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本的计划, 龙岩今天的任务其实很简单。
就是负责看住抽中留守的几个人,别让他们乱跑。同时进一步进行试探,确认其中哪些比较好下手, 以便后续再做安排。
相较而言, 其他人的任务反倒更重一些——今天被抽中去打扫的小爱和张枺然, 按计划都得清掉, 因为王哥总怀疑她们中有谁拿走了老朱的手机,他总是这样疑神疑鬼;而那个谢医生,和小爱私下关系密切,王哥担心小爱死后他可能会有什么动作, 索性干脆就安排在同一天了。
龙岩其实不太赞成这样。一天杀三个, 有点暴饮暴食了。他喜欢细水长流, 更喜欢把好吃的东西放在最后。
按照以往的习惯, 他其实更希望能够维持住一天一到两个的稳定频率,这样既不会太无聊, 又能营造出危险步步逼近的绝望氛围,美妙的游戏体验将会被尽可能地延长, 运气好的话,还能欣赏到一点羔羊互相猜忌、自相残杀的有趣戏码——直到最后一天。
这游戏的通关时间安排的是七天,但他们往往习惯于在五天里结束游戏,剩下的两天用来打扫和商量下一轮的游戏安排。王哥他们都知道他的喜好, 所以一般都会把最后一天让给他——
在那一天, 其他的“老手”都会接着打扫的由头离开,就剩他一个“老玩家”, 带着仅剩的几个玩家装模作样地打扫保洁间。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没注意到的时候,他会悄悄地把门反锁,把整个房间, 连同房间里的所有活物的支配权,都圈给自己。
怎么说呢,真挺好玩的。就像在玩砸水球和尖叫大西瓜的合体版,特别解压。
对龙岩来说,这可说是游戏里最令人期待的部分了。
他之前甚至还构思过一个特典剧情,大概就是让其他“老手”先暴露自己杀人屠夫的身份,自己再一直装好人陪在那些玩家身边,直到最后一刻,在他们齐心合力打倒那些可怕的杀人屠夫,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安全的时候,他再掏出自己最喜欢的锯子或是球棒,慢慢地、意味深长地朝他们走过去……
还没来得及实践,但他光是想想就觉得那场景肯定特别有意思。
他为此还写了很长很长的人物小传和台词本,还特意抓着江铭帮自己研究琢磨过。本来还想着这一轮游戏总算可以用上……
只可惜啊。中途出了个小爱。又出了这档子破事。
望着面前几个已然面露警惕的年轻人,龙岩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这既不符合他的剧本,也不符合他的美学——但不是没办法么。
就在不久前,他刚按照王哥的嘱咐,特意支开其他人,独自去搜了那个“小爱”长踞的卫生间。原本只是为了看看老朱的手机有没有被藏在那儿,没想到反而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
那个小爱的被褥上有两个并排的凹陷,正对着马桶的位置。
看着就好像是她曾长时间跪坐在那里,趴在马桶上干什么一样。
地上就是被子,龙岩自然不会以为她跪那儿是为了趴在马桶上睡觉。更大的可能,是她把马桶当桌子,在这儿研究什么东西……
龙岩嘴角的笑容当时就凝住了。
必须承认,他是挺看不上那个小爱的,一看就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本事的样子,也就个脸还算可以,这种人,就算真的有藏拙留手,又有什么好忌惮的?正常情况下,这种人他都不稀罕留到最后的盛宴;
但考虑到王哥的事前嘱咐,有些事他还是得注意下的。
于是他当时就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趁着其他人都不在,悄悄溜达回了自己的床位,打开藏在那里的道具包,从里面拿出个不足巴掌大的拍立得,又去了一趟卫生间。
这个拍立得是过去进行游戏时,从其他玩家身上“摸尸体”得来的道具,挺特别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哪个怪谈产的,以前从没听说过;效果也很有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对着一个区域拍照后,能显出这个区域过去特定时间段的影像画面。
龙岩当时就拿着相机这么颠颠地去了,对着被子凹陷的位置摁下快门,果不其然,得到了一张印有小爱侧脸的相片。
相片里的小爱趴在马桶上,一手拿笔,明显是正在书写着什么;再看看她手边的便签本,龙岩第一反应就是她正在偷偷和谁通信。
嗯……好吧。看来是他有点小瞧这个花瓶了。
但他觉得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因为小爱今天就要死了,和她私交最密切的谢医生今天也要死了。而那张便条,大概率就是写给谢医生的。
问题是,在他收起拍立得,回到卧室时,却发现那个道具包不见了。
那个他靠着摸尸体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道具包,因为里面装的东西太多,甚至已经重到没法随身携带,只能找地方偷偷藏起来的道具包——不见了。
这下事情就有点严重了。
毕竟那包里都是他喜欢的东西,有些还是瞒着其他同伙偷偷攒下的。丢一个他都心疼,何况整个包都没了?
抽到签的都已经出门了。能怀疑的就只有留守在10楼的那四人。就是不知道是手贱误拿,还是有人在保存记忆的前提下故意偷盗,拿东西的那人又和小爱有没有关系……
龙岩很认真地花了点时间来思考该如何试探沟通来找出那个拿了他东西的人,又该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让那人把东西还给自己……
然后他发现,好像没那个必要。
今天留守的,除他以外一共四个人。三女一男,从之前的交流看,那唯一的男的还晕血。而且他们在开局的时候就试探地问了所有人的职业和技能,这四个人全是坐办公室的,战斗能力可想而知……
算了,反正这局已经不完美了,干脆早点收尾得了,就当提前吃甜点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设法先把所有人都聚到了保洁间,跟着便转身找了自己最常用的球棒,也悄悄摸了过来。
“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望着面前渐露不安的、仿佛羊崽子一般的年轻人,他努力克制,却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别紧张,我只是有问题想要问你们。问完就开门。”他轻声说着,熟练地挥了下手中的球棒,在不大的空间里,舞出呼呼的风声。
满意地看到那些羊崽子脸色更白,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紧绷着后退,他面上笑意更甚。
“是这样的,我呢,丢了一点东西。是一个黑色的运动包。大概这么大。”
他潦草地用手比划了下,动作间感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但也没在意,只认真追问道:“怎么样?有人见过吗?”
回应他的,是几人茫然的面面相觑与毫不犹豫地摇头。
如果这个时候,他愿意放下球棒,开门回去,在方才放着包的角落里好好地、仔细地找找,他就会发现,那个包其实一直都在原地,只是不知为何滚到了视线的死角,再加上光线问题,所以才没法一眼看到。
但龙岩没有。他只是自得又悠闲地堵在这儿,慢悠悠地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手中的球棒一下又一下拍在掌心,毫不掩饰自己蔑视又期待的目光。
依旧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站在角落的庄问梅,在视线划过他口袋的刹那,蓦地瞪大了眼。
跟着便见她敛着眉眼,轻轻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年轻男人,缓缓上前几步。
“我见过你那个包。我知道它在那儿。”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平静又清晰地回答道。
“但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她说着,抬手指向龙岩的口袋,一字一顿,一头张扬的红发,莫名叫人想到即将喷发的火山:
“回答我,你口袋里的那个拍立得,又是从哪里搞来的?”
*
楼下·703室内。
王哥和老朱正分头搜索着客厅与厨卫,片刻后又再次碰头,在对上目光的刹那,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那个小爱不在这些房间里。那她在哪儿?
又是短暂的目光交流,两人齐齐看向了通往卧室的走廊。
“……不会吧?”老朱皱了皱眉,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那里面的怪物,我记得还挺吓人的。”
“吓人又怎样?又伤不了人。”王哥冷哼一声,“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见同伴仍是微露犹疑,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干脆把自己的包直接交到了他手里:“这样,我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如果那女的真在主卧的话,我就设法把她哄出来,你趁机动手……明白?”
老朱接过他的背包,无声点了点头——王哥这才调整了下表情,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走了进去。
一直走到走廊深处,先是看了看次卧和卫生间,仔细检查一番,确定里面没有任何人藏在里面后,方凝神敛息,轻轻推开了主卧的门。
老朱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在推开门的刹那,他立刻瞪大了眼,脸色亦随之一变,跟着便勉强挤出个笑容,一边低声叫着小爱的名字,一边走进了那间卧室里。
进屋后也没立刻出来,只隔着墙壁,隐约传出来一些刻意压低的絮絮交谈声。老朱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安静在走廊外等着。又过一会儿,交谈声终于停了,紧跟着又是一阵古怪的摩擦声……
再下一瞬,他听见卧室里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来自王哥的尖叫。
这声音太过凄厉,以至于他这个杀人的老手都听得一凛。呼吸微微一滞,他忙警觉地俯下身体,右手在腰间一划,一柄短刀便已握在了手里,正要上前,却又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响起——
嘎哒一声,虚掩的卧室门被推开。一双眼睛从门后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老朱皱了皱眉,忙给自己找了个掩体。再探头细看,这才发现,那双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这回特意来找的小爱。
门框像是个断头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恰好露出的上半张脸,那双漂亮的眼睛尤其引人注目。
只是不知为什么,那张脸的位置压得很低,鼻尖几乎快要压在地板上……那个小爱,难道是正趴在地上的吗?
难不成是看到那被拴在卧室里的怪物,吓得腿软了?
老朱心里犯起嘀咕。默默握紧手中的刀柄,有心想上去直接把人解决,然而想起方才那声不明缘由的尖叫,又不由心生警觉。
所幸很快,他就知道了——知道王哥刚才到底为何而尖叫。
隔着短短的走廊,他听到那小爱轻轻咕哝了一声:“啊,好像还有一个。”
说完,不等他做出反应,便见那双眼睛忽然动了起来——维持着那个几乎贴到地板上的高度,那小半张脸开始迅速向前移动,连带着掩在门框之后的身躯也一点点暴露在他狭窄的视线中。
眼睛的后面是嘴巴,嘴巴的后面是下巴,下巴的后面是脖颈,脖颈的后面……
老朱豁然睁大双眼,呼吸亦跟着急促起来。
脖颈的后面……是一团乱肉。
——这、这他大爷的是什么鬼东西?
望着那胡乱堆叠的、仿佛融化的芝士片一般扭曲在一处的躯干和肢体,老朱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纵使是已经见惯了尸体和鲜血,喉头也几乎本能地涌上一股作呕的冲动。
天晓得,他上次被吓得这么胃冒酸水,还是在知行中学的那个志学601里做卷子的时候——他运气不好,抽到了微积分的考卷,偏偏一道都不会,被迫直面了三四遍的人体求导公式,最后是捂着嘴直接甩笔逃出考场的。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考场里的时候,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些人体求导公式都只是幻觉。它们没有长着一张他认识的人的脸,也不会一边移动,一边冲他“诶诶诶”地叫。
它也不会将两只手垫在身体底下,十根指头宛如虫足般高频移动着,转眼就挪到自己跟前。
“你说你们也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他听到眼前那个人体芝士片对自己缓声道,听着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不过算啦,来都来了,也别走了。正好我也有事想问问……”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老朱一个没忍住,手中刀已经狠狠扎了下去,刀尖狠狠扎进她的后颈,发出响亮的血肉破裂的声响。
他犹担心不够,面无表情地用力一拔,愣是将那卡进骨头的尖刀又生生拔起,跟着又猛地压下,狠狠扎进面前的芝士片,任凭骨头与刀刃的摩擦声一遍遍响起,任凭眼前血肉飞溅。
不止重复了多少次,直到手中的刀子已经翘刃卷边,直到面前的“小爱”再也不动,方喘着粗气停下动作,二话不说,转身便往门边跑去。
然而还没跑多远,他身体忽然一晃,居然直直摔倒在地。
诧异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根肉粉色的、诡异的触须——那触须缠得是如此用力,竟是当着他的面越绞越紧,几乎是恨不得要将他的脚生生拧下来一般。
来不及思考,他本能地就要去扯那触须;然而才刚动作,整个人忽又顿住。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在这寂静的房间中响起,紧跟着是骨头复位、血肉生长的摩擦声;再下一瞬,他看到不远处的那颗脑袋忽又猫头鹰似的转了两下,睁着无神的双眼,直直朝自己望来。
然后他听到,那个轻缓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她说,诶呀,你好过份。
把我朋友给我买的衣服都插坏了。我真的要生气了哦。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社会你桅姐,人狠话又多……
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白桅其实也有些无奈。
毕竟在听到王哥他们进屋动静的瞬间,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先躲起来来着。
会为了好玩而屠戮同族的人类,在她看来就像长了嘴的香肠一样奇怪, 奇怪到无法理解。不同的是, 后者早在很久之前就上了诡异学院的购物官网, 而前者, 她直到今天才头一回听说。
而正如同人会对无法理解的东西感到恐惧一样,白桅对于这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多少也是有些抵触的——如果可以,她很希望他们能在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前先爬出去。
但很显然, 这不现实。而且白桅虽然不喜欢他们, 但他们手里的那些情报还是要的。因此她当时想的其实是, 先躲起来, 听听看他们的交流,指不定还能听到什么新说法;之后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直接露面;露面后又是该直接吓死还是设法好好谈谈……
但很不巧。她高估了这间卧室里的床铺离地高度。
就在她郁闷且自然地把自己的身体又叠起来后, 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彻底躲到床底下去, 脑袋太高了,塞不进去。
偏在此时,灰信风又告诉她,她的手机在响了。鞋子和学院派来的专员分别给她发了短信。她一时分神, 便没注意到已经摸到卧室的王哥。
王哥显然也没料到会看到一个狼狈躲在床底下、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她。他多半以为她是在害怕, 所以在叫了她一声后就自说自话地走了进来,开始装模作样地安慰她, 想将她从床底下劝出来……
而还是那句话,床底下的空间很小。小到白桅想将自己已经折叠起的肢体重新舒展都做不到。
……
事情发展到这步,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了。
于是短暂的纠结后, 她索性也不纠结了。
或许也有甩脸子的成分,总之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床底下挪了出来。毫不意外地换来王哥一声刺耳的尖叫,跟着就见他两眼一翻,非常干脆地,直接晕了过去。
这就有些超出白桅的预料了。这种敢杀同族的人,她还以为承受能力怎么也得比旁人好些。
晕掉的人显然是不适合交流的。好在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又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好奇探头出去一看,正好对上这位本该在第一天就“死掉”的、朱先生的双眼。
评估了一下正常形态与当前形态各自可能带来的沟通效率,她果断还是选择维持原样,继续这么窸窸窣窣地爬了出去。
而从结果来看……嗯,不得不承认,似乎是有那么点威慑力的。
望着面前趴在地上、面白如纸的男人,白桅暗自思索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请问你冷静一点了吗?
“冷静下来的话,我们能好好聊聊了吗?”
“……”
回应她的是男人再次举起的尖刀。
白桅略显不耐地闭了闭眼,一根触须配合地从影子中窜出,一下卷住男人的手腕。伴随着一声惊呼,刀子咔地掉在地上。
白桅眉心微微一动。
她和灰信风很熟,自然也清楚,按照灰信风的力道,这男人的手腕按说至少得“咔嚓”响一声才是。
但它没有。说明这鬼地方的基础规则模块依旧正常运行。换言之,自己能对对方造成的真实伤害其实也很有限……
这就很不方便了。
白桅想了想,在意识里摇了灰信风一下。
“诶。”她问,“你火柴带了多少?”
灰信风:“?”
“就那个,能制造幻觉的火柴。最高规格的。”白桅补充,“你带的够用吗?”
灰信风:“……”
灰信风:“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带了?”
很好,所以是够用的。
白桅在心里默默做出判断,目光再次转向面前的男人,朝着他一点点挪了过去。
然后当着他的面,缓慢又响亮地移动起自己右侧的骨骼和肌肉,将垫在身下的右手给一点点挪到了前方,旋即向前伸手,捡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尖刀。
并将它对准了男人按在地上的手掌。
那手掌仍被灰信风的触须圈着,虽没骨折,却也动弹不得。白桅用刀尖在男人的手指上比划,语气淡漠:
“我比较重效率,所以就不跟你废话了。接下去,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果不回答,我就会用这个切你——明白了吗?”
她说得很认真,刀子比划得也似模似样。感受到刀尖的冰凉,男人却蓦地瞪大眼,随即缓缓摇起了头。
“不,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搞错了——你现在不是人,你是怪物,是怪物!所以你不能伤害我,不能伤害我……”
“你确定吗?”白桅眨了眨眼,手中的刀子一下按了下去。
明明已经卷刃了,刀刃落地的速度却依旧很快。男人望着自己瞬间飞出去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惨叫出声。
“现在呢?还是这么认为的吗?”白桅好脾气地问道。
“……”男人却顾不上回答,只本能地想去按住自己的伤口。然而一动弹才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已经被同样黏腻冰凉的触须用力缠上。
“还是不愿意配合啊。”白桅却似乎误会了什么,再次举起了刀,“没关系,那就再砍三根好了。”
男人:……
你这通货膨胀得也太快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顾不上那瞬间蔓开的、真实到无以复加的疼痛,男人忙求饶般地开口,说完自己却愣了一下。
“可我、我……我说什么呀?”
白桅:……
不好意思哦。第一次组织参与这种活动,不是很有经验。
好在经验没有,气势还是有的。白桅面无表情地垂眼,手中尖刀咔地扎下,恰恰好,扎在男人的两腿之间。
“先谈谈你们的来历吧。”她淡淡道,“你,还有屋里的王哥……哦对,还有龙岩、江铭……”
“你们和这怪谈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来这里杀人?”
“……”话音落下,男人却露出迟疑的神情,见白桅伸手又拿起尖刀,这才慌忙开口,“我们是……我们只是普通玩家罢了,都是被这个怪谈逼的!它给我们下隐藏任务,不完成就得死……”
“确定吗?要说实话哦。”白桅柔声说着,脑袋忽然转动,竟是硬生生地向下转了一百八十度,就这么冷冷看着面前满头大汗的男人,“再给你一次机会。”
或许是恐吓生效,又或许是言灵作祟。一番沉默后,男人眼神逐渐恍惚,咽了两口唾沫,终于再次开口。
他轻轻开口:“我们是这个怪谈的代理人,这里的主人把这儿的一部分权利让给了我们。包括一些规则的制定、玩法的调整……作为报酬,每一轮游戏中,我们都要杀掉一定量的玩家,并将他们喂给这楼里的怪物。”
白桅神情微微一动。
“为什么是你们?”
“因为我们赢了。”老朱低声道,“大半年前,这里曾举办过一场玩家间的大逃杀……我们这支队伍,是最后的赢家。所以只有我们才拿到了这份代理权……”
“大逃杀?”白桅偏了下头,“那那些输掉了的玩家呢?”
老朱:“都喂掉了。”
嗯……还真是毫不意外地回答。
“那场大逃杀又是谁举办的?是谁让你们来参加的?王哥和江铭他们就是你当时的队友吗?你们在现实里就认识吗?”
连着几个问题连续抛出,好在老朱的思维似乎还挺清楚:
“举办方当然就是这个怪谈本身啊,不然还能是谁?至于邀请我们的……
“我自己的话,是在之前一次怪谈里被一个人搭了话,加了联系方式。后来有一天,她找我说想要去打对赌局,但没有把握,想找我陪同,让我直接到这个怪谈找她,还承诺事成之后给我两万块钱……”
所谓对赌局,即是指玩家主动支付一部分积分,去挑战高难度的怪谈游戏。一旦成功,就能获得比常规游戏更丰厚的奖励,这在玩家间并不少见——同样的,寻找有经验的玩家陪自己一起组队下本,这事也很常见。
但明明是组队的队友,却要在怪谈里汇合,这事就很奇怪了。
“那邀你的人是谁?”白桅追问道,“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话声落下,回答她的却是老朱的一脸茫然,竟是一点相关细节都回忆不起来。
由此可见,那两万块多半也是没有拿到了。
而王哥、江铭等人,听他的意思,也是因为差不多的理由来到这个怪谈的;其他被选中参与“大逃杀”的玩家,想来也是同样。
至于那赋予他们所谓“代理权”的,他坚持就是这个怪谈本身,但要他给出确切的描述,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支吾半天,只说他们都是通过怪谈内的文字沟通的,印象里从未当面见过对方,也从未有过真正的交谈。
“我们几个当时是随机分配组成了一队,赢了之后,代理权也是全员共享。一旦有人想要退出或者放弃,我们手里的代理权就作废,需要再参加一次大逃杀才能重新获取,但那样太吃力了,所以我们都会尽量监督彼此……”
老朱低声说着,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断裂的手指上,眼中依旧透着强烈的恐惧,说出的话却还算是清晰。
灰信风听着,却是没忍住冷笑一声。
“监督彼此?互相捆绑吧。”他在白桅的意识里冷冷出声,“不过他们拿到那‘代理权’都那么久了,论坛里却始终没有对应的示警出现,可见他们内部还是挺齐心的。”
至于齐的是哪条心,这个就不好说了。反正不会是良心。
白桅闻言亦是垂下眼帘,片刻后,却又抬起了眼。
灰信风不提论坛还好,一提起来,她又不由有些在意了。
——听这位朱先生的意思,自从他们拿到作为的代理权后,怪谈里的部分游戏机制便全由他们自己发挥,且从未放过任何一个玩家生还……
既然如此,那之前论坛里那些相关的帖子又是怎么回事?而且……
“那之前抄袭的那一版游戏呢?是谁出的主意?”她忍不住直接问道。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我们有爱之家的手段,你是……
白桅问得认真又冰冷, 直将那男人吓得一哆嗦,好一会儿才道:“什、什么抄袭的那一版?”
“抄袭鸿强写字楼的那一版,只是把子宫改成胃的那一版。”白桅一字一顿, 说话间不时露出惨白的牙齿, “你们还抄了人家的箱子呢, 别说你忘了。”
男人却像是更傻眼了, 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开口,边说边连连摇头:“不不是,我们没没没抄……”
还敢狡辩!白桅立刻凶狠地瞪大了眼睛——为了增加威慑效果,还特意让眼珠里充满了血丝。
男人被惊得呼吸一滞, 说话的语速反倒是更快了:
“我我我的意思是那个版本的游戏其实根本不存在!那些相关的帖子都是假的!是我们演的!”
白桅:……?
“是、是江铭建议这样搞的!说这叫蹭热度, 这样那些搞错的人进来后, 还会到处找道具, 很有意思……”
只可惜他们的台本没做好,没有抓住“有爱”的关键词, 以至于很快就被精明的玩家识破了把戏——江铭因此一直打算在改好台本后再骗一次,只不过一直没来得及实施。
白桅默了一下:“可这怪谈发布在论坛的公示, 用的名字也是鸿强。”
“这我不知道,是这个怪谈自己发的。我们只是在一次怪谈结束后试着写字提了下暂时改名的建议而已,谁想到这怪谈真就跟着改了……”
白桅:“那每个人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开局提示呢?”
“这也是怪谈里自己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在改名鸿强之后, 这种会洗脑的纸自然而然就跟着出现了……”
白桅:“……可你们并没有被洗脑。”
“因为我们看到的开局提示不一样!”被她那双越瞪越大的眼睛探照灯一样从下方注视着,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都快崩溃了,“我们五个开局是出生在同一个房间的!我们的开局提示旁边还会有额外的提示, 只是我们会在看完后把那张提示清理掉……我发誓,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白桅:“……”
不想承认,但他好像真的没说谎。
所以她一直以前都搞错了。
她该追究的根本就不是抄袭的问题。
而是侵犯商标和名誉的问题。
虽然严格来说“鸿强写字楼”是归在灰信风名下的……但不管了!这就是在侵犯她的名誉!
当然, 开局提示肯定还是抄了的,以及抽签箱。
为了进一步确认,白桅想想还是又问一句:“所以那些什么藏在墙里的胳膊、头发,也根本不存在?”
男人虚弱点头。
他们只有一只藏在楼道墙壁里的怪物。那家伙还不知道抽什么风,第一天就一直在哭,一直哭到现在。
“也没有电音蝌蚪和直播。”白桅喃喃着,突然有种做有爱怪谈做到一半突然发现参与者都是反社会的无力感,“你们好没品哦。”
男人:……啊?
回应她的,是男人略显呆滞的眼神。白桅不悦地看他一眼,正要再度开口,却听走廊深处一声顶门声响,正负责看顾王哥的羊蝎子艰难地从主卧的门后探出半个脑袋。
“那个,女士,如果您指的是直播的设备,我们其实还是有的。”他小声道,“我们保安室的电脑以前是有观看监控的功能的,后来我家boss搬到了三楼,相关设备也搬过去了,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他是不太懂什么叫直播啦,不过监控也是用来看实时画面的,他觉着应该也差不多吧。
白桅这边的对话,羊蝎子从刚才起就一直默默听着,听出白桅语气里微妙的失望,这才探头客气地补充一句,说完便又缩回了脑袋;剩下客厅里的男人愕然张大嘴巴,一脸的“我去恐龙说话了”般的惊恐表情。
对待其他人,白桅还是很礼貌的,当即遥遥向羊蝎子道了声谢;跟着充血的眼珠转动,视线很快又落回了男人的脸上。
男人的面庞已经汗湿到仿佛被油刷过一遍,衣服上也是大片大片的汗痕。白桅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将剩下的几个疑问在舌尖反复斟酌过几遍,最终还是抛出了那个让自己最不解的问题:
“所以你们,为什么非要一直玩这个游戏?”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男人耳朵里,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进鼓膜,激得他浑身又一激灵。
他嗫嚅道:“因为一旦放弃的话,想要重获代理权就必须再进行一轮大逃杀……”
“但你们可以不来。”白桅声音依旧很轻,“你可以不来。”
所以我再问一遍,为什么?
又是良久的沉默。
“……因为,很带劲。”许久,才听男人同样很轻地回答着,脸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白桅:“嗯?”
“就是……那种掌控游戏节奏、掌握他人性命、仿佛幕后黑手一般的感觉……很带劲。”
就好像他真的已经高人一等,就好像他也成为了一只嚣张肆意、无所顾忌的怪物。
白桅:“……”
白桅:“哦。”
没再说多余的话,她开始慢慢地将脑袋转回正常的位置,脖颈咔咔作响。
语气很平稳、眼神很平稳、心态也很平稳。整个人都稳得像是一根架在墙角的蛛丝。
“白桅?”意识里响起灰信风略显担忧的声音,白桅动作一顿,只平静回了一句“没事”。
说完再次看向面前不停颤抖的朱先生,眸色微沉:
“换一个问题吧。你们去过三楼和四楼吗?”
男人立刻连连摇头。
“为什么?”
“怪谈不让我们去。”老朱低声道,“这是写在我们的守则里的……它说如果愿意,可以去冒险。但后果自负。”
白桅有点怀疑:“它这么说,你们就这么信了?”
她总觉得这群人看着不像那么听话的样子。
“……龙岩有试过去三楼。”果然,简短的停顿后,便听到男人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三楼的钥匙只有一串,一直在他手里。他就去过那么一次,回来时却像被吓傻了一样,好久才恢复正常。”
“从那之后,我们就都很自觉地避开三楼和四楼了。”
龙岩……也就是今天负责留守的那个“老玩家”是吧?
“好的。谢谢。知道了。”白桅淡声说着,似乎终于放弃了拷问,将右手迅速转回身下,又挪动着十指,开始窸窸窣窣地向后推去。
连带着缠在男人手腕和脚腕上的触须也迅速退下。男人诧异地低头看了眼,再次抬头时,眼前已彻底不见了那个折叠小爱的影子。
不光如此,随着那怪物的离去,连视野都骤然亮了几分,眼前像是突然被揭去了一层薄膜,鲜明的色彩扑面而来——他茫然移动视线,这才发现,自己的十根手指都好端端地长在自己的手掌上,一根没多、一根也没少。
仿佛噩梦初醒,只有恐惧和疼痛的感觉仍滞留在神经末梢。他呆呆坐在一地血泊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正要连滚带爬地起身要往外跑,却听头顶忽然传来轻轻柔柔的一声呼唤——
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张从天而降、流血狰狞的脸!
那脸直直朝他扑去,贴近的刹那,一侧的眼珠更是如同连着弹簧的弹珠般骤然朝他飞来,男人被吓得一片空白,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向后一退,谁想却恰恰好踩到了他自己掉在地上的尖刀,整个人向后一划,后脑勺登时重重磕在地上。
没死,但总归是不动了。
可以,舒坦了。
刚从天花板上跳下来的白桅懒懒看他一眼,这才慢吞吞地将身体恢复原状,又将掉落的眼珠捡回装上。跟着把男人的脚拎起,一路拖到了走廊深处的次卧。和羊蝎子打了声招呼后,又将仍在昏迷的王哥也放在了这里。
跟着又去研究了下插在羊蝎子影子里的钉子,很遗憾地发现这像是某种她没见过的法术,术法精妙,她不敢硬拆;再一细究,那根无形的钉子根部如同树根般不住向下延伸,竟是不知通往何处。
白桅估摸着,这总归和三楼脱不了干系,于是打定主意,打算先过去看看。
楼道里有怪物,还有会杀人的人。为了省事,白桅果断选择了坐电梯,过程中抽空给袜子发了个短信,让她直接放弃打扫去703室和羊蝎子汇合;又飞快扫了眼鞋子和两个专员发来的短信。
两个专员给的回信言简意赅,大概就是它们现在正被另一个出现问题的怪谈绊着,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希望白桅能帮着应一下急,作为回报,他们会承担这次事件中的一切支出,以及后续的所有事项;
至于鞋子,他那边的情况就有些尴尬。
简单来说,就是他好端端地跟着两个人去打扫楼道,结果一不小心就被他们联手杀了。他寻思着既然被杀了那我就躺着吧,就一直乖乖地配合不动,直到那两人把他扔到了楼道里某个怪物的跟前……
愿意装死不等于愿意被吃,所以他果断又活了过来。结果这么一搞,反而把对他下手的两个玩家给吓到了。一个摔下楼梯当场嗝屁,另一个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白桅认真发消息,要他先带着那具尸体去703找袜子汇合;消息发出的瞬间,电梯正好停在四楼。
电梯门打开,外面全是白花花的墙壁 。白桅面无表情地摁下关门键,径自又去了三楼。
电梯门再次打开,这回入眼的却直接是一道防盗门。
和楼内其它住宅都如出一辙的防盗门。门锁看着也不难开。白桅试着将手放上去,隔着门板,却听到了一声声清晰无比的、巨大的心跳。
紧随着那心跳声而来的,却是一股强大的吸力。她微微变色,忙将手收回来,不高兴地皱皱眉,又看看那紧闭的房门,莫名有种被藤壶撮了一口的恶心感。
“保险起见,要不还是上楼拿钥匙吧。”灰信风温声建议道。他似乎仍有些担心白桅的情绪问题,说话都比平时温柔了五个度,一张口不像是怪物写字楼的幕后boss,倒像是最高级的怪物客服。
白桅暗自评估了一下顶着基础规则的防护进行强拆的性价比,无声点了点头,后退一步,干脆利落地关了电梯,再次直奔10楼。
7楼组和楼道组都已经乱成了一锅内脏汤,只有与世隔绝的10楼,多半还维持着正常的游戏节奏。但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想要避开其他不知情的玩家,直接问龙岩要钥匙,怎么想都有点难度。
……至少白桅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她离开电梯,一路走到保洁间前。
出乎意料的,保洁间门口全是人。两女一男,今早偷偷为自己争取过免抽权的女生也在之列,见到白桅,忙冲她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保洁间里,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神情一派严肃。
看得白桅愈发莫名,小步上前,正要开口打听情况,便听保洁间紧闭的房门后面传出一声女人的冷笑:
“有意思,还是准备保持沉默吗?你该不会真以为,抱了个怪谈当大腿就没人能拿你怎么样了吧?”
跟着便是一阵清脆的声响,像是展开了什么纸张。跟着便是龙岩虚弱的声音,虚弱,却不掩错愕:
“这、这个是——”
“是我东家给的礼物。”庄问梅冷冷的话语再次响起,伴随着龙岩的一声呜咽,像是被踩到了哪里。
“没想到吧,龙先生?有怪谈当靠山的人,看来不止你们呢。”
……??!
门外,白桅微微瞪大眼,跟着便在意识里与灰信风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什么意思?这次的事件里难道还有第三方掺和?这种不光彩的怪谈,居然还不止一个?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庄问梅趁着龙岩落单,直接出手把他给放倒了?她背靠的到底是谁啊,居然在别人的怪谈里都敢这么嚣张……
念头飞转,白桅不禁皱起了眉。正要上前直接敲门,却听庄问梅的话语再次响起,一字一句,直直穿透保洁室并不隔音的大门,送进在场每个玩家的耳朵:
“龙先生,劝你想想清楚。你大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但相信我——
“我们‘有爱之家’的手段,你是不会想领教的!”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三句话,为迷途玩家开疑解……
门内, 庄问梅问得很认真;门外,白桅听得很懵圈。
那一瞬间,她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又有哪个怪谈在顶着自己的厂牌招摇撞骗, 直到灰信风悄悄提醒了她一句, 庄问梅是第二天前往8楼打扫的三人之一。
白桅:……所以?
灰信风:“你在那三个房间里都留了攻略和祝福, 还特意写了落款。”
白桅:……
灰信风:“我当时就和你说了, 这样很像隔壁怪谈过来打小广告外加挖墙脚的。”
白桅:……
行吧,至少这样一来,情况大概就明确了。
排除掉这俩家伙是怎么打起来的不谈,总之现在这状况, 大概率就是龙岩太菜, 被庄问梅按在地上打, 同时被逼问关于这个怪谈的真相。然而他却仗着自己是什么怪谈代理人, 又或许是觉得其他同伴杀完人肯定会回来救他,因此一直死犟, 怎么都不愿开口。
而庄问梅,好巧不巧, 拿到过那张写有“有爱的家”的纸条,而且很可能真把两个怪谈当对家了。所以为了增加自己的压迫感,她就特意把有爱之家这个名字拉出来当靠山……
……好的,道理我都懂。
但这也侵犯我的名誉权了, 谢谢!
庄问梅的自报家门振聋发聩, 屋里龙岩的反应尚且不知,屋外的三名玩家已然忍不住交换起惊奇的眼神;其中有一个同样是去扫过8楼的, 估计也捡到了便利贴,表情与眼神更是层次丰富,就差没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好像捡到了个很了不得的东西”这一长串字用抬头纹刻在脑门上了。
白桅见状, 也再绷不住,直接上前敲了敲门;没等庄问梅回话,又直接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有话要和他说,问完我就走,绝对不打扰。”迎着屋里两人同样错愕的眼神,白桅毫不犹豫且面不改色地说着,说完便果决地朝着躺在地上的龙岩走去。
不得不说,龙岩现在的模样实在很狼狈。手脚都被用一种看着就很难受的姿势牢牢捆着,用的还是不知从哪儿翻出的麻绳,手腕上已然磨破了皮,右边的小腿瞧着还有点扭曲,脚踝已经夸张地肿起;脖颈上同样束着一圈绳索,末端则拴在保洁间的金属架上,架子不算重,但要拖着走也绝无可能。
脸上则是红红的,像是刚被什么抽打过,整个人看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状态竟不比之前被自己逼问的老朱好到哪儿去。
“如果是想问关于这怪谈的事儿的话,建议你还是先等等。”庄问梅看她一眼,诚恳开口,看向龙岩的目光不知为何,竟冷得可怕,“这家伙嘴可硬。我还在敲打呢。”
“不是问问题哦。”白桅却道,说话间,人已经蹲在了龙岩跟前。
“只是有话和他说,仅此而已。”
懒得问他们这边到底什么状况,也懒得交代自己这边的状况,在庄问梅不解的目光中,白桅只平静蹲下,直接抓起了龙岩湿透的衣领,让他看向自己。
见她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龙岩毫不掩饰眼中的震惊,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白桅不含情绪的声音便已经在他耳边炸响。
“三句话。”她轻声道,“请给我听清楚。”
“第一,死心吧,你的同伴不会来救你了。第二,现在立刻告诉我三楼的钥匙在哪里。第三,在我离开后,把你们这群‘怪谈代理人’从大逃杀开始所做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说给她们听。”
她这三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语气却很笃定。说完便松开了龙岩的衣领,温和又安静地望着他。
回应她的是龙岩越发错愕的眼神。愕然中还掺着几分迷茫。片刻后,又像想通什么似地,错愕变成了浓烈的惊恐。
他嗫嚅着嘴唇,像是想要问些什么,话语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生生按了回去。再次开口时,只有低哑且破碎的陈述句:
“三楼的钥匙在我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好的。”白桅同样懒得和他说谢谢,依言伸手掏了下,摸到钥匙,起身就准备离开。
庄问梅神情微妙地望着她,看上去满腹疑问,却又生生忍住。
然而她能忍住,白桅却忍不住——眼看就要走到门边了,她想想还是没憋住,回头深深看了庄问梅一眼。
庄问梅:?
“你……”她很想说诚实是很重要的美德,怪谈的声誉也是声誉;然而转念一想,这么说似乎对美化“有爱系列”的声誉也没什么用,是一句功能性很低的话;而且教材里说过,直接当面揭穿人类的谎言,尤其是友方的谎言,是很不礼貌的。
庄问梅现在算她的友方吗?应该是算的,所以需要委婉。
再兼顾自己赶时间的需求,白桅短暂纠结后,总算是组织好了语言——
“你作为外人,一时有些搞不清情况,这很正常。”她慢慢道,“时间久了你们就会明白的,有爱的家,以及所有和它有关的地方,其实都是一个非常美好、也追求着美好的地方。”
说完转身就走了。浑没在意身后庄问梅越发茫然的眼神。
出门后却又被门口的三人叫住,其中一个戴着电子表,提醒她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他们最好还是回到公司大厅里等打卡。
对此白桅觉得没什么必要。说到底这只是贴在大厅里的规则,而非玩家进入游戏第一眼就看到的开局规则,约束力本就没有那么强,更别提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套规则多半还是龙岩他们这群“怪谈代理人”手打出来的……
如果这套规则有效的话,一早就靠假死脱身,之后就再没回过公司的老朱早就该第一个受罚了。
不过面前的几个玩家毕竟没这概念。白桅也没多解释,只简单提了一嘴,又特别强调了一句,让他们不要离开十楼,说完便快步走进了电梯。
摁下楼层键,关上轿厢门。缓慢的启动中,她听见灰信风在自己脑海里轻轻唔了一声。
“怎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件事。”灰信风道,“你当时留在八楼的便签有三张,按说三张都该落到正常玩家手里。但803那个玩家,其实已经死了……”
“所以他的那张便签,要么随着尸体一起被嚼烂了,要么就是被杀他的人捡走了。”白桅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谁。”灰信风叹道,“好歹也是一个保命的道具,你当时还写了那么久……落到那种人手里,总觉得浪费了。”
“谁知道呢。”白桅望着楼梯上方开始变化的数字,淡淡道,“仔细一想,谁都有可能。”
那天出去打扫的是龙岩,他自然拥有下手的可能。那个假死的姓朱的玩家自不必说。王哥和江铭和那个半老玩家都是留守者,不过当时她也不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借口偷偷溜去八楼……
老实说,她也不是很在乎。在她看来,那张纸条落在他们谁手里都一样。
她只觉得有点遗憾。
“好可惜啊。”白桅忽然道,“我那张纸条,其实很好用的。”
虽然只有一次,但它可以从任何怪物手下保住那个玩家的命。哪怕是她最厉害的姐姐来,也一定可以。
这是她的天赋,是她的祝福。
然而她的祝福,一点也防不住人。
金属的轿厢也会漏风,架在角落里的破碎蛛网微微颤动。灰信风后知后觉自己挑起了一个并不愉快的话题,正要将话岔开,却听白桅再次出声:
“灰信风,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挺厉害的。”
“……嗯?”
灰信风微微一怔。虽然被突然表扬一句很开心,但……这和他们刚才在谈论的话题有哪怕半毛钱的关系吗?
“你那么弱,还那么惨。”白桅平稳却充满肯定地继续道,“可你从没杀过谁。”
灰信风:……
好吧,他想。这甚至算不上表扬。
而且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从没杀过谁,而是谁都杀不了?
毕竟我那么弱,还那么惨。
灰信风很想这么说,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杠嘴和开玩笑的好时机,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把话咽了回去,略显怨念地道谢。
白桅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在意识里又轻轻摇了他一下。
“我认真的。”她正色道,“你知道吗?在刚和你绑定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抽空锁定其他缸中之脑的位置。因为我想着,你说不定哪天就要带着我去找你的同族决一死战了,我想先尽量做点准备。”
“……???”回应她的,是灰信风更多更大的问号。
为什么我要带着你去找我的同族决一死战?真带上你的话那也不叫决战吧?难道不该叫降维打击欺负人吗?而且你不知道我们缸中之脑本身就是有找同伴雷达的吗?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就自己闷头找,就因为这事那段时间你搞得我压力很大知不知道……
灰信风默默用触须捂了下自己的枕叶。
天晓得。当时他一直以为白桅是对自己非常不满意所以在天天找备胎,给他紧张得,晚上睡觉都得醒着一半脑细胞。
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很想去干架啊。”灰信风在意识里叹气。
“这不是当时还不熟嘛。”白桅理直气壮,“而且你的情况和其他种族不一样啊,你这是真的涉及到生存资源的争夺,是很难违抗的生存法则,杀戮或是不杀戮,结果是截然不同的!而且……”
白桅说着,顿了下,眼神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
“而且,当时你还有我呢。”
她这话很轻,但灰信风还是听到了。他有些诧异地从影子里探出下半脑袋,却见白桅正若无其事地盯着面前的数字,语气是一贯的不紧不慢:
“你想嘛,凭我俩的关系,你要想去打架,我肯定帮你的啊。有我插手,你要攒到足够的人格,融出一个完美的身体,这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吗?
“可我一直等一直等,你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请求。我以为你是忘了,或者是觉得时机不成熟。直到那次去哪个无限流副本出外勤,遇到了你那个远房表弟……哦,就是后来谈了个丧尸女朋友的那个。
“他就待在你面前,脆弱得像丧尸的脑袋一样。要弄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它甚至还打算攻击你,只是没成功罢了。但你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不是想不到,也不是在等待机会。你只是单纯地不想做。你不接受那一套生存法则,所以你不会理它,哪怕这样你会活得很难受,哪怕你只要迈出那一步就能轻松获得巨大的收益……”
电梯里的楼层数字跳到了五,本该直接略过的楼层,轿厢却哐一声停下,电梯门往两边打开,露出站在门口的、脸色灰败的一家三口。
三人脚下是浓重的黑影,一眼可见藏在其中的巨大钉子。其中的爸爸面无表情地就要进来,才刚迈进一只脚,就被白桅满眼抱歉地推了出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在说话,请等下一趟。”
她客气又不客气地婉拒了一家三口的同乘邀请,在他们充满怨念的目光中相当自然地合上电梯门,这才接着之前的话语继续道:
“所以我觉得你很厉害。不是谁都有这样,嗯……”
她稍微花了点时间斟酌措辞,语气铿锵:“这样甘于坚持弱小的品质的!”
灰信风:“……”
安贫乐道,谢谢。如果觉得不够的话,你其实还能再加一句“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啦。”白桅小声嘀咕,“你自己理解一下就行。”
电梯摇晃着再次启动下行,影子里,灰信风似是轻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在意识里轻轻道:
“可你别说,有的时候,我其实也挺想要个身体的来着。”
“诶?”白桅似是愣了一下。
“因为有身体很方便啊。”灰信风淡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一直注视谁,就能一直注视谁。不用天天研究哪个项目组出产的营养液性价比最高,不用因为受了一点点伤都提心吊胆,担心就这么发炎死掉……”
最重要的是,你好像比较喜欢人。
这个理由其实最重要,但灰信风选择把它藏起来。
品味是件很私密的事,揣度别人的品味,则是更私密的事。尽管在灰信风看来,这事本身其实也没什么不妥,拥有漂亮的身体和给自己用银粉色亮片一样,都是招引心上人目光的合理手段,唯一的区别就是银粉色亮片随时都能在商店里买到,想要获得漂亮的身体,却必须先和自己的三观和原则打一架。
只是他真没想到,白桅对自己的原则居然评价这么高。这下更难说哪边会打赢了。
这下轮到灰信风难受了。藏在影子里的触须都虚软地垂下来,好一会儿才道:“总之,别把我架太高了。”
稍一凝滞,又补充道:“也别把人想得太好了。”
白桅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他一眼,却没说话,只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就在此时,电梯终于到了三层。
电梯门打开,又是那扇防盗门。白桅在拿到的钥匙串里挑了下,选出看着最像的一把,小心朝前递去。
她这次特意留了个心眼,与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开门的时候还用衣摆包着钥匙,旋开门锁后,直接一脚踹上。
厚重的防盗大门轰然大开,白桅小心翼翼地走进,在看清屋里情况的刹那,瞳孔倏然一缩。
首先看到的,便是粗壮的、层层叠叠的血管。如同电线一般胡乱架在面前的空间里,一眼望去,甚至能看清面前血管上那鼓胀时撑开的经络,与表面细密的绒毛。
视线穿过血管群的缝隙,则能看到大片的莹白。那莹白的表面还带着弧度,底下能看隐隐约约看到蠕动的黑影;如同一面隔断墙一般立在白桅的视野中。
白桅本以为这是很大的石头或是别的什么,小心越过面前的血管走到近处才发现,那东西的表面居然很柔软,内里更是隐隐有液体流动的声响,再抬头举目四看,竟是大半都埋在楼体,只有小部分才露在外面。
想来那就是羊蝎子说的怪物卵。不得不说,这比白桅想象得还大。
那卵真的太大了,以至于白桅必须步行着从它旁边狭窄的缝隙里绕过,才能看到更深处的东西;而这一眼,更让她蹙起眉头。
——只见那卵的后面,同样是层层叠叠的血管、却又远不止是这些血管。
血管的上方,是漆黑的、如同树根般的东西,从上方扎下来,一根一根,深深扎入那些交叠的粗大血管之中;
血管的下方,则像是悬挂腊肉一般,挂着一个个硕大的古怪躯体,高高低低、形态各异,放眼望去,像是挂满了豆荚的紫藤架。
那些古怪的躯体显然并非人类。大多都是怪物,其中甚至有羊蝎子说过的那个大肚子猫怪,被悬挂在最高的位置,母体看上去干瘦到可怕,肚子却鼓得足有猫头的三倍还多,因此看上去分外惹眼。
所有的“果实”上同样生着黑色的根须,只是比那些从上方垂下的要细许多,一样扎进周边的血管里,那只大肚猫怪身上生出的根须尤其细密,简直如同倒长的榕树一般;
“果实”的下方,则是一个三米见方巨大玻璃缸。缸边依旧长满黑色根须,缸里则是一种肉色的果泥般的奇怪物质,装满了几乎大半缸,正仿佛有生命一般不住翻腾。
“这是在……供养?”灰信风难掩惊诧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不确定,“在供养这栋大楼的卵?”
“……不。”
白桅盯着眼前的场景看了片刻,却肯定地开口:“是在供养。但被供养的不是它。”
话音落下,缓缓抬手。指尖落在那如同灯笼般悬吊在空中的大肚猫怪身上。
“这空间里流动的所有的力量,最终都是在往它身上流的。
“包括这栋大楼孕育出的、那个怪物卵本身。”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暴雨来临之前
如果实般悬在那高处的, 是一只黑色的猫怪。
按说应该是全黑,但或许是因为变异的原因,身上的毛发变得稀疏无比, 从白桅的角度, 甚至可以看到它身上一块又一块的斑秃, 以及那挂满脖颈和背脊的, 一串串的黑色肉瘤。
随着周围血管的鼓动,那些肉瘤也在小幅度的膨胀收缩,就仿佛其中也正孕育着什么一般;但白桅可以肯定,大部分的“养料”——无论是通过上方那些黑色根须传来的也好, 还是通过血管从旁边的巨大白卵上抽来的也好, 最终都是送进了那只黑色猫怪光秃秃的肚子。
“所以, 幕后黑手的目的, 其实是要它肚子里的东西?”灰信风略显诧异道,“它怀着的是什么?”
“不知道。反正不可能是小猫怪。”白桅笃定地说着, 自顾自地伸手,冲着那个鼓到几乎透明的肚子遥遥做了个瞄准的动作;思索片刻, 却还是又将手放了下来。
她不知道那里面孕育的到底是什么,但她有种预感,藏在那肚子里的东西本身就已经到了快到“孵化”的阶段,距离真正的诞生或许就只差一步之遥。
在这个节骨眼贸然对它出手——不论是对它本身还是对它周围的孵化环境——显然都不是一个好主意。里面那东西真要爬出来, 自己未必能妥善处置。
对于自己的直觉, 白桅还是很信任的。于是她果断放弃了对那玩意儿直接进行攻击,转而冲着对方竖起一根手指, 非常认真地重复了三遍“别生哦”,就当是大家都各退一步了。
目光下移,视线又落在那一大缸的泥巴上, 白桅不禁皱了皱眉。
这东西她同样不知道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得出来,那些从四面八方抽来的力量,多多少少也有一部分,是送到了它这边的。
“闻着像是诡异学院用来做人偶的材料。”灰信风在意识里道,“你之前见过这种吗?”
“没。但我听说过。”白桅如实说着,思忖着抬头,“这样说起来,这缸好像是对着那个猫怪放的诶……”
就像是呼应着她的话一般,上方的黑色猫怪忽然摇晃几下,挂在黑猫脖颈和脊背上的几颗肉瘤忽而裂开,吐出数枚黑色的小球,当着白桅他们的面直直落进了下方的方缸里。
那一缸橡皮泥似的物质立刻起了反应,表面荡起池塘般的涟漪。再下一秒,又见一个个裹满肉泥的轮廓自缸中站起,有头有手有脚——刚才落下的那些黑色小球,居然转眼就被那些肉泥包裹出了几近完整的人形!
或许是因为那些黑色小球本身就不大,以它们为核心堆砌出的躯体也极小,一个个的都不过成人小腿长短,脑袋上没有完整五官,只有一张横贯整个脑袋的大嘴,嘴里是数排鲨鱼似的牙齿,甫一成型便摇摇晃晃地往缸边走;生成的四肢也是又细又长,比普通人体要多出足足两个关节,走到缸边用力一跃,竟又如跳蚤一般高高蹦起,直直便朝着白桅扑来!
长着圆脑袋和鲨鱼牙的跳蚤实在说不上可爱,白桅自然也没打算惯着,站在原地动也懒得动一下,直到看它们冲近了,方没好气地抬手,一巴掌一个,统统糊到了墙壁上,再度摔烂成一滩泥状物,抠都抠不下来。
甚至还有一些沾到了她的手掌上。她蹲下身让灰信风用触须帮自己搓干净,忍不住小声抱怨:“这都养的什么怪东西。”
“很弱。感觉像是自然生成的伴生物。”灰信风轻声猜测着,帮她处理好掌间的污渍,又朝着猫怪的方向看了眼,“肚子里的那个,应该才是大头。”
白桅不轻不重地应了声,拍拍手直起身体,目光再次向四周一扫,若有所思地侧了下头。
刚进门时被这铺天盖地的血管和巨大白卵搞得方向感都没了,这会儿缓过劲来,再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应该是3楼的某个客厅——只是客厅四周的墙壁都没了,空间几乎与其他的房间连在了一起,再加上三楼和四楼之间的天花板也被打通了,这才导致这个区域看上去格外空阔。
而之所以确定是客厅,是因为她刚仔细看了看,虽然已经被血污染得面无全非,但依旧能看出自己脚下踩的是大理石地板,视线的尽头,还能看到一个几乎要被血管缠满的柜子。
“白桅。”灰信风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低声唤起来,“你往斜前方看,那里有面墙。墙上还有门。”
“?”白桅忙依言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一处颜色与密度明显与周围不同的血管丛。上前轻轻拨开,掌下明显传来水泥墙的硬度,又顺着往旁边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扇木质门以及黏糊糊的门把。
门锁是锁着的。白桅本打算强行打开试试,然而再一细看,却发现完全没这个必要——这堵墙本身似乎也曾遭受过破坏,实际就剩那么半拉了。多走两步绕过去就能看见墙后的东西,从后面把门完全打开,隔着毫无意义的门洞,还能清楚看见那个挂在空中的大肚猫怪,以及它上方那些虬结的黑色根须。
至于门后面的空间,同样也是一片起伏堆叠的惨红色。房间原本的格局已然看不出半点,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层层叠叠的血管下面,分明是埋着什么东西的。
左边的角落、右侧的空间,以及自己的正前方各埋着一堆。白桅出于好奇,先去掀开了一下右侧的位置,在交叠的血管下面发现了半张诡异学院特产的按摩沙发床,床上是一条已经完全干瘪的虫子状尸首,看着像是某个死了很久的诡异存在。
白桅将它小心翼翼搬出来,找了个相对干净的位置放好;又转头去翻左边的角落。却见这一处的血管堆下,藏着的竟是一个巨大的螺旋形金属架子;而架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赫然是一瓶又一瓶的惊惧骨子!
因为架子已然堆满,有的甚至已经堆到了地上,一层又一层地垒起来;饶是白桅这种惊惧瓶盛产户,一眼望去都只觉震撼;哪怕往少里估算,怎么也得有个三位数!
“这些惊惧瓶都是增殖出来的。”灰信风小心上前,用触须触摸了一下,很快做出判断,“因为这个怪谈一直在运行中,所以放在这儿的惊惧瓶也一直在自动运行,提取怪谈里产生的恐惧情绪……”
但很显然,随着本地怪谈主的消失,占领这地方的入侵者完全丧失了使用这些瓶子和骨子的权限,拿也拿不走,关也关不掉,只能任由它们待在这儿,随着怪谈的运转,不断提取增殖。
当然,那个入侵者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进食过血肉的怪物是很难再看上骨子的,而她自己显然也没这方面的需求。
只是可怜了七楼的那些员工,自家怪谈里的骨子早就堆得满溢,偏偏自己还一口都吃不到……
白桅摇了摇头,终于将目光转向前方。上前拨开那交织得仿佛巨大毛线围巾一般的血管群,在看清下方东西的刹那,却没忍住轻轻叫出了声。
完全出乎意料。埋在这片血管下面的,居然是一台电脑。
还是一台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脑。键盘鼠标主机显示器一应俱全,就是看着都脏脏的,全都被那些血管弄得黏黏答答。
好在那显示器上是有一层膜的。白桅用两个手指将它轻轻剥下来丢到一旁,好歹显示屏是能看了。
再看了眼放在旁边的主机,试着摁了下开机键,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反应;而没等她开口说话,灰信风已经非常自觉地将一根长长的触须探了过来,摸索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插进了主机的一处接口里。
原本黑漆漆的屏幕倏然亮起,露出和保安室一模一样的经典款血手印桌面;然而那桌面只闪现般跳出一瞬,转眼便又暗下,等屏幕再次亮起时,界面竟直接切到了监控画面——
只见屏幕里画面被均匀分割成了十个方格,显然正对应着十个摄像头。然而此刻,只有第一格和第二格的画面是亮着的,其余的方格全是黑着的。
“原来如此,这应该就是羊蝎子先生所说的监控设备了吧。”白桅望着眼前的屏幕,若有所思,“但为什么只有两个格子会动?”
“多半是其它画面对应的摄像头被人关掉,或是破坏了。”灰信风分出一抹精神体摇摇晃晃地飘上来,同样对着面前的设备陷入沉思,“这样看来,这台机子本身还是好用的……嗯?”
似是注意到什么,他话语忽然一顿,跟着便朝着主机飘了过去。
白桅不解转头,正见灰信风的精神体停在主机跟前,端详片刻后,突然抬起一根触须,在主机的某处轻轻一敲——跟着就听“嘎”的一声,主机上豁然裂开一道长条形的小口,一截薄薄的舌头,倏然弹出!
“嚯。”跟着就听灰信风一声感叹,“居然是这种古早机型。我就觉得看着像,没想到还真是!”
“?”白桅微微挑眉,“什么畸形?”
“影鬼98,很少见的型号。”完全没意识到某人的理解从一开始就已经跑偏,灰信风很有兴致地向她介绍道,“这是专门用于监控而开发的设备,本身其它功能都平平无奇,唯一特别的就是搭载了‘标记连接’的功能——无论是什么东西,死的活的,只要有眼睛,且被这根舌头舔一下,就视为和主机完成连接,之后它所看到的一切都能直接呈现在这个屏幕上……如果连接的存在还有嘴的话,甚至能直接当喇叭用。可方便了。”
说起来,这功能还是一项专利,是由某个高维研究所独立开发的。开发出来没多久,这项专利就被一个无限流大厂高价买走,而且还是买断。
因此诡异学院这边,除了在这项功能刚面世时曾短暂上架过一批设备外,后续再也没有采购和售卖过相关产品。灰信风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没想到在这儿居然看到了。
“哦。”白桅听完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盯着屏幕上空无一人的画面看了会儿,转头正打算再去其它地方看看,却听口袋里一阵震动声响——又有人给她发短信了。
拿出一看,是专员发来的,询问她这边的状况。白桅手刚摸过脏东西,不是很想打字,估摸着横竖现在周围也没人,索性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手机那头传来了双马尾专员略显焦急的询问声。灰信风见状,自觉地先往外飘去,替白桅观察起这个巨大空间里的其它角落;至于白桅自己,则一边将一张空白便利贴覆盖在鼠标上,试着用它操控屏幕,一边认认真真又言简意赅地和对方描述了下自己此刻的所在。
说完又好奇地问了下马尾专员那边的状况,本是想问问它们什么时候能过来,没成想换来一声颇显无奈的叹息。
“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之前这个维度有人在怪谈里重伤,出来后不治身亡。”她直白道,“我们这次过来本来也是为了调查那个出事的怪谈,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了。”
“那是好事啊。”白桅试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鼠标早就坏了,遗憾放弃,顿了顿又问道,“你们那儿很棘手吗?”
“算是吧。一时不慎被困住了。不过好在最致命的威胁已经解除,现在正在等怪谈自然结束。”双马尾专员道。
“?”白桅戳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困住?是有陷阱吗?”
“差不多。”手机那头的专员答道,“我们找到了一个画满符文的房间,进去调查时遭遇了一波微弱的攻击。本以为这是某种警告,没想到是试探,解决那波攻击后,反而触发了符文里的某种机制,将我们困在了那个房间里……”
那专员后面还有再说什么,白桅却没再听进去了。
她只下意识地咂摸起对方刚才的话,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己的手背。
就在不久前,这里的皮肤上还覆着一小团肉泥。那是她在拍打那些跳蚤似的小怪物时,不小心蹭到的。
……微弱的攻击。试探。某种机制……
似是意识到什么,白桅瞳孔蓦地一缩。
几乎是同一时间,重新飘回方缸之前的灰信风茫然驻足,缓缓扬起头颅。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刚才似乎看到上方那些血管的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闪过——
等等。藏在血管的后面那些,难道是字吗?还是说……符号?
灰信风触须一顿,下意识就转身,想叫白桅来看。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整个躯体忽又僵住。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好像就是眼前花了一下,耳朵边也出现的嗡地一声。脚下的地面像是短暂地摇晃了几瞬,给他带来片刻的怔楞;而还没等他从那瞬时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地板也好、四周的血管障壁也好,所处的整个空间,竟是又剧烈地摇晃起来!
摇晃的同时,视野里更是不断用奇异的红光闪过,他这回终于看清了——那藏在层叠血管之下的,果然是符文,用红笔书写的,整墙整墙的符文!
那些符文正在闪光,闪着令人不安的光,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骤然从其中苏醒;醒来的却又远不止是那些符文而已。
头顶的黑根涌动,发出活物般的窸窣声响,如蛇一般扭动着向上钻去;不等他反应过来,余光里又有数根细线悄无声息地浮现,竟是赤色的逻辑经纬线,就这么突兀出现在四面八方。
只是转瞬之间,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翻天覆地地发生改变,像是一个巨大的山石,义无反顾地滚下山脚,发出隆隆的巨响。
灰信风只觉自己的神经元都快要尖叫了。
直到他注意到自己旁边的数根丝线,突然开始自顾自地靠近、打结。
“……”这回他确信,自己躯体内的神经元肯定已经叫出声了。
逻辑经纬在改变。正在某种他无法察知、也无法理解的外力下改变。
扭曲、交织、断裂。明明只是丝线的变化,他却仿佛听到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的声响。
想象中的大石几乎快要滚到山脚,就在此时,他却又听到“咔”的一声——
不响。但很清晰。
再次抬头,却见那些还在不断扭曲的逻辑经纬线,突然又不动了。
再下一瞬,他听见白桅略显无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可以回来了吗?你站那么远,真的让我有点提心吊胆。”
“哦……哦。”灰信风这才彻底回神,正要飘回去,忽又觉出一丝不对。
从他的视角,白桅依旧是站在墙后的。因为墙上的门正大开着,所以他正好能看到白桅的身影——站的姿势有点怪,脚下像正踩着什么东西,右边小半身体都掩在门框后面,即使刚刚才看到那么大的变故,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看着和平常也无任何不同。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再往下看,灰信风大脑忽然空白一瞬。
隔着大开的门扉,他看到了半截手臂。就那样躺在地上的、白桅的手臂。
“白、白桅?”他声音不觉高了起来,“你的手——”
“?你说这个吗?”白桅顺着他的话语低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捡起地上的那只手臂。
“刚才被切掉的。”她漫不经心道,“我看到逻辑经纬线突然开始变化,有点着急,就想直接去掰。没想到那股扭曲规则的力道还挺大,我一时没注意,胳膊就被经纬线绞掉了。”
她说着,缓缓挪动身体,露出自己断裂的右臂——只见平滑的切口上,肉芽蠕动,丝丝缕缕的肌肉与神经正在不断向外延伸,编织在一处。
白桅显然又忘记肌肉里面有骨头这回事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这明显也不是重点——只见她拿着自己的断肢,深深吸了口气,跟着猛地往外一掼,断肢如同标枪般划过空中,不过眨眼的工夫,竟有化为白色的长杆,稳稳扎进上方正在骚动的黑色根须之中!
那些不安的扭动瞬间停滞。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的震荡也都消失了。只有四周的符文还在诡异的闪烁,频率和亮度,却都比之前弱了很多。
……那颗不停往山下滚落的大石,终于停住了。以白桅的一条胳膊为代价。
“情况好像比我想得更糟一点,我们需要重新梳理下思路。”紧跟着,在灰信风担忧的目光中,白桅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仍旧是慢慢的,只是语气明显要严肃许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的基础规则模块应该已经被废了。我要卡着这边的经纬线,暂时走不开。所以……
“灰信风,过来。”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让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坦白讲, 白桅看着淡定,实际自己也仍心有余悸。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几乎就在她意识到屋里可能有隐藏机制的那一瞬间,四周忽然就震荡起来——她一开始还想着可能就和双马尾专员那边差不多, 最多就是把自己和灰信风困起来, 谁想一转眼逻辑经纬就在自己跟前崩了……
而就像她说的, 那股促使逻辑经纬变形的外力太强势了。强势到她仓促之间还阻拦不住, 夸擦一下一条胳膊就掉了;甚至到现在,她都不得不以自己的身体暂时卡住面前的丝线,以免情况进一步恶化。
活动受拘束,连带着她心情也变得不太好。叫灰信风时语气稍微严厉了一点, 待对方飘近后, 她却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你的神经元游得那么快?被吓得这么厉害?”
“……不是。”灰信风脑子里犹浮现着方才白桅站在门后冲他冷冷发话的模样, 触须微蜷, 却自己也不太懂自己在心荡个什么劲,只好匆忙开口岔开话题, 询问起现在的情况。
白桅正要回答,手机突又传来震荡声响。她让灰信风帮她看了眼收件箱, 后者草草读完,很快就变了脸色。
……别问她是怎么从一个脑花上看出“脸色”的,反正她就是看得出来。
“是鞋子和袜子发来的消息。”灰信风语气凝重地放下手机,方才还有些飘忽的心情, 转眼又重重沉了下来, “刚才的震荡也影响到了他们。他们所在的空间出现了偏转,两个人都被凭空转移到了不同的房子里。看房型应该就是楼里的住房, 而且门都被奇怪的血肉封死,根本打不开……”
两人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发来的,说得都是同一回事。其中, 袜子发来的内容要更多一些——她因为太紧张,在发生转移的那一刻突然就潜力大爆发,一下给自己嘣回了灵体状态,意识到这点后她立刻就想穿墙逃出去。谁想根本穿不过去……
更令人在意的是,当时和他们在一起的王哥和老朱,竟也随着那轮震荡消失不见。参考他们两人的处境,灰信风有理由怀疑,这俩估计也给单独送到哪间屋里去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半老玩家”。他之前跟着江铭一起,想把负责打扫楼道的鞋子偷偷处理了,没想到鞋子死而复生,反而把他吓得从楼上滚下去摔死了,现在早成尸首一具。
先前白桅通知鞋子去和袜子汇合的时候,特意叮嘱了让他把那具尸体找到看好。鞋子严格遵守,找到后干脆一直背在自己的背上,这次空间震荡,众人分散,他的尸体倒是跟着鞋子一起转移了……
“这样看来,其他还活着的玩家多半也一样被转移走了。”白桅思忖地说着,伸手检查一下周围的经纬线,果不其然,看到了修改空间的痕迹。
说来也巧,这一手她自己也用过——之前在披麻村,她就用过类似的手法,将晚上睡在一起的众人给直接分开……
这让白桅的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除开我们几个,现在活着的玩家还有七人。”灰信风声音沉了下去,“它想做什么?”
“吃人咯。”白桅念头一转,倒是很快明白过来,“基础规则已经被破坏,现在这里的怪物,可是真的能够杀人的。”
她大概明白那个幕后黑手的盘算了——
先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房间里布置好符文和自动触发的陷阱,在察觉到有外人入侵后,先行放出几个小的伴生物进行查探,确认对方有可能造成威胁后,便立刻触发下一步程序,破坏怪谈的基础规则模块,同时调整空间,将楼内剩余的玩家分别送进不同的房间,以最高效率进行捕食,好在胚胎遭受攻击前尽可能多地摄入营养……
说白了,就是让那个黑猫肚子里的胚胎,从慢慢地吃,到紧张地吃。
……但不论怎样,还是那句话,不能让它生,也不能让它吃。
“你打算怎么做?”灰信风问道。
“还在想。”白桅抿唇,“但至少得先把还困在这里的玩家送出去。”
真动起手来,她不保证会不会死人。而现在基础模块受损,人一旦死了那可真就没了。
当然,好消息还是有的。
白桅默默想着,伸手拨弄起旁边的丝线。
第一,虽然这地方的基础规则模块坏了,可因为她的阻拦,这游戏本身的大框架依然生效。换言之,原本的通关路径依然算数,只要这些玩家在这些游戏里活过七天,就能被判定为通关,她再在后台操作一下,就能直接将他们送出。
尽管现在按怪谈时间算也才只第三天……但就像之前说的,只要可以动用逻辑经纬,她就可以把时间流速调得比原来快得多得多得多。
第二,就是她插进黑影里的那根白杆子上带有她的气息和力量,应该足够压制楼上的怪物片刻,让它们短时间内无法活动。
——但坏消息是,也只有片刻。
白桅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片刻”到底有多久,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杆子是绝对撑不到游戏时间第七天的,哪怕她刚时间调快了不行。
更糟糕的是,因为还要分神架住当前的经纬线,以免其进一步扭曲,白桅非常确定自己是绝没有精力再支一根杆子出去的。
“也就是说,当务之急,是要先帮助那些玩家撑到游戏结束……”灰信风触须微动,忽然有了主意,“对了,你的纸片!”
“祝你平安的纸片,你还有多的吗?我可以出去帮你送到那些玩家手上。”
“还是别了,太危险。”白桅却拒绝得毫不犹疑。
灰信风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在乎自己的安危,心头不由一熨,张口正要说声没关系自己不介意,便听白桅继续道:
“怪物吃人没准儿还要分几餐呢,吃你就一口,嚼都不用嚼,营养成分还比活人高。”
最重要的是,她确实考虑过离婚,但真没准备丧偶。
灰信风:“……”谢谢,谢谢你想这么远。
“而且你没听袜子说吗?她已经恢复了非人的状态,却依旧没法穿墙。”没有领会到他沟回间的无语,白桅自顾自地继续补充,“说明这地方的空间法则多半也被改了。”
袜子的本体是灵体,她都穿不了墙,灰信风估计也够呛。
而且他们现在连那些玩家掉到哪里了都不知道。气息都太乱了,总不能让灰信风一个个地找过去。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灰信风思索片刻,触须忽然一动。
“如果用贞子快送呢?”他问道,“你之前升到惊惧一,应该有拿到免费赠送的召唤次数吧?”
贞子快送,只要有屏幕的地方就一定能够抵达。而从之前探索的经验来看,每间独立的屋子里都是有标配大电视的,哪怕是不幸被困在了楼道,电梯里也有显示数字的液晶屏……
虽说那些工作人员也未必能准确锁定玩家的所在,可这么一间屋一间屋地找,总能找到人的。
灰信风立刻开始了计算:“我记得惊惧一送的应该是七次,我手头也还攒着五次,加起来免费的次数十二次。叫过来取货是不算次数的,也就是说,我们手头的次数完全够用。”
召唤的方式也很方便,手机下单随叫随到。完全来得及。
“?这个好像可以诶。”白桅略一思索,眼睛跟着一亮,“那你觉得我让她们把被困住的玩家直接带到这里来可行吗?
灰信风:“……”
严格来说,也不是不行。
前提是你不介意被送过来的人类碎到连修都修不好的话。
不过白桅的倒是给了他新的启发。
他沉吟着看了眼白桅旁边的电脑——或许是因为白桅胳膊断裂时就站在它跟前,现在那电脑屏幕上全是鲜血。
“人是带不过来。但你那些黑色小人应该是可以的……前提是你不介意。”
“那不行,绝对不行。太危险了。”白桅毫不犹豫地摇头,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介意,视线同样往电脑的方向一瞟,眉心忽而一动。
她大概知道,刚才灰信风为什么要提议将那些黑色小人带过来了。
“灰信风。”她向对方确认道,“你之前说,只要是有视力的东西,都可以作为摄像头连到这机器上,对吧?”
“嗯。”灰信风点头,“你有这类的东西?”
“没。”白桅道,“但我可以有。”
语毕右手微动,下一瞬,便见电脑屏幕上的血液涌动,竟是如同倒流的雨滴一般,一滴滴地向上飘去,最终在电脑的上方,化为了一团红色的雨云。
同一时间,相对更加自由的左手则已经接过了灰信风递来的手机,直接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电话依旧是打给那位双马尾专员的。这次白桅开门见山:“你好,请给我那个什么鱼……小吴……呃,就是那个拿着信仰签证的无业游民的联系方式。”
“?羡鱼先生吗?他就在我旁边。本来打算今天任务结束就帮他办遣返的。”白桅手机开得免提,手机里传出双马尾专员略显惊讶的声音,“你现在找他做什么?”
“想请他帮忙。”白桅迅速又礼貌道,“请问能帮忙把我这边的声音传过去吗?”
“呃,开免提是吧?知道了。”双马尾专员依旧惊讶,却还是依言照办,似又与旁边人交代了一番。很快,一道柔雅动听的男声跟着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听得灰信风心头一紧。
“哈,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这么急着求我是要做什……”
“给我你的珠子。”白桅懒得听他说话,直接开口,“我要二十个。有眼睛有嘴巴的那种。”
“……”手机那头的男人明显怔了一下,旋即深吸口气,“稍等。请问为什么我要给你——”
“因为我要。因为你有。”白桅平静且理所当然地说着,说完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你还是给我三十个吧。多一点比较好。等等我让贞子快送来拿。”
“等一下,我还没答应——”
“如果珠子不够的话麻烦你再努力下。专员女士你还在吗?可以的话请帮忙试着抽抽他。我会很感激你的。”
“不是,谁跟你说我那个是哭出来的——”
“谢谢。”白桅挂断了电话。
旁边灰信风立刻飘了过来,看上去是想问些什么。白桅却给了他一个请安静的眼神,同时又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这次的电话是打给洛梦来的。她这回连解释的工夫都省了,直接对着手机道:
“小洛你好,现在请去把我的书桌打开。里面有一叠我之前写好的纸条。贞子快送的员工很快就到,你交给她就行……啊对了。那桌子的第二个抽屉里应该还有我之前订的花。”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白桅还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关于“兔签”的美妙构思,从刚才起就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些微的轻快:
“你拿些出来,到时让送货员一起带过来好了。”
“啊?哦,好的好的。”手机那头,正忙着拿东西的洛梦来慌忙应着,已经手脚利索地拉开了白桅所说的抽屉。
……然后望着放在里面的,那一堆黄黄白白的花,本能地警铃微作了一下。
“小洛?找到了吗?”手机里,白桅还在很积极地关心着她这边的进度,“你找个盒子装起来就行。”
“呃,呃……好。”洛梦来下意识应了一声,配合地迅速找来纸盒打包,想想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不过桅姐,你要这些做什么啊?”
“送人。”白桅言简意赅。
洛梦来:“???”
“有人被困住了,我给他们送祝福。”白桅继续言简意赅,“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儿,所以尽量多拿点。”
洛梦来还是没听懂,不过有一件事她必须搞清楚:“所以你要这些不是为了用来收集爱的对吧?”?白桅有些困惑地看了眼手机,她有和洛梦来说过自己在收集爱吗?
不过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嗯。当然不是。这又不是我的怪谈。我也没带瓶子。”
哦……也是。洛梦来望了眼放在桌角的粉色瓶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那就好那就好。既然不是白桅的怪谈,那想必里面的惊惧骨子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洛梦来举一反三,顿感一阵轻松,和白桅又简单交流了两句,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所有东西都装好,正要去找胶带封箱,转头对上阿舷利亚好奇的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和白桅说过她姐姐来找她的事。
好在阿舷利亚也没在意这点,只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手里的纸箱:“杆杆找你做什么?”
杆杆……是桅姐的小名吗?
洛梦来眉心一跳,不过也没多问,只简单和她转述了下白桅那边的情况。
“噢哟,救人啊?”她随手拿起白桅写的那些祝福纸条,神情微妙地挑了挑眉,“会想到用这些东西来拖时间,看来是有点棘手了。”
“?!什么?”洛梦来一惊,“天哪,我都不知道,桅姐什么都没说……”
她就说怎么白桅的语速听着要比平时快很多,她是不是直接该直接去找人帮忙比较好?
“安啦安啦,没事的。只是棘手,又不是要砍手。”阿舷利亚优哉游哉地说着,手指拨拉一下那厚厚一沓纸条,话头忽而一转,“你刚才说,白桅不知道那些人类在哪儿?”
“嗯……嗯。”洛梦来还在担心白桅那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所以她让我多拿些,让贞子快送邮过去。”
“搞那么麻烦啊。”阿舷利亚轻声说着,眸光一转,忽而笑起来,“算了,来都来了,也省得她回头说过我不帮忙。”
语毕,突然抬起左手手掌,牙齿在掌缘轻轻一扯,硬生生撕咬出一道血淋答滴的伤口,旋即便在洛梦来愕然的目光中,用沾了血的手掌在那些纸片上匆匆一抹,一边抹,还一边念诵起洛梦来听不懂的、抑扬顿挫的咒语——
“搞定。”不过片刻,又见她收回了手,分外自然地在伤口处舔了一舔,“你等等另外写张条,和白桅说,她只要在这些纸片上写上那些人类的名字,它们就能自动指引方位……算了,不写也行。她看到应该就知道了。”
“好、好的。”洛梦来恍恍惚惚地应了,接过那些便条再度放回箱子,忍不住又往里面扫了一眼。
带血的纸片、黄色的花。明确的名字、送货的她。
……算了管它呢,反正不是自家的怪谈,涨得也不是自己的骨子,吓人就吓人吧,白桅别想不开在上面写自己大名儿就行。
洛梦来如此想着,迅速完成了最后的封口,并将盒子交给了刚刚从电脑屏幕里爬出的长发鬼影。
——同一时间,被白桅叫去双马尾专员那里拿“珍珠”的另一个快送员工也已经成功送货上门,送来的是一个用头发编织而成的扎手方盒,盒子打开,里面是满当当的紫色珍珠,每个都足有拇指大小,表面是一道扭曲的裂缝。
尺寸比白桅想得要大一些。不过白桅也没在意,从中抓了一把,又从上方的红色雨云中接了一点的血,挨个儿涂在那些珍珠上,又让灰信风帮着将那些珍珠依次送到主机的舌头跟前蹭一蹭,一批可供她直接驱使的、能同时充当监控探头和广播小喇叭的远程设备便算做好了。
才做好这一切,恰好洛梦来那边的送货员也从显示器里爬出来了。白桅忙让灰信风对方送来的盒子,开始检点其中的纸条和花,匆忙间并没有注意,那被她放到地上的黑发盒子里,一枚小到几乎只有指甲缝大的珍珠,正如同活物般从盒子的边角往外挤,没费什么劲,就轻松从那些头发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一阵滚动,滚进了旁边的桌底。
跟着又悠然地调整起姿势,光滑的表面上,霍然睁开了一只冰蓝色的眼睛。
抱着戏谑的、仿佛看热闹一般的眼神,开始不住向外张望。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至于暴雨是哪儿来的,你别……
廖明现在已经彻底搞不清状况了。
不, 不如说从一开始他没有搞清楚情况——先是被稀里糊涂拉到这个什么鸿强家政公司当保洁,不遵守规则还得死;老老实实跟着老玩家混到第三天,带他们的老玩家突然发癫把他们锁在保洁间里准备1V4把他们都做了;跟着旁边一直扮猪吃虎不显山露水的女生突然又一个大爆发, 哐哐两下把发癫的老玩家揍翻了, 关在保洁间里反复审问, 问得还尽是些他听不懂的问题……
他好迷茫、他好无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老实地遵守规则, 赶在到点前跑回公司大厅,准备打一个完美的下班卡——
再之后,地震了。
再之后,他又穿了。
再再之后, 他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子里, 墙壁上布满粗大的血管, 出去的门还打不开。
从房型来看, 这应当是新夏公寓的房子没有错。可怕的是周围一片安静,除了自己外竟再没其他人。
他牢记着老玩家教的应对法则, 小心地先是穿过走廊,去主卧看了看——卧室门是虚掩的。他战战兢兢地推开一点, 隔着门缝,只看到一道坐在床边的苍老背影,脚下是蜿蜒的、漆黑的影子。
那道背影佝偻、满头银发,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廖明趴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 又蹑手蹑脚地退开了。
他只是胆小, 不是弱智。这种突然出现在鬼屋里的老人,怎么看都肯定有古怪, 贸然开口,谁知道对方一转头会不会把自己吓个半死。
小心翼翼地合上面前的主卧门,他又抓紧时间看了看其他的房间, 倒没再看到其它吓人的东西——除了那满墙的巨大血管。
直到他再次回到客厅。
本是去阳台看看能不能爬下去的,不想正忙着用沙发套拧绳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动静。
茫然回头,这才发现,身后原本黑屏的电视机,不知何时,自己打开了。
雪花屏沙沙作响,不过片刻,画面却又变换,露出一片空茫的大地,以及一口孤零零的井。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上脊椎,廖明脸色瞬变,忙扔了手里的沙发套,开始到处找遥控器。
遥控器还没找到,电视画面却已再次变化。一只手突兀地从井中探出,一下抓在了井沿。
“!”廖明立时瞪圆了眼,一个不稳,踉跄着坐倒在了沙发上。
心脏犹在砰砰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抵达极限;而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电视里的画面犹在继续播放,紧随着那手出现在井里,是一颗长发覆面的脑袋。
消瘦的肩膀、白色的长裙、抓在手中的菊花,不断靠近的步伐……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道身影便已经凑到了屏幕跟前;下一瞬,却又是一声古怪的轻响,那只瘦骨嶙峋的手竟就当着廖明的面,就这么直直穿过了屏幕。
果然……是贞子吧!是贞子吧!肯定是贞子吧!!
所以说为什么一个中式的公寓里还会有贞子啊啊啊——
望着短短数息间就已经完全爬出屏幕,甚至手掌已经按在自己膝盖上的可怕鬼影,廖明只觉自己四肢都像是爬满甲虫,动弹不得、心神俱裂、摇摇欲昏。
而就在他意识几近消散的那一瞬,一张黄色的纸片,突然贴到了他的眼睛跟前。
过近的距离让纸上的字迹都显得模糊。尽管如此,廖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两个大字——别昏。
……于是一个激灵,又一下清醒过来。
恰在此时,那张怼到跟前的便签又被移开,与其他的便签,以及菊花一起塞进他的手里。他徐徐低头,这才看清那便签边角的血迹和最上方自己的名字。
以及排在“别昏”后面的第二行字——“别扔”。
正准备将纸张和花全部丢掉的廖明:“……”
丢弃的念头瞬间灰飞烟灭,手指反而不觉收紧,他秉着呼吸,不由自主地再次往下看去。
第三行,不许杀人。
第四行,乖乖听话。
第五行,祝您平安。
第六行和第七行,字数最多,写得最挤也最乱,廖明费了好大劲才看清楚,这两行原来写的是一句话——
【屋里没有珍珠。珍珠上也不会长眼睛和嘴巴。如果看到,请无视。】
廖明:“……”
虽然但是,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不存在的东西啊?看着更诡异了好吗!那句“乖乖听话”又是什么意思?这语气简直绑匪……
而且为什么要说“不许杀人”?他现在都快吓破胆了他是能杀谁啊?!
还是说……这是一句暗示?暗示着之后……会有人来杀他?
廖明的身体又开始发冷了。只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巨大的恐惧中,他的视线终于移到纸条的最后一行。
落款,有爱的家。
……爱字的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爱心。
……让人莫名有种看到玩偶微笑的惊悚感。
思绪不由自主地就飘回了不久前的十楼。庄问梅那句充满了威胁意味的“我们有爱之家的手段”几乎是在脑海里炸响,甚至还自带了狞笑和眼冒绿光的效果。
尽管他当时根本没有亲眼看到庄问梅的表情,也根本不知道“有爱的家”是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看到染血纸片上的同款落款的时候,本能地长出一层白毛汗。
——而廖明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对于一个正忙着卡住经纬线的怪物来说,要想办法以最快速度把这些字写完得掰弯多少关节,她又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完成这一个歪到几乎要飞起的小爱心;
就像他不会知道,为什么先前那从电视里爬出的阴森女鬼还在紧紧盯着自己,一眨眼,对方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一样。
再看拿到的其它便签,内容就要简单许多,除了一行“祝您平安”外什么都没有。细细一数,足有四张。
至于那束菊花,看着似乎也平平无奇。他抱着花朵小心爬下沙发,脚尖像是提到了什么,听到咕噜噜一阵响。吓得惊恐低头,却发现地板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心跳再次加速,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又盯着那光滑到几乎可以映出倒影的大理石地面看了好久,终于缓缓收回目光。
并不知晓,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枚拇指大的紫色珍珠正支开一只眼睛,专注又仔细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
同一时间,三楼监视器前。
白桅依旧维持着卡着经纬线的姿势,为了写字而扭曲的四肢也已经掰回了原状,这会儿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的显示器,面前还摆着灰信风特意拖来的椅子,上面摆着和电脑配套的键盘与麦克风。
屏幕上,赫然是九个不同的监控画面。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主角,每个人的脸上,却是相似的紧张与恐惧。
不论如何,至少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尽管对白桅让它们给玩家送货的行为分外不满,那些被召唤来的快送员工们还是忠实地履行了协议,及时将所有的保命纸条都送到了玩家的手上。
以及充当监控设备的珍珠。
以及灰信风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黄黄白白的花。
灰信风此刻依然承担着为电脑供能的责任,只能分出精神体来观察外面的状况。望着屏幕里正各自惊惶的玩家,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万一他们想不开自杀怎么办?”
“自杀也算杀人哦,已经被禁掉了。”白桅回答着,正试探地将面前的麦克风拨来拨去,“这个东西要搭配键盘才能说话对吗?”
“嗯,你要对哪个房间说话,按着对应的数字键就行。”
相关的设置灰信风已经全部调整完毕,理论上不会有什么问题。说完顿了下,又道:“如果想要放集体广播的话,就按回车……呃,就是这边这个键。”
“像现在,你需要对玩家播报一个公开的开场白来帮助他们了解情况,就可以按这个回车键——”
话未说完,便见白桅已经果断按下一个数字键,跟着对着麦克风自信开口:
“603室的庄问梅女士,请不要拿厨房里的菜刀。重复一遍,603的庄问梅女士,请不要拿厨房里的菜刀——
“警告一次啊。”
语毕,松开按着的数字键,啧啧赞叹出声:“这就是高科技吗?真好用呀。”
灰信风:……
很好,看来他们其实不需要开场白阶段。挺好的,效率高。
不过……
“那什么,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吗?”他忍不住问道。
“我觉得这样效率比较高。”白桅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灰信风默默看了眼旁边堆着的惊惧骨子瓶,想想还是没有告诉白桅,经过她之前一番操作——包括方才那一嗓子,那角落里已经悄无声息又多了好几瓶骨子的事。
而他的旁边,白桅显然已经彻底掌握了这套广播系统的用法,相似的话语很快便在灰信风耳边再次响起:
“502室的王立先生,请立刻去酒柜拿一瓶红酒并放到沙发后面。”
“601室的廖明先生,请立刻铺好你面前的沙发套。”
“802室的张枺然女——诶不对,我跟你客气什么啊。
“袜子袜子,能听到吗?我跟你说哦,你那个房间是最好过的,你先去厨房拿一袋盐……嗯嗯对的,然后等等怪物会动了,你就带着这袋盐,先往沙发后面躲,理论上它是过不去的……”
她说得认真,画面里的袜子也听得仔仔细细。灰信风再旁听着,却不由动了动触须。
“没记错的话,沙发后面就是802室的安全位置吧?”他向白桅确认道,毫不意外得到了白桅一个肯定的点头。
灰信风对此并不奇怪——之前白桅带着他把几乎所有能去的房间都爬了一遍,各个房间的怪物特性,以及无法抵达安全位置也早就摸得清清楚楚,这点他心知肚明;但也正因为这点,所以他现在反而有点奇怪。
“既然这样的话,直接让这些玩家去各自的安全位置待着不就好了?”灰信风继续道,“反正他们也不需要打败什么,只需要撑满足够的时间就行了。”
“理论上是这样啦。”白桅却道,“但多防备一手总是没错的。”
灰信风:“?”
“这次幕后黑手的算计,明显是打算把那几个自称‘怪谈代理人’的坏人也拿去喂怪物的。可那些人都是知道安全位置的,就这么把他们直接丢进屋里,他们往安全位置一站,怪物不就吃不到了?这样胚胎进食的效率就低了。”
白桅说着,抽空又对着麦克风喊了两嗓子,成功把一个准备偷偷摸进主卧给怪物一榔头的猛妹喊了出来,而后才继续道:“所以我想,为了提高效率,它肯定会再采取一些措施的。”
“……比如把控制怪物行动的影子放长……”灰信风恍然大悟,“所以你现在让他们到处找自保的道具。”
“毕竟等怪物冲出来再去拿,肯定来不及了嘛。”白桅道,“我那根杆子,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了。”
“?!”灰信风闻言匆忙转头,果不其然,正见那根插在黑色根须间的白色杆子变得逐渐透明。
白桅没有回头。只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屏幕——为了方便观察,她甚至努力憋了一下,硬是给自己又憋出了八只眼睛。
新生的眼睛毫无规则地分布在额头与脸颊上,相当负责地各自盯着一个屏幕。按在键盘上的手指不断在几个数字键上跳跃,抓紧时间指挥着几个玩家做着自保的最后准备,要不是麦克风只有一个,她连嘴都恨不得多长几个——
“行,现在你去阳台上蹲着。”
“记住你的任务是扮演孩子——会叫奶奶的那种,明白吗?”
“再次确认,周边没有镜子对吗?重复一遍,没有镜子对吗?”
“谁让你蹲在马桶上的!下来!坐着!说了坐着!”
“再次强调,请确保你的脚上时刻穿着拖鞋——”
随着最后一句嘱咐落下,白桅神情微动。一直按在数字键上的手指,终于慢慢挪到了回车键上。
跟着又见她努力仰了仰脖子,无声将自己的声带加厚了一点,这才对着麦克风再次开口:
“各位玩家请注意。各位玩家请注意。
“本次怪谈游戏即将进入最后的战斗轮,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遵照提示,认真游戏,用力活命——”
话音落下的刹那,墙的另一侧,插在黑色根须的那个白色长杆终似耗尽一般,彻底消失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很响的蠕动声响彻整片空间,叫人莫名联想到正在不停滚动的线轮。
再下一瞬,仿佛一柄无形的发令枪响,所有主卧的房间门齐齐打开,一群怪物宛如脱了缰的野狗一般,齐齐冲了出来!
珍珠摄像头的位置很低,基本只能拍到它们形态各异的下肢;然而即便如此,灰信风依旧能感到那隔着屏幕都扑面而来的强大压迫感。
而更令他脑干发麻的是,正如白桅猜测的那样,这些本就失控的怪物不仅神态更加癫狂,活动的范围也远比之前要大,不过短短片刻,就有好几个画面里的怪物,已经冲到了他们之前划定的安全位置——
“袜子,撒盐!”
“庄问梅,喷水!”
“王立,跪下去,别让它看见你的腿!”
“龙岩,就是现在,说你爱她,爱得不得了——可以的话再亲一下,嗯。”
白桅显然早有预料,立刻对着麦克风有条不紊地再次指挥起来——甚至还有心情夹带一点私货。
活动范围大了,状态更颠了,那又怎么样?
凡活动就有规律,凡存在就有弱点。更别提之前每间屋她都仔细看过——她只是人类行为学学得不太好,她怪物行为学向来满分好吗!
白桅定下心神,脸上八只眼睛眼珠颤动,手指在数字键盘上跃动如飞,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对着麦克风发出指令;画面里,却赫然已是一片鸡飞狗跳——
随着屋内怪物的倾巢而出,先前微弱的平衡终于被打破;正面的视觉冲击成功将玩家心中积压的恐惧一举点燃,一时间有人尖叫有人抱头,有人堵着门板死活不肯睁开眼,有人又在摇摇欲昏却碍于言灵强行苏醒,被迫直面这噩梦般的一切。
也就是白桅投放的那些珍珠没有收声功能。
不然灰信风有理由相信,现在自己的颞叶旁肯定已是惨叫一片。
所幸,在这无数混乱之间,仍有一道不成文的规则,还在稳定且坚韧地运转。
白桅下令,他们执行——不论他们的大脑是否还在运转,不论他们是否还有动弹的力气。
也不论他们有记忆或没记忆,相信或是不相信,畏惧或是不畏惧;哪怕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曾因这同样的声音紧张、惶恐,将它视作无形的恶意或是来自黑暗的玩弄。
此时此刻,这道声音也是他们此刻仅有的、也是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灰信风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当时白桅宁可多花一些时间,也要在每张纸条上都写上“乖乖听话”这四个字了。
只可惜,事实证明,白桅好像还是有些高估玩家的存活能力了。即使是在所有工具都提前备齐,白桅也一直在告知正确的保命方式,也仍是有一半玩家在逃命的过程里正面遭受了怪物的攻击——
好消息是,他们身边都有至少五张白桅送的便签托底。
更好的消息是,时间终于快到了——
白桅旁边,灰信风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紧盯着上面的时间,触须蜷得像是烤焦的鱿鱼。
倒计时二十分钟。
901的卫生间里,江铭正紧抿着唇,严格按照那神秘声音的指示,将找到的皮管接在水龙头上,同时用一块打湿的毛巾捂住口鼻。
倒计时十分钟。
802室与803室里,袜子和鞋子正各自缩在不同的角落,听着外面怪物徘徊来去的脚步声,不由自主地屏息。
倒计时三分钟。
603室的阳台上,庄问梅背靠着紧锁的推拉门,疲惫地仰起脑袋,不知第几次掏出那个从龙岩那儿抢来的拍立得细细打量,任凭身后的推拉门被怪物撞得砰砰作响。
倒计时一分钟。
502室的客厅里,王哥怔怔跪在沙发上,手中犹攥着那张被贞子递到他面前的、带着血迹和浓浓嘲讽的古怪纸条。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的怪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为什么自己突然就从主导一切的幕后黑手变成了一脸茫然的猎物;但他隐隐有种预感——
即使今天自己真能顺利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等待自己的,或许也不会是什么令人满意的结局。
“时间已到,目前怪谈内所有存活的玩家,确认通关!”眼看着时间终于走到最后一秒,白桅迫不及待立刻开口,发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字正腔圆。
她边说还边飞快拨弄着旁边的经纬线,试图把画面的玩家全都直接送出去。谁想根本弄不成,直接退而求此次——
“请所有玩家立刻前往所在房间的玄关处。推门离开后,即视为通关。”
“重复一遍,请所有玩家立刻前往所在房间的玄关处。推门离开后,即视为通关——”
说到最后一个字,自己的语气里都不由带上了几分如释重负;谁想此时,变故陡生。
眼看几名腿脚快的玩家已经冲到了玄关处,原本覆在大门上的薄薄血肉忽然开始鼓动,下一瞬,只听几声嘶啦声响,门板上竟是凭空长出数只巴掌大的眼球,直直朝着奔至门前的玩家望来!
灰信风不知道这些眼球是怎么回事,然而从画面里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被眼球注视着的玩家几乎是立刻就受到了影响,整个人僵在原地再不动弹;
糟糕的是,追在他们身后的怪物却分明是不受影响的,一个个的,转眼便又扑到了玩家跟前!
“要死!”灰信风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却只觉大脑皮层上方有什么东西风一般掠了过去。
下意识转头,却见一个白色的杆子,赫然又插在了那些黑色根须的聚集之处。
看着没什么光泽、几乎是半透明的、长度也比先前那根要短很多。但确实是插在那里没错。
灰信风愕然,立刻又转向了白桅:“你不是说你没有精力再——”
话未说完,蓦地住口。
他这才发现,白桅的脖子上面已经空了。
腔体上空荡荡的,脑袋已然不知所踪。
灰信风:……
所以刚刚飞出去的,那个居然是脑袋吗!
“确实没啥精力了。不过有现成肢体的话,还是可以应下急的。”或许是现在没有嘴巴说话了,他听见两人相交的意识里传来白桅感叹的声音:
“果然啊,人类说的没错。杀气就像海绵里的水,已经愿挤,总还是有的。”
灰信风:不,没人说过,谢谢。
不过这根杆子显然也撑不了太久,白桅很快就将注意力又转回了面前的屏幕上。因为急着确认情况,她甚至没空好好把自己的脑袋再长回来,只胡乱用肌肉和骨头搭了搭,确认有个发声装置和一个能放眼睛的洞洞就可以了。
“好烦啊,这些新长出的眼睛。”她小声抱怨着,手指再次在经纬线上翻飞起来,眉头不觉再次拧起,“麻烦了,居然还关不掉……”
“你能直接对玩家下言灵吗?”灰信风急急开口,“让他们闭上眼睛,不要去关注门上的那些视线——”
“不行哦。”白桅道,“闭着眼睛只能看不见它,又不能让它看不见人。”
灰信风:“那再找一次贞子快送……”
“来不及的。”白桅眼神一动,有了主意,“但没关系,我想到平替方案了。”
灰信风:“?”
白桅却没再作答,只用力拨了两下手边的经纬线——
恰在此时,一枚位于客厅的监控珍珠,因为玩家的碰撞而不小心往后滚了一段距离。待再次调整好位置时,镜头正正好是对着客厅大门的。
于是,在灰信风瞠目的注视中,他看到了。
那些凭空出现的、生长在门上的硕大眼珠,突然开始颤动。
一边颤动,一边一点点地向上翻动、翻动……直至将瞳仁完全翻进了眼睑里面,冲着面前的玩家们,露出完整的眼白。
按说到这儿已经够了。灰信风注意到有些玩家都已经恢复行动能力了——可白桅并没有就此停手。
她仍在拨弄着经纬线。于是那些眼珠也就继续地向内翻动着。直至眼球的后面传来什么东西破裂的声响,直至它们当着那些玩家的面,彻彻底底地翻转过去,露出本该藏在眼球后面的粉红组织。
灰信风:……
还是那句话,因为缺少收音设备,所以电脑的监控画面一直都是安静的,没有丝毫声音的。
即使如此,在看到画面里眼球完全翻转的那一刻,他依然成功脑补出了玩家们的尖叫——
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因为白桅一开始给的纸条上写了一句“别晕”,现在多半已经有玩家功亏一篑,两眼一翻倒下来了……
“看,搞定了吧。”偏在此时,他旁边还传来了白桅略显得意的声音,“我就说有办法的。”
“……”本就沉默的灰信风闻言愈发哽住,顿了几息才道:“我以为你会选择直接让这些眼球爆掉。”
“不行的,那多吓人啊。”白桅立刻道,“虽然这里不是我们的怪谈,涨的也不是我们的骨子,但照顾玩家的身心健康,这点还是很有必要的……”
反正据她所知,人类本来就是很爱翻白眼的。翻白眼是翻,翻眼珠也是翻,区别只在于翻转的程度而已……四舍五入,这就是正常的生理动作,有什么不习惯的,对吧?
“……”灰信风没有说话,只默默看了眼旁边堆满惊惧瓶的螺旋架子。想想还是决定不要告诉白桅,就因为她这一通操作,下方的惊惧瓶明显已经又多了整整一排。
另一边,白桅望着那些僵在门口、甚至跌倒在地的玩家,犹在不解地偏头,奇怪他们为什么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考虑到时间已经所剩无多,她不得不再次对着麦克风一本正经地地开口,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催促玩家们离开。
在她接二连三的催促声中,那些或已吓僵或摇摇欲昏的玩家也终于再度清醒,接二连三地朝着门把伸出手去。
一个、两个、三个……墙壁的另一侧,白色的杆子几乎已经透明,黑色根须的蠕动愈发激烈,白桅略显烦躁地皱了皱眉。
四个、五个……有的画面中,有些怪物甚至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摇摇晃晃地再次朝着门口的玩家扑去。
原本还僵在门口挣扎的王哥只回头看了一眼,当场便被吓得脸色惨白,终于下定决心,咬咬牙摁下门把,开门跑得头也不回。
他是倒数第二个离开的。最后一个是鞋子,他背上还背着那个“半老玩家”的尸体,似乎是在迟疑该不该将他给带出去。白桅对此其实也有点纠结,然而看着鞋子身后越靠越近的鬼影,想想还是发出了让他离开的指令——
终于,随着砰的一声,鞋子的身影也消失在了画面中。
至此,这次怪谈所有存活的玩家,成功全员脱出。
白桅如释重负地闭眼,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脑袋调整回正常人类的模样;只是她对于人脑的理解似乎莫名又出了什么岔子,本该是大脑的地方没有大脑,而是塞了一块软乎乎的海绵。
灰信风也懒得再去思考为什么明明有自己这样一个完美模板在侧,白桅却还是能义无反顾给自己捏一个错误脑花这种高深莫测的问题;他只在意识里重重吐出口气,又用触须小心摸了摸白桅一直架着逻辑经纬线的肩膀——因为外力的作用,那些丝线扭曲的势头到现在都没卸下,白桅的肩膀上赫然已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
他本想再拿一些骨子给白桅敷伤口,转过视线的刹那,动作却兀地凝住。
他这才发现,电脑的显示画面里,那些重获行动能力的怪物已然全部追到了门外,却又全部停滞在那里,直直盯着着大开的大门,像是一群停止思考的野兽。
片刻后,却见它们又齐齐转身,不约而同地将脑袋搁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镜头所在的方向。
一个一个,眼神都那么空洞,离得又那么近。
就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
“……”
对于这种再直白不过的挑衅,白桅却只轻嗤了一声。
跟着就见她身体微微一缩,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交错的逻辑经纬线下脱了出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前,任凭身后失去阻力的经纬线轰然变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只继续往前,直至停在那个放着电脑的办公桌前。
灰信风还以为她是为了看清屏幕,或是关掉电脑,然而都不是。
她只是用手拨了拨放在桌角的、被快送员工们送过来却没能派上用场的多余鲜切花,最终成功从里面挑出了仅有的一支白玫瑰。
紧跟着,又见她打了个响指。原本因为碍事而被挪到上方的血色云团骤然崩解,鲜红的血水如雨般落下,洒了她一头一脸、满手都是,也顺带把她手里那支白玫瑰,给浇成了鲜血淋漓的红。
“看。你喜欢的红玫瑰,送给你。”
她转头看向灰信风,脸上是惯常的、甜美的笑容。
直至灰信风微颤着接过了那朵花,方又笑吟吟地说出下半句。
她说,走吧,灰信风。
陪我去挤干海绵里的水吧。
第88章 第 八十八章 有的人,她不仅降雨,还……
灰信风其实一开始都没跟上白桅的话。
他注意力全在那朵花上。那朵血染的玫瑰。怔怔地用触须捧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意识到白桅方才似乎好像是说了一句狠话。
——她说“杀气是海绵里的水”,又说要去“挤干海绵里的水”,接下去想做什么, 不言而喻。
这让灰信风微微有点紧张, 毕竟在以前同行的那段时间里, 他其实不乏被杀上头的白桅顺带放倒的糟糕经历;出于某种经验堆出的谨慎, 他甚至第一时间就把那朵玫瑰转移到了本体的触须里,方便等等被波及的时候直接用本体护着——
白桅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
“放心啦,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不会影响到你的。”她相当有底气地说着, 抬头往上看了眼。
跟着轻轻斜后退了一步。
又一步。
一边退, 一边不时又抬头看看天花板, 像是正在估算着什么;过程中顺便把旁边的墙给敲了, 似乎是嫌它有些碍事。
灰信风一头雾水,本能地要跟着她一起行动, 却被白桅要求继续维持给电脑供能的状态。无奈之下,他只能暂时先与白桅的影子分开;再看白桅, 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然退到了十几步外。
距离灰信风有点远,眼睛却还是紧盯着他这边的。跟着就见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旋即就那样大喇喇在布满血管的地面上直接坐了下来, 肩颈很放松地微微塌下。
灰信风不解。灰信风困惑,而就在他准备再次出声时, 颞叶突然捕捉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
咔咔的声响。
像是骨骼在转动,又像是某种植物在生长。他茫然抬头寻找了片刻,这才终于锁定声音的来源。
是白桅, 准确来说,是白桅的后颈。
在她的脑后,一根雪白的柱状物正以惊人的速度,如同竹子一般笔直向上生长着,那种清脆的咔咔的声响,正是由此而来。
……不,不对。
灰信风怔了下,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白色柱状物,那分明是骨头。
是白桅这具人形的脊骨,就这么被她自己弄断,又洋洋得意地从身体里拨拉出来,任凭它不断向上向上——不过几息,赫然已经顶到了天花板上!
白桅显然是仔细算过位置的。尽管天花板上同样血管密布,那根生长的脊骨却没有戳中它们中的任何一根,而是精准地从它们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紧跟着又是一声破裂声响,天花板上簌簌掉下石块,那根看着再脆弱不过的脊骨,竟是直接从天花板里穿过去了!
之后短短几秒里,同样的轰然碎裂声更是接二连三传来,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远;直至响了大约六次才终于止歇——
灰信风有理由怀疑,白桅绝对是直接一杆子捅到十楼那边了。
跟着就见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浅浅说了声“砰”。
说完依旧没有动弹,像是一株一动不动的盆栽。
原本还在一头雾水的灰信风却蓦地僵在了空中。
隔着天花板,自然看不到楼上发生了什么;甚至上方传来的声音都是那么隐隐约约;然而通过电脑上的监控画面,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几乎就在白桅话语落下的刹那,画面上所有的客厅门都被从外部重重攻破;白色的长杆就那样大摇大摆地破门而入,明明只细细一根,气势却宛如千军万马;下一瞬又挟着凌厉的破风声响,直直朝着那些被吓呆的怪物冲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穿进杆子,又一下钉在墙上……
长杆穿过血肉,爆开一团团薄薄的血雾。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反抗、来不及惨叫;有的怪物甚至明显连情况都没搞清楚,素来被当做猎手的它们,眨眼就成为了连跑都不知道的猎物。
不过转瞬的工夫,一眼望去,电脑上已然全是钉在墙上不住摇晃的诡异身躯。
仿佛小商品商店里,被挂在架子上任人拿捏的玩偶。
灰信风几乎都看呆了。这一切发生的速度都太快,以至于他的大脑愣是缓了几秒才再次信息处理的能力;也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一些之前都没注意到的问题。
比如那些自己本该无法听见的破风声;再比如同时出现的杆子……
前者还好解释,作为一颗大脑,没有人比他更懂脑补;可第二个问题呢?
那些杆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哦,你说那些吗?”白桅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表情却明显已经轻快了许多,直接从一株普通的盆栽变成了一株快乐的盆栽,仿佛她身上顶着的是一朵漂亮的白色小花花;而不是什么能贯穿五六层楼的白色脊椎骨。
“就是从这根主干上长出去的呀。”下一秒,灰信风又听她说道,“按照人类的标准,这种应该叫什么来着……哦对,肋骨对吧?”
她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这还是我之前折叠身体的时候想到的呢。我当时就觉得肋骨这个发明真的太棒了,能支撑身体、保护内脏,遇到事情了还能直接拔下来攻击,真的太万能了!”
灰信风:“……”
撇开对于功能的误解不谈,有没有一种可能,人类的肋骨其实不长这样?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灰信风只能暗自祈祷她没有波及到七楼的员工。刚凑过去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白桅神情突然一顿,突又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
旋即单手托腮,像是被触了霉头似地,没头没脑地忽然来了句:“真是的……”
她扭脸朝着斜前方看去,无机质般的眼珠转动,宛如正在看什么令人烦心的东西,声音也冷了下来:
“不是和你说了,先别生吗?”
灰信风:“……”
满满的问号再次爬上大脑皮层;下一秒,他却猛地反应过来,匆忙转头,看向身后——
果不其然,那个挂在空中的大肚猫怪,它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浑浊的猫眼里满是浑浊的白色,脑袋下面那个大到吓人的腹部,更是正在不停蠕动,从他们的角度,还能看见那肚子上不时鼓出的诡奇轮廓——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撕裂声响。
被撑到几乎透明的腹部被从内部重重扯开,一颗湿漉漉的古怪脑袋,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古怪。灰信风一时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描述它。它的形状看上去介于长方形和椭圆形之间,上面根本看不出任何五官的起伏与轮廓;脑袋后面的脖子更是细得可怜,脖子的周围,似乎还长满了肉色的小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玩意儿绝对不是猫怪。和猫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然而比起它那古怪的形态,另一个问题显然更加重要——
“白桅!”眼看着那幼小的怪物已然爬出小半身体,灰信风终于忍不住出声,“它快要出来了!”
他记得可清楚,白桅曾经说过,这东西出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和白桅一样,他同样对她的直觉深信不疑。有些时候,甚至比白桅本人更相信。
这让他的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焦急;白桅却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只再次叹了口气。
“知道的,我看着呢……不得不说,这小东西还挺顽强。”
她轻声说着,忽而抬手,突然又打了个响指。
只听一阵簌簌声响,那猫怪的下方竟突然窜出无数白杆,从两个方向成排地斜斜刺出,没有冲着那猫怪直接扎去,反而在它下方整齐交叠,宛如屋顶一般,将它下方的那口方形大缸遮得严严实实。
看得灰信风又是一怔:“你不杀它?”
“杀了等等和专员那边不好交代呀。我都没有走流程问它话。”白桅淡声,“就像你说的,我可是很尊重规则的。”
事实上,不仅是这个猫怪,楼上那些她也没有下完全的死手——至少不是十成十的死手。
充其量也就九成九吧。嗯。
况且有的东西死了比活着更麻烦。如果这玩意儿真的能一杀了事,她在进门那一刻就已经一杆子把它戳死了。
灰信风心中一紧:“那现在……”
“先控着。”白桅依旧语气平静,“放心,没有下面那口缸,它不敢脱离母体。”
果然,见到下方的方缸被遮掩,那刚爬出猫怪肚子的怪物怪叫两声,竟是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瞧着似乎是好事。可不知为什么,灰信风总觉得有些不安。
白桅显然也产生了相同的预感,微微蹙眉,忽而抬手,用拇指和食指往脖子后面一掐,跟掐一根花茎似的,轻轻松松就把那截从她身体里长出的脊骨给拦腰掐断,俯身将它支到了地上。
就给灰信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躲回影子里去——白桅都这么说,灰信风自然没打算和她犟,直接脱离了电脑,抱着那朵玫瑰花就迅速缩了回去。
而几乎就在他缩回去的一瞬间,空中忽然炸开一声尖锐的猫叫,四周的血管突然爆裂,腥臭的血水宛如喷泉一般,一股股地直朝他们泼来!
白桅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满脸,没忍住抱怨了一声;几乎是同一时间,那本该已经死去的猫怪却从空中跳了下来,在破碎的血管上来回纵跃,拖着已经破裂的大肚子,宛如拖着个破袋子般,急急朝着门口冲去!
白桅诶呀一声,慌忙想要动手,不想周围的血管却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在有限的空间内不住交织腾扭,竟是把她的视野遮得严严实实;仓促之间,她侧过脑袋,却分明听见门锁打开的声响。
绝对不能让这家伙逃出去!
这个念头倏然袭上脑海,白桅心头一顿,近乎本能地张开了嘴,声音不大,话语间却仿佛有万千声线重叠——
“不许动,给我躺!!”
话音落下,四周忽显诡异的寂静。
“咚”的一声,即将出门的大肚猫怪宛如石化,一头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桅眨了眨眼睛,无声地暗松口气。正要上前,突然感觉自己周围好像哪里不对,警觉地扫了遍四周,却没觉出任何问题。
不解地歪了歪头,顺便在意识里叫了声灰信风。叫了半天却没等到回应,方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又忙以意识在影子里打捞了一下。
又过片刻,果听“噗”的一声,一动不动的灰信风缓缓从影子里浮了出来。完全僵掉的触须里,还紧紧攥着她送的那朵血色玫瑰。
白桅:……
不好意思哦。
刚才喊话的时候又忘了把你排除出影响范围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小修) 有人的雨已经停了……
面前的灰信风, 灰灰的、硬硬的,远没有会动的时候可爱。
白桅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会影响他多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绝对比影响那猫怪胚胎的时间长——毕竟技能效果的时长和中招者本身的实力也有关系……
而灰信风的战力, 显然不如胚胎。
因此在盯着动也不动灰信风看了一会儿后, 白桅果断转移注意力, 跑去了同样石化的猫怪旁边,研究片刻后,咬咬牙努力了一下,又憋出了一些白色短杆, 做了个简易的笼子, 将它装了进去;
而后才又望向影子里的灰信风, 蹲下身试探地用手指戳了两下, 看着它硬邦邦地在影子里载浮载沉,没忍住笑了一下, 又试着去抽攥在他触须里的那支玫瑰,没想抓得还挺牢, 试了两下,居然没抽出来。
于是只能无奈放弃,继续拖着下巴蹲那儿戳它玩。戳着戳着忽然想起七楼还有几个被困着的员工,慢吞吞地“诶呀”了一声, 缓缓起身打算去看看情况;动作间无意间往后一瞥, 又莫名停下了脚步。
她的不远处,正是那口装着奇怪泥状物的方形大缸。这会儿仍被她的杆子遮得严严实实, 半点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白桅却似想到了什么,微微挑了挑眉。盯着看了片刻,视线又慢慢移到了半浸在影子中的灰信风身上。
很认真地、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
转眼, 现实时间二十分钟后。
影子里的灰信风还僵着,被派来的外勤专员终于赶到。依旧是巨大水蜘蛛和双马尾女鬼二人组——不过据说她俩只是先头兵,具体事宜诡异学院那边会派专人来接手,只是跨维需要的手续比较多,暂时还是赶不过来。
她俩的工作分配也一如既往,体型硕大的水蜘蛛负责勘察现场,双马尾这会儿则正拿着个本本,站在公寓楼外,一本正经地听着白桅和其它被解救出来的怪谈员工复述当时的情况。
准确来说,主要是听白桅说。毕竟其他人都被困了太久,又饿又激动,现在正各自抱着一大瓶骨子,坐在路边边哭边不停嚼嚼嚼。
……这种时候做笔录,总觉得有些残忍。
好在白桅很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说出来的话,稍微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笔尖微妙地在本子上敲了两下,双马尾专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维持出基本的平稳:“你是说……这个猫怪它……怀了个锤子?”
“嗯。”回应她的,是白桅无比肯定地点头。
点完还仔细回忆了下——尽管当时猫怪那肚子的东西只短短爬出来了一会儿,但模样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长方形的脑袋、平平的脸,脑袋后面还是又细又直的脖子……
“对,没错。”她再次笃定点头,“它怀了个锤子。”
说话的同时,还微微举高了手里拎着的笼子——躺在里面的猫怪依旧处在不能动弹的状态,只一双脏玻璃般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听到白桅说话的刹那,愣是努力地转动起眼球,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白桅也没在意,直接将笼子递到了双马尾专员的手里。后者接过后仔细端详片刻,也没啰嗦,直接抬手,用黑色的发丝将猫怪又包了两层,其中肚子的部分包得尤其严密,一眼望去,几乎就是个黑色的球。
像它们这种诡异生物,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敏锐的直觉在身上的。而和白桅一样,她的直觉也在告诉她,无论这猫怪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暂时控住不要动它,才是最妥帖的做法。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这么接受了白桅“锤子”的说法……只是短短的纠结后,她还是如实将这句话写了上去。
反正相较于白桅其它的描述——无论是用一根杆子隔空串了其余房间里几乎所有的怪物;还是靠着一把珍珠和一叠纸片愣是将一批失忆玩家硬保出了怪谈;又或是用自己的身体硬卡着被外力扭曲的经纬线还卡了整整四天游戏时间……
反正相较于这些,怀了个锤子什么,真的弱爆了。
毫无爆点、毫不炸裂。也就只值得她惊讶那么两秒钟的工夫吧。
“行,这个东西我们会先带回去研究,有了结果会另外通知你的……对了,那些参与杀人的玩家,他们的名字你知道吗?请再报给我一下,谢谢。”
相比起第一次接触,双马尾专员的态度明显和善许多。白桅手里支着根腕粗的白色杆子,配合地把名字都报了出来,报完又不由有些好奇:
“对这些玩家,学院打算怎么处理?”
“文书暂时还没下来。”双马尾专员回答着,啪地合起本子,“不过应该和我们遇到的那些玩家差不多,剥夺一切玩家权益,包括继续参与游戏的权利以及存活天数……”
换言之,这些本该早就死去的人类,将再次回到正常人的轨道。
不至于立刻死亡。但曾经从死亡手里逃脱的人,一旦失去庇护,只会遭到死亡更加猛烈的追杀。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如何处理他们在世上留下的痕迹。毕竟他们作为玩家,在玩家群体里肯定多多少少都有熟人。”双马尾专员沉吟道,“一旦他们的死亡被其他玩家察知甚至传播,必然会影响整个玩家群体对‘怪谈游戏’的信任度。”
“不过这个世界的玩家大多伴有严重的幻觉问题,因受幻觉影响而选择自杀的也一直大有人在。到时候只要设法将他们的死亡伪装成自杀就行,这事诡异学院那边应该会有专人负责,不用我们担心。”
“原来如此,说是自杀就不会被怀疑了啊……”白桅恍然大悟地点头,跟着又皱了皱眉,“可这次出去的玩家里,有一个已经死了。而且曾有怪谈代理人被玩家抓住审问……”
说到这儿,她还心虚了一下。毕竟当时龙岩被庄问梅抓着什么都不肯说,还是她凑热闹上去推了把进度。
“我知道。没事。关于基础规则的部分本身就属于强制保密条例,无法通过口述传播。至于那个死人……到时候负责员会先处理他这边的。”双马尾专员道,“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你呢。把这批玩家先保了出去。不然这事儿还真大条了。”
这个怪谈的基础规则模块几乎被完全破坏,这就意味着哪怕玩家死在怪谈里,“自动消除死亡玩家的存在痕迹”的效果也不会自动运行,只能靠后期一个个手动处理;而这么多人,真要全死了,诡异学院方面还真未必处理得过来。
相比起来,现在只用处理一个,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是吗?那就好。”白桅漫应着,忽然觉出不对,“等一下,你刚才说,和你们遇到的那些玩家一样,这又是什么意思呀?”
“咦,我之前没在电话里和你说吗?”双马尾专员闻言反而怔了一下,旋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别说,好像真没有。抱歉啊当时情况有点急……”
“嗯,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这次遇到的怪谈和你们这边情况一样,也是有玩家在暗中参与杀人。”
“?!”白桅一顿,不由站直了身体,“那他们杀掉的人——”
“一样啊,交给怪谈里的怪物吃掉了。”双马尾耸了耸肩。
好消息是,或许是因为她们所在的怪谈不像“新夏公寓”这样条件独特,所以那个幕后黑手并未在里面布置类似猫怪这样的母体,更没像白桅遇到的那样,特意留下足以影响逻辑经纬的强大力量来保护胚胎。
坏消息是,那个怪谈里根本没有无辜的怪物,就连好几个跨维度来的持证员工都心甘情愿地同流合污。这种怪物本身智力早已定型,即使吃了血肉也能保持神智清醒,甚至还能主动和那些杀人的玩家打配合——
这无疑给她们的调查增添了不少阻力。要不是有这群搅屎棍,这个怪谈的存在想来也不会被隐藏那么久。
“这次还真是凑巧了,我们本来是要去另一个怪谈办事,正好路过那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就说进去看看,没想到还这给逮到了。”双马尾专员边说边轻轻摇头,突然看向白桅。
“对了,说起来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会到这个怪谈来?”
“……?”白桅万万没想到都扯这么远了还能绕到这个问题上,握着杆子的手指不觉一紧。
顿了顿,才磕绊道:“是因为我有认识……哦不是,是碰巧知道有玩家失踪了。顺藤摸瓜,一路查到这个怪谈……所以才想混进来看看情况的。”
因为体质特殊,她在撒谎方面向来谨慎,也不敢无中生有地说出什么“我有一个人类朋友”之类的话,只能尽量含糊过去。好在双马尾专员也没追问,只点点头,话头一转,又感慨道还好白桅来了这么一趟,不然后续还不知道会怎样。
白桅也很高兴她没有深究,忙跟着疯狂点头。思忖两秒,又轻轻歪了下头。
“可要这么说的话……像这样有问题的怪谈,会不会还有更多呀?”
“肯定啊。”双马尾专员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之前不还有过怪物寄生玩家进怪谈搞事的先例吗?那些怪物的来源也还没找到呢。”
“人类不是有句俗话吗?当你在家里看到一个幽灵的时候,你家的地板下面,很可能就是乱葬岗。”
白桅:……
居然还有这样的俗语吗?
好的,学到了。
关于怪谈的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她略不自在地摩挲着手里的杆子,忽而开口,又问起那个不知道叫什么鱼的诡异存在。
说起来这次要不是对方给的那些珍珠,事情还不会那么顺利。白桅本想谢谢他来着,没想到他居然没跟着两个专员一起过来。
谁想不问不知道,一问才晓得,那家伙这会儿居然被送到周边的另一个怪谈里躺尸去了——
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还好好的,突然跟颠了一样抱胸歪嘴冷笑,跟着发呆,跟着就开始发呆,又莫名热泪盈眶……
当时两个专员都还被困在陷阱里,本来心情就烦,见他一言不发地在那儿狂掉小珍珠,更是有些暴躁。水蜘蛛还好,只好心问了几句,双马尾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见同伴沟通无果,直接上去推了他一把,没想到明明没咋使劲,那家伙却就这么“咚”一声倒了下来……
竟是不知怎么,突然不动弹了。
整得两个专员越发莫名其妙。偏偏她们那会儿手头事多,一时便没顾上管他,出来后直接手机查了下附近最近怪谈的地址,把人送那里躺着去了。
“诶呀,这么奇怪呀?”白桅作为听众,听得也是一头雾水,只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又叹了口气,“可惜了,我本来还想问问他那些珍珠卖不卖的……虽然没有耳朵,但真的很好用的。”
“?耳朵?”双马尾专员闻言却奇怪地看她一眼,“谁跟你说他的珍珠上没有耳朵了?可以有的啊。”
准确来说,是能长出耳朵的,也能用来收声。只不过不能和嘴巴同时出现而已。
“……”白桅这才知道自己之前用的那些都是功能阉割版,不过好在没什么影响,便也没有多想。
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见身后正在检查公寓的水蜘蛛轻轻“咦”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正在交谈的二人忙齐齐回头,正见那水蜘蛛如同抱卵一般将身躯整个覆盖在高大的楼体上,大约三四层楼间的位置被开了一个小洞,一根细细的、半透明的触手正从中穿过,显是正在其中翻找着什么。
握在杆子上的手指不由再次收紧,白桅忽然开口,说自己消耗过度,实在有些累了,确认这边再没自己什么事后便匆匆离开;剩下两个专员面面相觑,没等水蜘蛛开口,便听双马尾“诶哟”了一声。
“怎么了?”缓缓抽出所有的触手,水蜘蛛挪动着柱子般的长腿,慢慢靠了过来。
“我刚想起来,还没和她说奖励的事儿呢。”双马尾略有些懊悔道,“她不是对升级的事一直很上心吗?本来还想和她提前知会一声,让她高兴高兴。”
水蜘蛛:“升级?”
“对啊,怪谈主的等级。”双马尾道。
她记得可清楚,上次两人在苦短咖啡馆外见面,白桅还特意问了帮忙解决事件会不会影响升级的事,显然是对这个问题在意极了。
只是很可惜,苦短咖啡馆本身并不属于在编怪谈,因此和它相关的事宜都是无法计入怪谈主等级评定的;但这回可不一样——
不过算了。反正到时候也会有通知的。
有些惊喜,留到后面也好。提前揭露就没意思了。
双马尾默默想着,无声耸了耸肩,忽又看向同伴:
“对了,你刚发现什么了,叫那么吃惊?”
“没什么。”水蜘蛛这会儿却是已经恢复平静,只淡淡道,“只是发现这楼快生了而已。”
“哦,这个啊。”双马尾摊手,“白桅已经汇报过了。说这楼里本身就有一个自然孕育的诡异,本来已经快孵化了,结果平白被人坑了。不仅被一直当作怪谈运行的动力源,还被强行抽取能量供养其它的崽,也是怪惨的……”
“我知道。但我指的不是这个。”水蜘蛛打断了她,“我指的是现在。”
……?
“它快诞生了。”水蜘蛛移开目光,“而且如果我的观察没错,它在白桅解决那个胚胎前,就已经具有了一定的意识,对外界的情况,也已经有了相当的感知能力。”
“……”似是明白了什么,双马尾动作一顿,“所以?”
水蜘蛛缓缓移开目光:
“我刚试着和它沟通了一下。性格还挺好的,很活泼,也很稳定,没有攻击性。
“唯一的问题就是对某些情况似乎存在误解,比如它坚持认为自己是一根未成型的柱子……另外,你知道印刻效应吗?我现在很怀疑它身上也有类似的情况……
“要真是这样的话,对于它的后续处置,我们可能也得变个思路了。”
第90章 第九十章 你姐永远是你姐
白桅本是打算直接瞬移跑路的, 然而考虑到还泡在影子里的灰信风,以及手里那根腕粗的杆子,想想还是放弃了瞬移, 转而拿出了上次升级礼包里送的交通卡, 按照上面的指示打了个电话, 叫来一辆灵车。
它们的“灵车”和人类的“灵车”概念不一样, 灵是灵异的灵,开车的大多是死于车祸的亡灵,因此也有地方会直接称其为鬼车。
像白桅这次叫到的灵车,就明显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车头凹陷、车灯掉落、挡风玻璃几乎全碎, 后排的车门一个歪歪斜斜根本关不上, 跟个小翅膀似地一直支在那儿, 另一个干脆不知所踪;前排的门倒是相对正常, 只是轮廓变形得有点厉害,外加车玻璃不太干净, 同样碎得厉害,上面还全是血。
司机是个歪着脖子的中年男人, 整张脸都埋在弹出的安全气囊里,看上去移动好像很不方便。但这显然没有丝毫影响他的表达欲,一路上都在顽强地试图从安全气囊里发出声音,好跟自己唯一的乘客唠嗑。
白桅其实听不太懂他说的话, 但唠嗑这事儿本身她还是很喜欢的。两人就这么鸡同鸭讲地聊了一路, 中途白桅还特意先去了一趟鸿强写字楼,把灰信风给还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鞋子和袜子早先一步回了公司还告知了情况, 长脖子和翁虹霓两个知情的员工早早就等在了公司门口,一见白桅进来就把她迎进了单独的办公室里,打听起了怪谈里的详细状况……
并在看到白桅从影子里捞出那个硬邦邦的大脑花后, 毫不意外地发出无声的尖叫。
“我天,这次的对手这么厉害?!”长脖子捧着自家还没解冻的boss,满腔悲愤几乎喷涌而出,在看到灰信风触须里攥着的血玫瑰后,更是义愤填膺,“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把人弄这样就算了,居然还在受害人身上放装饰花,真把我家boss当盘菜了?这太欺负人了!”
“我家boss啥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大佬!大佬你可一定要替我们boss做主啊——”
啊,什么,就是大佬您咒的?阿这——呃,请问是我家boss闯什么祸了吗?
哦,不小心的啊,误伤?那没事了……不不不您完全不用道歉,诶呀,我们boss的体质我们还不知道吗,本来也就那样,磕磕碰碰都得养半个月,这种事很常见的啦,我们才要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给您添麻烦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佬啊,我们家boss呢,虽然体质是不太好,但在其它方面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涉及到什么能源啊研发啊之类的问题,可擅长了,真的——对了,大佬你要喝茶吗?
眼见长脖子已然摆出一副“大佬你听我好好跟你唠”的架势,白桅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跳,忙直接拒绝,只说有事得赶紧回家,说完看了看自己手里一直握着的棍子,想想又补上一句嘱咐,让它们在灰信风恢复正常后替自己转达一下,叫他单独来一趟自己的怪谈。
完事又顺便问了下鞋子和袜子的情况,这才知道他俩不仅自己回来了,鞋子还顺带把那个死掉的玩家也给背回来了。
据说是因为担心就这么一个尸体出现在外面会引起骚动,所以在脱离怪谈的时候顺带解除了身上的伪装药药效,直接开着隐身背着人飞快跑了。跑回来后本来想把尸体交给灰信风处理,没想到他不在,就直接把尸体放灰信风办公室了,现在还躺在那儿呢。
白桅听完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在这方面自己确实欠考虑了——她好像总是习惯不了人类的咋咋呼呼与大惊小怪,因此也总想不起防范。
“行,那我等等先给专员们,让她们来处理。”白桅说着,掏出手机就开始发短信,发完便准备离开。
长脖子却似想到了什么,送她出门时还特意问道:“他俩的动静我和翁姐都在关注着。只是咱家boss现在状况,一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如果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发现不对劲的就找我咯。”白桅理所当然地开口,“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长脖子:“?”
“灰信风不会僵太久的,估计本来就快恢复了。”白桅说着,抬手叫来停在马路对面的车,“而且,鞋子和袜子,不论他们之中哪个是卧底,他们最近应该都不会和那个幕后黑手联络。你们要盯的话我觉得效率也不大……”
诶?长脖子一愣:“大佬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还能为什么?我下言灵了呗。
白桅无奈闭了闭眼。
当时在用珍珠监控观察并指挥所有玩家逃命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自己把这怪谈里的机关拆那么狠,万一这俩卧底预备役有谁提前给那幕后黑手通风报信,对方突然赶来支援,那情况就更棘手了;于是借着指挥的工夫,特意对他俩单独下了言灵,要他们“不要将这个怪谈里经历的一切告诉除了鸿强写字楼员工以及特派专员以外的存在”;以及“出去后立刻返回公司,好好待着,不要和公司成员外的任何存在接触或交流”……
而从她最后顺利等到外援这一点来看,起码在怪谈里的时候,他俩确实都没联系上那个幕后黑手。
又因为他俩都是非人,实力也都一般,所以白桅估摸着,这两条言灵对他们的效果多半还能持续一阵子,至少两天肯定是有的。
而那个时候,灰信风早就醒了——对于卧底的事,白桅相信他自有决策和判断。
长脖子晕晕乎乎地听着,看着这才像是安心了些。于是白桅正式与他告别上车,又坐了大约十分钟,这才总算回到自己的怪谈。
路上一直紧抓着那根腕粗的白色杆子不肯放。司机还以为她拿的是根钓竿,非常热心地分享了半天自己的钓鱼心得;白桅特别捧场地一边听一边应,在看到自家怪谈入口的那一刻,却几乎是从车上跳了下去,转眼便跑得只剩一个背影。
司机只当她终究是厌了自己,埋在驾驶座上的破烂脑袋都蔫了几分;殊不知白桅的注意力几乎从头到尾都只在自己的那根杆子上,前一秒才刚开门,后一秒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问洛梦来家里有没有容量比较大的容器
“最好是给我个桶……不不,还是缸比较好。”
她一边护着杆子进门一边飞快道:“大概能装半个水怪那么大的缸就行,你帮我看看家里有没有……?”
话未说完,无意抬眼,终于和沙发上的阿舷利亚对上视线。
后者正百无聊赖地玩她留下来的那些黑色小人,见白桅进门,眼睛立时一亮,一下坐起了身,笑吟吟地与沙发上的黑色小人一起冲白桅快乐招手。
回来啦——
白桅:……
恰在此时,听到她话的洛梦来正急匆匆地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拎着两个她能找到的最大的盆,见状赶紧开口:
“那个,桅姐,不好意思之前忘了和你说,阿舷利亚女士是特意找你的,只是你那时候正好刚出门……”
“?”白桅眉毛一动,转向沙发,“阿舷利亚?”
“干嘛,你都管自己叫白桅了。”阿舷利亚斜倚在沙发上,理直气壮地支起下巴,“我这名字比你还顺口呢。”
听着就很……嗯,洋气。
行,顺口。白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洛梦来手里的盆上。
“不行哦,还是小了。”她一本正经地冲洛梦来比划,“再大一点的呢?真的没有了吗——”
阿舷利亚:“……”
白桅继续比划:“大概这个大——”
阿舷利亚:“我说……”
白桅烦恼皱眉:“真没有呀?那算了,我去官网上订一个新的——”
“白杆杆!”沙发上的阿舷利亚终于憋不住了,抬手就将一个抱枕朝着白桅丢了过去,“理我一下会死啊!大老远跑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连句话都不和我说?”
……我说了呀。
我刚不还问你为啥管自己叫阿舷利亚吗?
白桅反手接住抱枕,迷茫又无奈地眨眼。片刻后,终于妥协地转向了沙发。
“那你有大大的容器吗?”她配合地对阿舷利亚张口,语气那叫一个诚恳,“能装半个水怪的那种?”
阿舷利亚:……
这叫什么问题?你看我像有的样子吗?
“那不就得了。”白桅理所当然地移开目光,继续低头用手机下单。
阿舷利亚:…………
嗯,那行吧。
无声叹了口气,她面不改色地低头,很仔细地将趴在自己腿上的黑色小人都一个个拎了下去。
跟着一个闪现,转眼人就到了白桅身后,一把扯着白桅的后领就往沙发的方向揪。
白桅猝不及防,被她揪得一个后仰,诶呀呀直叫,阿舷利亚却是不为所动,一边揪一边振振有词:
“行啊,放你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几年,个头没长,胆子倒是越来越壮了?我那么大一个在旁边都不理——”
“我长了!”白桅想也不想,当即反驳,“这个形态看不出来而已!”
一直在长的好不好!
“对对对,在长在长——刚独立的那段时间还知道天天给我写信,动不动就说‘我又长高啦’,迟两天没有回信就急得要上门找我,现在倒好,我特意来看你,你看你问我个啥——”
有容器没有!还要大大的那种!
信不信我先给你一个大大的棒槌——
“……等等。”
话未说完,阿舷利亚忽似注意到什么,动作一顿,眉头旋即拧起。
跟着就见她拎起白桅的右臂看了看,眉头拧得更紧。
“转过来——站好!别动!”她低声训着,把白桅的身体转过来,仔细摸了摸她的肩膀,“你胳膊怎么啦?这截怎么像是新长的?”
“……”白桅心里咯噔一下,目光缓缓飘远,没有说话。
倒是方才一直在旁边观望情况的洛梦来,听了这话也跟着看过来,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一声低呼:“对啊,这袖子怎么还短了呢??”
白桅今天出门穿的是短袖,两边的袖子本就极窄,刚能遮住肩膀的那种;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右边的袖子,明显比短边的还要断了一圈。
“光是短了袖子就好了。”阿舷利亚冷嗤一声,又伸手摸了摸白桅的侧颈和额头,脸色更加难看,瞥了眼她手里抓着的白杆子,又不由挑了挑眉,伸手在那杆子表面敲了敲。
“你这又是大老远地装了什么东西回来……液体?泥巴?这么强的气息,你从哪儿搞来的?”
“?!”白桅神情微变,忙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舷利亚却只嗤了一声,反而趁势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下按在了沙发上。
白桅一坐下去就感到身后沙发靠背里鼓出的手掌轮廓,不太习惯地动了动肩膀,没动两下却又被阿舷利亚按住,跟着就见她冲着洛梦来点了点头:
“这位祭司……哦不对,助手小姐,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去帮我不争气的妹妹的取点食物?就是你们寻常用来补充体力的那种,越多越好,谢谢。”
“啊?哦……好。”洛梦来怔怔地应了,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白桅,转身便跑进了厨房里,很快便拿着一大盆惊惧骨子出来了。
她大概能猜到阿舷利亚让她去拿骨子的目的,毕竟她虽然感觉不出什么东西,但也看得出来,白桅现在的脸色并不算好——也因此,她在拿骨子的时候,特意耍了个小小的心眼。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不算转正,因此也没有独立拿取惊惧瓶的权限,在白桅不允许的情况下,她是没有办法动任何瓶子的;她又素知白桅对惊惧骨子嫌弃得很,搞不好脾气上来会故意在权限上面动手脚,好让她拿不了柜子里的惊惧瓶;所以她这回拿出来的,都是之前白桅作为工资发给她的骨子,她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干脆全拿出来了。
果不其然,白桅见到这么一大盆惊惧骨子,脸色更不好看了。小声咕哝着什么“不饿”、“回去睡觉”,起身就要走,然而才刚起来,便又被阿舷利亚按了回去。
“拉倒吧,还不饿——你自己想想,平时我能这样按着你吗?”阿舷利亚没好气地咕哝一句,视线在白桅带回来的那根白杆子上转了一圈,话头忽又一转,“或者,干脆这样呢?”
“你要缸是吧?我给你。”她语气笃定道,“也不要求你吃完,吃到精力恢复得差不多就行。你刚要多大的来着?能装半个水怪的?”
她豪迈地伸出手指:“我给你一个能装四个水怪的!”
“……”白桅挣扎的动作一停,狐疑抬眼,“你说真的?”
“当然,我家底好歹也是厚过的。”阿舷利亚不假思索,“什么东西我没有?你要什么不能给?”
“哦,不过还有一个要求。这次给了之后,你可不能再拿去给那个什么黄毛用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