
但在碰触到那女孩身体的那一刻, 他就后悔了——
那女孩的身体冰凉,显然早就不是活人。而是某种介于生死之间的怪物。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代替那女孩被拖进了门里。
门后面是一个人, 一个以人类标准而言相当漂亮的女孩。她就站在那儿,笑吟吟地冲自己开口:
“你好哦,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白桅,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妈——诶呀?”
话说一半, 停住了。
面前穿着卡通围裙的女生愣了一下, 侧头打量着他,发出了很诧异的“诶”的一声。
“好大的孩子啊。”她看上去非常震惊, “而且是公的。”
紧跟着,她的眉头蹙了起来。像是有点苦恼。
过了会儿,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是这样啊, 那看来培养方向得改一下了……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哦。”
她眉眼一弯,又例行公事般地开口: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白桅,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棋……启……嗯,对,妻子。”
她笃定地说完,冲着自己甜甜地笑起来,边笑还边很可爱地捧住脸颊。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妻子啦!”
“……”
过了很久后,他才知道,她当时捧住脸颊,不是因为这样比较可爱,而是因为她有职业习惯,每次微笑时,嘴角都会拉到耳朵后面——为了不吓到他,她才特意用手控制了一下。
但这个行为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哪怕她确实有着很甜美的笑容,他还是很怕她。
没办法,换做任何一个人,突然被抓进怪谈里,都是会怕的。
门无法打开。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他被迫留在那个怪谈中生存,直面所有的恐惧——
那个叫白桅的女生,她很明显不是人。
好消息是,她似乎也不吃人。坏消息是,这并不妨碍她用自己的方式玩弄他,或者说折磨他。
她会递给他可爱却插满碎玻璃片的蛋糕,同时兴致勃勃地要求他吃下去,她会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在他的面前摆满切成环的大肠圈,还一定要往他的手指上套,她专门给了他一间卧室,允许他在里面休息,可好几次他半夜惊醒,看到她挂在天花板上或是睡在床底。
他曾鼓足勇气问她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她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啊。
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他不得不自己绞尽脑汁去猜。通过反复的观察和猜测,终于隐隐约约摸到了真相——
蛋糕是礼物,大肠圈是戒指。之所以每天晚上都出现,是因为她觉得夫妻需要睡在一起,但她不喜欢睡床,也不喜欢身边有人,所以才选择睡在天花板或者床底。
……不知为什么,摸到真相后,反而觉得有点可爱。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并无生命威胁,他渐渐冷静下来。
他试着告诉对方,人类是不会用大肠圈作为戒指的,也不会将彩色玻璃当做装饰放在蛋糕上,巧克力和亚克力虽然听上去差不多,但本质上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对,哪怕你能把亚克力板削成完美的心型,它依旧不是一种东西。是不能吃的。
他不确定对方到底听懂多少,但随着时间推移,至少他获得的食物逐渐正常了。
他甚至重新拥有了一枚戒指。银色的、简朴的圆环。藏在对方留给他的小蛋糕里,因为不小心吞了下去,他还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打了一拳。
正好重击在腹部,让他把那枚圆环吐了出来。
相当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的。
就是力道真的有点大。他没扛住直接撅了过去。等到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床上,侧头往旁边看,枕边则是一块干净漂亮的手绢,那枚圆环就放在上面,同样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试着拿起那枚圆环套在手上,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小了,唯有无名指,是正正好能穿过去的。
他怔怔盯着那枚戒指,不知怎么,忽又想起先前那些无眠的夜晚,他听见躺在床下的白桅喃喃自语:
什么时候,你才能给我一点爱呢?
多一点好吗,多一点点。
……他忘了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但在摸着那枚戒指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
对,后来,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离开的。
只是需要和她说一声。只要说了就能出去,只要原路返回,就随时都能回来。
他没法抛下外面的世界。他有自己的探索队伍,他还想带着其他人类找到让世界恢复正常的办法——所以在得到允许后,他最终还是离开了。
他以为自己会从此远走高飞,将这一切都抛到脑后,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然而事实却是,就在他离开的第一个傍晚,他就鬼使神差地,又推开了那扇诡异的门。
她就坐在客厅里,试图拼好一只破碎的小狗。见他进门,是抬头甜甜地笑了:“你回来啦。”
她现在很熟悉人类的微笑了。不用再用手去控制嘴角。
他望着她弯弯的眉眼,感到心跳再一次加快。
他开始试着给她带东西。
一开始带的是花,还捡了一个花瓶,白桅很高兴,但同时又像误会了什么,因为就在这些花凋谢没多久后,他就发现花瓶里的枯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哪个怪物的生X器。
后来又开始带食物。不是人吃的那种。他知道对方是不需要人类食物的,但他琢磨着,既然是生物,总归需要进食……他希望能给对方帮上忙。
于是在之后某次外出时,强忍着恶心,给白桅拖回了一只方方的、长腿电脑似的玩意儿——
坦白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在这疯狂的世界里,这种起源于电子产品的小怪物现在已经跟流浪猫狗似的随处可见,除了长腿电脑、还有长腿平板、长腿手机种种型号,对人类有一定攻击性,但同时本身的食物链定位似乎也不算高,经常会被其他怪物当做猎物吃掉。
鉴于以上画面出现的频率着实不低,他觉得这东西在怪物的眼里可能还蛮好吃的,于是想方设法给白桅弄回去了一个。
可惜从结果来看,这回好像是他弄错什么了。因为白桅并没有把那台长腿的电脑给吃掉,而是养在了空着的鱼缸里,每天还会记得给它换水。
……虽然看它漂浮的姿势,他很怀疑它在白桅往缸里灌水的第一天就已经因为漏电死掉了……但管它呢,白桅喜欢就行。
其他的东西,还有很多。只要是他看到,觉得白桅会喜欢的,总是不由自主地给她带。他甚至开始主动替她打理起卫生,试图将家中的一切都理得井井有条,有时还会主动和她说起人类现在的自救进度,描述他能想象到的最正常美好的未来。同时又会杞人忧天地思考,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正常了,白桅又该怎么办。
搞得好像……好像那真的不是一个怪谈。
而是一个家。
他随时可以回去,可以挡风遮雨,可以让他安心入睡的家。
那个家里总有人在等他,会陪伴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爱他。
——你什么时候能多给我一点爱呢?
不知第几次听到这样的喃喃自语,不同于以往的惊恐或茫然,他心中涌出的,竟只有纯粹的高兴。
……然而,他从未想到变故会来得如此之快。
没有任何预兆的,那个噩梦忽然就结束了。
世界龟裂、一切崩塌。不过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他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获得了另一个身份……过去的一切仿佛真的都成了了无痕迹的梦境。
他被迫从噩梦中醒来。
却发现自己连美梦的碎片都没有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拼命抓住了白桅,而等再次睁眼,掌心空空的像是什么都没握住。
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记忆里还有她的影子。可记忆也是会磨损的。毕竟他只是人,一个普通的人。
他只能拼了命地去复习与之相关的一切。相貌、声音、习惯的动作语气,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
也因此,在那个声音的一瞬间,他就认出来了。
心跳漏了一拍,大脑反而陷入一片空白。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先去解释,解释得还兵荒马乱:
“不,不是烤肉,我只是想要净化一下,这火柴是特制的,我怕他们尸变,毕竟以前的怪谈从来不会留下尸体,我的意思是——”
不知胡言乱语多久,狂跳的心脏终于稍稍平复下来。
他屏息望着抓着自己的那道身影,声音不由自主便放缓了,像是怕惊动最后一点美梦:
“是你吗?白桅?”
“……”
抓着他的那人很轻地“诶”了一声,偏了偏头,却没再说话。
他心跳却更快了。
几乎是无法控制地,他朝着那人伸出手去。指尖微微颤抖着,向上撩开那块红色的盖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且长满黑色肉瘤的脸
“……”呼吸顿时凝住。
不等他反应过来,却听又一声破空声响——
眼前又是一黑。
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块黑漆漆的、朝着自己脸上直直砸下的牌位。
*
“……然后呢?”
又二十分钟后。
洛梦来一边跟着白桅往空气墙的方向走,一边怔怔发问:
“你用牌位抽了那个男的……然后呢?”
“然后他就被送回复活点了啊。”白桅头也不回道,“也就是披麻村的入口。”
披麻村这边的逻辑经纬已经被她拨乱反正,原本那些设定好的基础规则也都已经恢复。
而“玩家一旦碰触牌位就等于违规,作为惩罚会被直接送回复活点”,这本身也是包含在基础规则里的。
这也是为何她之前要特意揣一块牌位带在身上,有备无患嘛。
把人送走后,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用最快速度把那几个玩家的尸体送出去就行。
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抱歉,她还特意给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塞了两张“祝您平安”的小纸条,权当没有通关的补偿了。
送完之后,她就直接回了休息室,找洛梦来汇合,又另外找了个棺材把那支离破碎的虫型怪物打包带着,打算再回锈娘那边去看看情况……
顺便再回去继续看热闹。
紧赶慢赶的,这会儿已经又快走到空气墙附近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打算放火的家伙……到底谁啊?
认得自己,还知道她的常用名……是自己以前得罪过的什么人吗?
白桅不太确定地想着,用力将拖在身后的棺材又往前一拽。顺带扶了扶头上摇摇欲坠的数排黑色小人。
洛梦来用环保袋提着剩下的黑色小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棺材后面,想想却还是有些担忧:
“可我们就这样放下披麻村走了,真的不要紧吗?
“你之前不是说,那个和怪物成亲的新娘也在这个村里?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们全都走了,她会不会乱来?
“还有那个被你用牌位抽走的玩家,现在披麻村就剩他一个了,那他后面该怎么办啊?”
洛梦来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听得白桅都有些跟不上。好在她向来很有耐心,也不急,一个一个慢慢来:
“那个新娘的话,不用担心哦。我感应过了,现在应该又回后山了。”
终于走到空气墙上,她停下脚步,边驾轻就熟地再次调出逻辑经纬操作,边分神回答着洛梦来的问题:
“乱来应该是不至于……我感觉她还挺安静的。而且我也和她打过招呼了,让她在怪谈结束后先去见一下锈娘,顺便做个登记,她都答应了的。
“登记主要是为了留档,方便日后的怪谈管理。至于登记完后,她是要再回后山躺着睡觉,还是先留在这个怪谈生活,这个就看她的个人意向了。
“而那个玩家嘛……问题也不大。”
面前的空气墙被顺利打开,白桅示意洛梦来先过。等两人全部穿过了空气墙,才又继续道:
“披麻村现在没什么危险,他就算在那儿待到游戏结束就行。而且凭锈娘的本事,肯定有办法给他再安排一条通关路线的,不慌的不慌的。”
她心安理得地说着,快速将穿过的空气墙恢复。跟着就开始小声催促洛梦来:
“好啦好啦,来走快一点——对对对就这个方向,我跟你说,刚才那边可热闹了——”
*
遗憾的是,白桅她们终究晚来一步。
锈娘好歹也是在无限流大厂一线混过的,自身战力本就不弱。在山田组陷阱完全失效的情况,就算再来十个她都跟打小鸡似的。
因此,等白桅拖家带口地终于赶到现场时,锈娘已经带着人在打扫战场了。
该收拾的收拾,该捆起的捆起,收拾物理上的残局还是小事,最麻烦的是还要收拾剧情上的残局——这都乱成一锅粥了,后面的剧情可还怎么走?
亏得锈娘工作经验丰富,啃了半天手指,还真有了想法,立刻着手安排起来,正好白桅和洛梦来在此时过来,当场便也被抓了壮丁,跟在幕后修修补补。
至于那个被白桅一牌位送到复活点的玩家,也很快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既然危机已经解决,拦在村子中间的空气墙自然也能随意设置了。于是她索性就关了空气墙,又让一名员工穿着嫁衣前往披麻村,用若隐若现的背影一路引导着那玩家自己从“披麻村”来到“曹家村”,和其他玩家汇合。
然后转头便又将空气墙打开,将所有玩家都关在一侧,一起走新排好的流程通关出去……还省得还再多编排一套剧情了。
说是编了新流程,实际后续玩家在村里停留的时间根本就没多久,整个过程草率干瘪得宛如小学生的简笔画,如果整理成文字放在小说网站上,绝对会被人评论区狂骂烂尾的程度。
令锈娘和白桅都分外不解的是,明明最后十几分钟的游戏过程已经简单到堪称枯燥,那群玩家却几乎全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眼看都快通关了,竟都还有些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也不知是在回味些什么。
似乎所有玩家都很开心。只除了孟泓志,还有那个差点点火的。
后者的表现最为奇怪,也最令人不解。因为工作安排,白桅后期基本没注意到他,但听锈娘说,他在最后那段时间里,一直在空气墙周围徘徊,似乎很想再回到另一侧披麻村去,甚至差点为此放弃通关,最后还是他朋友过来把他拖走的。
而孟泓志,她的失落就相对比较好理解了。毕竟是亲历过白桅清场的幸运儿,多少都会有点心理阴影在的;而且听她和其他玩家的对话,她对于自己完全错过了纸扎大混战一事,显然也非常耿耿于怀——
白桅将她送来这边时,她正在昏迷中。后续还是其他玩家发现了她躺着的棺材,将她摇醒的,这个时候,锈娘早就已经速度结束战斗了。
“……行啦。”
曹家村头,已经走到村口孟洪恩望着犹在低落的妹妹,忍不住拍了下她的肩:
“不就是错过了重要环节么,下次来再补上!”
“你说得容易,谁知道下次进来我是进曹家村还是披麻村?”孟泓志乜他一眼,嘴角绷得更紧了些,“一共四个人。你和小雨都在曹家村,杜哥去了孟家畈,就我一个留在披麻村……”
两边的风格根本就不一样。她被吓得要死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错过了那么多——尤其是错过了打群架!
哪怕她当时能再早醒五分钟呢?至少还能赶上个群架尾巴呢。
孟泓志越想越是郁闷,几乎是拖着脚步往前走。旁边传来朋友小雨笑吟吟的安慰,她闷闷不乐地应了,无意中转头往身后一看,却又蓦地停住脚步。
只见饱经风霜的牌坊之后,一个浅淡又熟悉的身影倏然浮现,似乎是冲她笑了下,又很快消失了。
*
很快,又两分钟后。
所有的玩家都成功脱离,一直紧绷着的村民们终于纷纷长出口气,彻底显出身形,该卸妆的去卸妆,该搬道具的搬道具。
牌坊之下,一道缥缈的身影亦渐渐浮现,盯着孟泓志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方缓缓转身,冲着前来接她的白桅点了点头。
如果孟泓志此刻还在这儿,她就会认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田修然”。
白桅朝她招了招手,很熟稔的样子:“本来还想去后山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过来了。现在可以去做登记了吗?”
田修然含笑垂眼,微一欠身:“实在挂念后辈,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所以想来送送。还望见谅。
“那就有劳姑娘带路了。”
“不劳哦。”白桅笑吟吟地说着,引着她便朝村中大屋的方向走,“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真名呢。田修然应该是假名?”
“嗯。当时事出紧急,我又怕被那邪祟认出,所以临时取了个化名。”田修然轻声道,“我本名姓孟,名字是家慈所起,名叫‘绣天’……
“家里人以前也常叫我绣娘。”
“啊。你也是绣娘。”白桅一怔,这才明白过来,为啥之前她告诉对方要去找“锈娘”登记时,对方的表情会有点微妙。
“我也奇怪呢。”“田修然”闻言,亦忍不住笑起来,“大梦初醒,沧海桑田,倒没想到在同一片地方,也出了一个锈娘……也是缘分。”
“只可惜我什么都不懂,行事也没有章法,倒给姑娘添麻烦了。”
“是有一点。”白桅倒是坦然,轻轻点头,“不过也还好。”
一开始发现玩家里居然多出两个人的时候,确实头痛了一下,不过她毕竟有经验,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至于事情的始末,实际说来也很简单——
无非就是山田组的人因为接了某个人的委托,想要带走村子后山封印的怪物。为此想方设法搭上了锈娘,获得了来披麻村合作的机会,又借着场景布置的机会,偷偷摸清了封印所在的位置。还在村子各处建筑的屋顶上布下法器,预制了影踩鬼的陷阱。
因为忌惮锈娘,他们也不敢贸然下手,更怕陷阱和计划被她发现。所以故意在怪谈正式运营前换掉了村里所有的灯笼,好吸引锈娘的注意,一方面能减少陷阱被发现的风险,一方面也方便他们自己的人偷偷溜过空气墙,跑去解开封印。
谁想他们派过去的小鬼太菜了。解开封印后当场就被钻出来的怪物打了牙祭。偏偏此时怪谈也已经正式开始运营,两边玩家入场,因为有白桅提示,锈娘第一时间启动了空气墙应急模式,导致身在曹家村的山田组根本没法过去……
没办法,他们只能采取备选方案。一直等到陷阱酝酿完毕,正式启动,才正式起身发难。
披麻村这边,或许是因为察觉到白桅的气息,又或许因为发现自己无法直接离开,因此逃出来的怪物非常谨慎。果断化作了玩家,完美融入。
而“田修然”——或者说,孟绣天,作为用来镇压它的人祭,自然而然也跟着一起苏醒了。
按她的话说,她本来是打算直接将怪物抓回去的。但和白桅一样,在有玩家在的情况下,她也很难分清对方的所在,同时,全然陌生的环境,也让她心生警惕。
她不知道什么怪谈游戏,她只知道整个村子很危险,又某种极为可怖的力量正在暗中支配着一切——更重要的是,在这群玩家里,她感受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原来如此,就是孟泓志吧。”白桅了然地点头,“难怪你一直设法护着她。”
“终究不是您的对手。”孟绣天叹道,“我和那邪祟抗衡多年,对它的本事清楚得很。那畜牲虽说已经虚弱许多,但在蛊惑方面仍有一手,尤擅篡改记忆、蒙蔽人心。可在您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是它菜。”白桅毫不客气道,语毕似是意识到什么,又朝孟绣天看了一眼,“说起来,你在这方面的本事也不比它差啊。”
不然当时的孟泓志也不会一直被蒙蔽,始终以为自己真有个朋友叫“田修然”。
“运气好罢了。”孟绣天又是赧然一笑。
“我生前有个妹妹,叫志芳……她很聪明。”
“?”白桅不解转头,“所以呢?”
“她在术法方面天赋过人,更有胆气。”孟绣天缓缓道,“当时我以命为祭,镇守后山,看似是一条绝路,可就因为她胆识过人,对家传古法进行了改动,不仅保住了我的魂魄和意识,还让我得以借由祭阵,反向汲取那邪祟的力量……”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也算阴差阳错。因为孟志芳所作出的改动,本意是想汲取怪物的力量,以反哺山林,造福孟家后人;但不知哪儿没做到位,反而歪打正着,把力量哺到了孟绣天的魂上。
……不过为了保住妹妹的美名,这一部分,孟绣天就不打算细说了。
也正因为这点,她也得了些篡改记忆、蛊惑人心的本事。在披麻村时,也正是利用这一手功夫,才成功给自己捏了个“田修然”的假身份。
田修,反过来就是绣天。又因《释名》一书中有记,绣,修也,文修修然也。所以她才临时起意,给自己取名“田修然”。
“哦——好有文化啊。”
白桅似懂非懂地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
说话间正好走到锈娘的办公大屋门口,当即抬手,敲了敲门,领着孟绣天走进门去。
锈娘正在忙着给诡异学院扶谈办写邮件。一封是针对山田组的举报信,一封是要学院来人接走那只破碎大蟑螂的申请信。见白桅领人过来,赶紧停了过来接待,简单了解过孟绣天的情况后立刻安排登记,流程倒是非常顺畅,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在听到白桅叫对方“绣娘”时,嘴角一抽,神情同样带上了几分微妙,换来孟绣天了然的一笑。
登记完毕,暂时就没什么要麻烦孟绣天的事了。锈娘见她似乎也没想好之后究竟该怎么办,索性便叫来副村长,让他带着人先到处转转,了解下情况;自己则快速写完了所有的邮件,跟着便兴致勃勃地起身,拽着白桅就去了村尾。
烦人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接下去,就是最让人期待的数钱时间!
她可算的清楚。虽然自己主要负责的曹家村这边基本全线崩盘,毫无惊惧可言,但架不住白桅那边吓人啊!
更重要的是,她的惊惧瓶从一开始就是放在村尾祠堂里的,而祠堂位于披麻村这一侧。换言之,只要披麻村这边产生的惊惧,都可以顺畅地分出一部分进入自己的惊惧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原定的分成把山田组算在里面的,比例为6:2:2,但因为山田组的惊惧瓶是放在曹家村,中间被空气墙阻断,无法正常接收,因此按照补充条款,属于他们那部分的惊惧骨子,会自动再分出一大部分,汇到惊吓主力军白桅这边……
也就是说,最终披麻村这边产生的惊惧骨子,大部分都落进了她俩口袋,分成比例约莫在6:4。
不管怎样,都是自己躺赚了!
锈娘越想越激动,拽着白桅就穿过了空气墙。见白桅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更是莫名其妙。
“前辈了,咋的了,数钱还不高兴啊。”
她伸手在白桅面前挥了挥,忽似想起什么,又朝左右望了望。
“说起来,你那个助手妹妹呢?怎么好像运营结束后就没见到她了。”
“我在披麻村这边还有一点自备道具没收回来,她帮我收去了。”白桅慢吞吞道。
不提骨子的事还好,一提起来她就想起那一大片长得跟黑竹笋似的惊惧瓶,以及自己那些完全没有用上的有爱设计。
明明准备得很齐全的。现在倒好,爱么一点没收到,道具还折旧了。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用上……
正琢磨着呢,两人已经走到了怪谈员工用来休息的小屋前。
白桅想起自己的惊惧瓶就是放在这里面的,便没再继续跟着走。同锈娘说了声,便独自进去,打算先都收拾起来。
锈娘也没在意,冲她挥了挥手,自个儿便继续往祠堂的方向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剩下白桅一个,望着堆满屋角的漆黑玻璃罐罐,不知第几次长叹口气。
没精打采地低头蹲身,抖开随身的环保袋,开始一瓶一瓶往里捡——在捡到最中间的那个瓶子时,动作却蓦然顿住了。
过了良久,方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凑到跟前。透明的玻璃澄澈,映出她不敢相信又难掩惊喜的眼睛。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你要的爱,不明白——……
广口圆肚的玻璃瓶里, 是粉色的结晶。
亮晶晶的,像是光洁的糖块,从瓶底一层层往上堆。原本只有小指甲盖那么点儿, 然而现在……
有十分之一了!!
白桅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特意用手比划了下, 瓶身大约有三十公分长, 那些新冒出的粉色结晶,则至少厚三厘米——起码从高度上来算,是有十分之一了!
嗯……虽然视觉上还是空着的地方比较多,但这不重要!
都有十分之一了, 二分之一还会远吗!
都有二分之一了, 全部灌满还会远吗!
四舍五入, 这和全部灌满有区别吗!!
……哦, 这个还是有点区别的。不灌满倒不出来。
但不管怎样,有了就是好事。况且经验是可以复制的, 只要搞清楚这些爱的骨子究竟是因为什么产生的,那一切还不都是时间问题?
白桅越想越是乐观, 瓶子捧在手里几乎就不想撒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望着面前那扎扎实实铺满一层的粉色结晶,白桅习惯性地喀啦转了下脖子。
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并在之后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持续地、不断地沉思着。
*
她觉得这也不能怪她笨。
主要是仔细想想,这些结晶似乎是来得有些没头没脑……
毕竟因为有空气墙的存在, 这些结晶的大部分来源必然是披麻村, 也就是自己负责的这半边村子——而这半边村子的玩家被折腾成了什么模样,没人比白桅自己更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产生爱意, 怎么想都有点令人费解了吧?
当然,来自于其它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一来,空气墙即使开了阻断模式, 也是无法完全阻断情绪流动的,如果锈娘那边有符合爱意瓶提取条件的情绪产生,瓶子同样会产生反应,只是提取出的晶体会少很多;
况且,在解决完山田组和大蟑螂的事情后,白桅记得锈娘是曾把空气墙打开过一阵子的。如果那段时间里曹家村里的玩家恰好有爱意产生,会就这么被瓶子捕获也说不定。
二来,除了披麻村和曹家村外,这次还意外产生了第三空间,那片扭曲的时空……
那是一片独立的空间。理论上来说不受空气墙干扰。但同时它又确实处在锈娘的怪谈之中,所以一旦玩家在其中产生了什么情绪,同样会被怪物持有的瓶子提取。
也就是说,这两个地方,同样可能是那些粉色结晶的来源地——
问题是,在那两片区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没有重播也没有录像。白桅头一回意识到原来监控这东西是这么重要;但好在这一点儿都难不倒她,虽然没有办法重现画面,但找在场者打听总还可以的嘛。
刚巧当时有不少黑色小人也被卷进了那片扭曲时空,虽说这些小东西都有些懵懂糊涂,但挨个儿抓着敲敲问问,高低还是从它们身上抖下一些关键词的;至于曹家村这边,更容易了。
转眼工作收尾结束,锈娘看她们要带回去的瓶子太多,索性直接开着拖拉机送她们回去了。
白桅自然没浪费这个机会,趁机打听了下曹家村那边的具体情况。锈娘虽说觉得有些丢人,但也捡着自己知道的,完完本本地说了,听得白桅连连点头。
回到家里就打开自己的小破手机,把听到的重点都一字一句地记在备忘录里。
节目。手工。多人冒险。电音蝌蚪……可以,她觉得自己终于又有构建新怪谈的灵感了。
逐字逐句地记完,长出口气,这才施施然地走到工作台前,小心放下抱了一路的爱意提取瓶,旋即打开自己那台侧脸比正脸都宽的过时老电脑,开始慢吞吞地填写这回的怪谈报告。
尚未攒满的瓶子被她暂时当成香薰使用,瓶盖被打开,丝丝缕缕的香气透出来。多半是因为里面结晶攒多的关系,香甜的气息也越发浓烈,就连原本完全闻不到晶体味道的洛梦来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转头往白桅的手边看了又看。
她还是很好奇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架不住白桅坚持要她先去考证,只能强按下好奇心,转而拐弯抹角地打听一句:
“这里面的东西也是能吃的吗?还是观赏用的?”
“能吃的。好吃的。”白桅敲打着键盘,头也不抬,“只是这个瓶子设计特殊,里面的东西不攒满拿不出来——”
“啊?”洛梦来瞠目,“还有这种?哪个白痴设计的?”
白桅:“……”
白桅:“一个很聪明的存在。具体你别问。”
白桅:“对了,我们这次收获的惊惧骨子一共是多少来着?”
她说得煞有介事,以至于洛梦来还真以为自己又问到了什么绝大机密,忙理解地点头闭嘴,转而看向环保袋,一面从里面掏东西,一面认认真真地又数一遍。
“十八瓶半。”她报出一个数字,举起最后一个瓶子晃了晃,“但这里面距离二分之一还差一点儿……”
“那就别按一半算。”白桅摆出专业的架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差一点儿也是差哦。”
说着,自己接过瓶子仔细估算了一下,认真算出了总数。
跟着填了个零头上去。
还是那句话,不怪她不诚实,是这表格自己没说不能少报的。
没说就是可以。这很合理。
反正白桅现在是打定主意不升级了。本来等级低对她来说最大的负面影响也就是合作没人要而已。可现在她一来已经有了稳定的合作对象,二来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走出瓶颈期,下一回不出意外就还是她自己操刀搞怪谈了,等级低一点,还能少点怪谈buff,多好。
最重要的是,不论填多填少,赚到的骨子本质都在自己手里,一点都不耽误吃用,除了少了些等级福利外,完全没差嘛。
白桅自信地想着,点击发送,这次的工作便算正式落下了句点。
她原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个没忍住,将肩膀完全折到了身后。慢悠悠地正要再折回来,听见旁边传来洛梦来若有所思的声音:
“说起来……玩家里面,会有那种‘行家’吗?”
“嗯?”白桅有些没听懂,困惑地转头看她,配上自己还没来得及折回的肩膀,一不小心就显得像个丧尸。
洛梦来嘴角微抽一下,认真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问话,又补充道:
“行家嘛,就是那种,像孟绣天那样,懂术法的人?
“怪谈游戏会把这种人类也吸纳进玩家群体中吗?”
“哦,那种啊……”白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咔嚓一声将身体复原,沉吟道,“会被选成玩家的死者,是在一定的年龄范围内随机挑选的,所以理论上来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太老的不收,太小的不要,除此之外,他们对于玩家本身没有任何要求,纯纯就是看运气而已。
如果运气好,被抽中了,那就死而复生,从此成为玩家中的一员;如果运气不好,没有被抽中,那死就是死了,没有任何转圜。
而在死掉的人类之中,又会产生进一步的区分。有的会死得透透的,意识随着躯体一并湮灭;有的则会从死亡中破茧,转化为诡异,融入黑暗——再之后,就是像白桅说的,要看这部分诡异有没有杀人,如果没有的话,就要尽可能安置吸纳……
“懂了。所以我是所有人类里运气垫底的那批。”洛梦来叹了口气,将最后几个惊惧瓶摆好收起,一瘸一拐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那如果这种‘行家’进入游戏,你们不是会很头疼?”
“你等我说完嘛。”白桅将腿提上椅面,抱着膝盖慢条斯理道,“我只是说,按照现行的挑选规则而言,这种人类是有可能成为玩家的。”
“但结合这个世界的失衡状况来看,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
“??”洛梦来诧异,“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失衡了呀。”白桅理直气壮地说出一句废话,“失衡的世界,可是非常吝啬的。”
……好的,又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了。
洛梦来无奈地闭了闭眼,继续诚恳道:“能说再详细点吗?”
“嗯……让我想想怎么和你说哦……”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以解释,白桅难得露出了苦恼纠结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
“这么说吧。
“你知道那些所谓‘法术’的本质是什么吗?”
洛梦来:“……?”
不就是法力、超自然力量之类的……
“不是哦。”白桅一脸严肃地纠正了她,“不同的维度,有不同的法则。而至少在这个维度的法则里,人是无法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不论是先天还是后天,都不可能拥有。”
“而所谓的‘法术,’其实就是借由某些仪式和媒介,从其他存在那儿借用一些力量……”
“其他存在?”洛梦来迟疑,“比如?”
“强大的怪物。”白桅不假思索,“又或是这个世界本身。”
前者反而少见,因为在一个平衡健康的世界里,强大的怪物本身就相当稀有;相较而言,后者才是常态。
就像有些地方自然而然就会孕育诡异一样,有的人先天就拥有更敏感的体质、更敏锐的灵感,能更轻松地与这个世界的意识沟通。一旦被取悦,世界意识就会向他们出借力量,会说话的就多借点,不太熟的就少借点,这就是“术法”运使的原理。
某种层面来说,这种力量出借其实和人借钱很像。
而一个常识是,通常情况下,人,只有在自己手头有余钱且不急用的时候,才会乐意往外借钱。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类它本身就已经出现经济困难,在节衣缩食,那不论你向它说多少好话,都很难说服它把钱给你。”
望着洛梦来逐渐恍然的眼神,白桅慢慢道:
“世界的意识也是一样。
“在它还健康的时候,它就会很大方,乐意把力量借给所有祈祷的人。但现在,它已经生病了,光是要维持住现在的状态就已经非常困难了,又哪里来的余力去借给别人呢?”
“……”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供不起了。”洛梦来了然,细细咂摸了一下,又忍不住倒吸口气,“完蛋了,我本来以为这个世界还能苟好久的,怎么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它快要不行了呢?”
“本来就是啊。”白桅理所当然道,“一个世界从开始失衡到彻底崩溃,本就是一个不断加速的过程。从‘看着安全’到彻底混乱,有时候连十年都不需要。”
“有的东西啊,看着坚不可摧,但实际上,和人的头盖骨差不多脆弱。”
……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参照物?
洛梦来张了张嘴,想想还是没有对白桅的用词发表看法,转而轻轻呼出口气。
“还好这里是试验保护区。”她不由自主地感叹道,“有你们帮忙,总感觉这个世界能活得久些。”
她是真这么觉得的——如果说,一开始刚认识白桅时,她对白桅所描述的一切都还有些将信将疑;那么经历过这回披麻村的实践经历,她对于整个怪谈游戏的体系,都可谓是相当信任了。
白桅也好、锈娘也好,包括披麻村里所有的村民,几乎所有她见过的诡异存在,都理智、友好,能够沟通。可以说除开外表和一些生活习惯的差异外,与活人基本没什么不一样。
——说的夸张一点,甚至让她对于现在的身份和工作都产生了更大的认同。
往大了说,她这可是在为世界和平发光发热!多好。
“……“白桅闻言,眼神却微妙地顿了下。
“确实。目前看来是挺有用的。”
恰好电脑里响起收到邮件的提示音,她轻声咕哝着,转向电脑:“但怎么说呢……”
有的东西啊,看着坚不可摧,相当靠谱。
但实际上,却很可能比人的头盖骨,还要脆弱上很多很多。
在心里默默补完未竟的言语,白桅顺手点开了新收的邮件。
下一瞬,整个人却一下僵在了原地。如遭雷劈。
*
同一时间。
城市的另一头。
一辆汽车缓缓停在居民楼下,孟洪恩将车停稳,转头看向后座上的孟泓志:
“行了,你先上去吧。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上班。”
“上啥班,明天周末好吗。”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孟泓志奇怪地看他一眼,跟着开始熟练地收拾东西,顺手摸走了备在车门收纳槽里的水和零食,“行,那我走了,你俩也早点回去啊。”
所谓的“你俩”,自然还包括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杜思桅——
不久之前,他们四人一同从怪谈里出来,正好她哥有开车,便先将她朋友小雨送回了家。之后便一路径直开回了自己家楼下。
孟洪恩早就搬出去住了,自己有在外租房。就是不知道杜思桅住在哪儿,好像也没听他们提过。
孟泓志也没多问,拉开车门就走了。孟洪恩一直替她打着车灯照明,直到听见楼上传来防盗门开关的声音才终于移开目光,扭脸看向旁边的杜思桅:
“现在能说了吗?你在那个怪谈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开开心心一个怪谈,就你整得跟中了邪似的,一路上魂不守舍的,还死活不愿意出来。”
“……”尽管本质上依旧处在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杜思桅仍忍不住对他的措辞表达了一下质疑,“开开心心?”
“对啊。又是看节目又是做手工的,还有沉浸式打鬼模拟体验,夸它一句开心怎么了。”孟洪恩不以为意,“虽说这个世界的怪谈都挺简单的,但只有这个怪谈,它让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少爷我可是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杜思桅:“……”
“别惦记你的少爷身份了。都过去多久了。”他抿了抿唇,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至于具体看到了什么……老实说,我也没法确定。”
“像是看到了一个我想了很久的人,但又好像不是她。”
“又是那个你想象中的怪物妻子啊。”孟洪恩不由自主地乜他一眼,“小队长,恕我直言。就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说的那个妻子啊……早在我们以前那个世界的时候,她就是不存在的呢?”
……
回应他的是杜思桅骤然转冷的目光。孟洪恩忙讨饶地举起双手:“抱歉抱歉,算我嘴贱,我道歉,啊。”
杜思桅没好气地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缓缓坐直身体:
“不论如何,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
“那就是我们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
“最初那个‘有爱的家’,它本身就包含了诸多预示。那些奇怪的、让人无法理解的布置,本质其实是一系列的线索——”
那些线索指向的,则都是和志学601以及“有爱的家”一样的怪谈,一样已经产生奇异变化的怪谈。
愚善眼镜失效,正是这些怪谈产生变化的标志之一;而他坚信,在这个标志的背后,很可能还有更大的、更至关重要的变化……
只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发觉而已。
……不,严格来说,已经有一些令人在意的变化浮现了。
像这次的披麻村。虽然他们都没有亲历,但据孟泓志所说,她原本所在的区域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没有任何的通关提示,也没有任何的逻辑可言……
而且在他回到那个村子后,之前的玩家尸体也都还留在原地,而非像以前的怪谈那样直接消失。
都很违和,太违和了。
违和到令人不安。
“有条件的话,还是继续调查下去吧。”良久的思索后,他终于开口,“有些情况一旦开始恶化,就无法制止。这是上个世界给我们的教训。”
“但尽早搞清状况,至少不会让我们太限于被动。”
“——行,那我回头在群里说一下。”孟洪恩撇了撇嘴,很快答应下来,“那对‘这边’的玩家,你打算如实公布吗?”
“至少提个醒吧。”杜思桅闭了闭眼,“可以用管理员的身份发个帖子……”
“OK。”孟洪恩点头,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觉着还是等两天再发吧。这会儿论坛里肯定又刷屏呢。”
杜思桅点了点头,打开车门便准备离开。一脚刚迈出去,忽又被孟洪恩叫住。
“……说真的,小队长,向前看吧。”
孟洪恩压下脑袋望着他,语气少见得带上了几分诚恳:“我们都已经离开那个噩梦了。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没有我们想得那么正常,但至少——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仍在运作的国家机器、依旧正常的社会秩序、过家家一样的怪谈游戏。
和过去的日子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我不知道这样的正常能维持多久,但至少在它还正常的时间里,我想尽可能正常地活着。”
孟洪恩说着,突然冲着杜思桅挥了挥自己的手机:
“还记得我们上次去苏英店里吗?她帮一个路过的客人要了我的微信,我们聊到现在,都有几个月了。”
杜思桅失笑:“这就是你说的向前看?”
“积极寻找恋爱机会,怎么不算向前看了!”孟洪恩振振有词,“万一成了呢!”
语毕,深深看了眼杜思桅,又一声叹息。
“至于你,小队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我总有种感觉。虽然你和我们一样流浪到了这个世界,但你的心仍有一部分,留在那个疯狂的过去。”
“……”
不是哦。
杜思桅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反驳了下。用的还是他记忆里白桅的语气。
不是留在了那个疯狂的过去。
是留在了那扇诡异的门后;留在了那个鱼缸里泡着长腿电脑、花瓶里插着怪物的XX,每次从床上往床底看,总能对上一双明亮眼睛的奇怪小屋里。
是留在了他最不想忘记的人的旁边。
但迎着孟洪恩担忧的目光,他终究还是没有什么表态,只说了句再见,转身往下榻的酒店走去。
剩下孟洪恩一个,安静坐在车里。直至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方摇着头收回目光,拿出手机,熟练地登上了“如死”论坛。
果然如他所料,这会儿关于“披麻村”的帖子又在刷屏了。他随便点开个帖子,正打算凑热闹地也回复两句,却见手机闪了一闪,一条微信信息弹了出来:
【A心禾:看到你给我朋友圈的点赞啦~这么晚了,你居然还没睡!】
孟洪恩一愣,嘴角几乎是立刻就翘了起来,忙控制了一下表情,端正坐姿,飞快回复:
【嗯,我妹妹夜班,我去接她回来。
【毕竟有车,接送起来也不麻烦。】
发送出去,又忍不住懊丧地拍了下额头,觉得这句话的开屏意味似乎过于明显——再说了,很low啊,有车难道很值得嘚瑟吗!
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再补救一下,对面很快又发来消息:
【是嘛?真羡慕你妹妹。
【不像我,下了夜班都只能自己回家,提心吊胆的。】
孟洪恩心中一动,赶紧接茬,积极表示以后如果有需要随时叫他就行;对面女生口头上甜甜谢过了,又发来一张巨可爱的表情包,钓得他嘴角又忍不住开始翘。
【还好吧,自己用牛马费买的牛车罢了。对了,你现在怎么还没睡啊?】他问对方,【失眠了?】
A心禾:【是呀,被气得。】
孟洪恩:【天哪,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委屈]】对面的回复来得很快,【就是我之前,找了日本代购,想让她帮我带一个很难得的药材回来。】
【定金都付了。还挺贵的呢。
【结果刚才那日本代购和我说,他们跑空了,东西没能买到。而且以后估计再也买不到了。
【真的是,气死偶啦!】
……
白桅的怪谈内。
维持着点开邮件的姿势,白桅整个人仍处在一种微妙的僵硬中。
屏幕上,是诡异学院扶谈办刚发来的报告回执。
回执上,“恭喜您的怪谈主身份等级已更新;您现在的等级为,战栗三星!”一行大字正在闪闪发光。
白桅:“……”????
战栗三。看似与战栗二只有一级之隔,实际却是天堑之别。
因为来自诡异学院的规则力量作用,到了战栗三,怪谈主会被被动赠与一个永久生效的恐惧buff,强制增强自己辖区内玩家的负面情绪。因此普遍认为,对怪谈主而言,战栗三才是一个真正合格的等级……
即使是在这种宛如混子圣地的试验保护区,也都默认至少战栗三才有上桌谈合作的资格。
为了鼓励和进一步的栽培,在怪谈主升到战栗三后,各个跨维度组织所提供的福利往往也会大幅提升;
像此时此刻,白桅面前的邮件里,就正用同样金光闪闪的大字非常详细地介绍着升级后能获得的种种福利,包括但不限于更多的可购商品、更大的购买优惠、更多的论坛权限、更细致的生活服务……
她甚至还获得了一次免费的常住地硬装升级套餐,和一个动态的全新论坛头像框。可以说线上线下,都照顾得那叫个周到。
【此外,除了该等级自带的怪谈恐惧buff外,为了表示对您的祝贺,我们还将额外赠送您一个一次性怪谈buff。
【buff名称,异形恐惧。将在您下次进行怪谈运营时自动生效,敬请期待!】
白桅:……
负责这个评级的是谁?
迟早跟你们拼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感想、感慨与感谢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一夜又这么过去。
而正如孟洪恩所猜测的那样,直至到了第二天下午,如死论坛的首页依旧充斥着和披麻村相关的帖子, 各种各样的讨论在论坛里飘荡, 热闹程度竟完全不下于先前志学601横空出世那会儿。
要知道, “志学601”所属的知行中学本身就是个相当有讨论度的怪谈, 而且每次开放都有差不多五十名玩家参与,人数基数还是很大的;相较而言,“披麻村”只是个中等规模的怪谈,难度也一般, 在此之前最常出现的地方是“适合躺赢的怪谈推荐”……
和知行中学的群众基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架不住人家这次提供的体验特殊啊。
十二名玩家, 三种游戏体验, 彼此之间还截然不同——
不是民风淳朴, 就是民疯淳朴,要么冥风淳朴。
最开始的帖子还是一个曹家村的玩家利用万能wifi道具在怪谈中实时发布的, 记录分享自己与其他四名玩家在曹家村的种种经历,尤其详述了那场令匪夷所思的乡村大舞台表演串烧, 描述之离谱,以至于当时无数人都在帖子里质疑,怀疑她是不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或是心理暗示,已然混乱到神志不清;又或是她人实际已经嘎了, 现在是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在用她的手机发帖子……
不过当时的网友还是普遍更相信第一种可能。毕竟诡异存在应该也干不出这么抽象的事。
直到这次怪谈结束, 同行的其他玩家也纷纷出面,那名楼主的所言才终于得到证实。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论坛的网友们才知道,当时那个楼主发帖发到一半都没声儿了,不是因为被怪追得没空看手机了, 而是因为她被卷进了另一场更上头、更热血的战斗——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你们不仅在那个山村里看了表演,还体验了一场沉浸式的大快人心的真人快打是吗?
【我才不相信,证据在哪里!真相在哪里!村子的地址在哪里!】
不知第几次看到最初那个帖子被顶起,孟洪恩一点进去,就看到里面多出了这么一条回复。
再一刷,下面跟上了一连串的加一。
甚至还有人直接另外开贴约起了组队,兴致勃勃地试图约人下次一起进村,信誓旦旦对沉浸式体验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主要就是想看看节目……
至于是真是假,大家心里有数。反正响应的人还挺多就是了。
相较而言,对于其它两个村子的讨论相对就要少一点。虽然也有人执着于分析三个村子彼此之间的联系与剧情上的关联,又或是对其余村子“没有提示、没有逻辑”的特质表示担忧,但总体来说,大家的注意力还是大多集中在曹家村。
——直到论坛的知名头部陪玩,凉寒露也下场发了一个帖子。
作为这次不幸被分到披麻村的玩家之一,她并没有像其他同伴那样对自己的恐怖经历大肆吐槽,也没有对曹家村的幸运儿表示出任何羡慕。她只是在帖子里首楼里放了一张照片。
瞧着应该是手机拍的。照片的主体是两张摆在一起的小纸条,纸条上用红色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写着“祝您平安”。
【这是从披麻村出来后,我在自己口袋里发现的。】
凉寒露在照片的下面写道:
【我没拿到过志学601的红花奖券,不知道那具体该是什么样子。但我感觉这个好像和奖券的描述有点像,有懂的人能来帮我看看吗?】
这个帖子一经发布,就没再下过首页。
它刚发布的时候孟洪恩正好就在刷论坛,眼睁睁地看着底下的跟帖以一秒几十的速度增长。很快便有人指出,志学楼601小红花奖券的特征之一就是纸条上画着小红花,而这两张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东西。
不过这条言论没多久就遭到了有力反驳——另一个玩家以匿名的方式晒出了自己的小红花奖券,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纸条上没有小红花以外,别的地方,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让帖子的热度,再次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不是我傻了,还真是啊?这玩意儿不是前两天还一票难求吗?】
【是难求啊,不然你看那位鉴定姐为啥要匿名?要是她不匿名论坛账号肯定被人私信爆你信不信?】
【只有我很在意为什么会有小纸条吗?是单凉姐有的,还是其他玩家都有的?】
【匿名回楼上,应该在被淘汰的都有……我们社团小群里也有这次披麻村的玩家,他也拿到这两张纸条了,有图有真相。】
【??什么意思?这年头被淘汰还有安慰奖了?这怪谈那么人性化的吗?】
【你们披麻村玩家吃得也太好了吧……】
【真的假的,怎么我看没有别的淘汰玩家在论坛说这事啊?】
【估计想低调吧,但我在的交易群里已经有人在问有没有人要奖券了。还说什么微瑕,可能就是没红花的意思吧……】
【要不怎么说人寒露姐会做生意啊,这两张小纸条一摆出来,不就是新鲜的活广告?这哪儿是找人鉴定,这是暗戳戳的军火展示。】
【不能排除还有玩家还没发现的可能。毕竟你看主楼都说是在自己衣服口袋里发现的。】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现在跑去披麻村死一死就可以拿到红花奖券了吗?那上周为了拿到奖券在志学601刷卷子刷到吐的我算什么?】
【算你吃得多。】
【别提了!志学楼回去连着两天都吃不下东西[大哭大哭]我是真的被高数卷配套的那种扭来扭曲的幻觉给吓到了谁懂啊!】
【懂懂懂,那种肉|体恐怖确实……如果只是氛围恐怖还好,肉|体变形真的太直接了,主要愚善眼镜还屏蔽不掉。】
【居然还去了好几次吗?那你很勇了。我也一共就去过一次,后面不敢去了。我双排还笑我QAQ明明知道是假的,但该觉得恶心依旧会觉得恶心啊[大哭][大哭]】
【能说吗,其实我觉得奥数卷和小学卷的配套幻觉也有点……虽然走的不是肉|体恐怖路线,视觉冲击没那么大。但冷不丁看到也真挺麻的……】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最恐怖的其实是发现自己做错题的那一瞬吗?那种知道会有幻觉出现,但又不知道会是什么幻觉的感觉真绝了,跟开死亡盲盒一样。】
【照这么说最刺激的难道不该是‘以为自己写对了但实际写错了’的时候吗?幻觉零帧起手,你连防都来不及防……】
【所以说还是披麻村合算啊!只要运气好抽到惊悚村再设法让自己噶掉就行。】
【虽然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惊悚村?噶在喜剧村不行吗?如果有的选我宁愿战死沙场……】
【这不是喜剧村那边根本没人淘汰吗!如果冲着奖券去的话,保险起见还是直接选惊悚村比较好。】
【说得好像你能选。提示一下,随机分哈,随机哈!】
【管它呢,反正一边有真人快打一边有小纸条,最差就是去孟家畈看全息资料片,家国大义,横竖不亏。】
【虽然但是,一次就只能进十二个玩家,不敢想下次得和多少人抢……】
【只有我在担心就算去了也碰不到绣娘的事吗?这年头的怪谈动不动就换内容,我记得披麻村之前就已经换过好几次了。】
【确实……】
……
【老天,隔壁终于有其他拿到奖券的玩家发帖了!但他好惨……】
【笑得打跌,刚从那贴回来。】
【啊?那玩家咋了?】
【回楼上,他也是从披麻村死出来的,回来后觉得晦气,直接把衣服脱了洗衣机了,没有掏口袋……】
*
对于楼里说的那个新的“隔壁贴”,孟洪恩其实还挺感兴趣的。
可惜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来自家里的一通电话打断,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孟洪恩照例婉拒,又顺口问了下孟泓志的状态,得知她这一天都不太高兴,不由挑了挑眉。
嗯,怎么说呢,对此他也是很能理解。
毕竟孟泓志这次的怪谈经历确实太微妙了。
你说她一无所获吧,偏偏她通关了,该拿的存活天数和积分都拿到了。
但比起曹家村的玩家来说呢,少了一场真人快打,比起披麻村的人来说呢,少拿了两张保命小纸片。
虽说现在还没法百分百确定这种小纸片是否就等于红花奖券,但如果效果等同的话,那就等于错失了两个一次性金身……
某种程度上,虽说赢了,但还不如输了。
换他也不会高兴的。
暗叹口气,他若无其事地结束了通话,又打开聊天窗口,默默给她发了个夜宵红包以示安慰,跟着又切了下界面,打开了另一个Q群。
这个群的名字叫“流浪者联盟”。
群里一共七个人,难得都在线。七个人里包括他在内,六个都是论坛的管理员,只有一个杜思桅,什么正事都不做,天天不是在那儿查资料就是想老婆。
好在杜思桅认真起来效率还是很高的,今天一大早便已经将自己的所有思路和猜测都整理出来发到了群里,素来冷清的群也难得活泛起来,从早上起便断断续续地聊着,一直聊到现在。
关于愚善眼镜和那些怪谈的话题早就已经讨论完了,这会儿更偏向于唠家常。孟洪恩本就喜欢来事儿,见状干脆直接道:
【好久没见了,大家要不干脆约一下吧?就当是老战友聚会了。】
【什么老战友……幸运儿聚会吧。】有人不客气地回怼一句,倒是很快答应下来。
其余人也陆续答应,就连不爱见人的杜思桅也无声扣了个1。孟洪恩更来劲儿,在群里道:
【那可以先开始考虑吃啥了!话说下午茶还定在那家咖啡馆可以吧?那边都是圈里人,聊天自在。】
说完见其他人没反对,又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苏英,告知了自己的社团打算要借地方的事。
向来爽气的苏英这回却难得有些迟疑。
“啊,要开会吗……”她微妙地停顿了下,“你们大概时候来?”
“不算开会吧,就社团里聚一聚,约个下午茶。”孟洪恩说着,翻了下群里的聊天记录,因为有成员正在外地出差,所以他们的聚会时间还没法定得太近,“时间暂定是下月初。你那边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只是你们确定好具体日期后能再和我确认下吗?大概提前一周?”手机那头传来苏英的声音,“我这边有一个圈外的员工,如果日期正好撞上了,我需要安排人跟她换班。”
居然还有圈外的员工吗……孟洪恩在心里诧异了下,面上却是不显,只干脆点头: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们会尽快确认时间的!”
“行,那到时联系。有想要的甜品也提前说啊,给你们优惠价。”
苦短咖啡馆内,苏英爽朗地和孟洪恩道过再见,放下手机。
旁边正在擦桌子的唐邦安好奇凑了过来。
“英姐,是圈里人约地方吗?”
“嗯。”苏英点头,“孟洪恩,之前来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来。”
不止是唐邦安,当时白桅都还没来咖啡馆。
“哦……诶等等,是不是就是碰巧和你一起进了披麻村的那个?”唐邦安一下来了兴致,“哇,好羡慕你们啊……”
她们咖啡馆的成员,除了明面上的工作群外,还另有一个除开白桅的小群,专门用来聊怪谈话题。
今早苏英一起床,就立刻把昨晚的经历整理好发群里了,大家现在都还津津乐道。
苏英嗤了一声,打开放在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
“有啥好羡慕的啊,本质不都是怪谈而已?”
“那不一样。你们这次玩的多有趣啊。”唐邦安眼睛都亮了,“三折叠的体验,不同的刺激。而且剧情也很有意思,还点感人……”
苏英敲键盘停了一下。
“……剧情。”她咂摸着唐邦安的用词,微微颔首,“也是,一切大概率只是剧情……”
但万一是真的呢?
她若有所思地垂眸,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刚好唐邦安凑过来,无意扫了一眼,诧异出声:
“玄学水晶风水命盘……英姐,你要算命啊?”
“才不是。”苏英略一挑眉,也没掩饰,一边继续翻起面前的页面。
“我只是有了一个新的思路,想要试一试。”
“?思路?”唐邦安不解,“什么意思?”
“这个嘛……等有进展了再说吧。”苏英却再没说下去,只将页面一路拖到最底下,开始研究这个网站主推“大师”的个人简介。
毕竟现在八字还没一撇。
至少,她得先设法找到一个大师才行。
苏英默默想到。
——一个有能力的、就像当初指点孟家人封印怪物那样靠谱的,大师。
*
与此同时。
白桅自己的小怪谈内。
她正缩在自己的窝里,对着自己的手机备忘录怔怔发呆。
备忘录上,是她之前特意整理好的关键词……以及这回扶谈办赠送的buff。
说起来,升级的原因已经打听清楚了。不仅仅是因为她的KPI,更因为她这回帮忙收拾了那个逃出封印的怪物,此外还综合考虑了她的怪谈在玩家中的讨论度及声望值等等一系列指标……
最后的结果就是,愣是给她抬上战栗三星了。
事已至此,再不想承认也没办法了。比起这个,如何应付这次送的buff才是重点。
异形恐惧,说白了,就是在下次怪谈中,任何不属于人类的肢体或造型,都会造成更大的恐惧。
她特意上官网看了眼,这个buff还挺贵的,没比真拟仿杀机便宜到哪儿去。可见扶谈办对她是真大方。问题是她……用不着啊?
话说回来,异形会造成恐惧加倍。那是不是说,纯用人类的造型,恐惧就会少了?
白桅眨了眨眼,觉得这个思路好像没问题。
那接下去要思考的,就是下个怪谈的具体设计……
但这又让她有点头痛了。
关键词按说都抓出来了,相关的构想也已在脑海中渐渐成型,但怎么说呢……
就是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总觉得整个设计还缺了点灵魂,按照现在构思呈现出的场景,也不够,呃……浓烈。
但到底是缺了什么呢?
白桅深吸口气,试图将所有的力量都逼上脑袋。
……虽然严格来说,她并没有脑袋。
她现在的模样只是为了方便活动而做的造型,脑袋和其他肢体一样,都更类似于一种装饰物……
琢磨小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卧室外却响起了洛梦来敲门的声音。
“桅姐,你的电脑在响!”洛梦来提醒道,“屏幕上的邮箱图标还一亮一亮的!”
那就是有邮件了。白桅想起之前那封带来升级噩耗的回执,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想想还是爬了起来,从自己的窝里挪了出去,坐到了客厅的电脑桌前。
打开邮箱,又是诡异学院扶谈办发来的信息。奇怪的是,这次的邮件好像只是为了她拨乱逻辑经纬时所处的时间地点,末了还特意又问了句:
【请问您确定近期只进行过这一次针对逻辑经纬操作吗?】
……?
奇奇怪怪的问话。
白桅若有所思地偏了下头,如实回复了邮件。想了想,又给锈娘打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扶谈办也给锈娘发邮件了。确认了下披麻村中逻辑混乱的情况是否结束,以及之前是否有进行过类似操作。
“怪怪的。”白桅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边说话边戳着手边的爱意瓶玩,“他们以前从来不会问这么细。”
“为了调查吧。”锈娘却像是知道些内情的,压低声音,“我也是刚听说……”
“大概就上周,有玩家差点真死在怪谈里了。”
……?
白桅戳瓶子的动作一顿。
“差点死的意思是……?”
“差点被吃。还好逃出来了。但伤得很重,身体都被撕碎了,还少了内脏,怪谈自带的修复功能都没能完全捞回来,被送医院抢救了。”
也正是因为修复功能没能完全起效,导致负责这一块的诡异程序员接收到了报错,扶谈办这才察觉这起意外的存在。
但它们没有办法锁定具体是哪个怪谈,所以目前还在排查阶段。
“快被扯开还丢了内脏啊……”白桅垂下眼帘,“真拟仿杀机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所以扶谈办猜测那家伙动手前应该是动了逻辑经纬,改掉了不准杀人的规则。事后又悄悄恢复了。”手机那头的锈娘感叹道,“不过这个试验保护区居然有那么多大佬吗?逻辑经纬说动就动……”
“未必是大佬哦。”白桅却道,“也有可能只是饿狠了,无师自通了。”
锈娘一怔:“诶?”
“尝过了生命的味道,再吃骨子就没意思了。”白桅慢慢道,“如果能勉强进食就还好,就怕挑食吃不下,又不懂如何自我平衡,就会越来越饿,越来越饿……”
她用指甲轻轻弹了下面前的玻璃瓶:“不要小看饿货的潜力哦。为了一口好吃的,他们什么都做得到,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哈哈哈!”手机那头传来锈娘开朗的笑声,“前辈你说得好像跟见过一样。”
“没见过的。”白桅否认得飞快,“只是听说过而已。”
锈娘什么都不知道,只笑得更加开朗。
开朗完了,想起这还是怪谈结束后两人第一次通话,忙又顺带跟白桅同步一下了这次怪谈意外的后续——
扶谈办的动作很迅速,昨晚怪谈运行结束后就已经派人来把那个逃出封印的怪物接走了,后续估计会被送到专门的地方关押;被制服的山田组也一并被带走,但气人的是根据惯例,它们估计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因为它们本身隶属于其它跨维度组织,诡异学院没有处理权,带走后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将它们被从当前维度遣返,送回组织所在地。
……想来这也是它们之前动起手来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
“诶说起这事我就气!”
刚刚还很开朗的锈娘突然就不开朗了。
“我之前不一直都说它们是熟人介绍过来的吗?结果事情闹成这样,我就想着,怎么也得问我那个熟人要个说法啊,我就在我通俗录里一直翻一直翻……你猜怎么着?”
白桅:“?”
“我压根儿找不到那个‘熟人’。”锈娘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我觉得不对,就赶紧去约了个远程的催眠唤醒术。这才发现我被驴了……”
白桅:“……”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
所谓的“熟人”,根本就不存在。锈娘应该是很早之前就中了暗示,或是催眠……总之就是被引导了。
因为这种古怪的“引导”,她接受了山田组进入她的怪谈打工,甚至多次包容。这样看来,那下手的家伙水平还挺高。
“是枯蝶夫人干的吗?”白桅歪头,“还是那个雇佣它们的人?”
“不知道。线索到这儿就断了,它们也什么都不肯说。气死了。”锈娘叹气,“而且它们那个贼头头,就那个什么夫人——她临走前还跟我嘚瑟你知道吧?”
“说什么它们那个‘大恐惧株式会社’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它们脱离这个维度后,整个团队会被直接送到一个更好更大的无限流新厂去,前途无量,不用再跟我们这种乡巴佬呼吸同一个维度的空气真是太遗憾了——”
锈娘越说越火冒三丈:“就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哦,太让人火大了!”
“?”白桅抬眼,“无限流新厂?哪一个?”
“具体我也不清楚。就记得好像叫什么‘它之舟’……”锈娘啧了一声,“据说是这两年新崛起的,管理的主神很有想法,也有手腕,虽然是新厂,但发展得有声有色的,有点资历的怪物团队都在设法往里挤……”
她说到这儿,语气越发微妙:“诶,也是它们走运。这种无限流新厂一般都不做背调,还容易出头,也不知道它们背后组织是怎么疏通的。”
“……它之舟?”白桅听着她的话,却是微妙地顿了会儿,数秒后才道,“哦,那其实也还好……”
锈娘:“?”
“它们高兴得太早了,那地方没那么好混的。”白桅只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起码对它们来说没有。”
锈娘:“???”
这……算是诅咒吗?她不由自主地想到,白桅都开口了,这应该算是诅咒了吧?
可惜这都跨维度了,再强的诅咒也没用。她发自内心地遗憾着,嘴上却没客气,也凑热闹似地跟着白桅一起咒了两句。
咒完就算,没再多想,也懒得再多想。
——直至很久以后,不知和谁又聊起山田组的境况,她方惊讶地得知,它们自从入驻“它之舟”后,境遇竟一直都算不上好。
不仅被分配到了最糟糕的区域,运营方面也始终得不到足够支持,总是会莫名接收到各种擅长骚操作的刺头玩家,提交的所有申请也总会被主神变着法地打回,甚至办手续的流程都比其它团队慢上许多……
明明是相当有名的无限流系统,它们却自打进驻后就一直处在亏损状态。搞得坊间都在猜测,它们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它之舟”的主神,才会被如此穿小鞋。
描述得是如此绘声绘色,以至于锈娘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笑完才想起白桅今天的诅咒,短暂的惊讶后,又肃然起敬——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她,只是宣泄般地跟着白桅一起嘴了两句,嘴完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对了,孟绣天怎么样了?”对于那个同样从封印中脱出的新娘,白桅倒是一直很上心,“她准备留下来了吗?”
“哦,她啊,还在思考。”锈娘立刻道,“但我感觉她应该是蛮想待在外面的。只是现在的世界和她那时候不一样了,她有点紧张。”
“反正我是打算先把她那份的装备买起来备着,就算她不打算留下我也可以自己用,反正不亏……”
“装备?”白桅拖长了音重复一遍,余光里掠过洛梦来抱着衣服跑来跑去的身影,好奇道,“什么装备?”
“就常服啊,平常活动用的衣服鞋子,总得备一些吧?总不能让她一直穿着嫁衣,或者用幻觉的模样见人,那多累啊。”手机那边的锈娘干脆道,“再买点皮肤啥的,如果她对自己现在的形象不满意,也能直接换,总之不能亏待人家嘛。”
白桅:“……”
亏待。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耳边恰好传来洛梦来在卫生间里的刷刷搓洗声。
她朝卫生间的方向看了眼。
不知为何,脑子又想起了苏英送的那个、用来对室友表示感谢的蛋糕。
*
于是,又两天后。
和往常一样,白桅窝在自己的巢里苦思冥想自己的下一个怪谈剧情,洛梦来则独自在客厅看书,以及白桅给的其他备考材料。
冷不丁大门外响起了几下敲门声,她只当是那个长脖子的老哥又来送火柴,应了一声便小跑过去开门。
打开门,外面却没人。只门口放着好几个大黑盒子,看材质很容易想到骨灰盒,表面却都贴着快递单。
发件人是“诡异学院道具流通处”,收件人则是白桅的名字。
洛梦来有些惊讶,出于谨慎没有直接拿,而是先去敲了白桅的门。
白桅倒是很快就出来了,二话没说将所有盒子都搬进来,却没收走,而是堆在一处,往洛梦来的面前推了推。
“你自己开吧。”她言简意赅,“都是买给你的。”
……??
我吗??
洛梦来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思是,这些都是给我的……礼物吗?”
“嗯。”白桅毫不犹豫地点头,“毕竟这段时间你一直帮我洗衣服搞卫生……”
回忆着记忆里苏英的话,她斟酌着开口:“我觉得我应该……感谢你。
“而且你一直很介意脸上的伤吧?还有腿。”
她说着,拍了拍那个最大的盒子:“给你买了辅助道具,以后活动起来也方便点。”
洛梦来:“……”
洛梦来:“桅姐……”
她眼眶都开始泛红了——血红的红。
“这怎么好意思,本来就是你收留我,之前的工作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她喃喃地说着,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白桅却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示意盒子里的东西她自己处理,说完就又爬回了自己的巢。
“尽量不要浪费可以吗?”她临走前对洛梦来道,“这里面有几件商品走的是生鲜冷链运输,退货的话会有点麻烦。”
肯定的——绝对不浪费!
洛梦来信誓旦旦地应了,当即满怀期待地打开了那个最大的盒子。
——却见一盒碎冰中卧着的,赫然是一条黑绿色的、不知从那个怪物身上截下来的、还在不住弹动抽搐的腿。
第30章 第三十章 记得的与不记得的事
如果可以, 洛梦来是真的很不想给白桅添麻烦的。
毕竟她也看得出来,白桅这两天一直在为下一份工作纠结,除了投喂黑色小人和去咖啡馆上班之外, 几乎都在对着手机皱眉发呆, 明显很烦恼的样子。
……但没办法。实在没办法。
……真的看不懂啊。
望着盒子里那抽搐的、布满经络的、肌肉分明宛如巨大牛蛙腿一般的玩意儿, 她不知第几次闭眼吸气, 终于下定决心,挪到白桅的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桅姐,不好意思再打扰一下。”她尽可能冷静地开口, “就是那个刚收到的快递里有一只牛蛙……我是说怪物的腿。”
“那个请问是要怎么处理啊?切开辣炒可以吗?只是这样的话, 我们可能还需要再整个锅子……”
“???”
房门啪地打开。门缝里探出白桅充满不解的面容。
“什么叫辣炒?又为什么要锅子?”她看上去比洛梦来还迷惑, “而且它不用切啊。你把自己的腿切了就行。切好把它拼到创口上按住, 等横切面上分泌出黏液就可以了,后面就不用管啦, 它会自己长好的。”
洛梦来:“……”
不,这听着怎么都不会好吧!
扶门的手, 微微颤抖。她费了好大劲,总算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还算体面的拒绝:“这、这个好像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了?尺寸吗?”白桅却瞬间认真起来,哧溜一下从门缝里钻出,不过转眼就已经站到了洛梦来的另一侧, 俯下身专心致志地盯着洛梦来的断腿看了会儿, 又转头瞅了瞅盒子里还在弹动的牛蛙腿,神情复又变得笃定。
“尺寸这不是很合适嘛。正好呀。”她边说边给洛梦来比划, “你俩的腿都是两口长,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洛梦来:“……两口长?”
“就是以一个标准口腔深度为基准,两口正好能吃完的意思。”白桅一本正经地解释, “但其实有点误差也不要紧的,你只管换上就好了,长了的话我可以去找人裁一下。”
……当这是裤子吗?!
洛梦来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也要跟着抽搐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不不不,不是尺寸的问题——就,我知道您是好意,但这个形象上我实在无法接受,真的很抱歉——”
“啊……所以是觉得不好看吗?”白桅恍然大悟。
“……”严格来说其实也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但洛梦来觉得再继续说下去白桅可能也听不懂,所以她选择了直接点头。
“行吧。”白桅缓缓颔首。
“真的很抱歉。”洛梦来咬了咬唇,“浪费你一番好意了。”
“没事哦,本来也是我没考虑清楚。我太习惯自己做决定了,应该先问问你的。”白桅倒是很泰然,想了想,又缓步上前,拿起那只断腿,用手仔细抚摸起来。
洛梦来看得头皮发麻:“那个……桅姐?您这又是……”
“研究一下怎么处理。毕竟这个退货还挺麻烦的,最好还是别浪费了。”白桅说着,手指忽然一勾。只听嗤啦一声,一条完整的皮被沿着肌肉剥下。
“这个你要试试吗?用来固定你的腿应该也挺好。”她转头对洛梦来,“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回巢里当装饰了哦。”
洛梦来:“……”
这个,应该也能拒绝吧?
望着白桅手里不住滴下黏液的光滑皮肤,她用力咽了口唾沫。
*
*
话虽如此,洛梦来最后到底没有拒绝。
并不是出于愧疚或是腼腆,而是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
说是深思熟虑其实也不太对,不如说,是一番纠结后,终于选择顺从了藏在心底的本能——
尽管以前从没见过这玩意儿,以人类的眼光来看甚至会觉得恶心可怖,但她身为诡异,其实也能感觉到,这的确是个好东西。
是对她有益的好东西。
事实也确实如此——白桅将剥下的那条皮简单裁剪了下,包在了她的小腿上。原本还在到处乱戳的断骨,居然就这么被固定住了,不论怎么活动都稳稳当当,破烂的皮肤和肌肉也被怪物的皮肤遮挡,视觉上也好看很多。
洛梦来喜不自胜,连连道谢。再看白桅买回来的其它快递,更是惊喜地睁大了眼。
相比起那条怪物腿,其它的礼物可就正常许多了。无外乎是些衣服、吃饭喝水用的器皿、休息用的毯子……
当然也有略微离谱的。比如一对骨钉——白桅说把这个从咬肌那边钉进去,就能固定住下巴不脱落了;还有就是一条沾满血迹的白色礼服裙。
“这个不是衣服哦,严格来说叫‘皮肤’。”白桅相当郑重地跟她介绍,“穿上去后,你从头到脚,都会变成另一个固定形象,算是一种比较省力的打扮方式。”
……听着确实很省力。
但这种仿佛刚从凶杀案里走出来的裙子,洛梦来都不敢想它绑定的形象会是个什么模样。
“总之,真的谢谢您了!谢谢您愿意为我考虑这么多!”
将所有不合时宜的猜想都赶出脑海,洛梦来再次认真道谢,唇角都绷得紧紧。
道完谢又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再次开口:
“所以桅姐,这些东西,你都是在哪儿下单的啊?也是从其它怪谈买的吗?”
她知道白桅有和一个怪谈长期合作,时常会有一个长脖子的男人过来送幻觉火柴和卷子,因此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白桅却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啊,是学校官网。”
洛梦来:“……诶?”
她这才想起之前确实有看到快递盒上写着什么诡异学院道具流通处来着……但她以为这是统称呢。
“你们学校还管这些?”洛梦来难掩诧异。
“当然了,诡异学院可以是有专门的素材收集及道具开发部门的。收集到的素材以及做出的道具,都会放到官网上进行售卖,不光是我们这种小怪谈,很多无限流大厂也会去采购哦。”
不过一般买东西也要看等级的就是了,等级越高,可选购的商品就越多,品质也越高,像这次送给洛梦来的东西,还是因为她升了战栗三,可选范围扩充,才正好能买到的。
……这样说起来,升个级,好像也不是很亏么。
白桅默默想着,见洛梦来依旧好奇,索性直接把她带到了电脑前面,当着她的面,一步一步地打开诡异学院的道具销售官网。
“用来交易的货币一般都是惊惧骨子。如果没有骨子的话,其它货币其实也能用,不过要多走一道转换程序……哦对了,顺便说一下,我们作为公益岗位,买东西还有专门的折扣价来着!每个季度还会发额外的代金券,待遇其实算不错了……
“喏,就是这个!”
电脑太旧了,网页转了好久才终于刷出来。洛梦来顺着白桅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不算清晰的屏幕上,是一个相当清爽的购物界面。
瞧着和普通的购物页差不多,设计得中规中矩。商品分门别类地呈现在网页上,下方是名称简介与价格,以及最低限定购买等级。页面最上方还有搜索栏和广告推荐,纯黑的banner上是两排鲜红刺目还带滴落效果的大字——
【还在用脚走路吗?早就过时了!试试我们的头先着地倒立行走装置吧!
【——让你一眼就能看到躲在床底的他】
洛梦来:……
谢谢,已经开始害怕了。
神情复杂地移开目光,她好奇地往下看去,在看到可分季度购买的网络和水电服务后又是一怔。
“等等,所以水电也是要钱的吗?”她望着一季度100骨子的定价,一时有点混乱,“那、那我之前洗衣服……”
“不用担心哦,我们是公益岗。水电和网络都是免费的。”
白桅慢吞吞地说着,将页面又往下拉了一些,好让洛梦来看得更全。
洛梦来瞧着却很更混乱了。原来网络也是专门提供的?
她们这边的信号一直很差。上诡异相关的网站还好,但如果要上人类网站的话,那何止一个卡字,页面十次有九次都是刷不出来的,即使刷出来也会很快断掉。以至于她一直以为白桅是在蹭隔壁的wifi用,而且蹭的方式还不太对……
“没办法嘛。除了必要的互动外,诡异和人类的交流还是越少越好的。”白桅无所谓地解释道,“听说这项技术刚开发出来的时候,其实还没那么多限制。只要购买了服务,诡异也能顺畅浏览人类那边的网页。”
“结果反而把一切都搞得乱糟糟的。什么诡异和人网恋结果被背叛的,什么好事人类黑进诡异网络结果被吓到原地暴毙的……对了,你听说过‘鬼来电’吗?”
“……我看过相关的电影。”洛梦来微微蹙眉,“和这有什么关系吗?”
“也不算有,只是我有个学姐,正好是专门做这个的。”白桅道,“据说在这项技术刚开发出来的时候,她也赶时髦尝了个鲜。结果没过多久就开始收到各种短信和奇怪电话,什么说她收到法院传票的啊,说她在购物网站有异常消费的啊……哦对,还有什么,说她社保有问题要她点链接核实的。”
洛梦来呆了:“电诈啊?”
“反正是些奇奇怪怪的消息。把她搞得烦死了,气得天天顺着电话信号爬来爬去地作祟。kpi都超了。”白桅叹了口气,“后来为了杜绝这种事发生,技术部就把诡异用的网络和人类用的隔开了。”
不仅浏览网页慢,社交平台的使用也很不方便。微信电话之类的人类标配,能申请配备,但有使用限制和安全保护,基本只能用最基础的功能;至于别的,更是想都别想了。
当然,不排除有些诡异有自己的路子,能设法蹭到人类的网,甚至还能网上冲浪和购物。这算是人家的本事。
但白桅自认没这种本事。所以她人类网络用的不多,平时要查什么东西,都是用面向诡异的专用浏览器,最多也就是上论坛发发帖,看玩家在楼里的回复。
“看回复?”洛梦来语气微妙,“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看帖呢?”
“人类的帖子刷起来很困难啊。我们看他们的帖子很多都是乱码的,最多只能看到一两句话,猜来猜去可烦了。”白桅道。
能完整看到的帖子,也有,但很少、很随机。而且很讨厌的是,如果是怪谈从业者的话,基本是很难看到讨论自己项目的帖子的。
这倒和诡异这边的网络机制没什么关系了。纯粹是这个世界本身的秩序在生效,在尽可能地干扰他们窥探玩家的视线。
这也是为何从玩家视角来看,会觉得有些怪物在论坛里的回复实在伪人得太过明显,有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强烈违和感——
其实很多时候,还真不是那怪物的语言组织能力有问题,而纯粹是因为它眼里的帖子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它只能根据自己看到的只言片语去推测人类的发言再回复,自然会显得牛头不对马嘴了。
“那还真挺麻烦的……”洛梦来暗暗咋舌,定睛看了眼右下角,又是一愣。
“这个转换申请,又是什么意思?”她指给白桅看,“看着像是一种服务?”
“哦,这个。”白桅看了一眼,道,“就是申请把骨子转换成其它的货币。反过来也行。”
洛梦来惊了:“那我们——我是说,这个世界用的钱也能换吗?”
“当然咯。”白桅向后靠在椅背上,仔细回忆了一下,“现在汇率的话,差不多两千现金可以换三分之一瓶骨子。”
两千现金。三分之一。没记错的话白桅上次从披麻村回来拖了十八瓶半……
洛梦来快速换算了一下,更是诧异。
等于出一次摊就赚十多万了!
“好多啊。”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是吗?我倒没仔细算过。”白桅偏了偏头。
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换过一次现金,因为想要买和大妈同款的衬衫和环保袋。手机倒是不用,学院给配了一个,还送手机号。
还有就是囤了些零钱乘车的时候用。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要用钱的场合了。
不过她知道,有的怪谈主喜欢利用钱来布置机关和陷阱,又或是收买人类为自己所用,这种的现金需求量是会比较大。
还有就是像长脖子他们怪谈,完全地反向利用,设法赚钱再换成骨子,也是一种生存方式——不过这种操作也是有等级限制的,战栗三以下会被限额。
说起来,不知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呢……
白桅的思绪晃了一下,转头注意到洛梦来怔怔的眼神,又不由奇怪,伸手戳了戳她: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啊不,不是!”洛梦来蓦然回神,旋即有些复杂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刚刚突然想到,等我以后能自己赚骨子了,或许可以把自己赚的骨子都拿去换成现金,再偷偷塞给我妈妈……”
哦……妈妈。
白桅眨了眨眼。
她知道这个词,但她不太熟。因为她没有。她只有几个姐姐,现在都分开了。
但看着洛梦来一言难尽的勉强笑容,白桅想了想,没有打断她。
“可……仔细一想,按照我妈的性格,如果突然看到自己家里多出那么多钱,肯定第一反应就是特别紧张,以为被什么奇怪的人盯上,然后,肯定会立刻拿着钱去报警……晚上睡都睡不好,把自己吓个半死……这么搞,反而让她不自在。”
于是洛梦来絮絮地说了下去,说到这儿,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白桅端详着她的神情,却露出了思索的眼神。
“妈妈。”她重复着这个名词,眼神微动,“你很爱她吗?”
“也……还好吧。”洛梦来嘴上这么说,却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就,普通小孩的程度而已。”
虽然在她看来,应该很少有孩子不会爱妈妈。
她爸爸是在海上工作的,经常整个月整个月的不回家。基本就是跟着妈妈和奶奶长大的。奶奶还在的时候,寒暑假都会去乡下带着,等奶奶不在了,她那名为“家”的平淡日常里,差不多就只有妈妈了。
“说起来,人真的好奇怪啊。小时候畏惧整个世界,只有待在妈妈身边才觉得安全。等到能跑能跳了,又迫不及待地往外跑。明明已经是个能处理好很多事的大人,可一旦脆弱了、害怕了,最先想到的,却还是妈妈……”
明明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可就像突然被戳中了心脏的某个地方,她觉得自己眼眶不知不觉又开始热了,忙用力抹了下眼眶:
“现在想想,其实还是有点后悔的。早知道就不考外地的大学了,离家那么远,想回去看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不能回去哦。”白桅望着她眼窝下被抹开的血迹,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甚至有点冷漠,“你现在还不算正式员工,可不能乱跑。”
“啊……我知道的!”不带感情的话语落进耳朵里,洛梦来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言了,忙道,“桅姐你别误会,我没有抱怨的意思,我只是刚好想到……”
“没关系啦。只要不影响其他人,随便怎么说都无所谓哦。”白桅轻飘飘地说着,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来,你要感兴趣就自己继续翻吧。”
说话间,已经将洛梦来按在了椅子上。洛梦来瞪大充血的眼睛,一脸迷茫:
“诶,不是……那桅姐你呢?”
“我去构思我的下一个怪谈啊。”白桅眉眼一弯,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人已经又闪到了卧室的门后。
“还得谢谢你呢。”她冲着洛梦来挥了挥自己的手机,“感谢你的提醒,我终于知道该往下个怪谈里加什么了。”
洛梦来:“……”啊?
我、我说什么了?
望着悄然关上的卧室门,洛梦来越发茫然。
——与此同时。
紧闭的卧室门后。
白桅正垂着眼帘,认真地往手机备忘录上键入刚刚提取出来的关键词。
妈妈。
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
脑海中不期然又回想起那些黑色小人们向自己描述的、曾在扭曲时空中短暂出现的,属于过去的“孟绣天”。
——妈妈。
或者说,可靠的、强大的、能向孩子提供保护的女性长辈。
心中似有什么一动。白桅觉得自己构想里缺失的那一片终于被补上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这个怪谈的场地,可能就不太够了。
微微皱眉,然而这回,白桅很快就有了思路。
她给长脖子打了个电话。
“您好,我是白桅……啊不不不,不是这次的火柴和卷子有什么问题,你不必紧张。
“只是想问一下,我记得你们之前说过,你们是有两个场地的对吧?一个写字楼,一个游乐园……
“嗯,那请问你们愿意出租吗?可以的话,我想要租你们的写字楼……对,道具和人员自备……”
*
手机的另一头。
一片空荡的办公区域内。
长脖子对着手机连连点头,片刻后,终于挂断电话,转而来到一个紧闭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却无人应答,只能听见扑通扑通的水声。跟着就是一些人劝阻的声音,以及一道清冷的男声:
“不用……我说了不用……我身体什么状况我很清楚……”
没有办法,长脖子只能自己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朝里望。
只见房间内,是一张纯白的办公桌上。办公桌上,则是一个巨大的、方形的水缸。
水缸内血色弥漫,隐隐可见有什么粉色的东西正在其中浮动。旁边则是他的两个同事,正一脸为难地看着缸中的生物。
办公室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短发的年轻女生,瞧着很是担忧,却不敢上前。长脖子飞快凑过去,拍了拍她:
“袜子,这什么情况?”
“脖子哥……”女生看他过来,像是松了口气,跟着就皱起了脸,“就是,boss的伤口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恶化了,污血流得满缸都是……”
“我们就说,保险起见,还是替他换一下水比较好。可boss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同意……”
“请不要把我说得好像很任性的样子。我只是懒得折腾,谢谢。”
水缸里传出男人动听却冷淡的声音,浑浊的血水之后,似乎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
“你们有时间,不如去想想下次的怪谈该怎么办。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恶化而已,又死不了。”
说得轻描淡写,却叫人听得不由皱眉。长脖子深吸口气,斟酌着开口:
“那个,boss……”
“我说了不用,谢谢。”缸里的生物微微加重了语气,似乎还翻腾了一下,以示不满。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说,我刚才接到了白桅大佬的电话。”长脖子忙道。
“……”
面前的水缸里突然静了。
不知过多久,才听那道悦耳的男声再次想起:“她说了什么?”
长脖子忙转述了下白桅想要租下他们写字楼以进行下次怪谈的想法,跟着道:
“她那边是比较希望面谈,希望能尽快约个时间。您看您方便吗?不方便的话,让我或者翁姐去,应该也行。”
后半句话是他临时起意加的,但他觉得还挺有必要。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自家boss好像一直对白桅大佬颇有微词。
就连给她做火柴的时候都是阴沉沉的。
虽然做的都是定制火柴,效果比普通版好上许多,每盒里面还多十根。
那缸中生物沉默片刻,却无声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些,一根粉色的触须按在了缸壁上。
“她具体是怎么和你说的?”长脖子听到他问道。
这话问得他有些莫名,只能尽可能回忆道:“呃,就说今晚或者明晚,方便的话想面谈一下关于租场地的事……”
“我不是说这个。”触须轻轻拍了拍缸壁,“我是说,她是如何指代……嗯……”
缸中的生物像是陷入纠结,好半天,才放弃般地叹了口气,转而道:“‘我想和你们boss谈谈’,她是这么说的,对吗?”
“对啊。”长脖子觉得他这话问得更加奇怪。不然白桅还能说什么?
那贴着缸壁的粉色触须却缓缓落了下去。
……所以她没有认出我。
……哪怕用了那么多火柴,都还没认出我。
不知是不是长脖子的错觉,他家boss似乎突然变得更不高兴了。
果然是不太想和白桅大佬见面吧。
他颇为遗憾地想着,忙再次表态,想说自己可以帮忙会面。然而话未说完,却听那缸中生物突然开口:
“不好意思,能请你们给我换下水吗?
“不要加了营养剂的。就要最干净的清水。”
“啊……啊?”这话题转得太快,给长脖子又整懵了。
“我说,请给我换水。”缸中的生物只得重复一遍,粉色的身躯在水流中若隐若现,“另外,我的收纳箱里还有几根装饰用的夜光龙角珊瑚,换完后请帮我拿来。”
……搞这么隆重的吗?
长脖子又是一怔,还没惊讶完,便又听自家boss继续道,“盒子里应该还有些贴纸,也请帮我拿来,我想自己把缸咕一下。另外请再帮我上学院官网买一瓶亮片……”
“??”还出现了新名词。长脖子没听懂,本能地歪头,“亮片?”
“对,就那种,玻璃瓶装的。”缸中生物一本正经地用触须比划,“直径要最小的,色号要银二粉的,千万别买错了。”
他记得很清楚,她说过的,这种色号最适合他,飘在水里的时候亮晶晶的,很衬他的肤色。
……就是不知道她自己还记不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