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有爱的家·7号房屋·主卧内
路瀚青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女生, 片刻后,视线又落在了两人腕上一模一样的蓝色丝带上。
虽说两人是以情侣身份进入游戏的,但实际上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 纯粹是通过联谊社群认识的快餐情侣, 他连对方告诉他的是不是真名都不知道。
毕竟很少会有人在现实里叫“深蓝”这种名字, 对吧?
他承认自己对对方没多认真, 他能感觉到这女生对他也是如此。因此这次游戏,他也没指望对方能帮上多大的忙——反正他来这儿只是为了找红花奖券,顺带刷一下存活天数而已,他对同伴最大的要求就是别拖后腿。
也正是出于这种想法, 所以在发现所有持有的黄金都可兑换成红花奖券后, 他便有意识地开始和对方拉开距离。毕竟这种珍稀资源的持有情况, 越少人知道越保险。
是队友又怎样?空有美貌的猪队友, 有时比敌人和怪物更需要防备。更别提带着个累赘,行事只会更不便。
然而现在……
望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女生, 路瀚青微微挑眉,抓住她在自己胸口乱动的手, 略一沉吟,搂着对方在沙发上坐下。
“瞧你说的,你人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他不甚走心地调笑着, 眼神渐渐认真起来, “所以,宝宝你到底想要聊什么?”
女生只再次笑了起来, 从他身上起来,自行走到床边坐下。
“既然哥哥这么问,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游戏推到这个进度, 相信哥哥肯定也早就知道了——这局游戏里,通关是其次,黄金,才是关键。
“而在正常情况下,想要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最好的方式就是将找到的黄金都攒在自己口袋里,尽量不要使用。当然这种方式很保守、也有点窝囊。最重要的是,它不利于交流感情。”
说到这儿,她意有所指地看一眼路瀚青,旋即偏了偏头:“但就像我说的,在正常情况下,这是最能保证利益的做法。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有人死了——这样一来,游戏可能就得换个玩法了。
“关于这点,我想你也心知肚明。”
女生说着,缓缓竖起两根手指:“所以我想,你现在肯定和我一样,觉得有两件事必须尽快确认。
“第一,这个怪谈的死亡,是否意味着被淘汰。第二,就是玩家被淘汰之后,他身上的黄金是否会留下。
“第二点电话已经给了暗示,因为之前的讣告里提到了‘遗物’和‘遗产’……所以最关键的,其实是第一点。”
“确实。”路瀚青认同地点头。
毕竟在不少游戏里,所谓的“死亡”只是要遭受一次惩罚并跑一次复活点,惩罚过后,玩家依旧身处游戏之中,在这种情况下,相当于所有玩家都被锁了血线,任何计划与操作都没有意义,谋算来谋算去的也只是浪费时间,那还不如走最保守的路线,把所有找到的黄金都攒着,直到通关为止。
但如果死亡意味着完全淘汰……那就不一样了。
有句话说得好,财富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他暗自琢磨着,注意到女生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忽又一动:
“看你这样子,似乎已经有判断了?”
“只是猜测而已。”女生浅浅一笑,“但如果我没记错,开局提示里曾有一句话——‘生命只有一次’。”
……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
路瀚青微微一怔,忙掏出手机——出于谨慎,他在开始自由活动前,特意先给开局的提示拍照存档,这会儿仔细一翻,果然看到了女生说的那句话。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那这游戏可就有意思。
眸光闪动,他立刻抬起了头:
“如果死亡真的意味着淘汰,你打算从谁身上下手?”
女生笑意不减,却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哥哥觉得呢?”
路瀚青微微皱了皱眉,但一想女生刚才表露的诚意,索性也没再绕弯子,直接道:
“有人死了,就意味着四组队伍中有一人已经是孤家寡人,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对付那个落单者,阻力最小,也没有后顾之忧。”
他说得笃定,女生听着,却是摇了摇头:
“话是这么说,可哥哥怎么确定,死的那人是谁,落单的那人又是谁?”
“就是因为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才要去现场看啊。”路瀚青只觉她这话问得多余,转念一想,又眯起双眼,“还是说,你有别的想法?”
女生神情自若,只抬手将一缕头发轻轻拢到了耳后:
“算是吧,但前提是,哥哥得先答应,接下去可不能再骗我了。当然,作为回报,我也会对哥哥竭诚以待的。”
路瀚青稍一琢磨,明白了:“你想真正地结盟?行,我答应你。”
“就知道哥哥聪明。”女生单手托腮,眼中的崇拜几乎不像是装的,然而说出的话,却让路瀚青都听得都暗暗心惊:
“至于我想的法子,其实很笨,但也简单。你仔细想想,我为什么非要先去针对那个落单的人呢?找起来还那么麻烦……
“反正黄金的总数就那么多,除了队友就是敌人。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直接针对所有人。找不出谁是孤家寡人,那就把他们都变成孤家寡人,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路瀚青微微怔楞,好一会儿才道,“可万一人家觉察反击……”
“别让他们知道是我们下手不就好了?”女生挑了挑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而其他的人,他们只会知道有人死了,连是不是自己人都不知道。再加上队伍之间缺乏有效的沟通手段,我们只要注意别漏马脚,谁知道是谁动的手呢?”
……这么一说,路瀚青倒是有些跟上她的思路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过去:“你打算用陷阱?”
“不愧是哥哥,交流起来就是省力。”女生再次甜甜一笑,“这地方的怪物看似是随机刷新,但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埋伏的地点是有规律的。这一点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话说回来,哥哥你见过那些隐藏的红字吗?”
“?”路瀚青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道,“当然。”
“我想也是。”女生轻轻点头,“而且我想,其它的玩家,肯定也已经见过了。”
“红字给出的总是正确的提示。这条规律,肯定也已经深入人心。”
“嘶……”路瀚青倒吸口气,“你的意思是……在猜出怪物的埋伏地点后,用假线索进行误导?”
“倒也不是不行。可我们没有笔啊。”
女生嗤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直直朝着路瀚青扔了过去——路瀚青下意识接在手里,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支口红。
“红色的笔没有,红色的口红我可多得是。只要注意模仿字迹,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想来应该不难蒙混过关。”女生淡淡道,“这支哥哥就拿去用吧,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
听着好像可行。路瀚青点了点头,将口红收起,想了想又道:“那凡是修改过的地方……”
“得第一时间告知彼此。”女生了然地接上后半句话,“放心,对待有价值的盟友,我的诚意一向很足。”
“倒是哥哥,接下去,可不能再用假消息糊弄我了哦。”
“哪儿的话。”路瀚青也是个心理素质强的,听她这么说,只干脆地应了一声,面上依旧是坦坦荡荡,仿佛那个耍了花招却被叫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再次看了眼衣柜,想想还是站起了身:
“明白,就按你说的做。那你还去1号房吗?”
“辛苦哥哥跑一趟,我就不去了。哥哥有了判断告诉我一声就行。”女生笑盈盈地说着,伸了个懒腰,也跟着站了起来,施施然往门边走去,“事不宜迟,有些东西,感觉也是时候先布置起来了。”
“行,那到时联系。”路瀚青干脆地点头,念头一转,却又把人叫住,“哦对了。有件事还是得和你明确下。”
望着女生回望的眸子,他意味不明地笑笑:“我这人好干净,会弄脏手和衣服的事我不干,这是底线。”
言外之意,他坑人归坑人,但当面干架的事,他可不打算参与。
至少现在不打算。
听得女生又是一哂。
“哥哥放心,我明白的。这种局面,我也没打算当面和人起冲突,傻瓜才做这种事呢。”
语毕,再次往门边走去,正要伸手去推卧室门,女生动作却又再次停住。
路瀚青还坐在沙发上等衣柜刷新——理论上,在女生离开卧室后,衣柜就立刻更新一次。一抬眼却见女孩仍站在门口,不由奇怪: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在想怎么用口红写字更好看而已。”
女生面不改色地说着,又和路瀚青甜甜地道了声再见,这才推门,不慌不急地走出了卧室。
——然而几乎在脱离路瀚青视线的第一时间,她就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直到连着穿过三四个房间,方缓缓停下,略显不安地回头看了看,眼中犹带着余悸。
她特别注意看了下所在房间门把手的位置。直到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异样,方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
再想想自己不久前看到的东西,又忍不住蹙起了眉。
——她没有和路瀚青说,但在准备离开卧室的前一秒,她确实看到了。
卧室内侧的金属门把上,有一排浅浅的手指印。不属于他们中任何一人的手指印。
不仅如此,就在靠近门边的地面上,还有很浅的脚印。脚尖是向着室内的。
就好像在她和路瀚青交流的过程中,有什么人曾正好从外面进来,在那儿站了很久……
最后又在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自己按下门把离开了一样。
*
与此同时。
有爱的家·4号屋内。
刚刚被衣柜传送到这儿的凛冬正铁青着脸往外爬,视线无意间触到自己手腕上系着的红色丝带,更是一阵咬牙切齿。
那个人渣……那个挨千刀的人渣!
三两下站起身体,她伸手往口袋里一掏,摸出一团被揉成的球的便利贴,盯着看了片刻,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
——这张便利贴,是在不久前她撞怪的那个房间里找到的。从捡到的位置来看,分明是从那个老婆婆般的怪物身上掉落的。
不仅如此,那上面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以及所在的房间号——而从游戏到现在,她唯一联络过的人只有一个,所在的房间号也只和一人说过。
凛冬又不傻,结合一下游戏规则,很快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再想想那渣男进入游戏后对自己的古怪态度,更是一阵火大——天晓得,他们本来就不住A市,这次是特意跨市来赶这个怪谈的,无论是来这儿的高铁票、打车费,还是住宿的酒店钱,可全部都是她出的!
那个死人渣,阴自己就算了,还白白赔上另一个玩家的通关机会……
凛冬用力闭了闭眼,旋即沉着脸往外走,打算先去找厨房拿一把菜刀。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游戏的性质已经变了。
虽说她脑子里已经不记得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她记得清楚,自己是为了拿到“祝您平安”的奖券才来这儿的,根据她对自己的了解,那必然是基础的存活天数已经有了一定保障,自己才有心思去琢磨这些。
换言之,她的存活天数肯定够。这次哪怕不通关,问题也不大。
她现在也不打算考虑什么奖励不奖励、通关不通关了。
她要渣男死。
打定主意,凛冬默默加快了脚步。再又一个新的房间时,眼前却冷不丁地冒出一道人影。
一道男人的身影。个子很高、身形清瘦、面容俊雅,正站在客厅的桌子前,低头仔细摆弄着上面的拼图,手腕上是一圈鲜亮的黄色丝带。
听到凛冬进门的动静,他似是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在看清来人后,总算冷静了些,冲着凛冬客气地点了点头。
“艾格。”他自我介绍道,展示了一下手腕上的黄色丝带,“黄色组的。”
“你好。”凛冬这会儿正气头上,也没什么心情和他客套,只草草点了点头,“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说完再次开门出去,才刚动作,却又被身后人叫住。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那男人匆忙说着,从椅子后面转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凛冬。
好一会儿,才听他轻声问道:
“请问,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
*
咖啡馆外。
依旧大雨瓢泼。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气,水流的声响亦是铺天盖地,叫人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雨中还是海底。
白桅在雨幕里快步走着,脚边时不时传来重物伴着落雨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听着像是肉,或是别的什么,反正落地的声音有点闷,而且每次落下,总会有腥臭的血水随之溅开,很快又会混进雨水里,转眼就不见踪影。
白桅稍微有点急。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很快了,可不知为什么,总也走不到咖啡馆那边——在搞不清这地方的空间规则之前,她又不太想随便瞬移,万一一不小心把自己撕裂就麻烦了。
她也曾试图再次拨动逻辑经纬,然而根本没有办法——这地方的逻辑本身就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了,红色丝线几乎成了一团乱麻,拨乱反正都不知道得花多久工夫,有那时间,她还不如自己用脚走过去。
好在路总是有尽头的。至少在她面前必须有。又在雨间跋涉了大约五分钟,她总算是来到了咖啡馆的门口。
——如果那还能算是咖啡馆的话。
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看到整个建筑的一层几乎已经被水填满,水中桌椅漂浮,满是杂物。
然而比杂物更多的,却是尸体。
无数惨白肿胀的尸体,正如游鱼一般,在水中载浮载沉,宛如水族馆中的展品。
白桅神情不变,只继续往前,手掌按在了玻璃墙上——而几乎就在她手掌触上的瞬间,所有的浮尸纷纷睁眼,面无表情地朝她冷冷望来。
白桅心情正差,毫不犹豫一眼瞪了回去。于是片刻的沉默后,那些尸体的眼睛又闭上了。
就很瞑目。
“服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诡异……它们都不考编的吗?”
白桅不高兴地小声咕哝着,用手掌沿着玻璃墙一寸寸地摸了过去,边摸边走,走了大概十几步,终于摸到了入口的位置。
不怪她视力差,实在是这雨水太过遮挡视线。
她手腕用力,本该紧闭的大门随即打开。门口上方的风铃随即触动,发出的却不是铃铛碰撞的声响,而是一种过于沉闷的声音;白桅狐疑抬头,这才发现,原来头顶上面挂着的不是风铃。
而是一串已经被水冲到发白的碎肉。
白桅:……
那是咖啡馆里她最喜欢的装饰来着。她觉得这种设计可时髦了。
这下好了,时髦的风铃变成了土土的风干肉……
白桅更不高兴了。这到底是哪儿来的乡下诡异,能不能有点品?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变态,何尝不算一种锚点……
没有浪费时间, 白桅径自推门而入。
进门的刹那仿佛沉入水底,阴冷的水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仿佛要浸入骨髓。
神奇的是, 虽是身处水中, 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有水流涌入鼻腔, 白桅却并没有任何呛水或窒息的感觉。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又忘记呼吸了, 忙试着调整了下,把呼吸搞了手动挡——但感觉依旧很自然,没有任何不适。
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地方的“水”有特殊的设置;另一种便是这个怪谈尚未完全成型, 因此与现实存在的碰撞面积不足, 有些互动无法进行……
白桅发自内心地希望是后者。
虽然不会呛水, 但浮力和阻力还是存在的。只是白桅更喜欢用脚走路, 所以硬是用自己的力量压过了水流的浮力;她踩着水流又往里走了几步,举目四望, 终于彻底将整个咖啡馆一楼的状况纳入眼帘。
就像之前看到的那样,整个一层, 都已经被水填满了。
或者说,是被某种奇怪的存在,占领了。
水下一片黑漆漆的,好在白桅夜视能力还行, 勉强能看清个大概;也直到这时她才发现, 此时飘在咖啡馆一楼的,远不止那些游尸而已。
由透明咖啡杯组成的巨大水母、如蚌一般开合游动的笔记本电脑、长着人眼, 身体却已被撕开一半,撕裂处还能看到血肉蠕动的怪鱼……
正常与异常,在这个地方无比自然地交汇融合, 将白桅熟悉的一切都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
她甚至还在柜台处看到了两个装模作样站在那儿的鱼头怪,圆圆的嘴巴一开一合,身上还套着她上班穿的绿色制服围裙。
白桅本来都已经走过去了,想想还是气不过,又绷着脸跑回来,一拳一个揍翻了,把它们身上的围裙全剥了下来。一条被塞进了柜台下的抽屉,另一条实在塞不进去,白桅想了想,索性直接穿自己身上了。
教训完鱼怪,她方再次抬脚,逆着水流往旁边的楼梯走去。
一楼已经被水填满,二楼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更重要的是,白桅能感觉到,这个怪谈里是有活人气息的,不止一人,越靠近楼梯的方向,气息越重。
果然——沿着楼梯上行十几步后,她只觉四周倏然一轻,整个人已经走出了水面,再往上看,虽然地面都是湿漉漉的,但好歹不像一楼那样全都是水了。
这让白桅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确实是个尚未成型的怪谈没错,现在所有的异变都还只局限在一楼,二楼尚未被水吞没,也姑且还算是正常。
人类的气息也变得越发清晰。然而沿着楼梯一路上到二楼,白桅却又觉出几分不对。
她听到了一些声音。
不是人类躲藏或私语的声音,而是吃东西的声音。
很大声的咀嚼与吞咽,伴随着意味不明的“呜呜”声响。
微微蹙眉,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去。顺着声音一路来到一间包厢前,隔着虚掩的房门,隐隐能看见几个坐在桌边的身影。于是不假思索,从包里掏出个黑色小人往头顶一放,下一秒便径自推门而入。
“打扰,找人。”她言简意赅地说着,抬眼往屋里一扫,桌边的那几道身影却没有一个搭理她,依旧自管自地坐在桌边,衣服和头发都像已经湿透,脚边凝聚着大片的积水。
古怪又扎耳的吞咽声依旧不绝于耳。不仅如此,桌上更有黏答答的蠕动声不住传来。从白桅的角度,可以看到桌面上正盘踞着一个巨大的阴影,轮廓一起一伏,像是正在呼吸。
绷着嘴角,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那桌面上躺着的,原来是一条鱼。
一条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鱼。
嘴巴张得大大的,犹自一开一合,肥硕的肚子却早已剖开,露出森白的骨架与鲜红的鱼肉。
鱼看着已经死了,那些鱼肉却仿佛还有生命,不断鼓动着,宛如活物一般,将自己一片一片地从骨架上剥离,又蠕动着爬向坐在桌边的人,沿着对方的衣服一寸寸地爬上,直至把自己塞入对方的口中。
看着就新鲜得很。
至于那些咀嚼声、吞咽声以及挣扎的呜呜声,自然便是坐在桌边的那几人发出来的。白桅绕到她们跟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在座四个人,她居然大部分都认识。
坐在最左边的叫唐邦安,旁边则分别是小宋姐和阿元姐,全是和白桅同在咖啡馆工作的同事。
至于最边上的一个……不认识,但瞧着貌似也是个人。
四人全都湿漉漉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呆滞,即使白桅就站在她们跟前都没有一丝反应,显然已经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即使如此,面对源源不断往她们嘴里爬的鲜红鱼肉,却还是本能地表现出几分抗拒,只可惜看来没什么效果。
白桅不知道她们已经吃了多少,却知道绝不能再让她们吃下去。然而这些女孩似乎被控制得太深,任凭白桅怎么呼唤都没反应,没有办法,白桅只能绕到她们身后,一手一个按住面前两人的椅背,用力向后一扯——
只听“咚”、“咚”两声,唐邦安以及坐她旁边的小宋齐齐摔倒在地,伴随着一阵痛呼,眼神瞬间恢复清明,竟是一下给摔清醒了。
白桅犹觉不放心,跑去开了灯,跟着俯身伸手在唐邦安面前挥了挥:“嘿,还好吗?”
被她放在头顶的黑色小人早已生效,体贴地将白桅的脸融成另一副模样,因此她这会儿倒也不担心被唐邦安认出来,就这么大剌剌地冲她挥手。
事实证明,唐邦安不仅没认出她,更没那个心情理她——方才被硬塞下去的鱼肉太多也太恶心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和白桅说话,就难受地一下捂住了嘴,没忍住冲到房间的角落呕吐去了。
和她一起被唤醒的小宋也没好到哪儿去,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吐个昏天黑地。白桅索性也没再管她们,自顾自走到另外两人伸手,同样伸手将她们坐着的椅子一抽,愣是靠朴实无华的物理刺激,让这两人也恢复了清醒。
又等了片刻,等她们吐得差不多了,方见其中一人感激又怀疑地望过来,轻声开口:
“谢、谢谢你……请问你是……?”
“我叫小爱,路过的。”白桅也不是第一次用假名了,张口就来,当年特意背过的《伪装路人自我介绍黄金一百句》,也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我和你们一样,是怪谈游戏的玩家,今天走随机匹配进游戏,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来到这里了。”
说完,还故作茫然地左右环顾一圈,煞有介事地开口:
“这个地方看着真奇怪啊,和以前我去过的怪谈充满了不同。请问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
回应她的,是女孩们同样迷茫的眼神。片时后,却见有人狐疑地皱眉: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怪谈游戏的玩家?
“而且,你为什么穿着我们店里的衣服?”
白桅当然不可能说因为你们这种死过一次的看着就和全新未开封的好不一样;好在类似的模板在《伪装路人黄金一百句》里同样有教,因此她照样答得毫不犹豫:
“我记得你,你姓宋对吧?我之前在排队等怪谈开门的时候见过你。”
特意强调是“等怪谈开门”的时候,算是给自己留余地,万一对方真是个记忆超群的,能把接触过的每个怪谈和队友都仔仔细细记下来,自己也能另外找补,说当时的自己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进入那个怪谈……这本来也是很常见的事。
当然,凭白桅的能力,直接用言灵影响对方认知其实也不难。问题是她们现在所在的不是正规怪谈,就算从这里离开,玩家们的生理和精神状态也不会得到复原,换言之,她言灵所一旦生效,造成的影响不知会覆盖这些玩家多久……
如果有得选,白桅还是想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
至于围裙,则被她直接推给了神秘的匹配机制——在稀里糊涂进入游戏的同时顺便稀里糊涂地换上衣服,这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有!
所幸,对面似乎被她的台词说服了,没再质疑白桅的来历。警惕的目光转而落在了房间的各个角落,最终汇总在了桌上那条新鲜的大鱼身上。
“唔——”似乎是又回忆起方才被迫享用“自助刺身”的糟糕体验,正与白桅说话的小宋脸色一变,再次捂住了嘴。
于是她旁边的唐邦安自然而然接过了沟通的任务,只是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你是说,这里是怪谈……?”
“嗯哼。”白桅装模作样地点头,“毕竟现实里也不会有这么有活力的死鱼,对吧?”
“还是说……对于现在的情况,你们有其它的解释?”
“……”
回应她的,是面前女生们愈发苍白的脸色,与充满惊惶的双眼。
*
按照唐邦安她们的说法,最初的古怪,可以追溯到几天前。
说不清是具体哪天开始的,反正等她们意识到的时候,这家咖啡馆的老板,也就是苏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她会在晴天的时候往门口摆雨伞架,会在她们上下班的时候提醒带伞,会时不时望着干干净净的玻璃墙,喃喃自语说,这雨怎么这么大。
偶尔一两次还说得过去。但这种情况发生的次数太多了,就难免叫人觉出异样了。
……遗憾的是,她们虽然觉得怪,但也没多想。再加上她们几人平时来咖啡馆的时间不重叠,本身也没有背后讨论人的习惯,各自看到的情况没有及时同步,导致大家都以为,苏英的反常只是偶尔出现而已,并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今天晚上。准确来说,是一个小时前。
她们都在的群里,苏英突然发言,开始反复地在群里发“今晚的雨好大啊”、“今晚的雨怎么那么大”、“你们都看到了吗?今夜的雨也太大了”……
说来也怪,本来这个点,她们都该睡了,偏偏苏英一发消息,几个女生却都不由自主地醒过来,怔怔地盯着手机,任凭苏英的消息一条一条地往屏幕上跳。
不知不觉,意识便又模糊了。等到反应过来时,几个人已经来到了咖啡馆门口。
醒过来时,咖啡馆周围已经满是瓢泼大雨,把她们几个都淋成了落汤鸡。她们试着回家,却怎么也穿不过面前的大雨,试图打电话求助,却一个电话都拨不出去……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进面前的咖啡馆。当时的一层看着还挺正常,只是库房内一直有奇怪的动静,仓库门还紧紧锁着。她们有尝试撬锁,谁想仓库门还没撬开,反倒看到有汩汩的水从门缝下面涌出来——
“然后,那些水越积越多、越积越高。而且不知为什么,一楼的天花板也开始漏水。我们没法子,只好先上了二楼。”面对着白桅充满疑问的眼睛,唐邦安认真回忆道:
“本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想想办法,谁想到上来后意识又模糊了……但和之前那种模糊不太一样,你懂吗?就是,感觉更像是做梦,部分意识是清醒的,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语毕,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记忆,她下意识地反胃了一下,好在很快就平复过来,抬眼正色看向白桅:
“再之后,你就来了。
“我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了。”
白桅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看向其他人,得到的答复也大差不差。
趁着这个机会,她也终于搞清那唯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生是谁了——唐邦安她们说她叫“小吴”,也是苏英的朋友,同时也是苦短咖啡馆社团的成员。
……虽然白桅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就是了。
话又说回来,今天晚上苏英有在群里说话吗?她一个字儿都没看到啊?
白桅思索着点了点下巴,微拧起眉。
她对人类人际关系学的了解尚不足以支持她推出“苏英和其他人背着她另有个群”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所以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什么群里发言,群体幻觉罢了。只是她没受影响,所以这幻觉造不到她头上……
可以,这很合理。
白桅了然地想到,一旁的唐邦安却像是误解了她皱眉的意思,神情越发紧张:
“那个……小爱?
“你这副表情,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差不多吧。”白桅看她一眼,忙收回思绪,正色道,“我只是在想,听你们的描述,那个叫‘苏英’的玩家,这会儿应该也在这个怪谈里。”
“是吗?”唐邦安担忧地咬唇,“可问题是,我们进来后就一直在叫她,她一点回应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和你们之前一样,也正处在被控制的状态中。”白桅说着,又看了一眼那条躺在桌上的大鱼——
那玩意儿自从她开始说话后就很识相地不再动弹了,只部分红色的鱼肉会偶尔不安分地弹动一下,昭示着它并未寻常死物的事实。
白桅抿了抿唇,又低头看向脚下。
她上楼时,二楼的地面充其量还只能算是“湿润”而已,然而就她和唐邦安她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脚下的地面已经湿到全然变成了深色,某些位置,甚至都已经积出了水洼。
“……不管怎样,既然你们是被她叫来的,那我觉得,离开的方式也多半和她有关。”
缓缓收回目光,白桅说出自己的结论:“这里看着不是寻常怪谈,我进来后也没看到什么提示和规则。逃生的方式估计只能自己想了。既然眼下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再好好想想关于苏英的事,或许还有什么线索,是你们没注意到的呢?”
她说着,向面前几人投去期待的目光。
只可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线索,反而看到那个叫“小吴”的女孩子,纠结半天后,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那什么,请问我们,非要留在这个房间里讨论吗?”她轻声说着,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刚吐过的原因,声音听着有些沙哑,音量也压得很低,“老实说桌上这个鱼怪我看着实在是……而且这房间的味道也……”
小吴说到这儿,没好意思再说下去,只语气含糊地低下了头,手指不自觉地在颈间丝带上绕来绕去,很是拘谨的样子。
她没有明说,但其他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之前大家清醒后第一反应都是呕吐,现在屋里的味道还是挺重的。
只有白桅还没反应过来,这种层面的香和臭在她看来其实差不多。不过她琢磨了一下,觉得也确实该换个地方——这里离楼梯太近了,保不齐等会就有什么鬼东西沿着楼梯爬上来了。
于是和其他人商议着将阵地先转移到了走廊里侧的娱乐影音室,而后方又再次讨论起,关于苏英和出口的事。
*
话虽如此,但其实白桅自己也不清楚,这地方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出口”。
毕竟这地方和她惯常接触的“怪谈”或是“副本”,性质还是差太多了。
如果把一个无限流系统比作成人,那配套的“副本”就是它的骨架;如果把她现在所在的世界比作病患,那它们这些兢兢业业的公益岗怪谈则更类似于“纱布”或是“创口贴”,积极陪伴着业已失衡的世界,顺便为维持平衡添砖加瓦。
但这个怪谈……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蛀牙,或是某个没有来得及处理,而加急恶化的伤口。
一般来说,一个怪谈的成型,往往以时空的扭曲为先兆,以周围诡异的入住为常态,怪谈主反而是最后确定的。大多数怪谈主都是由怪谈自己孕育而成;但有些时候,入住的诡异中如果有格外强大、能顺利掌控怪谈的,便也有可能会成为怪谈的主人。
然而这个怪谈,它给白桅的感觉是反的。明明怪谈还没成型,但能力强大到足以驾驭整个怪谈的怪物却已早早到来,不仅带着一帮小弟小妹们占据了咖啡馆,还影响了苏英,甚至还打算直接弄死唐邦安她们几个来补充力量——
虽然下手的方式有点抽象,但白桅看得出来,它是真没打算让唐邦安她们活。
什么吃鱼肉,无非是填鸭子罢了。等唐邦安她们都吃饱了,就该轮到那怪物自己来吃东西了。
……问题是,那怪物的本体到底在哪儿。
至少从进入咖啡馆到现在,白桅确认自己没见过。
还有就是苏英的下落……她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人又在哪儿?
白桅暗自琢磨着,试图去捕捉更多的气息,可惜基本没什么用——她在气息感知方面的天赋其实很差,差到如果把一个隐藏后的怪物塞进人堆里,她都不一定能直接识别出来,更别提在这种充满海腥味儿的地方。
要不怎么说还是绣娘厉害呢,做的护身符隔那么远还能感应到,要不是她提醒,白桅根本就想不……
……等等。
正琢磨着,一道灵光倏忽划过脑海,白桅蓦地抬眼。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之所以想到要送苏英平安符,正是因为在前段时间,她亲眼看到苏英买了很多护身的东西。
咖啡馆出现变化,是在自己没上班的那段时间。那有没有可能,苏英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买了什么新东西,这才导致了这一切?
事不宜迟,白桅立刻旁敲侧击地于是向其他人打听起苏英最近的购物情况。
只可惜结果依旧不容乐观。小宋和阿元皆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到,小吴在旁边一直面露思索,却也没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
只有唐邦安,短暂的思索后,突然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声:“啊,那个变态……”
“?”白桅一愣,“什么变态?”
“诶,就是一个盯上我们咖啡馆同事的变态。”唐邦安立刻道,“我忽然想起来,差不多是在上周五,那个变态又来店里坐着,导致我离开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一点点……”
“也就是在那天,我看到苏英收了一个快递,还抱着那个箱子走进了库房。”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变态先生你好 变态先生再……
唐邦安对这事之所以印象深刻, 一是因为这事发生前,她还偷偷打量了那个来打卡的变态很久,因为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还和苏英小声地蛐蛐过;二是当时她瞥见了那个快递员, 怎么看都不像是供货商的送货员。那送来的应当就是个普通快递, 直接在店里打开就行, 又何必非要拿到仓库里去呢?
不过她当时急着回下班,也没多想。真正让她感到反常的,是第二天,她又来上班的时候——在自己那条围裙的口袋里里, 她发现了一张纸。
“纸?”白桅偏头, “什么纸?”
“一张打印出来的纸, 边角处画着奇奇怪怪的花纹。”唐邦安仔细回忆道, “那纸很皱,像是被团过, 上面还有饮料的痕迹,瞧着像是被扔掉又捡回来的, 至于写的内容……倒有点像说明书。”
具体内容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上面写的是似乎是关于某个“福具”的用法,说要将那东西放到潮湿、避阳的地方,之后便再不必管。若是持有者和那“福具”有缘, “福具”自会显灵, 为人带来吉象……
“福具?”白桅没听过这种词,反问出声。
其他人也同样不解, 目光齐齐落在唐邦安身上。后者无奈耸肩:“看我没用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那纸上这么写的而已。不过估计……应该是英姐又买的什么玄学玩意儿吧。”
苏英这阵子一直很痴迷于买这种东西,她们都看得出来。只是英姐又好面子, 每次一问起这事儿就顾左右而言它,显是不想被人发现,她们索性也就看破不说破,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然而现在一想……保不齐就是英姐一时上头,真买到什么奇怪东西了呢?!
唐邦安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看向其他人,同样也都面露思索。
“还有吗?”同伴中有人问道。
唐邦安紧皱起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就记得这些了。那纸好像被水打湿过,好多字都看不清了呢。”
更关键的是,当时她拿着那纸没看多久,苏英就过来了。看到她手里的纸张,大吃一惊,说这东西昨天就被她丢到外面垃圾桶里了,问唐邦安是怎么捡回来的;唐邦安听了更是一头雾水,奇怪的同时又觉得有点恶心,便由着苏英把那纸拿走再次扔了。
“不是,糖糖你这心也太大了吧?”听到这儿,同行那个叫小宋的妹子终于按捺不住了,“都已经丢进垃圾桶的东西,转头就进了你的围裙口袋,这么古怪的事儿,你就没多想想?”
“哎呀我寻思着是英姐自己犯糊涂记错了呢,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有。”唐邦安咕哝着辩解道,“再说这也说不通啊。假设店里真有什么怪东西,那它又为什么要特意把那纸塞进我的口袋里呢?没道理啊。”
“或许是求助吧。”白桅却在此时道,声音压得低低的,“因为知道苏英已经不清醒了,所以特意把线索找给你,希望你能及时拉她一把……”
“??”唐邦安没听清她的话,下意识道,“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的情报。”白桅闭了闭眼,觉得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大致有数了。
旋即左右张望一番,确认她们眼下所在的房间还算干净正常,又暗松口气,对其他人飞快交代一番,只让她们在这里安静等着,自己则打算先去一楼的库房,好好找找那个所谓的“福具”。
“你一个人可以吗?”唐邦安担心道,“你不是说下面已经都是水……”
“还行,我水上长大的,从来不担心被淹死。”白桅干脆道,“而且你们之前吃了那怪鱼的肉,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负面反应,跟我一起去,出了意外我反而不好照顾。”
一番话听着有理有据,实际还是背的模板,摘自《炮灰路人之我要落单一百句》,只有白桅自己知道,她只是单纯觉得带着人行动有点麻烦。
唐邦安看上去还在迟疑,旁边小吴却似觉得很有道理,当即答应了下来——她在社团里的辈分还挺高,看着也靠谱,听她这么说,唐邦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小宋和阿元也没异议,于是白桅转身就走。前脚刚出门,后脚却见小宋像是想起什么,匆匆追了出去,没多久,却又一人转了回来,不知为何,脸色比之前更是难看。
“怎么了?”唐邦安等人见状立刻围了上去,打听起情况。
小宋却像是被什么吓到了,苍白着脸,好半天都没说话。隔了半晌,方听她艰难道:“也……没什么。
“只是刚才,我突然想起,那位小爱小姐既然是玩家,说不定会有‘万能WiFi’之类的道具,可以联系外面的人,就想找她问问。可我出门的时候迟了点,她人已经下水了……”
回忆起方才仓皇间所见的一切,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飘忽:
“我、我没忍住探头看了眼,就被那水里的情况吓到了……只是这样而已,真的。”
*
同一时间。
水中的白桅正轻松地移动着脚步,转眼便来到了库房门口。
潮湿、避阳,还要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听着很宽泛,但仔细一想,咖啡馆里符合要求的地点也没几个。
要么是楼上楼下的卫生间,要么是几处水槽的下面。考虑到当时的苏英是在库房开箱的,很可能会选择就近摆放“福具”,后厨两个最靠近库房的水槽其实概率最大。
于是白桅率先锁定了这两处地方,随手找了个看着比较结实的鱼怪,拍拍脑袋抡起来一下一个地砸了,在砸到第二个时,果然发现了些许不对。
——只见那个水槽的下方,水管的后面,赫然是数根破裂的血管,有的与水管相连,有的扎根于墙壁中,看着俱是鲜红无比。
然而这些血管的中间却空了一块,像是曾有什么东西生长在这里,靠这些细密的血管与水管和墙壁紧紧相连,却在她赶来之前,又被其他人拔下带走了。
“转移了吗……”白桅蹙眉,喃喃出声,“那有点棘手了。”
根据唐邦安的描述,她觉得那所谓的“福具”,多半是某种能引起时空扭曲的特殊道具。它悄悄改变了咖啡馆内外的秩序,反复渲染扭曲,终于在今天,成功将这块地方弄成了某种类似于怪谈的异常空间,进而引得某个怪物拖家带口地入住——
而就像花长大了就需要换盆、食尸鬼长大了就需要换壳一样,因为整个咖啡馆的环境已经被初步改造完成了,这东西也不必再待在这种狭小的地方,所以它现在,大概率是给自己换了个更好的寄宿位置。
新的问题来了,那它搬哪儿去了?
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苏英又在哪儿?
白桅烦躁地收紧肩膀。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两个问题搞不好指向一个答案——毕竟对这种邪物来说,没有比血肉更适合生长的地方了。
二楼的状况还算正常,刚才一圈看下来,苏英也不在哪儿;那剩下需要排查的地方,就只剩库房、一楼卫生间和休息室。
白桅侧头,视线率先落在了离她最近的仓库门上,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
仓库门应声而开,一道身影立刻从里面扑了出来。白桅本能地再次抬脚,在看清那身影的状态后,却又匆匆把脚放下。
原因很简单。那身影是横着的。
定睛一看,是个男人,双眼紧闭,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腰部和腿部却都像是受过什么撕扯,衣服破破烂烂,露出的皮肤也覆着红痕。
瞧着已经不动了,散发出的血腥气却很新鲜。想来应该是活人,或者曾经是活人。
再看看男人身后深邃的黑暗,白桅若有所思地抬起下巴。
……这个男人,也是被意外忽悠进这个地方的吗?
只是运气不好,没有和其他人汇合,反而一个人跑进了库房……结果被库房深处的什么东西攻击了,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到这里来的?
这个念头在白桅脑海中徘徊了一瞬,然而下一秒,她注意到了男人犹在起伏的胸膛,略一迟疑,还是靠了过去。
是逃到这里来的没错,但看着气还剩得不少。既然这样,就不能放着不管。
更多的血腥味涌入鼻腔,水中都弥漫着一丝一缕的血色。白桅将人扶稳,这才注意到那些血色都是从男人紧握的左手掌里蔓出来的;拨开对方的手掌,却见对方掌心中正握着一片透明的圆形塑料片,塑料片上用刻痕绘着个奇怪的符文。
那塑料片看着像是从咖啡杯的底部临时剪下来的,边沿剪得很不平整,锋锐的边沿割破了男人的手掌,那些血腥气因此而来。
再看那符文,看手法并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产物,给人的感觉却是温暖又熟悉,瞧着像是某种护身符,白桅有理由怀疑,这个男人在遇袭后,正是靠着这个符文,才勉强逃过一劫。
再细一看,男人的无名指上还有一枚小小的银色圆环。白桅愣了一下,旋即肃容,认真地冲男人点了点头。
“初次见面,变态先生。很遗憾用这种方式认识你。”
她很不走心地说着,又往库房深处看了眼,稍一沉吟,果断矮身,将男人的身躯往肩上一扛,转身往外走去。
一直走到二楼走廊方把人放下,想了想,又把对方手中那枚紧急绘制的护身符拿出来,按照自己的理解,稍微做了点优化——说是优化,其实就是加了几笔而已,因为手头没有绘符的材料,用的还是对方自己的血。
“真是不好意思啊变态先生,我有点赶时间,就先把你放在这儿了。但你放心,有这护身符在,没有怪物会来吃你的。就算真有肯定也吃得很慢,你不要急,我肯定来得及回来捞你的。”
她边画边喃喃地说着,画完又塞回了对方手里,略一思索,又去柜台处拿了个带盖的杯子,厚着脸皮从男人的伤口里挤出一些血存在里面,仔细盖好收起。
这才转身,再次往库房走去。
*
另一头。
怪谈·有爱的家·五号屋·卧室内。
黄翎羽正蜷缩在衣柜中,大气也不敢出。
衣柜的外面,是一双穿着拖鞋的大脚,但也只能看到这样一双脚。
她用力闭眼,无意识地揪紧手腕上的黄色丝带,暗自懊悔自己怎么那么冒进——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另一间屋内,按照男朋友的指示,乖乖地检查所有角落,尽己所能地寻找着房间里的隐藏红字,并根据红字,再去寻找拼图和黄金。
按说这种法子应该是很稳妥的,能够有效规避怪物的埋伏。可不知怎么,在她再次按照红字的提示打开一个柜子时,却差点被藏在里面的怪物突脸。
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用黄金自保,却又怕男友生气,没有办法只好一路奔逃,好在最后成功躲进了衣柜,转移到了现在的四号房。
她自己也知道,转移后最好是要赶紧离开衣柜的,但好巧不巧,就在她刚准备爬出去的时候,发现衣柜的深处居然正好刷新了一块黄金。她生怕钻出去后这块黄金就给刷新掉了,迟疑了下,还是选择先爬回去捡金子了。
谁想就是贪了这么一下,便出事了——她前脚刚把金子放进包,后脚就听见卧室的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关上了衣柜门,透过柜门缝隙看到那双穿着拖鞋的男人的脚,这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柜子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刷新了。现在的衣柜是红色的,外面那双脚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规则所说的“愤怒的丈夫”。
那双大脚缓慢又沉重地在房间里挪动着,像是正在凝神寻找什么,时不时能看到一颗男人的头颅突然以扭曲的姿势垂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每一寸角落与床底。
有的时候,他的手也会随着俯身的动作垂下。也直到这时黄翎羽才看到,他手里原来还拿着东西,一只手里是钉枪,一只手里是菜刀。
这让她的心脏跳得越发剧烈,强烈的恐惧爬遍四肢百骸。整个人几乎是僵在衣柜里,根本一动都不敢动。
也幸亏身体都被吓僵了,眼看着那双拖鞋不断地靠近又走远,她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回,那双拖鞋终于彻底走远了——黄翎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步步地挪到自己视野范围之外,再没回来。
又过好一会儿,又是“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黄翎羽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她整个人都几近瘫软,两条腿也全都麻掉,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抬起胳膊,艰难地按在衣柜门上,正要推门出去,却又听“咔哒”一声——
这间卧室的房门,又被推开了。
黄翎羽念头一转,想起自己刚找到的那一块黄金,出于谨慎,还是又缩回了柜子里。
开门的那人很快就走了进来,另一种脚步声开始在房间里徘徊。通过衣柜的缝隙,黄翎羽可以看到对方穿的是一双男式球鞋,有时随着对方的弯腰,还能看到他手上的红色丝带。
……他还要在这里翻多久?
眼看着男人一遍遍地在房间里翻找,黄翎羽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而就在她琢磨着干脆趁这功夫给男友发点消息时,左手无意间往后一抓,整个人忽然一个激灵——
她感觉到自己左手,好像抓到了一只鞋子。
网状的鞋面和柔软的鞋帮,是一只运动鞋。她咽了口唾沫,以身体挡着,偷偷用手电筒往后照了下,心头更是一阵错愕——
不是一只鞋子,而是一双。
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双球鞋。
看款式,和外面那男人脚上穿的很像,不同的是这双鞋是明显的女式鞋——更似是情侣款。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双鞋是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衣柜里?黄翎羽从五分钟前就一直待在这衣柜里,她非常确定这里之前绝没有这东西……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黄翎羽瞪大双眼,眼神愈发充满不可思议。她忍不住将手电筒又往前凑了凑,隐隐看到其中一只鞋里似乎还塞着什么东西,好像是张叠起来的纸片……
想要细看,外面那男人却似注意到了什么,缓缓朝这边走来。黄翎羽没法,只能先熄了手电筒的光,继续提心吊胆地等着。
又等了良久,外面那男人终于再度远去,又过一会儿,房门的开合声再次响起——他好像终于走了。
黄翎羽登时长舒口气,推门便准备出去——然而才推了一下,她神情便凝固了。
门推不开。像是被从外面用什么东西压住了。根本打不开。
黄翎羽眼神渐渐变了,忙更加用力地推门,薄薄的木质门板被拍得不住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门最多都只能浅浅打开一条缝,竟是被彻底堵死了!
恰在此时,她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响起。那双男人的球鞋再次停在了衣柜外面。
“别白费力气了。门被我臼住了,你打得开才怪。”
她听到那男人低声道:“想要出来,很简单。”
“把你身上的黄金交出来,我就开门放你离开,明白?”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怪谈里有鬼,这不是很正常……
……冷静、冷静、不要慌。
五号房卧室的衣柜内, 黄翎羽正在拼命给自己打气。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确了。外面那家伙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所以才趁自己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给衣柜上了臼, 打算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施压……
但仔细一想, 自己其实也不算完全被动。
毕竟衣柜是会刷新的。尤其当有人一直待在里面的时候,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变色了。
那自己其实只要等着就行。
现在的衣柜是正常状态, 真要发生变化,要么是变粉色,要么是变红色;粉色是传送态,到时自己就能直接脱身;变红色就会有些麻烦, “愤怒的丈夫”会再次出现, 但这样一来外面的人肯定也得离开, 而自己只要继续等待就行……
打定主意, 黄翎羽神情渐渐镇定下来。孰料下一秒,就见外面亮起了一簇火苗。
“你说巧不巧, 我之前到处找,黄金没找到几块, 倒是恰好找到一堆蜡烛和火柴。”
外面的男人说着,特意压低了身体,好让黄翎羽看清自己手里的东西:“看这门缝的大小,这火柴要丢进去, 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那男人轻轻笑起来:“你要不要猜猜看, 是丢进去的火苗烧得快,还是这柜子刷新得快?”
“……!”黄翎羽瞬间变了脸色。然而下一秒, 更让她错愕的一幕发生了——
那半蹲在衣柜外面的男人突然一声惊叫,竟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住了,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扑通一声,一下摔倒在地!
点燃的火柴应声熄灭,挣扎的动静旋即响起。男人似乎十分痛苦,两脚拼命乱蹬,时不时踹到衣柜门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吓得黄翎羽不住往里缩;然而一后退便又碰到那双奇怪的女式球鞋,又是一阵汗毛倒竖。
外面挣扎的动静更响了,随之响起的还有阵阵怒骂,骂到后来,声音渐低,双脚扑腾的力道也渐渐弱了下去。又不知过多久,却见外面的那双脚蓦地一蹬,竟是一动不动了。
……不、不仅是那双脚,是他整个人,都一动不动了。
衣柜内响起黄翎羽粗重的呼吸。她突然意识到两件很可怕的事情。
第一,看这架势,外面那个男人好像真的是死了。
第二,就是从那男人倒地到现在,她其实从没听见任何一点第三方靠近的动静,从衣柜的缝隙望出去,也只能看到男人一个人的脚。
……所以,刚才动手的是谁?
又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是没有脚吗?还是说……是自己看不到?
黄翎羽只觉得自己头皮都快炸了。她不死心地透过门缝继续张望,却发现,男人的尸体旁,其实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尸体边的地板上,有两个脚印。
不是鞋印,而是脚印。就这么浅浅地印在那儿,就好像那里站着个什么东西一样。
而几乎就在她注意到那脚印的下一秒,那东西又突然动了。
又一双脚印出现在了地板上,跟着又是新的印子,一左一右,交替出现,就像是有人正在行走似的——
然而令黄翎羽毛骨悚然的是,除了第一双脚印外,接下去每一个脚印的脚尖,都是冲着自己方向的。
不仅如此,每一个新的脚印,都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不对劲……它是看到自己了吗?它是要来找自己了吗?
衣柜怎么还不动?快刷新、快刷新……它过来了已经过来了,求求你了快刷新啊!
柜门突然发出砰地一声,黄翎羽吓得猛闭起眼,就在此时,却感周围微微一晃——衣柜状态居然真的更新了!
外面的环境倏然一变,通过衣柜门,可以看到外面干净空荡的地板。
视线再上移,可以看到墙壁上的编号——她本来是在五号房的,然而现在,已经转移到四号房了。
黄翎羽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几乎是从衣柜里面摔了出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抖着手拿出自己的联络器,一边给恋人打起电话,一边摇摇晃晃地快步走出了房门。
*
与此同时。观测室内。
没人知道,显示屏前的洛梦来和长脖子同样是一脸错愕。
长脖子还好,毕竟工作经验摆在那儿,还能勉强维持表情的镇定;旁边的洛梦来却是已经控制不住地变了脸色,说话都带上了几分磕绊:
“那、那个,长脖子先生,你刚才也看到了对吧?那个红色小帅,他、他突然就被勒死了,活活勒死了……”
黄翎羽的视野有限,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是被一根电话线,生生勒到断气的。
如果只是死了也就算了。
问题是,他俩刚才就一直盯着那块屏幕看,洛梦来非常确定,红色小帅所在的那个镜头里,从头到尾没有出现第三人……
他被杀死了。被一个他们这群旁观者都看不见的东西杀死了。
洛梦来不知该怎么说,她也不确定这是否也属于白桅设计中的一环,她只知道在自己看到那红色小帅倒下的刹那,一股森冷的恐惧突然就沿着脊背窜了上来,直至小帅咽气的瞬间,终于攀至顶峰,几乎窜出了天灵盖。
“别急别急……”长脖子看着同样也不太平静,安抚地不住拍着洛梦来的肩,“你确定大佬之前的方案里没有提到这种设计吗?真的没有吗?”
“……”洛梦来强自镇定下来,努力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道,“至少第一版没有。”
她只看过怪谈设计的初稿,可以肯定那个设计绝对没问题的。而之后因为要忙着学习和装修,她便没太主动问这个事儿了;至于白桅,她似乎也不太习惯和人讨论自己的想法,只是时不时会再拿一些细节来问她……
但洛梦来非常肯定,无论是白桅的初稿还是后期询问的细节里,都绝对是没包括这种杀人玩意儿的。一个字都没提到。
“那确实有点怪了啊。”长脖子沉吟道,“嘶,别是有别的东西混进来了吧?”
“别的东西?”洛梦来惊讶,“什么意思?”
“就是……一些野生的、没有单位的怪物。”长脖子解释,“就像之前伤了我们老大那样的。”虽说我们这种有编怪谈自带检测和拦截功能,没得到邀请的怪物进不来,但架不住有些特殊的会翻墙,而且这种野生怪物都凶残得很,进入怪谈后最喜欢的就是偷摸杀人和吃人……”
长脖子越说越是担忧,索性直接站了起来,说要和白桅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说完就快步出去了。
剩下洛梦来一个,继续提心吊胆地盯着屏幕看,在看到黄翎羽顺利和自己男友汇合后,总算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再看一眼走在黄翎羽旁边的男人,又不由皱起了眉。
黄翎羽之前一直在其它房间,所以毫不知情,可作为旁观者的洛梦来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系着黄色丝带,自称为“艾格”的男人,虽说不像红色小帅那样明着使坏,也没有像蓝色丝带组那样开始暗中坑害,可平心而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久之前,他在四号屋与系着红色丝带的凛冬相遇,在确认对方是一人行动后,几乎是立刻就开始上眼药,试图说服凛冬和他们组;然而当时的凛冬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打算答应,直接去了下一个房间。
这个叫艾格的男人不死心地跟上,没成想凛冬在找菜刀的时候,意外触发了鬼手,更没想到当时他们所在的房间只有一个出口——凛冬手里根本没有黄金,只能往门边跑,谁知却慢了一步,让那个叫艾格的男人先冲了过去。
这个家伙,当时居然直接把门关上了!完全没给凛冬逃出来的机会!
理智上,洛梦来能大概猜出他这么做的目的——他多半是不知道凛冬手里没有黄金,想用这种方式逼迫凛冬消耗一块金子。这样一来,被用掉的黄金就会重新回到地图中,保不齐就会被他或者他的同伴捡到……
可事实却是,就因为他这么一堵,凛冬彻底丧失了唯一的生路,在洛梦来的注视下,就这么一点点地被鬼手带来的阴影包裹、吞没……
直至最后,就像最开始的死者那样,整个人彻底消失,只剩下一双鞋、一条红丝带和随身携带的种种道具,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
告知死亡的电话铃声随即响起。艾格因为距离近,很快就再次找来了这个房间,迅速翻遍凛冬留下的“遗物”后,相当不满意地啧了声,紧跟着,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竟又将凛冬留下的那些细碎物品统统塞进了她的鞋里,又将她的鞋子拎到了附近的衣柜里,直接丢了进去。
……这么积极地处理现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他杀的。
虽然四舍五入也差不离就是了。
懒得再看这糟心的男人一眼,洛梦来嫌恶地移开目光,视线迅速扫过面前的几块屏幕,在心里飞快梳理起当前的状况:
进入游戏的一共八人,四组情侣,分别系有红、蓝、紫、黄四种颜色的丝带。
其中,系着红色丝带的,也就是小美和小帅那一组,已经非常不幸,全军覆没。其中红色小美,也就是凛冬是死于鬼手,小帅则是被不知名的东西勒死,想想就令人害怕。
系着紫色丝带的,则是于梦秋那一组,也是最开始死人的那一组。这一组的男生可以说是被红色小帅坑死的,同组的女生于梦秋倒是还活得好好的,这会儿正一个人在一号房内活动,按部就班地搜寻着拼图的拼片以及其它资源。
至于蓝色丝带组,说得不好听点,洛梦来觉得简直可以称呼他们为搅屎棍——没有说其他人是屎的意思,虽然红色小帅和那个艾格绝对当得起这个字。
这一组的男方叫路瀚青,女方叫深蓝,这会儿正相当积极地穿梭在不同房间内,忙着布置用来坑人的陷阱——除了自带的口红外,他们还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大绺长长的头发,以及剪刀和胶水,显然发挥的空间更大了。
剩下最后的,就是黄色组,男方叫就是那个坑了凛冬的艾格,女方则叫黄翎羽,好巧不巧,差一点被红色小帅坑了。
这一对也是给洛梦来反差最大的一对。因为开局时他们是唯一想到可以利用数字消息来进行高效沟通的一对,不论是在交流还是寻物上又一直表现得井井有条,所以一开始,无论是白桅还是洛梦来自己,都认为这对作为恋人来说应该是最默契、最合拍的。
……然而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盯着屏幕里并肩行走的两人,洛梦来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说起来,这还是开局以来,黄色组的两人首次汇合。也是洛梦来第一次看到他们一起行动。
明明个子其实差不多高,但不知为什么,走在一起时,那个叫黄翎羽的女生总会塌肩弓背,反而显得要矮一些。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这会儿不太舒服——洛梦来从她被困在5号屋时就一直关注着她,因此也很清楚,她在从衣柜爬出来时右脚被绊了一下,从那之后走路就一直有些不稳了。
或也正因这点,屏幕里的她正在和男友商量,明确表示希望之后能一起活动;她男友却像是觉得她在说什么傻话,拒绝得毫不犹豫。
“……行了。”4号房的厨房里,艾格正闭眼抿嘴,一副竭力忍耐的模样,“亲爱的,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娇气?我知道你被吓到了,可理性来说,绝对是两个人分开行动效率更高,你应该也知道的。”
“我……我是有点被吓到,但我说这个真的不是因为害怕。”黄翎羽低垂着眼,小声为自己分辩着,“只是我刚才逃跑的时候,感觉脚腕那边好像别了一下,稍微有点疼。虽说还能走,但可能不是太方便……”
“能走不就是没事吗?”艾格奇怪地看她一眼,旋即重重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一块黄金,小心地放进了黄翎羽的手里,“喏。这个你收着。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也就不用跑了。”
“……这不是我跑不跑得掉的问题。”黄翎羽微拧着眉,像是想要诉说,却不知如何表达,迟疑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不是想给你添麻烦,只是我现在这个状态,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还是害怕么。”艾格无奈地看她一眼,“说真的,小羽,我也理解你。女孩子嘛,娇气一点也正常的。”
他说着,缓缓抬手,右手整个按在黄翎羽的后颈上,语气认真起来:“但说真的,宝贝儿,现在真的不是任性的时候。”
“死亡电话铃已经响过两次,说明已经死了两个人,再加上你刚才说的那个、莫名其妙死掉的男人,等于已经死了三个人。”他一本正经道,“还不明白吗?出现的怪物越来越多了,游戏里在变得越来越危险,在情况发展到最糟之前,我们必须尽全力给自己积攒优势。”
“有点大局观,好吗?”
他按在黄翎羽后颈的右手微微用力。
黄翎羽疲惫地闭了下眼。
她真的很想说,既然越来越危险,那不是一起行动更好吗?然而纠结片刻,她终究还是咽下了所有辩驳,只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不想说,而是知道说了也没用。就像在刚交往那会儿,她就曾不止一次和男友说过,她不喜欢他这么自说自话地握她的后颈,这会让她觉得很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某种小动物——然而每次对方都是点头答应,但照做不误。她性子又软,时间一长,就懒得再说什么了。
艾格见状,却只夸奖般地笑起来。
“真乖,就知道我家宝宝最懂事。”他奖励似地掐了掐黄翎羽的后颈,终于把手收回来。后者立刻转身,慢吞吞地朝着厨房门口挪去。
“那我走了。”出于某种微小的期待,她还是又特意说了句。
艾格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旁边的柜子里,只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嗯,有事联系——不过别再打电话了,很危险。能发消息尽量发消息,明白吗?”
“……好。”
黄翎羽再次垂眼,勉强抬抬嘴角应了一声,终是转头走了出去。
跨过厨房门,脚下的房间被随机到了主卧。黄翎羽现在看到主卧的衣柜就害怕,根本不敢久待,只草草扫视一番就匆匆离开,再次开门时,人已经来到了次卧。
次卧的布局和主卧不同,房间里衣柜也因此没那么扎眼。这让黄翎羽的心态稍稍平稳了些,终于肯耐下性子,按部就班地检查起房间里的一切。
相对于其它房间来说,其实卧室还算比较安全的。只要别碰电热水壶、电吹风以及其它大型电器,基本没有触发怪物追杀的可能,黄翎羽对此已经很有经验,因此一上来就自动规避了所有危险点,只打着手电,不断扫视着各处角落。
然而找着找着,她却渐渐又觉出几分不对。
……先是虚掩的房门又被打开些许,跟着是背后时不时传来窥探的视线。她一开始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直到她为了寻找写有线索的红字,特意趴在了地上,用手电筒去扫还算宽敞的床底。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电筒好像是坏了,刚捕捉到地面上的红字就突然暗了下来。她一脸莫名地爬起,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问问自己的男友,再一看,却发现手里的电筒又好了,亮堂堂的。
她皱了皱眉,又试着趴了下去。然而和之前一样,手电筒才刚照到写在床下地板上的红字,便再次暗了下去。
可一站起来,又恢复正常。再试一次,还是同样。
搞得黄翎羽越发困惑,困惑的同时,心里还有些发毛。暗自咬了咬牙,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如果还是会不行就自认倒霉地放弃——怀着这样的想法,她举着电筒再次趴了下去。
只是这次太过不巧,趴下去的时候刚好磕到了手肘。黄翎羽痛得龇牙,手里的电筒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她慌忙去捡,谁想越忙越出错,不仅没捡起来,反而让手电筒原地动了起来,浅浅打了个旋儿。
随着电筒的转动,投出的白光亦在床底快速扫光。黄翎羽无意识地随着那光看过去,下一瞬,脸色却骤然白了。
——尽管只有一瞬,但她看见了。手电筒照亮的区域里,有一个类似手一般的轮廓。
那手是张开的,仿佛要遮挡什么一般。黄翎羽如遭雷击,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她的手电每次照向床底就出问题。而是她的手电每次照过去,都会被人用手挡住。
……她面前的床底下,正藏着一个人!一个她看不见的人!
红丝带男子那凄惨的死状顿时涌入脑海,黄翎羽呼吸一滞,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几乎是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
要离开这儿——要赶紧离开这个房间!
电光石火间,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黄翎羽毫不犹豫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往门边冲去,眼看就要冲出房门,左脚却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突然感受到一股细微的阻力。
紧跟着,却又听叮铃哐啷一阵响,门边电视柜上的一堆摆设像是被什么东西牵连到般,接二连三翻倒在地,令黄翎羽瞠目的是,这一堆翻倒的东西间,赫然有一个电热水壶——
只听砰一声响,那水壶重重摔在地上,摔到壶盖都打开。
……黄翎羽这才注意到,那水壶的把手上,似乎正拴着一根细细的、头发丝般的黑线;但显然已经晚了。
水壶在微微颤动。一只黑漆漆的手正慢慢从里面爬出,像是蛰伏初醒的昆虫。
再下一秒,便见那黑手猛地抬起,直直冲着自己扑来!
黄翎羽终于控制不住地一声惊叫,拉开房门,抬脚就跑。一连穿过两个房间,好死不死,被随机到的房间却都是客厅;男友艾格这会儿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儿,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小小的黄金。
转身正要丢出,本就不适的脚腕却再次扭到,强烈的疼痛刹那冲袭上来,黄翎羽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到在地,指间的黄金也不幸脱手,骨碌碌地滚了几下,一直滚到了旁边的沙发底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的鬼手也已经追了上来。黄翎羽直觉自己的衣领像是被某种力量倏然揪住,紧接着,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鬼手似乎化成了什么黏腻的东西,将她一层层地包裹。她一开始还在试图挣扎,然而很快,便彻底不动了。
只剩一大团黑色的条状物横亘在房间中间,像是一个纯黑的茧。
再过一会儿,那茧也渐渐不见了。整个客厅又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黄翎羽的鞋子与随身携带的道具,胡乱地落在地上。
象征讣告的电话铃再次响起。没过多久,得到讯息的艾格终于匆匆赶来,眉头拧得死紧。
望着地上黄翎羽留下的东西,他面上却没多少触动,只很不耐烦地闭了闭眼,嘀咕了一声“就知道靠不住”;说完便蹲下身,将地上所有的黄金和拼图全部捡走,又将剩下的东西,全部团了起来,随意塞到了旁边的沙发底下。
看他的动作,本来应该是打算塞到黄翎羽的鞋子里的。就像他之前处理凛冬的遗物那样。然而黄翎羽穿的鞋子比较薄,是双白色的一脚踏,鞋内空间很小,他没办法,只能将东西分开处理。
收拾完了其余的杂物,他终于转向那双鞋子。一脸不悦左右看看,很快便有了注意,将鞋子拎到到客厅酒柜的旁边,足尖微微用力,一下将两只鞋都踢了进去。
这样哪怕等等有别人过来,应该也没法立刻确定死者的身份了——现在的局势,他人手里的情报越模糊,对自己就越有利。
艾格暗自思索着,轻轻眯了眯眼,随即毫不犹豫,就这么开门走了。
再没有回一次头。
*
……人渣啊。
眼看着屏幕中的艾格走得毫无留恋,观测室内的洛梦来脑中一时竟找不出更适合的评价。
这都什么人啊,从哪个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和那个红色小帅都有的一拼了——哦不对,唯一的区别就是小帅已经没了,但他还活着。
想到这儿,之前红小帅那诡异的死法不期然又闯进脑海,洛梦来一个激灵,整个人不觉又坐直了,期待地转头往后看了看,却不知长脖子到底干什么去了,居然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洛梦来暗叹口气,不太自在地搓了搓胳膊——理智上,她知道自己现在也算是诡异,说得通俗点就是个鬼,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但情感上,一旦遇上这种无法理解的是,她还是会本能地背脊发凉。
再次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显示屏上,她习惯性地伸手,打算把和黄翎羽绑定的那个显示屏先关掉;谁想手才刚探出去,下一秒就凝在半空。
……因为黄翎羽已经被淘汰了,所以原本跟拍她的那个摄像机这会儿仍停留在她最后所在的房间里,也是她“死亡”的四号房客厅,拍摄的角度很讨巧,恰好能将大半个房间都囊括在镜头中。
也因此,洛梦来清楚地看见了。
这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忽然有细微的摩擦声传出。客厅的窗帘微微鼓起,一双鞋缓缓从窗帘后面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双属于红色小美的女式球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客厅中央。
走到一半,却又停住。紧跟着,在洛梦来错愕的目光中,只见那双鞋又慢慢换了个方向,走向了屋角酒柜。
又是一阵悉索的动静。酒柜下的缝隙里,又一双鞋慢慢蹭了出来。
正是之前被艾格踢进去的那双,原本属于黄翎羽的白色一脚踏。
那双鞋子宛如活物一般,一点点从柜子下面爬出来。跟着竟又凭空浮起,随着红色小美的球鞋,徐徐飘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洛梦来已经彻底呆滞了。
等、等等,所以这什么情况?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杀了红小帅的那东西又出来了吗?该不会真像长脖子说的,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潜进来了……
“脖子先生?长脖子先生?!”洛梦来越想越慌,忍不住抬声叫起来。没叫两句,却又听耳畔一个温雅清润的声音响起:
“叫他干嘛?是出什么事了吗?”
“?!!”洛梦来蓦地一怔,倏然转头,这才发现自己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漂浮在空中的人类大脑,从她的角度,甚至看清上面完整的沟回——
强烈的视觉冲击瞬间化为直冲脊索的恐惧,不等洛梦来反应过来,一声尖叫已直接从嘴里蹦了出来!
……换来那大脑颇为无语的一声叹息。
“很抱歉吓到你了,是我不该突然出声的。”那大脑温声道,“不过你这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老实说你那声音倒有点吓到我了。”
“……”洛梦来犹自怔怔的,好一会儿才不敢相信地开口,“灰、灰信风先生?”
回应她的是空中大脑几不可查地上下摇晃:“嗯,是我。”
“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一时没反应过来。”洛梦来赶紧道歉,话说一半,忽又觉出不对,“等一下,你现在在这儿,那中枢的工作是谁在负责啊?”
而且居然都直接飘起来了……真的不要紧吗?都脱水了啊?
“不用担心,中枢的工作没有暂停。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分离出来的一部分精神体而已。”灰信风好脾气地解释道,“这是我们一族的独有能力,能够一心二用。白桅没和你说过?”
洛梦来:“……”
仔细一想,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
缓缓眨眼,她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倒是灰信风,好奇地再次转向那些显示屏:“所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长脖子又去哪儿了?白桅呢?”
“桅姐有急事出门了。长脖子先生正在联系桅姐,因为我们怀疑有其它的怪物混进游戏了。”洛梦来三言两语,飞快解释起情况,又赶紧指向方才出现异象的那块屏幕,仔仔细细和灰信风描述起刚才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哦……这样啊。”灰信风漂浮在显示屏前,也不知有没有看到洛梦来所指的位置,片刻后,却听他笃定开口,“没事,放心,这不是什么问题。”
“真的吗?”洛梦来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再次肯定地点头,紧绷的身躯终于逐渐放松,“那就好……”
“单纯只是有鬼罢了。”灰信风补充道。
洛梦来的背又一下直了起来。
“?”灰信风却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你为何一副很受惊吓的样子?这个怪谈的设置就是有‘鬼’的,白桅没有和你说吗?”
“……鬼?”洛梦来难以理解地皱了皱眉。
“嗯。不是像我们这样真正的诡异,而是只存在于游戏之中的‘鬼’。你可以理解为,她是通过某种特殊方式,为遭到怪物攻击的玩家们附加了一层特殊的状态。”灰信风耐心解释道,“她说这样容易激发真爱。”
不敢相信地张了张嘴,一个诡奇的想法忽然击中了洛梦来——她终于想起就在白桅给自己看过初稿的那天,自己曾诚恳建议对方去多看些爱情电影找找感觉。
而当时,白桅挑中的第一部,好像就是《人鬼情未了》。
……我的个老祖宗啊。我都干了些什么。
洛梦来痛苦地闭眼,良久方找回声音:“所以她是怎么办到的?”
“这点我也不清楚。但按照她的说法,只要是‘死’于小黑仔手下的,都可以转换成‘鬼’,以另一种状态继续参加游戏。”灰信风如实道。
死在小黑仔手下……那也就是说,只有被“怪物”弄死的玩家,才会变成“鬼”。
“……”洛梦来再次看向显示屏,仔细回忆了一下截至目前的游戏状况,心里渐渐有了猜测,“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游戏里,已经有三只“鬼”了。”
一个是紫色组的男生,被红色小帅坑死的。
一个是红色小美,那个叫凛冬的女孩,算是被艾格给坑死的。
还有一个就是刚刚中招的黄翎羽,死于蓝色组的陷阱……
而看眼下的情况,她多半还在那个房间里。
在自己送命的四号房客厅。
*
同一时间。
四号房·客厅里。
看似空无一人的角落里,是黄翎羽抱着膝盖,不住抽噎的身影。
或许是性格使然,明知现在几乎没有人能看到自己,她哭起来还是习惯性地硬憋着不出声,只不停怂着肩膀,任凭脸上泪水糊得一塌糊涂。
“诶呀,行了,不至于吧……别哭了好吗?我知道突然啪一下没了,转头就发现自己变幽灵了很可怕,毕竟我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事情都发生了你哭有什么用呢?对不对?大家都不想的嘛。”
她的面前,同样已经“死”了的凛冬正叠声安慰,一脸无奈。
凛冬的手里甚至还拎着一双鞋。那双在黄翎羽被鬼手吞没后便被强制剥离,之后又被她男朋友随意踢走的鞋。
她将鞋子往黄翎羽面前推了推,声音越发无奈:
“老实说我觉得你也是有点活该。知道自己腿脚已经不舒服了就找地方坐着别动了嘛,还非要到处去翻。翻就算了,还非往人家的陷阱里钻。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让你看床底下那些红字啊,那些都是假的!被人改过的!包括那个电热水壶,也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谁能想到你没看红字照样往陷阱里跳,还真是一点都带不动……”
“……”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黄翎羽登时想起不久前那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挡住电筒的手,一个没忍住,眼泪又下来了。
吓得凛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着急忙慌地给她掏纸。好不容易总算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正要递过去,却听黄翎羽抽噎着出声:
“我不是,因为被吓到,才哭……我只是,没想到他那个样子,突然有点、有点……”
凛冬:“?”
黄翎羽说不下去了,将脸又往手掌里一埋,甚至吸起了鼻子。
凛冬觉得自己好像懂了,边将纸巾塞进她手里,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轻轻啧了一声:
“你为你那个前男友哭啊?”
“……?”黄翎羽抽噎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他不是我前男友……”
这还没分呢。
“那就分啊!不然呢!留着打boss啊?”凛冬差点要被她气笑了,“哭,哭有什么用?哭也算时间的!我跟你说这种男的你现在冲过去直接拿电话线把他勒死都算客气了,还为他哭,你自己想想值不值——”
她说着,没好气又把鞋子往黄翎羽的跟前一递:
“行啦,你要哭可以,但先把鞋穿上行吗?说真的我真的建议你穿鞋,你别看我们现在都一副鬼样子,飘不起来的跟你说,走路还得用脚,这地板还巨凉,你等等自己踩两下就知道了……
“这样,你先穿鞋,穿完再好好缓缓。等你缓过来了,我再跟你好好说说现在是怎么个事儿,你看这样可以吗?”
凛冬几乎是耐着性子在说话了。好在哭到这会儿,黄翎羽瞧着也总算是冷静了些,吸着鼻子抬起眼来,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凛冬赶紧把手里的鞋子搁到她面前。因为动作太急,摆放得也不是太仔细,其中一只稍稍侧了一些,正好鞋帮对着黄翎羽。
却见那原本干干净净的鞋帮上,赫然是不久前艾格用脚踢过去时,留下的一抹黑印子。
“……”
黄翎羽怔怔地望着这抹黑印子,想起数分钟前,自己亲眼见到的、男友嫌弃又不耐的神色——
终于克制不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鱼之大,一个烧烤架
还好, 有些情绪,好像爆发出来,反而容易平复了。
就像黄翎羽, 哇哇哭了一阵后, 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至少终于能分出心神, 听凛冬好心给她介绍现在的情况了。
说白了就是,她们现在,变成“幽灵”了。
无法被还活着的玩家看见和听见,但被作为道具的手电筒照到时能显出黑色的轮廓。身体像是被一层厚重的保鲜膜包裹, 手指的灵活度下降, 同时在物品的拾取上也必须遵循特定的规则, 明明可以碰到东西, 却不可以捡起拼图的拼片和黄金,只能用手指推动。也不可以接电话。
“不过像电话线还有便利贴之类道具的是可以拿的!”凛冬饶有兴致地向黄翎羽介绍, 边说话边指指自己的口袋,“拿在手里的东西是可以被活着的玩家看见的。但如果藏进口袋的话, 就谁都看不见了。”
“哦……”黄翎羽轻声应着,瞧着仍是十分低落。
凛冬说到兴头,也没管她,自顾自继续道:“不仅如此, 我们还多了两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第一, 就是我们现在哪怕遇到了怪物,也不会被攻击。就好像五毒教遇到蛇一样——话说你知道五毒教是什么吧?”
见黄翎羽闷闷地点了点头, 她方又继续道:“第二呢,就是现在的我们,不需要通过衣柜就能前往不同的屋子了!
“每间房子不是都有正门吗?对活着的玩家来说, 那扇门是打不开的。但我们可以打开,穿过去就可以直接转移到其它编号的房子……哦对,翻窗也可以!”
“……”听到这儿,黄翎羽却似意识到什么,缓缓抬起了眼。
“开门?翻窗?”她若有所思地喃喃着,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眉心渐渐蹙起,“我们,难道不能穿墙吗?”
“这个我试过,还真不行。”凛冬坦然道,“不是说了吗?我们连飘都飘不起来——”
“那我们真的算是死了吗?”黄翎羽紧跟着追问道,说完眸光微动,眉头拧得更紧,“听你的描述,我怎么觉得我们不像是死后变成‘鬼’了,而是因为触发了某种机制,所以变成了另一种状态呢?”
“?!”回应她的,却是凛冬略显诧异的眼神,紧跟着便见凛冬再次笑起来。
“之前看你和你前男友相处的时候总是呆呆的,没想到其实反应还挺快的嘛。”
她说着,自来熟地直接往黄翎羽旁边一坐,十分坦荡地点了点头:
“对,虽然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事情应该就是你说的那样。
“起码根据我的观察,只有被怪物吞噬的人才会变成我们这样。但因为其它原因死掉的就不会……诶,就是不知道这么一折腾,我们还算不算局内玩家,如果有人通关了,还会不会算上我们的份。”
“起码黄金和奖励肯定是没我们的份了。”黄翎羽轻声附和道,很聪明地没有去问对方到底是哪里来的观察样本。
默了片刻,她又忍不住一声长叹,重重吸了下鼻子,向后靠在了墙壁上:
“没法拿起拼片,等于我们也不能主动通关……那现在这情况,不等于坐牢吗?”
她微侧过头看向凛冬:“你知道这游戏还有多久结束啊。
“不知道啊。不过管它呢,大不了就这么一直耗到怪谈结束,按照我俩的游戏精神,至少也该给点儿僵局奖励吧。”
凛冬无所谓地说着,若有似无地朝黄翎羽的方向看了眼,突然又往她那边凑了凑:“比起这个,你就没点别的什么想法吗?’
“?”黄翎羽奇怪地看她一眼,瓮声瓮气地反问,“什么想法?”
“你那个前男友啊!”凛冬立刻道,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他都那样对你了,你不会就打算这么算了吧。”
“……”黄翎羽嘴角抽动两下,却没说话,只又默默地将下巴埋进了膝盖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算了,我懒得和他折腾。可能也确实是我太没用了吧。”
“我勒个——”凛冬的眼睛顿时睁圆了,张口似想要说些什么,出于礼貌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好一会儿才隐忍道,“不是,你认真的啊?”
“大概吧。”黄翎羽模棱两可地回了句,仍是一派没精打采的模样,顿了顿,却又道,“但你要找他麻烦的话你就尽管去好了,我不会管他,也不会拦你。”
“……”刚刚闭上的嘴又不由自主地张大,这一回,凛冬是真的惊讶了。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听,但不得不承认——她在黄翎羽被吞噬后第一时间跳出来,确实是有私心的。
觉得对方可怜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存着尽快拉拢对方的打算,毕竟她这人记仇得很,对之前黄翎羽男友坑了自己的事也一直耿耿于怀,这个仇,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报的。
只是现在她是幽灵,黄翎羽也成了幽灵,如果黄翎羽有心干扰她,那她将会非常不方便——正是出于这种担忧,她才会从黄翎羽转换形态后就一直蹲在这边。
但她没想到黄翎羽居然能猜到。毕竟她男友坑自己时,她又不在场,那狗男人显然也不会主动和她说……
难道是自己的杀气太明显了吗?
凛冬有些自我怀疑地摸了摸脸,黄翎羽却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低声道:“先前在五号房的衣柜时,我看到过你的鞋。”
鞋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衣柜里。对应的可能只有两种,第一是有人把鞋子放进了衣柜,第二就是有人利用便利贴,将鞋子转移到了她的旁边。
如果是后者,那不必说,矛头肯定指向自己男友;而倘若是前者,参考自己男友处理自己“遗物”时的手法,多半也是他的手笔。
换言之,凛冬的死,自己的男友大概率是脱不了干系的。重则直接动手杀人夺宝,轻则偷偷捡漏还毁尸灭迹……
而眼前这个女生,显然是个快意恩仇、有仇必报的。
其余的事,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了。
……
黄翎羽这会儿实在没什么精神,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凛冬听她有气无力地慢慢道来,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了。
“说真的,就你这观察力……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你前男友的啊?”她忍不住道,“你家里是欠他钱了吗?”
“……”她不提这茬也就算了,这么一提,黄翎羽情绪翻涌,鼻子又开始算了。
“诶诶诶别别别,真的别哭了我没纸了……”凛冬赶紧忙不迭地开口,随即重重地呼出口气,“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勉强你。你自己找地方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啊。”
语毕,拍拍裤子就站了起来。这下轮到黄翎羽傻眼了。
“你……这么赶时间吗?”她小声道,“不多坐一会儿?”
“那不行,去晚了我怕他已经嘎了。”凛冬坦然道,“实话告诉你,现在盯着你男友的可不止我一个,有玩家早就开始暗着坑人了,像你之前就是——没准儿我去晚一点,他就和你一样也变幽灵了呢。”
那样其实也挺好,她可以面对面扇他——但凛冬还是比较想继续体验作为阿飘复仇的感觉。这体验可太难得了。
凛冬说完,转身便准备往门口走。黄翎羽却似意识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抬起了眼。
“不。”紧跟着,便听她喃喃地开口,语气斩钉截铁,“他不会被坑死。”
“??”凛冬闻言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会吧,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夸他……”
“我不是在夸他。”黄翎羽却道,神情逐渐严肃,“而是从现在的局势来看,他在信息方面才是最有优势的一个。只有他知道具体死了多少人,死的又是谁……”
她抬眼看向凛冬:“按照他的性格,他不会浪费这个机会的。”
“……”握在门把上的手缓缓收回,凛冬面露思索,“你的意思是?”
黄翎羽用力吸了下鼻子,语气笃定:
“他会主动出手,去对付其他人。”
就像是响应着她的话一般,她话音才落下,便听一阵刺耳的电话铃突然响起,位于客厅一角的座机不住颤动,铃声急得像是催命。
——就像是,在她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又有人死在了这无尽的房间里。
而她们永远都无法知道的是,就在她们愕然望向那台响个不停的座机时,她们所不知的另一个房间里,洛梦来等人也正怔怔望着面前的显示屏,面上是同样的愕然。
只不过他们错愕的原因和凛冬二人不同——作为旁观者,他们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自然也清楚,现在的电话响起,并不是因为什么死亡。
而是因为那个系着黄丝带的男人,黄翎羽的男友艾格,正站在另一间屋子里,用装好电话线的座机,按照座机下方自带的使用说明,一个个地给其他屋子打电话。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地打……直到不知打到哪一个房间,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是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
座机那头的艾格却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手机凑到了听筒旁边——手机里是他提前输入好文字,按下播放键,立刻以AI语音的形式将文字念了出来:
【广播通知,距离游戏结束还有一小时,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
反复播了三遍,就像之前那些讣告电话一样。播放完毕,立刻挂断电话。
跟着又拿出随身的便利贴和笔,详细记下了方才接电话者的房屋编号、所在房间……
接着便拎着把刚从厨房找到的菜刀,走了。
*
另一头。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
被大雨笼罩的苦短咖啡馆内。
白桅拿着刚从变态先生那里取来的血,推开库房门,有条不紊地朝黑暗深处走去。
四周都是水,以及飘在水里的库存材料。数排金属的置物架歪歪扭扭地斜在水中,不少都已经扭曲变形,像是遭受过巨大的撞击。
白桅没有在它们身上浪费时间,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后继续往前。按说库房再怎么大,走个三五十步也该到底了;她面前的黑暗却像是无尽的深渊,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尽头。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脚下忽然一空——仿佛是来到了地图的边沿,再往前就只有沉沉的水域。
毫无疑问,她已经走到这个临时怪谈的最深处了。巨大的水体中,能隐隐感觉到头顶飞快地掠过一片阴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刚自她头顶游过。
有点讨厌。但白桅现在不准备和它计较,只略显僵硬地用胳膊划拉了两下水,努力让自己在水中维持住一个平衡的状态,跟着便试着开口,轻轻唤了两下苏英的名字。
无人应答。只在黑暗的深处,模糊传来类似吮吸的声音。然而那声音实在是太轻了,轻到白桅都无法追踪。
好在她早有准备。白桅微微垂眼,很快便拿出了那个装着变态先生血液的咖啡杯,反手一道,血液混进水中,转眼便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般,如同赤色的溪流一般,潺潺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白桅慌忙跟上,不太自在地摆动起手脚,尽可能地努力把自己往前推。随着那血溪向下又游了好一会儿,鼻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
是苏英。
白桅一个悬停立在水里,瞪大双眼,略显诧异地朝前望去。
只见那些血水流淌的尽头,赫然是苏英的身影。
只是她显然不是很清醒,垂着脑袋、四肢收拢,整个人如同婴孩般蜷缩在水中,四周缠满粗大的、还在不停鼓动的血管——那些血管如同植物的根系一般在水中舒展,向上却又渐渐汇拢成一束。白桅顺着它们抬头,这才看清,所有血管的源头,原来是一个圆盘。
竹编的圆盘,边缘绘着繁复的花纹,表面力量涌动,散发的尽是些让人不适的气味。
很显然,这就是唐邦安所说的“福具”,让这片区域产生扭曲异变的元凶。
把这玩意儿破坏掉,这片空间大概率就能恢复正常……不能问题也不大,万能的诡异学院会想办法的。
白桅默默想着,快速朝着那方向靠了过去。
虽然关心苏英的状况,但她也清楚,这种时候,直接去扯血管绝对没什么用,于是果断向上,朝着那个竹盘吃力游去;才刚靠近,却又听身后水流涌动,某种森冷的气息倏然靠近——
她警觉转头,正见水中一抹巨大的轮廓浮现。
那是一个至少二十米长的庞然大物,整体像是一条白色的鱼,大半身体却呈现出被撕裂的状态,断面处可以清楚看见不停蠕动的血红肌肉与长满青苔与藤壶的惨白骨架——简而言之,就是楼上唐邦安她们之前吃的自助刺身超放大版。
那大鱼就这样安静地停在白桅跟前,微微侧过脑袋看她。明明是条鱼,长得却是一双硕大的人眼,估计是在水里感染比较严重,眼白里都充满血丝。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被这个怪谈吸引过来的大怪啊。”白桅打量着面前的大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更大的疑问却又飘了上来。
“你瞧着不是本地人啊。怎么来的?有跨维度的签证吗?没有的话,要追究你的,可就不仅仅是非法占有怪谈的责任了哦。”
出于规范,虽然不太乐意,白桅还是很礼貌地试图和那条鱼沟通。
可惜那条鱼没打算理她。也不知是根本听不懂还是懒得回答,只缓缓在水中转了一圈,看向白桅的目光依旧充满危险。
这是一个无主的怪谈,它现在占领了这里,它就是这个怪谈的主人——而眼前这个家伙,打算破坏掉让这个怪谈存在的根基,四舍五入,就是想拆它的新房子。
看出鱼眼里的警告,白桅只再次叹了口气。
“先说好,我是有跨维度紧急避险操作许可证的。如果您坚持不配合我的工作,我将有权对您进行一定的处理。我现在数三下,请您尽快表态——”
白桅一本正经地说着,缓缓竖起手指:“一、二……”
对面的大鱼显然没打算和她废话,鱼嘴一张,竟是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般朝着白桅直冲而来!
……然而下一秒,这个黑洞便又闭上了。
不知哪儿来的一根杆子,白色的、笔直的、直径不到一米多的杆子,突然从它的下方拔地而起,宛如一根针一般,精准地从它的下颌穿过,又从它的头颅穿了出去。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张大的嘴都一下合上了。
成片的血雾在水中弥散开。白桅犹担心它没死透,开始熟练地进行补刀——随着她轻飘飘地一摆手,又有数根白色杆子从不同方向斜插过来,轻松地穿过鱼怪庞大的身躯,又向另一个方向延伸出去。
白桅缓缓放下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而后才想起来,类似的东西,自己好像在人类的烧烤摊见过。
“就喜欢你们这种不听人说话的,处理起来就是快。”
白桅颇为感叹地说着,摇了摇头。
跟着转身,摇摇晃晃地再次朝着苏英所在的方向游去。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什么叫真正的不死不休啊……
那所谓的福具, 看着古怪,但似乎并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白桅没了干扰,这一回没费什么劲, 就凑到了它旁边。
也直到此时, 她才彻底看清了苏英现在的状态, 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眼, 片刻后,又蓦地垂下眼帘,神情难得地低落下来。
“抱歉啊,我刚才动作应该再快一点的。”她轻声对着苏英的方向道, 短暂的停顿, 又再次叹了口气, “你真的不能再撑一下吗?”
苏英一动不动, 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黑漆漆的深水中,没有传来任何回答。
白桅的神情却像更难过了, 深深地朝苏英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摇摆着向上, 去找那所谓的福具。
那个竹编的圆盘依旧安安静静地挂在那儿,像是一轮扭曲的月亮。白桅凑到它旁边,隐隐觉得那边角的花纹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也无暇细想, 直接一拳上去,那个形态诡异的竹盘应声而碎, 宛如破碎的水母一般,拖着长长的血管,朝着无边的深渊坠落。
白桅视线紧随着血管的末端, 眉心一动,伸手似是想要去抓取什么,然而很快,手又收了回来,无声地再次轻叹口气,横抱着昏迷的苏英,转身往上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脚下终于踩到地板,很快又走出库房;恰在此时,或许是因为作为“核心”的福具破裂,咖啡馆里的水开始迅速褪去,变异的塑料杯与笔记本电脑也逐渐恢复原样,接二连三地从空中掉落,发出砰砰的声响;那些浮尸与撕裂的人鱼却依旧维持着原样,只随着退潮无可奈何地落到了地上,不是在挣扎着到处寻找退路,就是如同搁浅的鲸鱼一般,无力地趴在地上蛄蛹。
白桅也没在意,抱着苏英,径自往楼梯走去;一路走得目不斜视、头也不回,身后却接二连三地冒出白色的杆子,将沿途路过的小怪纷纷钉在水中。
血色一层层地在水中蔓开,又随着水迅速褪去。等到白桅带着苏英终于来到二楼楼梯处时,一楼的水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地上只余混着血水的水迹,掉了一地的杂物,以及一只只被白色长杆串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小怪。
它们运气其实还算好。白桅没打算要它们的命,只是打算把它们先控制起来,因此杆子戳过去时都没戳到要害。不像库房里那个大的,这会儿早就已经凉了。
之前被她丢……放在楼梯上的变态先生依旧没醒,这会儿正好好躺着。白桅过去把苏英放在他旁边,本打算直接带着两人直接去找唐邦安两人汇合,然而考虑到几个女生带着一个大男人移动实在是不方便,又默默停下了,思索片刻,转而从口袋里掏出带来的另一个黑色小人,指了指昏迷的男人,又指指门口,示意让它将男人带走。
“一直往外走,走出怪谈范围后随便找个干净的地方放着就好。早去早回啊。”她小声叮嘱着,眼看着那巴掌大的小人不断将自己拉伸,直至拉成一人高的薄薄一条,这才放心地将变态先生举起放进它手里,任由那薄薄一条的黑色小人扛着人逐渐远去。
一个已经搞定了。接下去要送走的,就是苏英,以及还留在影音室里的唐邦安几人。
白桅自问还是有些常识的,知道自己就这么直接把人带回去未免让人生疑,况且她现在顶着的是个玩家身份,直接告诉她们要如何如何做她们也未必会听,于是沉吟片刻,又从身上拿出一叠便利贴,又去柜台处找了支笔,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好几张便签,这才扛着苏英,一步一步地朝着二楼影音室走去。
影音室内,唐邦安她们几人也没闲着,正在非常积极地尝试砸窗,听见白桅进来的动静具吓了一跳,在看到她扛着的苏英后,更是纷纷面露讶异。
“英姐!她没事吧?”唐邦安不由惊呼出声,又不敢相信地看向白桅,“太厉害了……你上那儿找到她的?”
“就在库房里。我一进去就看她躺在那儿呢。”白桅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着瞎话,又拿出写好的几张便利贴,一人一张递了过去:
“不仅如此,我还在她的身边发现了这些。应该是给你们的。”
“???”唐邦安一头雾水,接过便利贴一看,更是立刻瞪圆了眼。
只见便利贴上是数行歪扭潦草的小字,开头就是“to小唐”,第二行开头则是,“见字如面”。
再往后,则是以一个怪物的身份,非常诚恳地向她们道歉,表示今天晚上的事完全是因为系统错误而导致的纰漏,她们几个会出现在这儿纯粹是因为意外。而现在,这个纰漏已经得到了修复,她们几个误入的玩家也已经可以离开,只要从咖啡馆大门出去,手牵手穿过大雨,便能直接回到现实,也非常希望她们能尽快离开,不要干扰它们的后续工作;
作为补偿,她们每人还额外得到了一份的“祝您平安”券,字儿就写在这张便签的背面。
唐邦安:……
“我去,真有字。”难以置信地将纸张翻过来看了一眼,她倒吸口气,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绝了,这辈子居然拿到了怪谈的to签。”
白桅:“……?”
什么兔签,这是我签的。
“那你呢?”另一个叫阿元的女生却在此时问道,边说话,边自觉地上前,从白桅身上接过了仍在昏迷的苏英。
“我走不了。我是走正常匹配进来的玩家,得按照流程通关才可以走呢。”白桅立刻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谎话,换来唐邦安一个关切的眼神。
“也就是说你要一个人待在这里?这不太好吧!”她忍不住道,“你存活天数还有多久?要不你还是试试和我们一起——”
“别!”话未说完,却猛地被人打断。
打断也就算了,还顺势掐了下唐邦安的胳膊。给唐邦安整得莫名其妙,不解回头地看向方才出声的小宋,正要发问,便听后者颤声开口:
“我的意思是,这纸条上都建议我们赶紧走,不要干扰它们工作了。我们就别非要反着来了。”
她说着,小心地冲白桅点了点头:“非常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我送你们下去吧。请放心,下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白桅无所谓地说着,在后半句上加重了语气,顺势播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心理暗示。
毕竟楼下那么乱,她可不想再把人吓到,节外生枝。
小宋忙不迭地再次点头,拽着唐邦安就往外走。那个叫阿元的女生身材偏壮,不声不响地承担了背着苏英的工作,沉默地跟在后面,路过白桅时,同样走得飞快。
剩下那个叫小吴的,不太自然地冲着白桅一笑,紧跟着阿元后面便要出去;白桅却似突然注意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伸手便往她跟前一拦。
搞得小吴浑身一紧,摸了摸颈部的丝巾,沙哑地问了一句:“怎、怎么了?”
白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没什么,看你好看。”
拍了拍对方的肩:“真高兴在这里遇见你,有空的话,记得再来找我玩好吗?”
小吴瞪大双眼,眼中毫不掩饰地浮上几抹恐惧。片刻后,却还是兢兢业业地点了点头。
白桅这才松开手让她出门。又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随着几人一起走下了楼。
因为言灵的作用,她们果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再次与白桅道别后,便推开大门,鱼贯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外面的大雨中。
白桅目送着她们出门,直到确认她们走远,这才长出口气,转身看向一屋子的白杆子串串。
她其实也不算撒谎,她现在确实没法离开——一来她要等那个送变态先生出去的黑色小人回来,二来,她还要等着诡异学院的人来,好给这一锅烂摊子进行收尾。
好在黑色小人很快就回来了,诡异学院那边的人却似还得再等一会儿。白桅趁着这段时间,又回了一趟库房,认真处理了些私事,再次回到一楼,见那些员工还是没到,不由皱了皱眉。
索性拿出手机,打算给所有的怪物都拍照留档,这样等专业人士爬来了还能少走个流程;谁想打开手机才注意到,原来自己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电话都是长脖子打来的。白桅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怪谈那儿出了什么事,立刻打了回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手机那头,传来长脖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喂?大佬?”
“晚上好哦。”白桅很有礼貌地选择先打招呼,而后才道,“看到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完全没有!”手机另一头的长脖子立刻道,“只是之前发现怪谈里好像有‘鬼’,吓了一跳,所以才打来想找您问问。不过我们家boss刚已经和我们解释过了,没问题了!”
“是吗?那就好。”白桅闻言顿松口气,想了想,又略显得意道,“怎么样?我那个设计,还可以吧?”
“嗯……嗯。”长脖子的声音似乎飘了一下,但很快复又稳定,“没错,确实可以。不愧是您。”
“我就知道。我想好久呢。”白桅嘴角不觉翘了起来,忍不住进一步确认道,“怎么样,现在的游戏是不是已经推进到人鬼情未了的阶段了?玩家间那种不死不休的感情,是不是已经开始展现了?”
“……是。”不知为何,长脖子这次回答前的停顿尤为漫长,回答得却是相当坚定,“非常得……不死不休。”
“那就好那就好。”白桅听他说得这么笃定,越发放心,又简单叮嘱了一番,这才快乐地挂断了电话,转身蹦跶着开始举着手机到处拍照。
——而她绝对无法想到的是,就在长脖子硬着头皮坚称一切都在如她所愿发展的同时,实际上的观测室内,所有人的脸上都已经是一片凌乱。
对,还包括长脖子本人。在几次三番尝试联系白桅未果后,他索性就先回了观测室,结果恰恰好久赶上了最触目惊心的一场大戏——
艾格,那个系着黄丝带的男子,利用一通电话简简单单定了其他玩家的位,当场便拎着菜刀赶了过去。
因为此时明面上还活着的玩家只有四人,不少地图都已经因为无人活动而自动关闭。这让他的赶路效率大大增加。微妙的是,等他终于赶到那个房间时,真正接了他电话的紫色丝带女生早已离开,反而是和艾格怀着同样想法的路翰青——也就是蓝色组的男方,恰好来到了那个房间。
之所以认为路翰青也不怀好意,是因为艾格进门时,正撞上他在利用头发丝和口红布置新的陷阱……
那个叫艾格的也是不挑,装模作样地和对方虚与委蛇一番后,趁着对方不注意,直接一刀就抡上去了,顺利拿下了一杀。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不是白桅的刻意设计,这种并非由怪物造成的死亡,并没有触发新一轮的讣告电话。
这无疑给了艾格更大的操作空间。
通过显示屏,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杀完人后只是原地喘了会儿,简单处理了下战场,跟着便拿了路翰青身上的联络器,翻开信息记录研究了一会儿后,学着路翰青的口吻,给他的同伴发了一条报位置的信息。
好消息,同属蓝色组的女生还是很警惕的。收到消息后很快便发觉了不对劲,当场便试着给同伴打电话确认。确认电话没被接通,立刻意识到了出事,赶紧转移了位置,找了个合适的房间,布置好能触发怪物的陷阱,这才慢吞吞地给对面的联络器回了条同样报位置的消息,发完没有犹豫,立刻就走。
从她的行动来看,应该是打算利用陷阱反杀。谁想艾格在坑人方面比她更有想象力,收到位置信息后,没有急着过去,反而又拿出从路翰青身上搜出的便利贴,根据那女生提供的位置,推测出几个她最有可能在的房间,然后一条一条写在那张便利贴上,写完往自己身上一贴——
就这样非常顺利地、直接把自己送到了系着蓝色丝带的女生面前。
……面对着这么一出,别说那女生傻了,屏幕前的几个洛梦来等人也都傻了。
他们傻眼倒是没什么事,但那女生一傻,招来的便是致命的危机——只见艾格手起刀落,蓝色组便彻底全军覆没。
他们手里所有的黄金与拼图自然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而到了这一步,明面上还活着的玩家,便一共只剩两个了。
一个是杀红了眼的艾格,另一个,便是愣是靠按部就班苟到现在,手腕上系着紫色丝带的于梦秋。
“……没记错的话,她这组才是最先减员的吧。”长脖子望着屏幕里还在打着电筒到处找线索的于梦秋,忍不住感慨出声,“居然活到了最后,也是厉害了。”
“问题是,接下去该怎么办啊?”洛梦来却是忧心忡忡,“现在地图也缩到只剩两个房间了,这个黄小帅找到她是迟早的事……”
话说回来,不是说被怪物吞噬的人都会变“鬼”吗?鬼呢?快出来救一下啊!
不然这这么潜在杀人犯一路挺到通关,别说白桅知道后肯定难受,她光是想想也要气死了!
“‘鬼’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再说了,现在场上有三个‘鬼’,谁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起什么冲突呢。”一旁灰信风却淡声道,话音刚落,便听显示屏里传出一声惊叫——
艾格找到于梦秋了!
洛梦来和长脖子登时屏息,就连灰信风,都微微绞紧了自己的触手。可惜这回于梦秋似乎并没有继续走运,没跑两步就被艾格追上一把抓住,染血的菜刀高高举起,下一秒便用力落下!
“妈呀!”洛梦来忍不住闭起了眼,紧跟着却听见长脖子很响地“咦”了一声。她心头一震,忙将眼睛又睁开一条缝,这才惊讶地发现,于梦秋居然没事——
方才落下的那一刀不知怎么,居然劈歪了,刀子硬挺着僵在空中。
艾格本人似乎也没想到这点,面上是再明显不过的错愕。
于梦秋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一脚踹了过去,踹完转身就逃,却很快又被艾格追上……
而就在此时,更令人错愕的一幕出现了。
眼看艾格的手又要伸到于梦秋身后,他自己却像是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似地,摔倒了。
摔倒后非但没有立刻爬起来,反而用力地挣扎起来。两脚拼命蹬动着,就连菜刀都不觉脱手,咣当一声滑进了旁边的沙发底下。
洛梦来一时都没看懂是发生了什么,只隐隐觉得这场景怎么似乎有些熟悉;直到长脖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示意她往屏幕的中间细看,洛梦来这才了然——
只见画面里,艾格的身后,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双浅浅的脚印;
而他的脖子上,正缠着一根黄色的电话线。
*
另一头。
唐邦安一行人按照白桅的教导,正手牵着手,闷头一个劲地往外走。
不知走了多久,忽感眼前一片开阔。怔怔抬头,这才发现头顶一片夜色晴朗,赫然已经没有雨了。
不、不仅是头顶……像是意识到什么,唐邦安怔怔回首,借着道旁的路灯,却见身后的街道不仅同样万里无云,地面更是一片干爽。
那些水、那些大雨、那些黏腻又湿漉漉的感觉……都像是碎掉的梦境一般,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这算是得救了吗?”难以置信地倒吸口气,唐邦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真从那个奇奇怪怪的地方逃出来了?”
没人回应她的话。大家似乎都正沉浸在同样的惊讶中。不知过多久,才听背着苏英的阿元轻声道:“看样子,应该是吧。
“就是不知道那个叫小爱的妹子咋样了?她应该也没什么事吧?”
“……大概?”唐邦安不太确定地说着,忽又想起什么,猛地转向旁边的小宋,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胳膊,“说起来宋姐,你之前到底为啥掐我啊?我又说错话了?”
她很记仇的——先前她想劝小爱妹子和她们一起离开,话还没说完胳膊就被小宋掐了,她疼到现在呢!
小宋闻言,却只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片刻后才道:“倒也不算……
“我只是觉得,时间都那么紧了,人家也都那么说了,再废话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就按她说的,赶紧走。”
“?真的吗?”唐邦安看向她目光却带上了几分狐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笃定道:“小宋姐,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们啊?”
这话一出,旁边背着苏英的阿元也立刻看了过来。
小宋却还是一副为难的表情,良久才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算是有吧……不过先说好,接下去我要说的话可不保真啊。也有可能是幻觉,或者是我看错了……
“简单来说就是——我怀疑那个小爱,可能不是人。”
“??!”唐邦安兀地睁大双眼,“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她第一次离开影音室的时候,我不是追出去了吗?我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她跳进水里!”小宋说得信誓旦旦,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又一下皱起了眉,“可她跳进水里以后,水中却没有任何的泡泡,也没有任何的波动,感觉就好像……”
好像她不用呼吸一样。
当然,光凭这一条小宋也不至于贸然下定论。事实上,她一开始还疑心是自己多想了,所以也没把这件事跟其他人说……
直到那个小爱带着苏英再次出现。她出于警觉,一直偷偷地盯着小爱的胸口看。
被水打湿的衣服几乎是贴着皮肤,况且那时的小爱还背着一个人爬了楼梯,体力消耗按说很大……
可她的胸口还是没有任何起伏。一点点都没有。
这便是为何当时的小宋忽然就变了脸色,也不想让唐邦安在对方的去留问题上多费口舌。
“……我天。”唐邦安这才知道自己之前做了件多大胆的事,不由自主地也变了脸色。
旁边阿元却在此时开口,语气平静中又带着几分无奈:
“不是,这种情况还需要靠呼吸来辨认吗?那样古怪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不仅淡定救人,还大包大揽了承担了所有探索任务,最后分离时还很镇定地说‘再见路上小心’……你们不觉得这些行为本身就挺伪人了吗?”
她说着,将背上的苏英往上托了托:“比起这个,她对我们没恶意,甚至还救了我们。这个才算重点,不是吗?”
……这么一说,倒也是。
唐邦安恍恍惚惚地点头,心头的愕然与后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回过味儿来后的庆幸。
庆幸之余,又不由有些困惑:“所以那个小爱,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旁边的女生轻轻摇头,想了想,又道:“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眼熟。看那神情姿态,总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个确实。唐邦安深以为然地点头,但仔细想想,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一阵熟悉的响铃声忽然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盘旋。
旁边小宋忙摸出自己手机,对着手机连着应了几声,又仔细看了看阿元辈上的苏英,对着手机简单说了下情况,而后便挂断了电话。
“谁啊?”唐邦安问道。
“小吴。”小宋叹了口气,“她今天下本,这会儿刚从怪谈里出来。一出来就看到群消息,觉得不对劲就一直在发消息问,偏偏我们还没一个人回她,这不就急得打电话来了。”
“哦哦……”唐邦安恍然大悟地点头,点到一半,忽然咦了一声。
“你是说,吴姐今晚一直都在正经怪谈里,现在才看到消息……?”她神情微妙地重复了一遍,缓缓转头朝另外两人看去,“那怪谈里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甚至还和我们一起走出来的,是谁?”
……
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其余两人的脸色也变了。
慌忙扭脸向四周望去,却见周围一片寂静——
除了她们四人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
*
又过半晌。
同样与咖啡馆邻近的另一条街道上,躺在绿化带里的杜思桅嘶了一声,艰难睁眼。
掌心的伤口犹在阵阵作痛,他愣愣地望着头顶澄澈的夜空,好一会儿,一片混沌的大脑中,方有模糊的记忆慢慢复苏。
对,他想起来了,这附近应当是苏英的苦短咖啡馆。也是他最近常来的地方。
他……他是主动跑到这里来的。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本好端端地在自己长租的酒店里休息。突然听到手机铃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苏英给他发了条支X宝消息:
【咖啡馆今夜的雨好大啊】
……雨?
他当时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试图联系苏英,对面却一直没有回音。不仅如此,他还能清醒地感觉到,自从看到那条消息后,自己的大脑便时不时陷入恍惚……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有上一个世界的经验做底,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污染。
某种通过信息传播的精神污染,是怪谈常用的钓人手段。
但为什么……明明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就再没在任何怪谈里遇到类似的迹象,为什么这会儿反而在怪谈外的地方出现了?
还是说,早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苏英的咖啡馆,乃至她自己,就已经逐渐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杜思桅不知道答案。因为苏英的抵触,他这段时间去咖啡馆小坐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而且基本不会和咖啡馆的店员有什么互动,因此这会儿哪怕拼命回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
但他知道,绝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于是他果断采取对策,割破了自己的手以尽量保持清醒,又抓紧时间联系了包括孟洪恩在内的其他所有流浪者同伴,向他们一一示警后,就立刻动身,独自赶到了苦短咖啡馆。
或许是因为他本身便是怪谈这次的猎物之一,他进来时倒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咖啡馆内部。那个时候的一楼尚未被水填满,水中也没有那么多的怪物,他四下观察一番,没见到有其他活人在,便独自开始了调查,为了自保,还特意用塑料的咖啡杯做了一个简易的护符带在身边。
然后,然后……
对,然后他一番调查,根据经验判断异常的核心多半是在库房,便独自进去了。
一直往深处走。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就被攻击了。
具体的情况他已记不清,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像是被某种类似触手的东西缠上,紧到几乎不能呼吸。危急之间,他慌忙拿出了自己提前做好的护符,那些缠着他的东西这才稍稍松开,他趁势一路往外逃,快要跑出库房时,却发现那扇门不知何时竟又被关上,他试图去开门,然而才伸出手,眼前便控制不住地一黑……
再之后的事,他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是幻觉吗?还是死后重生?又或是……他被什么人救了,还给特意送了出来?
掌心的刺痛瞬间拉回思绪。杜思桅低头看了眼掌间已被水泡到发白的伤口,默默排除了前两种可能。
所以应当是有人救了自己……就是不知那人是谁?咖啡馆现在的情况又如何?还有苏英呢,她作为污染的源头,现在又怎样了?
种种疑问萦绕在脑海,让才刚刚放下的心又不由悬了起来。杜思桅皱了皱眉,拿出手机,决定还是先去和孟洪恩他们通个气,
出于谨慎,他起身后也没忘再捎上那枚救了自己一命的护符。恰好手机那头的孟洪恩已经接了电话,他一边跟对方简单讲述起今夜的情况,一边慢慢往距离最近的路灯下走去。
“嗯、嗯……但我还是不放心,你能联系上苏英团队其他的成员吗……”
杜思桅飞快说着,人已经走进了路灯的照明区域内。
白色的灯光晃得他眯了眯眼,不自觉地低下头。视线不经意地略过握在手里的护符,却登时如遭雷劈,立刻停下了脚步。
……之前所在的绿光带太暗,以至于他现在才注意到,那枚护符上,不仅只有自己留下的痕迹。
在浅浅的刻痕外,更有一圈用鲜血画出的简易纹路,与原有的符文区别明显,却又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更重要的是,杜思桅确信,自己曾经见过这种纹路。
——这护符的画法是他还在上一个世界时,跟着一个怪谈开荒团队从某个怪谈中学到的。而在他的记忆里,见到这个护符不会退却,还会一边咕哝着“这个结构不太牢”,一边用相同的画法对它进行修改的诡异只有一个……
“……白桅。”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他猛地收紧手掌。
“啊?”手机那头的孟洪恩呆了,“什么危?谁危了?老大你——”
杜思桅的心思却已经开始飘远了。
他只匆匆应了一声,又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下情况,跟着便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转身再次朝着咖啡馆的方向,匆匆赶去。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什么叫做真正的人鬼情未了……
于梦秋说不清楚,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边,似乎一直是有个东西在的。
说“一直”似乎也不准确。更确切地说, 是自自己队友被怪物弄死之后, 又过了大约十多分钟, 那个奇怪的东西, 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了。
它或许是很不想让自己看见,一直隐匿着身形,自己试着与它说话,它也从来不会回。但无论如何, 这东西没有恶意——这点于梦秋莫名坚信。
事实上, 自从它跟上自己后, 自己的游戏进展反而顺利不少。每当进入一个新的房间, 几乎只要等待片刻,藏在各个角落的拼图拼片和黄金就会自己跑到显眼的地方, 像是一个个蘑菇似地,等着她去采。
一开始的时候, 也不知是不是怕吓到她,那东西还做得很隐秘,只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那些小物件挪来挪去;后面发现她接受良好,干脆便放开了, 直接当着她的面翻箱倒柜, 将找到的有用的东西全推出来;有时她故意装作没看到,从旁边走过去, 它还会特意敲响地板或者柜门,拼命示意自己回转……
而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游戏渐渐有点变味了。藏在阴暗处里的红字线索里会混入伪造的文字, 在某些不常注意到的角落里,则会发现头发般的细细绳索,绷得紧紧的,末端不知系在何处,虽然看不太懂,却莫名叫人不安。
还好,在那东西的帮助下,她后续的探索再没出过任何意外。没有踩过任何一次坑,也没有撞过任何一次怪。
因为那些微妙的变化,她大约也猜出来了,有些玩家估计是不打算好好游戏了。不过她也清楚,损失了同伴的自己现在就是所有人里最弱势的,在缺少足够的信息前,还是安安静静地苟着最好。
所有到了游戏后期,她基本是一边维持着到处采蘑菇的状态,一边时刻关注着房间座机的动静。根据她的判断,现在场上至少应该还有四名活人,局势勉强还算平衡,她可以再观察一下再采取行动,寻求结盟……
谁能想到,那个系着黄丝带的男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二话不说,举刀便砍;不过转眼,又跟发羊癫疯似地,自己倒了下去,还不停扑腾——
面对着眼前倒在地上不停挣扎的男人,于梦秋只觉脑子都乱成一团,心里却本能地意识到,是那个“东西”,它又在帮她了!
不……严格来说,那个透明的东西,真的是怪物吗?
那个一直陪着她的、一直帮着她的,真的只是“它”吗?
某个曾被她强压下几十次的离谱猜测又再次浮了上来,于梦秋猛喘口气,很快又意识到,现在绝不是浪费时间想这些的时候,于是当即颤巍巍地爬起来,冲着男人的后方大喊了一句“你自己当心!别再出事了!”;喊完便飞快旋身,往门边跑去。
谁想手指才触到门把,变故又生——身后的男人大喝一声,竟是挣扎着从旁边的柜子里哐当一声抽出个抽屉,抬手便往后面打去!
抽屉里的杂物顺势被叮铃哐啷地甩出去,竟打出暴雨梨花的声势,也不知他究竟打到了什么,死压在脖子上的力道却明显是减弱了许多的。他抓着机会立刻爬起,脸上皮肤犹因为窒息而涨红,双眼亦是一片血色!
他似乎也已经意识到透明人的存在,这回没再急着追杀于梦秋,反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后,没费什么劲就注意到了地上脚印的存在,再一细看,脚印的不远处赫然是一个五指纤细的手印,瞧着便像是有人摔倒在了这里一般。
“抓到你了——”他咬牙切齿,手上的抽屉再次举起,后方于梦秋见势不妙,忙随手摸出块黄金向他砸去,刚刚好砸在他后脑勺上,换来一个充满杀意的瞪视,看得她心头又是一颤!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转头,让他再次失了下手的机会——那根原本缠在他脖子上的电话线不知何时又缠到了他的脚腕上,用力向后一拽,拖得他整个人往地上一趴。
然而这回他明显已有防备,才一到底就立刻换到仰面朝上,没再给人勒自己脖子的机会;然而也正是这个动作,让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令他头皮发麻的事。
他旁边的柜子,正在颤动。
不停地颤动,愈颤愈烈;连带着放在那柜子地上的花瓶和水晶摆件,也在跟着不停地摇晃、摇晃……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忙拼命挣扎起来。施加他脚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减弱。动作间一脚无意踢到柜子,反而让本就剧烈的摇晃雪上加霜,紧跟着,只听“砰砰”两声——
在他恐惧的目光中,柜顶上的花瓶和水晶摆件先后坠落。一个砸碎了他的脑袋,一个扎进了他的胸口。
他看上去却还没死透,睁着充血的双眼,不住嗬嗬出声。直到几步外的于梦秋颤巍巍地又摸过来,鼓足勇气,抡起他之前用过的抽屉,又闭着眼睛给了他一下。
终于,那嗬嗬的喘息声也消失了。男人彻底不动,只睁着一双失焦的眼睛,僵硬地朝她望过来。
于梦秋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小心翼翼睁开眼。对上那双失焦双眼的刹那,却像是突然被吓坏了,尖叫一声,整个人又一下软倒在地。
*
事实上,不止是她被吓坏了。
同一时间,显示屏外正在围观的一众非人,同样也正被吓到噤声。
唯一还算镇定的就只有灰信风,边说话还边安抚地用触须拍了拍洛梦来的椅子扶手:“没事,那尸体过一会儿就自动弹出了。你要是怕的话,可以先闭上眼睛等会儿再看。”
洛梦来:“……”不是我看都看完了你和我说这个?
“我倒不是被吓到,就是觉得这发展……有些太出乎意料了。”她辩解般地嘀咕一句,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手捂脸,“感觉这都已经不是人鬼情未了的事儿了……”
方才那一番峰回路转的,要不是她已经知道房间里肯定有“鬼”,她简直都要怀疑白桅是不是在补爱情片的同时顺便看了《死神来了》。
当然,现在这样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比较好奇的是,这房间里现在到底是有多少人啊?”长脖子摸着后颈,却是忍不住道,“从最后那场戏……我是说最后那个争斗来看,至少得是有两个‘鬼’在打配合吧?”
虽然不明显,但即使是在镜头里,也是能看到柜子的摇晃的。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同一时间,还得有人控制住那个黄丝带男人的行动……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挺难杀。
“或许吧。反正于梦秋的恋人肯定是其中之一。”洛梦来不假思索地说着,抬头往屏幕里看了眼,又不由皱起眉,“诶,不对劲啊,于梦秋她怎么也一动不动了呀。”
长脖子忙跟着看过去,发现还真是——画面里,艾格破碎的尸体已经开始消失了,于梦秋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抱着膝盖坐在原地,竟是一点起身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估计是真被吓坏了吧。”灰信风观察片刻,很有经验地下了断论,“从她之前的行动轨迹来看,她应该是偏保守型的玩家,在游戏里会设法规避危机和冲突,也不会主动害人。再加上这个维度本身属于试验保护区,能动手杀人的怪谈不多,估计她之前可能都没怎么见过尸体。”
和白桅不同,他是非常清楚同类尸体会对人类造成多大冲击的。况且那个艾格的死相,嗯……只能说,真的很不体面。
于梦秋还动手补刀了。对于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这行为本身也是个巨大的刺激,种种因素叠加下,会被刺激到脱力好像也不奇怪。
“啊?那她也太可惜了。现在就剩她一个了,只要赶在怪谈结束前完成拼图,所有黄金就都是她的了呀。”洛梦来轻声咕哝着。然而转念一想,黄金不被带走,那就意味着白桅这次一点损失都没有——这样一想,似乎也是件好事。
长脖子却在此时咦了一声,又一指屏幕:“有人朝她过去了。”
洛梦来赶紧抬头,只见画面里,一双脚印正一步一步地朝着于梦秋走去——因为中途踩过了艾格溅出的血迹,部分脚印的边沿,甚至都带着些血色。
下一秒,又见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平白出现在了空气里,慢慢朝着蜷缩着的于梦秋飘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于梦秋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轻轻戳了一下。
她红着眼抬头,这才发现,那轻轻戳着自己的东西,是一根电话线。
那电话线飘在空中,像是条彩色的丝带。于梦秋却本能地想起不久前死掉的那男人被一根电话线勒到双眼暴突的狰狞模样,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那根电话线却不依不饶地又靠过来,见她始终不肯伸手去接,索性自己往上移动,一直挪到了她腕上。
准确来说,是挪到那根紫色丝带的旁边。
跟着便见那电话线又不太自在地扭动起来,费力地把自己的末端挤进丝带下方的空隙里,又艰难地弯过来,打出个不太漂亮的结;紧跟着,于梦秋便清晰地感到,电话线的那头有明显的拉动感传来——
就仿佛有谁正执着这根线的另一头,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想把自己拽起来一样。
嘴角情不自禁地抿紧,她终于再忍不住,带着哭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轻轻换了声同伴的名字。
电话线的那头却似怔住了,久久没有回应。
长久的沉默让于梦秋稍稍平复的心绪又瞬间翻涌起来,她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空气,不死心地再次开口:
“真的不是你吗,小夏?
“如果是你的话,你就拉两下绳子,好不好?”
“……”
又是一阵寂静。这一回,电话线的那头却终于有反应了。
于梦秋感到腕上的电话线被轻轻拽了两下。
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憋了许久的眼泪也终于失去控制地决堤而出。她用力绷紧脸颊,顺着电话线那头的力道,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起身的刹那,视线掠过地上染着血色的脚印,眼神蓦地一顿;然而很快,却见她又轻轻抬起嘴角,没再多说什么,只简单抹了把脸,顺着电话线那头传来的力道,慢慢地、配合地朝着房间的另一头走去。
*
与此同时。
观测室里,显示屏前。
洛梦来张着大嘴、手托下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天!HE了!居然真的有一对HE了啊啊啊!”
她不可置信地抓住长脖子的胳膊,声音差点要掀翻屋顶:“我的个老天,什么叫真正的人鬼情未了啊——在这种游戏里!在大家都杀红了眼的地方!竟然给我搞到真的了——”
她几乎是要蹦起来了,虽然四对里面最后就成了一对,但管它呢,好歹是没全军覆没嘛!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不要捡走全部的黄金……毕竟如果这次提取瓶有收获的话,桅姐说不定下次还要继续搞……
想到这点,洛梦来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灰信风却似想到什么,用触须轻拍了下长脖子的肩膀。
“你手机呢?快拿出来,拍一张。”他温声道,“拍完发给白桅看。”
“好不容易有了正向的结果,然而自己却错过了没看到。她回来要是发现这事,肯定又要不开心,指不定要自闭多久呢。”
“啊?好好,马上马上——”长脖子愣了下,忙不迭地拿出手机,刚拍了两张,忽又有了主意。
“诶等等,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给大佬打个视频电话呢?这看照片看录像的,肯定都没看现场来得开心啊。”
……仔细一想,好像也是。
洛梦来琢磨了一下,却忍不住皱起眉:“可手机拍显示屏,会不会很糊?而且桅姐那个手机型号挺旧的,打视频会不会卡呀?”
“诶呀管它呢,试试又不要钱。要是成了大佬肯定开心,不成就再想办法嘛。”
长脖子说着,立刻开始找起白桅的联络账号——虽然实际上根本不用找,作为他们怪谈全体成员的金主妈咪,白桅在他这儿向来是享受置顶加特殊关注待遇的。
那头洛梦来一想也有道理,立刻按照灰信风的建议,开始调整屏幕的亮度和参数,试图让它变得更上镜一点;差不多就在调好的同时,长脖子已经一通视频电话打了出去。
“嗯?”咖啡馆里,百无聊赖的白桅这会儿正在坐在楼梯上,一边等人,一边托腮看着两个黑色小人跑上跑下地捉迷藏。
冷不丁听见手机震动,当即好奇地接起,因为不常使用视频通话功能,接听的第一时间,还直接把手机凑到了耳边:“喂?”
“喂!大佬!是我!”手机那头传来长脖子难掩兴奋的声音,“你能看一下手机屏幕吗?我们有好东西给你看——”
“??”白桅不解眨眼,将手机拿到跟前,这才发现屏幕里居然是有画面的,再一看,更乐了,“这不是我观测用的显示屏吗?”
“是啊是啊。”长脖子立刻道,尽量控制着手机镜头,不让白桅看见其他的显示屏——不然她肯定要问,明明进场一共八个人,为什么现在就一块屏还亮着。
那样的话,报喜可就成报丧了。虽然对此灰信风也有备用方案——
他都想好了,如果白桅真要问起这事,那就说是其他的玩家都彼此殉情了。反正从结果来看也差不多。
叫法不一样而已。
还好,长脖子的手很稳,从白桅的角度,也暂时看不到其它黑掉的屏幕。洛梦来生怕她看不清,还在旁边积极地解说:
“桅姐你还记得这一对吗?就是你走之前,正好男方死了的那一对,系紫丝带的……现在那个男生正在领着那个女生走哦。
“你看,这像不像你期待的人鬼情未了?连电话线也用上了!跟你想得一模一样!”
洛梦来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又用手托了下下巴;白桅盯着手机的显示屏看了一会儿,却轻轻地咦了一声。
“什么男生?”白桅偏了偏头,奇怪道,“没有男生啊。”
“那是因为他变成‘鬼’了嘛。”洛梦来只当她是没搞清状况,赶紧又解释了句,正要领着白桅细看,却听手机那头的白桅笃定道:“我知道他变成鬼了,但这个画面里就是没有他啊。
她抬手无意识地对着屏幕戳了一下,面上带着几分古怪,语气却很肯定:
“现在牵着那个紫丝带的女生,不是另一个女孩儿吗?”
“……诶?”洛梦来表情一顿,茫然眨了眨眼。
白桅却是更认真地盯着屏幕看了会儿,自我肯定地点头:“对,就是个女生。看着体型,应该就是那个红色小美吧。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是摔到了吗?
“喏,就在她们前面不远,还有一个女生,就是黄色丝带组的那个……正在忙着理地上的东西呢。”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什么叫再见爱人啊
显示屏内, 于梦秋正在那根电话线的带领下,安静走到房间另一侧,低头研究起面前的小桌。
她的身后, 正是黄丝带男子倒下身亡的位置。如果仔细看的话, 确实能看到他遗留下来的拼图和黄金正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小幅推动着, 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聚到一起, 上面的血迹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失,像是正在被什么东西悄悄擦拭。
差不多擦干净的同时,于梦秋手里的电话线方又再度飘起,指引着她回转过去, 显然是在示意她去把黄丝带男人掉落的资源回收过来……
不论从任何角度看, 都是相当和谐、相当有爱、相当好磕的一幕。
……只除了故事的主角, 好像和他们想得不太一样。
显示屏外, 长脖子等人彼此交换着错愕的眼神,显然仍沉浸在白桅带来的错愕之中——当然并不是说他们对紫丝带那一对的cp有多执著, 问题是,现在牵引着于梦秋的是红色小美、在地上理东西的是黄色小美……
那她官配的紫色小帅呢!他又去哪里了?
“难不成是被送到了其它房间去了?”洛梦来不太确定地猜测道, “毕竟规则里是有说同一张地图里不能有三个以上玩家……”
“是不能有三个以上‘同状态’的玩家。”手机那头的白桅立刻严肃纠正,顿了下,又补充道,“而且‘鬼’和‘人’算是两种状态哦。”
也就是说, 同一个地图里可以同时容纳三个“鬼”和三个正常玩家——那紫色小帅肯定就不是被传送走了的。
“那又算怎么回事?不是传送走, 难不成是他自己走的?”长脖子困惑地转了下脑袋,“那他好像也挺不靠谱的啊。”
“不对。”灰信风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微微一怔,跟着便向白桅确认,“话说, 变成‘鬼’的玩家,还存在被其他玩家攻击的可能吗?”
“当然咯。”白桅不假思索,“他们又不是真的死了。能规避的,也只有怪物的攻击而已。”
“……原来如此。”灰信风喃喃出声,“那就对了。”
“啊?”长脖子犹自茫然,洛梦来这会儿却也想起来了,福至心灵地叫出了声:“那把刀!
“黄色小帅砍紫色小美的第一刀,莫名其妙歪掉了!而且那刀还僵在半空半天不动——”
她本来还以为是那男人失手,又或者是紫色小帅暗中出手干预了一下。但现在想想,干预多半是真的存在,只是干预的方式,可能远比她想得要惨烈……
“嗯。”灰信风大脑微晃,肯定了她的猜测,“当时那一刀,很可能是直接砍到她恋人身上了。”
“或者,应该说,是她的恋人帮她挡下了那一刀。”
因为刀子实际刺进了血肉里,所以才会僵在空中许久;而在这次攻击过后,那个紫色小帅很可能就直接断气了。
真正死亡的玩家是会被怪谈自动弹出的,所以从白桅的视角,才压根儿看不到他。
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他不是走了,而是死了。
“天哪……”终于理清思路,洛梦来忍不住一声低呼,正要感叹,却听手机那头又响起白桅不解的声音:
“刀?什么刀?是那个黄小帅要砍那个紫小美?为什么?”
“……”
这话一出,吓得洛梦来生生把还没出口的感叹又咽了回去。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边三人齐齐陷入诡异沉默。最后还是漏勺之首灰信风强撑着开口,声音沉稳且充满肯定:“为了殉葬。”
白桅:“……”
白桅:“啊?”
“你也看到了,那个系着黄色丝带的女生已经变成了‘鬼’。但她男友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友死了,他很悲伤。所以出于深情,他决定让所有人给她陪葬。包括他自己。”
灰信风努力掰扯道:“之后……嗯,对,在攻击这位紫色小美的时候,他的刀被挡了一下,然而,呃……”
他仔细斟酌着词句:“被其他觉得紫色小美还不该死的玩家阻拦后,出于愧疚和失落,自杀了。”
白桅:“…………”
“啊。”她再次面无表情地一声喟叹,语气认真,“好有爱啊。”
“嗯嗯。”灰信风很高兴自己终于糊弄了过去,顺着道,“这年头人类里很流行这个的,什么你死了我就要全天下陪葬……”???洛梦来毫不犹豫地甩给他一个惊恐的眼神。不要造谣!才没有!
白桅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别误会哦。我指的是救人的那部分,才不是指那个黄色小帅。”
咖啡馆内,她懒洋洋地坐在楼梯台阶上,低垂着眼睛看向手里的屏幕,乍一看眼中似有悲悯,但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虽然我接受的是新式诡异教育,但我的思想还是挺传统的。会主动去屠杀同族的家伙,不论是什么理由,也不论是什么种族,在我看来都很不像话。”
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往旁边转了下脑袋和脖子。不过转完后她才想起这是在视频,光靠自己转是无法调整视角的,于是又若无其事地挪了回来,隔空喊了下灰信风:
“你不要多想哦,你们一族有自己的说法,不在我的谴责范围里面。”
在她看不见的位置,长脖子和洛梦来不由自主地转头,正见灰信风的触须正不由自主地飘起又压下,体态之轻盈,动作之反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在他们座位旁边拴了颗气球。
跟着便听灰信风轻咳一下,若无其事地开口应了一声。说完无意识地用触须捋了捋自己的脑回沟,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手机里的白桅再次开口:
“对了,这么说起来……
“在紫色小帅替紫色小美挡刀的那一瞬间,她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吗?”
……诶?
这一番话说得着实有些绕。好消息是在座的都能听懂,坏消息是这答案他们还真不知道。
毕竟从游戏中后段开始,其他玩家显眼的操作就一个接一个,相比起来紫色小美这边真就有些平平无奇,他们因此还真就没多加关注……
“不过看后来的发展,她应该是不知道吧?”最后还是观察较细的洛梦来下了结论,“如果知道,她也不会问电话线的那头是不是他了嘛。”
确实是这个理。长脖子当即点头,连声附和。
“所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了啊……”白桅听着他们那头的回答,轻声喃喃,明明她从未亲眼见过那所谓挡刀的场景,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地浮起了另一个画面。
那处与库房相连的水渊里,那个诡异竹盘垂下的血管间。
初时离得太远所以没看清楚,直到后面凑近了才发现,那如同囚笼般垂下的粗大血管间,困住的并不止苏英一人。
还有一个人——或者说,灵体,一直和她在一起。从后面搂着昏迷不醒的苏英,几近将她整个儿搂进怀里,也因此,那些末端尖锐的血管,几乎大半都扎在了他身上。
扎得很用力,也很深。深到白桅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基本已经透明到快要消散,深到那个竹盘被她弄坏向下跌落时,他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带着一起摔下去了。
然后他说什么了来着?
哦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指了指昏迷的虚影,又冲着自己摆了摆手,比了个“嘘”的手势——
就像很久之前在咖啡馆,自己第一次看到他出现在苏英身后时,他悄悄做的那样。
白桅其实不太明白。是叫她什么都不要和苏英说吗?可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那苏英怎么知道他在呢?又怎么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呢?
越想越是困惑,好像脑袋都要变大。白桅无意识地轻叹口气,手机那头立刻传来洛梦来关心的声音:
“怎么了桅姐?你还在为黄色小帅的事不开心吗?”
“……那倒不是。”白桅想了想,很诚实地给出答案,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再次托腮观察起手机里的画面,若有所思地喃喃出声,“说起来这批玩家的通关进度怎么样了?现在离怪谈自动结束应该没多久了吧……”
话未说完,屏幕里的人突然不动了。白桅愣了下,又拍拍手机,视频里的画面这才再次动起来,然而比起之前却明显卡顿;不仅如此,连带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
“是不是卡了啊?”隔着手机长脖子的声音艰难地传过来,琢磨着可能是信号不好,建议让白桅走到室外去试试。白桅倒也配合,起身就往外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则扶了下不知何时爬到自己肩上的黑色小人,随口道:“出去是可以。不过外面在下大雨哦。”
“诶,那桅姐你当心淋到……”洛梦来立刻开口关心。旁边灰信风却似意识到什么,若有所思地出声:“你说的那雨,正经吗?”
……再次换来洛梦来震惊的一眼。这叫什么问题!
“不太正经哦。”白桅倒是答得很干脆,“是逻辑经纬混乱后自带的特殊效果。”
按说只要将逻辑经纬拨乱反正就可以止息。但白桅之前看过这里的经纬线,乱成一锅粥了,哪怕把那个身为祸源的竹盘破坏了也没好到哪儿去。慢慢梳理实在太费时间了,她觉得还是把这事儿留给后来的专业人员做比较好。
“哦,那就不奇怪了。”灰信风却道,“诡异世界的雨,会干扰诡异世界的信号,这很合理。”
像人类的无线网,有时不也是一下雨就卡得不行吗。
当然,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白桅那个手机确实太旧了,用久了自然就卡……但这个因素说了也没用,他索性也懒得提了。
白桅却似恍然大悟,站在咖啡馆的门檐下,思索地看着面前依旧倾盆的大雨。
“意思是说,把这些雨解决掉,网络就不卡咯?”她轻声呢喃着,忽然轻轻笑起来,“那这很简单啊。”
她说着,随手就把手机塞到了肩头黑色小人的怀里。后者也是机灵,立刻很有经验地调整起手机的角度,将镜头直直朝向前方——也直到此刻,洛梦来等人,才终于意识到白桅之前说的“大雨”,到底有多大。
说是雨都是客气了。根本就是有人正在从云端开消防车,整车整车地往下倒,即使隔着手机,他们也能感知到面前的雨幕有多厚实,甚至能看到地上几乎汇聚成糊的积水。
下一秒,却见那镜头里有什么轻轻探了出来——洛梦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白桅的双手。
或许是为了避免被水溅湿,两只手的衣袖都被卷到了小臂以上的位置,露出白到几乎不似活人的胳膊;那两条手臂就这么直直向前伸着,掌心平开,直直向上,仿佛是祈祷,又仿佛是要接住外面的雨丝。
下一秒,却见那两只手又不紧不慢地翻转起来,向内一旋,改为手背向上。
原本铺天盖地的哗哗声突然止歇。好似一切都戛然而止,陷入寂静。
再下一瞬,整个世界却又响了。只是和之前充斥天地的哗哗声不同,这次响起的,却是宛如流水般的潺潺声。
镜头里依旧充满雨丝,那奇怪的流水声亦没有片刻止息。洛梦来和长脖子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从彼此眼中看到相似的困惑;灰信风却在此时幽幽开口,提示他们去看地上的积水。
二人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办。一开始还没看出,直到注意到,一处距离较近的积水,原本水洼的边缘都快触碰到咖啡馆门口的路牌,过了一会儿再去看,那水面却很明显地低了下去……
等等。猛地睁大眼,这下两人都明白了。
积水正在减少。
不,应该说,是积水正在倒流。
这一整场大雨,都在从下往上地倒流!
每一滴水、每一缕雨丝,都正在白桅的指挥下,浩瀚逆行、磅礴倒流,水滴的闪光不时自屏幕里掠过,宛如一串串正沿着丝线不断向上滚动的珠子。
积水倒流的同时,新的雨水也显然没再落下,或者说,是被白桅控制着没有落下——一开始还没不明显,但现在再看,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那厚实的雨幕,正在一层又一层削薄,那些原本被大雨完全遮蔽的景致轮廓,也在潺潺的水声中不住变得清晰。
“……”长脖子已经彻底呆住了,怔怔望着手机里那不住上滚的珠帘,好半天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直到手机里再次传出白桅的声音,方如梦初醒般回过来神。
“所以现在好了吗?”手机那头的白桅还在询问,声音比之前流畅不少,“你们那边现在还卡吗?”
不卡了——完全不卡了!
长脖子正要这么回答,却听旁边洛梦来忽然咦了一声:“这雨里是不是有人?”
长脖子一惊,定睛细看,发现那已稀疏不少的细雨中,确实隐隐看到一个人影,正在快步朝着咖啡馆的方向走来。
雨愈疏,他愈近,等走到近前时,雨幕几乎只剩了薄薄一层,哪怕是隔着水帘,也能依稀看清他的模样——
身材颀长、姿态挺拔,白色的衬衫被水彻底打湿,几乎是贴在身上。勾勒出相当漂亮的轮廓。
身材好像还不错——这是长脖子的第一反应。
不过这人谁?——这是他的第二反应。
为啥我家boss好像突然紧张起来了——这是他的第三反应。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听见手机那头的白桅也轻轻“诶”了一声,跟着镜头晃动,手机那边传来了窸窣的声响,以及黑色小人小声的哼唧,画面变得一片漆黑。
应当是连人带机整个儿都被白桅塞进了兜里。长脖子迟疑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白桅关机,旁边一根触须却突然窜过来,毫不犹豫,直接按在了挂断键上。
“……?”长脖子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转头,“老大?”
灰信风却没搭理他,只静静浮在原地。顿了几息,才闷闷地吐出一句“时间差不多了,都好好继续工作”,说完便转身飘走。长长的粉色触须很没精神地拖在身后,仿佛一截断了的气球线。
——同一时间另一头,匆匆收好肩头的黑色小人和手机,白桅这才再次抬眼,好奇地看向雨幕中的来人。
气息像是活人,叫人觉得有点熟悉。她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平静地望着面前那最后几串水滴,也随着倒悬的吸力,缓缓流上天际。
湿漉漉的夜色里,来人终于停下脚步,胸口犹在剧烈起伏。和衬衫同样完全湿透的头发被全部捋向后方,随着雨幕渐渐淡去,露出轮廓深邃的眉眼,垂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着,无名指上的银戒闪着积水似的反光。
哦。白桅恍然大悟。她认出对面是谁了。
正是不久前刚被她送出去的变态先生。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又回来,但现在显然不是他该来的时候,毕竟诡异学院的工作人员应该就快到了——
白桅如此想着,正打算就地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好好劝劝对方,却听对面那人忽然开口了。
声音很轻,宛如呢喃,仿若做梦的人怕惊醒,清醒的人怕是梦;然而无论是说出的话还是用的语气,都是那么似曾相识——
他说,是你吗,白桅?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宛如梦中曾见
没人知道, 在来到这世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杜思桅总在反反复复地做着极为相似的梦。
梦的基调总是很阴沉的,空气潮湿且泛着腥味, 压抑得出奇。大多数时候, 梦里的他都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仿佛鬼压床一般, 浑身动弹不得。
然后他会听见床底传来诡异的笃笃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躲在他的床底,轻轻敲着他的床板;紧跟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余光可以看到, 一只苍白的手从下方猛地伸上来, 细瘦的五指弯曲, 紧紧扣在床沿。
再接着, 他会感觉到阴冷。那冷意像蛇一样攥紧他的心脏,像藤蔓一般沿着他的骨骸攀爬, 随着那“东西”的不断靠近,逐渐浸透他的意识, 化为深深的恐惧。
然而在接下去的某一个瞬间,他意识的某一处会突然会点亮,梦里的他会莫名产生一个认知——那个从自己床底爬出来的、不断向他靠近的,不是什么怪物, 而是白桅。是他的妻子白桅。
没头没脑的判断, 却又莫名笃定。于是梦里的自己突然又开心起来,心跳的节奏一下就变了, 恐惧也成了期待。
他甚至会在心里给那个看不见的身影加油,希望她能挪得快一些,至少让他在梦醒前, 能再看她一眼——
然而每次在他快要看到白桅的脸的时候,梦就结束了。
睁眼便是洁白的天花板,空调嗡嗡作响,空气里飘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很干净、也很安全。
一切都很好,可他还是想回到那个潮湿昏暗的梦里。
类似的梦境还有许多,有时梦里他刚和白桅吃好晚饭,他在洗碗,白桅在他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却总也不到他的身边来;有时是他正开着越野车,在那个充斥着废墟和诡异的世界里穿行,白桅就坐在他的后座,他努力想要透过后视镜去看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因此,此时的咖啡馆外,在叫出白桅名字的那一刻,他其实是有些恍惚的。
他一时竟搞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另一段以假乱真的梦境;在看到面前的白桅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后,这种恍惚,更是化为了无法克制的忐忑和惶恐。
如果他现在后退,如果他现在离开,是不是梦就不会醒了?
这个念头几乎是无法克制地浮了上来,双脚却始终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不知真假的身影就这么停在自己的面前,怔怔地望着自己,突然抬起了一只手——
没有半秒犹豫,杜思桅立刻抱起脑袋,后退半步的同时低头压肩弓身,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仿佛演练过千遍万遍!
只是想抬手在他面前挥一挥的白桅:“……”
“那个。”她一边努力回忆着这是否算是人类常用初见礼仪的一种,一边斟酌着开口,“你没事吧?”
杜思桅:“……”
事实证明,有时人真的无法共情哪怕一分钟前的自己——明明不久前他还满心希望这不是梦,但这一刻,他非常希望自己赶紧醒来。
重开吧,这个反应太丢人了。真的重开吧。
好在他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冲白桅笑笑,很快便恢复了站姿,顺便还顺了下头发。
“抱……抱歉。”他尽可能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因为上次你也是突然来那么一下,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训练这方面的反应能力……”
白桅:“?上次”
“在披麻村的时候。”杜思桅小声道。
哦——白桅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用尸体烧烤的!”
“不不不那真不是烧烤!”杜思桅赶紧解释,“那火柴是我从上个世界带来的道具,那是一种净化……”
话未说完,注视着白桅那倒映着整片夜色的眸子,他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不由自主地深吸口气,他试探地开口:“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的哦。”白桅却毫不犹豫道,“披麻村的时候见过的,这不是想起来了吗。”
比起这个,她倒是有更在意的事——比如,为什么这家伙知道她的名字?没记错的话,上次在披麻村的时候他也叫过自己;还有……
她按捺不住地歪了歪头,骨头发出噶啦一声脆响,眼神却充满好奇:“你说的‘上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这一回,杜思桅却没立刻回她的话了。
他只愣愣地望着白桅,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重重地砸了一下,整个人看着有点呆呆的;片刻后,那种呆楞又渐渐化为了不敢相信,以及某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些情绪像是潮水拼命往脸上冲,他却在用五官和浑身的肌肉努力往下压,这让他的表情一时都显得又些诡异,明明嘴角在笑,眼睛里却泛着光——
不知过多久,又见他猛地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手掌像是腻子,转眼又把所有的情绪都抹没了。跟着便见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面上挂上和煦又得体的微笑,同时悄悄把手背到后面,自以为隐秘地偷偷摘下无名指上那枚银色的指环。
再下一瞬,他手又突然伸到了前面,摆出握手的姿势,很有风度地冲白桅点了点头。
“行,那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杜,杜司南,现在在一家……一家在人类社会还算不错的公司工作,同时兼职为某些自媒体供稿。当然,虽然有兼职,但我空余时间很多。同时因为之前的一些经历,我对诡异之类的存在算是有一点浅薄的了解,对很多东西都持开放态度,抗压能力也还可以,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说到这儿,他似是刚想起什么似的,话头又忽然一转:
“对了,听你的意思,你对我的上一个世界似乎很好奇?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找个时间坐下来慢慢说。不过这事说来话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要不先交换下联系方式?”
白桅:“……”
人类,好善变啊——不由自主的,这句话突然浮上脑海。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短短时间内能有那么多表情,但就是感觉好善变啊。
不过有些东西,她也确实是想了解一下……白桅默默想着,一手已经揣进了兜里。
杜思桅注视着她的动作,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天晓得,他那番话说得行云流水,仿佛早有准备,但实际从头到尾,他手指的颤抖就压根儿没有停过。
眼看白桅似乎就要开口答应了,他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高高提起;偏在此时,却见白桅忽又似注意到什么似的,整个人突然顿住,跟着偏了偏头。
看得杜思桅心里咯噔就是一下,正要再次开口,白桅却猛地又凑上来,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巴。
“搞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他听见白桅小声地抱怨一句,又深深看他一眼。片时后,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抿了下唇,用指腹轻轻擦过杜思桅的眼睛,跟着便从兜里掏出一坨黑色的东西,一下塞进了他的手里。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把这个拿着,好好照顾,时机到了我会顺着它去找你。
“现在,立刻转身往后走,在回到现实前,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哦对了,你也是玩家吧?那在我去找你之前,请务必努力一下,不要死了。我会很感激的。”
语毕,顺势将人往外一推,杜思桅晕晕乎乎的,依言转身就走。清晰听见身后又传来白桅的叮嘱:
“哦对了,每天喂它一顿就行,尽量喂水果谢谢,你吃什么分它一口就可以!
这话说完,语气忽又缓了下去,甚至带上了几分温柔:“好啦,乖乖听话,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很快的,我保证。”
“……”听得杜思桅心头一软,眼眶又不由自主地有些犯湿。
果然,他就知道。哪怕不记得自己,白桅心里也还是有他的。看,之前不是还让他好好活着。
只是转念一想,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什么叫喂一顿?分谁一口?
杜思桅心里冒出嘀咕,却又因为白桅的言灵,走得片刻都不停。直到走回咖啡馆外的街道才堪堪停下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捧着的原来是个黑色小人。
……不足巴掌大的黑色小人。脑袋四肢俱全。瞧着倒是挺可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很不高兴的样子,正盘腿坐在他的手掌里,不停地猛猛吸气。
杜思桅:“……”
所以……要喂的,其实是这个?
他也搞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但心知这就是未来自己和白桅重逢的希望,态度不由自主便恭敬起来,小心翼翼地端详片刻,终于垂下脑袋:
“那个,请问您会说话吗?”
“……”黑色小人没有理他,只抬头看他一眼,蠕动着背过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猛猛吸气。
杜思桅:好的,那多半就是不会了。
想了想,又问道:“那请问,您现在饿吗?”
“如果饿的话,请问要吃车厘子吗?”
“……”这一回,小人终于理他了。
不情不愿地转头瞟他一眼,矜持地点了点头。
于是杜思桅又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原地做了个深呼吸,又平复了一番心情,方小心地捧着那个黑色小人,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
*
另一头。苦短咖啡馆外。
就在杜思桅离开后不久,诡异学院派来的两名工作人员终于来到了咖啡馆的周围。
别的不提,至少从气息看是很有能力的。白桅对此非常满意——这至少意味着,整理逻辑经纬的活,自己可以安心甩手了。
两名工作人员是先后过来的,先来的那个是个异形,一个体型是足有四层楼高、外形类似水蜘蛛的灰色异形——
而且从对方身上的气息来看,白桅估摸着这体型多半还是压缩过,它的本体至少还要比这大一倍。
性别不明,但说话是个温和低沉的女音。白桅喜欢好听的声音,因此对它的印象很好。
另一个则是正常大小的女鬼,看气质应该是贞子一脉的,头发又黑又直,在脸前扎了一个长长的高马尾,看上去很是干练。
水蜘蛛这会儿将整个咖啡馆都围在自己细长的虫足间,用意念观测着里面的情况;马尾女鬼则站在咖啡馆外,一边听白桅描述之前的情况,一边检查着那枚碎裂的竹盘。
白桅急着回去,因此描述时言简意赅,只用三言两语草草概括了下事情发展的起因经过结果,说得那叫一个囫囵吞枣轻描淡写,在说到自己的判断时,却不由放缓了语速。
“我本来以为,这个东西只拥有搞乱逻辑经纬的能力,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她低垂着眼,慢慢说道,“至少水渊里的那个鱼怪,它看着并不像是这个维度的存在。”
“所以,你怀疑它是从其它维度偷渡过来的?”马尾女鬼露出思索的表情,狐疑地打量着手中那拖着血管的两半竹盘,“也就是说,这东西不止能扭曲现实、扰乱经纬,还能开启连通其它维度的通道?”
“这东西什么来历啊,这么厉害。”
“不一定是‘通道’。也有可能只是一道很浅的缝隙。这个相对要容易很多。”白桅却道,“至于来历……这个不清楚,只知道中招的人类管它叫福具……”
“邪具。”那个巨大水蜘蛛垂眸看了一眼那竹盘,却在此时插嘴,“气息很模糊,但瞧着像是密教里祭祀时会用的东西。”
它语气很肯定,换来白桅一个诧异的眼神。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话的说服力,它想了想,又补充道:“吾过去曾在一个小世界当过一段时间的邪神,对此略有涉猎。”
白桅:“……?”
“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水蜘蛛继续道,“吾早就已经上岸了。”
白桅:“……”
“我以为邪神本身就是岸了?”她眨了眨眼,略显迷茫。
她是真的困惑。因为她有一个姐姐就是从诡异学院的技工跳槽去干邪神的。她还以为这个职业的待遇比学院职工好多了呢。
对此,水蜘蛛只是一声很轻的、风一般的叹息。
“心中有挂碍,何处不苦海?”它轻声说着,挪动着柱子般的虫足,宛如人类观察显微镜那样,再次仔细观察起下方的房子。
那梳着干练高马尾的女鬼却似是发觉了什么,忙又提声将它的意识叫了回来,跟着又小心拿起那碎成两半的竹盘,若有所思:
“可如果是邪具的话,你们不觉得这东西的材质看着太普通、也太无害了吗?”
“而且你们看这断裂面。竹制品的断面,会像这样乱糟糟的吗?”
白桅顺着她的手指认真看了眼,微微蹙眉。片刻后,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慌忙上前,将手朝着那竹盘伸去。
马尾女鬼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将竹盘拿远了些——她来得比水蜘蛛稍迟一些,尚未见过库房水渊里那个被穿成烧烤的鱼怪,本身也不知道白桅的来历,只当她是个被临时派到这里来接应它们的本地向导,再加上之前和白桅沟通时也曾听她亲口提过,她是诡异学院外派来这儿的,作为怪谈主的身份等级也不高……
这种试验保护区,来的不是在外面混不出名堂的菜鸡,就是想走捷径刷资历等级的混子。而无论是哪种,能力水平都有待商榷,她可不敢让对方再乱碰东西。
白桅却只诧异地看她一眼,显是完全没懂那马尾女鬼的意思;跟着就见她手腕一翻,那原本还被马尾女鬼紧拿在手里的竹盘,竟不知怎么,转眼就到了她的手上。
旋即便见她用手掌在那竹盘上一抹,掌间弥散出薄薄的水汽,再下一秒,那两半黄色的竹盘居然如同被剥去了外皮似的,瞬间变了副模样。
来不及感叹白桅手法的利落,马尾女鬼的视线只紧紧黏在那竹盘上,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旁边的巨型水蜘蛛也跟着望过来,浑身气息同样一沉。
——只见那正被白桅拿在手里的,哪里是什么竹编的圆盘?
分明是一个用无数细密神经编织而成的、碎裂成两半的平面六芒星。
或许是为了固定形状,那六芒星的边缘,还围着一圈白色的边框。
“是骨头哦。”白桅简单摸了摸,很快做出判断,语气相当内行。
“……噫。”
饶是马尾女鬼杀生经验丰富,见状也不由摇了摇头;头顶水蜘蛛却恍然大悟地微微颔首,中肯地给出评价:
“没错,就该是这样。这样味儿就对了。”
“也就是说……这东西上面,原本还自带着一层暗示。只要是中了暗示的人,都会把它看作竹编的盘子……”白桅拿着那两半形态诡异的邪具,面露沉吟。
直到她现在手动将这层暗示抹去了,她们才得以窥见这东西的本来面目。
这样看来,那做这东西的人还挺厉害。别的不说,光是这一层被动触发的暗示就足见水平。居然连她都骗过去了。
再一细看,这邪具虽在材料和形状方面都大变样,边角的花纹居然还在。小小一圈,勾勒在六芒星骨制的边框上,看上去更是说不出的违和。
白桅仔细盯着那圈花纹,片刻后,突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她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种花纹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比怪谈更扭曲的,是人心……
白桅想起来了——不久前, 她曾委托披麻村的绣娘给苏英做了一枚护身符。甚至这回,她都是因为这枚护身符被毁才赶过来的。
而这面六角盘边角的花纹,和那枚护身符上的, 几乎一模一样。
但一个是邪具, 一个是护身符, 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居然也会撞脸,这事儿怎么想都有点怪。
白桅皱了皱眉,保险起见,还是如实分享了自己的发现。那负责记录的马尾女鬼显然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却也尽责地表示, 会尽快安排去披麻村问问情况的。
再之后, 这边就真再没白桅的事了。她也不客气, 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跑路,临走前出于谨慎, 还特意又打听了下,像这种类似见义勇为的行为, 有没有可能会计入到怪谈主的等级评分里——
天晓得,她上次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升上战栗三的!
那马尾女鬼却像误会了什么,很是微妙地看她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哈, 这种和怪谈经营无关的业务是对评级是没用的。事情结束后倒是可能会给你发些奖励……
“真想升级的话呢, 我劝你也别想着走捷径。好好搞自己的怪谈,尽可能多的收集骨子, 这才是正经。”
说完,似是觉得自己这番话有点过了,又不由咳了一声, 顿了顿,方又道:“对了,你负责的怪谈是哪个?如果真有需要的话,我空了可以帮你去看看。我供职诡异学院前,也当过怪谈主,噩梦一呢。”
她这话倒是真心的——先前白桅直接剥离暗示那一手,足见她能力不弱;而像这种水平,放在怪谈主的评级体系里,怎么都不可能才只战栗三。
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白桅对“恐惧”的理解太浅,或是干脆偏了,以至于收集到的骨子始终达不了标。
正好,在咖啡馆这事结束前,她和搭档应当会一直留在这个维度,趁着空闲去帮白桅看看她的怪谈设计,问题应该也不大。
白桅闻言,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不用”。马尾女鬼只当她不好意思,也没再坚持,只又安慰鼓励了几句,便专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白桅又抬起头,很认真地同上方的水蜘蛛也道了再见,这才带着仅剩的一个黑色小人,以及一个自己私藏的小瓶子,快步走向了咖啡馆外的十字路口。
那瓶子是个很小的香料瓶,是苏英做甜品时用的。然而现在,里面的香料全被倒干净了,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空瓶——只有像白桅这样的非人才能看见,里面其中还装着一些碎片。
透明的、玻璃一样的灵魂碎片。是她先前独自进入水渊深处打捞那个裂成两半的“福具”时,趁机偷偷装上的。
不是她只想拿这么一点碎片,而是那个随着福具一起坠落的灵体,已经消逝到只剩这么一点碎片。白桅不懂复生之术,也不知道这么一点碎片拿在手里,还能有什么用;只是当时望着那些碎片,总觉得让它们就这样湮灭未免太叫人难受,索性便往里灌注了一点点自己的力量,又找了个瓶子,小心装了起来。
不过打包归打包,但打包带走后该如何做,她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她索性也没在这事上纠结,将瓶子连同剩下的那个黑色小人一起揣进兜里,因为懒得开瞬移,便在路口东张西望起来。
很不巧,这会儿的路上都没什么好看的车。白桅只能便赶路边继续寻觅,眼看都快走回自己家了,这才总算遇到辆顺眼的,忙不迭地爬上去,一面坐在顺风车的车顶上吹风,一面再次掏出手机,给长脖子打了个电话
说来也是无奈,她直到上车后才发现,到了这个点,她的怪谈应该已经自行结束了;所以在向长脖子打听时,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起了最后玩家们的通关情况。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手机那头的长脖子支支吾吾,最后告诉她的通关人数,却是零。
“???”车顶上的白桅都懵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说,没有一个人通关?”
“你确定吗?提醒一下,那些变成‘鬼’的玩家,其实并不算被淘汰,也是能通关的哦。”
“这个我知道,我们boss和我说了。”长脖子的语气听上去更无奈了,“但没办法,真的……就是没有一个人通关。”
“这批玩家前期和中期浪费的时间都太多了,玩了那么久,愣是没一个人凑出个拼图来,全在找黄金;所有拼图任务都压到最后死线,怎么来得及啊。”
不仅如此。要知道,白桅这回规划的八张拼图,除了最后那个红色的大爱心外,其余七张,全是白底黑字的简单版式。
这种款式,哪怕是纯作为玩具来看,拼起来也是有些费劲的。
如果所有玩家都能按照白桅的设定,每个人都只负责自己那个房间的拼图,那也还算好;问题是,中前期除了那个系着黄丝带的艾格外,其他人几乎都没把心力放在拼图上;到了最后,随着房间不断被合并,更是所有拼图的拼片都混到了一个房间里——
就算有两个“鬼”帮着找东西又怎样?一张纯白或者纯黑的拼片摆在你面前,你能直接分辨出它属于哪张拼图吗?
更别提在最后关头,属于紫色丝带组的于梦秋还专门拨了一段时间,和帮着她的两个“鬼”开诚布公地谈了谈——
长脖子也不知她是怎么发觉牵着她的那人不是自己男友的,但很显然,这姑娘也是个不爱占人便宜的性子,在杀人的惊骇渐渐过去后,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不仅诚恳向暗中帮了自己的两个玩家道了谢,还特意找了工具,用占笔仙的方式,和另外两人诚心约定了通关后的奖励该如何分配。
……事实证明,她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到了最后,她们连所有的拼片都还没找齐呢,就全都被怪谈自动弹出了。
“啊呀……”白桅怎么都没想到,最终居然是这么个结果,语气不觉便低了下去。
但转念一想,又一下开朗起来。
“算了,问题不大。重要的是过程。”她很平和地对着手机道,“至少从之前的描述来看,这次的玩家里,还是有很多正面表现的。这就够了……”
话未说完,手机那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洛梦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正在对长脖子说话;从白桅这边,只能听到零星的只言片语——
“不行,他们打疯了,根本不理我……”
“我搞出动静了,没有用,他们就是不肯走……”
“而且我还看到附近小区的保安一直在马路对面晃。我怀疑他们已经报警了……”
“?”白桅觉出不对,奇怪地开口,“报警?什么报警?”
“啊?没什么没什么!”手机那头的长脖子回过神来,立刻道,“比起这个……呃,大佬你现在还是在咖啡馆那边吗?大概还有多久回来啊?”
“已经回来了哦。在车上了。”白桅道,“本来想瞬移回来的,可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看到一辆好漂亮的车,忍不住就想坐坐看……”
“哦,坐车啊,那还好……”长脖子却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句,紧跟着,又似想要遮掩什么似的,和白桅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
白桅心情还算可以,也就无所谓地陪他瞎聊。只是聊着聊着,长脖子又突然觉出些不对了。
“那个,大佬?”他迟疑开口,“为什么我这边好像一直听见你那儿有警车鸣笛的声音啊?”
“因为我坐的车就是一直在吹笛子啊。”白桅快乐道,“哔啵哔啵响,还有蓝的红的灯,一直在闪,可好看了呢。”
长脖子:“……”
长脖子:“您是说,你现在正坐着一辆警车往回赶?”
“对啊。”白桅毫不犹豫地点头,“这种车很稀有嘛,还那么漂亮。”
“而且这辆车和我特别顺路哦,从上车到现在,我都不用下来换乘……”
说话间,车子又拐过一个拐角,白桅声音忽然停住。
紧跟着,很轻地诶了一声。
长脖子心脏悬起,立刻追问:“大佬,怎么了?”
“嗯……没什么。”白桅轻声应着,语气却有些恍惚,“只是,我怎么觉得这辆车,好像就是在往我家开啊?”
“……”
几乎就是同一时间,长脖子耳尖地听见尖锐的鸣笛在不远处响起,和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交相辉映。
于是他的脸,彻底绿了。
*
事实证明,白桅没有搞错。
那警车最后真就停在了她的怪谈门口。
而要说警察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有人打架斗殴。
至于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这个长脖子他们还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就在怪谈结束后没多久,洛梦来出去打算拿下快递,谁想一开门,就看到好几个玩家在怪谈现实坐标的入口处打成一团——还打得没完没了。
最后还是白桅好奇心旺盛,都蹭着警车一路开到家门口了,愣是一过家门而不入,转头又悄咪咪地跟着几个民警回了派出所,坐角落里竖着耳朵听完了全部的笔录;又偷偷跟在几个被释放的玩家后面离开,听她们私下交流,这才终于搞清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说白了就是,有仇的太多,还全撞一起了。
所有人里,最先脱离怪谈的,是那个红色小帅。但他因为没有酒店的房卡,所以一直在怪谈门口等着恋人红色小美出来;等了一段时间,没等到红小美,蓝色组那一对情侣却先后出来了。
他们情绪倒是很稳定,嘴也很严,出来后虽然脸色都不好看,却什么都没泄露,只默契地等在怪谈入口。
一方面是打算到时直接拦一下通关的玩家,赶在对方手里的“祝您平安”券曝光之前先买一些下来;二来,毫无疑问,就等着那个系黄色丝带的男人呢。
再之后出来的则是紫色小帅——事情发展到这儿倒也还好。因为尽管紫小帅清楚地知道蓝色组私下玩的手段,但他不想和人起冲突,所以一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静静站在远处等自己的嫂子出来……
“嗯?嗯嗯嗯?等一下!”
又过良久,白桅自己的小屋里。正静静听着白桅复述事情经过洛梦来忽然觉出好像哪里不对,急急叫停了正讲得开心的白桅——
“什么嫂子?谁是他嫂子??”洛梦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那个紫色小美啊。”白桅喝着新泡的骨子茶,一本正经道,“大名叫于梦秋的那个。”
“所以他俩……啊?”洛梦来脑子都要炸了。要知道这可是所有情侣里唯一像是有真糖的一对啊!她都磕了些什么啊!
“是的哦。他们做笔录的时候说的,我一直在旁边听着呢。”白桅显然没觉出这其中有任何问题,只淡淡解释了句,跟着便兴致勃勃地继续道:
“那我继续讲了啊。再之后呢,那位被三个女生联手弄死的黄色丝带先生,他也被弹出来了——”
到这儿,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毕竟蓝色组的两位可是早就在怪谈入口等着呢。
但作为在场唯一实名制杀人的选手,黄色小帅估计也早有心理准备,被弹出后才一站定就立刻往外跑,可惜还是被蓝色小帅拦了下来——谁想这家伙看着高高壮壮的,实际肉搏根本不行,非但没有揍到黄小帅,反而还被人按着锤了好几下。
眼看黄小帅就要顺利脱身,旁边紫小帅也坐不住了。借着劝架的名义上来,暗戳戳地拉偏架,愣是和蓝色组的男人一起控住了黄小帅。而这个过程里,红色小帅就一直乐颠颠地在旁边吃瓜……
好不容易控住后,便轮到蓝色组的小美出面唱白脸,打着调解协商的旗号,试图从黄小帅那里敲一点好处出来。谁想到谈判还没谈妥,怪谈已经真正结束,最后三个女生也出来了。
于是——
红色小美第一时间冲向了红色小帅,一巴掌把他甩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黄色小美则像是不知该去哪里,只远远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心虚地看向黄色小帅,又飞快收回目光。
后者见她出来,却立刻开口要她过去。
黄色小美迟疑着没挪动脚步,又刚巧此时紫色小帅也奔向了自己的心上人,剩下一个蓝小帅制不住黄丝带男人,后者立刻挣脱出来,上去就要抓黄色小美的胳膊……
黄色小美没忍住叫了一声,下意识就去推他;这举动反而更激怒了黄小帅,立刻就要强行把她拉走。刚巧此时红色小美听到动静,立刻丢下被扇懵的前男友,调转枪头去帮黄色小美;至于紫色小美,这会儿本来都已经和紫小帅抱一起了,见状二话不说也围了过来……
她一过来,紫色小帅自然又跟着积极参战——毫无疑问地,场面再次混乱了起来。
而就是在这个过程里,蓝色小美敏锐地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直接一声不响地悄悄跑了。
剩下蓝小帅和红小帅两个大聪明,一个还懵在原地,一个则依旧盘算着想要截胡牟利,所以捂着肿起的脸颊,死活不愿走……
浑不知不远处的居民区里,值班的保安已经报了警。
最后理所当然地被赶来的警察一锅端。
“然、然后呢?”观测室里,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长脖子也有些懵圈了。
毕竟玩家他见得多了,会气到才刚过完怪谈就在外面真人快打的,这还真是头一回。
“然后?所有的小帅都被关到笼子里去了呀。”白桅平静道,“好像所有人里,只有紫色小美是不用进笼子的。她又花了钱,把另外两个小美,以及紫色小帅都救了出来……”
哦,保释。长脖子理解地点头。
“再之后,他们就一起去喝酒了。”白桅最后道。
诶?长脖子的脑袋旋即一顿。
旁边洛梦来显然也没太听明白,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谁……去喝酒了?”
“就紫色小美,还有被她救出来的几个人啊。”白桅道,“紫色小美请客来着。”
说起来,最后她就是跟在她们后面,听她们几个一直聊天,这才顺利捋清所有事情的。
为了表达感谢,她临走前还往他们的口袋里,一人塞了一张“祝您平安”的纸条来着。
洛梦来听完却是彻底懵了。
所以说,这短短一个晚上,她们不仅闯了怪谈、打了群架、进了局子,还找了个酒吧喝酒到天明。
……请问这帮玩家是复生的时候顺便把冰美式灌进血管了吗?都这么折腾了精力条都不带掉的?
如果可以,洛梦来真的很想吐槽——但是很可惜,她已经在观测室里实时吐槽了一晚上,现在真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只能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无语和震撼。
“总之,好歹也算是顺利结束了嘛。”白桅倒是想得很开,语气甚至有点轻快,“老实说,在听到你们说怪谈里有人在主动杀人的时候,我还有点紧张呢。担心是之前灰信风遇到的那种寄生怪物又混进来了——还好不是。”
那些人类只是单纯地暴力和没有脑子而已。还好还好。
白桅想到这里,忽似想起什么,忙又好奇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语气里带上困惑:
“对了,灰信风呢?怎么我回来这么久了都没看到他。”
“……”这话一出,观测室内却陷入了微妙的寂静。
过了片时,才听长脖子略显为难地开口:“呃,那个,我们boss的话……他有事先回去了。”
长脖子这话说得心虚,也有点无奈。
因为严格来说,他也不知道灰信风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约莫从白桅遇到雨中型男的那一刻起,自家boss的情绪就整个不对了;等到好不容易撑到怪谈结束,整个人……整颗脑袋,更是如同瘪掉的水母一样,趴在缸底,一动不动。
他又不想让白桅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于是趁着她还没回来,赶紧扁扁地离开了。
当然,这话肯定是不能和白桅说的。虽然他们的boss没有脸,但有的时候却又很要脸,这点长脖子还是清楚的。
于是,对上白桅不解的目光,他只欲盖弥彰地又找补一句:“真的,可急了。”
“什么事这么急,他仇人找上来了?”白桅怀疑地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而且你还在这儿,他一个人怎么回去啊?”
“这个您不用担心,他打灵车走的,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长脖子赶紧道,有些心虚地笑了一下,忽又似想起什么,忙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双手捧着给白桅递了过去。
白桅:“?”
她接过那东西,好奇把玩了下,瞧着却不是很熟悉;倒是洛梦来凑上看了眼,一眼认出来:“这是……U盘吗?”
之所以语气带着不确定,是因为那U盘的接口处并不是金属,而是一截红色的小舌头,还能自由伸缩的那种。
“不不,只是套了U盘的壳子而已。”长脖子立刻点头,“这是我boss自己抽空做的小装置,他离开前特意托我交给您的。他说您把这个插在自己的电脑上,用电脑刷人类论坛的时候,乱码的问题就会减轻很多,而且刷到和自己有关帖子的概率也会变大——但只是概率变大啊,不包百分百的。”
“……哦。”照说这东西还挺有用的,白桅拿在手里,不知为何,却好像不太高兴,闷了一会儿才道,“那这次怪谈后玩家的讨论……”
“这个我们会尽快整理好给您的!”长脖子当即道,“只是这种整理工作只能在我们怪谈做,而且需要点时间。估计两到三天后才能给您,请放心,我们会抓紧时间的。”
白桅瞧着这才高兴了些,认真说了声谢谢,再看看手里的U盘,又不由挑眉:“那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怕您等得急吗?”长脖子一笑,很上道地替自家boss解释道,“只是这个东西做得比较赶,功能还不完善,boss说了,等以后做出来更好的再给您。”
一些奇奇怪怪的操心。白桅撇了撇嘴,再次道谢,仔细将东西收了起来。长脖子见状,也没再久留,跟去摆放提取瓶的地方,简单点数了下自己这边的提取瓶收成,没忍住咧嘴笑了下,认真和白桅道过谢后,步履轻快地提着东西走了;考虑到白桅之后可能还要用,出借的显示屏都没拿,依旧留在了观测室里。
这次白桅和灰信风的分成依旧是5:5,两边惊惧瓶的数量各是八瓶半——或许是因为场景单一、节奏迟缓外加骇人场景有限的原因,收益远没之前高。
……但在白桅看来却还是有些多了。
她本来以为这次惊惧瓶撑死能拿个两三瓶最多了,因此合作前还特意向灰信风建议,说要不这次从分成制改成工资制,价格让灰信风看着开;灰信风却表示,没事还是走分成吧,无论收益多少我都接受。
现在看来,真的很难说他这个决策,到底是因为相信自己呢,还是因为相信自己。
相较而言,爱意瓶那边的收获却是很令人惊喜了——
四分之一。
瓶子里的粉色结晶,涨到了足有四分之一。
准确来说,是四分之一还多一点儿!
四舍五入,就是三分之一;再入,就是二分之一;再入——
“洛梦来!”白桅一个没忍住,甚至高兴得招呼起旁边人来看,边说话边将瓶子举得高高,“看!快满了!!”
因为角度问题恰好可以看到大半空瓶的洛梦来:“……”
嗯,呃,那个……
算了,你开心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