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是谁

    沈眠随手将手里的骰蛊扔到了一边。


    不远处立刻有爱看热闹的人凑上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的骰子。


    “嚯,五个六!”


    他揉揉眼睛,高声惊叹道:“够厉害的啊这位小兄弟。”


    没等他再说点什么,忽然觉得一阵窒息。


    “劳驾,让让。”


    木樨冷着脸,拎着他的衣领,将已经超过了和皇帝安全距离的人拉开了。


    “咳咳。”


    男人摸摸脖子,看着浑身剩下都写着不好惹的木樨,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他还是找个安全的位置看热闹吧。


    “你是不是出千了!”


    张廉短暂的惊愕之后,猛地跳了起来,他双目赤红,颈侧的青筋都崩了出来。


    沈眠却懒得理他。


    陆璋手里拿着的、还有当铺的簪子——物证。


    当铺的掌柜——人证。


    还有他手里的借据,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张廉的大名、借了多少,利息多少以及什么时候还款。


    沈眠很期待后面张尚书看到这些时的表情。


    “你肯定出千了!”


    张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现在两只簪子没了不说,还欠下了二百二十两银子的外债,他爹要是知道他出门不是买书,而是是去赌了,还不得打断他的腿?!


    他的惊慌最后全部变成了愤怒。


    张廉整个人暴怒地朝沈眠扑过去:“好啊,你敢耍我!”


    “把东西给我交出来!”


    他刚往前窜了一步,整个人就猛地飞了出去。


    两颗骰子滚到了地上,而木樨收回右腿,看张廉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沈眠悄悄瞥了一眼窗外。


    好险。


    要不是他示意得快,张三人就差点没了。


    狂徒还不快点谢他救命之恩?


    “咳咳!”


    张廉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后腰被这人的侍女踹断了,小臂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疼得要命。


    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哀嚎了半天,才被小厮扶了起来。


    整个三楼瞬间一静。


    “哎呦,二位这是怎么回事?”


    两名伙计迅速凑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身高体壮的男人,看样子是专门处理类似事的打手。


    陆璋右手缓缓按上了藏在腰间的短刀。


    “你们!”


    沈眠还没说话,满身狼狈的张廉已经尖叫出声了:“你们敢打我!”


    疼痛让他的脑子更加不清醒了,张廉大喊大叫:“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竟然敢这么对我!”


    沈眠:“你爹?你爹算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说出来吓死你!


    站在一旁的陆璋:……


    木樨默默站直了些,眼神睥睨地看着张廉。


    敢和主子比爹?!


    张廉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他踉踉跄跄地推开小厮,强撑着站直了,抹把脸大声道:“我告诉你们,我爹可是户部尚书,你们惹不起的人,识相的话,就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他身边的小厮闻言脸都吓白了。


    大少爷真是疯了!


    沈眠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能蠢成这样。


    光天化日之下就把张尚书供出来,传出去张尚书的人设估计要塌。


    不过没关系,反正早晚都是要塌的,不差这两天。


    沈眠不把张尚书放在眼里,茶楼的人却明显有点不敢上前了。


    张廉将沈眠的沉默当成了害怕。


    他脸色扭曲,眼睛里全是血丝:“怕了吧,敢打我,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把簪子和借据都给我,再给我五百……一千两银子找大夫,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要不然,等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我要是告诉我爹——”


    “快闭嘴吧你!”


    赌徒张三满口爹爹爹,沈眠瞬间回忆起了张尚书给自己的那本假账。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拎起张廉的衣领,恶狠狠道:


    “你爹户部尚书了不起啊?”


    “我告诉你,别说你爹是户部尚书,你爹就是一棵大树、是猫是狗是牲畜,你也得把欠的银子还了!”


    他冷笑一声,把张廉甩到一边:


    “你不是要告诉你爹吗,我帮你!”


    看来张尚书这个好大儿,连最后两天安生日子都不想让他爹过了。


    张廉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嚣张的小少爷。


    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户部尚书是多大的官,整个朝中,就没几个人敢惹他爹不痛快的!


    就算是打赢了兰鞮的卫国公,想要粮草,不也得看他爹的脸色?


    他爹说没有银子,卫国公不也没办法!


    “木樨。”


    沈眠朝歪撑着桌沿的张廉抬了抬下巴:“把人带着,去对面客栈。”


    说完,他扭头对张廉身后那个一脸绝望的小厮笑了下:


    “你是他家的小厮?


    “快去把他爹找过来,在对面等你,我倒要看看,户部尚书要怎么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张廉看着向他走过来的木樨,条件反射后退半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就是一黑。


    “主子。”


    木樨拎着张廉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要不要把他舌头割了?”


    吵得要死,还敢冒犯陛下。


    沈眠:?


    他顿了顿:“倒也不必。”


    木樨,不愧是差点一天洗两次奶茶豹的狠人!


    影卫都这么凶残的吗?


    见小厮两股战战不敢动弹,沈眠瞟他一眼:“怎么,你想留下来陪你家大公子?”


    小厮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浑身一抖,连忙回神,连滚带爬地走了。


    沈眠活动了几下手腕。


    这张三还挺沉。


    他看着犹豫要不要上前来的伙计,清了清嗓子:“个人纠纷、个人纠纷。”


    “不打扰你们做生意了,这些是赔偿店里损失的。”


    沈眠和颜悦色地将桌上的筹码全推了过去。


    伙计看着那堆筹码,只觉得这东西烫手得很。


    沈眠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人,直接去对面客栈要了间上房,又点了一壶好茶、两盘果子,开始慢慢等人。


    张廉则被木樨两下捆了起来。随手丢在一边。


    他只昏了一小会儿就醒了,短暂的迷茫之后,他眼神恨恨地看着不远处的几人。


    此时除了疼痛恼怒,他心里全是害怕。


    被赌博冲昏了的大脑,终于冷却了一些。


    想到自己方才大庭广众之下说了什么,张廉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几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爹,他爹等下不会真的来了吧?


    陆璋坐在一边,默默拿起一颗苹果,给沈眠削果皮。


    边关的粮草一直紧缺。


    太祖在时,父亲是他最信任的小将军,可等到太祖驾崩,先帝登基,手握兵权又常年驻扎边关的卫国公,就变得碍眼了起来。


    从那时起,朝廷拨发的粮草就总是一拖再拖。


    他们本来想着这次大败兰鞮,没准皇帝高兴,要粮草能容易些。


    哪想到皇帝松了口,户部却咬死没钱。


    想到之前看的账册,陆璋的脸色有些沉。


    他暂时还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打算。


    此前重臣贪污,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况且张忠也说过,新帝的陵寝刚刚动工不久……


    也不知道张忠最后能吐出多少东西来。


    这些里面,落到边关的又能有多少?


    “陆璋?”


    听到对面的声音,陆璋猛然回神。


    沈眠扣了扣桌子,提醒道:“苹果已经被削了三层了。”


    再削下去就只剩苹果核了。


    陆璋立刻收刀,低声道:“抱歉——”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地上的张廉猛地弹动起来,破口大骂:


    “陆璋?你是陆璋!?”


    他整个人往上窜了窜,脑袋在沈眠和陆璋身上来回转了两圈:“好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们一伙人,就是过来故意给我下套的?”


    张廉咬牙切齿,大声咆哮:“刚才你果然出千了!”


    沈眠:……


    不是,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出不出千的问题。


    张尚书的这个儿子,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你想、你想用我的事威胁我爹?”


    张廉迟钝的脑子开始缓缓转动:“你敢持质朝廷命官家眷,你要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听到“造法”两个字,陆璋的动作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沈眠:嗯?


    造反……


    谁造反,张尚书吗?


    “好啊,是不是户部没钱拨发粮草,你就想要威胁我爹!”


    张廉脸上满是的恶意,眼睛盯着陆璋,像是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


    “怎么,你们从兰鞮哪儿翻到的狗食不够吃的,还要上京城来要?”


    “区区兰鞮打了这么多年,前年,还是大前年?”


    陆璋闻言,呼吸瞬间一窒。


    张廉语气轻蔑:“京城里谁不知道,那一场仗卫国公要了多少粮草,打了多久,结果呢?”


    “我看就是卫国公玩忽职守,要我是陛下,不降罪都是仁慈了,你们还好意思要粮草?”


    “我看你们都是废物,卫国公带出来的呃——”


    他话没说完,一颗缺了口的苹果便狠狠地砸在了张廉的脸上。


    陆璋对面的椅子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咯吱”,随后便有一道人影窜了出去。


    沈眠直接把人踹到墙角,弯腰凑到他面前,语气阴森森的:


    “你要是不想要这舌头,我就帮你割了!”


    “天天只会蹲在赌场里的废物,也配在这儿说边关的将士。”


    “区区兰鞮?你这么厉害,那改日就给你送到边关好了。”


    “要是没有卫国公守着边关,等兰鞮人打过来,你这种废物早就被他们切碎扔锅里当配菜了,还能在这里放屁。”


    张廉的发冠被砸歪,黏着果汁的头发耷拉下来,脸色由红变青又青变紫。


    陆璋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人,随后抬手,从怀里掏出了张干净帕子。


    “公子擦擦手吧。”


    他侧头看向沈眠,眼神里还带着没褪去的寒意,语气却很柔和:“这家的梨子看着不错,您要不要尝尝?”


    沈眠不想吃梨。


    他现在想抄家。


    三年前的那一战,小说里只有寥寥数笔,但就是这样,沈眠也能从中窥见当时战场的残酷。


    这人在京城过着安稳日子,每日流连酒楼赌坊。


    用自己爹贪污来的钱过着醉生梦死一掷千金的生活,若不是事情败露了,他甚至有可能在张尚书的运作下,走到朝堂,爬到高位。


    就这,还敢大言不惭地侮辱守关将士。


    他的十八岁,身边是安稳,是繁华,而陆璋的十八岁,四周却只有火与血。


    若是朝廷的粮草再及时些,那场仗根本就不可能打得那么惨。


    陆璋静静地看着沈眠。


    他脑子里忽然十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年幼时见过的一只猫。


    被养得干干净净的白猫眼睛蓝汪汪的,看着很可爱,每天不是去河边抓鱼玩儿水,就是趴在家里那条黄狗的脑袋上咬狗耳朵、踹狗脑袋。


    看上去很会欺负狗。


    但就是这样的小猫,却在那条狗被兰鞮人揪住后颈往外拖的时候,想也不想地扑上去,死死咬住了兰鞮人的脸。


    陆璋又开始摸他腰间的那枚玉佩了。


    沈眠用眼角去扫陆璋的表情。


    陆爱卿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他也不太会安慰人,这么办……


    让陆爱卿把地上这狗东西打一顿出气?


    木樨安静地站在一边,悄悄摸了下身上的匕首。


    她就说,刚才就应该把这东西的舌头割了。


    *


    张尚书刚刚回府,一杯热茶还没喝完,管家就把惊慌失措的小厮带进来了。


    “老爷,老爷!”


    小厮一进门就扑倒在地,磕磕巴巴道:“不、不好了……”


    “大公子出门和人起了冲突,被人打了一顿,扣下了!”


    他不敢说张廉是去赌了,想了一路,最后决定避重就轻,只说是和人起了冲突。


    张尚书听罢猛一拍桌子:“什么!”


    “起什么冲突,廉儿平日为人老实,怎么会和人起冲突。”


    “真是反了天了,欺人太甚,天子脚下,竟然还敢打人?”


    问到具体怎么回事的时候,小厮脸色苍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对上张尚书怒气冲冲的眼神,他不由心里叫苦。


    这怎么说,说大公子不是去书肆,而是去了赌坊?


    输了几十两银子还不收手,最后又借了二百两的高利贷,连身上带的簪子也输出去了?


    真这么说,大公子未必有事,他就要第一个被罚了。


    见小厮说话颠三倒四的,张尚书不耐烦地呵斥一声:“好了!”


    “他们把人扣哪儿了,管家,叫上家丁!你带路,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张尚书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


    小厮如蒙大赦,立刻麻利地爬了起来,说了地方。


    张尚书一刻不停,气势汹汹地带人来了客栈。


    店小二战战兢兢地将人领上了楼,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迅速溜了。


    掌柜新买的那个黄历一点不准。


    他就感觉他们店今天不宜开张!


    小厮悄悄瞥了一眼张尚书的脸色,上前就要叫门,结果他手还没碰到,门就自己开了。


    张尚书没看见站在门口的木樨。


    他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的儿子身上。


    “廉儿?”


    张尚书先是震惊,随即便是暴怒。


    站在他儿子身前的人闻声转过身来,张尚书一愣:


    “陆璋?”


    他冷笑出声:“我当是廉儿得罪了谁,原来是卫国公世子。”


    “怎么,卫国公这是记恨户部没给他拨发粮草,所以打算报复本官?”


    简直是目无王法!


    张廉这回被塞住了嘴,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看上去狼狈极了。


    看见父亲来了,他来不及细想其他,“呜呜”地叫着,整个人像条鱼似的往上拱。


    爹,救命啊!


    张尚书连忙上前,想把儿子放开。


    陆璋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语气冷淡:“张尚书急什么,这绳子,张尚书可解不得。”


    张尚书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忍不住冷笑出声:


    “世子真是好大的威风,不知若是陛下知道——”


    “朕知道什么?”


    刚洗完手的沈眠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微笑看向张尚书。


    “陛、陛陛陛下!?”


    看见沈眠的一瞬间,张尚书腿一软,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见张尚书跪了,他身后的人也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门口还没进来的家丁察觉到不对,正想偷跑,就被带着面具的黑衣影卫拦住了路。


    张廉看着眼前的景象,颤巍巍地盯着沈眠看了几息,想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最后眼睛一翻,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张尚书汗出如浆,哆哆嗦嗦道:“参见陛下,陛下,犬子无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沈眠慢条斯理地坐回了椅子,淡淡道:“无知?”


    “我看你这儿子可不无知,比你强多了,他出息得很啊?”


    他从桌上拿起几样东西,叫木樨拿给张尚书:“给张爱卿看看。”


    张尚书看银票的时候还不明所以。


    然而等到他看见簪子,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张尚书脸色铁青,磕头道:“这,还请陛下明示。”


    沈眠啧了一声:“你这儿子,赌博把身上的簪子当了不说,还当场借了二百两的高利贷。”


    他在张尚书开口辩解之前继续道:“当然,这些都是不是什么问题。”


    “朕主要想知道,张爱卿平日连衣服都舍不得换,家里怎么会有这种簪子?张尚书的儿子,怎么敢二百两银子说借就借?”


    听出皇帝的言外之意,张尚书只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他艰难开口:“这,说来惭愧,这簪子是臣妻的嫁妆,一直好好收着,也不知道怎么被这逆子拿去了。”


    “臣平日忙于政事,对这逆子属于管教,恐怕是结交了什么人,这才……”


    逆子,逆子!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拿出去多少东西了?


    张尚书额头的冷汗缓缓流进了眼睛里,可他连擦都不敢擦一下。


    不知道陛下方才问他什么了,这逆子招没招。


    若是陛下想要深究呢?


    这狗东西万一被带去大理寺……


    方才还想要给儿子出气的张尚书,现在只恨不得直接把张廉就地打死,来个死无对证。


    若是陛下发现,他这官就做到头了!


    “张大人好好看看。”


    陆璋缓步走到张尚书身前,捏着那根簪子,转了转。


    “这簪子可是宫里的东西,张夫人家里……有这种簪子?”


    张大人看着眼前簪子上那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记号,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收得东西太多,已经记不清这是谁送的了。


    不说别的,拿着宫里的东西,还在赌坊输出去,这已经是大罪了。


    “张大人估计家里东西多,记不清了。”


    沈眠站起身来:“没关系,朕可以去爱卿家里,帮你好好整理整理东西,顺便看看——”


    “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不小心走错门,跑到张爱卿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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