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禾有些后悔了。
后悔选择在这边的一个逼仄的小角落里与他进行这场对话。
现在这个气氛怪尴尬的,让她不由莫名地想要后退两步。只是再退,都快要抵到墙角了。
偏陆怀砚一双眸子亮的惊人,说出的话更是让她的情绪翻涌。
什么不是孤军一人?她连话都没有张口,他就知道自己想做的事了?
片刻后,她轻轻垂眼,低声喃喃:“会有人相信吗?”
“会的。”陆怀砚认真地看着她,“所以,以后有事可以不用再瞒我。”
黎书禾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深吸一口气,对着他说道:“陆少卿。”
“嗯?”
“你挡着路了。”
陆怀砚:“……”
他默默让开了一些,又不甘心地问了句:“没别的话了?”
“陆少卿还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
陆怀砚无言,不是她说有事要跟自己说的吗?怎么反而现在好像都是他在说,垂头时正好看见——
阳光投射在她的脸上,将她耳廓的绒毛都照得透亮。她转头望过来时,眉骨也正好映在了光里。
那一片睫羽投下的翳影,更像是蝴蝶停驻时收拢的翅膀。
陆怀砚的喉结滚动几下,终于在她要敛眉离去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黎书禾的心又突了一下,连带着耳根都开始微微发烫。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更柔了一些:“孟淮说你等等准备去祭拜你的阿娘?”
“嗯,回来也有两天了,总该去看看。”
“等见堂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她耳朵也跟着嗡得一声,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猛地又转头看他。
只见陆怀砚常年冰冷的眼角忽然像化开了冰霜,连带着唇角也勾起了极浅的笑意。
他又说了句:“是该去给伯母上柱香的。”
这下,她是彻底缴械投降,挣扎了两下将手抽出,随口应了声“好”,落荒而逃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如同初春的薄冰,在悄悄融化,生根发芽。
……
黎书禾趁着这会儿空闲,出了趟门,把祭祀需要的香烛纸钱都采买了回来,路过杂货铺时,顺便又买了些供果酒食,还去肉铺割了两刀上好的五花肉。
直至日暮西斜,她拎着东西回到家中,还没见到丁復的身影。
不说孟淮和裴珣了,就连陆怀砚的脸上都起了担忧之色。
丁復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几人正谋划着是不是该去哪里找寻一番,桌上摊开一张吴州的地图,在上面各处做了些标记。
陆怀砚当机立断:“我们三人分头行动,裴寺正去这几处的赌坊,老孟去各处的青楼画舫,我去码头还有几大粮行看看。”
丁復今儿要去,左不过也是这几处,若是这些地方都没发现他的踪迹,那就只能去找衙门借人,就算是打草惊蛇那也没有办法了。
总不能让人好好的跟着他出来,莫名其妙在这里失踪了。
黎书禾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跟着一起帮忙,说道:“这里的路我熟些,不然我同你们一道吧?”
“不行。”陆怀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留在这里,万一他回来了……也好有人接应。”
“可是……”
“就这么定了。”
说着,他冲着身后的孟淮和裴珣点点头,示意他们二人跟上。
门甫一打开,就看到拐角处,丁復架在一人身上,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着。
大理寺三人:“……”
丁復眼尖地看到他们,不由跳起来挥了挥手:“呀,怎么都在这?这是知道我到了特地出来迎接我呢?”
迈的步子更大了些,似乎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哎哟”了一声,又慢了下来。
直至走到门口时,丁復还冲着一路扶他过来的郎中抱拳道:“多谢了!”
郎中什么也没说,掌心朝上,食指和拇指又揉搓两下。
“哦对,差点忘了。”丁復掏出几枚铜板放到他的手上,又说了一遍,“多谢,多谢!”
郎中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十枚铜板,数了又数,甚至是怀疑自己眼睛出现了幻觉。
眼前这位公子看着锦衣玉袍的,怎么这般抠搜!?
丁復还在傻呵呵地笑着,冲着门边的人喊道:“老孟,快过来扶我一把啊!”
“哦哦。”他们才反应过来,一人架了一边胳膊,就把人往里面抬去。
随后,“吱呀”一声,大门阖上,只留下那位郎中还在这暮色中,萧瑟的身影被斜阳渐渐拉长。
……
一进屋,看着丁復肿得跟馒头似的脚踝,陆怀砚开口询问:“怎么搞成了这样?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别提了。”丁復摆摆手,又喝了一口热水,这才缓过气来。
“我接连去了好几个赌坊,都听说了周家那大公子还有二公子的名号。这两位也是各大赌坊的常客,好些个人都跟他们有过交道。”
“三公子周士彬呢?”
“谁也没见过。”丁復说道,“这赌坊的人没听过这号人,私塾学院的人也没见过,要不是这户籍簿册记录在案,那两位县丞和县令皆知道这人,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压根都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了!”
陆怀砚的眼睛倏然亮起,说道:“这里的青楼妓馆可有去打听过?”
丁復点点头,神秘兮兮道:“去过了,还有几个十分惊人的发现,你们猜是什么?”
裴珣催促道:“快别卖关子了,我和陆少卿今日还在周府碰了一鼻子的灰,正愁没处撒气。”
丁復偏不听他的,转头看向陆怀砚,说道:“陆少卿,我这趟可算是因公受伤的吧?”
陆怀砚:“嗯,算。”
丁復嘿嘿一笑,搓手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说完又看向桌上,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这一天都没吃饭,险先要饿晕过去了,先让我填几口肚子再说。”
裴珣和孟淮面面相觑,不敢作声,直到丁復一瘸一拐走到了桌旁,看着洁白光亮的盘子里,就是有那丁点的油星子都已经被他们舔干净了。
丁復本就拖着疲惫的身躯,火气噌得就上来了。
“好啊你们,趁我不在,竟是一口饭都不给我留下!”
裴珣先发夺人:“起码有一半都是老孟吃的。”
孟淮:“???”天降一口大锅,气得他胡子都抖了抖。
“你说的什么屁话!”孟淮怒道,“我上桌的时候你都已经吃了一碗了!”
“后头是谁吃的肚子撑得像个西瓜?”裴珣说着还试图去拍一下孟淮的肚子,嘴里模拟“咚咚”两声,似在敲着西瓜皮。
孟淮回击道:“呵呵,也不知道是谁,方才坐下时那凳子腿都还在晃悠!”
“是你!”
“你!”
两人争吵间,黎书禾把方才刚刚放下的东西拎起,提议道:“要不然你们先聊着,我去后头炒两个菜?”
“对对对。”几人也跟着点头如啄米,立马停止吵闹,一同应道,“有劳黎师傅了。”
……
黎书禾把祭祀的用品先放好,再转身进了厨房。
这两块五花肉不管是品相还肉质都属上佳,皮薄肉厚,肥瞟与瘦肉相间,手指按压在最外层的油皮上还会微微回弹,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
沸水烧热后,将其放入锅中氽出血水,洗净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
砂锅的最底下铺上葱段和姜片,切好的五花肉肉皮朝下,整齐地码好放进锅中,
加入黄酒、冰糖、酱油,沿锅壁加水没过五花肉,然后盖上锅盖开始大火炖煮。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就随手炒了几个时蔬,刚将菜端上桌时,只见他们几人还围着丁復问个不停。
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带着点吹嘘的成分,丁復用略带夸张的手法描绘着当时的情景。
“不是我吹,那赌坊里个个都是身手了得,见我在他们那没赌钱,还在打听消息,当场就要把我赶出去。”
陆怀砚:“你去赌坊什么也没做……就直接开始打听消息了?”
丁復被问住了:“啊?不然还要做什么?!”
他又不会赌,难道还要去学着摇几把骰子吗?
裴珣哈哈大笑:“丁司直当真是四肢发达,头脑……哈哈。”
他笑了几声,才继续道:“所以你这伤,是在赌坊被人打的?”
丁復白了他一眼,怒道:“赌坊那些个打手都是些三脚猫功夫,怎么能跟我比?”
裴珣:“那你到底是怎么伤的?”
丁復脸色有些不自然,别过头去,不想再理他。
连孟淮也好奇心上来了,凑到一边问道:“你倒是快说啊!到底问出了什么?”
丁復清了清嗓子,看着这屋子里的人,说了句:“就……就他们都说那周府的三公子,是周老爷和青楼里一个角妓所生。”
“什么?!”
陆怀砚表情凝重:“此事可当真?”
丁復挠了挠头,有些不太确定:“我也是听那画舫上的几个娘子这般说的。她们说先前有个叫怜儿的,傍上了周府老爷,又给生了个儿子,说是那周老爷现在已经替她赎身,带在身边享福去了。”
不仅陆怀砚陷入沉思,裴珣也觉得不可思议。
裴珣道:“我们今日去周府,府里那位大少爷知道消息后的反应可不像是只死了个庶弟的样子。”
“还有那二少爷,这么着急赶回来就是为了将我们拦着,不让我们去死者的屋里探查,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是周老爷和角妓所生,应该是巴不得幸灾乐祸,哪还能这般维护?
陆怀砚道:“去给那袁县丞递个口信,让他暗中去查,再把那角妓的资料拿过来。”
丁復应了声“是”,刚要再说什么,鼻间已经嗅到了后头传来的味道,空气中裹挟着最原始而又充沛的油脂香味 ,就这样扑面而来。
不光是他,裴珣和孟淮也咽了咽口水,一同转头看向了正走过来的黎书禾。
裴珣忍不住问道:“黎娘子,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黎书禾杏眸微微弯起,跟丁復方才一样卖了个关子:“红酥手,慢著火,玛瑙色,人间味。几位大人不妨猜一猜今日做的是什么菜色?”
肚里的馋虫都咕咕作响了,这谁猜的出来!
偏她还特地要再多说一句:“猜对的人,等等便多吃一份,如何?”
听闻这个,几人登时燃起了熊熊斗志。
裴珣道:“美人纤手,慢火熬煮,这道菜当是我最爱的酱猪肘子!”
孟淮摇摇头,不认可这个答案:“都说是美人了,怎么能是肘子呢?我猜应当是鸡爪煲之类的菜肴。”
丁復看了眼裴珣,憋着坏笑:“谁说就一定是爪子了?这不还有玛瑙色吗?我猜是上次让裴寺正卡喉咙的鱼类!”
黎书禾皆是抿唇一笑,最后把视线落在了陆怀砚的脸上。
她说:“陆少卿,你觉得呢?”
陆怀砚迎上她的目光,说道:“我猜,这道菜,应当是甜的吧。”
第82章 东坡肉(二) 大理寺第一傻白甜……
黎书禾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个答案。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因为他一句话又引起了波涛起伏。
而他目光里的柔意,更是让人难以忽视。
她倏然转身,脸上的红晕在烛火中遮掩下尚且还不明显,只有胸膛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见她意识神游,似有松动之意,旁的其他几人就更加不依不饶了。
裴珣第一个不答应!说好的猜菜肴的,怎么还猜起味道来了。
这万万没想到,这陆少卿还是个投机取巧之人!
裴珣幽幽地开口:“陆少卿当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啊,黎娘子让我们猜是什么菜肴,偏你一人猜是甜口。”
末了又补了一句:“这黎娘子总不会偏心判他猜对了吧?!”
丁復点头附和:“对啊,这样可不公平!我的那鱼也是甜口哩!”说完又瞟了几眼裴珣,忍不住偷偷笑了几声。
孟淮倒是没他们这般计较,反而对着陆怀砚拱手道:“依老夫之见,陆少卿所言甚是,老夫也猜这菜是道甜口的。”
陆怀砚:“……”
这群人实在是太煞风景!
而黎书禾听着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脚下一个踉跄,走路的时候都差点摔倒。
明明没有什么,怎么被他们说的愈发玄乎,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沉默片刻,说道:“大家还是先一边吃饭,一边听丁司直说故事吧。”
……
最后东坡肉被端出来时,肉酥透,色润亮,只需用筷子轻轻一戳 ,便能戳透那颤巍巍的外皮,油脂便从透过这外层的肥肉慢慢渗出。
五花肉的汁液在炖煮的过程中就被锁住,如今汤汁更是浓稠,肉皮朝上时更是色泽红亮,光是看着,便能想象到待会这酱汁浇淋到米饭上该是何等的美味。
东坡肉一上桌,他们就看出了是何物而成,纵使没有猜对的,也没有灰心,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犹如凝脂,神似玛瑙的吃食。
还没等开动,丁復已经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更是将目光牢牢锁定此物,颇有一副已然将这个吃食据为己有的态度。
等所有人都落座后,丁復正欲夹筷,突然听到孟淮的声音传来。
“说起来见堂你怎么这般抠搜了?方才在那门口我瞧见你给那个郎中掏的是不是铜板?”
丁復手中的筷子一顿,一时不知怎么应答,刚想开口时便发现已被其他几人抢先了一步。
可恶啊!实在这些时日过于安逸了,以至于他都忘记先前他们那些夺食的日子里,这几位同僚是多么的阴险狡诈!
这孟淮竟然又使出这种声东击西的招数,偏偏他还再次上当。可恶,着实是可恶!
丁復愤愤然地将这一块五花肉夹起放入口中,还没来得及指控孟淮的行为时,软糯香甜的口感便在舌尖上跳跃。浓郁的酱汁在口中爆开,混着丰腴的五花肉,却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带着一丝丝的甜味,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浓稠的酱汁从肉块边缘滑落,把晶莹的米饭也染成了蜜糖色。筷箸夹起时,米饭中抽出丝丝油脂,黏挂着这酱汁的香甜,直往鼻子里钻。
丁復现下也顾不得米饭烫嘴,直接咀嚼起来。
冰糖的焦香,混着陈酒的醇厚,就在这齿尖缠绕。配着早已酥烂入味的东坡肉,肥肉裹着弹牙黏糯的米饭滑过喉咙,把原本朴素的米饭都变成丰腴的盛宴,咸中带甜,回甘绵长。
裴珣感慨道:“不说这肉的味道,光是这酱汁,就着米饭我都能吃上两大碗!”
丁復腮帮子鼓鼓的,虽是十分认同这话,却依然先专注于眼前的饭食,瘪瘪嘴没有开口,生怕再次因为自己话密而被他们抢食。
等盘中仅剩最后一块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一起,呼吸也凝滞了片刻。
一时间火光四溅,喷涌而出。几双筷子在盘中开始争斗打架,谁都想将这最后一块东坡肉收入囊中。
正在这时,又有一双筷子袭来,快、准、狠,将其夹入自己的碗中。
顺着筷箸的主人向上望去,陆少卿正淡然地将其送入嘴中。
众人面露震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以往那个向来不屑与他们争食的陆少卿,正将那最后一块东坡肉就着米饭咬下。
而他们那伸出去的手尚且还停留在空气中,懊悔不已。
怎么就被陆少卿给抢先了呢!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不争不抢的人,一旦动了什么心思,比谁都狠!
……
吃完暮食,孟淮还意有所指:“怎么黎师傅最近做的菜都是甜口的?”
难怪陆少卿会猜这个口味。
黎书禾被他说的一噎,手也跟着顿了一下。
裴珣浑然不觉,还在那说着:“甜口怎么了?我也爱吃甜口。”
还推了推旁边的陆怀砚,说道:“我记得陆少卿也尤为钟意甜口,是不是啊?”
陆怀砚清咳一声,脸色也跟着不自然起来,淡淡地“嗯”了一声,把话题重新引回到丁復身上。
“见堂,你有没有打听到那个角妓的事情?”
“有!”丁復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说道:“说是那个叫怜儿的,她选上花魁那一晚就被周府的老爷给包下了,一顶小轿把人从那红袖招给接到周府,自此再也没接待过其他客人。”
陆怀砚:“那有谁说她给周老爷生了孩子?”
“还能有谁,那些跟她一起的姊妹呗!”丁復说起这个,脸色变了又变,“其他人见她这般好运,总有几个眼红的。再说了,那肚子日日大起来,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还有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
丁復想了想,又道:“那个叫怜儿的角妓说是也识得几个字,但是绝对称不上是那种才华横溢的,加上周老爷也是从走码头发家,不是什么文化人,所以任谁都想不明白这周家的三公子,怎么就考上了进士,还去了国子监任教!”
“他考上进士后都没有回乡庆祝?”
“没有,要不是我那会提了一嘴,她们都还不知道呢!”
屋子里又重新陷入了沉默当中,裴珣想到什么,突然喊了一句。
“老孟,把死者的画像拿来!”
孟淮赶紧去翻了翻随身携带的箱子,从里面同时把这次三个死者的画像都拿了出来。
摊到桌子上时,几人一同盯着上面的人像看了许久。
裴珣道:“这周士彬确实与周家其他两位长得不像。”
陆怀砚点头:“不错,其他两个人眉眼间都能看出相似之处,但就算是外头的角妓所生,按理也应该有相似之处才是。”
他手指点点上面画像,说道:“其他两个人都是什么身份?”
孟淮又掏出袁县丞给的资料,应道:“一个是学正,说是吴州某私塾的院长之子。咦,这另一个点簿,好像是……”
裴珣急促道:“是什么?”
“奇怪了,怎么是苏家的人!这苏家的长子,怎么户籍地写在吴州的?!”
陆怀砚将册子猛地拿了过去,从头到尾又扫了几遍。
江南苏家,他那日在船只上还与黎书禾说着这户人家的事情。
这苏家富可敌国,各地置办的家业也多,但祖籍和最主要的家业都还是在苏州,和吴州虽说相邻,但没道理把自己家的长子户籍往这儿迁吧?
这三名死者的身份,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一股不对劲来。
黎书禾无端地想起了他们来时那艘船只上的旗帜的图案。
莫不是阿耶发现了什么,这才留下了这幅画?而阿娘误打误撞,又将这个画绣到了她的小衣上。
只不过此时人多眼杂,她得私下再另外寻个时间和陆少卿说才是。
因着苏家这个小插曲,几人都品出了这个案子格外的不对劲,偏现在他们在明,对方在暗。不说别的,现下种种,只怕这三名死者同时进入国子监的这件事还有蹊跷。
陆怀砚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说道:“得去趟苏州,让这苏州的刺史协同我们一同调查此事。”
不过……现在他们这群人里,丁復脚伤了,行动困难。孟淮年纪大了,脚程当是其中最慢的。还有一位,他更是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前往。思来想去,只有裴珣最为合适了。
陆怀砚拍了拍裴珣的肩膀,一脸正色道:“要去苏州调查此事,还要去与那苏州的刺史周旋,我想也只有裴寺正能担此大任了!”
裴珣被他这一通夸赞,莫名地在心里抖了一抖。
以眼前这位的行事作风,每到这个时候指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裴珣接过这信后,朝四下看看:“我去?”
陆怀砚挑眉,轻轻点头。
裴珣还是不太乐意,两眼耷拉着问道:“如此重要的事情,陆少卿不亲自去?”
“咳……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办。”
“那你怎么不让老孟去,反正他现在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事。”
陆怀砚的视线刚刚扫过孟淮,只见他已然半瘫在椅子上,嘴唇动了动:“咳咳咳……想来是年纪大了,昨儿夜里受了些风寒……咳……”
都不用再说旁的了,裴珣只得认命似的把书信收进怀里。
这一个个的,忒不靠谱了!到了还要他一个刚刚入职大理寺的人来担此重任。
看着他一脸怨气都快化为实质了,黎书禾笑道:“不如这样吧,我给裴大人准备些路上的吃食,等您回来的时候再做一盒糕点给您品鉴品鉴,看看这苏州的糕点和吴州的有何差别,如何?”
裴珣眯起眼睛,乐了:“那敢情好!”
如此说来,这趟差事倒成了美差了!
孟淮挣扎了两下起身:“裴寺正一个人也没个照应,不如我同他一起前往吧?”
丁復摇了摇腿上的伤,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嘀咕道:“本来这趟差事定是我去的!”
说起这个,孟淮还没能搞明白,狐疑道:“你这伤到底怎么伤的啊?”
丁復眼神闪烁:“没、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扭到的。”
孟淮:“那我明儿给你去买两只鸽子炖了补补,若只是扭伤的话倒是好养的。”
说完,孟淮摸了摸荷包,又对着丁復说道:“不过这些时日银子花太快了,身上不够了,你先匀我一点。”
丁復“啊”了一声,直愣愣地看着孟淮,没吭声。
孟淮:“我又不是不还你,只是先借我点应应急!”
明儿去给丁復买鸽子的时候,顺便把他今日看到的那套工具得买下来,那样式看着新颖,在长安城都没见到过。
“快点啊!”孟淮催促道,“你怎么变得这般抠搜,方才我瞧你就给了那个郎中几个铜板,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丁復心一横,两手一摊,直接说道:“我没银子了。”
“什么?!”孟淮惊呼,“你怎么会没银子了?”
裴珣也觉得奇怪,这小子前几天还特别豪横,怎么突然就没银子了。
陆怀砚想了想,问道:“你是把银子都给画舫上那些角妓了?”
丁復脸色忽的一顿,惊讶居然被陆少卿猜中了:“我看她们着实可怜,好几位跟我说她们好几日都没吃过饱饭了……”
孟淮:“全给了啊?”
丁復点点头。
裴珣眨巴着眼睛,笑了声:“所以丁司直这腿,莫不是因为离开时付不起银子,被打的吧?”
“……”
片刻的寂静后,丁復只觉得羞愧得要钻进地缝里了。
怎么什么都被他们猜到了,这种丢人的事情,他可不想被第二个人知道。
偏裴珣还不住地感叹道:“丁司直,你还当真是大理寺第一傻白甜啊!”
丁復:“……”呸!
第83章 吐司面包 陆少卿近来行事十分诡异!……
就连黎书禾都忍不住在心里噗嗤一声笑了。
这位丁司直当真是纯良之人啊!
再看到他那肿胀的右腿,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确实是该给丁司直补补。”
这脑子也要补一补。
丁復浑然不觉着话里的含义,还在那洋洋得意道:“还是黎师傅最好。银子乃身外之物,若是能帮到她人,便是最大的用处了。”
孟淮一听,立马竖着大拇指道:“见堂高义啊!这点确实得向你学习!”
“好说,好说。”丁復拱手道。
几人又将案情梳理了一遍,闹腾了这么一宿,已然夜深。一行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便准备回去休息。丁復坐在椅凳上,稳如泰山,挥手跟他们告别。
“我这腿不方便,就不送诸位了啊。”全然一副这是他在自己家的主人做派。
孟淮气得差点负手而去:“本来还说你在这是保护黎师傅的,你这腿都成这样了,还不如换老夫来。”
“说什么呢?”丁復是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了,“就你这把老骨头,在这能干什么?”
孟淮:“那你又能干什么?还得黎师傅分出神来照看你。”
裴珣附和道:“就是就是。”
丁復蔫蔫地看了黎书禾一眼,委屈道:“黎师傅~~”
黎书禾想着那日还是丁復帮忙出手赶跑周府的人,笑道:“没事,我睡得晚,若真有事需要我帮忙喊一声便是了。”
孟淮摇摇头,连带着看向丁復的眼神都带了丝鄙夷:“你这般赖在人家女郎家里,要是日后传出去了还得了?”
“那有什么的。”丁復偷偷觑了一眼黎书禾,又悄悄地查看了一眼陆少卿的神色,见他们两个都没反应,不由在心里暗暗着急。
这陆少卿到底对黎师傅有没有意思?若是没有,那他可就上了!
陆怀砚终于分出一点眼神给他,说道:“既如此,见堂便同我换一换吧。”
黎书禾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陆怀砚被她看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问道:“怎么了?”
她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说,便听到丁復的哀嚎声响起。
“陆少卿,不带这么欺负伤患的,我这脚你让我现在怎么挪动?”
陆怀砚:“马车?”
丁復:“……我现在动弹不得,连马车也上不了。”
陆怀砚:“?”
丁復:“哎哟我这腿又抽筋了!想来是该好好修养才是。”
他说着,就开始一动不动地瘫倒在椅子上装死,这伎俩与方才的孟淮如出一辙。
陆怀砚:“……”
陆怀砚被他这幅无赖的模样噎住了,但瞧着他这腿确实也不易移动,也只得作罢。再转头看向黎书禾时,又换了一副温柔的神色。
“明日清晨我会早些过来。”
黎书禾也被他这一出整得要噎住了。
过来?过来干嘛?再看他这幅异常柔和的神色,先前那股子异样的感觉又轰得一声涌了上来。
裴珣在一旁听见,立刻警惕道:“陆少卿这是要早点过来吃朝食?先说好,我的干粮可是决计不能分给你的!”
陆怀砚懒得分给他眼神,只轻声说了句:“下午跟你说过,我同你一起去扫墓。”
呼吸扫过耳垂的瞬间,她的心也跳动得更加急速,浑身的血液都烫了起来。
黎书禾随口支吾了一声。
他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嘛?
“那便说好了。”陆怀砚说完,还抬眼朝椅子上的丁復看了一眼,心里不住地懊悔一开始的安排。
要不是这小子,说不定他们两人现下还能坐在一起谈心,哪轮的着丁復赖在这里,还能享受她的照顾。
他烦闷地收回视线,对着其他两人说道:“走了。”
……
黎书禾在想给裴珣在路上准备些什么吃食比较合适。
因着她这房子里之前堆了一个小型的面包窑,倒是十分适合烤制一些面包,既松软又饱腹。
这般想着,她便动手开始做了。
等面团在窑炉里慢慢膨胀,麦香裹着柴火的烟火气袅袅升起时,金黄的外皮也变得酥脆。直至焦香的味道传来,倒像是游走在广袤的麦田里。
丁復拄着一个拐杖,慢吞吞地挪到了面包窑旁边,闻着这不断传来的香气愤愤不平,连着说出来的话语都嫉妒得变调了。
“黎师傅,这全都是给裴长珏的?”
黎书禾正嚯着气把做好的吐司面包从窑里拿出来。
吐司的表皮还泛着金黄,若有似无的清甜味溢出,随之是谷物浓郁的香味。尚还冒着热气的吐司一经撕开,便能看见里面松软的内芯。
空气里的麦香漫过鼻尖,咬上一口,暄软的口感更像是踩在云朵上,拉扯出那丝丝经络,像呼吸般微微轻颤着。
她尝过后觉得口味尚可,便将这些吐司全都用油纸包好,这才笑着应道:“哪能呢。”
丁復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这么多总归是应该是有些留给他们的。
还没等他高兴劲过去,便听到黎书禾下一句声音响起:“就裴大人那个食量,这点哪够啊。”
说完又指了指刚放进去的那些面团说道:“丁司直就放心吧,这里面那些也是给裴大人的,不用担心他路上吃不饱!”
丁復:“???”
他怎么会担心裴珣路上吃不饱?他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吃上!
要不是他脚扭了,这趟差事怎么会轮得到裴珣!
他舔了舔唇角,趁着现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小声说道:“这苏州离吴州这么近,我看就这几个也足够了,剩下的不如……”
他话音还没落下,便只见裴珣走了进来,鼻子使劲嗅了嗅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十分满足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以黎娘子的手艺,定然是差不了的。”
说着又瞪了眼丁復:“你这个瘸子动不了就好好坐着,别没事净杵在这里碍眼。”
丁復手指着他不敢置信道:“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这门还锁着,他莫不是从外头翻墙进来的不成?
裴珣嘿嘿一笑,指了指后头正走过来的人:“昨儿黎娘子就把钥匙给了一把陆少卿,说是方便我们过来。”
紧随其后的陆怀砚没说话,但身子默默地往黎书禾旁边靠近了一些,甚至还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帮着放到一旁。
丁復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陆少卿和黎师傅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黎书禾见裴珣已经收拾好包袱,便将已经包好的油纸包递了过去,说道:“裴大人要出发了吗?这窑里还有一些刚放进去,大概还要再等一会儿。”
裴珣美滋滋地接过,甚至还来不及向众人炫耀,就先掀开一个油纸尝了一口。
微微带着点牛乳的奶香和小麦的清香,边缘的外皮酥脆,内里却是湿润柔软,松软蓬松的触感甫一碰到舌尖,便感受到了细腻温暖,在咀嚼间更是感受到了这股轻盈丝滑的碰撞。
裴珣吃得上头,让旁边的这几位更是看的眼热,恨不得将他手中的这块新鲜的吃食抢过来咬一口试试。
偏他的指尖还捻着掉下来的碎渣,把那吐司放到丁復鼻子下让他闻了闻,十分欠揍地感慨道:“丁司直,来闻闻这香气,吃不到没关系,这不让你头一个闻,我够意思吧?”
吹完一块,他就把剩下的全揣进兜里,冲着旁边一众人嘿嘿一笑,加重了咬字:“只可惜啊,这些可都是我的干粮,你们若是想吃也只能瞧着咯。”
就连陆怀砚也酸溜溜地看着裴珣行云流水地把东西都放了起来。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见裴珣的眼睛还盯着那面包窑不肯离开。
陆怀砚适时提醒:“裴大人也该启程了。”
裴珣:“急什么,这才刚过卯正,我等这里头的吃食好了再走也不迟。”
“你身上这些应是够你路上吃了。”
“我食量大!”裴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毫不犹豫道,“就这些,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说完,他突然眯起了眼睛打量起了陆怀砚。
这陆少卿近来行事诡异,尤其是最近老是黏在这黎娘子身边,莫不是……
裴珣在心中惊呼一声!
无耻啊!
这陆少卿定是想借此机会好好与黎娘子培养感情,以便日后能先吃到更多美味的吃食!这如意算盘打的,真真是阴险狡诈。
裴珣看向陆怀砚的眼神都变了味。
在心里咒骂一声,难怪陆少卿还要把他支开,这是怕他抢先获得黎娘子的欢心啊!
……
过了许久,新一炉的面包烤好了,这次是另外一种形状的。
黎书禾拿出后照例包好,还额外说了一句:“有几个我在里头加了果干,若是裴大人吃到了不用担心,不是异物。”
裴珣笑眯眯道:“多谢黎娘子。”
丁復看着他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就来气,咬牙切齿道:“快走吧你。”
裴珣拱拱手,愉悦地揣着一整包袱的东西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陆怀砚就自然而然地拎起黎书禾昨日买来的那些祭祀用品,跟着说道:“走吧。”
霎时,空气都突然沉默了。
丁復安静如鸡地窝在一边不敢说话。
而黎书禾轻轻应了一声,带上了方才特地留下的两个面包,快步往前走去。
走了两步听到后面紧跟着的脚步声,又突然慢了下来。
她紧张个什么劲啊,要紧张也是后头的那位紧张才是。
这般想着,她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而身后的人也跟上脚步,与她并排走着。
两人默契地一同迈过门槛,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后头的丁復终于回过神来,问道:“老孟呢?”
陆怀砚:“他说给你去买几只鸽子补补,顺便再去买点趁手的工具。”
“他不是没钱了?”丁復疑惑道。
“嗯。”陆怀砚应了声,“所以到我这支了银子,说是记你账上,回长安城还我。”
丁復怒骂一声。
算了,看在他是为了替自己补身体的份上,不同他计较了。
他看着陆怀砚和黎书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总觉得好像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拄着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大堂,肚子也咕咕地响了起来。
丁復这才想起来,一拍脑袋,这一个两个都走了,厨房里又空空如也,那他朝食吃什么啊?!
第84章 三套鸭(一) 孩子,他回不来了啊。……
卢氏的墓葬在一处山上。
山路崎岖,路确实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好在东西都是陆怀砚拎着,倒是让她省了不少力。
走到一处上坡,许是被夜里的雨水冲刷,路还有些泥泞,走起来也有些磕绊。一个踉跄,在她差点摔倒在地时,被旁边的人拉了一把。
站稳后还没来得及道谢,却发现右手还跟他的交握在一起。
黎书禾本能地想把手抽出去,便发现对方攥的力道更重了两分。
“路滑,还是抓着我的手比较安全。”他嗓音压的很低,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掌心都微微洇出了一丝水渍。
黎书禾就这般握着对方的手往前走着,山间鸟鸣阵阵,微风习习,吹过他们相握的手上,本应是凉爽的,却无端让人感觉到了一股热意。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了。
上次在河边,也是她差点摔倒的时候,同样是被身边这个人拉了一把,当时的情景分明比现在还要再尴尬几分,怎么却没有今日这般的心跳如擂。
不知道彼此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的指腹不经意间恰好蹭到了她掌心里的茧子,黎书禾更是觉得有一股酥麻流过。
她的手并不是那种洁白滑嫩的双手。
相反的因为小时候时常帮着卢氏干些杂活,后来又经常在厨房里忙活着,只要轻轻一摸,就能摸到手上的一层薄茧。
他的手一直没松开,直到快走到了山顶,黎书禾开口说道:“就在前面。”
陆怀砚轻轻“嗯”了一声,才慢慢地把手松开,不放心似地说了一句:“……当心脚下。”
黎书禾耳尖莫名泛红,只好咬着唇说道:“把东西先拿出来吧。”
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脚步一顿,随后而来的陆怀砚见状也不由地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
黎书禾:“好像有人来祭拜过我阿娘。”
陆怀砚手里提着的东西都微微抖了一下,说道:“去看看。”
“嗯。”
她走在前头,身上的汗毛都尽数竖起,恰巧这时吹起了一阵微风,更是吹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黄土包前,摆着几碗米饭,一碗炖煮好的豚肉,地上更是撒满了一圈的黄纸钱。
墓的前面还有三炷香插着,尚未燃尽,来人似乎还没走多远。
黎书禾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变。
该不会是她那个失踪已久的阿耶吧?
不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她否认了。
且不说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躲藏着,若真是他,既然能知道卢氏身亡的消息,那也一定知道她的存在,不会在她回来这么久后都没个音信。
陆怀砚看着她怔怔地愣在原地,柔声道:“先别去想了,把你要做的事做完。”
黎书禾回神,接过他递过来的香烛,点燃插上,又将备好的吃食放在了墓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她平静地说着离开这些时候发生的点点滴滴,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她们之前的往事。
陆怀砚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扰她,也没有催促。直到她起身时,他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脸上平静地却连一滴泪都没有落下。
黎书禾看他一眼,说道:“走吧。”
“等等。”
他拿出新的香,点燃,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嘴里喃喃了几句。
黎书禾听的不是很真切,问道:“你跟我阿娘说什么呢?”
“没什么。”他起身道,眼神与她相撞时却没有偏开,大大方方道,“只是跟夫人说了句,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什么以后?受什么委屈?黎书禾脸蓦地一红,只含糊地应了一声,离去时的脚步都有些慌乱了。
下山的路上,陆怀砚走在前头,执拗地伸出手,要像方才一样牵着她走:“下山的路更陡。”
黎书禾没法,只好把手放了上去,一经触碰,那股莫名其妙的酥麻感又莫名地涌了上来。
他的手也不是很细腻,同样带着点粗糙,尤其是虎口处,还有一个旧时留下的疤痕。
黎书禾只觉得被他攥着的手越发紧了,许是靠得近了,就连彼此身上的气味都能清晰地闻见。
两人就这般走着,一开始还是一前一后,后来不知是谁放慢了脚步,变成了并排而行,但彼此交握的手却始终都没有松开。
她突然想起昨日的事情,嘴唇动了两下,说道:“其实还有一事……”
前面的人转身看她,手却半分也没有松开。
“我阿娘之前给我的……绣了个花样,说那个图案是我阿耶画的。”她说着,慢慢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继续道,“那个图案,就是先前我们在船上看到那旗帜上的图案。”
又补了一句:“一模一样。”
陆怀砚问道:“能不能拿给我看下?”
“不能!”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不、不是很方便。”
陆怀砚一怔,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思来想去,也没搞明白到底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只好耐着性子问道:“除了那图案,还有没有其他记号?”
黎书禾摇了摇头,又沉默了片刻说道:“应该是没有的。”
应该?
陆怀砚蹙眉,顿了顿,又问了一遍:“若是方便的话,你把上面的画临摹下来给我,可好?”
黎书禾目光闪了闪,轻轻“嗯”了一声,把脸别了过去。
说来说去,这般私密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拿给他看。若是要临摹,她想了想她那三脚猫的画技……
摇摇头,撇去脑海中的想法,正想着要不要拉开一些距离,忽的被人往边上一拉,两个人差不多贴在了一起。
黎书禾紧张道:“怎、怎么了?”
“嘘!”
陆怀砚的目光陡然一凛,转身看向身后的树丛,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黎书禾跟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蹿动的黑影隐在了树丛中,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
方才是不是就是这个人给卢氏上香的?那他为何要一直跟着他们?
还没等她细想,身边的人已经冲了出去,方才还交握的手顿时空了下来。再一个回神,只见前面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人影已然被制服,压在了地上。
她不敢耽误正事,立马上前,仔细一看。
“林……师傅?”
这人不就是他们一直想找寻的林国钧嘛!
林国钧的两只胳膊被陆怀砚反剪在身后,不得动弹,抬起头时几络发丝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黎书禾蹲了下来,与他平视,想了想,还是问道:“刚刚……我阿娘墓上的香,是您点的吗?”
对方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黎书禾又把视线转向了陆怀砚。
对上她的视眼后,陆怀砚将自己身上的腰带解了下来,又将林国钧反手绑住,然后站立起身。
日头白得晃眼,寂静无声的小山坡上,空无人烟。
他拍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说道:“说吧,这一路跟着我们做什么。”
林国钧没有说话,双手被绑在身后一时无法动弹,嘴里因为刚刚被压在地上时吃了一地的泥土,只往外吐了两口后就没有再说话。
他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来人,瞥见他一双靴子,靴面如墨,皮面柔韧如丝,在日光下隐隐还泛着暗青色的光泽。
靴子的最前端沾染了些泥土,想是方才在墓地上蹭到的。
林国钧的眸色冷了下来,对着男人反问道:“你又是谁?”
陆怀砚气笑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那跟着我们做什么?”
林国钧没有回话,只看了一眼黎书禾,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只开口喃喃说了声:“抱歉。”
“所以……”黎书禾看向他,眼眶微微发胀,“你认识我阿娘……吗?”
林国钧双腿一直跪着,跪得有些麻了,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着她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认识她。”
随后看了一眼陆怀砚,冲着黎书禾又说道:“能不能让这小子先离开,有些话不太方便让外人知道。”
陆怀砚不同意:“不行,万一他要是对你不利……”
“不必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书禾打断了。
她看了一眼陆怀砚,目光又回到了林国钧身上:“这位是大理寺陆少卿,我信得过他。”
林国钧的目光又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点头道:“好。”
……
虽然时隔这么多年,林国钧还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记起他和卢氏还有李谌认识的那日。
那日,卢氏手里拎着个竹篮,应是采买了什么东西,正准备回家时,恰好在路上碰到了周府的大少爷,周士礼。
周士礼一见到她的相貌就走不动道了,非要喊着将她娶回去当自己的小妾。
卢氏誓死不从,当即在街上呼叫求救,引来了不少路人过来围观。
林国钧就是路过的一员。
好歹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属实对着这般行为看不过眼,于是他站了出来。
他对着周士礼这般无礼的行为怒斥:“你这与强盗何异?若是再继续纠缠这位女郎,信不信我告到衙门里去!”
哪知那周士礼听闻后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衙门?你倒是去告啊,看看最后是你把我告倒,还是我先把你弄死!”
周士礼身边的小厮一拥而上,把林国钧摁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他甚至都要以为自己兴许就要被这恶霸打死的时候,又有一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说到这里,林国钧顿了顿,一直垂下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又怔怔地看向黎书禾。
黎书禾心下一跳,不确定地问道:“是……我的阿耶吗?”
“是他。”
林国钧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像是与故人重逢的喜悦。
他说道:“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傻了,万万没想到竟还有人愿意站出来,为这世间的不公打抱不平,更为了我这等小人物伸张正义。”
“这才是我等读书人的楷模,亦是我一直想追求的道啊!”
黎书禾看着他又要陷入回忆,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林国钧说道,“后来我便将他引为知己,时常一起吟诗作对。他于我而言,与其说是友人,更像是老师,时常能替我答疑解惑,助我颇多。而你的阿娘那时候为了感谢我们那日的相助,也时常做些吃食赠予我们。”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会,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深远。
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再后来,他们两个暗生情愫,你阿耶那时还跟我说他得回长安城一趟,到时候要八抬大轿来吴州提亲。”
“那他为什么没回来。”
林国钧的脸色唰得一下变了,再转头时眼眶通红。
“孩子,他回不来了啊!”
崇乐二十年,林国钧永远忘不了那日,李谌来向自己辞行。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若是我回不来了,望你替我照顾好月婉。”
彼时,林国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一个劲地问他:“为什么回不来?发生了什么事?”
只可惜,一直没有等到答案。
等春闱舞弊案的消息传到吴州时,他才恍然发觉,那人留下的书籍,诗册,都昭示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一直没有插话的陆怀砚,这时说了一句:“所以你潜伏进了国子监?”
“是。”
“那几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林国钧扭头看他,身后被束缚住的双手被绞得有些发疼。
他忽的露出了一个冷笑,让人不由头皮发麻。
“是,都是我杀的。”
第85章 三套鸭(二) 我信他。
林国钧说完那一句话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似乎一直以来压在他胸口上的巨石突然就消失了。
陆怀砚直接问道:“你既然潜伏在国子监是为了调查陈年旧事,为何要杀无辜之人?”
“无辜?”林国钧冷笑一声,语气凛然,“他们当中可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此话怎讲?”
林国钧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这才继续开口。
“这三个人你们真的以为是靠着他们自己考上的进士?狗屁学问,一窍不通。”
说完还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说什么春闱舞弊是李崇老太爷私下泄露了考题,我看真正的幕后主使压根就是隐身了,不过是随意推了一个人来当替罪羊罢了!”
陆怀砚:“你查出了什么?
林国钧眼睛一瞟,朝自己手臂看了一眼,说道:“先帮我解开,我不跑。”
陆怀砚想了想,上前一步,当真将他手上的束缚解开了。
林国钧腕间倏然一松,不适地揉了揉,终于缓解了一丝方才的疼痛。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说了你们就信吗?”
“信不信是我们的事。”陆怀砚眼睛一扫,那股压迫感令人油然而生,“但若你要是不说出真相,便是死了,也没人替他们翻案了。”
林国钧又定定地看了一眼黎书禾,叹了口气,突然莫名地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那周士彬,是现任礼部尚书,柳贺的私生子。”
……
周府。
周府的四周都挂上了白色的帷幔,正厅前置一个供桌,上面摆着香炉、烛台还有一应果品。
下人们皆换上了丧服,来去匆匆地摆弄着东西。
周士礼和周士德就站在大堂里候着,但是府里大门紧闭,消息封锁,尚且没有一个宾客前来吊唁。
说来也是,这人的尸身都没有运回来,报信的人也没有来,只是凭着大理寺这几人寥寥几语,谁也不敢相信这件事。
周士礼冲着一旁的弟弟嘀咕着:“这会不会是那大理寺的人弄错了消息?这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
周士德摇摇头:“看着不像,不然他们不必兴师动众来了吴州,又特地找上门来。”
说罢,周士礼头缩了缩,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怎么?”周士德一眼看出自己这个兄长的不对劲,脸上的刀疤动了动,“难道还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
周士礼虽然是兄长,现下又执管整个周家,但是不知道为何,还是一看见自己这个弟弟就犯怵。
周士德也是深知自家大哥是什么德行的人,脸色一沉:“现在不说,到时候别来找我替你擦屁股。”
周士礼:“也、也没什么。”
又看了看周士德一脸凶狠的模样,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把那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士德听完,下意识地蹙眉沉思,过了片刻后瞪着眼睛怒道:“大哥,你当真是糊涂啊!”
自己哥哥的这个性子,周士德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平日里贪财好色也就罢了,这么多女人不去招惹,好好地非要去招惹一个跟大理寺扯上关系的。
偏还这般的鲁莽,什么也不问清楚就跟人起了冲突,事情发生后竟然还敢瞒着自己,说一句没脑子都是轻的!
周士德当即立断:“去,把老三房间里的字画还有书信全都烧了。”
周士礼惊讶道:“一副不留?”
“不然呢?”
周士德抬眼看了眼这个实在是愚不可及的大哥,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让这般蠢笨的人来打理周府,怕是没过几年家业便要败光了!
周士德只觉得他要操的心太多,只好长叹一口,又说道:“顺便再去好好交代一下他,让他这段时日安分一点,那些东西不要再吃了,也不要再出去寻欢作乐了。大理寺的人若是再找上门查出点什么,一个不小心,咱们全部都得陪葬!”
说的这人自然是指周府的老爷,他们的父亲。
好在周士礼虽然脑子没有他这个二弟灵光,但却是个明白人。兄弟二人谈论完这一番话后,立马就去找来了管家去处理这些事情。
他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当年可以随意欺辱的女郎,如今怎么有些看不透了。他仔细回想一些往事,多的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这母女俩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类型,尤其是这个小的,当时竟敢一声不吭,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跑去了长安。
周士礼光是想着,腿又有些软了。
不行,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
他对着管家耳语几句,说道:“去,备上上好的席面,再私下请项县令过来一趟。”
“是!”
……
吴州某处街角。
孟淮在街上逛着,手上也拎了不少东西。
这吴州城里当真还有不少铺子,卖的东西不仅新奇,尤其是一些布料,那款式比长安卖的还要精致几分。
他随意找了个茶摊坐下,跟旁边的人拼了一桌,喝着手中的茶水,时不时也跟着接上两句。
聊着聊着,他就开始引入话题了。
“听说你们这附近有个云山书院甚是不错,我还想把我家中的儿子送过来,也不知道束脩贵不贵。”
边上刚刚还跟他聊的火热的人忙劝道:“你这是听谁说的?莫不是坑骗你的吧!”
孟淮一脸震惊:“我那乡下的亲戚同我说的,说这书院出过进士,可是个好地方。”
“那可拉倒吧。”那人撇撇嘴,手指了指前头,“看到没,那就是云山书院,巴掌大的地方,收取的束脩贵且不说,先生也没几个好的,净坑你们这种外乡人!”
孟淮又抬头望了几眼,说道:“不能吧?既然都出了进士,莫不是这里的学生读书都特别勤勉刻苦?靠的自己?”
桌上另一个中年郎君听不下去了,也跟着说了几句。
“你呀你,定然是被你那亲戚骗了!这里哪出过什么进士,也就那么一个,还是那院长的儿子。”
那郎君捂住嘴唇笑了一声,低声道:“我说啊,那人长得跟院长哪有半分相似的,说不定这院长头上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哩!”
孟淮故作惊讶道:“那他这个进士也总是院长教导有方吧?”
桌上的两人同时嗤笑一声,十分不屑。
年纪轻一点的那位圆脸郎君显然也是个读书人,说起这事还有些愤愤不平:“那算哪门子的教导有方?这罗青峰做的文章是一窍不通,就他这样的人考上进士,定然是他那个院长父亲替他狠狠打点了一番。”
孟淮:“这,这可是科举!怎么打点?”
“就说你这个乡下来的不懂。”那年轻人鄙夷道,“崇乐二十年的科举舞弊案闹这么大,谁人不知?偏这人就是那年考中进士,说不定就是当时漏网之鱼!”
孟淮心头一跳,又跟着他们胡扯了几句,扔下一枚碎银后就匆匆离开了。
……
一个时辰后,另一处,半山腰。
林国钧说完了这些年他查到的线索,又活动了一些身子。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真是难缠,他只是随意动了一下,那锐利的眼神就像刀锋一般扫射过来。
还是自己这个侄女亲切。
而黎书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的火苗却是被点燃了。
这么些年,她头一次从别人的嘴里说起她父母之间的往事,也是头一次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正义,勇敢,会为了任何事情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另一个坚毅,果敢,在这般世道之下,宁可蒙受流言蜚语,也要独身一人守着这个秘密抚养她长大。
看着故人之子如今已亭亭玉立,林国钧还觉得有些惭愧:“抱歉,当时情急之下,答应了他的事情没能做到。”
当时他得知消息后,疯了一样地去打探李谌的下落,得知李府全府被尽数抄家后,虽然不知道他的下落,但也能猜出他当时的处境艰辛,定然也是凶多吉少。
林国钧叹了一声:“能教出他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又怎么可能参与到春闱舞弊的案子里!”
陆怀砚:“除了周士彬的身世,你还查到了什么?”
“还有那个苏显,同样是作为商人之子,这一路参加科举却都能名列前茅,未免也太顺利了。另一位罗青峰,学业平平,相貌平平,一天到晚也不知道高傲个什么劲。这三人虽然曾同舍而居,却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
“仅凭这些,怕是不能够替你那位友人翻案吧?”
林国钧点点头:“确实还不够。”
国子监门槛高,他进不去,只能先去里头的食堂从杂役做起。
慢慢的,看的久了,自然而然也学会了一些,加上他会做几道吴州的小食,待的年头久了,后来渐渐就被拔擢成了其中的一位掌勺师傅。
因着这层身份的便利,他时常借着运送食材的由头来往监生与老师之间,也摸到了他们不少的秘密。
林国钧冷笑一声:“都说当年是李崇亲笔写了考题内容,并在私下贩卖。他当时有这么高的呼声和名气,也不缺银子,为何要冒天下大不韪去做这般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那日,我偶然听到了国子监里有两个快要致仕的老大人酒后的话语,这才知道了为何当时会是李崇先生被推了出来。”
黎书禾急切道:“是什么?”
“当时的春闱因着他名气最大,他本应是毋庸置疑的主考官。”林国钧闭了闭眼,这才继续道,“因为这位不懂变通的老大人挡了别人的路,所以他们才要设局陷害他,把他这颗绊脚石清掉啊!”
陆怀砚也跟着吸了一口气,问道:“可有证据?”
林国钧摇摇头。
在场的两人一口气又沉了下来,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后,皆是露出忧愁的神色。
忽的,林国钧又说了一句:“那周士彬既然是柳贺的儿子,这一路又拿到了吴州县衙的举子牒,这不就是证据吗?!”
“为何这么说?”
“当年那案子结束后,先帝重开科考,就是由这柳贺担任的主考官。周士彬,苏显,还有罗青峰这三人也在这一年同时考中进士,谁获益最大,谁就是当时的幕后之人,这些难道还不明显吗?”
陆怀砚:“这些也都只是你的猜测,并不能作为证据。”
“证据,证据,一天到晚都是说要证据。”林国钧怒骂一声,“要是我能找到证据,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窝窝囊囊地躲在国子监里不能替他们翻案了!”
陆怀砚只得露出一个苦笑。
是啊,若是但凡能查到当年案子的证据,这桩案子又怎么会变成如此铁案。
他最后问了一句:“你为何要杀了这三人?”
杀了这些当事人,也等同于杀了可以找到当年事件证据的可能性。若是这位林师傅是想替李家翻案,怎么会做出如此相悖之事?
林国钧眼里倏的又亮了起来,转头看向黎书禾,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黎书禾同时抬眸看向他。
“禾娘,此人当真能信?”他问道。
陆怀砚坚定地抢先应道:“能信。”
黎书禾也点点头:“我信他。”
只听到又是几声叹息声响起,而后那道叹息声又带有些欣慰。
“因为周士彬,发现了他的踪迹。”
第86章 三套鸭(三) 我不能放他走。……
他是谁?
自然是在这个案子里唯一一个销声匿迹的李谌。
林国钧此言一出,空气里瞬间都静了下来。
黎书禾强压住心头的震惊,神色也异常凝重。
她问道:“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
林国钧摇摇头,如实道:“那日夜晚,我恰好去倒后厨的剩菜,只见周士彬同苏显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起了争执,我就偷偷躲在了一边,也是为了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见他们两人说发现了李谌的踪迹,一个叫嚣着,说要早点除掉他,不能让当年的事情有任何的变数。另一个更是计划着,将他除掉后,再拿他这些年躲藏的事情再来做一做文章。”
林国钧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后当场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比起心中疑惑本该流放到北地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长安,他更在乎的是好友现在是否安好。
但是等激动过后,再听到眼前这几人密谋要取他性命时,剩下更多的是担忧。
陆怀砚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他们要杀李谌?”
“没错。”林国钧应道,又把视线看向了黎书禾,“他们发现李谌一直暗中在查着当年的事情,更是发现他就是曾经和月婉有过一段情愫的男人。除了要杀了他,甚至还要回来将月婉她们母女俩斩草除根。”
这几人怕当年的事情败露,决计是不会让任何一个有可能查到真相的人还活在这世上。
当年这桩案子闹得全国瞩目,更是血流成河,若不是先帝雷厉风行,杀了众多关联的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恐怕当时根本没法收场。
如果让朝廷发现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陷害和算计,那他们这些始作俑者,定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们怕李谌查到了什么,要尽快除掉他,林国钧为了保护自己的好友,却在他们的行动前先将人反杀了。
而后担心卢氏母女,在案子查到他身上前又赶回了吴州。
陆怀砚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一死,当年的真相可能就真的会被掩在土里,再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林国钧咬牙道:“我只知道他们这几个人要是不死,那我的朋友就会死,我朋友的妻儿也会死!”
“那你也不该杀人!”
“那依陆少卿之见,现在是要将我带回大理寺,是准备判我斩首还是绞刑啊?”林国钧愤愤道。
陆怀砚一时没有再说话,双手抱臂,手指却微微地动了动。
林国钧在试探他。
说这么多,就是在试探他会不会突破律法,将这件案子就此压下。
但,那日他刚刚告诫过自己,什么可为,什么是不可为。更何况他们这一趟来吴州,本就是为了探查“鬼火案”的真相而来。
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了一声,最后哑声道:“你不该回来的。”
“不回来心里总归是不踏实。”
林国钧笑了一下,又道:“其实我知道早晚会查到我的身上,只是想着嫂子先前待我的好,还有他临行前的交代,总要回来看上一眼,确保她们的安全,哪知……”
哪知故人已逝。
“抱歉。”又沉默了片刻,陆怀砚看向身后的黎书禾,说道,“我不能放他走。”
黎书禾也从方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瞳孔猛然一缩。
不行,她不能让林国钧就这么白白被抓回长安送死。
不说这么多年他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潜伏在国子监这么多年,就算真的杀了人,也是为了保护她的阿耶,保护她和阿娘。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三人六目相对,巧妙地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黎书禾下意识地朝陆怀砚看去。
“我知道他是杀了人,可是他也是事出有因。”
说完这话,她面色哀恸,再抬头眼泪滚滚而下:“陆少卿,这世上,还挂念他们的人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我想让他们活下来,能活着看到案子大白于天下。”
四目相对,陆怀砚的喉咙突然哽住了。
那也是曾经与他有过半师之谊的先生,而当年那个案子,也是他当时想进大理寺的初衷。
他转身,郑重地朝着林国钧说道:“我现在不能保证什么,但是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重新彻查当年的那桩案子。在此,我会暂时保你不会被判刑。”
“若是你现在离去,那可以给当年那桩案子作证的人又少了一个。但若是你跟我回大理寺,等案子大白于天下的那日,兴许还能见到你那挚友一面。”
林国钧听完,想都没想,应道:“我跟你回去!”
“林叔叔……”黎书禾不忍。
哪知林国钧仰天长笑两声,看向她的目光里柔和了下来:“杀人确实就该偿命,我做错了事,但是我不后悔。”
李谌当年拦下那群人,救了他一命,日后更是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支援他,让他得以不用担心银钱之事,安心地读书学问。
“当真不后悔吗?”
“士为知己者死。”林国钧坚定道,眼睛里有一簇火苗燃起,“况且,若是能还天下莘莘学子一个真相,牺牲我一人,又当如何呢?”
陆怀砚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心中对他心生敬佩的同时,又有些触动。
这话说的容易,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这般,十几年如一日地为着曾经的一丝恩情,为了友人做到如此地步。
就凭这个,他也愿意信他一回。
陆怀砚的嘴唇动了动,只觉有千斤重担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走吧,在回长安之前,暂且就不将你用锁铐铐起来了。”
林国钧:“……”那还当真是要谢谢您了。
……
回去还有半截的路上,陆怀砚本能自然地伸手,想要继续牵着黎书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外人在的原因,而且这个外人还算是自己的一个长辈。黎书禾撇开了两次,那些个小动作倒是让身后的人多看了他们几眼。
终于还是林国钧打破这份沉默:“禾娘,这些年,你们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我和阿娘一同开了个小食肆,虽不能说大富大贵,倒也能养活自己。”
“那周府的人后来还有没有来找过你们麻烦?”
“有……”她说的很小声,但怕他又去做什么傻事,连忙补了句,“不过我现在在大理寺做活,这几位大人都帮我教训过他了,想来他以后是不敢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国钧又喃喃几句,眼里翻涌的情绪被他尽数压下。
“走吧。”他上前两步,竟是直接走在了他们的前头,用手背悄悄拂了拂眼角,强撑笑意道,“你们可不要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跟不上啊。”
……
孟淮拎着已经被处理干净的鸽子和鸭子回来了,瞧见来开门的丁復吓了一跳。
哦豁!
这人怎么两眼乌青,神思涣散,一副被榨干了的模样。
他将东西左右换了只手,不由关心道:“你小子昨天难道被妖精吸食了精气?”
怎么这般萎靡不振!
丁復一听到声响,仿佛见到了救星,抱着孟淮就是嗷嗷大哭:“老孟啊,你总算回来了!他们抛下我出去了,呜呜呜,是连一份吃的也没给我留下啊!……嗝。”
孟淮拍开他的手,揶揄道:“哟,不是没吃的吗?这怎么还打起嗝了。”
丁復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吭声了。
他这瘸着腿,在这也人生地不熟的,又找不到什么食肆铺子。
恰好看到了厨房的一角有一个木盘,上面又用一层棉布覆着。
丁復心里百转千回,顿时就想到了黎师傅当时说的话。
她说等裴珣回来给他单独做一盒的糕点品鉴品鉴。
丁復的眼睛倏的一下亮了起来。
棉布一经掀开,果然露出了一团团颜色各异的圆形面团。他拿起一个仔细地嗅了嗅,仿佛还能闻见里面包裹的馅料香味。
咕噜……咕噜……
喉咙吞咽几下,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吃东西的丁復,肚子也已经忍不住咕咕作响,左等右等,等不到一个人影,不由心生歹念。
裴珣人都跑到外县去了,左右这些糕点要是一直放着,铁定要变馊的,他只是为了不浪费食物罢了。
对,他就是为了不浪费食物!
那个面包窑他不知道怎么用,就索性生了火,将那些个面团尽数放到蒸笼里蒸熟了事。
待吃进嘴中时,只感觉里头细腻香甜的馅料充斥在嘴中,虽然口感没有早上那面包那般松软,却也是口感丰富,每一口都有别样的惊喜。
丁復不知不觉就将放着的面团尽数蒸熟吃完,仍觉得黎师傅这个个头做的还是太小了些,实在不够他填饱肚子。
还没等他感慨够,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响起。
丁復一个激灵,立刻将“犯罪现场”收拾干净,又往自己脸上抹了两把灰,头发凌乱,看着像活活饿了整整一日的模样。
直到迈出脚步时,脑海中才想起一个问题——
等等就用厨房进老鼠了这个借口,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一开门,就看见孟淮拎着一堆东西进来,顿时松了口气。
孟淮将手里提着的野鸭还有鸽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这可是我特地去外头给你买来补身子的,够意思吧!”
丁復连连点头,脑子里已经在想着黎师傅等等会拿这些做什么好吃的。
孟淮:“不过我身上没银子了,回去后这银子得你自己还陆少卿。”
丁復:“……知道了知道了。”他又不会赖账,至于再三提醒他嘛!
孟淮将手里的东西尽数放好,随后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水,感慨道:“我今日可跑了不少路,还打探到了不少的消息。”
丁復:“哦?说来听听。”
孟淮摆摆手:“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这大理寺就属丁復这小子脑子转不过来,只空有一身武艺,难怪陆少卿从来不给他派需要动脑子的活。
丁復“啪”一下,生气地甩了甩衣袖,撅着个屁股也坐了下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听就不听。反正等会他还不是要再说给陆少卿听,他又不是听不到。
眼神交战间,丁復又从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以示不服。
孟淮瞧着他那模样就觉得滑稽,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解渴。
直到房子的主人回来,两人同时起身,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嗯?怎么有三个人。
“林国钧!”
孟淮认出那画像上的人,一个箭步上前,手就扣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咳咳……”林国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年纪比他还大的人扼住了脖子,憋的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
陆怀砚连忙制止道:“住手!”
孟淮还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这不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疑犯吗?!”
“是。”
“难道凶手不是他?”
“是他。”
“那……”孟淮狐疑地看着自己的上峰,问道,“那陆少卿怎么不把他铐起来。”
“事关另一件案子,还有许多疑点需要查清。”
直到门锁关上,陆怀砚面色沉重,对着二人郑重地说道:“等裴寺正回来后,我们立马动身回去,不要在这里再耽搁了。”
孟淮和丁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摸摸脑袋,但又看着陆少卿一脸凝重的表情,以及黎师傅的眼眶通红,不由各自脑补了一场大戏。
丁復问道:“那,那个周府和青楼里的事不查了?”
陆怀砚点点头:“不用了,事情的原委我已经知道了。”
既然周士彬是礼部尚书柳贺的私生子,很多事情便也说得通了。
柳贺此人在外一副畏妻如虎的模样,虽说妻子未曾生育,却依然对她爱戴有加,更是从未纳过什么小妾,有过什么外室。
这万万没想到,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柳贺当是没有料想到那个叫怜儿的角妓会替他生下一个儿子,所以一直任由他们将这个儿子寄养在周府,成为周府的三少爷周士彬。
周府的人又怕周士彬在外抛头露脸引人怀疑,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让他呆在府里,未曾出去。
这也是为何他与两位哥哥明明不是一位母亲所出,也依然与他们相亲相爱,没有任何隔阂。
从此柳贺还是那个人人称赞的好丈夫,外头宣扬的好大人。而周士彬也在吴州的周府享尽荣华富贵。
待周士彬弱冠后,恰好柳贺也一步步爬上了高位。
周家的人捏着柳贺这么大一个把柄,自然是会要他帮着办些什么事,各取所需,相互得利。
孟淮听完后傻眼了,脱口而出道:“怎么都不是亲生的啊!”
陆怀砚蹙眉:“还有谁不是亲生的?”
“罗青峰啊!”孟淮把今日在茶摊上听来的八卦跟他们说了一遍,不敢置信道,“这罗青峰难不成……也是某位大人的私生子?”
陆怀砚目光沉沉:“既然他们能在柳贺还只是名不经传的小官时,就开始设下棋局,朝中定然也还有其他人一同参与其中。”
林国钧气得身子都颤抖了:“我就知道这群畜生!”
要不是这群人为了一己之私,他的好友又怎么会被满门抄家!
他这一声怒吼,引得孟淮和丁復都转头看他。
恰在此时,阳光偏斜进来,将阴暗的角落都照亮。
黎书禾吁了一口气,从沉闷的气氛中剥离出来。
笑着对林国钧说道:“您是长辈,我也理当替他们招待您。”
她又看着今日那个一直牵着她的男人,虽然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气场,但在对上她的视线时,眼神不由就柔和下来。
这一趟差事,她知道了自己的真正的身世,也知道了她阿娘一直以来的苦楚。
更多的是,为当年那么多无辜枉死的人不值。想要彻底翻案,只怕是没那么简单啊……
思绪间,她瞧见桌上的鸭子和鸽子,不由心下一动。
这以后的事情,就让以后的自己来烦恼吧。
现在有鸭,有鸽,还有孟淮这般顶级的仵作在这,那就先替阿耶和阿娘,好好谢一谢他们这位故人吧!
第87章 三套鸭(四) 这个山猪,真是不懂吃。……
孟淮被黎书禾盯的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黎、黎师傅,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头一次瞧见她这般笑眯眯又带着些奸诈的眼神,不由心下一咯噔。
虽然他是个老光棍,但他也是有尊严的!
想起丁復这小子就是因为去青楼打探消息时受的伤,孟淮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这黎师傅总不至于让他去献身吧?
黎书禾拎起桌上那的鸭子和鸽子,脸色也终于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来,对着孟淮说道:“我方才好像看到孟大人买了一套新的工具,用的可还趁手?”
孟淮“啊”了一声,他藏的还挺好的,裹在一条布的下面,怎么就被黎师傅眼尖地看到了。
黎书禾继续问道:“那工具当是崭新的,还没有用过吧?”
孟淮点点头:“刚买的,确实还没用过。”
主要是这儿也没有死人让他验啊。
黎书禾还没再开口,丁復突然开口道:“老孟你不是没银子了?”
突然想到什么,一声惊呼:“合着你说给我买这吃的只是附带的?”
孟淮呵呵地笑了两声:“哪能呢,我这是去给你买鸽子的路上,恰好瞧见了这工具,顺手买回来罢了。这工具才是附带的。”
丁復:“这还差不多。”
虽然好像还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趁着丁復发愣之际,孟淮将那套新买的工具一卷,忙拎着桌上的食材跟着黎书禾溜进了后厨。
还好这小子脑子转的慢,不然发现自己是拿着他的银钱霍霍的,那可真叫完蛋了!
……
孟淮跟着进了后厨,但还是一脸懵逼。
他问着刚刚没问完的问题:“黎师傅,这是要老夫做些什么?”
黎书禾看着他一脸谨慎的模样,不由被“噗嗤”一声逗笑了。
她解释道:“是因为等等要做的这道菜肴,需要将鸭子的整个骨架从里面取出来,但是又不能破坏这个鸭皮,这才想着您这长安城第一仵作的技术,该是好好发挥一番。”
原是如此啊。
孟淮捋了捋胡子,显然对那几句话非常受用。
“既如此,老夫也就给你露一手吧!”
孟淮掏出这新买的工具,用热水全都烫了一遍后,还拿到黎书禾面前展示了一番:“你瞧瞧,多亮堂啊。可惜啊,可惜。”
黎书禾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可惜什么?”
“可惜这么好的一套工具,居然先拿来给这鸭解剖骨头,实在是浪费啊!”
黎书禾:“……”
合着第一次还是得先拿来用在尸体才对呗?
孟淮确实是经验老道,不仅对人的身体构造清楚,对这鸭子的身体构造也是了如指掌。
一把小刀,一把剪子,就将两只鸭子还有一只鸽子的骨架都尽数拆卸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上。
黎书禾感慨道:“这活果然还是得孟大人来啊!”
这拆骨的活她也干过,但是得花费很长的时间,甚至有几次不小心将皮割破了,又得重头开始。
如今看着这完好无损的鸭皮,孟淮当真是功不可没啊!
孟淮听完,心里舒坦了。再看这鸭皮肥油,嘴唇已经开始砸吧起来,问道:“这接下来要怎么做?”
光是拆骨这个工序便已如此繁琐,这道菜肴肯定不简单。
这两只鸭子都是上好的,拎起来那鸭皮就能看到透光,薄如蝉翼,水装在里面更是显得鼓鼓囊囊,竟是一点不漏。
黎书禾将两只鸭子和鸽子分别焯水后,又小心翼翼地给鸽子肚里塞进菌菇,葱结,而后套进野鸭里,套完之后又将整个野鸭套进那只最大的家养的鸭子里。
一层套一层,三禽三套,像俄罗斯套娃一般叠在了一起,饱满肥嫩。
一个身子共用,三个脑袋并排用着一个身子,看着倒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诡异感。
她又拿了根竹签,将最外层肚子的封口封好,将套好的这一整只鸭再次焯水。三个脑袋跟着一同沉入水里,再将水里血沫撇去捞出,清洗好的三套鸭就这么先放在一旁。
孟淮看的是目瞪口呆:“这这,这鸭子怎么看着奇形怪状的?!”
黎书禾笑了声:“剩下的就不劳烦孟大人了,我一个人来就行。”
说着她走到灶台的边角,一边掀开那层棉布一边说道:“这熬汤的时间难等,我先给你们烤几个面包当点心,填填肚子吧。”
棉布一经揭开,里面空空荡荡,只余下一堆面粉,甚至扑面而来,喷了她满面。
“咳咳……咳……”
这奇了怪了,她早上出门前明明揉了许多的面团放在这,就等着回来烤些小面包吃的。
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变成了面粉?!难不成自己的记忆发生错乱了!
孟淮看她愣在原地,脸上还沾了些面粉,不由问道:“黎师傅,怎么了?”
黎书禾指了指那一角堆起的面粉,恍惚道:“如果我说,我做好的面团突然变成了这些面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孟淮一听,横眉竖目,立马想起丁復方才那个饱嗝,怒道:“定然是丁见堂那个小子,趁着我们都不在把这些都吃光了!”
“啊?”黎书禾不解道,“可是这个得烤着才香啊。”
她方才看了一圈面包窑,里头空空如也,根本没有用过的痕迹。
听孟淮这么一说,她低头看了眼灶台。
灶膛里确实有零星几根燃尽的柴火。
黎书禾:“……”
破案了,倒确实是像丁司直能干出的事情。
她还想颇为好心地指点两句:“丁司直应当将这些放进面包窑中,这般才好吃嘛!”
孟淮忙活了一通,结果小面包也没吃上,怒气冲冲地就去找丁復算账了。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胡子也跟着翘了起来:“我就说他这个山猪吃不了细糠!净瞎折腾!”
黎书禾看着他这模样,哑然失笑。
这位孟大人还真的是全然凭一腔喜好做事,活像一个老顽童一般。
也幸好他还尚未成家,不然就以他这性子,指不定家里要闹的怎么鸡飞狗跳!
孟淮离去后,她继续处理着手里的食材。
砂锅的底部放一个竹箅子,将这三套鸭整只放在上面,清水淹没鸭身,投入洗净的葱结和切好的姜块,再倒入一小勺的黄酒,盖上盖子开始蒸煮着。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她又做起了早上没做完的小面包,得再多做一些,这样回程的时候便可以当做干粮了!
一想到今日那宽大有力的手掌,还有紧紧拽着她时那滚烫的触感,黎书禾揉搓的手一顿,不由地往里面加了些灵沙曤。
嗯,其实她也挺喜欢吃甜口的。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油灯点燃,还是时不时能看清他们迫不及待的神色。
无他,实在是他们的肚子都已经饿的咕咕作响。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丁復还时不时拄着个拐杖抬头往厨房那边张望着。
厨房里。
等砂锅里面的汤水煮沸了,黎书禾撇去浮沫,就将底下的竹箅拿走,再给鸭子翻了个身。
在最上面那一层鸭皮上相间铺上切好的笋片和火腿片,继续用小火焖至酥烂。
外头的人则是一直不停拿着个水杯,往肚子里灌水,时不时地还要再找些话题彼此闲聊几句,以免显得自己太过焦急了。
直至黎书禾将蒸炖了许久的砂锅终于端了出来,他们的眼神同时亮了起来。
丁復眼巴巴地一只手半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拄着个拐杖稳住自己的身子。等到盖子揭开时,只见三个脑袋挤在一个鸭子的身子里,他吓得差点连拐杖都要扔掉了。
“这、这是什么妖怪!”丁復恐慌道,“老、老孟方才买回来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啊!难不成这鸭子成精了?!”
不说丁復,桌上的其他人,除了孟淮这个知情的,脸色也是怪怪的。
虽说这香气一阵一阵往鼻间扑着,但这怪异之物属实没人见过,一时没人敢下筷。
孟淮乐了,最好他们都不敢吃,那这一整锅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陆怀砚看了一眼旁边局促的林国钧,将他面前的碗端起,起身替他先盛了碗汤水。
“禾娘的手艺很好,您尝尝。”
碗里的汤汁清澈透亮,还混着一股特有的菌菇香味,林国钧低头啜了一口。
汤汁清鲜,滑过喉咙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甘润拂过舌尖,又带着一些独特的鲜香,多种口味在齿尖萦绕,一时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这道菜肴的口感了。
林国钧再看向黎书禾,眼里聚起的亮光闪烁。
他在国子监食堂里也当了这么些年的掌勺,自是知道一道菜要做得好吃有多少不易,更是知道做到如此是要下多少的功夫。
如今她这些手艺,当是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
林国钧默然垂首,只要一想起她这些年的不易,就觉得愧对好友的嘱托。
若是没有当年那事……她该是像其他高门大户的小姐一般,每日品茗喝茶,哪需要做这般的粗活。
黎书禾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一双公筷戳进不同的几层里,将肉夹给他。
“做菜是我的喜好,其实看到身边的人喜欢吃我做的食物,我会由衷地感到开心。”
林国钧“诶”了一声,那愧疚的情绪被安慰的淡了些,低头吃着碗里的肉。
最外面那层的鸭肉肥嫩,第二层的那块紧实醇厚,最里头的那层鸽子肉又是松软味鲜,三层不同的肉有着不同的风味,尤其是每一层所淌着的汤汁也是不同的口味,层层叠叠,越吃越是惊喜。
不由在心里又对她的手艺感叹几分。
而一旁丁復见林国钧都已经吃上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问题,也开始蠢蠢欲动。
再仔细一看,那砂锅里的鸭子是一层一层包裹在了一个里头,而不是真的什么“三头怪鸭”,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他小声嚷嚷起来:“这不是老孟买来给我补身子的吗?怎么你们一个个反而都先吃上了!”
孟淮低头喝汤吃肉,压根没听清丁復在说些什么。
只在心里吐槽一句: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净耽误他吃饭。
丁復见一个个的都不搭理他,愤愤然地坐下,跟着给自己舀了一大碗也吃了起来。
只一口,他便被惊艳到了。
这个肉怎么能这么酥嫩,这个汤怎么能这般清鲜。
好吃好吃好吃!除了好吃,他也想不出还有别的词汇可以形容了!
丁復吃得泪流满面,心想这孟淮难得做了个人,特地给他寻了鸽子和鸭来补身子,感觉再多吃几口,他的伤马上就能好了!
又抓紧咕噜咕噜一碗下肚,看得对面的孟淮是直摇头。
这个山猪,真是不懂吃。
孟淮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没听到黎师傅叫这道菜‘三套鸭’吗?每一层的汤那滋味都是不同的,你全部混在一起能品个啥呀。”
说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明明好歹也是个富家子弟,怎么见识这般浅薄。
丁復一听两眼放光。
这个老孟怎么不早说啊!
偷偷觑了眼陆少卿,有样学样地开始重新一层一层,细细品味着。
这果然啊,三禽三味,当真是比方才更别有一番风味。
丁復沉迷这般美食中还不住地感慨着。
幸好裴珣那小子不在,不然这锅吃食早就已经见底了。
又想着他那些糕点在早上尽数进了自己的肚中,更是不由在心中偷偷乐开了花。
嘿嘿,那小子活该没口福!
丁復瘸着腿再次站立起身,准备给自己再添一些饭食时,只见那砂锅里鸭子已然不复存在,只余几颗香菇在锅中飘荡。
丁復怒吼一声:“我鸭呢!我鸽呢?”
不是说是给他补身子的吗?!怎么他都没吃几块肉啊!
第88章 水晶肴肉(一) 黎师傅,这宵夜……
丁復这锅里的肉没吃上几块,倒是吃了一肚子的委屈。
一个个的净骗他,说好的是给他补身子的,结果吃得比谁都欢!
丁復心里苦啊,看着这一桌子所剩无几的菜肴,更是觉得有一股的烦闷憋屈。好在马上就要回大理寺了,等回了大理寺,陆少卿可答应了给他一个奖赏。到时候他就用这个来换取在食堂吃饭不限量这个特权吧!
让他们一个个都只能看不能吃,挨个羡慕去吧!
等众人一齐将桌上的碗筷都收拾干净后,陆怀砚又多看了他两眼。
丁復摸摸自己的脸颊,怎么?他脸上有花吗?
陆怀砚临走时,又对着黎书禾道:“你好好收拾东西,等回去后我会想办法的。”
黎书禾随意应了声,直到他们的身影远去,她才转身看向身后的林国钧,只觉得心里那块巨石始终还压在她的胸口上。
林国钧倒是比她淡然许多。
轻拍她的肩膀劝慰道:“一命抵一命罢了,况且我这还算是一命抵三命,算起来也不亏。”
“哪能这么算的……”她的眼眶又要红了,“我们欠您一份恩情。”
若不是他,兴许她的身世也会被周家的这群人发现,到时候别说翻案,自己也得先一并被送入教坊或者落一个流放的下场。
林国钧道:“别多想了,时辰不早了,先好好歇息吧。”
还没往回走两步,门口的敲门声又起。
声音急促,不像是方才离去的陆怀砚和孟淮。两人同时对视一眼,心生疑虑。
黎书禾把所有的情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机立断道:“您先进屋,我让丁司直陪我一道开门。”
林国钧只能无奈先点头应下。
一来他这身份确实尴尬,二来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最好还是先不要轻易露面,给禾娘惹麻烦。
等丁復拄着个拐杖来到门口时,还摸了摸腰间的佩剑道:“黎师傅,你站我身后,虽然我脚扭了,但万一真有什么危险,我还是能抵抗一二的。”
“多谢丁司直。”
丁復转头,星光下,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谢就不用了,就早上裴长珏吃的那糕点,我也想来两份。”
黎书禾:“……好。”
丁復沉了沉气,冲门外吼了一声:“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门外,沉默片刻,一阵略微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项东才。您是哪位大人啊?”
“吱呀”一声,大门敞开。
果然,项县令带着一个壮实的衙役站在门外。
丁復黑沉着脸,没好气道:“这么大晚上的,项县令有事吗?”
项东才对着旁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对方忙把一张契书拿了出来。
他张望了几下,看到黎书禾正站在丁復的身后,忙拱了拱手,说道:“我这趟啊,是来找黎娘子的!”
“找我?”黎书禾上前一步,问道,“找我做什么?”
项东才把手里的契书递了过去。
“先前那周府的大少爷不是见你阿娘没钱看病了,这才盘下了你家的食肆。你阿娘走后啊,那食肆便也关了,到现在都没开呢。”
他说到伤心处,还一副替她难过的模样,悄悄觑了几眼他们的眼神,又继续说道:“那周大少爷之前便想把这食肆物归原主的,奈何你又突然消失了,见不到人,这事自然也就搁置下来。”
“这不,好不容易又遇上了,上次那周大少爷就说想同你说一说之事,哪知误会了,恰好跟丁司直起了冲突,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还不好了。”
黎书禾故作讶异道:“那怎么这会儿突然想起来把食肆还我了?”
“哎呀这不是——”
项东才一击掌,眼珠子转了两下,连忙说道,“这不是听说他那三弟又出了事,府里还正操办着丧事。间隙想起这事才特地托人往我这跑了一趟,也是想让我做个见证,把这些个契书啊,都先还给你。”
黎书禾接过契后,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说道:“真是难为周大少爷了,这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我来,禾娘当真是感动。”
确认那契书没问题后,她又说道:“还有项县令也着实辛苦,大晚上了还替周大少爷跑这一趟,只是……”
“只是什么?”项东才急了。
“只是您说这大晚上的,我就算拿了契书这些也没用啊,还不是得明儿到县衙再重新办理那些个手续。”她为难道,“可是陆少卿说过几日就要回长安了,让我明儿带他去西市那头逛逛的,我这也抽不开身再跑一趟县衙呀。”
项东才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说道:“这有什么难的。”
他冲着那衙役抬手,立马就从怀里掏出册簿来。
“知道你们最近公务繁忙,这东西啊我也差人带齐了,确认没问题后,签个字,画个押,这契书就可以拿回去了。”
“这么简单就能办好了吗?”黎书禾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说道,“万一这日后,您又像之前那般拿回去可怎么办?我这无依无靠的……”
项东才:“不会,你就放一百个心,这次绝对不会。”
“可是……可是……”黎书禾尤为不放心,最后犹犹豫豫开口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您以这吴州县令的身份,给我写一份保证书,这样我才可以安心。”
项东才气得在心里破口大骂。
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让他来写保证书。
借着月光,看着她脸色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心里更来气了。
这臭娘们看着柔弱,花样倒是一套一套的。
项东才忍了忍,想起那周家大少爷的叮嘱,硬生生先将这口气咽下,随后道:“我们进屋谈,进屋谈。”
“慢着——”
丁復的手就抵在门上,丝毫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项东才冲着丁復拱拱手道:“丁大人……”
丁復:“有什么话就在门外说吧,里头不是很方便。”
“这……”
“搞快些,我困了。”他又催促了两句。
而黎书禾仍然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正盯着他们眨巴着眼睛。
项东才一咬牙,对着后面的人说道:“那就在外面,我们把手续都办了吧。”
忍一时,回头再问那周府再多要些银子。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害怕个什么劲,就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娘们。这个跟她有一腿的官员也就一个七品司直,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屁股坐在外头的石头墩上,等着旁边的衙役把这保证书草拟完后,扫了一眼,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就按上了指印。
项东才心里从来没有觉得这般屈辱过,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女人的面前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
要不是周士礼许诺的银钱实在是丰厚,他压根不会来这一趟。
东西拿了就拿了,哪还有什么还回去的道理?怕这群大理寺的人做什么。
就算是再告上去,那律法里也没这一条!
黎书禾接过手上的契书,眼眸还是笑眯眯的,从荷包里摸出了五两银子说道:“当初周大少爷花了五两银子买下了我们的那个食肆,如今我也不能让他平白亏了不是?这银子便还给他吧。”
项东才白了白眼。
五两银子算个什么东西,他们周家压根连看都看不上,这臭娘们是真的知道怎么气人的。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跟她杠上,控制住脸上发狠的神情,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不知几位这案子查的如何?可有什么进展?”
“关你……”丁復正要口吐芬芳,手臂被黎书禾悄悄掐了一把。
“陆少卿已经查明真相了。”
项东才惊呼一声:“这么快?凶手是谁?可要我们协助抓捕?”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当真是连气都不带喘的。
黎书禾:“好像说是国子监的同窗所为。”
她还一副惊讶的模样:“项县令不知道?我以为陆少卿已经同你说了,我们大概这两天就要启程出发了。”
说着,还捂着嘴慌张地看向丁復:“我这不算透露案情给项县令吧?”
丁復摆摆手:“当然不算。”
这啥消息也没有,算哪门子泄露案情。
项东才听完后唇角勾起,一颗石头总算落地。
这些人啊,还太嫩了些!待会儿就拿着这个消息向周大少爷要个一千两银子,够值吧?
黎书禾眼见着他从一脸阴沉沉的模样又变得现在这副乐呵的模样,变脸的速度当真是令人大开眼见!
不过她当真是没有想到,这食肆的会在这般情景之下被还回来。
这周府的人似乎想他们快点离开吴州,所以情愿将所有的可能性都一一尝试过去?
只可惜……
他们大概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另一个人带着他们最害怕的秘密同样回到了吴州。
黎书禾冲着丁復眼神示意一番,奈何对方一直没看明白,一只手拄着拐着,一只手依然撑在门边。
她只好咳了两声:“既然事情已了,还请项县令慢走。”
“告……”项东才那个“辞”字还没说出口,“啪嗒”的一声,丁復已经将门关好锁上了。
气得人在门外跳脚:“不知礼数,当真是不知礼数!”
……
门内,丁復拍拍胸脯表态:“我刚才那两下子配合的可以吧?”
黎书禾点点头,小心地将手里的契书等一应物件收拾好,放进了屋里的小箱子里。
丁復见她心情比之下午要好上了许多,当即试探道:“黎师傅,这宵夜……”
“呀!”黎书禾喊了一声。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差点都忘记那面包窑里的小面包了,立马挪开那盖着的小木板,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幸好,冒着热气和麦香的面包只是外皮焦脆了些,口感中反而更多了一丝焦香。
丁復的口水咕嘟咽了几口,抓起一个吃了起来。
可算是知道裴珣这小子吃的有多好了,以及在脑海中萌生了一个念头。
等黎师傅将给裴珣的那盒糕点做好后,他要怎么偷偷品尝才能不被裴珣发现?
第89章 水晶肴肉(二)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丁復三五下就将烤好的小面包吃了一多半,再次感慨自己的好运气,怎么就轮到他住在了黎师傅的家中呢?
看着桌面上所剩不多的面包,他面上不显,手又偷偷地伸了过去,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窝在厨房跟他们聊天着。
“黎师傅,我们当真就这么走了?”他感觉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够呢。
黎书禾手里还忙着捣腾着吃食,他这般问了,自是又抽出空来应道:“不是陆少卿说的吗?等裴大人回来了我们就出发。”
还得趁着这些时候多备些干粮,林叔叔年纪也大了,这般劳累奔波,加上心里巨大的冲击,倒是不能让他把身子累垮了。
而一旁的林国钧还盯着丁復这吃相直摇头。
这小子不行。
虽然长得倒是壮实,但架不住太能吃了!这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一个人就嚯嚯了这么多的食物,实在是不适合当禾娘的夫婿。
另一个陆怀砚,他更是想都没想,直接将人排除了。
只可惜啊,大概是不能看着这孩子大婚了。
……
丁復浑然不知他已经被眼前这位拉入了黑名单中,还时不时抬头看着黎书禾的动作。
只见她走到院子水井的旁边,握着那车轱辘,把井绳一圈圈摇了上来。
绳子的那头绑着的竹篮子也跟着晃晃悠悠地浮出了井口,提篮出水,只见竹篮的正中间卧着一个特制的托盘,最上面还压着块大石头。
丁復在一旁瞧着稀奇,手里又拿了一块小面包塞进嘴中,吧嗒吧嗒吃着,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黎师傅,这是什么?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竟不知道黎师傅什么时候往这井里放了东西,看这阵仗口味应该差不了。
黎书禾见他行动不便,倒是拒绝了他的帮忙,一边将里头的托盘拿出,一边说道:“这叫水晶肴肉,我把它切成小块,带着路上吃正正好。”
不枉她腌制了这么些天,做好后又放到井中冷藏,拿出来时肴肉被冻得结实,凝在那大托盘中,暗红色的瘦肉与晶莹碧透的胶冻彼此镶嵌,当真剔透得如水晶一般。
不腻微酥香味腻,嫣红嫩冻水晶肴。*相传八仙之一的张果老闻到这水晶肴肉的味道都被馋的走不动道,爽口开胃,在这夏日吃上一片,正正适合。
黎书禾将这肴肉片好时,丁復恰好将那一整窑的小面包吃得只余下两个,见到有新的吃食后,立马将嘴里的这个吞下,停手先凑了过去。
因吃的太急,一下子噎住了,还不时拍打着自己的胸脯舒缓几下。
黎书禾:“……”
丁復感受到对方视线,还上前腆着脸问道:“黎师傅,这能当宵夜先尝尝吗?”
瞧着就这么点,回去的路上怕是不够吃吧?
得先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吃一点是一点!
丁復这样想着,手已然悄悄地伸了出去。
黎书禾叹了口气,颇有有点无奈道:“那便先来试试吧。”
说完,还招呼了林国钧也来尝一尝:“林叔叔也来尝一尝吗?”
林国钧听到声音也跟着上前夹了一箸。
这肴肉冻入口即化,香酥鲜嫩。肥肉部分白如羊脂,油润而有韧性,瘦肉部分色泽殷红,更是滋味鲜香。
正尝完一块,想着她说是特地准备在回程路上吃的,林国钧就将筷箸放下了。一旁的丁復焦急地看着他,恨不得他能多夹几块,他也能跟着沾沾边再蹭两口。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边上这个人,虽说是这个案子的嫌犯,但是似乎跟黎师傅有什么关系。
不仅黎师傅对着他一口一个“叔叔”的,就连陆少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连那锁链都没铐上,这实在不像是嫌犯该有的待遇。
指不定这案子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丁復想不明白,实在有点憋的慌,心想这时候要是裴珣在,说不定还能给他分析分析。
但再怎么八卦,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么能再吃几块那肉片。
他琢磨着,眼珠子一转,手肘推了推林国钧的臂膀,大声说道:“哎呀,您还想再尝几块?甭客气,来,再尝尝。”
说着把那盘子往林国钧边上推了推。
林国钧怔愣在原地,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子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丁復没应,却朝着刚走到另一头的黎书禾喊了一声:“黎师傅,这林兄说没吃够,还想再尝点,行吗?”
林国钧:“?”
林兄?是在喊他?他这年纪都可以当对方的父亲了……
他还没说话,黎书禾隔空应了声:“我在给你们调姜醋汁呢。”
一听还有醋汁,且黎师傅没说不让他们再尝,丁復嘿嘿一笑,紧接着冲身旁的人低语道:“等等你要是实在吃不下了,也不用勉强,交给我来就行!”
林国钧:“??”
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一下子说让他多尝一些,一下子又让他少吃点。
林国钧还没反应过来,也没琢磨明白丁復话里到底是什么含义,就见着黎书禾已经端着一碟调料过来了。
“吃这个肴肉,就得蘸这姜丝香醋,酸香解腻,上头那层肉冻也更鲜甜。”
丁復连连点头,有样学样的蘸了一块。
嫩黄的姜丝切得极细,就铺在醋汁里,肴肉放里头轻轻一蘸。
再入口时的味道便不同了,酸味混着姜丝的辛辣味一下子在舌尖冲撞,肉凉,醋酸,姜辛,几样不同的口味丝丝缕缕地缠在了一起,奇妙地将那瘦肉的香酥从丰腴的肉冻中逼了出来。
牙齿轻轻一咬,一酸一咸,一冷一辛,几种口味在舌尖上滚过后,齿间只余下爽滑的凉意和隐约的肉香。
一不小心,面前这一小碟的肴肉便已光盘。
丁復委屈巴巴地看着黎书禾。
黎书禾冷漠地转头。
别以为她没看到,方才林叔叔都没吃几块,这盘子里大部分的肴肉都进了丁復的肚子里!
……
次日一早,陆怀砚和孟淮过来时,听着丁復说着昨日的情景。
“拿回来便好。”陆怀砚还有些愧疚,当初本想着趁此机会翻一翻当年的案卷,再从中找出漏洞破绽,没想到竟解决得如此快速。
想来比起这些陈年旧事,蝇头小利,想必周家更害怕其他事情被他们查出来。
只是……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差劲,这几日忙着查案子,竟将此事排在了后头。
默默地将她曾说过的那些话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既然说起了周家,黎书禾闲着无聊,按着她以往在现代看过的刑侦剧,有模有样地画了张图,将几人的关系按箭头一一联系起来。
这图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国钧赞叹道:“不愧是……哈哈哈,如此,便能清楚地知道他们各自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而陆怀砚看向她的目光里,更加幽深了
黎书禾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把笔一搁,垂眸道:“我随意乱写的,有用便好。”
“此法甚好,一目了然!”孟淮捋着胡须感慨道:“只是这万万没想到,圣人修了运河后,竟然会引发了诸多事端,更是让这些人逍遥法外。”
丁復随口“嗯嗯”两声,说了一句:“这裴长珏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陆怀砚突然问道:“你的腿伤好了?”
“啊……”丁復随意活动两下,说道,“已经好了,就我这身子,倍儿棒。”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只是小小的扭伤,他还特地往高处跳了两下证明。
陆怀砚垂眸沉思片刻,问道:“要不你……跑一趟苏州?”
丁復:“……我突然觉得脚又有些疼了。”
收获了上峰一记冷漠的白眼,丁復最后搓着手问道:“好吧,那……我也能拥有同样的干粮吗?”
他最后一句话是看着黎书禾说的。
黎书禾“啊?”了一声,无奈道:“这烘烤面包得需要不少时间,若是丁司直现在就要出发,怕是来不及。”
“那我……”丁復有些委屈。
黎书禾立马说道:“不若等你回来,我也做一份同样的糕点给你吧?”
一句话,成功让丁復立马点头如啄米,随意塞了些干粮,就跨上马匹了。
“黎师傅,可说好的,我也有一份!”
陆怀砚还不忘交代他:“找到他就立马回程,不要耽误。”
夜长梦多,他们得回长安后立马秉明圣人,光是借助运河运送五石散之事,便可以将这一应人等尽数关押。
至于礼部尚书柳贺,虽然周士彬已死,但想必宫里的太医们总有些秘法可以查验出他们的关系。
等这一切尘埃落定,查验属实后,他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做了决定以后,他就吩咐着众人回去收拾行李。
“最晚后日,我们就启程回大理寺。”
……
待丁復走后,黎书禾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把陆怀砚叫住了。
陆怀砚脚步一顿。
再看向她时,发现她唤了那一声后,就把头一点一点埋了下去。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问道:“怎么了?”
黎书禾手里不知道攥着什么,绞缠在了一起,听到声音后,才像是倏然反应过来,将僵着的手掌摊开,随意把一团东西塞进了他的手中。
“给你。”然后囫囵又说了一句,“你要的图案。”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试着临摹了半天也没成功,只好将那图案剪了下来,塞给他慢慢研究了。
陆怀砚还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变化这般快,慢慢摊开了手心的东西。
上面的触感有些奇怪,不像是手帕,也不像是什么衣裳的布料,那图案倒是完整的保留在了上面,只不过现下左看右看,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这时,孟淮恰好踱步过来,顺着日光,就看着陆少卿正抬头盯着手里的东西看着。
孟淮猛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凑近脑袋问道:“陆少卿在研究什么呢?”
“没什么。”他将手里的东西收回,说了句,“那日船帆上的图案罢了。”
一说这个,孟淮来了精神,硬是挤过去说道:“我瞅瞅!”
陆怀砚莫名地将手中的东西握紧,放到了身后,眼神跟着冷了下来。
“你东西收拾好了?”
“啊……”孟淮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新买的那套工具还没收起来,往外走去,不再八卦了。
等他走后,陆怀砚手里握着那东西,越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清新的皂荚味时不时传来,仔细看着布料的模样……
再结合她方才那躲躲闪闪和先前那般拒绝的模样,这该不会是……?!
脑海中倏然浮现了一个离奇的念头。
跟着他耳根上的红晕像是染上了什么颜料,迅速蔓延开来红透了整个脸颊。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第90章 卤肉饭(一) 微辣好啊。
在他们出差吴州的这段时间里,大理寺其他众人那叫一个哀怨。
起初是对于刚刚尝到美味的伙食后又要重新回归原样的不满,到后面时间长了,发现黎师傅调教出来的两个帮厨手艺也尚可,王师傅也“改邪归正”,偶尔也能做出那么一两道可心的菜肴。
虽说比起黎师傅那珍馐美味还是差了些,但总好过他们最开始过的那些苦日子了。
真真是由奢入俭难啊!
这掐指一算,他们都快出行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这般想着,等迈进食堂的时候,康墩还感慨了两句:
“前头这案子还是我和京兆府一起发现的呢,怎么最后变成了丁见堂还有老孟一起同行了。”
吕一璋呵呵一声:“就你这倒霉样心里没点数吗?”
每次黎师傅做了什么好吃的,康诚明这小子从来都是赶不上趟。
他越琢磨起这事越气,这裴寺正当真是不讲武德啊!什么也不说就被他插队赶上了。
心里只好不住地安慰自己,他们这趟差事出的急,应当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只能啃些干馍胡饼,没什么好羡慕的……才怪呜呜呜。
他这心里怎么就这么嫉妒呢!
几人走到了打菜的窗口前,王师傅正笑眯着眼指挥着手下的帮厨把那一大托盘的菜放上来。
热气腾腾,红白相间的麻婆豆腐端上来时,几位爱吃辣的大人心里倒是欢喜的。
这有一说一,自从司农寺推广了辣椒之后,王师傅也跟着放弃了他那胡椒大法,转头跟黎师傅学习了不少新菜。
有些菜肴倒是被他整得有模有样,例如这道麻婆豆腐,已经是炉火纯青,一般味道大差不差,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他们闻着空气里的味道,还是那个味道没错,只不过等他们打上一盘后,才发觉好像今儿这麻婆豆腐的颜色不太对啊?
吕一璋直接问了出来:“王师傅,今儿的麻婆豆腐怎么颜色淡了许多。”
往日里都是红彤彤的,今日的却是粉嫩嫩的,像是被什么冲淡了一般。
不过他也不是特别能吃辣,若是这味道淡一些,对他而言倒是件好事。
王师傅卖了个关子:“那不是考虑好些老辈儿吃不得太辣嘛!我就专门把这个味道搞温和咯噻!搞哈儿个改良版,大家吃起来也能更巴适嘛!”
他自然是想着每道菜越辣越好,但这些时日,库房里的辣椒被他用得所剩无多,再想着让更多的大人们能爱上这般辛辣的味道,折了个中,特地研究出来这个方法。
他这么一说,吕一璋心里倒是一颗石头落下。
微辣好啊,微辣他也就不怕吃完肚子闹腾了。
甫一入口,吕一璋就觉得这味道有点不太对劲。确实还是那个鲜香麻辣的口感,豆腐也是滑嫩酥爽,只不过……嗯?怎么感觉有些酸味。
这味道倒也不能说难以下噎,只不过有些怪异,一时还没尝出味道。再舀了两勺配着米饭吃进去时,齿间轻咬间,只觉有些许的籽粒余留。
吕一璋皱着眉,实在忍不住起身问道:“王师傅,你这麻婆豆腐里头到底加了什么?”
“没啥子东西嘛!”王师傅那胖嘟嘟的手一抖,排队的老大人盘子里的菜肴被抖落了许多,“哎呀,就往里头搁了点点儿草莓嘛!”
草莓?!!是他们想的那个草莓吗!?
好些个人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今天这麻婆豆腐里颜色红中带粉,还有一股奇怪的酸甜味了。
吕一璋气得都说不出话了:“你、你你……你好好的学那刘师傅做什么!”
他是不太能吃辣,但不代表他能接受这般酸甜的麻婆豆腐啊!
王师傅愣了愣,手里的锅铲都停顿下来。
“那您说到头还是前头那个麻辣味更巴适些嘛?”
“快换回去!”一声声怒吼,响彻在大理寺的食堂上空。
……
到了晚间下值的时候,众人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后,不少人便准备着回府了。
余下几个路远的,外乡的,迈着劳累的步伐踏进大理寺的食堂里。
暮色沉沉,烟火袅袅。
伴随着夏日升起的暑气,有些沉闷得让人烦躁。灼热的空气中,就连吐出来的气都变得粗重起来。
出差了近一个月的大理寺众人就是在这个时候,骑着马儿,声势浩大地回来了。
门口的衙役眼尖地瞧见后,忙不迭地将他们身上的行李卸了下来,随后去打热水的,奔走告知的,以及跑去食堂给他们留饭的……
不消多时,尚还留在大理寺的人都知道他们回来了。
吕一璋第一个迎了出来,当真是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一个多月了啊,就算他们真的日日吃的都是珍馐美味,那路途遥远,合该也是受了不少苦的,应当也瘦了不少。
这般想着,他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直到他见到这群人时——
陆少卿一身玄衣,虽然手里提着两个包裹向后望去,依然是身姿挺拔,精神抖擞的模样。
裴寺正似乎被晒黑了些,原本白皙的脸上已晒成了小麦色,脸也……圆润了不少。
丁见堂就更不用说了,怎么短短这么些时日,整个人都已经开始横向发展了?!
就连老孟……这里年纪最大的老孟!就连他都是面色红润,丝毫没有疲惫的神色!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一璋不由地揉了揉眼睛。
黎书禾正从马背上利落地跳下,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陆少卿手上另一个包袱。
破案了!吕一璋差点气得跺脚。
这一个个的,哪是去出差的,是去享福的!
……
终于踏进熟悉的大理寺,五个人经历了这一路的同行,默契地都没有提起林国钧的事情。
回程路上,裴珣和丁復带来的消息让他们一时都难以消化。
深思熟虑后,彼时的陆怀砚是这么问他的:“你潜伏国子监十几年,不知还愿不愿意再去另一处……”
“我愿意。”林国钧想都没想,就给了他答案。
于是,他有了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黎书禾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一半。
所以回了长安后,他们五个人照例回了大理寺,而林国钧则悄悄地去了另一处,完成他未完成的任务。
他们的行李刚刚放下,吕一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隔壁负责监牢的范正平便急匆匆地随之而来了。
“陆少卿啊!您可得为了我们做主啊!”范正平只差跪下了,“您怎么能让那刘师傅来负责我们牢狱里的伙食!这段时间里,好些个狱卒都提出抗议了。”
“你说这些饭食给犯人吃也就罢了,可狱卒们都是要值守一夜的,这吃不饱肚子,哪还有精力管犯人啊!”
陆怀砚哪曾想一回来就碰上这事,不由蹙眉道:“你们跟覃采买说过此事吗?”
范正平:“说过啊!说过何止一遍,覃采买说这刘师傅在司农寺有人,说着大理寺每日都有这般新鲜的菜肴都是多亏了他,让我等忍忍。可这一日日的,实在是忍不了了啊!”
这到底是走的哪位大人的关系啊,通天了不成!能把这等水平的厨子都放进来当掌勺师傅。
说到动容处,范正平还差点都要哭出声来了。这刘师傅平日祸害犯人们也就算了,这些时日受他荼毒之深,连带着他们这群人都想称病休假了。
“司农寺?”陆怀砚嘴里跟着念了出来,还有些不敢置信,“你确定覃采买是说大理寺有新鲜的菜肴是因为刘师傅?”
范正平点头:“确实是这么说的!我敢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不过想来确实是有些关系的,那新研发出来的辣椒都紧着往大理寺送。
陆怀砚又看了他两眼,心中无奈。
想来是覃采买哪里情报有误,他怎么从未听自家阿耶提起过大理寺哪个厨子和他们司农寺有关系的。
陆怀砚扶额:“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让吕县丞处理妥当的。”
范正平临走时看了一眼黎书禾,眼眶还是红的,只差明示了:“若是……若是能让黎师傅和他换一换,我等愿意……”
“不可能。”都不等他说完裴珣第一个斩钉截铁地拒绝。
丁復同时反驳:“让黎师傅和刘师傅换?绝无可能!”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
范正平看着屋子里这群大人们,知道自己的计划是落空了。
就他们这群人,怎么可能把黎师傅给让出来嘛!
等他走了,吕一璋是狠狠哭诉了一番这段时间他处理大理寺这一摊子事情有多么不易,紧接着又开始痛斥起王师傅。
“我还以为他已经改邪归正了,准备好好钻研厨艺了。哪曾想啊,哪曾想……”
丁復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你倒是快说啊!有什么好笑……不是,有什么委屈快快说出来,也好让陆少卿替你做主啊!”
吕一璋一想到午食吃的那盘麻婆豆腐,那哀怨都快化为实质了。
“王师傅不做人啊,他往那麻婆豆腐里加草莓熬成的果酱!”
黎书禾傻眼了:“啊?不至于吧……?”
这水果炖菜不是刘师傅的喜好吗……怎么把王师傅也传染了?
吕一璋继续哭诉:“非但如此啊,那司农寺送来的辣椒,都被他用的差不多了。这王师傅现在已经不偏爱胡椒了,但是顿顿都离不开辣椒了。”
真真是什么菜都要加点辣椒,就连那炖蛋里都要搁一点。
听着他说了那一大通,丁復去端了壶茶水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说了这么久也口渴了吧,先喝点水吧。”
吕一璋心下一暖。
没想到丁见堂这小子出去了一趟,竟这么体贴了,竟猜到他口渴了。
“多谢……”
话没说完,只见丁復狗腿般地把茶水递给了黎书禾,等她喝了几口,又十分殷勤地给她添满。
“黎师傅这一路辛苦了,黎师傅是准备休息几日啊?明日的朝食和暮食还是你来做吗?”
吕一璋:“……”
算他瞎了眼了,这小子根本还是那个德性,一点都没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