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是什么?
白桅不知道。
她甚至不明白为啥阿舷利亚提起这个“黄毛”看上去还那么火大。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所以短暂纠结后,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跟着就让洛梦来把她贡献出来的那一盆骨子又给拿了回去,自己起身去柜子里开了瓶新的, 砰一声坐在沙发上, 开始面无表情地不停嚼嚼嚼。
看上去不像是在吃饭, 倒像是在吃草。
吃完脸色果然好看很多, 然而还没等她发话,又被阿舷利亚不由分说推进了卧室里,强制要求睡了一觉——
或许是因为体力消耗确实太大,即使是在已经进食不少骨子的情况下, 白桅这一觉竟也睡了足足十个小时才醒。
她回家时是凌晨快天亮, 现在太阳都快要再次落山。打着呵欠出了卧室门, 正见洛梦来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 沙发上一群黑色小人正在玩攀岩,见到她无声欢呼两声, 又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白桅犹惦记着阿舷利亚答应的四个水怪大缸,随手在黑色小人间挑了两个拎起来放在肩上, 跟着便到处找起了阿舷利亚的身影。
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一问洛梦来才知道,阿舷利亚嫌干等无聊,早两个小时前就一个人出去溜达了。
白桅:……
我怀疑她就是想赖掉答应我的那口大缸。虽然没有证据。
好在那根一路被她拎回来的杆子还在, 藏在里面的东西也好好的。白桅偷偷检查了下, 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本想认命地再自己下单点一个缸, 谁想拿出手机,却见消息提示灯疯狂闪烁。打开一看才发现,就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 竟错过了一堆电话和消息。
最新的短信是来自苏英的,是来通知她咖啡馆即将复工的事的。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她的岗位可能需要变动,下次见面时会和她细聊;
再往下翻则是灰信风的短信,询问什么时候见面比较方便,想来应该是已经恢复了;
除此之外,两个专员也给她发了消息,只简单反馈了一下对玩家尸体以及那几名持证员工的处理状况,却没再透露更多情况,看样子一切还在调查中。
令白桅有些奇怪的是,其中的双马尾专员还特意问了一句她收到诡异学院的通知没有,还说什么“恭喜你的努力有了回报,不过这种情况到底少见,一切还是要靠平时的努力。如果有需要,我随时能来帮你看看”……
什么通知?举报成功后的回执吗?又为什么要来“帮她看看”?是怀疑她的怪谈也有什么问题吗?
白桅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礼貌且迷茫地回了一句“谢谢”再拒绝。
不仅如此,她还收到了锈娘的消息,外加一通未接电话。从时间节点来看,应该是锈娘先给打了电话,见她没接,才发的消息。
至于内容,自然也是和这次的事件相关——锈娘那边的消息素来灵通,事件解决没几个小时,她就已经得到了风声。不过从信中的表述来看,她似乎只知道有两个怪谈被查出了杀人的事,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知道白桅本身就牵扯其中,这次发来消息,也只是觉得后面会有大规模严查,特意提醒白桅一句罢了。
白桅刚巧也想问托她再去问问孟绣天关于符文的事,索性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一面绕着新买的沙发漫不经心地绕圈圈,一面耐心等人接电话。
还好,电话很快接通。两人简单聊了两句,白桅这才知道,就在她睡觉的那段时间,两个专员已经又去了趟披麻村,同样也是为了询问符文的事情的。
“然后呢?”白桅好奇道。
“绣天也懵啊,刚还和我吐槽,说本来以为她家传的手艺早就断了传承,谁想到不仅没断,闹出的事还一个比一个大,搞得她都无语了。”锈娘重重呼出口气,“反正她现在也一头雾水的,只能让那俩专员回头把符文的照片拿来,说帮着看看,但能不能帮上忙,她心里也没底。”
语毕,又顺口问起白桅何时有空,邀她和洛梦来再到披麻村来玩——孟绣天重归人世也没多久,认识的人也不多,她俩过去玩,好歹也能让她放松一些。
白桅看看倚在墙边的白色杆子,再想想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玩的阿舷利亚,一时也说不准,只能说了句“有时间肯定来”,锈娘也没介意,让她来之前打声招呼就行,正好村里的猪又长全了,肉正新鲜呢。
末了不知怎么又聊到玩家杀玩家的事情,手机那头的锈娘毫不意外地啧了一声。
“我就知道,这世上哪有怎么多能拨动逻辑经纬的大佬呢?”她感叹道,“原来是有玩家当托,那就不奇怪了。”
“就是不知道这么一折腾,这个试验保护区还能撑多久。总觉得未来还像有大事的样子……我打算先去给无限流系统投简历了,顺便帮绣天报个培训班,以后她要跑路也方便……前辈,你也早做打算吧。”
白桅闷闷应了一声。琢磨了下锈娘的语气,又不由有些好奇。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问道。
“?”锈娘反被她问糊涂了,“什么奇怪?”
“就是那些玩家……他们和其他玩家没有明确的利益冲突,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在真的杀人,可他们依然,嗯……”
白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顿了顿才道:“乐在其中。”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她几乎是本能地拧眉。
她的身后,正在看书的洛梦来神情微妙地抬眼;手机里则是锈娘略显茫然的声音:
“啊……这很奇怪吗?”
白桅:?不奇怪吗?
“呃,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在无限流系统打工的吧,这种事我觉得挺常见的还。”察觉出白桅的错愕,锈娘忙找补般开口,“前辈你知道的,无限流那边的压力可比这边高多了,所以玩家心理扭曲的概率也比较大……总有那么些人嘛,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态,基数大了总能刷到这种奇葩……”
真要说起来,作为副本工作人员,它们反而会特别欢迎这类玩家——给自己人上难度,给副本送KPI,这怎么能叫变态啊?这叫圣诞老人,简称圣人,谢谢!
举一反三,锈娘觉得这个维度出现变态也很正常。虽然它们私底下都管这里的怪谈叫做“窝囊版怪谈”,但再窝囊,它也是怪谈,会刷出那么几个变态也不足为奇。
她反而比较惊讶白桅这个态度:“前辈,你以前不是也在无限流系统工作过吗?你没见过这种人?”
白桅:……
仔细一想,还真没有。
“厉害了。”锈娘啧啧称奇,“那前辈你运气是真的可以,能每次都遇到正常人类也不容易啊。”
“倒也不是。”白桅想了想,老实开口,“应该是因为我一般习惯开局就把所有玩家都分开。”
锈娘:“?”所以?
“我负责的本又都是追求团灭的高难本。”白桅继续道,“所以他们基本都活不到汇合的时候。”
锈娘:“……”是吗?那不奇怪了。
连汇合都没有。谈何自相残杀。这很合理。
“总之人嘛,就那样。”锈娘仍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语气,“好的时候好得很,坏的时候又总能出乎意料。有的时候可能看着人不错呢,不晓得什么时候突然就又变脸了——不得不说,还挺有意思的。”
她说到这儿,话语里隐隐带上了些笑意。白桅侧头看着轻轻拍着自己肩膀的黑色小人,眼中的情绪却渐渐淡了下去。
“可不是吗,真叫人看不懂。”她低声说着,懒懒说了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完事整个人往沙发上一摊,仰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莫名给人一种蔫蔫的感觉。
看得洛梦来心头一紧,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白桅目光忽又落在了桌角的玻璃瓶上。
下一瞬,又一下坐了起来,连带着眉头也紧紧皱起,看得洛梦来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不怪她觉得不对劲,毕竟除了最开始死活收集不到爱的时候,白桅哪次见这个瓶子不是笑逐颜开的?什么时候见她对着这玩意儿皱过眉头?
……联系起白桅刚才打电话时无意间泄露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从阿舷利亚那里听到的往事……
洛梦来心中一时警铃大作。
而这种警觉,在她看到白桅突然窜到书桌前,一下拿起那个瓶子高高举起的刹那,瞬间攀至顶峰!
“不是——桅姐你冷静啊!”
来不及细想,她几乎是立刻扔掉了手里的教科书,一下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白桅的胳膊:
“桅姐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对人类肯定很失望,但没办法人就是这样的有好有坏,但你相信我世上肯定还是好人多!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你都收集到这么多了现在半途而废多可惜啊,况且能攒到这么多就说明人类里肯定还是有爱的玩家多——”
虽然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在白桅的设计下还能挤出所谓“爱”的人类多少也沾点不正常,但不管怎样,这瓶子曾经攒到过爱,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说她多管闲事也好,说她想法天真也罢,但她就是觉得,都已经攒到这份上了,突然放弃就是很可惜啊!
“……”回应她的却是白桅一脸困惑地眨眼。
而后才见她腾出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洛梦来抓着她胳膊的两只手,并将她轻轻按回了椅子上。
“谁跟你说我要放弃了?”白桅奇怪道。
洛梦来:“……?”
不是吗?那你刚才对着这个瓶子皱眉,还突然冲过来,举那么高——
“我只是觉得它有点不对劲,想仔细看看而已。”白桅说着,将瓶子推到了她的跟前,“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洛梦来狐疑地上下扫了扫那大肚瓶子。
她该看出来什么?
“里面的东西啊。”白桅认真说着,用手指在瓶中粉色结晶堆积的顶端划了划,“我不确定是我有没有看错哦……但你真不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好像多了吗?”
洛梦来:“……有吗?”
“好像有。”白桅自己也不是太确定——所以她眉头到现在都拧着,“我记得本来是直到这个位置的。现在似乎多了一层。”
洛梦来:“可这个瓶子不是在怪谈里才能用的吗?”还得是运行中的怪谈。
桅姐你刚从别人的怪谈回来,中途也根本没有运行过任何的怪谈,怎么可能还能集到骨子啊?
“也是哦。”白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那瓶子,端详片刻,忽又凑近了些,“可我真的觉得好像多了诶,好奇怪……”
她轻声咕哝着,久久望着那瓶子没再动弹。片刻后,方又放弃思考似地呼出口气。
“算了,管它呢。”洛梦来听见她道,“多了总是好事。”
说着,将瓶子放回原处,揉揉眉心,转身又去看自己的杆子,轻哼着歌,脚步轻快——
竟似把眉间的所有不解与郁闷,就这么轻轻揉开甩掉了一般。
*
同一时间,鸿强写字楼内。
已经恢复正常的灰信风飘在水缸里,面前的桌上是两个拇指大小的、空空的小瓶子;而桌子的前面,则是一脸尴尬的鞋子与袜子。
灰信风望着那两个空荡荡的小瓶,良久,才泄气般地开口:“真的,一点没收集到?”
“不好说,毕竟我们中途也没拿出来看。”鞋子搔了搔脸,“反正等回到怪谈再拿出来时,它们就都是这样的。”
“……”灰信风触须扶额,看上去更泄气了。
面前的两个小瓶子,是他这次特意让鞋子和袜子随身带上的。都是根据白桅的粉色结晶提取瓶做出的迷你低配版,本质上算是爱意瓶的衍生物,根据他的设计,理论上应该拥有比那个提取瓶更宽泛和隐蔽的收集能力,且在收集到一定程度——大概率是满瓶后——会自动将收集到的结晶转移到白桅手中的本体瓶中。
因为白桅制作那个结晶提取瓶时他基本全程在场,相关数据也一直保留着,本身还能产出关键材料,因此想要做出这样的衍生瓶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他的本意,也是想着这样一来无论白桅要收集的是什么,至少收集效率能提高一些……
只是这俩瓶子才刚做出来不久,还没机会进行实验,他本身也不是很想把一套半成品拿去给白桅用……所以这趟出门,就顺带让鞋袜二人组把这俩瓶子给带上了。
本是想趁机观察下它的收集效率,谁能想到干脆一点都没收集到……
灰信风没忍住,一头撞在了水缸的玻璃壁上。片刻后,又不死心地开口:
“这次怪谈里,那些玩家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强情绪的、正能量的行动吗?”
比如热血、比如勇敢、比如思念、比如团结,之类的?
……好吧我在骗谁我明明也全程在场。有没有我还不清楚吗?
灰信风忍不住又在缸壁上撞了一下。桌前的袜子却若有所思地开口:“正能量的话……彼此打气算吗?”
灰信风:啊?
“就是给对方加油,鼓励活下去之类的?”袜子不太确定道,“反正我睡的那个宿舍,晚上总有人会这么说。鞋子你那边有吗?”
“确实有。”鞋子点头,“还会有人在确认自己第二天不用抽签之后,就把自己的护身符借给别人用的。”
“我知道,那个庄问梅是吧!”袜子立刻接口,“确实,她一直都在给别人加油来着,情绪特别稳定,人也好好!”
灰信风:……
行吧,听着倒是挺正能量的。
但光是这样,应该也不至于能填满一整个瓶子吧?
灰信风不太确定地想着,盯着两个空空的玻璃罐子又看了良久,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可悲的事实。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攒满又转移的可能性。自己这回,就是忙了个寂寞。
“那个,boss?”袜子观察着他的状态,试探地出声,“是不是我们操作哪里有问题,所以才……”
“不,和你们没关系。”灰信风用力搓了把脸,“应该是我没弄好。”
“行了,没事了。你们先去忙吧。这事记得先别和任何人说……”
至少在他做出一套合用的成品前,绝对不能和白桅说。
*
另一头。
市中心。一家餐厅的包厢内。
杜思桅坐在桌子的一侧,正低头一刻不停地刷手机。直到听到对面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方匆忙抬头。
“抱歉抱歉,刚在处理论坛的帖子。”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忙向来人道歉,“孟洪恩这两天不舒服,所以委托我帮他代理一下版主的工作。昨天又正好刷出一个奇怪的怪谈,所以论坛里讨论很多……”
“我知道。”庄问梅轻轻点头,在他对面坐下,“鸿强公司。我刚从那里出来。”
她说这话时眉头紧蹙,显然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杜思桅见状一愣,开门见山:“所以你特意约我,就是为了谈那个怪谈的事吗?
“那怪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问梅深深看他一眼,却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杜哥,在我说我遇到的事之前,我想先向你确认一个问题。请你务必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在你的印象里,我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同伴,一共有几人?”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小爱·怪谈·有爱的家……
一起来到这世界的人数?
不就是六人吗?
——杜思桅很想这么回答, 然而注意到庄问梅严肃的神情,又不由一怔。
思索片刻后,他斟酌着开口:“我的印象里是六人。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庄问梅一声长长的叹气。
“我的印象里也是。一直都是。”她轻声道, “可这回在那个怪谈里, 我发现了这个东西。”
庄问梅说着, 从随身的运动包里拿出个东西, 小心放在桌上。
杜思桅微微瞪大双眼:“这是——”
“收容物A392,溯影拍立得。”庄问梅道,“曾被我在的小队捕捉、收容,最终因为危害性不大, 灭活后作为道具存放在高级仓库里, B级以上观察者可申请使用, 效果为能重现指定区域内过去某个时间片段的场景……”
“当然, 这都是上个世界的事了。”她闭了闭眼。
杜思桅望着桌上的紫色拍立得,却皱起了眉头:“你确认是同一个东西。”
庄问梅默默将相机翻了过来。只见相机的底部, 赫然是一串编号。
杜思桅沉默了。他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他们那个世界特有的收容编号, 就连编码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好一会儿才道:“可我们六个人里,没有一个是观察者。”
照理说,他们也没法申请使用这道具, 更别提在故乡毁灭的那一瞬, 带着它穿越到这个新世界来。
“我知道,所以我有三种猜测。”庄问梅轻声, “第一,在我们穿越的时候,部分道具也跟着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并落到了当地人手里。第二,除了我们六人之外,还有其他人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这个相机就是他带来的,且因为种种原因,他没有和我们相认,并闯关时失去了这个相机。第三——”
她深吸口气:“第三,就是我们穿越来的时候,实际根本不止六个人。这个相机的持有者也是我们的同伴之一,只是后来……
“我们把他忘记了。”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缓缓消散,杜思桅难以置信地抬眼,心脏猛地一跳。
眼尖地注意到庄问梅的指尖也正在微微颤抖,他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先给她倒了杯茶,看她冷静些了,才继续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两个原因。”庄问梅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第一,我们那个世界最后的情况你也知道,一共就剩下那么点人了,大家彼此都认识,更别提观察者从不会单独行动。穿过来后又都身处同一个游戏,有人落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就是在这次游戏里,我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有一部分玩家,会利用游戏规则,故意猎杀其他玩家,死后还会将他们的尸体运给怪物食用。可奇怪的是,当我询问他具体杀了谁时,他却一个都说不出来——注意,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而且他杀人时显然有恃无恐,丝毫不怕被报复。为什么?”
庄问梅缓缓挺直脊背:“因此我推断,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怪谈游戏’,很可能存在着一条我们都不知道的隐藏规则……
“比如,死后尸体被毁坏到一定程度的玩家,将无法通过弹出复生。甚至还会在死后,被外界的人,包括那个杀他的人,完全遗忘。”
“……”
窗外蝉鸣阵阵。杜思桅望着庄问梅认真的双眼,却只觉背脊一阵发凉。
再看向那个静静躺在桌上的拍立得,这种凉意更往皮肉身处渗进了几分。
他艰难开口:“可要按这么说的话……”
“这样不就能说得通了吗?”庄问梅同样艰涩却坚定道,“所以那些杀手无所顾忌,所以在我们的眼里,‘怪谈游戏’特别的安全,从来不会死人——但到底是不会死,还是死掉的人都被外界忘记了?”
“你再好好想想,当时穿越时除你之外,我们几个都是在一起的。一个队伍里,怎么可能一个观察者都没有?我们的观察者去哪儿了?”
“……”
杜思桅不想承认,但庄问梅说的,却是无法反驳。
用力闭了下眼,他大脑飞快运转,终于再次开口:“你这个猜测很重要。无论它是否属实,我觉得都有必要让其他玩家知道。”
庄问梅抬眼:“你打算发公告帖子吗?”
“会发。但不是现在。”杜思桅却摇了摇头,“论坛是‘怪谈’一方建立的。我对它并不信任。”
既然是隐藏规则,说明“怪谈游戏”的主办方显然是并不希望玩家发现这一点的。要真通过论坛发布公告,它们说不定会通过某种手段横加干涉。
相比起来,线上交流群之类的媒介虽然时不时也会有诡异存在出没,但相对还是更安全些。再或者……
“我记得所有的社团,都有在版主这边进行报备吧?”杜思桅念头一转,忽然道,“每个社团的负责人,也都有留联系方式。”
庄问梅微微蹙眉:“确实是有。你是打算——”
“干脆把他们叫出来,先开一个线下会议吧。”杜思桅道,“不一定要等人齐,但最大几个社团的负责人最好都能到场。这个世界的玩家管理很松散,也没有官方力量,如果真出了什么变故,他们会是最有威望的一批人。”
“……也好。回去我就找爱丽联系下,名单都在她那儿。”庄问梅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下来,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件事。”
杜思桅:“?”
“……这次的怪谈里,我遇到了‘小爱’。”庄问梅沉声,“‘那个’小爱。”
杜思桅脸色微变。
他连忙追问:“她做了什么?”
“和披麻村时一样,伪装成玩家,混在我们之间。”庄问梅道,“但我总觉得,她不像是鸿强公司派来的怪物,反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杜思桅:“?怎么说?”
“因为在进游戏的第一天,她就故意假装受伤,和其他人分开。还故意拿走了一件对那些杀手玩家来说至关重要的道具。”庄问梅认真分析道,“后期在我制服其中一个杀手后,她还出面帮我进行拷问……哦对,还特意从那家伙手里拿走了什么钥匙。”
只可惜当时她因为开局文字的洗脑作用,本身记忆就严重不全,完全意识不到“小爱”这个名字的特殊性,只当对方是一个有备而来的机智玩家,演技还贼烂的那种……
因此对她的种种行为并没有过分的关注和探究,以至于现在现在回想起来,有价值的信息竟没多少。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对方最后一次分别时和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作为外人,一时有些搞不清楚情况,这很正常。
【时间久了你们就会明白的,有爱的家,以及所有和它有关的地方,其实都是一个非常美好、也追求着美好的地方。】
……当时听来只觉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现在想想……
好吧,依旧很莫名其妙。
但不得不说,代入她非人的身份,再去体会这句话,总觉得里面几乎每个字都意味深长。
杜思桅显然也觉得这句话里绝对另有深意,因此还特意拿了个本子,将庄问梅转述的话给细细记了下来。记完若有所思地用笔尖在本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忽然开口:
“但这样一来,至少我们终于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有爱的家’和‘小爱’之间,果然是存在着联系的。”
“?”庄问梅闻言微怔,这才意识到,确实如此。
根据他们旧世界的办事习惯,同样的现象,要重复出现至少三次才能进行规则总结,而算上这回,那个“小爱”出现在记录里的次数,恰好也是三次。
第一次是披麻村的惊悚村里,疑似是副本boss;第二次是在苦短咖啡馆里,救了包括苏英在内的所有人;而第三次就是这回。
而在披麻村那回,惊悚村里的所有玩家脱离后都在自己的口袋里发现了“祝您平安”的纸条;苦短咖啡馆那次也是,苏英她们人手一张怪谈to签。而这一次……
庄问梅眼帘微垂,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片放在桌上。
一张是她去打扫802室时捡到的,上面除了“祝您平安”的祝福外,还简明扼要地写了802室的通关攻略;另一张则是她被困在603室时,那个从电视里爬出来的女鬼给她的,上面除了祝福外则写着简单的规则要求;除此之外,她还有至少三张只写了祝福语的普通版纸片。
“这些纸片是她带来的。”庄问梅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她是来救人的。她在帮玩家通关……”
“可披麻村那边说不通。”杜思桅思忖片刻,还是摇头,“根据记录,当时的‘小爱’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帮助人类的倾向。”
“是没帮,还是帮了,只是玩家没看出来?”庄问梅认真反问,“杜哥,这次的事件我是亲历者。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不是我们一直有在收集情报、总结规律,光凭我在怪谈中经历的一切,我大概率也不会意识到她和这些纸条的联系,更不会想到她是来帮我们的……”
仔细一想,那个“小爱”甚至从未当面对玩家表现出什么善意。甚至一直主动与玩家拉开距离。如果纯作为玩家来看的话,除了“怪”,简直没有别的形容。
“而且,再想想这三个怪谈本身。”庄问梅压低声音,“披麻村——特指惊悚的那部分,有记载以来的第一例无逻辑怪谈。苦短咖啡馆,更不用说,完全不符合怪谈存在的基本规律。至于这次这个,比披麻村也没好到哪儿去,明明说是要玩家作为保洁打扫七天,结果第三天突然改变节奏,还搞出玩家杀玩家这种恶心事……”
三个明显不符合当今“标准”的怪谈。偏偏都有“小爱”出没。被困其中的玩家几乎都在某种神秘外力的作用下毫发无伤地脱出,且都额外得到了“祝您平安”的祝福纸张。
庄问梅不认为这会是巧合。
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小爱”是故意出现在这种扭曲的怪谈里,帮助玩家脱出,并出于莫名的目的,给每个逃离的玩家都塞上了“伴手礼”。
“……”杜思桅闻言,却陷入了沉默。
良久,才道:“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
庄问梅:“嗯嗯。”
“但有一个问题。”杜思桅抬眸,“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结论是,‘小爱’和‘有爱的家’存在联系。大概率还是同一阵营。”
庄问梅:“……所以?”
杜思桅翻开本子,给她看自己的记录:“而在不久之前,讨论‘有爱的家’的论坛里,一个疑似怪谈势力的发言,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哪个——哦,那团乱码发言?”庄问梅怔了一下,看看本子,终于想了起来,“说‘游戏才刚开始’的那个?”
“没错。”杜思桅点头,“从它发言的时机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发言者多半是来自‘有爱之家’的诡异;而从发言的内容来看,它不仅肯定了玩家在帖子里对‘有爱之家’的种种负面猜测,对人类的态度,也并不算友好。”
“要真像你那么说,‘小爱’一直是在拯救人类的话,那她的行为和这条发言所表达的倾向,不就明显相悖了吗?”
庄问梅:“……”
她之前显然没有考虑过这点,面上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然而盯着杜思桅递来的本子看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咬了咬唇。
“话虽如此,但其实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条发言就是‘有爱之家’里的诡异发的,对吧?”她问杜思桅。
这下轮到杜思桅凝滞了:“诶?”
要这么说的话,确实……
“就算真的是‘有爱之家’里的诡异发的,我们看到的,难道就一定是它要表达的吗?”庄问梅继续道,目光炯炯地看过来,“杜哥,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更看重行动。”
杜思桅:“……”
“行吧,但我还是持保留意见。”又是片刻的沉默,他长叹口气,收起本子,“希望之后的调查能给我们确切的答案吧。”
“最好是了。”庄问梅微垂下眼,努力平复了下情绪。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仰头喝完面前的茶水,冲杜思桅点了点头,拿起那个拍立得装回包里,起身往外走去。
杜思桅又是一怔:“这就走了,不留下吃饭?”
“不了。我男朋友说今天他做饭。”庄问梅轻声说着,忽似注意到什么,转头看了看杜思桅的手指。
只见那两只手都光秃秃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杜哥?”她愣了下,想想还是没忍住多问一句,“你手上那个戒指……”
“嗯?”杜思桅低头看了眼手指,恍然大悟,旋即一笑,“摘掉了。”
庄问梅:“可你不是说那戒指是……”
“我知道。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杜思桅抬手扫码点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孟洪恩说得对,既然来到了新世界,就该有自己的新活法。老惦记着过去也不是事儿。”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这样啊。
庄问梅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张口似乎想要安慰一句,却又像是看到什么似的,微微一怔。片时之后,尬笑一下,再次道别,转身就往外走。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杜思桅,他今天穿的衬衫,其实颜色还挺透。
怎么说呢……至少要看清他挂在脖子上的那枚戒指,还是挺容易的。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人的特质之一,就是爱把一……
与从离开怪谈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的庄问梅不同。
此时此刻的玩家论坛, 依旧沉浸在一片朴实无华的热闹之中。
名为“鸿强公司”的怪谈又一次落下帷幕,成为论坛讨论关键词的,却依旧是“有爱的家”, 理由也很简单——
第一, 这回的怪谈里, 又有相当数量的“祝您平安”纸片出现, 还是附带强效规则以及明确落款的最新款式。
第二,根据多名怪谈亲历者反馈,在这次的怪谈里,有疑似“有爱之家”的内部人员混入玩家群体, 行事泼辣, 目的未知。
其中好几条疑似来自当事玩家的发言, 尤其引人注目。
——【真的, 我当时听到了!她当时正在审问另一个玩家,还自称是有爱之家的人, 我听得真真儿的!】
——【……对的对的,是有的。我记得她还说什么, ‘我们有爱之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类似这样的话吧。说话前似乎还给那个被审问的玩家看了什么东西。】
——【为啥都是听到的?因为她在审问前,把我们都赶到了房间外面ORZ 我当时没记忆嘛,而且被吓到了, 所以就老实听话了。我估计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吧。】
——【被审问的那个玩家?姑且叫他L吧, 怎么说,反正我觉得他是活该[斜眼]他当时是想袭击我们, 才会被那个有爱之家的卧底放倒抓住的。而且你们不知道,他当时那个表情,真的特别吓人, 就好像真的打算杀了我们一样……】
——【对了,之前首页那个记录贴里不是写了,在这次的怪谈游戏里有几个玩家自称什么‘老玩家’唬人带节奏吗?那个L就是其中之一。看人的眼神总想是在打量物品一样,还仗着自封的老玩家身份颐指气使的,哇真的想想就好气。】
——【那些‘老玩家’的名字……呃,这是能曝的吗?老实说我都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玩家,现在想想,或许他们其实是怪谈里的怪物也说不定……
【反正我留个字母缩写和特征吧,大家在游戏里遇上能对上的就留个心眼。】
——【总而言之,我是觉得这次怪谈真的挺奇怪的,又是一个规则当废纸的地雷型怪谈。但真要说它属于有爱的家一系吧,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真的不太像。】
——【当事人之一匿名冒泡。涉及利益相关就不放证据了,反正就我个人体验而言,这次‘有爱的家’势力与其说是这个怪谈的出品方,不如说是搞事方。
【隔壁记录贴不知道你们看了没有,里面详细记录了我们最后被各自困住又莫名其妙得到一堆纸片还有通关指导广播这一环节——因为纸片上都有‘有爱的家’的落款,所以大家才会认定这个怪谈和‘有爱之家’有关系,但你们有没有发现,撇开送外卖的贞子和那些黄黄白白的祭奠用花之外,其余两个关键元素,‘广播’和‘纸片’,都明显是为了帮助玩家而存在的?那个广播甚至很仔细地教我们怎么跑路(虽然当时被吓傻了只是因为害怕而照做,完全没反应过来2333)
【另外,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在这个怪谈里,类似的事其实发生过不止这一回。只是在此之前‘有爱的家’都只是通过小纸条偷偷留下过关方式……而且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以前的纸片都是不会刻意强调‘有爱之家’的,只有这回,几乎每张纸片都有。简直就像在打广告一样。】
——这话一出,本已稍稍冷却的论坛,登时再次沸腾。
【啊?所以这回爱酱的人设变成偷偷潜伏进对家使绊子还用道具给自己打小广告的阴暗批了吗?越来越神秘了呢爱酱~】
【笑死,这就是怪谈界的商战吗?】
【??我就去吃了个饭,怎么突然就发展成我看不懂的话题了?话说爱酱又是什么鬼啊?】
【什么品种不知道,但确实是鬼没错呢[自信的拇指]】
【品种有啊!好几种呢!
【家家爱酱,最原始的基础款,见面的时候会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你还邀请你和她一起过家家,还会在过家家的时候亲切地称呼你为‘老公/老婆’,每次做饭时却总会弄出一些可疑的奇怪声响,看似可爱的围裙下面实际藏着另外两个脑袋;志学爱酱,限时联动款,人设是耐心温柔的老师,会以考试的方式引领你进入学习的海洋;鸿强爱酱……好吧对不起我编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不是还得有个披麻爱酱?简称麻酱?】
【笑得,所以麻酱的人设是什么?传统阴森女鬼吗?】
【应该是因为被踢出嫡系家族而变得残忍冷酷的阴森女鬼[确信]】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看不懂?】
【不用管他们,发癫罢了[确信]】
【但说到鸿强,我突然注意到个事诶……之前论坛不就有人吐槽了吗?说最近的鸿强怪谈都不对劲,公告的现实坐标都和过去的鸿强不一样。
【而‘有爱的家’系列里正好也有一个鸿强,从时间线来看这个鸿强也是最早出现的,所以说那个新出的……有没有可能,其实只是个山寨仿牌?】
【!所以‘有爱的家’是因为这事才跑去搞事的吗?这么一想更可爱了呢爱酱~】
【啊啊啊啊谁把楼上举报掉啊这年头怎么会有人连怪谈都梦啊我要疯了啊啊啊啊】
【笑得打跌,帮你@版主好了】
【不过说真的,我是不太相信什么打假砸场子说的,怎么说呢……有点太想当然了。拟人归拟人,但大家还是别把怪谈想得太人性化了。】
【加一。说我阴谋论我也认了,我还是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有爱之家’对人类进行的一场大型服从性测试……】
【……不是,你们都想这么深入的吗?难道就我一个在思考能不能照搬攻略去换纸片吗?话说有没有人愿意出啊,快没存活天数了,真的急需,球球了】
【同求。想要亲签款(不是)】
【友情提示,下周末知行中学又要开放了哦。有心想去刷奖券的小伙伴可以开始先背题了2333】
……
对论坛里热火朝天乃至群魔乱舞的状况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白桅正蹲在自己的小屋里,一本正经地拼木板。
木板是问阿舷利亚要的——就在半个小时前,自己跑出门溜达的阿舷利亚终于回来,白桅立刻就跑去要她的缸。不想阿舷利亚不停顾左右而言他的,竟是真像白桅猜想的那样,一副打算赖掉的模样。
最后还是被白桅磨得没办法了,才终于不知从哪儿掏出几块长长的木板给她。白桅也不嫌弃,欢呼一声,就抱着那几块木板跑进了浴室,开始一块块地将那些木板拼接起来。
浴室的门没关,可以清楚看见她忙活的人影。油光瓦亮的木板仿佛拥有活性,不断随着她的心意调整大小,还会自己分泌胶水、长出接口,因此白桅没费什么劲就拼出了一个足有两米长的木匣子,又匆匆拿过那根白色杆子,将它整个儿放进了木匣子里。
杆子的表面迅速融化,藏在里面的肉色泥状物紧跟着流淌而出,转眼便铺满缸底,散发出强烈的气息——
如果灰信风此刻也恰好在这儿,那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藏在杆子里被白桅一路拿回来,又小心翼翼转移到木盒里的泥状物,正是他们先前在新夏公寓里看到的那种——和那些那装在大方缸里,在高悬的猫怪下方翻涌的物质一模一样。
不过很可惜,他这会儿并不在。屋里除了白桅外,就只有洛梦来和阿舷利亚。前者只对那些会自己变来变去的木板充满好奇,而后者,关心的问题明显更为实际——
“她这又是怎么了?”阿舷利亚靠在沙发背上,不停望向浴室的方向,“突然这么开心?”
“嗯?”洛梦来正在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开心?桅姐吗?”
“可不是。”阿舷利亚轻声道,“明明刚回来的时候还蔫蔫的,也不知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现在倒是又开心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发现那大瓶子里的粉色结晶自己变多了?”洛梦来不太确定道。反正在她的印象里,白桅确实是在注意到瓶子的变化后,突然又乐起来的。
“就为这个啊?嗯……不过也是,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阿舷利亚默了会儿,好笑地摇了摇头,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新买的、还带着人类产品商标的粉色糖果搁在桌上,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走了。
事实上,她的感觉也确实没错——白桅现在心情确实挺不错的。
不过与其说是快乐,不如说是想开了。
就算人类里有些很惹人讨厌的,哪又怎么样?为了这种不相干的人郁闷的才是傻子。她都想清楚了——
自己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维度的?为了收集爱。为了收集好吃的爱。那她现在的收集有进展吗?明显有。未来还有盼头吗?明显更有!
既然如此,那管别人做什么呢?人家的怪谈搞成什么样,又关她什么事呢?
凡是五分钟内不会造成困扰的问题,统统不值得忧心,精力那么宝贵,能优先把自己在意的事给处理好就很不错了!与其为了那些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再见的人类郁闷,不如想想她的下一个怪谈到底该怎么搞——
上一次的恋人副本明显大获成功,这次照搬想来收获也不会差,但白桅更希望能继续优化;不仅如此,知行中学也马上就要再次开放,她还要思考下怎么继续提升考场的规则和卷子内容……
整活论坛的私信邮箱里,还有不少其他怪谈主发来的合作意向书,其中不乏一些看上去就很有爱的副本主题;对于灰信风手里的那个游乐场,她现在也很有一些有趣的想法……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把思维都变成了色彩斑斓的碰碰车。再加上那些不知怎么就自己多出来的粉色结晶——就很难不开心啊。
白桅兴致勃勃地想着,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点骨子,融进自己的力量后,啪地洒进了面前的泥池里。
如果她的预估没有错。这一箱子东西,大约再养个三四天应该就能派上用场了。
可以,更开心了!
白桅微抬起下巴,情不自禁地哼出一声野猫叫,转头脚步轻快地走了。
——只可惜,她的这份开心,终究也没能保留太久。
因为就在五个小时后,她就收到了来自诡异学院的邮件。
准确来说,是升级通知。
“‘尊敬的怪谈主……鉴于您最近优秀活跃的表现……我们决定更新您的怪谈主等级评定……’”
电脑前,白桅的旁边。阿舷利亚一手搭在白桅的肩膀上,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念着屏幕上的诡异字符,声音还越来越大,“‘您现在的等级为,惊惧三+’……哟,可以啊。”
她猛地拍了拍白桅:“这好事啊,这套等级体系我知道,还挺实用的,之前你锚姐也建议我刷一个呢——不过你怎么才惊惧三啊?我以为你至少有噩梦的。”
白桅:……
有没有噩梦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看你挺像个噩梦的。
心累到已经完全不想说话,她索性砰的一声,逃避似的将脸再次埋进了桌子里。这毫不掩饰的一脸郁闷,反而让阿舷利亚看得更惊讶。
最后还是洛梦来帮着小声解释了两句:
“那个,桅姐是故意不想升级的。她说这个等级升了之后会送恐惧buff,这样以后进她怪谈的人就更不容易产生爱了……”
“???”回应她的,是阿舷利亚更惊讶的眼神,“这是什么愚蠢的想法?说的好像没这个buff她就能集到很多一样!”
洛梦来:……
虽然理是这个理,但您非要当着桅姐的面说吗?她这已经又快把自己叠起来了啊喂!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营养液加更) 门外有高楼……
对于升级的事, 白桅最后还是憋不住,又打了个电话给专属客服。
得到的结果也是毫不意外,说是因为这次协助解决事件, 外加计算了自上次评级后新产生的论坛声望值, 还有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听不懂的系数……
不仅如此。据说这次外派专员在汇报里, 还非常认真地总结了白桅在此次事件中的贡献并毫不吝啬地予以高度评价, 而这显然也成为了这次评级的一大加分项。
导致的结果,就是她不仅升了,还是从惊惧一直升惊惧三;诡异学院在奖励方面也是意外得大方,除了长期的怪谈恐惧buff外, 还一口气额外送了三个临时buff, 等于她下次再搞怪谈, 运气不好就是开局四个buff……
白桅:……好气哦。
好想咒人, 但不知道何咒起。
更气了。
*
而事实证明,人一旦开始倒霉, 不幸的事便总会接踵而至。
说来微妙,但在接下去的几天里, 白桅几乎就没有完全顺利过——
第一天,去咖啡馆上班,被苏英告知说有朋友手边有个空闲的岗位,是在一家乙游公司当行政。有人带、工资高、工作也比较清闲。
听着好像很不错, 但因为很喜欢苏英, 所以还是想都不想地拒绝。结果回来后问了下洛梦来才知道“乙游”的意思,后知后觉自己错过了一个貌似听着就有很多爱的岗位……
于是默默把自己叠起来, 又找缝隙趴了一晚上。
第二天,发现养的那缸泥状物成熟得有点慢,稍微有点不高兴。
同时又收到双马尾专员的短信, 说那个能产珍珠的羡鱼改主意了,想要留在这个维度,并诚恳申请加入自己的怪谈。
对此倒是没有不高兴,但微微有点烦,于是礼貌但果断地拒绝。
也是在这一天,终于想起去问阿舷利亚跑来看她的缘由。被亲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
“不是你发邮件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那什么实习维度经历过什么的吗?”阿舷利亚问道。
白桅:“对啊。所以你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啊。”阿舷利亚非常得理直气壮。
白桅:“……”所以你在得意个什么?而且这和你专门跑来一趟又有什么关系?
回应她的,是阿舷利亚更明显的理直气壮:“但你会这么问,说明你肯定有记忆的缺失。”
白桅:“……所以?”
阿舷利亚:“所以我想来看看热闹,顺便嘲笑一下你。”
白桅:“……”
很好,想问的答案没问到,莫名的嘲讽还增加了。所以我当时到底为什么没事要多此一举?
白桅默默想着,无聊到又开始拆肋骨玩。
第三天,刚从鸿强那边拿了新出的卷子回来,忽然收到知行中学通知,被告知因为它们怪谈内部临时出现了某些问题,不得不暂停运营一次。也就是说这次的新设计和新卷子都派不上用场了,郁闷。
想起自己之前攒起来的那一瓶来自苏英未婚夫的灵魂碎片,又拿去问了阿舷利亚,想看看有什么能够修复的方法,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告知“别想了,没救了,碎成这样已经只能当肥料了”,再次郁闷。
从善如流地在官网上定了盆栽,打算到时候把碎片埋在里面拿去送给苏英。结果盆栽送来的时候是洛梦来去收的快递,直接被吓得尖叫出声。这才知道原来人类的盆栽界并不流行手指花和伪人掌,只能默默退掉,郁闷加倍。
第四天,正在和洛梦来复盘上一次的怪谈运营并思考优化方向,突然接到扶谈办通知,得知为了杜绝玩家与怪谈勾结的现象,决定在玩家进入方式上采取重大改革,关闭所有怪谈的现实坐标进入功能,所有入场途径全都改成随机匹配,也不会再允许组队——
安全确实是更安全,但这也就意味着,她正在精心准备的升级版恋人怪谈,彻底黄了。
毕竟她这个怪谈要顺利推进的一大前提就是前来参与的玩家必须得是现实情侣。现在组队都不让组了,难道改成相亲角吗?
没有办法,只能含泪放弃。再加上之前鸿强写字楼的剧本被假鸿强套用传播,四舍五入也脏了,这意味着她必须重新构思一套符合自己标准的、且能用来收集爱的怪谈剧本……
虽然这本来也在她的规划之中,但原本的长期计划突然被迫提前,老实说……还是蛮让人难受的。
第五天,又要去咖啡馆上班。提前准备了一盆人类眼中的常规盆栽,并将那位先生的灵魂碎片埋了进去,一路带去了咖啡馆。
苏英看着很喜欢,说起以前未婚夫家里也养过同样的植物,按说明明是好事,但不知为什么,看着就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回家时看到门口放了一篮子珍珠,一等她靠近就一起张嘴开始唱听不懂的歌,莫名其妙被吵到,更不高兴了。
第六天,那一缸的诡异泥状物终于养到了合适的状态。立刻打电话约灰信风过来,却被告知他刚将怪谈里有卧底的事向巡查的专员和盘托出,并打算配合对方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这两天暂时无法出门,暂时见不了面。
无奈只能将见面的时间延后,因为无聊又利用他之前送的装置再次登陆人类论坛刷帖子,正好看到玩家们在激情讨论“有爱的家”,看到有人造谣她在准备毁灭世界,成功被搞得有点生气。
试图回帖反驳,再次回帖失败。更生气了。
正好升级礼包的快递送过来,出去收货,看到外面又冒出一篮子会唱歌的珍珠——依旧没听懂,但成功被吵到火冒三丈。
直至到了第七天——今天倒是风平浪静。
没有奇怪的通知、没有奇怪的变化、缸里的泥状物也养护得很好,甚至还收到了苏英的微信,聊天框里是一株刚被施过肥的盆栽,看上去绿油油的,看上去生机盎然。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终于让人有点高兴。
直到洛梦来出去拿了趟快递。回来时,脸上却是肉眼可见的困惑。
“桅姐。”白桅听见她道,“我们怪谈外面好像不太对劲……”
白桅只当是自家门外又在刷新会唱歌的大珍珠了,忙和她说不用在意。洛梦来却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说那个……”
她轻声说着,冲着白桅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门外:
“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记错了,但我们的外面……以前就有这么高一栋楼的吗?”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生命自会寻找出路
随着指引出去看了眼, 白桅轻轻“诶”了一声。
洛梦来说得没错,外面还真多了一栋楼。
一栋足有十层高的、白色的高楼。
就那样静静矗立在她们门口的不远处,不仅占据了马路对面的大片绿化带和人行道, 甚至还有一半楼体, 直接压到了大马路上。
恰好此时有货车轰隆隆地开过来。那么大一栋楼拦在那儿, 它却跟没看到似的, 直直就往上撞,碰触的刹那却像是穿过一片幻影,就那样当着白桅她们的面,大摇大摆地从楼的一侧没入, 又从另一侧穿了出来。
怪怪的楼。看得白桅不解偏头。
更怪的是, 白桅怎么看它怎么眼熟, 思索片刻后, 终于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栋公寓吗!假鸿强所在的那栋新夏公寓!
再仔细一看,确实, 一模一样。唯二的区别就是外墙明显重新粉刷过一遍,三四层楼的窗户又被打通, 并且之前被她捅出来的窟窿也彻底不见。
而且不知为何,气息似乎也变了。从头到尾都散发出一种愚钝但清澈的气息,和原先那种阴森的血腥气很不一样……
但从外形上来说,确实是新夏公寓没错。
这让白桅陷入了淡淡的困惑。
而很快, 更让她困惑的情况发生了——那楼原本好好地立在那儿, 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对, 站了起来。
像是趴伏的动物突然爬起,下方突然就多出了好几条腿,还都是如树一般粗壮的、毛乎乎的人腿。
每条腿都足有两米高, 拔地而起的刹那,整栋楼都被往上又抬了几分。紧跟着,便见那大楼迈动着那几条大毛腿,咚咚咚地直朝白桅冲来,看得白桅一愣,毫不犹豫地伸手,转眼便凝出根白色杆子抓在手里,威胁地向前一推——
像是被她的动作惊到,那大楼又开始连连后退。
直至退到马路中央,方堪堪停住。
砰的一下,毛腿消失,大楼再次落回地上。不等白桅琢磨清楚它的动机,又见那楼上几扇黑黢黢的窗户里竟突兀地开始亮灯,灯光还一闪一闪的。
白桅:……
几个意思,要打架嘛?
偏在此时,阿舷利亚从后面路过,见状也好奇地探头出来看了眼,直接惊呼出声:“哇,好可爱的宝宝!不过没你小时候壮,也没你高。”
“……”
没有搭理兴致勃勃的阿舷利亚,白桅掏出手机,开始面无表情地给负责专员打电话。
她也不知道这公寓现在到底是谁负责,但新派来的专员她没加联系方式,因此这电话只能打到双马尾女士那儿去。
后者听了她描述的情况,反而一句话给白桅干懵了。
她说,啊?它还真跑你那儿去啦?
白桅:……
她缓缓看了眼面前仍在拼命冲她亮灯的公寓楼。
什么叫“还真”?
“嗯……就那个意思么。”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无语,手机那头的双马尾专员干笑了一下,“那公寓楼里原本就自然孕育出了一个卵,这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白桅:“嗯哼。”
双马尾专员:“那它其实还活着,这事你知道吧?”
白桅:“……啊?”
那也太顽强了。被当了那么久的血包都还活着,这家伙要是孵化了得多强大?
等等……像是意识到什么,白桅再次抬眼,看向面前还在不停对自己亮灯的大楼。
“嗯,就是你想得那样。”双马尾专员再次干笑,“就在我们接手后不久,那个卵就自行孵化了。”
“只是它本身只有力量,没有形体,所以孵化后自然而然就和孕育出它的大楼结合在一起,并接管了那个怪谈的所有权限……”
“包括跑路权??”白桅声音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
“差不多吧。”专员汗颜,“这种原生怪物对怪谈的控制能力是更强的,再加上它本来就天赋异禀……”
这个世界的怪谈,大多是定点的。然而越近末日,越容易出超模怪,这放在哪个世界都是通用的规律。这栋楼——准确来说是它孕育出的怪物,本该也是这个级别的之一,只是运气实在太差,尚未出生就被百般折腾,但即使如此,它出生后的能力也足够秒杀同维度的绝大多数原生怪物了。
嗯……虽然目前除了能带楼跑路外,暂时也没展示出其它能力。
但基础数值肯定高,这点毋庸置疑。
这也是为何诡异学院那边现在非常想要保下它——能力强大的存在它们向来欢迎,好相处易栽培的强大存在,更是一路开绿灯的欢迎。
“行吧。原理我大概明白了。”白桅却仍是一头问号,“所以它又为什么要来找我?”
难不成是因为性质接近所以想来挑战吗?
很有勇气,但她可不会因为对方是个未成年就手软的。
“不不,当然不是!”手机那头的双马尾听到白桅的猜测,赶紧一个否认三连,生怕白桅一个武德充沛,说完转身就拎根棍子真去把人揍了。
它还是个孩子!
“是这样的,因为它还没有完整的表达能力,所以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但根据分析,应该是它在卵中就已经具备了意识,并且知道是你救了它,所以,呃……”
双马尾匆匆加快语速,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却又陷入停顿。白桅眉毛一动:“所以它来感谢我?”
“是,但不只是。”手机那头的双马尾深吸口气,“我们是怀疑……它可能想认你当妈。”
白桅:“……”
不要,拒绝,请带走,谢谢。
“这件事我们本来是打算等过两天,它情况稳定了再和你商量这事的。”双马尾专员无奈道,“它现在神智不清,很难沟通,因此也无法直接带回诡异学院,至少也得等它‘成年’了再说……”
因此,在它“成年”之前,如何安置它就成了一个问题。
从目前的观测来说,这个新生的诡异存在懵懂强大,但意外得没什么攻击性,也很安静。唯一的问题就是自说自话给自己认了个妈妈。
白桅要是愿意接手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她们和白桅沟通,这楼就已经自己长腿找来了这里……
“意思是要我养它吗?”白桅微微蹙眉,转头看了那白色大楼一样,眉心又逐渐松动,“我倒是不介意,但我没有经验,而且我不保证能供得上它吃……”
“没关系没关系,它现在力量很充沛,不怎么需要进食的。而且有需要的话我们绝对会提供协助。”手机那头的双马尾立刻道,“哦对了,你不是还要升怪谈主等级的吗?接手的话对你升级也有好处的,因为它还‘未成年’,所以这个怪谈名义上是归在你的名下,而怪谈数也是评级的一大标准——”
白桅:……
那算了,我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精力管它。你们把它弄走吧,赶紧的。
“???”双马尾专员怎么都没想到白桅拒绝得这么干脆,话语一滞,“你真的不再想想?”
白桅:“真的不用。我有一个怪谈就够了……”
她边说边把好奇跑出来看热闹的黑色小人拎回去,忽然地面一阵震动。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栋大楼不知何时又长出腿,悄悄在往她这边挪了。
或许是怕又被她喝退,这次挪得还很小心,踮着脚尽量不发出声音。一直挪到白桅的怪谈门口才停下,小心翼翼地坐回地上。
紧跟着,忽见它整个楼体都开始歪来歪去,楼体内部则发出电梯运转的声响。再下一瞬,楼门大开,大量的骨子瓶竟如岩浆般直接涌了出来!
“?!”白桅都看懵了,不等她反应过来,骨子瓶已经滚了满地。
有的骨子瓶甚至还在运输的过程还被挤掉了盖子,刚一停止滚动,装在里面的惊惧骨子便哗一下撒出来。本就在后面偷偷观望的黑色小人快乐跑出,扑通一声跳进去,宛如吃豆人一般,一边张嘴咔咔咔地啃,一边在骨子里海洋里快乐遨游。
白桅:“……”
“你那边怎么了吗?”听她好一会儿没说话,手机那头的双马尾专员登时有点紧张,生怕白桅一言不合真的动手。
“没……没什么。”白桅抿唇将一个黑色小人从骨子的海洋里拎起,那小东西尚未反应过来,还在幸福地在空中划动双手,“它,呃……突然当着我的面吐了……”
她也不知这行为到底几个意思,只能原样复述了一遍,顺口询问这些骨子该怎么办。
手机那头的专员沉默半晌,让她试试能不能直接把地上的骨子瓶捡起来。
白桅依言,给出肯定的答复。
“那这就不管我们的事了。”双马尾专员立刻道,“你能拿起瓶子,说明它已经做主将这些瓶子都给你了。如何处理它们现在你说了算。”
白桅蹙眉:“可我不需要。这个怪谈之前那些员工呢?”
“失控的那些已经被带走统一管理,尚有理智的则已经统一办理了离职手续,现在送去专门的机构疗养了,他们那边的欠薪和补偿也已经从怪谈的存货里扣除……没事,你拿着吧,就当是救了它的报酬了。”
而且真要说起来,里面还有那么几瓶,还是白桅自己搞出来的。
白桅:“……”
“不过提醒一下,我们之前已经核算过了,这栋楼里藏着的骨子至少五分之一都是没有上报过的。”双马尾专员道,“虽然现在它们已经转入你的名下,但按照规则,这部分骨子是不能计入常规业绩的。”
“哦。”白桅对此完全无所谓,“那我——”
“但是可以作为特殊业绩,直接计入怪谈主的等级评定。”双马尾专员继续道,“你到时候汇报别忘了。”
白桅:“……”所以已经确认是给我了吗?
好的,谢谢提醒。那看来到时必然是得忘一下的。
“不过忘了也不要紧。”双马尾专员想想又补充一句,“我这边做汇报的时候需要明确骨子的去向,所以也会写明情况的,正好还省得你数了——”
白桅:“……”不是,你等等!
“行,那就先这样了。我这边还有别的事,先挂了。那孩子就劳烦你先照看一下,我同事很快就到。”
迅速嘱咐完最后几句,双马尾专员直接挂断了电话。
剩下白桅一人,盯着黑掉的手机看了片刻,又缓缓转头看了看面前还在频频亮灯的大楼。
被笼罩在对方巨大的阴影里,她头一回有了眼前一黑的感觉。
*
当天,又过了大约五个小时后,同为外派专员的巨大水蜘蛛才终于赶来,用无数细细的蛛丝捆在那栋楼的身上,不顾它的抗拒,硬是给拖走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隔天它又自己跑来了。
不仅来了,还继续站在白桅的小屋面前吐。库存里的骨子已经全部给了白桅,就开始哐哐往外吐家具。又是桌椅又是沙发,款式白桅看得都很熟悉,正是先前屋子里摆放的那些,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把这些东西通过电梯运下来的。
白桅怪谈本身的空间很小,根本装不下这些。没办法只能叫上洛梦来,一个一个地把这些家具都给拖回楼里。进去之后才发现,或许是因为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整栋楼现在焕然一新,虽然房型与布局都没变,但无论是房子的成色还是公共区域的状态,都比她之前看到时要好上许多。
那大楼本身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给她们增添工作量了,一路上也格外配合,一路帮着调电梯,开房门……灯光随着她们的行动一路亮起,洛梦来都忍不住感叹:“感觉好像智能家居啊?”
“智能家居?”白桅侧头。
“就是……靠电脑控制的房子,还有家具什么的。”洛梦来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只能凭着自己的印象简单介绍,“我也就在网上看过视频,整个屋里的东西都不需要人操作,自己就会动,灯光还会变色,可神奇了!”
“哦——”白桅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么一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看过类似的视频。
不过不是在网上,而是在《常见恐惧套路》的讲座上;面对同样配置的房子,视频里那些人类用的称呼也和洛梦来说的不太一样。
他们不管这叫“智能家居”,他们管它叫“闹鬼的房子”。
而头顶,尽管无人在意,一直听着她们对话的大楼还是默默把天花板上的吊灯调成了更温柔的淡蓝色。
灯光变色,我也会哦。
……
而再之后的两天里,同样的事情还在不断重复。
不管被带走几次,那栋大楼总会趁机悄悄跑来,自管自在白桅门口罚站,直到得到消息的水蜘蛛抽空跑来,用蛛丝将它拖走。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乱吐……乱送东西总会给白桅带来麻烦,后面两天它索性也不折腾了,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它本来就建在那里一样。
一眼望去,甚至能完美融入周围的建筑群。唯二的区别就是它无法被人类察觉,以及特别喜欢大白天对着白桅亮灯。
而且和最开始那毫无亮点的扑闪式亮灯不同,白桅能感觉到,它似乎一直在试图给自己的亮灯方式施加什么变化……有时是灯光的颜色,有时是灯光组成的形状,总在不断地调节着,几乎每天、甚至每个小时看到的都不一样。
老实说,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白桅对此一直不为所动——
哪怕在这栋楼主动跑来的第二天,闲着没事的阿舷利亚就已经自说自话在里面挑了间喜欢的屋子睡觉了;第三天,洛梦来也已经扛不住诱惑,抱着教科书跑进去找了间干净宽敞的书房自习;甚至当天下午,还有至少一半的黑色小人在阿舷利亚的组织下牵着小手进去玩,被白桅找到的时候,正排排坐在那种蛆一样的白色软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电视……
白桅本人,依旧不为所动。
甚至除了还家具和找黑色小人那两回,压根儿就没进去过。
一方面是她真的懒得再折腾升级的事了;而另一方面……
怎么说呢,她其实还是有点在意颜值这块的。
这楼看着是挺高,也很白,但表面凹凹凸凸的,一点都不光滑,整体还是长方形,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
——白桅一直这么坚持着,直到这一天,水蜘蛛又带着她的蛛丝来接人。
宛如福至心灵一般,就在即将被打包扛走的前一瞬,那栋楼忽然对着白桅再次亮灯——
粉色的灯。还恰好通过窗户,组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还一闪一闪的。
就很有爱。
白桅:……
“那个——”眼看着水蜘蛛已经驾轻就熟地又在用蛛丝绕大楼了,白桅终于憋不住开口,“要不,你今天就别带它走了。”
“?”水蜘蛛“嗯”了一声,缓慢地移动目光看了过来。
白桅其实还有点纠结,但架不住这粉色的爱心实在太符合她的审美了,于是片刻的迟疑后,终于下定决心点头:
“嗯,既然它想留下,那就让它留在这儿吧。反正也妨碍不到别人。”
言下之意,就是打算正式接手这栋楼了。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总感觉水蜘蛛立刻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
“行,那之后的事就麻烦你了。相关手续我们之后会为你补齐。时限暂时定到这孩子‘成年’之前,之后它的去留你们可以协商决定。”
像是怕白桅反悔似的,水蜘蛛语速飞快地说完,边说边库库地收回缠在楼上的蛛丝。说完转身正要离开,突又像是听到什么似的楞在原地,跟着就见她不知从哪儿长出一根细细的触手,在胸腹部的绒毛里掏了几下,掏出一个小小的手机。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又再次转向白桅:
“除此之外,有时间的话,可以再聊聊吗?
“我同事那儿刚得到消息,说那个胚胎的性质已经确定了。作为这次事件的解决人之一,我们觉得有必要向你同步下情况。”
“胚胎?”白桅还在观赏大楼的粉色灯光爱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猫怪怀的胚胎。”水蜘蛛平静补上一句,“也就是你所说的‘锤子’。”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造物的造,是造作的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白桅的说法还真没错。
藏在猫怪肚子里的那东西,从功能上来讲,还真是个“锤子”。
“我的同事研究过了, 那东西的体内和体表都带有成片的、能够引导力量的符文。且因为之前的哺育, 它天生就携带有强大的力量;因此一旦它真正降生, 这股力量就会以它为中心向外辐射, 并在符文的引导下撞向距离最近的维度障壁——直至将它撞破为止。”
白桅的小屋前,巨大的水蜘蛛冷静转述着刚刚获知的最新情报,因为怕吵到其他人,还贴心地使用了意念通话的方式。
白桅静静听着, 面露思索:“可那个培育它的人, 还专门为它准备了能给它塑形的道具……”
她指的自然就是那一缸同样被灌输了不少养分的泥状物——出于某些原因, 想到那东西, 白桅还难得有点心虚。
水蜘蛛却似都没看出来,只认真道:“没错。根据我们的分析, 这应当是为了提升那‘锤子’的使用寿命。”
白桅:“嗯?”
“那东西承载的力量很强大,但本身的躯体却很脆弱。如果没有任何防护, 直接脱离母体暴露在外,很快就会直接崩毁。”水蜘蛛解释道,“那样的话力量也会直接爆开,并在符文引导下撞击维度障壁, 但这样一来这个东西就等同于损坏, 是无法再次使用的。”
此外,根据测算, 如果那东西在母体里就直接被杀,大概率也会触发同等的效果。这样看来,白桅当时的直觉还是相当准确的。
这种强大的力量, 一旦撞上维度障壁,毫无疑问当场就是一个洞,还必然是大洞。
这个维度本身就和其它诸多维度相连,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为何每个世界都会陷入失衡与末日,但唯有这一个世界,那么多跨维度组织都在设法□□扶贫,延缓末日……
更别提维度障壁本就脆弱,牵一发而动全身。像白桅它们这种持证上岗的怪物,都得老老实实走开辟好的通道过来,来的时候还能尽量压制气息、封印能力,以免给本就脆弱的障壁带去额外的冲击,像这样直接开一个大洞——
虽说不至于直接触发世界末日,但和狠踩一脚油门也没什么区别了。
也难怪她的搭档刚还在短信里说,这次白桅的贡献还是被低估了,信誓旦旦准备在下次的汇报里在帮她争取一些评级分数来着。
“原来如此。”对自己未来命运一无所知的白桅还在那儿轻轻点头,“所以提下布置好那一缸泥状物,是为了让它在出生后能多活一段时间?”
“没错。”水蜘蛛点头,“在它崩毁前及时给它包上一层躯壳,虽说也没法让它存在太久,但起码不至于因为一次力量爆发就损毁。”
“这样呀……”白桅缓缓颔首,突然笑了起来,“那看来那个幕后黑手虽然人坏坏的,但对这个小东西还挺好的嘛。还在努力帮它续命……”
还是有点爱的——白桅很想这么说。
注意到水蜘蛛略显微妙的眼神,她却不由一怔。联想到自己家里藏的那一大盒子泥状物,更是瞬间警惕:“怎么了?”
“……没什么。”水蜘蛛却是顿了下才道,“只是突然发现,我刚才好像有个信息忘记告诉你,导致你在某些方面好像产生了误解……”
白桅:“?”
“那藏在猫怪肚子里的,严格来说,并不是‘生命’。甚至连‘怪物’都算不上。”水蜘蛛轻轻道,“那只是一件具备一定活性的‘造物’。刻在它体内的符文为它预置了一定的行为模式,所以它在遭到攻击时会设法保全自己,仅此而已。”
“其次我也不认为那位幕后黑手特意为它准备好躯壳材料是为了什么延续‘生命’……如果在你看来,‘使用寿命’也算生命的话,那另当别论。
“让原本只能使用一次的物品,提高上限,能够再使用四到五次。不管您接不接受,起码在我看来,这就是那缸塑形材料存在的意义。”
白桅:“……”
*
“所以,什么叫‘造物’?”
很快,又几个小时后。
为了庆贺白桅喜添贵崽,阿舷利亚特意组织大家一起去新来的大楼里过夜。煞有介事地找了部电影,拉着白桅和洛梦来一起坐在沙发上,欢欢喜喜地看。
准确来说,是洛梦来和白桅坐在沙发上。阿舷利亚嫌它不舒服,直接坐到了地上。
期待很美好,然而这电影实在是有些无聊——当然也有可是对她和白桅都没看不懂;至于洛梦来,她生前就看过这部片子,本身也不太喜欢——所以电影才放没多久,坐在沙发上的三人便不约而同地开始走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也就是在此时,白桅提起白天水蜘蛛分享给自己的情报。洛梦来听得有些迷糊,下意识就把关于“造物”的问题抛了出来。
说完突然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看了眼下方的阿舷利亚,生怕她觉得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好在阿舷利亚并没有在意,只随意道:
“这个啊,就是用各种诡异素材强行创造出的、拥有强大能力且没有脑子的东西……你理解成机器人就行了。”
“?”洛梦来隐约明白了,“意思是,它只有‘功能’和‘程序’,但本身并没有自我意识,是这样吗?”
“没错!真聪明!”阿舷利亚打了个响指,“不过也不完全对。毕竟有的造物在存在了一定时间后,还是有可能会萌生自我意识的,所以真要说的话,嗯——”
她抿唇思索片刻,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类比:“其实更像是装了人类大脑的机器人!”
洛梦来:不,我们做不出这么可怕的东西,谢谢!
不过这样描述的话——
“那感觉和普通的生命,其实也差不多吧?”她努力理解着阿舷利亚的话,喃喃出声,“只是它们觉醒自我意识的速度比其它存在要稍微慢一点而已。”
那新的问题来了,如果一个机器人突然有一天萌发了自我意识,那它还算是机器人吗?或者说,它应该算“生物”吗?
“应该算的吧。”旁边安静良久的白桅突然开口,眼里倒映着来自电视屏幕的荧光,“诡异生物也是生物嘛。”
哦,那倒也是……
“如果参考诡异学院的标准的话,只要拥有一定自我认知、同时能够流畅沟通表达的,都可以算是‘诡异生物’的。”白桅继续慢悠悠道,“像我入学的时候,它们也没因为我是造物就卡我呀。”
哦,那这个标准确实……
等等。
洛梦来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头去:“什么造物?桅姐你刚才的意思是——”
“嗯?她没告诉过你吗?”坐在地上的阿舷利亚抬头,嘴里要叼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玻璃碎片,“我们姐妹几个,以出身来算的话,其实都是‘造物’哦。”
怎么说呢,严格来说确实没告诉过,但我看过她的证件照……
洛梦来一时有些混乱。
理智上,她完全能接受,甚至早就猜到白桅的本体就是一根“桅杆”的事实,但她一直以为白桅最多就是桅杆成精、或是船灵,或者是像她们现在所在的这栋楼一样,是某个世界发生变异后,自然孕育出的怪物。
……现在却突然被告知,白桅也好,阿舷利亚也好,都是被手工搓出来的,还是用了很多诡异材料强行手搓出来的,这让她不由有些恍惚。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捋清思绪,难掩诧异道:“那创造你们的那人……我是说,那个存在,岂不是很厉害?”
“好像是吧。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从哪个维度脱离出来的世界神来着?”阿舷利亚不太确定地回忆着,求证地看向白桅。后者只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所有姐妹里,她的意识是诞生最晚的,自我认知产生得更晚;而且早在她产生自我认知之前,她就已经被姐姐们扛着到处流浪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哪个创造了她们的家伙长啥样。
“神的造物啊……”洛梦来听着却是更震惊了,“那那个神,后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阿舷利亚向后一靠,语气依旧充满不确定,“好像因为心灰意冷,四处流浪去了吧。”
“心灰意冷??”洛梦来瞪大眼睛,“神也会心灰意冷吗?”
“可能吧,反正听我们的姐姐说,祂其实挺失败的。”
洛梦来:……更匪夷所思的描述出现了!
她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可,为什么呀?”
“因为据说祂创造我们,是为了拯救祂的世界来着。”这次出声的却是白桅——她虽然对那个创造她们的神明没啥印象,但也是听其他姐姐提过一些事的。
“听说祂是因为自己的世界快要崩毁,才特意脱离出来,想找办法救它的。又正好,祂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几枚蕴含着奇怪力量的种子,就试图用它们在创造一艘巨大的船,好将祂那个世界的子民都接出来,保留下火种,好去寻找新的世界生活。”白桅淡淡道,“然后就有了我们。”
“奇怪的力量?”洛梦来忍不住重复。
“简单来说,就是能在本体遭到一定程度的毁坏后,自行回溯到之前某个时间点的力量。”阿舷利亚语气轻松地接口,“用你们人类的话应该怎么说来着……读档?”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白桅一手支在沙发上,轻轻托起下巴,目光仍是静静望着面前的电视,眼帘缓缓垂了下来,“也不知道祂是怎么想的,可能觉得用这种材料当核心的话,无论那艘船遭到怎样致命的打击,都不会沉掉吧。”
她语气轻飘飘的,声音也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洛梦来却想起之前听阿舷利亚说的、她几次重启的事,微微皱了皱眉。
“然后呢?”她小声问道。
“然后……祂就花了很长的时间来造船呗。”阿舷利亚道,“或许是完美主义吧,祂在造我们的时候还特意找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材料,每个部分用的主要素材甚至都不一样。”
“结果耗费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等祂终于拖着我们回到祂的故乡时,那世界已经几乎要崩完了。”阿舷利亚耸了耸肩,“最后的结果就是祂没能救世,我们也没能派上用场。所以最后祂把我们往不知道哪个维度随意一丢,就自己走了。”
“啊……好可惜。”洛梦来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然后你们就有了自己的意识了?”
“嗯哼。”阿舷利亚点头,咔嚓一下咬断了嘴里的玻璃,“不过可能因为用的主材料不同吧,我们姐妹几个意识萌发的时间差很多,先天拥有的能力也不一样。而且不得不说,祂用的材料都挺离谱的。”
像她就是——她一度以为自己是木头做的来着。“长大”后才知道,她的本体里确实有木头没错,但木头的最里面一层,其实是某片宇宙巨鲸的牙齿。
原来如此,所以才说姐妹间是同源不同族啊。
洛梦来了然地点头,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白桅——后者依旧维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身形却微微有些摇晃。
洛梦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注意到她几乎完全合上的眼睛才意识到,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早就说了别因为标题里有“爱”就选这部片子。看,被无聊到了吧。
无声叹了口气,她忙俯身轻轻戳了戳阿舷利亚的肩膀,悄悄指了指已经睡着的白桅。后者回头看了眼,差点没笑出来,冲洛梦来轻轻摆摆手,跟着便站起来,轻轻松松地将白桅整个儿抱起来,跟抱头熊似地搬走了。
剩下洛梦来一个,静静坐在沙发上,怔怔望着面前不断切换的电视画面,脑子里却咕嘟咕嘟地又翻起了好几个问号。
她想起阿舷利亚曾说过的,白桅是因为某种先天的原因,才会对“爱”有着本能的追求;又想起她刚才说的,制作的材料决定了她们自带的能力……
那会不会,白桅这种本能的追求,实际也是受了那些用来制作她的、材料的影响?
……那那些材料本身,得是多缺爱啊?
荧荧的屏幕光前,洛梦来缓缓抱起胳膊,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
*
转眼,两天后。
白桅头一回真切地意识到,楼崽的到来,其实真的很方便。
像今天,她需要和灰信风单独谈话。如果是以前,她还得在设法安置好洛梦来,再把阿舷利亚给支出去,更别提还有那些爱撒娇的小黑仔——但现在,她只需要在把她们打包塞进家门对面的那栋楼就行。
“这就是你收养的那个新生儿?”水缸里的灰信风好奇地往上浮了几分。他今天是被长脖子用小推车送来的,后者这会儿也正一起跟着仰头看。
“看着和之前的新夏公寓不太一样。”
“嗯。”白桅点头,“为了和之前做区别,我还特地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呢。”
灰信风:“叫什么?”
白桅:“楼。”
灰信风:“……”
“挺好听的。非常适合它。”犹疑两秒,他自然且果决地开口,完全无视身后长脖子震惊的眼神,“英文名呢?就叫Building吗?”?白桅偏了偏头。
她没想过什么英文名。但她觉得那个“布丁”还挺好听的,她觉得可以给孩子做个小名。
意见被采纳,这明显让灰信风的情绪高涨了不少。他继续充满欣赏地打量着面前这栋楼,在看到某一层的窗户时,却不禁“咦”了一声。
“不是说楼里的怪物都清出去了吗?”他奇怪道,“为什么我看到十楼的窗口好像还有个女……士?”
他本来想说女鬼,因为那人瞪着他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友好。白桅跟着看了眼,却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那是我二号姐姐,最近来找我玩的。”她轻飘飘地说着,从长脖子手里接过推车的把手,“行了,我们先进去吧。再不走我怕她直接从楼上跳下来打你。”
灰信风:哦……
等等?!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有的恋爱脑,是真的扶不上……
飘在微微摇晃的水缸里, 灰信风一时还有点懵。
你刚说那女鬼谁?那我就这样空手来是不是不太好?等等是不是最好去拜见一下?哎呀你也不早说,我今天都没怎么收拾,缸里连一点亮片都没有……
边说还在那里用触须梳理自己的脑回沟。
对此, 白桅只想说, 不用拜见, 不要拜见, 想活你就别拜见,谢谢。
她只是文盲,又不是傻。早就私下悄悄找洛梦来打听过“黄毛”的意思——虽然依旧不太理解为什么一个连毛囊都没有的存在都能被称为“黄毛”,但自己姐姐相当不待见这根毛, 这个核心精神白桅还是已经准确把握了的。
保险起见, 还是尽量别让两人见面比较好……怀着这样的想法, 白桅飞快将推车塞进了屋里。
小屋的门被轻轻关上。站在十楼窗口的阿舷利亚却依旧没有收回目光, 持续对外发射着阴冷的视线,直到楼下负责送人的长脖子渐渐走远, 方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身。
洛梦来恰好也在同一个房间, 刚做完一张诡异学院入学考试的模拟卷,正拿着书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批改对答案。听到动静略显警张地抬眼,小声道:“那个……你看到他了?”
她本来想说“那个黄毛”,但一来她和灰信风无冤无仇, 二来这个描述和本人差距实在太大, 以至于她根本说不出口,所以纠结之下, 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不过阿舷利亚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相当直白地、嫌弃地哼了一声:“是啊,看到啦。
“不过算他识相, 在门口和杆杆说了两句话,送了点新鲜食材,送完就自己走了。”
洛梦来:“哦……嗯?”
等等,自己走?
怎么走?
鸿强那边给他的水缸底下装轮椅了吗?
洛梦来眉头微皱,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不等细想,便听阿舷利亚继续道:“但不是我说,这长得是不是也太磕碜了一点?长手长脚也就算了,脖子还那么长……他是面条机里长大的吗?”
洛梦来:……
不是,这个描述?姐姐你误会得是不是有点大??
“脸怎么样我也没看清,头发长得倒是不错,黑黑密密的。”没有注意到洛梦来一脸的欲言又止,阿舷利亚自顾自继续道,“但我还是觉得不太行……”
白桅也是。想要找配偶早和她说不就好了。
她以前当邪神的那会儿遇到过好多好看的男孩子呢。都是她的祭司帮忙找的,脸好人也不错,关键人类的寿命也不长,享受完了闭眼睡个百八十年,醒来正好可以换新的。
要不怎么说有的诡异生物千方百计都要给自己搞个神明的标签呢,这祭司严选的,品质就是不一样!
阿舷利亚想到这儿,又不太开心了。洛梦来观察着她的神色,几番纠结,想想还是没把她认错人的事说出口。
长脖子形体再不佳,到底还是个人。要是换成灰信风,她可不确定阿舷利亚的评价是会更高还是更低。
毕竟初印象都直接是食材了……这听着离上桌,可实在是有些远了。
*
同一时间,白桅的小屋里。
白桅一进门手机就响了,正在接电话。推车被停在客厅里,新鲜的食材灰信风先生正两根触须搭在缸壁上,故作镇定地向外张望。
相较于对面大楼里精装修的两室一厅,白桅这房子还是显得有些潦草了。但在洛梦来持之以恒的努力以及白桅本人从善如流的配合下,好歹已经向人类住宅进化了不少,一眼望去,整整齐齐、布局合理,墙壁雪白,桌角墙边,甚至还装点着些许装饰,相当可爱。
视线扫过搁在桌角的粉色提取瓶,灰信风心情复杂地暗叹口气;再往旁边,注意到堆叠在墙角的几个大篮子,又不由微微收紧了触须。
这些篮子他是头一回见,但上面的气息他不会弄错。和白桅之前在新夏公寓里借用的监控用珍珠,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恰在此时,白桅打完电话转了回来。灰信风连忙松开触须,悄无声息地又落回水里,非常熟练地让触须以一种闲适的姿态在水中飘荡,仿佛他不是什么脑花,而是一条优雅的水母。
顺便在白桅问他近况时,相当不经意地问了一嘴墙角的那些篮子。
“哦,这些呀。”白桅有些烦恼地抱起胳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一直送过来,里面全是会唱歌的珍珠,烦死了。”
要说就这么搁在门口吧,每次路过都有声音,实在有点烦。想要拿去退还给那个什么鱼吧,对方又信誓旦旦表示这些都是他诚意的体现,完全没有接回去的意思。想要直接丢了吧,这种诡异生物捏出来的东西,总也不能乱扔……
最后白桅只能耐着性子,只能托像在新夏公寓时那样,一颗一颗地用自己的力量洗过,设法切断了它们与创造者之间的联系,然后自己留了一篮子给小黑仔们玩,顺便作为工具备用,另外两篮子则分别装了起来,一份打算下次去披麻村的时候分给锈娘,至于另一份……
“喏,你的。”白桅将一个打包好的盒子啪一下放在了茶几上,“走的时候记得带走哦。不会用的话和我说。如果不想用来当工具的话,直接磨成粉当补品应该也可以。”
灰信风:……
依旧维持着优雅的水母似的姿态,他相当得体地向白桅道了声谢,扭头又看了眼那些墙角的篮子,无意识地微抬了下头颅,旋即又自觉失态般地压下。
就在此时,又一股异样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某个方向飘来。灰信风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扇虚掩的浴室门。
心中微动,他刚要发问,白桅却忽然开口,问起他团队里那个卧底的事。
“前两天不是说,打算找专员合作把它找出来吗?”白桅好奇道,“所以找出来了吗?是谁呀?”
“……嗯。”灰信风蓦地回神,低声给白桅报了个名字,后者略显惊讶地诶了一声。
“怎么确定的?肯定没错吗?”她追问道,“那另一个呢?不是说两个人的表现都不太对劲?”
“接收此事的是梦之黾专员……就是体型巨大,外形肖似水蜘蛛的那位,你应该见过。”灰信风解释道,“她在梦境和催眠方面的能力很强,据说以前在原生世界时,还持有过相关的权柄。”
不过后来撕正神之位没撕过同期,支离破碎地跑出来,机缘巧合在诡异学院“上岸”,就这么成了学院的外勤专员。
但能力好歹还是在的,只消两次催眠加入梦,困扰灰信风很久的问题,便自然而然解决了。
至于那同样曾被严重怀疑的另一个卧底预备役……
“一样被催眠过,动机也摸清楚了。”灰信风说到这儿就忍不住叹气,“恋爱脑罢了。”
因为恋爱脑,所以反而是所有人里第一个发现那卧底的反常的;但同时因为情报不足,一直以为那个卧底只是在偷偷贩卖自家怪谈里的道具材料和情报,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所以不仅没有告发,反而还帮着偷偷打掩护,甚至会拿自己的工资另外去买道具和材料来帮着填补窟窿。
要是两人真就是情侣也就罢了,关键那厮还是暗恋……暗恋!被恋的那个还一点都不知道!
灰信风捋清这情况的时候差点没一脑浆喷出来。有一说一还不如两个都是二五仔呢!
鬼晓得他的生活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总是让他遇到这种扶不上墙的恋爱脑!
“啊……那还挺有爱的嘛。”完全没有在意灰信风的无语,白桅只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那那个卧底呢?打算怎么处置?”
“放置。”灰信风也平静下来,认真回答了一句。
这是那位他和那位梦之黾专员仔细商议过后做出的决定。
因为从催眠获得的情报来看,那个卧底所知的情况,其实也极其有限——正如其暗恋者所观察到的那样,那卧底主要负责的,就是根据其“上线”的需要,从仓库里时不时偷拿一些材料出去,并定期上交自己所知的一切情报。
最初出现在灰信风怪谈里的那个、因为被怪物寄生而对着人类大打出手的玩家,这事儿和那卧底其实没有关系,纯粹是灰信风运气不好;后来的伤口恶化倒确实是因为对方在水中加了东西,但那家伙实际上只是按照其“上线”的吩咐将被加工的药品拿了回来,并未直接投毒,甚至那家伙到现在都没意识到灰信风当时情况的恶化和自己有关系……
“听着好像不太聪明啊。”白桅斟酌一会儿,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可不是。”灰信风叹气,“最重要的是,那家伙对自己‘上线’的认知也极其模糊。不知道正脸、不知道名字、甚至没见过几次面。”
唯一令人有些在意的,就是在被催眠时,那个失去意识的卧底曾反反复复念叨两句话。
一句是,“我知道不对,但没办法,我是人类,人类要自己拯救人类”。
另一句是,“我很喜欢大家,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迟早是要回家的”。
意味不明。又像是另有深意。
再加上那卧底所知情报实在是不多,怎么看都像是被利用的临时工……所以最后灰信风拿了主意,请梦之黾——也就是水蜘蛛专员帮忙再次催眠,掩藏了那卧底的部分记忆,打算让其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继续和那位“上线”接触,试着放长线钓大鱼。
“这样啊。”白桅了然地点头,回想起灰信风去新夏公寓前的严阵以待,仔细布置,又不由有些感慨,“所以你新夏公寓那一趟完全没必要嘛。早知道直接请专员来帮忙不就好了。”
“……”灰信风想起那两个空荡荡的拇指瓶,默默往下沉了几分。
跟着又听白桅问道:“那这事你急着在最近解决吗?”
“这不是我急不急的问题,得看情况吧。反正现在我已经嘱咐其他人盯着,怪谈里的库存也都做好了标记……”灰信风下意识回了句,话说一半,忽似意识到什么,脑花微抬,“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哦,只是想确定下你最近的日程。”白桅继续问道,“别的急事呢?最近有吗?”
“要说急事,那确实是没有了。”灰信风说着,躯体不由自主往缸壁上靠了靠,“到底怎么了?”
白桅琢磨了一下,终于没再卖关子。
“因为我有东西要给你。”白桅说着,起身开始将他往浴室推去,“不过根据我的估测,你要妥善使用那玩意儿的话,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磨合。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请到那么长的假——”
说话间,虚掩的浴室门被轻轻推开。
灰信风飘荡的动作一滞。
只见浴室里,是一个用木板拼成的、长两米宽一米的长方形容器。
俗称,棺材。
正帮他推着推车的白桅还在兴致勃勃地和他说,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合适吧?
灰信风:……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但如果我死了且没有被吃的话,我的躯体应该会直接化成液体,用一个瓶子装就够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对白桅说道。
说话的同时,目光却始终牢牢黏在那口“棺材”上——他当然不认为白桅是真的打算把他埋了,只是这里面泄露出的气息,让他实在有点不敢相信。
回应他的,却是白桅一击刻意的摇晃。
“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她小声咕哝着,当着灰信风的面走到那口“棺材”前,轻轻推开了上面的盖子。
沼泽般的肉色泥状物映入视野。和先前在新夏公寓看到的那种几乎一模一样。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灰信风感觉得出来——眼前的甚至比那口方缸里的要好上许多,气息更纯粹,涌动的力量也更为充沛。
……这也让他更加呆滞,好一会儿才道:“这个是,新夏公寓的那个……”
“嗯,就是那个。”白桅非常直白地点头,“我走的时候悄悄装了一些出来,又按自己的方法养了几天。”
“你不是说,有时也会想要一个身体吗?不如就用这个试试咯。虽说不一定有你打架换来的好,但基础功能应该还是全的……”
可以跑、可以跳、可以伸手触摸任何东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想一直注视谁,就能一直注视谁。
虽然白桅也不知道他想去哪儿,想拿什么,想一直注视谁。但既然他想要,自己也有法子,那总要试一试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个合用的话,你就不用去找同族打架了。”白桅轻快地拍了拍手掌,“这样就没那么纠结了吧。”
“……”
灰信风缓缓移开目光,定定望着她的脸,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又以更轻的声音,梦呓般道:“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设法搞来这东西的。”
“对啊,不然呢?”白桅觉得他又说了一句废话。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她自己用不上,洛梦来和黑色小人们也不需要这个。
灰信风却又不说话了,只有飘在身体下面的触须,几乎是无法自控地绞拧在一起。
——按照规定,他们是不可以拿走那个怪谈里的东西的。不论出于任何理由,任何东西都不可以。
白桅是走正规途径外派来的,再加上她那有些较真且尊重规则的性子,灰信风不相信她会不知道这条规定。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为了他。只为了他。
这个认知让灰信风几乎说不出话来,迅速分泌的多巴胺如风暴般席卷过每一个传递的神经细胞,他只觉整个人都仿佛掉进了软乎乎的美梦里。
……梦。
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关键词,灰信风绞紧的触须突然僵住。
他当然知道眼下这一切都不是梦。但他也知道,有些东西,是比梦更脆弱的。
下一瞬,一个更刺骨的疑问,近乎本能地扎进脑海。
这一切,这样的偏爱,真的是我可以享有的吗?
真的,本该就是给我的吗?
“……”
于是,片刻后,又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那些触须又在在白桅不解的目光中缓缓松开。
跟着就见他又往缸壁上靠了靠。身体亲昵地贴在了玻璃上。
“谢谢你,我特别喜欢。”白桅听见他温声道,用的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声线,“但在接受这个礼物前,我有些事想先告诉你。”
“嗯?”白桅配合地转头,一副“你说,我在听”的耐心表情。
这反而让灰信风更加难受。即使努力控制,声线中仍不由带上了几分艰涩:
“是……关于你在实习维度的事情。
“很抱歉,之前对你撒了谎。关于那时候的状况,我其实并非完全不知情。
“我知道的确实不多。但至少我看到的那些……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往昔(一)
关于在上个实习维度的经历, 其实就在两人刚重逢不久的时候,白桅便问过灰信风。
当时灰信风给出的答复是,他那会儿正在养伤, 所以一无所知。
某种程度上, 他其实也不算说谎——白桅前往实习维度前因为要进行各类测定, 所以曾和他短暂分开过几天。也就是在那几天里, 他被一个同族找到并重伤,要不是白桅及时赶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凉了。
也因此,在实习维度的大部分时间里, 他确实是在养伤。
昏昏沉沉的、蜷缩在白桅的影子里。
中途偶尔会清醒那么几个小时, 和白桅说两句话, 因此勉强能搞清当时的状况。
无非就是白桅正常发挥, 在刚进入实习维度没多久就已经完成了考核要求的任务。后续的时间便打算自己发挥,尝试着搞一个充满爱的怪谈, 好试验一下刚做成的仿制提取瓶的效果。
不过毕竟第一次折腾这种事,既没经验也没头绪。最后不知从哪儿得到了启发, 福至心灵地打算去找一个走丢的人类小孩,自己来扮演它的“妈妈”——俗称,扮家家酒。
以上,便是灰信风陷入沉眠之前, 知道的所有。
“我的体质你是知道的。一旦进入修复型沉眠, 就没再那么容易清醒了。”望着面前白桅平静的注视,灰信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音语调, “等我再次醒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个世界都已经快要崩毁了。”
事实上,他就是被外界带来的巨大震颤给惊醒的。那震感来得太突然也太吓人, 他醒来时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完全搞不清状况。
迷迷糊糊间,只本能地觉得情况不妙。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询问白桅的安危,边问边习惯性地从影子里探出头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清了白桅所在的房间。
准确来说,是所在的怪谈里的房间。
怪谈的本质是变异的时空,里面什么怪东西都可能出现。更别提白桅本身并不擅长打理空间,对美的见解又很独特——所以一般情况下,白桅的房间是很难说的上“好看”的。
“凌乱”只是基础配置,用人类描述的话,甚至能称得上一句“掉san”。
……可出乎灰信风的意料,眼前的房间,惊人的正常。
所有的家具都摆在合适的地方,墙角桌上,还有些像模像样的装饰——虽说有的形态令人费解,但比起白桅以前的审美,确实已经好很多了。
在墙角的玻璃柜里,甚至还放着白桅的那个自制提取瓶。粉色的结晶已经堆到了瓶颈处,距离瓶口也就没多远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房间有一股“人气”。
像是有谁曾在这里认认真真地生活过、设计过、打理过。不是以客人的身份,而是以主人的姿态。
这个认知让灰信风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人类的小孩……都能干到这个程度了吗?
他脑子里缓缓浮上这个疑问。
相较于他的茫然和紧张,白桅的态度却是惊人的淡定。她甚至还有心情和刚刚苏醒的灰信风打招呼,问他的伤情,顺口告知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快要嗝屁了的事实——从头到尾,语气都是一如既往得慢条斯理。
大地的震颤已经越来越明显。空气中时不时凭空传来塌陷的动静,也不知是真的有建筑正在崩塌,还是无形的逻辑经纬正在寸寸崩裂。
这种情况下,诡异学院那边理应已经开始组织学员撤退了。白桅却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边,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只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像是正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灰信风隐隐觉出不对,出声催促几回,催到第三次时,才听白桅叹息似地回答一句:“可他还没回来诶……
“我答应过他的,要等他回来再见一面的。”
……谁?
灰信风心头莫名一跳,正要询问,一片此起彼伏的坍塌声中,却突兀地混进了一道钥匙转动的清脆声响——
紧跟着是开门的声音。玄关处传来了急促的呼吸。他与白桅一同回头,恰见一道破破烂烂的身影,正艰难地扶着门框朝里望,胸口剧烈起伏,双目直直望向白桅所在的位置,目光对上的刹那,却又像是被放了气的充气面条人一般,一边喘息地笑着,一边沿着门框缓缓滑倒在地,背脊在门沿上拉出一道很长的血痕。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至少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容貌相当出色。哪怕他现在面色苍白、形容狼狈,脸上还挂着不少伤口……灰信风仍不得不承认,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好看”的。
但灰信风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在意的是,那男人的目光始终都紧锁在白桅的身上,哪怕脸色都已经开始灰败,眼神却依旧亮得吓人;同一时间,他听到白桅也在开口,用一种惯用的、甜美的声音对那个人说,欢迎回来。
听上去和平常说话并没有什么区别,语速也仍旧是慢慢的。
可灰信风确信自己听到了。
在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口的刹那,他听到了白桅转头时的细微动静,听到了白桅略显惊喜地吸气,也听到了对方胸口出传来的莫大声响。
咚咚咚咚,是再常见不过的心跳。
……可作为早就签订契约的配偶,没有人比灰信风更清楚,白桅本身是没有心脏的。
她的本体只是一根杆子,现在的躯体只是她仿着人类的构造捏出来的;她拥有内脏,却完全不清楚它们的作用;她人类行为学学得那么烂,以至于以人型活动时总是会忘记眨眼、呼吸也时不时就自己停掉,更别提去操控那些功能复杂的脏器……
这样的白桅,为什么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心脏突然就跳了呢?
*
“然后呢?”
安静的小屋里,不知过多久,终于响起白桅追问的声音。
或许是觉得灰信风的叙述太磨叽,她早在对方讲到“你打算给自己找个孩子”时,就已经将推车与水缸又拖回了客厅,自己也坐在了按摩沙发上,这会儿正单手托腮,一本正经地发问。
灰信风沉在水缸的角落里,声音很闷,却很清晰:“然后那个男人就昏过去了。”
白桅:“?”这么菜?
“那个世界已经要完蛋了,而且他明显刚和什么东西打过,浑身是伤。”灰信风出于道义为杜思桅辩解了一句,旋即又缩了回去,“差不多就这个时候,诡异学院的撤离通知也来了,催你赶紧去和其他人汇合离开。”
不仅是诡异学院,所有在这个世界有分部的跨维度组织都在紧急安排撤离。据说是因为这次的崩毁来得太突然了,导致大家都没什么准备——
而就在白桅带着灰信风准备上撤离班车的时候,她动作却蓦地停住了。
跟着就见她转头往后看了看,片刻后,突然又说自己还有其它打算,先不走了。
带队的导师对她的能力有所了解,非常清楚哪怕这个世界真的在她跟前崩了,她也有办法自己脱身,便也没管她。
灰信风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可他还是止不住地想起那个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想起他缱绻的目光,以及白桅刹那间的心跳。
出于某种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复杂情绪,他问白桅,你是要回去找那个男的吗?
“嗯,算是吧。”白桅当时一边回答,还一边不住回头看,“总觉得就这样结束,有些太可惜了。”
……果然,她还打算再续前缘。
灰信风只觉自己左右脑都快裂开了。默了两秒,方强撑着开口:“好,那你去吧。”
本来还想再说一句“祝你幸福”,但实在说不出口,因此最后只憋出一句“那我走了”,边说还很自觉地从白桅的影子里脱离了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她叫住我,那我包容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人类寿命都很短,青春更短,也蹦跶不了多久。再说,万一她相处一阵子后就不喜欢了呢?
说来荒谬,但当时的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然而白桅没有。她嫌灰信风爬得慢,还手动帮他拽了下,拽出来后整个儿塞进了旁边带队导师的怀里。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最好走远些。”她只扔下这么一句,就直接从车门跑开了。
剩下灰信风一个,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而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度以为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缸里,灰信风一边喃喃着,一边无法自控地用几根触须按住了前额:“我以为你救下那个男人后就和他在一起了,所以之后也没好意思再找你……只给你寄了封信。”
那封信其实也是有些试探的意思的。谁想白桅一觉醒来,直接把和实习维度相关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连带着看那封信都觉得莫名其妙,再加上灰信风的措辞太过书面,导致她根本没仔细看,更别提回信了。
灰信风没有等到回音,直接从灰信风变成灰心风,索性自己抽空打了份申请,打算离开诡异学院这个伤心的地方,到别的维度生活一阵子。
只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在选择外派的维度时,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维度。
对外的说法是因为觉得这里更安全更适合躲避同族,同时还能刷怪谈主等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最后的勾选时,思绪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最后想到的,却是白桅那个奇奇怪怪的自制瓶子。
虽说当时看情况,那个瓶子已经快满了……但假如白桅攒了一瓶还不够呢?假如她还需要攒更多的呢?万一她一个野心勃勃,打算攒个四五瓶,一瓶自己吃,一瓶用来装饰,剩下几瓶再拿去送人呢?
他不知道那个瓶子具体是用来提取什么的。但他知道,这瓶子需要的,必然是某种正面的情感,而且它只能在怪谈中发挥作用……
也就是说,白桅如果需要重新积攒那种粉色结晶,她最有可能选择的,就是试验保护区。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往昔(二)
从那之后的事, 就和白桅所知的差不多了。
说到这儿,灰信风心情还有点复杂。
他比白桅提早那么多时间来到这个维度,多少也是想好好干一番事业的, 万一白桅真的也来了这里, 起码重逢时自己的亮相也能好看些。
……谁能想到怪谈干得好好的, 自己突然就被人给打了。攒下的家底为了养伤差点全赔进去, 最后也确实是和白桅重逢了没错,但重逢的契机是自家员工到处违规贩卖小道具给自己赚疗养费,卖火柴卖到白桅怪谈门口了……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定下心神, 灰信风竭力压抑住语气中的酸涩, “我知道的, 就是这些了。”
“哦。”白桅颔首, “行,明白了。”
哦……哦?
灰信风忍不住抬眼:“你就这个反应?”
“不然呢?”白桅不解地看着他, 试探地开口,“谢谢?”
“没、没别的了?”灰信风轻声道。
那我还能说什么, 我就想知道那个快满瓶子后来到底为什么空了,但你这不是也没给我答案吗……
白桅有点想这么说,然而话要出口,又自己咽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又或许是因为灰信风语气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又深重, 深重到令人无法忽视,更无法轻视。
在这种深重的影响下, 她甚至难得揣摩起灰信风话里的心思。可惜什么也没揣出来,于是遗憾放弃,虚心求教:“你还希望我说什么?”
“……”灰信风的触须徒劳地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迟疑了好一会儿, 才听他低声道::“我不是希望你说什么。就像我说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知道你曾经关注的和不舍的,知道你的心脏曾经为那样一个人跳动过。
那一刻隐秘的心动,是被白桅遗忘的过去,更是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他不知道白桅什么时候会想起这件事,更不知道在她想起后,她会如何选择,会去哪里,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他本以为隐瞒至少能给他换来一阵安心的日子。毕竟那个实习维度已经没了,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随着它灰飞烟灭;可谁能想到那个叫杜思桅的也来了这个世界呢?还是带着记忆和执着来的。
当曾唤起心动的正主出现,自己所有获得的偏爱便都像是偷的。灰信风从来不敢说,但在拿到那朵血染玫瑰的那一刻也好,在知道白桅为自己偷运材料的那一刻也好,自己的心中除了欣喜,更多的却是忐忑与愧疚。
就好像所有的礼物上都被贴着一个看不见的保质期,你不知道它们究竟指向那一个时间点,但你知道,它们迟早有一天会到来。
灰信风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忍受那种忐忑与愧疚,然而他现在发现,自己其实办不到。
所以他选择自己手动填上那些保质期,选择让悬在头顶的剑落下,仅此而已。
……对,仅此而已。
灰信风仿佛自我肯定般在心里重复一遍,却听白桅再次开口:“我不是问这个哦。”
她轻轻拨开按在肩上的沙发按摩手,身体微微前倾:“我的意思是,当你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你在期待着什么呢?
“或者说,你在担心什么?”
“……”
什么叫我在担心什么?
灰信风很想这么说,但话语却像石头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是白桅,他了解情绪也擅长拆解情绪。所以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白桅其实问对了。
故作豁达的背后堆积如山的不安,主动让剑落下的本质,是他太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确切的、能够结束一切不安的答案。
他漂浮,又沉下,良久才道:“我担心……就算我不说,你自己之后也会想起来。”
然后你会意识到,你其实心有所属,你的目光和关注,根本就不该落在我身上。
然后你会抛下我。就像当时在那个维度,你毫不犹豫地转头走向另一个方向一样。你会去追寻你想要的,而我追不上,也没资格追去。你或许会和那个真正让你心动的人创造更美好的故事,而我拥有的,不过是一份脆弱的配偶契约和一朵血染的玫瑰花。
哦对,现在还多了一缸泥。也不知道用完了能不能密封保存……灰信风很有些沮丧地想到。
毕竟白桅送他的东西说多不多,如果可以,他还是想都好好保存起来的。
思及此处,灰信风身体忍不住又往下更沉几分。细密的泡泡咕嘟嘟地冒上来,像是有什么正在水中消融分解。
看得白桅一阵莫名。片刻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真的,她从以前开始就觉得灰信风的想法一直弯弯绕绕的,绕到她有时都恨不得直接把他大脑皮层熨平了。
像这回也是。虽然他叽里咕噜得很认真,但她真的不太理解他在说什么。
而且……
“或许就像你说的,我曾经为其他人心动过吧。”她注视着沉在缸底的生物,突然站起了身,不等灰信风反应过来,面庞已经贴到了缸边。
隔着透明的玻璃,灰信风可以清楚看见她那比玻璃更干净的双眼,也清晰听见她的声音:
“可是灰信风,我一直记得的人是你。
“现在认真看着的,也是你哦。”
……
像是被某个无形的锤子重击,灰信风怔怔地抬头回望。
辨不清此刻心中翻涌的情绪,却分明听见了体内情绪囊再次充满的声音。
*
正纠结于个人情感问题的怪物们并不知道,人类的如死论坛里,此刻正呈现着别样的热闹。
只不过这回他们讨论的重点不再是某个具体的怪谈,而是关于整个怪谈游戏的机制。
就在几天前,论坛的怪谈公示区突然更新了一条公告,通知全体玩家游戏的进入方式将迎来重大改革,随机匹配将成为玩家进入怪谈的唯一方式——
相应的,玩家进入匹配的流程也有了略微修改。原本玩家们只有在耗到死线时才会被强制塞进怪谈,现在则给了玩家一定的主动权,可随时主动申请进入怪谈……
但不管怎样,对于依赖组队和提前做攻略的玩家来说,这样的改动,无异于变相提高了整个游戏的难度。
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一变动带来的冲击便已初步展现。论坛内抱怨改版和辱骂策划的帖子不绝于耳,以几个版主为首的攻略组不得不紧急又出了好几版怪谈通用攻略和类型套路总结,好尽量帮玩家们提高通关率,一些社团甚至因此出现了不小的人员变动——
毕竟对相当一部分玩家而言,加入社团,甚至与他人交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组队时抱上靠谱的大腿;现在组队已经成了奢望,有些人际关系自然也没必要继续维系了。
有些玩家干脆将这一变动和之前很流行的的“有爱系列阴谋论”以及“怪谈boss放狠话事件”联系到了一起,认为这是怪谈游戏进一步增加难度的标志……
有人甚至信誓旦旦,以这次的变化为论据,反向论证起“有爱之家阴谋论”的真实性——事实摆在眼前,这次声音尤其浩大,哪怕版主及时下场管理,依旧没能完全控制住风向。
……然而今天论坛的热闹,却与这些讨论无关。
当然,也不是完全无关。因为它一来仍然涉及这次改版后的新机制,二来也确实和“有爱之家”依旧扯上了一些联系……
简单来说就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科研精神爆棚的玩家在努力研究能否通过一些手段,来尽量控制被匹配到的怪谈的难度和类型——就目前而言,也确实小有成就。
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有玩家发现,随机匹配到的怪谈往往和本人在现实中的职业、状态以及所处环境有一定关联;此外,某些绑定道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组队的效果,只是这种道具往往比较难拿,而且有概率失败。
而就在昨晚,又有几个玩家,试验出了另一个能够前往指定怪谈的方法——
俗称,祈祷。
拿着“有爱之家”出品的奖券或是小纸条祈祷。
而且必须是在正式进入匹配之前就开始祈祷。祈祷时要尽量明确自己想去怪谈的名字,最好能再附上相应的类型和主题……
【亲测有效!成功率百分之百!我同社团另一个妹子也试了,成功进本!】
【确实,目前试下来只有这个是有效的。前提时用的时候一定要提前确认目标怪谈的开放时间。我昨天就是,特别想去知行中学,结果被稀里糊涂送去了明光职高,混出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知行根本没开……】
【加一加一,我也试了!真的有用!而且这种用法是不会消耗道具的,真的神器啊啊啊!】
【……虽然但是,没有纸条。回帖拿到的祝福有用吗?】
【……虽然但是,没有纸条。我自己手写一张有用吗?】
【……虽然但是,没有纸条。我现在求人出货有用吗?】
【……虽然但是,我有纸条。但是不小心进过洗衣机了,现在只剩一团屑……有用吗?】
【?靠,楼上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披麻村都过去多久了,你不会一直把那团纸给留着吧?】
【回楼上,留着的。一直没舍得扔[允悲]不过用来挡灾似乎没用,我后面在其它怪谈死了三四次都没见它生效,所以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用来祈祷[点烟]】
【心疼楼上。总之试试吧。万一上面还残留着什么余力呢?】
【绷不住了,所以有爱之家什么时候再开啊,知行中学也行啊!好后悔我之前因为觉得恶心就没坚持刷TAT】
【乐观点,你要想,说不定你当时哪怕坚持下去了也刷不到呢?】
【现在知行也不好进了啊……我还是期待一下论坛祝福的威力吧。】
【加一!从今天起我将积极走遍每个在凌晨问爱的帖子!】
【不是,只有我一个觉得有点怪吗?怪谈游戏突然改革加大难度,偏偏这时候只有出自有爱之家的道具能够破局……这会不会有些太巧了?】
【巧啥啊,不巧啊。按某些人的说法,他晚上失眠睡不着都是因为有爱之家呢,何况这么凑巧的事呢?一切肯定都是有爱之家的阴谋啦~】
【懂了,这一切都是有爱之家为了推销它们家道具而做的局!朋友们,我们都被怪谈做局了!】
【笑得,创造需求外加饥饿营销是吧?有爱之家真的好会哦,它们家产品经理一定特别通人性吧?】
【什么PM,放尊重点!人家那叫boss!】
【有一说一,如果这一切真是有爱之家做的局……那我只能说,这个boss是真的牛,太懂人了!】
【呃,但能说吗?我总觉得这个思路好像哪里不太对。
【好像现在论坛流行的思路就是,是有爱之家主导了一切糟糕的变化……
【但假如,事实并非如此呢?】
……
作为已经被剥夺玩家权限的人类,王立此刻早已看不了论坛了。
也幸亏已经看不到。
如果他能看到此时此刻那些讨论的话,他的脸色必定会比现在更加难看。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的手里还持有不止一张写着“祝您平安”的纸条,也曾不止一次尝试过再次进入怪谈——然而结果显而易见,他哪个怪谈都进不去,更别提靠着纸片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了。
不得不说,这让他有些焦灼。尤其是在发现同样成为“新夏公寓”怪谈代理人的其他同伴都在无声无息地消失之后,这种焦灼更是逐渐攀至顶峰。
也正是因为焦灼,他最终选择来到了这里。
定下心神,王立裹紧身上的卫衣,充满警惕地再次抬头。
他是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邀请到这里的。一栋被荒废了不知多久的办公楼,甚至连一个看管的人员都没有;明明不是怪谈,给他的感觉却比怪谈更阴冷。
他的面前,是一扇虚掩的红色房门。像是察觉到他的到来,房门后面传出笃笃的动静,跟着是一个淡淡的、女性的声音。
“是王先生吗?到了就进来吧。
“我是不介意等待的,但王先生你,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不是吗?”
第100章 第 100 章 你的守护神撤回了一个……
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王立没有迟疑,推门而入。
门后是看上去像是一间会客室,出乎意料得宽敞与干净。
房间的最中间是一个很老派的木制长方形茶几, 茶几的后面, 则是配套的老式木制沙发。
沙发上是一个女人, 穿着红衣, 盘着头发,相貌看上去很端正,却莫名给人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正低头理着一副纸牌, 所有的牌都是背面向上, 尽是王立没有见过的花纹。
“坐。”女子没有抬头, 只随口招呼一句。王立转头看看空荡荡的周围, 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没有任何椅子。是让他坐哪儿?
另一边,那女子终于理好了桌上的牌, 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似乎闹了个乌龙。好笑地掩了下嘴, 跟着又冲王立点了点头:“抱歉,这地方很久没客人来了。我都忘了这里没有椅子。
“不介意的话,请稍等一下?我可以叫人帮你去搬。”
“……算了。”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王立也实在没有废话的心思, 咽了口唾沫, 决定还是开门见山,“你就是给我发消息的那个人?”
“没错。”相比起他的紧绷, 那坐在茶几后面的女子显是要放松许多,也没起身,只坐在原地, 落落大方地冲着王立微一颔首,“你好,我是蕊秧。你也可以叫我惢秝。”
索丽。还挺洋气。
王立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外文名,迟疑了一下开口:
“你说,可以帮我活下去,是吗?”
“纠正一下。不是帮你活下去。”那女子却淡淡道,缓缓向后一看,两手优雅地交叠在膝盖上,“是帮你躲避它们的追杀。”
王立皱眉:“它们?”
“怪谈。诡异。或是游戏主办方。我不知你习惯如何称呼,但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女子抬头,“怎么,你该不会以为你那些朋友的死,真的都是意外吧?”
王立闻言,不由一震。
不得不说,这话确实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自从上一回“新夏公寓”怪谈结束后,一切明显是不一样了——他也好,同为怪谈代理人的其他人也好,都莫名其妙失去了登录如死论坛的权限,和其他玩家之间虽说还能以其他方式交流,但能表达的内容也明显受限,时常会出现发送内容无端变成乱码,又或是聊到关键之处突然断网之类的情况。
要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就从上周起,突然就开始死人了。
最开始死的是龙岩,据说是去找老朱的时候被高空坠物砸死了,跟着就是老朱,因为犯病死在了自己家里,最后还是通过他家人发的朋友圈才看到了讣告。
跟着是江铭,再是其他人……所有人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死去,死到现在,竟只剩下他一个。
更糟糕的是,除了他之外,其他的玩家,竟像是全都不知道这事——他曾经不止一次设法试探过,那些玩家的脑袋竟像是被什么力量改造过一般,完全不记得龙岩他们了!
……这种情况,要说是意外,要说是没有任何诡异力量介入,谁敢信?谁能信?!
他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女子好笑地偏了偏头:“我说了呀,我是蕊秧。能帮你的人。”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就恕我无可奉告了,至少现在不行。”
王立不解:“现在?”
女子浅淡一笑,却没直接回应王立的疑惑,而是反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帮你吗?”
语毕,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道苍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穿墙而出,枯枝般的手缓缓向前,轻轻搭上王立的肩膀。
刺骨的凉意几乎是瞬间穿透皮肉,王立本能地惊喘一声,侧身躲避,在看清那道身影的刹那,更是立刻变了脸色——
只见那身影双脚悬空、形容枯槁、身上的白色长裙静静飘荡着,脸色却比那条裙子还白,整个人瞧着就像是没上色的草稿,偏偏两肩处又晕着再明显不过的血迹,红得扎眼,触目惊心……
王立胸口剧烈起伏,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旁边却又传来女子的一声轻笑: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玩家,你看着可真不稳重。别担心,她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又是一个响指,那道惨白身影再次退回墙后,王立这才重重呼出口气,旋即难以置信地转头。
“你养鬼?”他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茶几后的女子却只悠然地摇了摇头:“真没礼貌。谁告诉你她是鬼了?
“她是人,和你一样的人。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她现在只能以这样的状态活着。”
“……”活着?
王立猛然睁大双眼,先前女子说过的话再次涌入脑海,呼吸不由一滞。
“你说的帮我躲避追杀,难不成就是把我也变成这种、这种……”
他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描述。对面的女子却再次莞尔。
“虽然不够稳重,但你的脑子倒是不错。”她赞赏地点头,慢慢坐直身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王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变成这样,还能算是活着吗?”
“这个就要看你对活着的定义了。”女子幽幽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件事。”
“这种状态只是暂时的。只要时机成熟,你就可以重头再来、重新做人,顺利回归过去的生活。”
王立皱眉:“什么时机?”
女子语气笃定:“那些怪谈消失的时机。”
……又是一句奇奇怪怪的话。王立琢磨了一下,却渐渐明白了什么。
他定下心神,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神情明显已经镇定许多:“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女子眼中赞赏的意味更浓了,“简单来说就是,我愿意为你提供庇护,让你摆脱那些诡异力量的追杀,不至于真正的死亡。只是作为交换,我希望你在变成活灵后,能小小地发挥一下你新状态的特长,比如伪装成鬼魂什么的……混进某个怪谈里去。”
“顺便替我办一些事。”
她说得轻巧。王立听着却再度色变,刚刚才勉强稳下的情绪转眼又乱成一团:“你让我进怪谈?!你都说了它们要杀我——”
“放心,不是所有的诡异存在都认识你的,它们可没有通缉令。”女子却道,“再说,我有的是法子帮你伪装。”
“你进去之后,只要乖乖按我说的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句保证一出,成功让王立又一次冷静下来。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却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想对付那些怪谈?这太离谱了……”
“离不离谱,不是你一个被淘汰的玩家有资格评价的。我既然敢找你来,自然有我的底气。”女子只略显冷淡地瞟他一眼。
“换个角度来说,某股来自怪谈的诡异力量正在追杀你。而我的目标,又恰好是那些怪谈。这样算下来,我们的利益本就是一致的,不是吗?
“况且,既能保住性命,又能顺理成章地领用怪物的身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怪谈游戏里肆意屠戮、尽情享受杀人的快感……这对你来说,不是双倍的得偿所愿吗?”
她说到这儿,意有所指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也略微放缓。
“……”王立搓脸的动作蓦地一顿,透过指缝看她一眼,眼睛几不可查地转了几转。
又过一会儿,方见他下定决心般地深吸口气,放下双手。
“我需要考虑。”他认真看向坐在茶几后面的女人。
“请便。”女子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态度,好整以暇地冲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期待你的答复。”
“……谢谢。”王立略一犹疑,还是说了一句,又强调般地补上一句,“那如果我确定了——”
“我一直都在这儿,想好了随时来就是。”女子淡然,“前提是,你能活到来找我的时候。”
这句话成功让王立脸色又白了几分。用力扯了扯身上的帽衫,他没再说话,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这栋楼是一个废弃景区的附属大楼,因为荒废,楼内的电梯也早已不能使用。他只能和来时一样,沿着楼梯一层层地往下走去。
一开始还只是快步行走,过了两层楼后,却几乎是跑了起来,跑得头都不敢回。
赶紧逃——绝对要赶紧逃!
他咬牙切齿地想到,当他傻的吗!
什么双赢合作,分明只是趁火打劫罢了!又是伪装鬼魂又是混进怪谈的,谁知道其中有多少风险,空头支票更是开得不明所以——等到怪谈消失他才能恢复正常生活?鬼知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奇奇怪怪的女人,也不知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她方才的话倒是给了他另一个思路:
听她的意思,她明显和那些怪谈是站在对立面的。类似这种将活灵伪装鬼魂送进怪谈的操作,或许以前也曾有过。那如果他能设法将这个消息告诉那些追杀自己的诡异,说不定反而能换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仔细想想,没准儿还真的可行。
王立的眼神微微亮起,脚步越发加快。
偏在此时,脚腕上像是被什么用力扯了一下,他整个人一时不稳,竟是直接就这么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好险他平衡感不错,又及时抓住了扶手,总算没出什么事。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看,却又瞬间如堕冰窟。
——只见楼梯的台阶上,赫然是一只手。
一只从下方穿出来的,骨肉分离的手。
那手还维持着抓握的姿势,手指虚虚地向内蜷着。片刻后,却在王立骇然的目光下,再次动了起来——
只见它调转方向,用力抠住地面,藏在楼梯里的手腕开始缓缓上抬,露出同样肌肉腐烂的胳膊。
那楼梯下面藏着什么东西。而它现在,正在慢慢往外爬。
终于意识到这点,王立脸色立时一片惨白。用力咽回卡在喉咙里的尖叫,他不及细想,转头就跑,没跑几步,却又听“咚”一声响。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突兀地掉在他的跟前。
那是一具人类的躯体。不知道从哪儿掉下来的,几乎摔成一滩烂肉。
下一瞬,又在他悚然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爬起,迅速支起被摔到扭曲的四肢,歪着脑袋朝他迅速扑来——
这一回,王立终究是没能再控制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响彻整栋大楼。
顶楼的办公室内,那女子却依旧安静地坐在木制沙发上,低头百无聊赖地玩着茶几上的纸牌。
一张纸牌被轻轻翻过来。上面画着的却不是牌面,而是一圈诡异的符文,符文的中间,正端端正正地写着王立的名字。
“愚蠢的合作者固然让人不快,但相比起来,我还是更讨厌自作聪明的蠢人。”
她自言自语般喃喃着,伸手在纸牌上轻轻一抚。原本笔画清晰的“王立”二字,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浅淡模糊起来。
随着名字的消逝,楼下传来的惨叫声也渐渐小了。女子毫不意外地冷嗤一声,正要将那张纸牌丢到一旁,却听楼下又是一声怪响——
本已变得半浅的名字,竟突然又变回来了。
女子:“……?”
居然没有死?
是运气好吗?
女子困惑地皱了皱眉,再次摸了摸那张纸牌。
牌上的名字飞快变浅。浅了没多久,却又深了回来。
变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是纸牌上那俩字自己闪了一下似的。
……所以是还没死?
望着纸牌上清晰可见的“王立”二字,女子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想不明白,只能再次催动纸牌上的符文。大楼里的诡异力量随着催动不住翻涌,跟着就见王立的名字开始反复闪烁——看上去就好像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
这男人属信号灯的吗,这么能闪?
女人脸色微变,面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破裂。
正要发作,却见那名字再次闪烁一下——这回却是彻底暗了下去。
似乎好像终于是死了。
女人抿了抿唇。明明是意料中的事,不知为什么,却莫名有种输了的感觉。
按说人死了,她其实也不用再管,这栋楼里自有能消化尸身的存在。然而想起方才那名字古怪的反复闪烁,她还是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轻飘飘地沿着楼梯一路向下,没过多久,就找到了王立的尸身。
他就倒在大楼的出口处,浑身是血,双目圆睁,距离外面就一步之遥。手里紧紧抓着一张纸片,四周还散落着不少,捡起一看,全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便签纸,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痕迹。
但若仔细感应,却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所有的纸片上都还残留着些许微弱的气息。
……所以刚才,他就是靠这些,扛过了那么多次死劫吗?
这些又是什么?也是来自那些诡异的“道具”?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只是薄薄一张纸片,居然霸道成这样……
女子不安地蹙眉,又去看王立手里紧紧抓着的那张。
同样是再普通不过的便签纸,不同的是,这回的纸片上面有字。
“‘致用力活着、人模人样的你’……”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便签上的字,片刻后,恍然大悟地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所以只有这张纸片才没有生效啊。
她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随手将那纸又扔回了王立的尸体上。
“真有意思,人模人样……
“一个早就该死的东西,一个屠杀同族的玩意儿,到底算不算人模人样,看来你自己心里是真没点数啊。”
她说着,打了个响指叫来几抹扭曲的影子,任由它们原地“处理”起尸体,自己则沿着楼梯慢悠悠地走了回去,脑子里仍盘旋着方才在那纸片上看到的最后几个字。
有爱之家。她在心里默默重复道。
最后那张纸上的落款写得清清楚楚。创造出这些道具的,正是“有爱之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