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桅现在的感觉, 其实挺新奇。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公——虽然对方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人,但管它呢,反正她就是当上了!
遗憾的是, 她刚认的老婆貌似不是很想和她好好沟通, 无论白桅怎么发问, 翻来覆去的, 就是那么几样回答。
问她是谁,就只会自称“老婆”,问她那些保洁人员去了哪里,就只说“把他们都赶走了”;要想问得再细些, 那穿着睡衣的女人就会一边嗔怪着“老公你好烦”, 一边慢慢举起手中的剔骨刀——
但事实上, 白桅觉得她根本不用举刀。光是她那嗔怪时满脸抖动的牙齿, 就足够向玩家表达自己的威慑力了。
“好难过啊。”白桅在心里道,“我觉得我们之间, 已经隔着厚厚的一层障壁了。”
灰信风:“……你最近在看什么?”
“什么?”白桅没听懂。
“算了,没什么。”灰信风无声地反思了一下, 为自己居然会以为白桅在看书而感到了淡淡的丢人。又隔着影子观察了一下仍抱着白桅不撒手的提刀女人,略显烦躁地动了下自己的触须,“她还有挺有职业素养。明明知道老公性别不对还演得那么投入。”
“是哦。而且她演技好好,表现力好强。”白桅在心里感叹道, “那种乱七八糟又不太清醒的感觉演得好真实。感觉跟真的一样。”
说完, 视线扫过女子手中一直提着的刀子,又习惯性地开始进行起归纳:
“所以玩家进了这个房间后, 想要通关的前提,就是假扮她的老公,并设法摸清楚和她交流的边界。不过玩家同时还有一个‘家政公司员工’的身份, 所以我猜,光是假扮老公还不够,应该还有一个强制的清洁任务,完成了才算真正的通关……”
“厨房。”灰信风适时道,“厨房那边有很重的血腥气和腐臭味。”
就像是呼应着他话一般,在短暂的拥抱和撒娇后,那个满脸牙齿的女人终于满足地松开了抱着白桅的双手,转而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往厨房的方向。
“对了老公,你现在有空吗?人家今天本来是想大扫除的,可厨房里有蟑螂,人家实在太害怕了。你要有空的话,这个房间就交给你来打扫好不好?就处理些垃圾而已,很快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厨房前。
薄薄的拉门被用力拉开,强烈的腐臭几乎是排山倒海般袭来。一个堆放在高处的垃圾袋随着开门的震动微微摇晃,失去平衡地一路滚落,正好滚到白桅脚边,没有扎紧的袋口散开,露出一团已经难辨形状的血肉。
血肉上还沾着头发,颤巍巍地探出来,几乎要碰到白桅的脚尖。
白桅却没太在意,反而往里走了一步,踩着那个散开的垃圾袋,探头朝里望了望,视线扫过那几乎堆满厨房的黑色垃圾袋,只轻轻哇了一声。
跟着飞快收回目光,顺带往后退了一步。
跟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的打扫邀请。
“不好意思哦。”她拒绝得还格外认真,“谢谢你的邀请,但我现在一点空都没有。”
开玩笑,她只是来看看情况的,又不是来工作的。她才不要给自己找事情做。
……
本以为这么明确地拒绝可能会触发女人的攻击或是威吓机制,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只是原地偏了偏头,又摇了摇脑袋,发出了长长的“嗯——”的一声。
怎么说呢,感觉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以至于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在白桅看来也不奇怪。毕竟本地人化作的诡异里,洛梦来翁虹霓这种层次的算凤毛麟角,脑子不好使的才是大多数,能够根据玩家情况随机应变做出反应的更是需要极强的专业素养——所以卡壳什么,完全不奇怪。
嗯,这样一想,之前那种令人拍案叫绝的演技更显难能可贵了。这得是多天赋异禀的能力,才能在本身智力都不足的情况下,完成那么到位的诠释……
出于某种微妙的怜惜心理,白桅也没再为难她。很快便主动转移了话题,替对方缓解了接不上词的尴尬,又借口要去找保洁人员,将对方暂时先劝回了卧室里。
那提刀的女人也很配合。甜甜应了一声,很乖地转身就走了。沿着影子铺成的小道,慢慢又走回了自己卧室里。
“这种呆滞又懵懂的感觉也演得好好哦。”白桅望着再次关上的卧室门,忍不住再次赞叹,“如果不是我刚才偷偷查看过逻辑经纬,几乎都觉得她不是演的了。”
灰信风:“……?”
“你查了逻辑经纬?”他惊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不是告诉过你——”
“放心啦,我动作很轻的。你看,你不是都没发现吗?”白桅开始饶有兴致地在房间里四处溜达,顺口在意识里回答,“就是她刚才抱住我的时候,我趁着她没注意,在她背后偷偷看了一眼……”
说是“看了一眼”,实际整套操作,包含了“呼唤经纬”、“快速扫过”、“再次隐藏”三个步骤,因为怕对方发觉,整个流程走得很快,呼唤逻辑经纬时,也没像过去那样,直接大张旗鼓地把所有丝线都拉出来,而是只重点查看了和这个怪谈基础规则相关的部分——
至于那么急于检查的理由,也很简单。
随手拍了拍面前的沙发,白桅趁着四下无人,缓缓摊开手掌。
只见她掌心里,赫然是之前从柜子底下见到的那个、刻着“柏健平”三字的平安牌。
老实说,白桅根本不记得这个人。对这个平安牌本身,也没有很重视——毕竟玩家都是肉身进入游戏的,会丢东西在怪谈里也是常有的事。有些细心的怪谈主在发布开放公告时还会特意提醒呢,让玩家进来的时候不要带身份证和贵重物品,以免遗失……
真正令白桅在意的,是那平安牌上的血迹。
已经黑掉的血迹,显然已经存在很久了。可根据她的观察,这个怪谈不像是装了仿杀机的样子,也就是说,这里的怪物是无法对玩家造成有效伤害的——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产生血迹呢?
当然,真要猜测的话,也能找到很多种解释。不过出于某种微妙的谨慎,白桅还是选择先看了看这个怪谈里的逻辑经纬。
结果很好。很令人安心。所有的基础规则都在正常运作,没有任何扭曲,一切都很正常。
这让白桅彻底放下了心。不然她才没那个心情和灰信风私下讨论别人的演技呢。
视线再次扫过四周精致的摆设,即使是对装修毫无审美的白桅也不得不承认,除开那个堆满垃圾袋的厨房外,这整栋房子都相当漂亮,看着就很,嗯……
用人类的话说,或许该叫,温馨?
“……灰信风、灰信风!”似是想到什么,白桅忽然在意识里叫起来,而且是难得的是叠叫,听得灰信风心头一跳:“怎么?”
“我刚有了一个特别好的新点子。”白桅兴致勃勃道,“一个收集粉色结晶的新方案!”
“……”灰信风一动不动地猫在她的影子里,听着不远处卧室里传出的哼歌声,不知为何,那种不妙的预感更重了,“什么方案?”
“下次我也去找老公!”白桅快乐地继续道,“下次开怪谈,也不用找什么恋人了,我亲自上!就像这个员工一样,直接认亲……”
灰信风:“……”
“?”白桅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试图用你的影子淹死我自己。”灰信风恹恹道。
白桅:“?”
“算了,没什么。”灰信风在影子里小小地蛄蛹了一下,很快又调整好了语气,试图从科学的角度给白桅解释这个方案的重大缺陷,“可你别忘了,这个世界的怪谈运行是需要中枢的……当然我是说那种正经的怪谈。”
“除非你买个发动机,不然只能自己当中枢。你当中枢又怎么给人当老婆呢?所以说,这很不现实。”
“不是还有你吗?”白桅却觉得他这说法很奇怪,“你来当中枢不就好了。”
灰信风:……
要不你还是淹死我算了。
“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白桅却似又想到了什么,一边在房间里探头探脑地到处张望,一边在意识里道,“要是进来的是个单身玩家还好,要是来的是个结了婚的,那就很糟糕了。”
她对于“结婚”、“恋爱”一类的东西其实不是很讲究,不过人类对它却是很在乎的。她之前在洛梦来的建议下看了不少电影,对此也算有所体会。
况且从过去的经营经验来看,为了利益而放弃诚实,这在玩家群体里似乎也是很常见的事。她刷论坛的时候可看到了,好多人为了进她的怪谈刷道具而到处招募队友当假情侣的。
由此可见,哪怕提前在玩家的属性上进行限制,同样无法规避遇到非单身玩家的概率。这就有些麻烦了……
“果然还是去当妈吧。”白桅愉快地更新了方案,“这样还能热闹点呢,我来当妈妈,洛梦来当姐姐,长脖子和翁老师也可以参与进来……诶,你也可以哦。反正你可以分精神体出来,你来当爸爸好了。”
灰信风:……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让一个毫无防备的玩家,直接面对一个颠颠的母亲、一个动不动就失去下巴的姐姐,一堆看着就很不对劲的亲戚以及一个只剩大脑的父亲吗?
“其实我觉得你上次那个怪谈就很好了。除了容易引起玩家冲突外,基本没什么问题。”默然片刻,灰信风选择曲折表达自己的意见,“你继续用那个就挺好的。”
“也是。”白桅思索了一下,认可了他的说法,转头继续在好奇打量起房屋的每个角落,终于没再纠结新方案的问题。
灰信风无声松了口气,回想了下白桅之前的话,不知为何,突然又有点高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些什么。
就在此时,却听白桅轻轻“咦”了一声。
跟着便听她踩着那双大拖鞋,吧嗒吧嗒地快步走到了客厅侧面的一扇门前。
那是一扇透明的推拉门,门外就是露天阳台。或许是因为怪谈的设定,此刻阳台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半点不见阳光。
然而白桅在意的并不是这点。
隔着推拉门,她看得一清二楚——外面的阳台上,是一滩血。
新鲜的血。至少相对厨房里的那些来说非常新鲜,整体都还维持着液体的状态;血迹的旁边,是一件胡乱团着的男士外套,同样已经被鲜血给染透。
白桅皱了皱眉,推门跨进阳台,小心拎起那件外套,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横七竖八,满是刀子划出的破洞。
“像是来打扫的玩家穿的那件。”灰信风从白桅的影子里探出一根触须,试着戳了戳地上的血迹,很快又嫌弃地收回。
“血也是人血。”
从这个现场来看,结果似乎已经显而易见——那个来打扫的玩家很不幸,已经成为这次游戏里最先被淘汰的一个。
死得透透的,尸体都已经被弹出去了。除了这一滩血迹和一件破碎的外套,什么都没留下。
“还是不太对劲。”白桅拎着那外套看了一会儿,眉头却拧得更紧,“看这些痕迹,他像是被这里的主人攻击至死的。”
“可这怪谈看着不像是装了真拟仿杀机的样子……”
“或许是它装了,但你没看出来呢?”灰信风同样陷入思索,“毕竟真拟仿杀机现在也有不同型号,怪谈主还能自己调试。识别起来可能是没以前那么方便。”
“况且,除了仿杀机,也很难有别的解释,不是吗?总不能是这里的怪物突破基础规则的限制,直接动手杀人吧……”
灰信风也就随口这么一说,白桅却像被什么戳中似地,一下抬起了头。
紧跟着,就见她略显紧张地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侧了侧头,不断确认起卧室里那员工的动向。直到确定对方依旧好好地待在卧室里,没有任何想要出来的意图后,方转回目光,迅速地用手在空气中一划拉——
红色的逻辑经纬再次无声浮现于空气之中。不过转眼,又迅速消失。
为了避免被本地的员工察觉不对,白桅这次的召唤依旧保持了极度的低调。不仅只唤出来匆匆看了一眼,看的还只是一个特定的边角——但好在哪怕只是这么一眼,也足够她二度确认了。
“这个怪谈的基础规则确实没有问题,一切都很正常。”她对灰信风道,语气非常肯定,“起码诡异学院预置的那部分规则,以及逻辑经纬自带的约束,都没有任何被扭曲的痕迹。”
“那不是很好?”灰信风道,“那就只可能是真拟仿杀机了。”
“或许吧……可为什么是阳台呢?”
白桅困惑地歪过了头,想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其他的尸体都在厨房。就算那些尸体都是假的,可这个设置本身肯定是有意义的……
“为什么只有这个人,死在阳台呢?”
白桅想不明白。虽说严格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可她就是觉得违和。
盯着手里的外套看了一会儿,又看看女人卧室的方向,忽又想起一事。
“影子……”白桅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灰信风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影子。”白桅的眉头再度拧了起来,“你没有发现吗?”
“那个员工的影子,一直都不太对劲。”
白桅记得清楚,那个提刀女人的影子,一直都是跟在她的身后,并且一路朝着卧室的方向延伸——这也是为何那女人返回卧室时,给人的感觉像是踩着黑色的地毯一样。
她是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去的。
白桅一开始也没多想,只当这是这怪谈的某种氛围感设置。可现在再想想……
一个荒谬的想法突然涌进脑海。白桅盯着脚下的阳台看了一会儿,忽然抿了下唇角,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中的外套。
而后脱去了脚上的拖鞋。
几乎就在鞋子脱离的一刹那,女人慌乱的声音一下从卧室里传了出来:“老公?!老公是你吗?老公你说句话啊,我好怕——”
“不是哦。”白桅干脆利落地否认着,顺势将那双男式拖鞋踢远了些,“我不是你老公,你搞错了。”
“……你不是?”
女人慌乱的声音再次响起,紧跟着传来的是卧室门匆忙打开的声音:
“你不是我老公,你不是??那你是谁,你、你——”
话未说完,一种完全不似活人的急速摩擦声突然自走廊中传来,白桅只觉眼前一花,刚刚还在卧室里的女人,这会儿竟已经冲到了客厅里,扭曲的四肢在地上飞快爬动着,满脸牙齿触手般蠕动,整个人就如同一只癫狂的钉鞋一般,直直朝自己扑来!
“那你就去死啊!!”
几乎就在她扑上来的刹那,凄厉的诅咒同时响起!
——然而话音落下,她却没能再往前半步。
和白桅无关。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阳台门后面,什么都没有做。
是那个女人自己,或者说,是她的影子——从卧室一路延伸出来,长长一条紧黏在她身后的影子,限制住了她的行动。
那影子宛如一根被限定了长度的绳子,一端固定在了卧室里,规定的长度恰好只够女人走到阳台的推拉门门口,再要往前,一步靠不过来。
“怎么会这样?”忍不住从影子里探出小半脑袋,灰信风惊讶到直接出声,“她被困住了?怎么办到的?”
“不知道。”白桅深深凝望着面前还在不断试图扑向阳台门的女人,神情逐渐严肃,“至少可以确定两件事。”
“首先,阳台这滩血迹的主人,肯定不是她杀的。”
那条奇怪的影子限制了她的行动,她连阳台门都够不到,怎么可能走到阳台上来杀人?
反过来说,就算她是在别的位置动的手,被刺伤的人一路逃到了阳台上,可那样逃了一路,房间和阳台门上,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其次,就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诡异的状态……
白桅忍不住深吸口气。
先前对方一直处在较为平静的状态,她又因为药物问题,比较钝感,所以才没看出来。但现在对方已经彻底进入攻击的状态,再要看不出来,就真的是她瞎了——
哪有什么逼真动人、难能可贵的演技?
这个诡异看着一直都不太清醒,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清醒!这就是一个没有理智的诡异!彻彻底底、完全失控的那种!
这已经不是什么抄袭不抄袭的事了。白桅索性也不演了,直接当着那女人的面拿出了手机。
收留并圈养完全没有理智且具备强攻击性的本地诡异,这绝对属于严重的违规的操作。
这事儿必须举报。没得商量。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什么叫做碰瓷啊
说是举报, 但白桅心里也清楚,这种时候想要直接电话联系诡异学院扶谈办,绝对不现实。
倒不是怕电话打不通。只是因为制度原因, 现在打过去, 大概率会先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鬼哭狼嚎, 然后出现一个电子音, 跟她说“您要干什么请按1”、“要干什么请按2”,按完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如果选直接选择怪物接听,也就是所谓的“转人工”,中间则不知道要排队等多久, 接听的那怪物说话她还不一定能听懂……
好消息是她现在是惊惧一了。有专属的人工客服了。除此之外, 在当前维度还有两个特意跑来办事的专员, 正好也和她交换过联系方式。
于是白桅果断先打给了自己的专属客服, 也就那个什么腕足7号,三言两语简单交代了情况, 又迅速联系起了那两位办事专员——只是不知道它们这会儿在干嘛,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白桅索性也没在这事上浪费时间,直接发了条短信过去。发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让他们没事千万别给自己打电话。
——毕竟她现在拿的还是玩家的身份。而一个正经玩家, 她的手机是不会在怪谈里无缘无故响起来的。
除非是鬼来电, 又或者是她定了闹钟。
“你还打算继续当玩家?”察觉到她的意图,灰信风有些诧异,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直接一杆子捅出去……”
“还有玩家在呢,怎么捅?”白桅发好消息,小心收起了手机, “再说,这个怪谈的基础规则又没问题,我看过两遍了……”
凡是被诡异学院收编的怪谈,为避免被外来怪物踢场子,都会得到特殊的加护——这加护与学院预置的基础规则浑然一体,换言之,只要基础规则没被破坏,整个怪谈就会一直处在相应的保护中,根本不用担心不合规外来者——比如此刻的白桅——来闹事。
不说固若金汤,至少也算铜墙铁壁。就算真有外来者设法侵入,员工在自家怪谈里对付外来者,还能额外享有主场buff,安全感满满的。
……这也是为何白桅一直想不通当初灰信风到底是怎么在自己的怪谈里被人打个半死的。不过算了,这不重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对怪谈员工的反向制约。因为这套基础规则的本质,其实是对人类的保护——一来它约束了怪谈中的怪物,使它们不能直接伤害人类,二来则是构建了人类尸体的弹出机制,确保人类在怪谈死亡后能够顺利脱出怪谈,同时肉身得到恢复和治疗……
怪谈主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适当调整,比如当初在披麻村时,锈娘就曾在白桅的示意下,手动延长了玩家死亡后的弹出前摇时间。但它们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想要做出更多的调整,就必须动到逻辑经纬;而一旦用逻辑经纬破坏了相关规则,诡异学院提供的保护也会随之破裂,相关怪谈将成为彻底的法外之地——破坏了对他人的保护,就无法享受对自己的保护,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但这个怪谈现在还远没走到那一步。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虽然它存在违规操作,但白桅还真没办法拿它怎么样;不仅如此,一旦她的存在被本地员工发现,对方还能理直气壮地上来群殴她,占尽主场和道德优势。
“但你的话,是可以直接改逻辑经纬的吧?”灰信风从影子里探出一根细细的触须,一边警觉地四处嗅探,一边在意识中问道。
“那么大的改动,很耗能量的好吗。”白桅没好气地嘀咕道,“改完我能保持清醒就不错了,还怎么和人打哦。”
要是她自己的怪谈,她还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但这是别人的地盘,她拿头改?
不改的话,就只能选择苟着。来都来了,现在想走也太迟,因为本身并非人类,她甚至连直接弹出都指望不上,要离开就只能和正常玩家一样乖乖等通关或者怪谈结束……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维持住现在的身份,运气好的话,还能进一步收集情报。完事等着扶谈办和那两个专员过来,再看情况配合就是了。
白桅默默想着,抬眼看向阳台门外还在不住咆哮的女人,抿了抿唇,缓缓将脚又踩进了那双男式拖鞋里。
塑料的拖鞋受到挤压,发出并不悦耳的摩擦声。那女人却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又一下冷静下来,长满细密牙齿的脸庞向日葵般朝环视起四周,动作竟还透出几分茫然。
跟着就见她又将目光转回阳台门外,嘤了两下,怯怯出声,又冲白桅叫起了老公。
白桅很熟练地应了一声,毫无感情地安抚了两句后,便让她先回卧室——毫不意外地,女人没有拒绝,只缓慢地点了点头,很快便迷茫又顺从地离开了。
白桅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视线旋即又落在了阳台的那滩血迹上。
完全不合理的死亡痕迹、被束缚的失控怪物、开局就爆出诡异发言的玩家团体……
“这鬼地方究竟还有多少古怪是我不知道的?”
白桅轻声咕哝着,打开拉门,又一步步地走回了客厅里。
大理石的地板冰凉,踩下去时隔着拖鞋都能感到一股寒意。白桅抓紧时间去其它几个房间都看了看,确认没有更多值得在意的东西后,方又轻手轻脚地再次转回,路过玄关处的置物柜时,恰好又看到了放在上面的那个手机。
这手机她进门时就拿着看过,不知来历,也不知藏着什么秘密。因为没法解锁,所以当时她也没死磕,很快又放了回去。
这回再次注意到,白桅却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反正按照规则,这屋子里也不会有别人再来了,这手机放在这儿也是闲置,万一里面真藏着什么线索,就这么放着不管,反而可惜了。
于是拿起来,干脆利落地往脚下一丢。藏在她影子里的灰信风猝不及防,忙伸出触须,险险接住。
“你……先说好,我不保证一定能解开的。”灰信风瞬间懂了她的意思,小心将那手机收走,语气有些无奈,“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好哦。”白桅转头看了眼卧室的方向,小心将门打开一半,“明天之前能解开的对吧?”
“……我说了,尽力而为。”灰信风噎了一下,一派认真地再次强调。
“越早越好,太感谢啦。”白桅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自管自地说着,同时从门里钻了出去。片刻后,又将脱下的拖鞋从门外递了进来,稳稳地放回了鞋架上。
从头到尾,卧室里的女人都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只在她轻轻放下拖鞋时,才试探地又叫了一声“老公”。
这回,白桅没再理她了,只悄悄后退,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防盗门被轻轻合上,连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也被彻底隔绝。白桅轻出口气,又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另外两扇房门——
901和902。两扇门此刻都关得紧紧的。
901室的门后,隐隐传来走动的声响和喷洒灭火器的动静,声音听着还挺平稳,想来这会儿应该没什么问题。
至于902……
白桅侧耳细听,没有听到任何人活动的动静。
“好奇怪。”她在意识中嘀咕,“这里面的是谁?那个叫王哥的对吧?他都不用走路的吗?”
“可能他现在离门的位置比较远,又或者他这会儿躲在某个角落。”灰信风配合地列出几种猜测,最后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也出事了。”
但这事儿他们就没法确认了——902的房门上,可没像903那样插着钥匙。
灰信风认真盘算起撬锁进去的可行性,白桅却撇了下嘴角,笃定开口:“我倒觉得,别人都被淘汰了,他都不一样会出事。”
难得能从白桅嘴里听见这么直白的阴阳。灰信风从影子里微微抬头,若有所思:“你怀疑这屋里的玩家不对劲?”
“准确来说,我现在怀疑这个怪谈里除你之外所有会动的东西。”白桅直言不讳,“包括鞋子和袜子。”
这俩本来就是卧底备选项。不过相较而言,还是要比这怪谈里其他人要稍微可信那么一点点的。
而最值得怀疑的,毫无疑问,还是开局时自称“老玩家”的那几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自带的错误情报,更因为从开局到现在,几乎所有人的游戏节奏,都被他们稳稳把控着。
白桅一开始只当这里是个没什么创意的正经怪谈,因此虽然觉得他们怪,但也没太当回事;可现在……
“不能再跟着他们的节奏走了。”她边对灰信风说着,边小心转身,朝着楼道口走去,“得设法和他们拉开距离才行。”
“也就是说,你要设法脱队?”灰信风陷入思考,“有点难度。毕竟通关规则摆在那里……而且他们现在很得其它玩家信任,贸然和他们起冲突并不明智。”
“是吗?那很好解决了。”白桅想也不想,“不用起冲突啊,让他们自己别来管我不就好了吗?”
灰信风:……
灰信风:?
“你打算直接给他们下暗示?”灰信风左思右想,只想到这么一种可能。
白桅闻言却微微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呀,那好麻烦的!”她不假思索道,“而且这个怪谈里本来就有一个同样懂文字暗示的怪物,还不知道它有多能干呢,就这么迷糊动手,万一我水平不如它,那不是反而暴露了吗?”
“……?”灰信风听着,却更困惑了,“那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的道理嘛——你知道壁虎吗?会切断尾巴,自己逃跑的那种动物。”白桅说着,停下脚步。
她这会儿已经走进了9楼的消防通道,面前是长长的、向下的台阶。
楼道幽深,台阶都是水泥的,墙壁却呈现出近乎人皮的质感;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墙壁后面传来的低低啜泣。
然而随着白桅的靠近,那啜泣声又很快停止了。跟着便听墙壁后面响起一阵奇怪的蠕动声响,声音以惊人的速度拉远,不过片刻,便彻底消失不见,连带着整面墙壁,也跟着恢复正常。
“这个怪物也很怪!”白桅眯了眯眼,对着灰信风小声蛐蛐,“一直躲着我,不知道盘算什么坏主意呢。”
灰信风:……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之所以躲着你,是因为先前它用鬼打墙拦你的时候,你打着“做标记”的名义就一直往人家要害上戳呢?
用的还是从楼梯扶手处直接掰的铁栏杆,唰一下就往墙里戳一半,这谁受得了啊?
当然,这话他明智地没说出口。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在意白桅之前说的那句话。
壁虎断尾求生……
“你要当壁虎?打算舍弃谁?”他想想还是没头绪,索性直接问出了口。
白桅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是哦。是要当尾巴。”她一字一顿道,“要当那截因为太碍事,所以被扔掉的尾巴。”
说完,不等灰信风反应过来,又快步往前走了几个台阶。
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面无表情地“唉呀”一声,一边说着“好可怕、救命啊”,一边直接跳了下去。
身体自然地在楼梯上打了几个滚,一路滚到楼梯的尽头;跟着砰一下撞在墙上,便再也不动了。
*
*
又不知过多久。
901室的房门终于再次打开。
抱着灭火器的袜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手还拎着自己的水桶,直至完全走出房间,方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
不得不说,大佬就是大佬,给的标答就是好用——至少她这个房间,算是有惊无险地“打扫”完了。
至于打扫得算不算干净,她这次的业绩又是否合格,这个袜子就不清楚了。反正屋里那个焦黑的鬼影在看到她手中的灭火器后就自动退下了,没再来干扰她;她也已经用灭火器将整个房子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喷过一遍,能做的都做了,不算过就再说吧。
打定主意,她反身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跟着又看了看同一层的另外两个房间——
903室依旧房门紧闭,只是原本插在上面的钥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至于902室,同样安安静静,只是门口的地垫比起之前所见,稍稍倾斜了一些。
袜子很快就反应过来——没记错的话,这是王哥和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来着。意思差不多就相当于“我已完成打扫,先回公司去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也没在这一层多留。偷摸着给白桅发了条信息报平安,又将白桅给的灭火器和消防斧送回楼道,这才拎着自己的水桶,一步三摇地回了1024。
……说来也怪啊。
明明一层楼就三个房间;为什么他们的公司,门牌号却是1024呢?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袜子不觉在公司门口站定。说巧不巧,房门恰在此时打开,老玩家江铭从门后探出头来,见她回来,看上去顿时松了口气。
“太好了,你可算回来了……都在等你呢。”她说着,开门让袜子进去,“工具就别拿了。先放地上吧,我等等帮你送到保洁间去。”
“哦……”袜子懵懵懂懂应了一声,依言放下工具。跟着探头一看,才发现其余玩家几乎都正聚在大厅里,也不知是在商量什么,脸色均不太好看。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一眼望去,鞋子和白桅都显然不在。不仅如此,那个前往903打扫的玩家,这会儿也完全不见踪影。
——怎么了这是?
袜子心里犯起嘀咕。
好在没等到她发问,就已经有好心人主动替她解答了。
“回来了啊,一切都还顺利吧。”那个王哥招呼着她,又示意她去看文件柜上贴着的表格,“恭喜你,从这表格来看,你今天的打扫应该算是合格了。”
表格?袜子不解转头,朝文件柜的方向看去。一开始还没看出来,仔细观察片刻,方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只见表格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四个名字。分别是她、王哥、白桅和今天去903打扫的那个老哥。四人的名字正好占了从1到4四个编号,下方对应的清洁结果评价栏里,则同样多了些的标记——
她和王哥的结果评价栏里,全打了个勾;白桅那个则有些复杂,本来打了个勾,又被用笔涂掉,画了个圈,但那圈上却还有一个勾;还有就是去了903的那人……
他的评价栏里却没有画任何符号。
而是被用笔彻底涂黑了。
“……这些标记,都是表格自动生成的吗?”袜子凑近研究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发问,“那这个涂黑的框,代表的又是……”
“代表的是,他已经不在了。”回应她的,是王哥压抑的声音。
“……不在了又是什么意思?被淘汰了吗?”袜子蓦地回头,“可你们怎么确定,这黑框就是这个意思呢?”
“本来不确定。但我们亲自去看过了。”这回回答她的,是人群里的另一个女生。看着年纪和江铭差不多大,染着漂亮的红发,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王哥打扫完出来,正好听见903室里有奇怪的声音,觉得不对劲,便上来叫上了几个人,一起去了903查看情况……”
正好903室的钥匙就插在门上,要进去非常简单。作为老玩家,王哥进去前也特意研究过了规则,确认这样进去应该没有问题,才带着几个胆子大的玩家,一起进了门。
903室里显然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血腥味,卧室里还一直有人影闪动。王哥听见那人影在叫“老公”,便当场作出猜测,说屋里肯定有什么能够让人伪装成她老公的东西,最终成功找到了鞋架上的拖鞋,穿在脚上,还正靠这个唬住了那个藏在卧室里的奇怪女人——
“跟着王哥就带着我们在房间里简单搜索了一番。最后在阳台上找到了血迹,还有一件破碎的衣服。”那红发女人说着,神情逐渐凝重,“而那件衣服,就是朱先生穿的那件。”
朱先生就是前往903打扫的那位老哥。这样说来,结果似乎显然易见。
“所以他真的出事了……”袜子喃喃着,想起自己之前隔着防盗门听到的那声惨叫,一时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恍惚感。
顿了顿,她又扫视一圈周围。见白桅和鞋子仍没出现,忍不住再次出声:
“那——那个去扫楼道的玩家呢?她现在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神情却更复杂了。
不同于对“朱先生”的惋惜,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言难尽的事情。不知过多久,才听那个叫“龙岩”的老玩家冷笑一声:
“她啊,正躺着养伤呢。”
“?!”这下袜子是真的惊讶了,“她?受伤了?真的假的??”
“当然,骗你做什么。”龙岩好笑地看她一眼,“那个没用的女人,在扫楼道时不知遇到什么,被吓得连滚带爬的——”
“行了!”话未说完,便被同为老手的江铭瞪了一眼。跟着便听江铭无奈叹了口气。
“不过情况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她对袜子解释道,“小爱妹子……她在打扫时可能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被吓得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脑袋都磕破了。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地上,满头都是血……”
“还好,玩家里有懂医术的,已经帮她包扎好了。现在也还在照顾她。只是……”
江铭为难地抿起嘴角,袜子神情恍惚地看她一眼,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小爱她,好像被吓破胆了。”江铭叹息道,“她现在很不冷静,见到谁都很警惕,甚至不想接触我们中的任何人……”
“公司是有提供员工床铺的,这你知道吧?就两间卧室的位置,每个卧室里都布置着四张上下铺,按说安置我们这批人绰绰有余,用来睡觉也够用。可小爱她非不愿意睡那里的床,说玩家里肯定有怪物,她除了医生,谁都不相信,愣是——
“愣是一个人抱着床垫和枕头,跑到卫生间里……躺着去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你,学会了吗?
袜子很难形容自己听到那番话时是什么心情;不如说, 她在听到一半就已经有些恍神,表面看着听得认认真真,思绪早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好在她也不傻。只短短懵圈了一会儿, 没多久就反应了过来。
把白桅大佬吓得从楼上滚下去, 这听着像是会真实发生的事吗?显然不是。
所以对于现在的局面, 只存在三种解释。
第一, 她中幻觉了。第二,白桅大佬被魂穿了。第三,白桅大佬故意的。
考虑到白桅大佬的演技,她本人其实更倾向第一种;然而综合来看, 明显还是第三种可能性最大。
于是袜子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以一种“天哪怎么会这样”的表情回应了负责解释的江铭, 又在其他玩家的要求下, 很配合地告知了今天自己打扫时看到的情况与通关经验,并在进行了一番相当虚情假意的标准“无限流式”社交后, 借口想要休息而先回了卧室;片刻后,趁没人注意, 又悄悄摸去了卫生间。
他们所在的屋子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在主卧里面,一个则在卧室的斜对面,相对要更宽敞些, 推门进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方相当宽敞的盥洗室;穿过盥洗室,才是装着马桶和淋浴室的主卫。
白桅所选的, 也正是这个卫生间。
袜子一开始还奇怪她为啥想不开非要躺厕所,甚至还在猜测这算不算大佬的某种怪癖;然而等真正过去后,她才大概明白, 为何白桅会选择这个地方来当自己的“卧室”。
首先,这卫生间位于走廊的深处,卧室的对面。属于边缘,但又不算太边缘的位置。至少两间卧室里的动静,凭白桅的五感,都是尽可掌握的;
其次,怪谈里的玩家正常情况下是不需要饮水进食的。其它的生理需求也会连带着大幅弱化,所以玩家会用到卫生间的情况很少,即使要用,卧室里还有一个厕所,不至于专门跑来她所在的这个。即使就算真过来了,卫生间与走廊间还隔着一整间盥洗室,来人只要推开盥洗室的门,白桅也一下就能察觉……
换言之,存在感不强,私密性还高。要不是没机会了,她都想给自己也整一个。
怀着这样的想法,袜子试着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听到里面传出白桅的回应,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只见门后,是一张几乎铺满地面的薄薄床垫,白桅正拥着被子坐在上面,头缠纱布,一脸苍白,衣服上还染着大片干涸的血渍;她旁边的马桶上,则坐着一脸严肃的鞋子……
哦,不对。现在应该“谢医生”。
“哟,这不谢医生吗,你好你好。”袜子匆忙与白桅打过招呼,侧头乜了鞋子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揶揄,“不知道谢医生从业多久,毕业于哪家院校?现在又在哪儿工作啊?”
“……”回应她的是鞋子有气无力的一眼,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鄙人谢槐,从业不到一小时,毕业于‘一睁眼突然发现一个认识的人在装伤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觉得她需要一个医生打配合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大学,现在正在‘被傻缺老板逼着出差还要被缺德同事笑话’有限公司上班——”
“怎样,满意了吗?”
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蓦地转向白桅:“啊对,请您千万不要误会。我说的‘傻缺’绝对不是指您。”
为了表达对白桅的尊重,他甚至只单独解释了“傻缺”两个字。毕竟“老板”这部分……他们私下都觉得是迟早的事。
“好哦。”白桅其实都没仔细听他刚才那么长一串是在说啥,不过见他突然转向自己,还是习惯性地礼貌应了一声,说完看了眼袜子,又看了眼她背后关上的门,拍拍旁边的床垫,示意她先坐下。
袜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忙配合地坐下,视线再度落在白桅的绷带上:“大佬,所以你这伤到底是……”
“这个吗?自己敲的。”白桅摸了摸头上的绷带,闷闷道,“本来是想直接摔一个出来的。但我头太硬了,摔不开。所以干脆自己敲了一个出来……”
也幸亏她之前摔那一下动静不够大。不然十楼的玩家直接顺着声找下来,她都来不及敲。
也正因如此,白桅第二次下手时特意改良了方案,叫得更大声了,还按照灰信风的友情指导,增加了台词感情和在楼梯间疯狂跑动的音效。总算是成功引起了十楼那些玩家的注意,并赶在他们到场之前,及时敲开了自己的脑壳。
再之后,就像江铭他们描述得那样——她作为伤者被那些玩家带了回来,本来是想扶到卧室去的,她则趁机,嗯,用人类的话说,装疯卖傻,最后顺利给自己争取到了这个单间……
当时鞋子正好也在那批留守的玩家中。见状也很机灵地立刻配合,给自己捏了个医生的假身份,找了些纱布和药就跟进来了——也多亏他反应快,省去了白桅不少麻烦。
——对此,鞋子只想说,他当时反应能不快吗?
反应再慢点大佬她头上那道脑浆飞溅的伤口就自己长好了!
别问他“脑浆飞溅”和“自己长好”这两个词是什么组合到一起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两个词,无论哪一个出现在正经玩家面前,肯定都是要加惊惧骨子的,加的还不是他们的份儿;而当它们组合出现在玩家面前的时候,他们四舍五入就是在给这个怪谈打白工。
能忍吗?不能。所以在这种时候,他必须挺身而出。
以及……
“那个,大佬你捂错地方了。”他犹豫一下,想想还是说了实话,“你伤的是后脑,捂的是额头。”
“哦——”白桅恍然大悟地一点头,若无其事地调整了一下手按的位置,安抚似地在自己后脑勺上拍了两下,“感觉好痒,好像又要长好了。真快啊。”
袜子:“……”话说,什么叫“又”?
不过这问题她也就自己琢磨了一下,没问出口;相比起来,她有更在意的问题。
“所以大佬,你是为什么要孤立那些玩家啊?”她警觉地看了眼身后的房门,压低声音问道,“是想干票大的吗?”
“什么大的?干不动的。”出乎她意料的是,白桅只这么闷闷回了一句,跟着又烦恼地吐出口气。
“这个怪谈搞了个大的,这倒是真的。”
“???”鞋子与袜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迷惑。
鞋子眼中迷惑犹甚——他今天运气好,抽签抽到了留守组,到现在基本没怎么出过公司,就到处观察找找线索,还没找到什么有用,因此对白桅这话实在没什么体会;袜子低头咂摸一会儿,却想起了903那个死掉的玩家,还有自己今天遇到的,那个给人感觉极不对劲的同行……
“大佬,你是说,这怪谈有问题?”她试探着开口。
白桅深深看她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她一直关注着厕所外面的情况,知道外面现在没什么人;再加上还有灰信风帮忙留意,索性便压低声音,和两人小声讲起了自己今天发现的种种古怪之处——只是说到最后,没忍住,又点了一下这怪谈抄创意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她咕哝着,给两人指了指仍贴在墙上的开局提示——也是正好,她现在躺着的卫生间,正是游戏开局时她被随机到的那一个,那张写着开局提示的纸都还好好地贴在墙上,一动没动。
“关于这个,我之前没多想。但刚搬进来后,正好又看一遍……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白桅用力用手指戳了戳其中的几行字:“你们说,怎么就那么巧。它和我一样对玩家开局下暗示也就算了,怎么连暗示的话术都差不多一样呢?
“没记错的话,我当时还托你们boss帮我整理了相关反馈贴对吧?我自己是都看过的。至少在论坛里没有一个玩家,是完整描述过那份开局提示的,那这个怪谈,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呢?”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说话的同时,目光依旧紧紧地黏在那张纸头上,像是正在专心地烦恼。
但只有白桅自己知道,这会儿工夫,灰信风正悄无声息地在她影子里游弋着,用自己的方式,暗中审视着房间中的另外两人。
她不清楚他到底观察到了什么,只能感到过了片刻,影子隐隐传来一声只有她能听到的叹息。紧跟着,便听鞋子故意岔开话题般开口:
“关于这点,其实也好解决。大佬你要真想知道,等这怪谈被查封后直接去问这边的怪谈主就是了。
“比起这个,我倒觉得,拘禁失控怪物的问题要更大一些吧?听上去也很不安全。”
这个倒是。
白桅眨了眨眼,小心摆正贴在墙上的纸张,转头看向另外两人。
“确实。”她思索道,“而且还不清楚这个怪谈拘禁失控怪物的缘由,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想的……”
“可能,就是为了少发工资?”袜子眸光转动,像是终于回过神似地,下意识就接了一句。
话音落下,另外两人的目光立刻齐齐看了过来。袜子被吓得一下坐正,稍一犹疑,却还是坚持道:
“我猜的啊,不一定对。但不是一直都说,失控的怪物都是不吃骨子的吗?它们吃血肉的嘛。”
那这账其实就很好算了。如果走正规途径雇佣一个有理智的诡异,那不仅要管它吃管它住,每次运营收获的骨子还要分出去,不仅如此,遇到自己这种本身没什么特殊技能的,还得用特效和道具去提高它的惊悚感,用工成本又加一笔;
反过来,强行捆一个失控的诡异当员工,纯天然的惊悚感直接拉满,完事还不用提供情绪价值,不用进行任何培训,甚至不用付工资。诡异嘛,又饿不死,平常注意控制着让它别乱跑就行,实在饿得狠了,去外面买两扇猪肉回来喂,也远比发骨子要便宜了……
袜子说得头头是道,鞋子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哂一声,换来袜子一记不爽的眼刀:
“笑鬼啊,有问题不会直接说?”
“抱歉抱歉。只是你的描述让我有画面感了。”鞋子赶紧摆手道歉,“怪物买猪肉,想想就有点绷不住。”
“这有什么好笑的?”袜子愈发莫名其妙了,他们之前还去墓地门口卖菊花呢!
“是不好笑。”白桅却在此时开口,语气带着思索,“但确实……没什么必要。”
“?”袜子搔了搔脸,眼中浮上茫然,“没必要?为什么这么说?”
“你换个角度想想啊。”鞋子无奈地看她一眼,“如果真是为了减轻用人成本才回收那些失控诡异的话,那何必还要专门为它们去买肉呢?”
“鸡鸭、老鼠,还有各种各样的流浪动物,想办法抓两只来不就行了?真要心狠的,还能直接去偷别人的宠物,更好得手。”
鞋子掰着指头仔细算给袜子听,毫不意外地发现随着自己的讲述,对方的眼睛越睁越大,脸色也越发难看;暗暗摇了摇头,又道:“而且,如果运气好的话,它们甚至都不用自己出去捉……”
“不用捉?”袜子咬了咬唇,“这又是指……”
“玩家哦。”旁边的白桅淡淡接口,“哪怕是在有保护的情况下,玩家也是有可能死在怪谈里的。”
被吓死,或是各种意外致死,对此白桅很有发言权。
而作为怪谈主,是可以稍加操作,延长玩家尸体弹出怪谈的等待时间的,这点白桅也非常清楚。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怪谈里有玩家死了。怪谈主完全可以将他们的尸体暂留下来,然后割点肉拿去投喂那些怪物就行了。反正时间到了尸体弹出,玩家的伤口会自动修复,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再或者……它们根本没考虑过玩家出去后的事呢?
某个更为糟糕的猜测蓦地浮上脑海,白桅眼神随之一顿。
跟着便皱起脸,露出仿佛干吃了一大把骨子的嫌弃表情,换来袜子一个关心的眼神:“大佬?怎么了?”
“……没什么。”这个猜想有点可怕,白桅想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缠满绷带的额头。
好了,她现在是真觉得头有点痒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失神,鞋子适时开口:
“行,那情况我们大概搞清楚了——
“大佬,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做?又希望我们做些什么呢?”
“具体……我还没想好。”白桅慢慢地说着,说完停了会儿,又继续道,“但至少在这个阶段,我希望你们能帮我隔绝那些玩家。”
她现在在其他玩家眼里,应该已经是个没用的东西了。正常情况下,人类是不会愿意在“没用的东西”上浪费时间的,这无疑会给她更多自由活动和私下探索的时间——
但同时,白桅也知道,人类间还有着探望和照顾受伤同类的有爱传统。
她不清楚这批玩家里有没有这样的好人;如果有的话,那大概率得麻烦面前两人来帮自己拖延和遮掩了。
“这样啊?那没问题的,交给我俩就是了。”袜子转了转眸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答应完琢磨一下,又不由有些好奇,“可大佬,你说的‘私下探索’又是指……?”
“就是指在规则允许的范围里,自己到处看看呀。”白桅奇怪地看她一眼,理所当然地给出解释。
“不不,这层意思我当然理解。我只是有点想不出来……您是打算怎么出门呢?”袜子轻声道。
“毕竟现在我们都没有隐身了,而且公司就一个大门,直通人来人往的大厅,你要是想从那边走,还挺不方便的吧?”
她本以为白桅所说的“帮忙”里,是包含了“掩护她进出大门”这一部分的;结果白桅完全没提到。她有点担心白桅是忘了这茬,这才特意多问一句。
不想白桅的表情却更理所当然了。
“我知道公司只有一个门。可这儿不是还有窗吗?”白桅说着,朝后一指,“从那里爬出去,通过墙面和窗户,理论上是可以到达任何房间的。”
虽说不知道那些房间会不会给她留窗。但没关系,她觉得问题不大,总有办法的。
“……”袜子认真听完,眼神却是有些直了。
那个,没记错的话,他们现在的身份都是正常人类对吧?还都是用过了药的对吧?
一个正经人,会沿着十层楼的墙壁爬来爬去吗?
更重要的是,白桅刚指的那扇窗户——
没看错的话,长宽也都半米不到吧?
这到底要怎么……啊?啊??
袜子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转不过来了。
白桅听了她的困惑,看向她的眼神却只更加微妙。
跟着就听她轻轻叹了口气。
“袜子,你可能死得太久了不记得了,但有一个常识,你最好还是记住哦。”
她边说着,边认真看过去:“那就是,人的本质,其实就是一截皮套子。”
袜子:“……”
袜子:“……?”
“而皮制品,是可以折叠的。”白桅继续道。
“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会问了,那还有骨头怎么办呢?骨头是硬的呀?——但这个问题其实也很好解决的哦。
“首先呢,骨头间是有缝隙的,这个你知道的吧?有缝隙意味着什么呢?没错,意味着我们可以进一步将人体进行压缩……而且很多内脏也都是软的哦。也是有压缩空间的。如果怕碰坏的话,也可以先在肚子上割一刀拿出来,另外存放,但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了,而且我不太会收纳。所以我一般都是直接挤一挤的,挤歪了也不要紧,反正隔着皮套子和保护膜,别人也看不见……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怎么样,你学会了吗?”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听着白桅振振有词又充满耐心的科普, 袜子很久都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不出话。有的人,看着一直在这里, 其实大脑已经停摆不知多久了。
这种诡异的沉默, 一直持续到白桅兴致勃勃地建议她自己也尝试一下——袜子瞬间瞪大了眼睛后退, 整个人差点没撞到墙上。
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 但她真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正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悬崖下面是翻滚的火海,而白桅则正跟个鹰一样站在她边上, 喋喋不休地向她诉说着飞翔的愉悦与美好, 并鼓励地对她说, 来, 孩子,跳下去试试, 很舒服的。
……所以自己当时干嘛非要多嘴问那一句呢?
袜子勉强抬了抬嘴角,不敢再呆, 二话不说找了个借口就跑了——开玩笑,谁爱试谁试。她只是死了,又不是不要命了。
剩下一个鞋子,本来还跟那儿幸灾乐祸地笑, 没成想袜子一走, 白桅探询的视线跟着就落在了自己身上,满脸笑容登时凝滞。
眼珠转了转, 索性也赶紧寻了个理由遛了——出门前还没忘和白桅再对下口供,省得下次有人问起她的伤势来,两人说法还不一样。
卫生间的门再次打开又关上。白桅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铺上, 直到听见外面盥洗室同样传来关门的声音,方在意识里轻轻摇了摇灰信风。
“所以,你有思路了吗?”她问灰信风,“知道那个偷你材料还害你伤口恶化的是谁了?”
“……勉强算是吧。”出乎意料的,灰信风默然片刻,给出的却是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本来已经有猜测了,可在你提到谈论这个怪谈的问题时,他们的反应反而让我有点糊涂了。”
“嗯?”白桅发出疑问的声音。
“提到开局提示的可疑之处时,一个心虚得很明显,但另一个表情也没多自然;可在提到其他古怪的疑点时,又都显得很茫然,袜子甚至有点害怕……
“两个都奇奇怪怪的,真是服了。”
灰信风说到后面,语气都带上了疲惫,显然在被现状搞糊涂的同时,又很不想接受自己两个员工可能都有问题的凄凉事实。
对此,白桅只能意思意思地在摸了摸他的头——当然,是精神上的。毕竟灰信风的体质摆在那儿,除了触须以外的地方都不太经碰,万一碰碎了她就没有配偶了。
她也没再纠结那卧底的事,在当前局面下,这问题本就可以往后稍稍——退四万步说,就算他们运气真的那么不好,鞋袜二人组都有古怪,且铁了心要跟他们翻脸,能够造成负面影响其实也挺有限,至少都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这点自信白桅还是有的。
而在潦草地安抚过自己的配偶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卫生间的那扇小窗上。
这个怪谈的时间流速非常快。明明体感没过去多久,可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
不管怎样,距离晚上十二点——也就是他们打下班卡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
白桅可没打算浪费这个机会,和灰信风打了声招呼,找了个角落,熟练地把自己叠把了几下,很快便如同她教学的那样,把自己叠成了小小的一块,两手向下撑在地上,交替扒拉着地面,没一会儿便带着她爬上了墙壁,又沿着那扇窗,直接翻了出去。
窗户的外面就是楼体的外墙。白桅估摸着等等还有窗户要钻,索性也没再把身体舒展开,就这么维持着用手当脚的古怪状态,窸窸窣窣地在墙上爬起来。
因为时间有限,她也没打算爬太远,先爬去了最好奇的902室,顺着阳台翻进去,简单观察一圈后又迅速出来,跟着又如法炮制地去了趟袜子待过的901……
之后则是8楼的三个房子——很幸运,所有的房间,无一例外,窗户和阳台都没上锁,给她省了不少事。
至于探查下来的结果……就有些微妙了。
只能说,令人惊讶,却毫不意外——
五间房子,加上她之前就看过的903室,一共六间,全部关着失控的本地诡异。
而且全都和903室的那个满脸长牙的女士一样,被钉住了影子,能在屋里相对自由的活动,但总有部分区域是去不了的。自然,也无法通过门窗离开。
“……这里的怪谈主,是搞养殖的吗?”
用十指踩着小碎步从803室的阳台出来,白桅几乎压抑不住开口的冲动:“他上哪儿搞来的这么多失控诡异?”
“或许是有什么秘密的供货渠道?”灰信风不太确定地猜测道,“比起这个,白桅,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他还在研究白桅之前扔给他的手机。上面正好能显示时间。
白桅闻言却只蹙了蹙眉,又往下看了看。她下方不远处,就是703室的空调外机。
“我再探一个就回去。”她评估了下自己的探索效率,很快就拿定了主意;说话的同时十指轮转,很快就驮着她那叠成小块的身体,沿墙一路挪到了703室的窗户口。
然而才刚落在窗台,白桅就愣住了。
——只见面前这扇窗户,居然是锁着的。
从她的角度,可以一眼瞧见窗户里面落下的半月锁;不仅如此,窗户里面还装着金属的护栏,护栏的后面,则是厚重的黑色窗帘。
护栏间的缝隙也很窄,想要穿过去,得把脑袋都削两半才行。
白桅皱了皱脸,不死心地将脸贴在玻璃上,想想却又觉得奇怪:“不对吧,人类会把护栏装在窗户里面吗?”
“很显然不会。”灰信风声音也沉了下去,“但我建议你还是先别纠结这个了——现在已经十点过十分了。”
作为玩家,白桅必须在十二点的时候出现在公司大厅里。考虑她爬回十楼所需的时间,他们真得得往回赶了。
白桅一琢磨也是,便也没再这扇窗外死磕,很快便调转方向,十指抠墙地往楼上爬去。
墙皮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掉落,没多久复又安静。
又过好一会儿,却见窗后那副厚重的黑色窗帘微微一动,一只眼睛从窗帘的缝隙间露出来,浑浊的眼珠缓慢又僵硬地转了两下,不知过多久,方又缓缓缩了回去。
*
*
事实证明,这个怪谈的时间流速不只是快而已。
它还很不均匀。
根据之前的经验,白桅本估摸着自己大约十点半左右就能爬回十楼;谁想这儿的时间竟是越靠近十二点流得越快,以至于等她终于翻进自己的小单间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二十,门外甚至已经传来了鞋子刻意拔高的声音——
“不不不,我一个人就行,你们不必过来了,她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很不稳定,看到你们她可能又会应激——”
说话的同时还伴随着不断靠近的脚步声,在缓缓走来的同时同样故意加大了音量,最终停在了盥洗室的门口。
“小爱,你还好吗?”白桅听见他装模作样地敲着盥洗室的门,“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我提前来通知你一下。别忘了来打卡……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催你。你做下准备,我等等再来找你。”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桅感到自己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只是她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方便看消息,只能先抓紧时间将躯干四肢拉回正常的状态,完事打开手机,这才发现是袜子发来的短信,提醒她其他玩家正在关心她的状况,可能会来找她,让她做好准备。
……不得不说,撇开疑似卧底的问题不谈,这俩小孩在打掩护的事情上是真的上心。
出于谨慎,白桅也没给袜子回信,迅速打理了下自己,又酝酿了下情绪,便摇摇晃晃地拉开厕所门走了出去。走到大厅的时候,刚好听见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响的是挂在客厅的电子钟,四四方方的像个小电视,表面还有会动的山水图案。响的铃声也很有特色,不是白桅熟悉的那种铛铛铛的声音,而是一段听着很欢乐的旋律。
白桅觉得有趣,不自觉地盯着那电子钟多看了一会儿,浑不知,就在她盯着钟看的时候,别的人也在悄悄打量她。
“完了,不会真傻了吧。”江铭远远望着正盯着电子钟傻笑的白桅,忍不住往王哥的方向凑了凑,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王哥同样看着白桅的方向,却没说话,只朝她使了个眼色,跟着便上前几步,对着在场的其他玩家出声,温言建议大家先回去休息,好好养养精神,以免错过明天的打卡。
事实上,就算他不说,其他人也不打算久待了。很快便有人三三两两地离开,按照之前的分配,各自进了充当员工宿舍的卧室;白桅自然也随大流离开了客厅,回到了自己的单间。
王哥自己却没急着回卧室,反而拐进了从客厅隔出来的员工茶水间。安静等了一会儿,便见江铭也悄悄走了进来。
王哥警觉地朝门口看了看:“没让人发现吧?”
“没。我说我出来喝水呢。”江铭道,“还有龙岩替我遮掩,应该没人发现不对。”
“比起这个,那叫小爱的是有什么问题吗?你为什么突然关注起她来了?”
“……”王哥闻言,却只皱了皱眉。过了会儿,才纠结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江铭:“嗯?”
“只是有点怀疑。”王哥继续道,眉头拧得更紧,“就我今天回来后,不是特意带了一群人去903吗?一方面是为了带他们确认老朱的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回收那个手机——这你应该知道吧?”
“嗯……”江铭应了一声,观察着他的神情,似是明白了什么,渐渐瞪大眼,“等等,你该不会想说那个手机……”
“没找到。”王哥搓了把脸,“按照计划,它应该就放在门口那个柜子上的。可我进去时它就不在那儿。”
“我一开始还琢磨着可能是掉在哪里去了,找机会看翻了好几个地方,一直没找到……回来后又仔细观察了那些和我一起去903的人,瞧着也不像被他们捡走了。”
而且他和龙岩确认过。那些留守在公司的玩家,几乎一天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确认没有离开过公司;既然这样,那有可能拿走手机的就只有两个人了。
当时正在打扫902的张枺然;以及独自清洁楼道的小爱。
903的钥匙是一直插在门上的,她们谁都有摸进去的可能。
相较而言,他其实更怀疑张枺然。毕竟这姑娘靠着自己就设法完成901室的打扫任务,看着就不简单;然而设法套了套话,又觉得这人好像确实就那么简单,问啥说啥,套话一套一个准,清澈得像个大学生……
而至少从她目前的表现来看,手机应该不是她拿的。
那剩下的可疑对象,就只剩那个小爱了。
“……可就算是她拿了又怎么样呢?你也看到了,她脑子明显已经不清楚了。”江铭思索片刻,斟酌着开口,“况且,903室的那个怪物挺吓人的,我不觉得她有直面那东西的胆子。”
“问题是她不用直面啊——那手机就放在玄关柜子上,一进门就能看到。而且那怪物你又不是不知道,呆呼呼的,别人进门她得反应个半天。这点时间足够别人拿着手机跑了。”
王哥没好气道,说完又忍不住闭眼:“老朱也是。我早就和他说了,手机不要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至少往柜子下面藏一藏呢?非说自己懒得折腾。现在好,出事儿了吧。”
“那也犯不着急。那手机本来就有密码,别人还都中了暗示,开机都不会,这拿到了也解不开啊。再说,还是那句话——”江铭说着,又指了指白桅所在的卫生间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就算是她拿到了又怎样?她都这样了!”
……好像也是这个理。
王哥烦恼地皱眉,想想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和江铭确认道:“明天那叫小爱的,不参与抽签是吧?”
“是啊。”江铭道,“她今天已经抽中了么。”
为示公平,今天被抽中去打扫的玩家,明天就不用参与抽签了。这还是王哥自己说的。
“……行,那就等后天。”王哥深吸口气,用力抹了把脸,“等第三天……”
“第三天,她也好、那个张枺然也好,保险起见,尽量一个都别留了。”
江铭没有出声,也没有表态。只无声地抿了抿唇,片时后,方转移话题似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赶紧回去睡吧。明天还有的忙呢。”她说着,冲着王哥晃了晃手机,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王哥叹了口气,不多时也跟了出去。和江铭分头进了不同的卧室。
客厅彻底安静下来,只天花板上的顶灯时不时闪烁两下,发出滋滋的声响。
*
同一时间,卫生间内。
因为摸不清这地方十二点后的时间流速规律,出于谨慎,白桅晚上没再出去乱爬。
不过也没睡。一直催着灰信风解开那个捡回来的手机。在意识到她那没用的配偶确实无法在今晚成功解开后,当即毫不迟疑地表示了自己的嫌弃。
嫌弃完,又试着给诡异学院的那两名专员发了下消息。发完啪一下倒在床铺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明亮的灯泡看了片刻,又兀地坐起来,在身上翻找一番,顺利找出一叠便利贴和一支笔,很开心地晃了晃身体,立刻趴在了马桶上,开始刷刷刷地奋笔疾书。
灰信风幽怨又好奇地从她影子里探出小半脑袋,发现什么也看不见,又无声地分出一个精神体,趴在白桅的肩上探出触须:“你在做什么?”
“写通关的方式……嗯,应该是叫攻略?”白桅笔杆不停,不太确定地答了一句,“明天我不参与抽签,但总有别的人要去打扫的。八楼的那三个房间你也看过了,根本没有提示,想要安全通过估计还挺难的。”
“反正闲着没事,我给他们提前写一份速通攻略。四舍五入,也算是砸这个怪谈的场子了嘛。”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救救我们”
对于出攻略这事, 白桅还是挺自信的。
别的不说,至少她去看过的那几个房间,情况都已经相当明确了——
每间房子都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关卡, 关卡的内容和规则则围绕着屋里所关着的失控怪物设计, 再融入“清理打扫”方面的任务要求, 从而将各个房间在逻辑上顺利并入主线……
不,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笔尖微微一顿,白桅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
反了。
因果反了。
应该是,这儿的怪谈主把那些失控的怪物困住在先,关卡成型在后。
失控的诡异往往对周遭形成一定的影响, 生成一定的时空异象或特殊规则, 而这些变化, 往往和它们的个体特质息息相关。
比如901的那个焦黑的怪物, 显然他的死亡与火灾息息相关,他所在的房屋里便自然而然带上了火灾的元素;903那位满脸长牙的女士倒是没引起任何房间变化, 但她对丈夫的依赖和等待构成了独属于她自己的猎杀规则,就连她自己, 也在无意识地遵循那些规则活动,意识不到、也无法摆脱。
必须承认,在广义上,这种模式才更接近自然生成的、真正的怪谈。问题是, 它们现在都被包裹在一个更大的在编怪谈里, 这个怪谈还被逻辑经纬束缚着,被强迫遵循“怪谈必须有逻辑”的原则——或许正因如此, 这儿的怪谈主才要专门编织一条“主线任务”,好把这些七零八落的关卡都串起来,串成一串玩家必须直面、无法回避的獠牙……
白桅不喜欢这样。但不得不说, 要不是因为这样,她还真没把握能这么快就盘出这些,嗯,攻略。
毕竟所谓的“失控”,某种程度上就是用理智和脑子换力量。因为没有脑子,失控怪物自带的规则也不会太复杂,再结合周遭环境呈现出的特点,但凡有点经验的,往往很快就能把握住要点——就像人类听到“九九”就会接“八十一”,看到“抢劫”就会去“报警”一样,都已经成为肌肉记忆了。
“?你确定?”灰信风听着她的嘟嘟囔囔,心情却有些复杂——他做怪谈的经验也不少,但他确定,自己可没有那什么“肌肉记忆”。
“多正常呀,你连肌肉都没有。”明明没有说出口,白桅却像看透他在想什么似的,理所当然地接上一句,再次趴在马桶上奋笔疾书。
灰信风被她说得一哽,徒劳地动了动触须,像是想反驳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沉默不语地蜷起触须,无声地往白桅肩上靠了靠,再次越过她的肩膀往下看。
白桅此刻还在写801室的通关攻略,只是因为纸张面积有限,所以她写得也很简洁,基本只有要点。完事还在空白处特意补充了下801室里绝对不会被怪物抓到的安全地带,写完想了想,又把纸张翻过来,在背面重重落下四个大字——
【祝您平安】
“……”
考虑到这个怪谈里的大部分玩家都没有关键记忆,她还特意在底下又加了一句“此为私密关键道具,请勿丢弃,请勿告知他人”。
“那什么。”灰信风想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你应该知道在怪谈里,玩家哪怕死亡也只是被淘汰,不是真死,对吧?”
“嗯哼。”白桅终于写完一张,很满意地将其放到一边,开始准备802室的,“那又怎么样?”
“如果玩家一直留在怪谈里的话,不管你怎么庇护,他们都会源源不断地给这个怪谈产出惊惧骨子。”灰信风道,“从这个角度看,怎么想都是让他们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吧?”
“……”白桅的笔尖再次顿了下,似有所悟地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可我写都写了。”念头一转,白桅很快又道,“再说了,这地方奇奇怪怪的。我觉得多加一句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实话。她现在都还没想通903室那个死人的问题呢。
灰信风闻言却只绵长地“嗯”了一声,半透明的精神体微微一动,托腮似地将两根触须抵在了那粉红大脑的下方。
“我倒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偏爱。”他轻拽着意识里的链接,低声说道,语气里掺着些他自己都摸不清的微妙情绪,“你好像一直很容易对人类产生偏爱。”
是因为他们比较好看吗——后半句话差点就说出口了,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又硬是给咽了回去。
“诶?是吗?”白桅听着却愣了一下,显然之前并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移动的笔尖略一停驻,没多久字迹又流动起来。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哦。”她依旧没有抬头,这回应得却是相当坦然,“可没办法啊,因为人类就是很可爱嘛。”
因为姿势问题,她现在写字有点吃力,连带着表达的速度也有点慢,哪怕是在意识里交流,说话依旧慢吞吞的:
“你看他们那么小、那么瘦,一个个就像会走的小肉条一样,把自己装在各种各样的罐头里,每天从一个罐头走到另一个罐头,有的罐头还会动,还能制冷保鲜……你知道吗?他们不仅会给自己剃毛,还会给自己上香料和服用调料哦。
“还会根据需要来调节自己的肉质。想要保持鲜嫩的呢,就会给自己打伞和加保护膜;想要更加紧实的呢,就会自己每天坚持蹦蹦跳跳……他们甚至还有专门的锻炼肉质的区域和手术呢,仔细想想,这多好玩啊。”
灰信风:“……”
能说吗?没觉得好玩,听着挺香倒是真的。
而且制冷保鲜……是说空调吗?应该是说空调吧??
灰信风不太确定地想到,正琢磨着要不要开口纠正,又听白桅自顾自道:
“而且啊,你有没有试过,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去悄悄地看他们?”
灰信风:“……嗯?”
“我试过哦。站在特别特别远的地方。”顺着幽微的意识链接,他听见白桅淡然又平和的声音,“不过不是在这个维度,具体在哪儿我忘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因为没事情干,印象里还看了很久。”
“看那些小肉条每天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看它们天天给自己找事情做,给自己造漂亮的窝、跟同伴分享食物;哄自己开心、也哄别人开心,一个个的,就像是装满了情绪的长脚皮袋子。有时候皮袋子不知怎么破了,它们就莫名其妙地去哭或是笑,哭笑完又自己乖乖地找东西把破洞补上,继续想办法哄自己开心……
怎么说呢,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但看着就觉得很有意思啊!
白桅饶有兴致地说着,运笔的速度稍稍加快了些。
意识中,灰信风却无端端地又不出声了。
这反而叫白桅有些莫名其妙,试着叫了他两下,方听他低低应了一句:“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感慨……
“会有这样的想法,看来你当时站得确实很远很高了。”
白桅:“?”
“人类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灰信风微妙地再次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和白桅解释,“有些东西,远距离观察,和近距离体验,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白桅:“……?”
“就像草地。”灰信风继续道,他发誓自己只是在阐述客观事实,而不是在趁机讲什么加深刻板印象的坏话,“有的草坪,你远远看着时,会觉得很油很亮,是成片的绿色,非常漂亮;可一旦你走近了,你就会发现,那些草叶的分布其实远比你想得要稀梳,间隙里可能还会有狗屎和烟头……”
白桅:“……”
“如果你是想告诉我,人类其实很凶残的话,那你其实直说就行的。”转眼第二份便利贴也写完,白桅将它推到旁边,顺口道,“我上过《玩家心理学》这门课,我知道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在涉及到利益的问题上很容易爆发冲突,有时还会出现名为‘反社会’的极端个体——但也还好,都是正常的生物特征嘛。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然她这回也不会想到通过假扮拖后腿的伤员来规避和其他玩家的接触——虽然这严格来说也不是她自己想的,而是教材里教的。
白桅平静说着,手上已经开始写第三份攻略。
灰信风咂摸着她的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正想细问,却听白桅低低诶呀了一声,注意力立刻转了过去:“怎么了?”
“我刚意识到个很严重的问题。”白桅瞪着面前那张没写完的便签纸,正色道,“我才想起来,玩家好像是很喜欢我的小纸条的。”
灰信风:“嗯……所以?”
“本来他们都已经确定这个怪谈和我没关系了,可要是看到这个,又误会怎么办?”白桅拎起旁边已经写完的便利贴,很认真地烦恼着,“我可不想和这个没品的怪谈产生什么联系。”
灰信风:……不,相信我,这真的不至于。
且不说被白桅这么一举报,这个怪谈有没有以后都难说;二来这满当当的速通攻略,看着就不像是正经怪谈会自产的道具,倒像是隔壁怪谈来偷人的……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配偶,他还是尽力给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加个落款呢。
“这样哪怕这些玩家出去后恢复了记忆,也不会当它是这个怪谈产出的道具了。”
他们只会以为这是隔壁怪谈偷偷塞进来的小广告,还附带试用赠品的那种。
“哦——有道理!”白桅从善如流地点头,当机立断,在每句“祝您平安”的下面都加了一句“来自关心你的‘有爱的家’”。
写完仔细端详了一下,又觉得这样格式上似乎就不太好看了;于是沉思片刻,又在每句“祝您平安”的上面,认认真真地加了一句——
“致用力活着、人模人样的你”。
*
事实证明,白桅对于时间的猜测也没错。
越到晚上时间的流速越快。写完便条后,她明明才躺下没多久,就再次听见了客厅里传来的电子钟声。
拿出手机一看,才刚六点。距离规定打开的八点还有两个小时。不过估计是担心错过打卡时间,盥洗室外已经陆续传来了玩家起床和活动的声音。
也亏是在怪谈里,大家的生理需求没那么强烈。大部分玩家并没有朝她这边走,偶尔有过来的,也只是在外部盥洗室草草洗了个冷水脸便离开。
白桅一声不吭,一直等到江铭来叫了,才慢吞吞地挪出去。到了客厅后也没久待,完成打卡顺便观摩了今天的工作抽签后,便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要打扫的,依旧是楼道,以及八楼的三间屋子。她和袜子昨天都有参与工作,所以今天不用抽签。至于鞋子,则是再度走运,又一回轮空。最终定下来的参与今天工作的是六人,其中负责八楼的三个“新玩家”,负责楼道的,则是“老玩家”龙岩与另外两个新人。
确定任务分配后,抽到的几人很快便在三个“老手”的安抚和指引下,前往保洁间拿工具去了;而白桅自然也没闲着,趁着剩下其他人都去打扫保洁间的工夫,直接把自己再次叠了起来,十指蠕动着爬出了窗户。
这次负责打扫八楼的全是“新人”,这对她来说算是个不错的消息,这意味着她昨晚准备的三份攻略基本都能派上用场了——毕竟那些自称老玩家的家伙古里古怪,她可不打算把自己准备的好东西给他们用。
按照计划,先抓紧时间去了一趟八楼,把三张便利贴各自摆在显眼的地方;跟着就哧溜溜地沿着大楼外墙一路下爬,很快便来到了昨晚看过的703的窗户旁。
和昨天一样,这扇窗户依旧是锁住的。从外面进不去,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白桅在空调外机上逗留良久,终是不甘心地离去,又爬去隔壁两个房间看了看,却惊讶地发现,不止是703,整个7楼的窗户,居然全是锁着的。
同样的半月锁,同样封在窗户里面的金属栏杆,同样厚实的黑色窗帘。唯一不同的是,就是701和703室后面都没有一点动静,只有702室的窗帘后,隐隐能听见某种尖锐的、野兽般的嘶吼。
再往下爬,6楼和5楼的房间,却又和7楼以上一样了——能从窗户进去,而屋里除了一个被自己影子拴着的失控怪物外,什么都没有。
……别的不说,这个数量,是越来越惊人了。
白桅默默想着,继续往下爬,没成想到了3、4楼的位置,却是更令她错愕的一幕——
因为这两层楼,根本没有窗户。
3楼也好,4楼也好。不论爬到哪个位置,能看到摸到的都只有硬梆梆的水泥墙,一点空隙和痕迹都没有,甚至不像其他楼层那样,装饰着虚假的空调外机。
就仿佛这两层楼,根本不存在一样。
“……说起来,那个保洁的任务清单上,也没有这两层楼。”影子里,灰信风沉吟着出声,“打扫完5楼后,后面的任务就直接跳到了2楼。”
“很好,奇奇怪怪的地方增加了。”白桅趴在墙上,微微皱起了脸,顿了片刻,突然一言不发地就开始往下爬,爬得速度还很快。一直爬到了2楼某扇窗户的旁边,方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总算过来了,刚才好不舒服啊。”
“嗯?”灰信风原本还缩在她的影子里研究手机,闻声一下警觉起来,“什么不舒服?”
“在3楼那个位置,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白桅咕哝道,“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按住了一样,有点喘不过气。”
不仅如此,还有某种微妙的流失感,就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管子,穿过水泥墙,直直扎到她的皮肤里,跟着就不由分说地开始往外抽东西——初时不是很明显,以至于白桅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察觉到时,她的手指都有点瘪了。
甚至有点晕晕的。还好她跑得快。
“这么严重?”灰信风默了良久,声音一下沉了下来,“那这下问题更严峻了。”
能让白桅吃亏的诡异存在,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他甚至觉得白桅应该立刻再联系一次扶谈办,让它们出警的时候多带点人手,最好再带点热武器什么的。
不然怪叫怪不安的。
“行啦,这种事急也没用。”相比起来,白桅反倒更镇定些。她维持着折叠的姿态,吃力地抬头向上看了看,“具体位置我分辨不清楚,应该是3楼和4楼之间……等等回去的时候,当心些就好了。”
说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便向下爬去。
就像是刻意的布置一样,再往下走,到了2楼和1楼的范围,这里的窗户又再次正常了。
挨个儿再仔细一看,白桅更惊讶了——
何止是窗户正常?
——2楼和1楼,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
空空荡荡、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诡异,也没有任何规则和陷阱,
正常到叫人费解。
白桅看懵了眼,藏在她影子里的灰信风同样想不通,从影子里探出头来看了半天,又缩回去认真和白桅复盘起那张列有每日任务的表格,反复确认后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按照任务要求,玩家到了第六和第七天,要负责的就是1楼和2楼的所有房间。
既然如此,那这两层楼这样布置又有何意义?白送吗?
“或许是这个怪谈人手不足,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员工顶上呢?”
白桅轻飘飘地说着,环视了一圈所在的1楼房间,索性直接把身体舒展回来了正常的状态,开始东张西望地翻找起来,边找边道:“再或者,最后两天的任务根本就是写着充数的——
“写那个规则的人,根本就没想到,真的会有玩家活到那一天呢?”
灰信风:“……”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倒吸口气:“‘怪谈里理应设有明确且确认可行的通关路线’,这是规定——”
“严格来说,这个怪谈并没有违反这条规定哦。”白桅沉思道,“‘根据规则,活过七天’,这就是它给出的通关路线。但这七天内究竟会发生什么,这点就全看它自由发挥了。”
而从目前来看,打着“挨家挨户打扫”的名义,不断将玩家送进各个小关卡,收割惊吓,使他们送命,这就是这个怪谈的“自由发挥”了。
可要是这样的话……它又是为什么会确定,这批玩家活不到第六天?按照它给的任务分配来看,哪怕每天都死两个,也能死满六天呢。
“……有的怪谈会设置‘大事件’,在特定时间段出现,以完成批量减员。”灰信风思索片刻,不确定道,“如果这个怪谈也有类似的设置……”
“有可能哦。”白桅亦思忖着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玩家能正常探索的范围内,按说是要给点线索的……回去再看看吧。”
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确认还有一点富余,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转身又小心打开了面前的房门,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公寓的1楼是设有保安室的。按照《工作守则》,保安室最好是不要乱闯……但管它呢,那规则还说她作为员工不能乱跑呢。
都是搞怪谈的,谁能糊弄谁啊。一个贴在大厅里的二级规则,真一丝不苟地全当回事才是傻了。
白桅默默想着,人已经挪到了保安室外。隔着窗户探头探脑地观望一会儿,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方推门进去,左右一望,微微挑眉。
保安室空间很小,内里陈设也一片糟乱,和那些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的民居全然不同;墙壁上甚至还留有巨大的抓痕,头顶的电扇上,可以看到一根上吊绳正在轻轻摇晃。
房间里有电脑,但屏幕是黑着的;电脑旁边是一排挂钩,上面各自贴着提示。从那些标识来看,这里挂着的,本该是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把都没有了。
白桅目光从那些挂钩上一个个扫过去,最终又落回了那台黑屏的电脑上。试着按了下开机键,电脑却没一点反应。
“坏了?”她不死心地在电脑上拍了两下,试着下令,“请变好!请变好!”
电脑依旧没有反应。倒是藏在她影子里的灰信风,循声探出头来飞快地看了眼,轻轻“哦”了一声。
“别拍了,是没电了。”他说着,在白桅的影子里泅游起来,一路游到电脑旁边,研究片刻,将一根触须插到了电脑主机后面的插孔里。
只听嗡的一声,主机发出沉重的声响,屏幕也跟被糊住眼角的睡眼般,在几番闪烁后终于幽幽亮起,露出经典款的拍满血手印的黑底桌面。
嗯,诡异特供经典款。
白桅哇了一声,毫不吝啬地向终于没那么没用的配偶表达出自己的赞叹:“你修好的吗?好厉害啊。”
“……没什么,供能而已。”灰信风轻咳一声,用触须捋了捋自己的大脑皮层,若无其事道,“这种电脑,用的本来就不是正常电源,因此模拟起来也不算难……”
“啊对了,你如果想看的话就快点吧。这电脑怪响的,我怕引人注意。”
白桅哦了一声,俯下身去,刚要操作,却见面前屏幕又是一闪——一个短暂的弹窗后,一个界面竟是自己跳出展开,迅速占领了整个屏幕。
白桅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好奇地瞪大眼睛,赶紧叫来了灰信风,后者探头出来一看,很快了然:
“应该是这电脑之前用过的界面。被切断电源时,这个界面没有正常关闭,电脑为了不丢失重要数据,就先把这个界面存了下来,等重新开机后再自行打开……”
“哦,高级的。”白桅啧啧称奇,眼中倒映着电脑的闪光,“怎么我那台电脑就没有这功能呢。”
灰信风:……
因为你那台电脑又老又旧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再次哽住,他默默思考起回去后从自己那儿挑一台好电脑送到白桅怪谈的可行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直接买台新的。正思索间,却听白桅轻轻“嗯”了一声,还留在嘴角的笑意,竟是瞬间收起。
“怎么了?上面写的什么?”他不由往上窜了窜,想起自己还在给电脑供能,又一下缩了回去;怕被人看见,这会儿又不敢放精神体,只能不断尝试着调整起位置,试图找到一个能清楚看到屏幕的角度。
所幸,没等他辛苦太久,白桅便再次开口了。
只是语气听着很不对劲。
“这是一封邮件,写给扶谈办的邮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寄出去。”灰信风听见白桅低声道,“而且整封邮件上,只有四个字……”
“救救我们。”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你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供能不稳的关系, 面前屏幕的闪烁频率格外高。
白桅一动不动地站在电脑前,眼睛许久都未再眨动一下。屏幕的闪烁倒映在她玻璃般的眼珠上,像是跳跃的火光。
只可惜, 屏幕上的字就那么多, 任凭她再怎么盯, 都没有任何变化。
拍照留档, 发给专员,联系客服,关掉界面。流畅地走完这一系列流程,白桅又试着翻起了发件箱和收件箱——遗憾的是, 邮箱里的内容似乎早就被刻意清理过, 就连垃圾箱里都空空荡荡。
“……就这么一句话, 让我猜谜语吗?”白桅无声叹口气, 不死心地又翻起电脑里的其它文件。只可惜,除了一整套下载好的《死神来了》外, 依旧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你的意思《死神来了》就算有价值了吗?”灰信风忍不住开口。
“至少能证明这台电脑的主人真的很看《死神来了》嘛。”白桅振振有词地回答着,终是不情不愿地选择了关机。
灰信风也终于得以从主机上拔下了自己的触须。响亮的轰鸣声骤然褪去, 他转身正准备再次潜回白桅的影子里,忽似又注意到什么,低低“咦”了一声,又倏然转了回去。
紧跟着, 不等白桅出声询问, 便见他触须又动,从主机的后面小心夹出了一张纸。
一张黄色的纸。纸质很脆, 被拎起出来时还在噗啦噗啦响。纸张上的字迹却是红色的,凌乱的笔触组合成叫人看不懂的符号,瞧着很接近于人类常说的“符纸”, 然而再一细看,却又莫名叫人觉得哪里不对……
灰信风不安地蛄蛹一下,转身抬高触须,将那纸递到了白桅手里。
“我记得你们学院是有《符文通识课》的吧?”他沉吟道,“这图案我没见过,但总觉着怪怪的,你要不再仔细查……”
“我见过诶。”没等他说完,白桅却突然出声。
边说边望着手里的黄纸,不自觉地歪了歪头,脖颈发出嘎啦啦地声响:“这和绣娘那个一样。”
“嗯?”灰信风一怔。
“披麻村的绣娘。还有苦短咖啡馆里的那个血肉盘子。几乎一模一样。”
白桅淡声说着,蹲下身,在灰信风诧异的视线中,又将那张黄纸叠好,原样儿给放回了主机的后面。
*
白桅选择将那张纸放回去的原因很简单——
毕竟她现在顶着的还是个玩家身份,又不知道那纸上存在什么玄机,就这么贸然将那玩意儿带在身边,万一又惹出什么变故就糟了。
至于这个怪谈本身的问题……只能说现在看来,远比她之前想得更糟。
白桅本身也是怪谈主,她很清楚正常的经营活动中需要和诡异学院维持多频繁的邮件往来,根据要求又有多少文件会被要求留档……因此,保安室的那台电脑被清空,只能证明一件事。
这个怪谈,早在被他们注意到以前,就已经处在“不正常”的状态了。
“不正常”的源头到底是什么,这个暂时无法确认,但白桅总觉得和那张神秘的黄色符纸脱不了干系。
在这栋被封闭的公寓内,这种“不正常”愈演愈烈,最后甚至让这怪谈中某些存在的生存都受到了威胁。为了求助,它们只能一路逃到保安室,并试图用邮件发送求救信息,只可能还没发送出去,电脑便被强制关闭……
正常情况下,玩家是不会向扶谈办求助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诡异学院的存在;所以发消息的大概率不是怪谈员工就是怪谈主——而无论是哪个,都足见问题的严重性了。
“怪谈主非法圈养失控怪物并以此牟利”和“怪谈遭到未知力量攻击所以彻底失控”,这两件事的危机等级可不是一个量级的。
然而更令白桅不高兴的是,即使已经意识到了这点,她目前能采取的最优策略,似乎仍是只有继续假扮玩家等待外援这一条——
就像之前说的,这怪谈有病归有病,但它预置的基础规则模块依旧是完整的。在这种情况下,白桅不论怎么盘算,自己直接动手都免不了吃亏。
“我还是怀疑那几个自称‘老手’的玩家可能知道些什么。”陪着白桅再次沿着外墙往上爬,灰信风认真道,“要不要先控制住他们,审问一下?”
“还是别哦。”
白桅沉思片刻,想想却还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他们此刻已经结束了对保安室乃至整个一楼的简单搜索,正哏啾哏啾地往回赶。白桅一边在脑子里整理着此番的发现,一边淡淡道:
“这个怪谈曾经失控到所有记录都被删除,甚至还有员工求助,同时那些被关在房间里的失控怪物却都被牢牢地锁着。甚至这个怪谈还在运营,还有人在费心编造主线……说明这里肯定还藏着某个存在,一个我们都还没发现的、但很强大的存在。”
白桅说着,不自觉地向下转动了下眼球,试图去看自己刚刚爬过的四楼。只可惜因为生理构造限制,实在看不到,只能无奈作罢。
“不论那玩意儿是什么,它现在都仍未完全暴露。我们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儿,也不知道它是否正偷偷观察着我们。”她继续对灰信风道,“而我们唯一的优势是,它现在也不知道我们几个的存在——可如果我们被它察觉,那就这点优势也没有了。”
哦……懂了。
灰信风躲在影子里,自己默默将白桅的话翻译了一遍:
敌在暗我在暗,所以勉强还有周旋的余地。可一旦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出击,被对方发现,那就是敌在暗我在明,反而容易陷入被动了。
确实也是这个理。而且这个怪谈公示的通过所需天数是“七天”——哪怕真如他们所想,第六和第七天都是充数的,那也有五天,他们还有继续观察的时间。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他问白桅。
“先回去打卡。晚上抽空再出去一次,看能不能摸进7楼的房间看看。”白桅继续哏啾哏啾地往上爬,想也不想道,“另外……嗯,晚上抽空,我再多写几张便签好了。”
“还是那种保命的条子吗?”灰信风闻言忍不住从影子里探出来,看了眼下方的高度,又默默缩了回去,只在意识里略微加重了语气,“可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让他们赶紧离开这个怪谈比较好……”
“我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不能让他们死在这个怪谈的怪物手里。”出于意料的是,白桅这回回答得居然也格外坚决,“别问我到底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那种小纸条多揣几张,保他们平安通过小关卡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先就这么保下来再说。”
灰信风:“……”
和上次不一样——白桅这回回答的态度坚决得过分了。
灰信风若有所思地动了下触须,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他好歹过去也曾和白桅朝夕相伴过一段时间,对她的某些特性,他自问还是很清楚的。
作为先天便具有强大力量的特殊存在,白桅无论是对力量还是对直觉的依赖,都远胜过对她脑子的依仗。这其实是好事,因为很多时候白桅的脑回路会奇异到连他都无法理解;而这两个元素,一个可以确保她哪怕走到撞墙了都能直接把墙撞开继续走;而另一个,则可以确保白桅在事情足够糟糕前及时刹车。
灰信风其实不太确定眼下这局面对白桅来说到底有多棘手,因为印象里他就没有见过白桅全力以赴的场景;但他可以确定,在这种无法直接靠力量一局定胜负的场合,白桅的直觉肯定已经上线了。
于是他果决地放弃了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头正准备回去再研究一下那个被锁住的手机,咂摸一下,忽又觉出不对:
“等等,你说‘先就这么保下来’——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说话间,白桅人已经爬到了十楼的窗口,两手一个用力,整个折叠的躯体就这么摇摇晃晃地翻进去,落地的刹那,身体竟已舒展回了正常的状态,赤|裸的双足先后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先从这个怪谈的手里保住他们。然后,为免节外生枝,再由我送他们走。”
白桅轻声说着,随手将歪掉的脑袋摆正,又无声地调整起肋骨下面内脏的位置。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可能不是太礼貌,但没办法。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效率最高的方法了。
*
另一边。
白桅的小屋内。
隐秘的房门再次打开,洛梦来客气地送走来送沙发的三个食尸鬼。完事儿暗叹口气,转身看向厅里崭新的沙发,忍不住皱了皱脸。
“能给人拥抱般的温暖,同时兼具按摩功能的超人气沙发床”——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看到的宣传单上是这么写的。坦白讲,她也是冲着这句话,才下定决心选它的。
……但那宣传单上也没说,这沙发床里的填充物全是手啊!
还是能自己在沙发里面乱动的那种!!
望着面前不断蠕动收缩、表皮下不时浮现清晰手掌轮廓的红色沙发,洛梦来真的想哭的心都有了。恰在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好奇的低呼:
“我说——这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个按摩沙发吧?”
说话那人捧着茶杯好奇地走过来,眼睛亮得像是夜色中的灯塔:“真好看啊,看着也好舒服……我能上去坐一会儿吗?”
“啊?呃,没问题!您稍等!”洛梦来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屋里这会儿还有个客人,赶紧应了一声,上前撕掉了沙发表面那层触感诡异的薄膜,转头冲对方伸了伸手,“那个,您请。”
“谢谢。你真不错。”白发红瞳的女人开心地道了谢,转身坐在沙发上,半个身子陷进沙发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洛梦来则在旁悄悄观察着她的神色,斟酌了一会儿,方小声开口:“那个,说起来,我还没请教该怎么称呼您……”
不怪她迟钝。实在是时间赶得太巧了。不久前这个自称是白桅姐姐的女人突然窜出来,搞得她迷迷糊糊的,才刚将对方迎进门,正好送沙发的食尸鬼也到了。签收和摆放又花掉不少时间,以至于到现在,她才想起来问对方的名字……
这其实不太礼貌,好在面前这位好像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事。
“称呼?是问我的名字吗?”她开心地看向洛梦来,随手将落进茶杯里的头发拎出来,毫不介意抬起杯子就是咕嘟一大口,“真名不可以和你说的诶,不过简称的话,倒是有很多……”
“嗯,你要不介意的话,姑且就叫我阿舷利亚吧。”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你可曾玩过一款用命氪金的……
阿舷利亚。
洛梦来琢磨着这个名字,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请问,舷……是船舷的‘舷’吗?”
“是的哦,是很大的舷呢。”那坐在沙发上的白发女子侧头大方地应了下来, “我们都是出自同一条船上的存在, 所以默认就是家人了……她难道没和你提过我们吗?”
“我们”——洛梦来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尬笑了一下, 视线落在对方手中的马克杯上。
说起来, 这个杯子也是新的,是前两天刚用白桅升级奖励的购物券换的成套马克杯,本来是打算留给长脖子和翁老师它们用的,没想到第一个用来招待的客人居然是白桅的亲姐……
洛梦来对此仍有些迷糊, 良久才怔怔道:“她只说过她有个姐姐在当邪神……”
“哦哦那个就是我。”白发女人立刻积极举手, 不过很快又笑吟吟地放下, “不过现在已经不干啦, 现在是无业游民。”
洛梦来:“……诶?”
“我带的那个密教教义更新换代得太快了,换到后面我都看不懂了。再加上我特别喜欢的那个主教婆婆去世了, 新的领导班子我一个都不熟,我又嫌他们说话口音太重, 就找地方睡觉去了。”
阿舷利亚唠家常似地说着,转眼将杯里的最后一口茶喝完。洛梦来见状忙靠了过去,刚想说帮她添点水,就见对方两手一合, 毫不见外地把那马克杯原地拍成了一把碎片。
跟着当着洛梦来的面, 优雅地从里面夹出了一片,从容塞进了嘴里。
“……结果等我醒来的时候, 那个密教已经被新教徒占领,改信什么巨大火箭炮了。我看那情况,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就走了。”
白发的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嘴里的陶瓷片,说完咕咚一声咽下,略显困惑地低头拨弄了一下手里剩下的部分:
“你这陶瓷饼干有点拉嗓子啊……没有加润滑剂吗?”
“呃……我们这儿,暂时没这风俗。如果您需要的话,下次一定……”洛梦来精神恍惚地说着,见阿舷利亚再次开始左顾右盼,估摸着她应该是不想再吃了,忙转身拿了个空着的杯子包装盒,双手捧着递了过去,“那个,杯子的碎……饼干,放这里面就好。”
“好的,谢谢非常。”阿舷利亚展颜一笑,依言将手中碎片放了进去,又接过盒子仔细端详片刻,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真漂亮啊”——
然后就这么把那盒子捧在了手里,一面又从里面夹出一枚碎片送进嘴里,一面问洛梦来:“对了,说起来,你之前说,白桅是出去开会学习了?那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嗯,这个不清楚,大概得凌晨吧……”洛梦来闻言一怔,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开会学习”是她想得托词。毕竟也不知道面前这个“姐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和桅姐的关系又到底怎么样;最重要的是,白桅出门前特意交代了,除非是灰信风那边的员工,否则不管谁来问,都不要说她这趟出门真正的目的——
用白桅的话说,这种假扮玩家去其它怪谈砸场子的缺德事,自己人偷偷知道就好了,可千万不能往外说。
……但她也没说,自己的姐姐算不算是自己人啊?
勉为其难地抬了抬嘴角,洛梦来感到自己的大脑又开始打结了。好在对面的白发女子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双鸽子血般的眼瞳微动,视线在洛梦来身上停留片刻,忽又轻轻笑起来:
“这样啊,也行。那我就等她回来好了,反正她砸……学东西一向很快。
“对了,你介意我在这里等吗?如果会妨碍到你工作的话,我可以去外面或是地底……”
“不不不没事,您就坐这儿等好了。我再去给您泡杯茶……”洛梦来连忙开口,起身便去拿了个新的杯子——出于礼貌,尽管有些心疼,她这次还是拿了个漂亮的马克杯。
重新烧了水,认真泡了骨子茶,转身正要送过去,这才发现那白发女子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乌泱泱一片——原本因为送货工到来而集体躲起来的黑色小人,这会儿静又悄悄爬了出来,正一个挨一个地挤在新沙发上,不住冲着坐在沙发上的白发女子挥手,见她真转头看过来了,又嘻嘻哈哈地向四周散去,推搡着躲在彼此的身后。
……行吧,这样看起来,是不是亲姐不一定,但肯定是熟人了。
俯身将一个被挤得掉下沙发的黑色小人捡起,洛梦来在心里下了判断。
对不熟的或者不喜欢的人,它们可不会这么人来疯。
“嗯,请问您来找桅姐……桅总,是有什么急事吗?”横竖在这干坐着也是尴尬,洛梦来试探地开口,在默不作声给白桅抬咖的同时,试图也让自己显得有那么点靠谱,“如果很急的话,要不我试着帮你联络下她?”
“诶?没事呀,完全不急。”那白发女子还坐在沙发上美滋滋地嚼着瓷片,嘴里不住发出咀嚼冰块一般的声音,听她这么说,又是娴雅地一笑,“我是收到了她的邮件,才好奇过来看看的。毕竟也好久没联系了,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没关系的,你完全不用在意我。”
“啊……好的好的。”洛梦来再次干笑。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那么大一个人呢——她在心里哀嚎一句,看看面前镇定自若的白发女子,只觉四周空气越发稀薄。
老实说,她真的不是一个很喜欢社交的人。但同时,她也不是一个很能忍受安静的人——至少在面前是个陌生人时,她真的做不到。
有的人,她已经死了。可她身上某些糟糕的特质还活着。比如社恐、比如内耗、比如一发现没人说话就会感到奇怪的不安,进而产生某些完全没必要的使命感,觉得自己必须得把气氛活跃起来——
“啊,所以说,你和桅总也很久没见了啊。”于是,短暂的静谧后,她又开始硬着头皮没话找话,“从你们的角度看,这个‘很久’……得是非常久了吧?”
“嗯?算是吧?”沙发上的女人闻言,却露出了不太确定的表情,“毕竟不同维度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老实说我也不是很确定……”
“我只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应该是我正准备跑路的时候。她过来问我要什么蜂王的契约石头……我想着她难得问我要些什么东西,还特意挑了块大的给她呢。”说到这儿,阿舷利亚似乎还有点不高兴。
“结果给了之后她就再没来找我了,还是后来其她姐妹问我,我才知道她拿那个石头,居然是为了和一个黄毛结婚——坦白讲我当时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呢。”
阿舷利亚嘴角轻撇,虽说语气带着埋怨,面上倒是不见生气。
“……”洛梦来听着,却是再次愣住了。
黄毛……她回忆着灰信风那沟壑鲜明的大脑皮层,不知该不该告诉对方,那个她以为的“黄毛”,其实根本没有毛的事实。
不过还好,至少话题是有了。洛梦来闭了闭眼,正要再扯些什么,却听对面那人突然“咦”了一声,跟着轻柔拂开爬到她腿上玩滑梯的几个黑色小人,径自站起,朝着房间的角落走去。
洛梦来茫然转头,目光顺着看过去,一眼看到白桅的办公桌——那里依旧摆着那台厚重的老款旧电脑,电脑旁边则是一个敞着口的长颈大肚瓶子,瓶子里积着小半瓶的粉色结晶,晶体纯净,还反着光,一眼望去,美丽非常。
正是白桅最喜欢的那个自制提取瓶。
因为馋里面飘出来的香气,白桅平常在家时总喜欢把它敞口放在桌面上当香薰用;出门时则装进包里随身携带。只是今天去的地方不太正经,所以没有带走……
眼看着白发女人朝那瓶子伸出手去,洛梦来一下警觉起来,连忙开口:“请等一下!这是桅总的贵重物品——”
“又是爱啊。”没等她说完,却听阿舷利亚已经轻飘飘地开口,伸手握住瓶子向往上提,用力了片刻,却一点儿没提起来。
……吓死了。差点忘了,这种瓶子自带防盗。
洛梦来这才松了口气,缓了一缓,忽又一顿:“等等……什么爱?”
“就是爱呀,人类的爱呀。”阿舷利亚理所当然地说着,发现自己拿不起来那瓶子,也没在意,拍拍手掌,又脚步轻快地走回那个撑满手掌轮廓的红色沙发。
“看样子她这回像是换了个途径……不过本质还是那回事儿。”
阿舷利亚在沙发上坐定,继续捧起纸盒开始慢悠悠地嚼瓷片:“说起来她这回收集了多久呀?这瓶子看着还挺有意思,是参考诡异学院的惊惧瓶设计的吗?那东西我见过,可复杂了,真亏她能自己仿一个出来……”
阿舷利亚似乎还在咕哝什么,不过洛梦来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只沉默着,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截至目前为止,自从自己跟了白桅后,所有见过的、白桅亲自设计的怪谈……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直到刚才,她所知道的,也仅止限于“这个瓶子是用来收集人类正能量”的这一层;但具体要提取的到底是什么,老实说她还真的一直没头绪且私下已经不知猜过多少遍……
绝了。洛梦来面无表情地扶额。
谁能想到啊。
居然是爱。
居然、他大爷的、是爱。
*
*
“……”
同一时间。
怪谈·鸿强公司内。
时间刚过凌晨十二点,打完下班卡的玩家们正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床铺。白桅照旧独占整个卫生间。
这回她却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单间。
而是站在文件柜前,久久望着贴在上面的表格,玻璃珠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半天都没动弹。
只见表格上,已然多了几个名字——今天被派出去打扫的六人,他们的名字正被分开列在从5到10的编号下面,再往下,则是他们今日各自的打扫成果。
其中,801室、802室,以及打扫楼道的三人名字下面,都是勾。
只有803室对应的格子,被完全涂黑——而负责打扫这屋子的玩家,今天也确实没有回来。
据说是死了。
因为没有找到房门钥匙,因此王哥他们这回没能进屋确认,他们曾在803门口敲了很久的门,始终无人应答,回来找了一圈,也没找见那个独自前去打扫的玩家。
白桅回来得晚,因此也还没来得及前去确认,但她总觉得不可能——她专门留了攻略,明确了可以躲藏的安全地带,留下的祝福也绝对足够抵挡一次怪物的致命攻击,更别提这个怪谈里的怪物本就不可能直接杀人……
怎么还是死了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曾在903室阳台上看到的那件染血外套,以及保安室里那失踪的一排钥匙,只觉心头有什么隐隐浮了上来,却又看不真切。
不自觉地歪了下脑袋,一个不当心,还差点又歪过头——最后还是灰信风及时出声,才保住了她摇摇欲折的颈椎。
所幸也没人看到。白桅就这么维持着歪着脑袋的姿势,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卫生间。打开窗户正要再次爬出去,却听外面盥洗室的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几乎是同一时间,意识里传来灰信风提醒的声音。
“袜子刚才偷偷给你发短信了。”他低声道,为了避免手机震动被发现,白桅现在索性直接把自己的手机给他保管,信息也完全由他代收了——
“她说自己那个卧室区有人借口吃夜宵出来了,让你当心点。”
白桅:“……”
差不多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白桅不太高兴地闭闭眼,只得将自己刚叠起来的身体又迅速拉回原样,跟着贴在门边,瓮声瓮气地开口:“谁啊?”
“是我,庄问梅。”门外传来一个不太熟悉的女声,声音压得很低,“呃,你可能对我没印象,我是今天去打扫802室的那个。”
802室……白桅眨了眨眼,还真想起来了。
印象里那是染着红色头发的年轻女人,胸口戴着根很特别的项链,说话干脆,待人和善。在自己伪装受伤住进单间后,除了几个“老玩家”和鞋袜二人组外,就只有她主动来看过自己。
“我记得你。”白桅想了想,决定还是维持住当前的人设,努力让语气显得冷硬——虽然它本来就很硬。
“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是问伤的话,就算了。我现在很好,不需要关心。”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刚刚去厨房冰箱拿了点夜宵,想问问你要不要……”门外人微微提高了音量,片刻后,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压低了声音。
“算了,时间有限,我也不废话了。小爱妹子,我这么跟你说吧。
“我呢,其实一直有玩一款手游,很有意思的手游。名字叫做‘怪谈游戏’。我还有加一个社团,叫做‘流浪者联盟’。”
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刻意加重了语气,不过还是如同警惕着什么般,努力压低着声音:
“这手游很好玩的。不知道小爱妹子你以前……玩过没有?”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祝人者,人将祝之
庄问梅第一次意识到情况不对, 是在进入游戏的第一天,她跟着其他留守玩家一起在“公司”里四处翻找线索的时候。
线索什么的没找到。反倒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用油纸封好的方型小信封。
会封得这么严实, 可见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于是庄问梅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 偷偷打开看了眼, 只见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纸上写满了字, 以非常凝练的笔触,交代了她的姓名、来历、来到这怪谈的原因和目的、对当前怪谈的猜测与了解程度,甚至还详细列出了她身上所带的种种道具并简单告知了用法……
最关键的是,庄问梅虽然不记得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游戏经历, 但对于“上个世界”经历的种种, 她记得清清楚楚。
靠着纸条的提示与在“上个世界”积攒的经验, 她很快就明确了情况——
首先, 自己是“怪谈游戏”的玩家,社团“流浪者联盟”的成员, 为了收集怪谈资料,现在正身处某个怪谈之中。这个怪谈的一大特性就是会利用开局提示影响玩家的记忆。而从现在情况来看, 她不幸已经中招了。
所幸自己对这种情况应该早有防范,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纸条里还特意提了一句“参考有爱之家系列的案例”……有爱之家又是什么?
其次,就是这个怪谈里的所谓“老玩家”, 绝对有问题。
庄问梅搞不清他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是保留了记忆的游戏玩家,出于谨慎, 便没有发帖子联系外界——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连手机都忘了怎么用了,偏偏这部分自备的提示纸条上也没写。
困惑太多, 庄问梅最终还是选择按兵不动,静静观望。
直到她看到受伤的“小爱”被其他人从外面扶进来。
说来也巧,她虽然不太懂医疗,但因为某些特殊的经历,她见过很多伤者和死人。
所以她当时就看出来了,小爱的那个伤很不对劲——这种程度上的伤,看着伤口范围不大,可实际严重得很。伤在这种位置,照理说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
更别提在当晚十二点的时候缠着绷带摇摇晃晃地出来打卡……
鬼知道她在亲眼看到那个小爱来到客厅的时候有多震惊,后背瞬间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又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诡异的发展?眼前这个小爱……真的是人吗??
那晚客厅的角落,静静望着对着电子钟发呆的“小爱”,庄问梅几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没有这个世界的记忆,她只能根据上个世界的经验努力判断着局势,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小爱”多半是什么怪物假扮,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混在玩家之中,没准儿哪天就会开始翻脸刀人;然而当晚偷听到的一番对话,却又让她改变了想法。
说话的是江铭和王哥,也就是自称“老手”的两名玩家。她用了自带的游戏道具当掩护,万幸没有被两人发现。但相应的,听到的内容也断断续续,不是非常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他们正在悄悄讨论如何做掉小爱的事,理由是怀疑她拿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道具——至少庄问梅是这么理解的。
这也让庄问梅重新梳理起对于小爱的猜测。
……仔细一想,确实。如果小爱真的是一个假扮玩家的怪物,那一直混在玩家堆里对她来说不是更有利?何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地和其他玩家拉开距离?
更别提她当时头上那个伤,那么大一个纰漏,得亏当时除了自己和江铭外没有人正面看到那个伤口,江铭因为怕血没有多看,自己又选择明哲保身没有多嘴……不然不是早就露馅了吗?
哦,谢医生不在讨论范围内,他明显和那小爱是一伙的。
但反过来,假设小爱是玩家,而且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对此间洗脑机制早有防备的玩家……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因为早有防备,所以小爱同样很早就搞清了状况,并联系好了自己的同伴谢医生。之后借由一个人打扫楼道的机会,设法拿到了王哥他们所说的“重要道具”;为了避开那群老玩家的监视并给自己争取私下研究道具的机会,还故意装伤装傻……
毕竟有记忆的话就可以使用自带的道具,要搞出一个假伤口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迅速盘清了这点,庄问梅很快就思考起该如何和“小爱”这边搭上线。本想着今天白天设法接触一下,没想到自己被抽中去打扫屋子里,惊险无比地回来,又一直被王哥他们拖着交代在房间里的经历,好不容易得空,每次想靠近卫生间,又被那个谢医生拖住……
庄问梅也曾试图和那个谢医生交流关于“怪谈游戏”的事,然而对方一直在装傻充愣,根本不理她。庄问梅便估摸着,他们两人之间,多半还是“小爱”说了算,这才大晚上的偷偷来敲卫生间的门——
思绪回拢,她默默调整了下呼吸,深深看了眼面前紧闭着的卫生间,又迅速转头,看了眼身后同样合着的盥洗室门。
盥洗室的门口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沙漏,沙漏的最上方是一个小小的猴子,猴脸诡异,似笑非笑,两只猴爪则高高举起,按在自己两侧的耳朵上。
这同样是庄问梅自带的游戏道具,“隔绝沙漏”,是她从上个世界带来的好东西。
那猴子的两个爪子是可以移动的,如果按在耳朵上,便可隔音,按在嘴上,则可消声,屏蔽指定区域内的声音;而要是按在眼睛上,那么一定范围内的怪物就无法看见自己。
不同的用法,对应的沙漏流速也不一样。等沙漏流完一轮,道具效果便即结束,下次再要用,就得等至少24小时之后了。
这会儿沙漏已经流逝快一半,卫生间里却一直没有回应。庄问梅内心不由浮上几分忐忑。正打算再次开口试探,却听一道平静的声音终于自门后响起。
“不知道哦。”她听见那声音笃定道,“什么怪谈游戏,一点都不知道。”
庄问梅:“……”
好的,实锤了。她想,这家伙果然一直清醒着,什么都知道。
——“完蛋,实锤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桅的脑海里响起灰信风凉凉的声音,“你这么回答,她肯定知道你一直清醒着,什么都知道。”
“我管她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呢。”白桅理直气壮,“反正我现在不想认,就是这样。”
……别说,还真是这个理。
灰信风念头一转,发现确实。不论外面那人已经推测到了何种程度,现在这种局面下,只要白桅抵死不认,她还真就一点办法没有。
门外,庄问梅显然也已意识到了这点,略显无奈地轻笑一声,再次开口:
“行,你有顾虑,我很理解。没关系,游戏还未过半,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
“不过,看在现在好歹也算队友的份上,我必须提醒你一句,那几个自称‘老手’的玩家有问题,而且他们已经盯上了你,打算找机会对你下手。如果你明天参与抽签,大概率会被抽中去打扫。到时可千万当心点。”
说到这儿,她稍微停了下。跟着就听门外响起物品摩擦的声音,像是她正在往外掏什么东西,跟着就听庄问梅再度温言出声:
“为表诚意,我先送你个东西。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它,对它的价值也心知肚明……就当是给你的祝福了,希望你明天能活着回来。”
语毕,门缝下传来细微的摩挲声响。白桅垂眼,正见一张薄薄的纸片被送门缝里塞进来。
拿起一看,是张黄色的便签纸。上面是四个再熟悉不过的大字——
【祝您平安】
白桅:……
别说。
这个玩意儿,她确实听说过。
*
因为庄问梅这一意料外的插曲,当晚,白桅没再离开卫生间一步。
一方面是因为时间不太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先前调查时曾路过3楼和4楼,那区域太过古怪,跟拦路贼似的,哪怕只是从外墙爬过也被它吸走不少体力。白天一直忙碌,还没什么感觉;一旦闲下来,那股疲惫感自然而然就涌上来了。
白桅也没亏待自己,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电子钟响。摇摇晃晃地出去打了个卡。恰好和庄问梅打了个照面——
也直到这回,白桅才真正看清她胸口那项链的样式——细长精致的银色链子,搭配的吊坠样式很不常见,看着细细的白色一根,底下配着个方型的底座,瞧着像是个塔。
不太好看呢……白桅默默在心里做出评价,转头看向办公桌的方向。
庄问梅比她早来到客厅里,见面后只客套地问了下她的伤势,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继续和旁边人说话,一副和她不熟的架势——灰信风小声嘀咕,说这应该是为了不让老玩家们生疑。
白桅也没在意,毕竟她和袜子之间也一直是这样的,后者甚至现在都还装没看见她。倒是另一个从没说过话的女孩,见白桅出现,主动过来问了问她的伤势,问完便悄悄地去找了江铭。
她和江铭说话的声音很小,好在白桅耳朵灵,还是能听个大概——她听到那陌生女孩在小声问江铭,今天能不能先别让伤员抽签。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铭一句“她不抽的话你来替她吗”给瞬间堵了回去。
另一头,龙岩和王哥已经又把那个抽签箱抱出来了。
“那就还是老样子。昨天没有去打扫的人,都过来抽签吧。”
扶着箱子的龙岩懒懒开口,视线扫过白桅的方向,似笑非笑地转了下眼睛,又刻意强调了句:
“所有人哈。”
白桅:“……”
这家伙今天会倒霉。她说的。
当然,面上还是配合的,乖乖跟在其他玩家后面走向抽签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死了两个人,今天客厅里的气氛沉重不少,尤其是他们这些轮到今天抽签的玩家,一个个的,表情都跟要上刑场一样。
“不要703不要703不要703——”白桅排队的时候还听到前面一个男人不住这么嘟囔,哔哔完打开手中的纸条一看,登时夸张地长舒口气,像是瞬间活了过来。
“……703怎么了?很差吗?”白桅边抽签边感到奇怪,在思维里偷偷和灰信风讨论,“我觉得这个数字很好啊,七和三,能凑成十呢。”
“应该是觉得危险吧。”灰信风对此倒是很能理解,“毕竟已经死掉的两个玩家,一个死在903、一个死在803。按照这个规律,703就是最危险的了。”
行吧。
看来人类是真的很喜欢找规律呢。
白桅默默想着,将手从箱子里拿出来,抬眼的刹那,正对上箱子旁边龙岩那仿佛看好戏一般的眼神。
暗自决定把给对方的诅咒再加一级,白桅面无表情地低头,打开手中的纸条。
毫不意外,703。
*
最终,今天确定出门打扫的,依旧是六人。
白桅703、袜子702、王哥701。鞋子这回没能继续走运,抽中和江铭一起去扫楼道,同行的还有那个“半老玩家”。
剩下的所有人——龙岩、庄问梅,那个今早和自己打过招呼的陌生女孩,以及另外两个年轻人,则留在十楼整理保洁间。
白桅全程没有说话,只默默跟着王哥去拿工具,又乘电梯下到7楼,按照指示在地毯下摸到钥匙,径自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大约是因为拉着窗帘,这间房子一眼看上去要比之前去的其他屋都昏暗许多。白桅抬脚进去,身后传来王哥温和的嘱咐:“你最好还是把钥匙留在门上,这样万一出了什么事,或许我们还能进来帮你。”
“谢谢,不用哦。”白桅知道他们已经盯上自己,干脆演都懒得演了,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反手便把门关上了。
砰的一声,屋内的昏暗又加深一层。灰信风在白桅思维间幽幽开口:“那个叫王哥的,你关门的时候还一直在通过门缝看你。”
“真不礼貌。”白桅不客气地评价一句,抬头观察起眼前房子的布局,顺口又问起那个手机的解锁情况。
回应她的是灰信风尴尬的沉默。白桅觉得自己有必要把离婚的事提上日程了。
“比起这个,你觉得昨晚庄问梅那话是什么意思?”咳了一声,灰信风故作镇定地岔开话题,“她说那些老玩家打算对你下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是故意把我弄进这间屋的。”白桅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缓缓步入客厅,心不在焉地在意识里回道,“结合庄问梅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认为这个房间里有东西能直接弄死我……”
但这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难道这里的怪物真能直接攻击人吗?
白桅眼神微动,转眼已经穿过了客厅。灰信风朝外探了探触须,警觉地扯了下她的脚腕。
“先别进去吧。卧室一般都是怪物的可活动范围。”他提醒道——自从发现这栋楼的三四层里可能藏着个大家伙后,他对这个怪谈的态度就一下谨慎不少。
“稳妥起见,你要不还是先找点顺手的工……白桅?”
话未说完,尾音忽而困惑地扬起——说话间白桅已经来到了通往卧室的走廊里。主卧的门虚掩着,白桅只朝里觑了一眼,忽似注意到什么似的,一下拧起了眉。
灰信风不解,也跟着朝里望去,话语随即再次凝滞。
屋里的光线很差,通过门缝,只能隐约卧室里的红色墙壁。然而好歹也是怪谈从业人员,灰信风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铺在墙上的一层红色,根本不是什么油漆。
而是一张摊开的皮。
不,应该说是一个摊开的人。
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剪开、平铺,皮上还连着稀烂的血肉与细密的血管,所以一眼望去,才会觉得墙是红的。
……不得不说,即使对他来说,这画面也着实有些刺激……
看得他幻肢都疼了。
白桅的表情却不像是被吓到。
反倒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在意的东西,蹙眉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歪头,片刻后,更是神情一凛,干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等、等等!”灰信风被她的动作惊得一怔,“你是发现了什么——”
“嗯。这个家伙的后面有字。”白桅毫不犹豫地说着,转眼就已经冲到了墙边,二话不说伸手就扯!
慢着——灰信风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白桅刚才用的代称是,“这个家伙”
果然,随着白桅拉扯的动作,下一瞬,便听墙上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叫!
听着是个凄厉的男声,声音如同裂帛一般,几乎要穿破灰信风的颞叶。白桅显然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略一停顿,更加干脆地撕扯起墙上的人皮。
“真是对不住哦,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背后到底写着什么,麻烦你先下来一下,谢谢……”
她手上毫不客气,嘴上却还维持着礼貌,又是道歉又是感谢的,转眼就把那张人皮从墙上撕……请下来一半。
人皮后的墙壁也得以露出些许。灰信风捂着颞叶从影子里探头,正撞见白桅肃然的目光。
顺着白桅的视线朝前看去,他动作亦随之一顿:“这不是,之前保安室那黄纸上的……”
“嗯。”白桅没有回头,只微微颔首,“是差不多的符文。”
——只见露出的那面墙上,赫然是潦草的、和他们之前捡到的那黄纸上的差不多的图案。
……之所以说是差不多,是因为仔细看的话,还是略有不同。但那差别的程度实在太微小,在白桅看来和“己已巳”的区别差不多,所以她其实也不太确定……
总之,应该是系出同源。这不会有错。
白桅思索着,对着墙壁上的图案举起手机。正琢磨着要不要先把另外那半张人皮也揭下来,却听身后忽然一阵破空声响——
“白桅!”灰信风的示警随即响起,白桅头也不回,伸手往后一抓,跟着往下一按——只听咚的一声,那个朝她直扑而来的东西,就这么被她直接掐在了地上!
那是一颗男人的头颅,脖子下面还连着裸|露的脊椎骨与完整的神经网络,再往下,则和其它房间的怪物一样,连着诡谲的黑影。
被白桅这么一掐,他拖在后面的脊椎骨立刻如蛇一般扭动起来,头颅也紧随着不住晃动,仿佛正在挣扎。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墙上只有皮肉和血管呢。原来脑袋在这里。”注视着被自己按着的非人存在,白桅恍然大悟地一点头,跟着很好脾气试图地和他商量:
“不好意思剥你的皮哦,只是我实在很想看墙上的东西,所以希望你配合下。可以吗?”
人头不语,只挣扎地更加用力。
白桅:“如果你能听懂的话,就答应一声,可以吗?”
人头挣得更加用力,连眼睛都似乎拼上了命,眨动得分外高频。
白桅见状,不由一声轻叹。
“果然,又是一个已经失控的……听不懂的话,那也没办法了。”她很无奈地感叹着,另一只手已经冲着那怪物的颈骨抓了过去——作为一个经验丰富还是科班出身的诡异,她在寻找怪物致命弱点这一方面,也向来天赋异禀。
眼看她的手越凑越近,那人头也已挣扎到几乎疯魔,青筋迸起、眦目欲裂。
灰信风反应慢半拍地再次从影子中探头,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白桅……”
“嗯?”白桅右手仍控制着那怪物的行动,左手的手指已经卡在了那人头下方的颈骨上。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它废话那么多,但既然你在指望它回话,那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灰信风道,“它嘴巴正被你捂着。”
白桅:“……”诶?
低头仔细一看,发现还真是——她最开始防卫的时候完全是凭本能行动,右手正好按在对方的嘴巴上,她都没注意。
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她忙道了声歉,小心翼翼地松开右手。
而差不多就在她松手的一刹那,急促的话语便迫不及待地从那人头的嘴里涌了出来:
“别动我别动我别动我我配合我配合我什么都配合——
“我和它们不一样,我还是清醒的——我有证!我有证!我是有证的啊啊啊——”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公司走下坡路的标志之一:……
片刻之后。
新夏公寓·703室内。
一片寂静中, 咔吱咔吱的咀嚼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大口的吞咽。响亮的进食声在空气中回荡,偶尔甚至会迸出牙齿刺耳的摩擦, 光是听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当然, 这个头皮发麻的范围不包括白桅。
望着面前正捧着一手骨子狼吞虎咽的人头哥, 她只觉得有点无聊。
“真亏你能想到, 出门还带这么大一瓶骨子。”她在意识里对灰信风道,“也不嫌麻烦。”
“礼多人不怪。”灰信风对此只淡淡一句,“本来是想着万一你被发现了就拿来行贿的,谁想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行吧。白桅收回思绪, 再次朝前看去——只见她面前的地板上, 那人头哥还在吭哧吭哧地啃着骨子, 气势强得宛如一头疯掉的牛。
哦, 不对,现在好像不该叫他“人头哥”了——因为这会儿他已经将糊在墙上的那层人皮又草草披回了身上, 虽然不知道内里是个什么结构,但至少看着已经初具人形了。
他甚至很仔细地把脖颈处一圈的皮都给包上了。从白桅的角度, 现在能清楚看到他的喉咙在一动一动,看那弧度,不像是在吞咽,倒像是在食道里也长了一圈牙齿, 正在帮着一起咀嚼似的。
之所以会想到送吃的,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不久前这家伙在跟念咒似地嘎嘎嘎喊完一长串话后,整颗头突然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 一下子就软了下去,连眼神光都黯了……
白桅还道他是装死,抬手就打算再给他两下;还是灰信风觉出不对, 忙悄悄爬出来,伸出一根触须在他骨头上摸了摸,这才着急忙慌地回去拿自己自带的骨子,边拿边在思维里对白桅喊住手。
“他这是饿了。饿晕了。”灰信风急匆匆地说着,将装有骨子的瓶子塞到白桅手里,白桅试着掏出一把递过去,果然,那人头哥上半张脸还在死不瞑目,下半张脸已经开始颤巍巍地张嘴了。
白桅往他嘴里扔了两颗,整颗头总算活过来。跟着就一直大快朵颐到现在。
白桅也不急,就在那儿安静等着,不催不恼。那人头哥却像是意识到什么,抬头尴尬地冲她笑了下,索性将剩下没吃完的骨子全抓起来,扯开自己锁骨处的皮肤,顺着伤口一股脑儿全丢进去。跟着就见他肩胛骨所在的位置开始剧烈鼓动起伏,伴随着咔咔的咀嚼声,旋即咕嘟一下,一个鼓包从锁骨下方一直斜着滚动到肚腹处,彻底消失不见。
白桅:“……”
诶。这个进食方式有点酷。想学。
“抱歉,我实在是太久没进食,让您看笑话了。”尚在思索,对面的人头哥已经努力坐直身体,冲着白桅的方向微微躬身,“请问您是——”
“……诡异学院派遣来的工作人员。”白桅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开口,“因为有些在意你们怪谈最近的某些行为,所以过来看看。”
她觉得自己没有说谎。她本来就是走正规分配路径来到这维度的怪谈主,也确实是因为这个怪谈的抄袭行为所以来砸场子的。
对面人头哥却瞬间瞪大了眼,大到一只眼珠就这么弹了出来。
“抱、抱歉,失态了。”他匆忙道着歉,手忙脚乱地那颗眼珠塞回去,跟着诧异抬头,“你是诡异学员来的?学院收到我的求救邮件了?”
“……”很好,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保安室那封邮件里是谁写的了。
“没有收到。但我们从其它途径获知了一些信息。更具体的,还在调查中,就看你们配不配合了。”白桅言之凿凿地说着,冲着对方微抬下巴,努力模仿着着之前接触过的马尾专员的语气,“现在,不妨先聊聊你知道的情况吧。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是说登记在案的吗?”人头哥抓了抓头发,“我在这维度用的称呼是蝎子。”
“哦——”白桅了然地点头,不吝夸奖,“那很酷了。”
“羊蝎子的蝎子。”人头哥继续道。?
那是什么?白桅不知道,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倒是灰信风,学着她之前的语气,在她思维里幽幽道:“哦——那很香了。”
白桅:……
闭嘴,你个脑花。
默默用意识抽打了一下灰信风,白桅端正表情,再次开口:“行,那蝎子先生,那请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怪谈的?”
“呃……有一段时间了。按照这里的时间算,应该有大半年了吧?”羊蝎子不太确定道,“反正我是一考完证就来了这里,来的时候这怪谈还是个中转站……”
“?”白桅内心缓缓浮上一个问号。
注意到表情的变化,对面的羊蝎子像是误会了什么,赶紧道:“哦我说的证,就是诡异学院特发的多维度通用诡异场所从业资格证,最难考的那个,附带精神锚点,能免疫洗脑的那个——”
“我知道那个。”白桅摆了摆手,“顺便提醒一句,那个的精神防御不是百分百哦。”
相较而言,她更在意的是那个“中转站”……
这又是什么?
白桅喃喃着这三个字,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的羊蝎子。
灰信风比她要早来一段时间,在这方面的常识储备也更齐全些,当即在意识里提醒道:“应该就是收留那些其他怪谈不要的本地诡异,并在合适时机安排它们再就业的怪谈单位?”
“这合规吗?”白桅听了,却更不解,“而且我从没听说有这样的行政单位……”
“我想,应该是私立的吧。”灰信风道。
懂了。那也就是不合规了。白桅了然。
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已经失衡,所以新生代诡异的逐渐出现是必然存在的现象。现行的“怪谈游戏机制”,正是为了减缓诡异不断增殖的问题——
一方面随机挑选适龄的死者成为玩家并以恐惧滋养怪谈;另一方面不断收编本地自然生成的怪谈,使之处在绝对的控制之下,同时以“怪谈”为最小行政单位,不断收容或处理那些新出现的诡异。
而一般来说,不论是收容或是处理,遵循的都是就近原则。处理姑且不论,收容的话,在被收容的诡异正式登记后,理论上是可以再通过手续将其转到其它单位的,但前提是被收容者本身就有转移的意愿,而且每个怪谈的转入和转出还都有数量限制……
“你也说了,理论上而已。”相较于白桅的不解,灰信风却表现得见怪不怪,“我还是那句话,你太尊重规则了。”
就像是响应他的话一般,面前的羊蝎子先生拢了拢身上的皮肤,有些无奈地开口: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对,像我们这样的中转站,本身是很不合规的,但没办法,会出现肯定是因为有需求嘛不是……”
像洛梦来和翁虹霓这类不仅头脑清醒,还有出色思维能力的诡异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类死后化作的诡异,都是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但同时又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移动和沟通能力,这种根据规定,是要尽量收容的。
前两年的时候还好,因为再怎么混沌的怪物,造型大多都是可怕的,总归能带来一些惊惧骨子。可自从以“愚善眼镜”为首的一系列防护道具流入市场后,日子就渐渐没那么好过了。
防护道具大大减少了玩家能感受到的恐惧,进而影响到了惊惧骨子的产出。为了应对这一局面,大量怪谈开始频繁改动自己的副本内容,增加剧情演绎和解密部分,好强迫玩家主动卸下防护。只是这样一来,那些懵懂的本地怪物定位就很尴尬了——
因为意识不清,它们往往缺少足够的团队沟通和配合能力,能承担的工作内容有限;同时,因为还在“萌芽”阶段,它们对骨子的需求量又很大,此外还有各种培养成本……
就像之前说的,不是所有诡异都像洛梦来般清醒,同样的,也不是所有怪谈主都像白桅那样有耐心、有资源,还愿意给手下提供学习资料和推荐信。
总之,综合评估下来,不少怪谈主都觉得继续养着这些本地诡异很不划算。更别提随着失衡加剧,诡异增殖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多怪谈早都已经没有了闲置的位置——白桅和灰信风都来的时间不长,所以没什么感觉,但对于那些入驻已久的怪谈团队而言,冗员的问题几乎已经变成沉疴。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中转站”的概念应运而生。
说是叫“中转站”,其实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养诡院”,即以一定量的骨子为报酬,有偿接收其它怪谈不要的诡异。这事儿对怪谈规模有很大要求,好在新夏公寓有足够的资本——它的怪谈地图就是一整个十层单元楼,一梯三户,再在房间里面安装隔断,能容纳的怪物数量自然更多了。
“住户最多的时候,一层甚至能隔出24个房间呢。”羊蝎子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有些夸张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脖子,“反正那个时候,就还挺热闹的。”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1024这个门牌号啊……
“可收益问题,你们又该怎么解决呢?”她紧随着问道,“那么多的住户,总要进食吧?”
当然设法让收容的诡异失控然后顿顿喂血肉也是一种思路,现状也正是如此……但白桅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哦,一开始是靠手工来着。”羊蝎子却是毫不犹豫地开口,边说话边掰着指头算,“再加上怪谈运行时产生的利润,其实勉强够。”
……?
白桅微微一怔:“手工?”
“对,就做点简单的手工,赚点人工费么。”羊蝎子道,“运行怪谈成本太高了,所以怪谈主主要还是组织我们做手工来着。什么辫头发绳结、给纸钱打孔、叠锡箔、做冥币□□……能卖给怪谈,也能卖给人,再把诡异学院发的月份和季度福利都卖掉,多少也能赚点。”
至于怪谈运行方面……某种方面,也是占了住户多的优势。
“玩家不是有愚善眼镜嘛,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就想了个法子,干脆把玩家的眼睛蒙起来,让他们摸黑在公寓里走,进不同的隔间找东西,过程中纯靠声音和触感来制造惊吓。虽然有时也会被其他道具防住,但很多玩家都是只有眼镜的,所以这样一轮走下来,能收获的骨子其实也不少。
“二者相加,大家还是吃得上饭的。而且吧……”
羊蝎子说到这儿,微妙地顿了下,而后才轻声道: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但我们这个怪谈,其实是一个,毛鸡蛋。”
白桅:“……”
好的,所以毛鸡蛋又是什么。
“就是里面已经快要孵出小鸡的鸡蛋。”灰信风在她意识里解释了一嘴,想想又补充道,“鸡就是那种会喔喔叫的动物……”
“这我知道。谢谢。”白桅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微微瞪大了眼,蓦地转向羊蝎子,“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这栋楼,本来就已经快要孕育出自己的怪谈主了?”
“呃……差不多吧。”羊蝎子尴尬一笑,“反正我来的时候就听它们说,这楼里本来就藏着一个怪物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收编的时候没有被发现……”
能够孕育出怪物的怪谈,本身就已经具有相当的力量。这下白桅明白为什么这里原本可以容纳那么多住户了——如果把诡异学院的怪谈分配当做分房子,那就相当于其它怪谈主拿到的都是毛坯房,这里的怪谈主拿到的却是一套精装大别墅,不仅如此,这里的地下室里还藏着许多大宝箱……
她有理由怀疑,如果不是为了靠怪谈业绩刷等级,这里的怪谈主根本不会去做正经的怪谈。
毕竟光是这里原有的力量就足够它吃饱喝足了。
“像这种情况特殊的怪谈风险很大,照理说应该上报……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白桅想想还是没再说下去。
顿了顿,又转而道:“所以后来,是那颗卵出问题了吗?”
“这我不知道。”羊蝎子低声道。
白桅侧头:“不知道?”
“嗯,我只知道那颗卵好像一直在变大、一直在变大,它本来是长在三楼的,最后却大到顶破了天花板。为了这事,怪谈主还把三楼和四楼原有的住户都清走了,自己把窝搬了过去,说万一真出什么事,它也好及时处理。”
三楼和四楼。这组词勾起了白桅一些不好的回忆,让她忍不住皱了皱脸。
“后来呢?”她接着问道。
羊蝎子神情一滞,缓缓垂下了眼。
“再后来……我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好像渐渐变得不对劲了。”
一开始的异变,是大家活动的范围突然被限定——
原本它们怪谈很自由,大家可以随意窜门上下楼,甚至还可以随时出去溜达。可有一天,怪谈主忽然一声不响地出台了一张严格的业绩评比表,还把所有住户都按楼层分开,说是为了避免业绩评估有误,大家要尽量避免窜楼。
他当时是被划在五楼的,同层还有七个住户。大多都是和他一样持有正规签证的跨维度员工。但工作资格证这东西,很难考,算上他在内,整栋楼也就三四个住户有,五层则就他一个。
也是那时起,他每趟出门领骨子,总会发现一些随餐赠送的小纸条,上面总是写满了“好饿”、“想吃”、“吃不饱”之类的词。此外还会画着一些看不懂的图案。
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可住在一起的室友慢慢地,也开始重复类似的话了。
不仅如此,不知何时起,楼内的住户好像也在慢慢减少。每次出去领骨子,总会发现少了几个熟面孔。所有的公共区域也在发生着改变,特殊的符文制品越来越多,几乎挂满目之所及的每个角落。他曾好奇询问怪谈主,每每得到的答案却都是,“不过是用来增加气氛的道具而已”。
再之后,不知哪天起,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层已经很久没有人类玩家到来了。
因为现在的业绩是以楼层为单位来计算的,所以他想当然地认为,肯定是其他楼层的怪物为了提升自己的业绩而霸占了进来的玩家。于是在某次怪谈运营时,他为了业绩,硬着头皮离开了五楼,想去其它楼层偷人,没成想经过楼道时,意外把一个路过的玩家吓得摔下楼去,就这么摔死了。
“我当时也没当回事,毕竟怪谈嘛,哪有不死人的?放着不管,等一会儿也就弹出了。
“所以我就没理,继续向上去了六楼。谁想等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玩家的尸体根本没有弹出去。不光是这样,他旁边还围了很多人……”
“很多人?”白桅微微蹙眉。
“我是说,很多住户。”羊蝎子忙纠正了措辞,跟着抹了把脸,“它们围在那玩家的旁边,正在……正在吃饭。”
羊蝎子说得委婉,但他们都懂那是什么意思。
对于那天的具体情况,羊蝎子也实在不想描述……他只能说,在他看到的时候,那几名围在尸体边的住户正抢人头抢得可欢。
“我终于觉得不对,想要去找怪谈主。可那些住户就堵在楼道里,我下不去,又不会穿墙,就只能去坐电梯。进了电梯后,却不知是谁,把轿厢上面那几根索儿给我断了……”
电梯就这么直直掉到了一楼。得亏不是活人,摔不死。只是身体摔得有点烂。
眼见没法去三楼,羊蝎子索性改换思路,从电梯里稀烂稀烂地爬出来后,直接就去了保安室。因为他记得那里有台电脑,是专门用来联系诡异学院的——
冲过去的过程倒是很顺利。然而登录邮箱的一刹那,他却傻眼了。
“?邮箱怎么了?”白桅想起自己看到的被删得干干净净的邮件记录,决定明知故问。
“里面……空了。很多东西都没了。”羊蝎子没有多想,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是什么岗啊,可凡是在怪谈打工的,只要职位高一点的都知道,很多记录是不能删的,必须留档……”
“但当时时间太紧了,我也来不及多想,就想报警……我是说,求救。我就立刻给诡异学院写了个求救信……”
只可惜,此举的结果在座三人都很清楚——电脑的供能被强行切断,他那封邮件没能发出去。
“再之后呢?”白桅平静追问。
“然后,有人追到保安室,我就被打晕了……”羊蝎子再次尴尬抓脖子,下意识地想抬眼往四周看,在看到墙上的符文时,却又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飞快移开目光。
说是打晕,其实和死过一轮差不多了。醒来还发现自己少了好几个内脏,也不知是被谁顺手带回家下饭了。因为后续一直没有能量补充,到现在都没能长回来。
而再次睁眼,他人就已经躺在了这间屋里。
“没人说话。没有食物。影子里像是被塞了根钉子,跑也跑不掉,甚至连这间卧室都走不出去。墙上还画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看多了会很不舒服。”
羊蝎子说着,指了指自己刚穿回身上的皮:“正好我的皮是可以剥的,我就想着,先设法把这些字给挡住。没准儿还能多撑一会儿……”
不得不说,这招还是挺聪明的。白桅垂眼思忖片刻,复又抬头:
“那当时追你的是谁?有你们的怪谈主吗?”
“当然没有!我们怪谈主人可好了!”羊蝎子想也不想,立刻反驳,顿了顿,神情却又复杂起来,“况且……”
“况且说实话,在我被追杀的前一个礼拜,我就几乎没见过它了。”
“行。那多半是没了。”白桅了然地点头,“问题不大,你继续。”
羊蝎子:“……”
问题不大。她说问题不大。
羊蝎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似乎是想再强调什么,想想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而仔细回忆道:
“当时……当时追我的人很多,不止是楼道里正在吃尸体的那些。不然我也不至于吓成那样。但要说具体有谁,我也搞不太清,那会儿情况太乱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多都是本地诡异,瞧着也都很癫,完全不像有理智的样子……”
说到这儿,羊蝎子忽然停了下,旋即轻轻瞪大了眼:
“啊!但其中有一个,在追我的过程中还说了两次话!听她那表达,倒像是清醒的。”
“嗯。”白桅非常配合地点头,并适时发问,“所以那又是谁呢?”
“也是从外面转进来的住户,叫惢秝!”这回羊蝎子倒是回答得飞快,“惢是三颗心的惢,秝是两个禾的秝,因为这名字很特别,我对她印象还挺深的。”
三颗心,两个禾……
心禾。
白桅眼神微动,语速难得加快起来:“那她是从哪里来的,又有什么特征?在这楼里都做过什么呢?”
“嗯……”这几个问题一出,羊蝎子却又面露迟疑了。
“忘了是被谁带来的了,反正送来的时候就只说她死了有一阵,没什么突出的能力,所以收留她的那个怪谈不想留。
“特征嘛……好像也没什么特征。我记得外表就一普通姑娘,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一点也看不出问题……”
“哦不过有一点!”羊蝎子紧跟着道,“她来的时候,有带一只猫。”
“猫?”白桅对这种动物不太熟,为此还特意想了想。
“对对对,不过其实应该算是猫变的怪物来着,长相挺吓人的。”羊蝎子仔细回忆道,“带来的时候那猫还大着肚子,听说是快要生小怪物了。”
但很奇怪的是,惢秝住进来没多久,她随身带的猫就不见了。据说即将出生的小猫怪,也始终都没见到个影。
羊蝎子其实还挺喜欢小动物的,以前允许自由活动的时候,还会跑出去捡垃圾喂小狗。因此尽管那猫怪看着实在不可爱,他也仍暗暗留意了好一阵子,发现那猫不见的时候,还特意去问了惢秝。
惢秝只说那猫自己跑了,她也不知道在哪儿。人家主人都这么说了,羊蝎子也不好再问下去。
考虑到这公寓里住户太多,好多都还懵懵懂懂,懵懂到判断食物的标准只有“能吃”和“不能吃”,他本身也没多想,只当是这只猫怪不小心钻进了哪个隔间里,被里面的住户打了牙祭。
而在那次询问过后,他也没再和那个惢秝说过什么话,甚至没怎么接触过。再次见面,就是那场保安室里的追杀——现在想想,当时惢秝那冷酷果决发号施令的模样,倒是和他印象中截然不同。
所以说,这明摆着是被人给算计了啊……就是不知道这个“三心两禾”,和锈娘说的那个“心禾”,又会有什么联系?
白桅暗自思索着,顺带把灰信风那从影子里探出来的、充满催促意味的触须给一把掐住,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
“除了她之外,你还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吗?”她询问道,“那些出去当卧底的呢,你有认识的吗?”
“卧、卧底?”羊蝎子愕然瞪大眼,右眼的眼珠子又唰一下再次探出来,“这是什么?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
行,那这事回头再说。白桅干脆地将这问题抛到一边,转而道:
“那你们先前还抄……套了另一个怪谈精心设计的游戏机制,还篡改了那个游戏宝贵的精神内核,这事儿你知道吗?
羊蝎子再次茫然摇头。
不过……
“这事儿很要紧吗?”他琢磨了一下,忍不住道,“怪谈里的游戏机制,无非就是哪几种么,都有模板的,套来套去的不都很正常——”
话未说完,注意到白桅逐渐变冷的目光,他话语微微一顿,下一瞬,旺盛的求生欲果断上线,迅速掌握了话语权:
“当然,哪怕风气如此,有些事情也绝不能姑息!我个人对这种行为向来不耻!虽然不知道这整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但不管怎样,我觉得它真的太没品了!极度没品!”
“是吧。”果然,听他这么说,白桅的眼神又再次缓和下来,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你知道吗?它们连抽签箱都抄哦。”
“是吗?那真的太过分了——”
羊蝎子显然并不知道抽签箱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又配合地怒骂了三遍没品。
开玩笑,刚吃了对面人那么多骨子,而且看这架势自己未来自由与否显然也完全依仗对方,这种时候哪怕白桅让他跪下叫亲妈他都绝对会乖乖照做,何况只是转头痛骂老东家。
白桅又试探地问了几句其他方面的问题,羊蝎子却很难再给出有效信息了——自从他被关到这里后,就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了。唯一的信息源就是偶尔来到这里闯关的玩家,不过他们大多是一个人来的,死得又往往很快,所以能从这些玩家口中听到的消息也很少。
“死掉的玩家啊……”白桅喃喃出声,意识到自己最为在意的问题之一,终于即将迎来答案,“那他们一般都是怎么死的?”
“被杀的呗。”羊蝎子毫不犹豫地说道,“杀掉后尸体会直接被拖去楼道或是其它房间,喂给那些失控的怪物。”
这点倒是和白桅猜测得差不多。她故作不解地偏了偏头:“可我查过这个地方的逻辑经纬,这里的基础规则模块还在,而且据我所知,你们应该也没有购买真拟仿杀机——”
“嗨,要那干啥。”羊蝎子见怪不怪道,“怪物杀不了人,人还杀不了人吗。”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哈,反正在我这房间,就我看到的,杀人的基本都是玩家——一个个的,都是熟练工,下手可快了!”
“都是?”白桅平静道,“不止一个人?”
羊蝎子点头:“对啊,光我见过的就有五个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男一女。”
“就这样直接动手吗?”白桅偏头,玻璃珠似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过来,没再眨过一下,“难道不会被其他玩家看到脸……”
“诶呀,看到脸有什么用啊。”羊蝎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朝卧室外面指了指,“就像我刚才说的,杀完人,拖到楼道或其它房间喂给其它怪物吃,吃到一点肉都不剩了,骨头也嚼得碎碎的,到了这种地步,哪怕已经到了弹出时间又怎样?尸体都没了,难道把怪物的肠子和胃弹出去吗?”
“我不知道女士您来的时候注意过没有,但您现在去外面那间厨房看,应该还能看见不少的血——有时死的人长太壮,他们怕一个怪物嚼不完,还会直接在那儿分尸呢。上次不知道谁,顺道把我蜕下来备用的胳膊肘也给拿去切了投喂,给我气得诶,骂可久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 我愚蠢的小妹妹啊
*
白桅的小屋内。
“那一瓶子粉玩意儿居然是爱”带来的冲击终于稍稍褪去, 洛梦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舷利亚话里的另一个令人在意的点。
“您刚才说‘又是爱’,是什么意思?”她轻声问着,终于缓过劲来的大脑飞快过了一遍阿舷利亚之前说的种种, 不觉瞪大了眼, “听您的意思, 难道桅姐她过去, 还收集过很多次,呃……”
她望着那小半瓶的粉色结晶,一个“爱”字儿死活说不出口,顿了顿才勉为其难道:“结晶?”
“是啊。”阿舷利亚毫不见外地点头, “对了, 这瓶子的爱, 她有说打算怎么用吗?”
“……她说这些是能吃的。”洛梦来恍惚道, “她以前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不是哦,不过也差不多。”纸盒里的马克杯碎片终于嚼完, 阿舷利亚满意地拍拍手,跟着顺手在纸盒上一撕, 扯下小块,漫不经心地也塞进嘴里。
“为了画画、为了养花、为了体验、为了攒够积分好去新开的快穿系统那儿换台大冰箱……各种理由都有过。”阿舷利亚淡淡道,“不过还是那句话,她重启的次数太多, 很多事自己都记不得了。”
……所以所谓的“重启”又是什么?
明明得到的是回答, 脑子里却只冒出了更多疑问。洛梦来几次张嘴又闭上,迟疑良久, 最后问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那她……又为什么非要收集这种东西不可呢?”
这问题其实有些私密了,她问的时候也很忐忑。不想阿舷利亚看她一眼, 倒是相当干脆地开口:
“这个嘛,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天性吧。”
洛梦来:“诶?”
“天性,能明白吗?”阿舷利亚认真解释,“就是出身啊、种族啊之类的先天因素而具有的某些特质,就像龙喜欢宝石、姑获鸟喜欢找小孩……”
比喻很浅显。洛梦来仔细琢磨着,却更困惑:“可听您的意思,您似乎并没有类似的收集癖……习惯。”
“我们只是系出同源,但不算同族哦。我可没她那种奇怪的癖好。”阿舷利亚笑吟吟道,“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家伙孵育的时间实在太短,社会化没做好啦。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她在某些方面认知问题蛮严重的……”
“啊对了,你们不是人类总有种说法嘛,说生物体内如果缺了什么什么元素的话,就会对对应的东西产生非常大的渴望?比如、比如……”
阿舷利亚看上去是想举个例子,但高估了自己的常识储备。
洛梦来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地接口:“比如缺铁,就会想吃冰?”
“啊对对,就是这种的。”阿舷利亚愉快地一拍手掌,被卡住的话语像是终于上了高速车道,顺利地接了下去,“比如缺铁,就会想吃冰,缺镁,就会想吃巧克力,缺多巴胺,就会想去玩手机……”
不,最后一种完全不是一回事,谢谢。
强忍下吐槽的欲望,洛梦来念头飞转,语气却越发小心:
“所以,您的意思是,桅姐是因为先天的缺陷,才会无意识地想要收集这些,呃……粉色结晶?”
——抱歉,但她真的说不出口。爱什么的,真的说不出口。
回应她的,则是阿舷利亚没有迟疑地点头:“差不多吧。
“不过就像我说的,会想到利用怪谈和惊惧瓶的特性来进行收集,这还是第一次。不得不说,这种形态的爱,还挺好看的。”
她说着,视线不自觉地又飘向了桌边,微微弯了弯眼,像是在远远欣赏一朵盛放的花,态度闲适又愉悦。
洛梦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大脑飞快转动,几乎是在加急处理着从阿舷利亚那儿得到的每一句话,电光石火间,又一句疑问脱口而出:
“那她以前收集成功过吗?”
“当然没有。”
差不多问题才刚抛出,就得到了阿舷利亚斩钉截铁的回答。
洛梦来不由瞪大双眼,阿舷利亚向后靠在那些蠕动的手掌上,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
“反正就我知道的那几次,从没成功过。
“失败的原因有很多。有时是因为技术瓶颈,有时是因为不可抗力,有时则是她自己选择放弃……反正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洛梦来:“……”?
不可抗力她能听懂,技术瓶颈也大概能明白——毕竟白桅这回攒了那么久,攒的结晶甚至都还没够到瓶颈。但……
“自己放弃?”她不敢相信地喃喃出声,“这是为什么?”
*
*
新夏公寓·703室·卧室内。
羊蝎子骂骂咧咧地说完,完事不忘又摸了摸自己新长出来的胳膊肘。摸了一会儿才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
白桅没再说话,只微微侧着头,像是正在认真思考着什么;灰信风则正在她的意识里探头探脚,想要说些什么开解一下,一时却又语塞。
他不久前才跟白桅聊过,对她对人类的偏爱也向来心知肚明;也因此,他更不确定,在得知是“玩家在杀玩家”后,此刻的白桅又会是个什么心情。
是无所谓吗?还是诧异?又或是会觉得新奇,就像刚知道香肠也会吃掉香肠一样?
灰信风拿不定主意。
偏在此时,藏在影子里的触须像是碰触到什么,突然微微一动,他忙转移注意力去看了眼,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是那个手机。当初在903室捡到的那个。
基于种族特质,灰信风在一心多用方面向来非常熟练,从进门到现在,也是一边忙着跟进白桅这边的探索,一边私下继续研究如何解锁。而就在刚才,好巧不巧的,这个手机终于解开了。
出于某种不妙的预感,他并未直接将这事告知白桅,而是自己先偷偷将触须插进了手机的接口,飞快扫了一番手机里的内容——扫描很快结束,他的心情则又往下沉了几分。
正琢磨着该如何向白桅委婉提起这事,不想白桅眼睛一垂,反而主动在意识里开了口:
“刚什么怪动静?”
灰信风:“……”
“嗯,没什么。”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是那个手机……”
“解开了?”白桅问。
“呃,快了。”灰信风迟疑道,“还差一点点……”
“所以是已经解开了。”白桅笃定开口,毫不犹豫地追问,“里面有什么?”
灰信风:“……”
他想说我还在看,多少给自己拖一个整理措辞的机会,也再给白桅一些消化真相的时间;然而考虑到白桅方才那笃定的语气,他又有些不确定是否该继续遮掩。
在白桅面前,他好像总是很难说谎。
而就这么迟疑片刻的工夫,白桅却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在思维里很响地叹了口气。
然后道:“不想说哦?那我猜猜?
“我想,别的不说,这个手机里,肯定有设置一个一次性闹钟,对不对?”
灰信风:“……”
他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白桅淡声,“这又不难。”
确实,一切都不难——本来就是很好猜的。
怪谈的基础规则模块没出问题,也没有购置仿杀机。那稳定杀人的方法其实只有一种,那就是玩家动手,再简单不过了。
这也是为何保安室里的钥匙全都没了——怪物总有办法绕过墙壁,但人类不行,他们哪怕是要做坏事,都必须得走门的。
只是哪怕已经明确是“人在杀人”,第一个玩家的死依旧显得很古怪。因为白桅自己是听到过他挣扎的声音的,可当时的903室里没有任何相关痕迹,唯一能证明他被杀的外套还留在阳台,距离门口可远,阳台周围干干净净。
这也是一度最让白桅困惑的问题。可再结合那个手机,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她一直把第一个死掉的玩家当做受害人,可假如事实并非如此呢?
这个怪谈里,手机是没用的。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规则会抹去玩家的相关记忆,更因为这里是怪谈,正常情况下,人类的手机在这儿是接收不到任何信号的。
但手机本身还是会响的。它能放歌,还能当做闹钟用……说得简单点就是,它能发出声音。
所以自己凭什么确定,自己当时听到的声音,是由玩家真实发出来的,而不是手机里传出的呢?如果是后者的话,反而更符合房间里的状况了不是吗?
“……你猜对了。”话都说到这份上,灰信风索性也直说了,语气带着些许的微妙,“手机里有两个一次性闹钟,定的时间都是第一天的中午。”
“也就是说,第一天的玩家是装死的。”白桅幽幽说着,话语间依旧不见情绪,平静得像是一根稳健的蛛丝,“可第二天的玩家就未必了。”
目前自称老手的玩家一共三个,“半老手”一个,再加上第一天装死的那位“朱先生”,人数上倒正好和羊蝎子说得对上了。
“你看着对这事接受还挺良好的。”灰信风揣度着她的语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些杀人的玩家?”
“……这有什么不好接受的。”白桅闻言,只轻轻转了转眼睛,继续在意识里道,话题却只在第一个问题上打转,“我说过,我对人类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我知道他们会因为利益和资源问题起冲突,也知道他们其实很容易崩溃和愤怒。这都是很正常的,没什么不好理解。”
而且,说真的,她对他们是否是主动想杀人这一事上非常存疑——
“说不定那些玩家是中了暗示呢。或者是被这个怪谈的幕后黑手蛊惑了,用存活天数或者道具之类的东西当诱饵……”
这一句话,白桅却是直接说出口的。
毕竟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对面的羊蝎子都有些不安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紧张地打量自己,甚至忍不住啃起了手指头。
这一番话,既是说给他听的,也是在向灰信风表态。不想话音落下,影子里的灰信风还没开口,对面的羊蝎子先出了声。
“暗示?什么暗示?没有的哈!
“他们都是自愿的。”
……?
白桅一怔。
平静的蛛丝出现了些微的颤动,她听见羊蝎子继续道:
“至于您刚才说的诱饵什么的……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见过中暗示的怪物,也见过中暗示的人。他们的眼神绝对不像是被影响的。
“再说了,他们每次都急着把尸体处理掉,肯定是因为这个怪谈本身基础规则还是好的,是能正常把人修复的——既然这样,那哪怕他们有中暗示,每次离开怪谈不也都自然而然被清掉了?怎么可能留那么久呢?
“要说不乐意杀人的话,动手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纠结啊。之前还在我门口聊天呢,聊得可大声了……”
羊蝎子几乎抱怨地说着,望着白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声音却不觉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近无声。
白桅却直直望着他,轻声开口:“他们说了什么?你照实说一遍。”
“……”
其实不是很想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说了好像就会被打。
嘴巴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张开,如实吐出记忆里那反刍过千万遍的话语:
“他们说,在别的怪谈只能被追着打,在这个怪谈却能当屠夫。杀了人也不要紧,出去之后谁都不知道,谁也不会查……
“虽然奖励少一点,但相比起来……还是这个怪谈最好玩。”
*
*
楼道里,滴滴答答的声音正在回荡。淌在地上的鲜血很快聚成小小一滩。
鲜血的尽头,鞋子正一动不动地挂在栏杆上,插在背上的砍刀已经深没至刀柄。
他看上去像是还没完全断气,胸口仍在起伏,下一秒,一把兜头砸下的锤子却将他直接锤翻在地;紧跟着,他的两脚被人提起,像是拖麻袋一般,直直朝着楼下拖去。
10楼的保洁室内。
留守的庄问梅正和其他人一起研究墙上的工具摆放规则,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落锁的声音。诧异回头,正见门口的龙岩徐徐回身,手上提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来的、半边都已经被染黑的棒球棍,脸上是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7楼·703室外。一片薄薄的钥匙正稳稳插进锁内。门口的男人冷冷抬眼,赫然正是第一天便被宣告死亡的朱先生——
而他的身后,701室的门正悄悄开启又关上。王哥提着一个古怪的大包走出,懒洋洋地冲他递了个眼色,朱先生心领神会地点头,轻轻转动起门锁,将防盗门一点点打开。
“——还能为什么?因为觉得没意思了呗。”
白桅的小屋里,阿舷利亚舒服地靠在无数正在收缩蠕动的手掌下,相当认真地回答起洛梦来的问题,语气那么轻松,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人类这东西啊,就和草坪一眼,远距离看看还行,走近了就会发现乌七八糟的全是问题……我那愚蠢的小妹妹啊,不论在开始收集的时候有多无知懵懂,但日子久了,她总会发现的。
“发现所谓的‘爱’大多时候只是幻觉,发现在某些情境里,它不仅和哀同音,更是同一回事。
“发现人是一个装满情绪的皮袋子,然而这个皮袋子里,装的可不只是好东西……
“挤一下,没准儿还会飚脏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