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禾到底还是被强制着休息了半日。
刚好在休息的早上,她找了一趟覃采买,想着借用厨房熬些酱料。在这一路上的驿站收了不少定金,还得把给他们的货给赶出来。
刚到那院子里,就瞧着裴珣、丁復还有孟淮三个人正把覃采买围在中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尤其是孟淮,还拿了一副图纸,在一旁指指点点,颇有种监工的模样。
听到声响,几人同时回头,瞧见是她,忙招呼起来:“黎师傅,快来!”
等她走近了仔细一瞧,孟淮手中的图纸正是仿照着她家里那个面包窑画下来的。
黎书禾马上就想到了他们一群人围在这里的原因。
“几位大人是想在大理寺也做个面包窑?”
丁復:“正是正是。”
那松软香甜的小面包实在是令他魂牵梦绕,念念不忘。
孟淮:“你还好意思说呢!这一路上的面包大部分都进了你的肚子里,老夫都没能吃上几个!”
裴珣也念念不忘,探出个脑袋说道:“黎娘子不是还说要做一盒糕点给我么?这没有面包窑,怕是做不出来吧?”
他这叫未雨绸缪,急人所急!
覃采买被他们说动了,问道:“当真这么好吃?”
三人异口同声道:“当然是真的!”
覃采买在心里打了个算盘。
这面包窑看着确实不用花太多的银子,若是真能做出这几位大人形容般的面包,那大理寺日后出行办案时的干粮也就有着落了。
覃采买拿着张图纸说道:“那我去打听打听,去外头找几个匠人来砌一个。”
黎书禾突然说了句嘴:“若是方便的话,再一同做一个挂炉可好?”
“这挂炉又是什么?”覃采买问道。
黎书禾:“这挂炉与面包窑略有不同。炉门敞开,炉壁的内侧还得再做上一排粗铁钩子,可以专门挂上鸭子烤制。那炉膛深广,用着果木烧后,连带着鸭子都会有一股果木清香。”
孟淮一听,不由脱口而出:“这便是你路上说的金陵烤鸭?!”
黎书禾点头:“是啊,这金陵烤鸭皮层酥脆,外焦里嫩,斩块后浇上一勺热卤汁,当是能嗦着那鸭骨头都嗦得停不下来!”
光是听着,在场的几人都不由地舔了舔唇角,仿佛已经吃到了那等美味一般。
“做!都一起做!” 覃采买当机立断,说着就起身要出去找人了,“我去找几个好的工匠,加急做!”
黎书禾见他要走了,这才赶紧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番。
覃采买现在满脑子都是那烤鸭的香味,哪还在乎这点小事,大手一挥道:“食材你自己备好就行,柴火随意用 ,不打紧。”
这便算过了明路了,黎书禾叉手谢道:“多谢覃采买。”
“这才多大点事嘛。”
覃采买不以为意,想着这些时日田七还有春桃的表现,称赞道:“还是黎师傅教的好啊,你这两个徒弟现在也逐渐上手,能独当一面了!”
这话虽说是场面话,但话里行间,无不是对她的夸奖。虽说真真假假,但听到上司对自己工作的认可,她心里还是愉悦的。
不过这时候也得顺着坡奉承自己的领导几句。
黎书禾笑着应道:“那也得您给他们机会表现才是,不然他们纵使有本事也是使不上劲。”
这让覃采买更是心花怒放。
瞧瞧,瞧瞧。
这女郎年纪虽然不大,但做事说话,比那几个师傅都要让他更加熨帖。再想起这几日那些个狱卒对刘师傅的控诉,他就头疼得厉害。
要是人人都能像黎师傅这般让他省心就好了。
再转念一想,若是像黎师傅这般,那人哪还能轮到他们大理寺啊!
这黎师傅还是误打误撞被他们招进来的,却将整个大理寺的伙食往上拔高了几个水准,他合该去烧高香拜一拜。
覃采买从方才的喜悦中抽出来,心里又开始直叹气了。
这人和人之间,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黎书禾见着他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她现在自己心里还藏着不少事,不想多生事端,就准备先告辞了:“那我便先回去准备今日的暮食了。”
这话刚说出口,刚准备走的三人脚步一顿。
“黎师傅,这暮食吃的什么?”裴珣忍不住搓手问了。
黎书禾看着他们三人,不由就想起这几人的“肉食论”,想了想,说道:“就做几位大人爱吃的肉食吧。”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欢快的眼神。
这一路上虽说吃了不少好东西,但回程时赶得急,还真的是苦了几日的。
有肉好啊,那丰腴的油脂味裹上一层酱汁,最是下饭了!这段时间那掉了的肉,也合该补一补了。
裴珣三人见目的达成,也不多逗留了,各自身上还有一堆的公务要忙,便跟着告辞了。
一同迈出院子时,裴珣心里还惦记着他那糕点,又转头对着黎书禾厚着脸皮道:“黎师傅,那面包窑我看是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砌成,若是有其他不需要这烘烤的,不知……能不能先匀我一些尝尝。”
黎书禾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应道:“好啊,等明儿我做些寻常的糕点先给裴寺正尝尝。”
正好,她准备做些糕点送给……咳,陆少卿,如果也给裴珣备上一份,那旁人应当是不会说什么的吧?
她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好了,弯眸勾唇,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裴珣没想到真的有意外之喜,当是十分高兴,走去署衙的路上都脚步生风。
而落在后头的丁復和孟淮却是咬牙切齿,大腿都要拍痛了。
丁復:“这裴寺正当真是无耻!怎么这都能腆着脸问的?”
孟淮:“可不是嘛!咱们总想着得等黎师傅再多休息几日,没想到他竟这般直接就问出来了!更没想到黎师傅居然就答应……答应了!!”
真真是无耻的人先享受世界啊!
越说越气愤,看着前面的人影,孟淮气得想立刻去他那验尸房翻一翻柜子里有没有能把人毒哑的药物。
丁復则盯着那渐渐变小的身影,若有所思。
……
既然答应了他们做一顿肉食,黎书禾去库房挑选了几刀上好的五花肉,又选了些香菇、青菜等佐料。
等选好食材后踏进这食堂,还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还依然像是犹在梦中啊。
田七眼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就跑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竹筐后问道:“师父,怎么去领食材也不喊我来帮忙!”
这一声呼唤,让那些尚不知情,但还在食堂用食的那些大人们纷纷都看了过来。
“黎师傅回来了啊!”
“黎师傅这一趟辛苦了。”
“黎师傅,今儿晚上多做些吧,我们可太想你了!”
有几位说着,甚至浮夸地拎起那袖子擦了擦眼泪,只差要上前再寒暄几句了。
黎书禾忍不住被他们逗笑了,指了指那满满的一箩筐说道:“放心吧,就怕大人们吃不下。”
一阵欢呼声响起,众人又继续端着自己碗里的吃食,陆陆续续吃饱离开了。
黎书禾净完手后才发现没瞧见春桃。
她问道:“春桃人呢?”
田七手一顿,脸上的神情青白交加,犹犹豫豫道:“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什么事?”
“就是……就是……”
田七踌躇半晌,平日里嘴碎话多的人,倒是头一次张不开嘴了。
黎书禾心里咯噔一下,急道:“该不会是春桃出了什么事吧?”
“也不是。”田七挠了挠头,舌尖都被他咬出了血丝,一跺脚,把人拉到角落里说道,“春桃这几日来做工的时候,总是魂不守舍的,好几次连那米饭都是夹生的,忘记煮了。”
他和春桃两人都是一同从杂役做上来的,两个人帮着在黎书禾身边打了许久的下手,配合默契。现如今说出来的话倒像是在挑她的不是,说完自己还觉得有点怪别扭的。
黎书禾蹙眉沉思,问道:“你有没有问过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记得春桃和家里人都走散了,按理说应当也没有什么那些家里头乱七八糟的事情才是。
“问了!”田七也急了,双手交叠,忧心忡忡,“她都一个人可劲憋在心里,啥也不跟我说!我就是替她着急也没用啊!”
说着,他又压低了些声音:“那日夜里,我还看见春桃一个人偷偷从那后院的小门里出去,我就想着悄悄跟在后头,就是没想到给跟丢了!”
想起这事,他还不住地懊悔。
怎么就跟丢了,这大半夜的,要是真遇上个什么事,等师父回来他该怎么交代!
黎书禾想了想,又问:“那今日呢?她这时候出去有没有事先跟覃采买告过假?”
田七摇了摇头:“她是临时出去的,就同我说了声。我瞧着她脸色惨白惨白的,等晚间她回来的时候,您可得再好好劝劝她!”
“嗯,知道了。”黎书禾应了声,心想着春桃定当是出了什么事。
偏春桃又是个沉闷的性子,在这儿又没什么亲人依靠。真要是受了委屈怕是都闷在心里不敢言说。
她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然后处理起手中的食材。
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田七和春桃手底下也多了两个人,说是来帮着干些杂活的。
眼见着她如今回来了,忙不迭地就凑上来要帮忙。
这大理寺食堂里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跟着黎师傅的不仅能学到本事,露了脸,那工钱也是实实在在涨的。
现在有这一丝机会,他们也不愿意放过,可劲地献着殷勤。
田七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想趁虚而入,连忙拿出自己“大弟子”的做派来,把他们赶到一边:“去去去,没看到我师父正忙着嘛!”
这春桃要是再不回来,只怕是要地位不保了!
第92章 卤肉饭(三) 舌战群儒裴寺正
暮色正浓,等暮鼓声响起,忙活了一日的大人们皆是脚步飞快地往外赶着。
好些个大人尚还蒙在鼓里,不懂为何同僚们一下值就火急火燎地走了?这公务明明还有好些没处理完呢,这么急,难道赶去食堂吃饭啊?
等他们带着困惑抵达食堂门口时,才发现今儿的食堂气氛似乎有些诡异啊——
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窗户里头,而一阵又一阵浓郁的香味又顺着那白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时,他们脚步一顿,这才惊觉有些不太对劲啊。
这段时间以来,王师傅的水平那是忽高忽低。偶尔会做出那么几道可心的菜肴,突然又会因为灵光一闪而想要尝试研发新品变得味道怪异。
往日里将就着吃一些也就算了,但总还是会抱有侥幸心理,只盼望明日的饭食能变得更可口些。
现如今食堂里传出来的香味便能知道今儿这道菜肴定然是错不了的,但这香味,怎么闻也不像是出自王师傅之手啊?
心里揣着这份疑惑踏进去时,只发现有一个大锅架在灶上,还往外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许久不见的黎师傅正系着一条围裙站在中央,正拿着锅铲在另外一口大锅前忙碌着。
案板上放着切好的带皮肉丁,肥瘦相间。等锅烧热了,只见她往里头丢了些红葱头和姜片爆香。刺啦一声,烟雾瞬间腾的冒起,直到红葱头炸成了金黄酥脆的模样,这时再捞出来放置一旁最后下锅再放。
紧接着把那些肉丁倒进锅中,肥肉的部分慢慢在锅中变得透明了,在锅铲的翻炒间煸出了一锅香喷喷,油汪汪的油脂,油温也渐渐高了起来,放入其他的调料继续煸炒着。
这还没做上呢,光是闻着这油脂的香味,新来的那几位大人们的喉咙就不由咕咚一声,吞咽了一口口水。
黎师傅竟然回来了!怎么都没人通知他们一声的!
一想起下值时那些同僚们迫不及待的模样,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再抬头顺着里面的桌案瞧去,嘿!最早离开的那几位早就已经坐在那里头吃上了。
尤其是那位赵老大人,平日里还时常提醒他们要注重在外的形象,吃饭时也要注重食礼,什么不可大口咀嚼,显露贪吃相貌,还有什么不可用食具扬饭散热,显得自身粗鄙等等等等。
但现如今,赵老大人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头,一个汤勺舀了一大勺,嘴巴呼呼地吹着气,又紧接着一大口送入嘴中,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他牙口不好的传闻?!
什么繁文礼节,用食矜持,都在此刻化为云烟,几勺子下去,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蝗虫过境,那瓷碗就只差见底了!
只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去跟他计较,就见黎书禾这边已经手脚麻利地把小半碗色泽金黄的红葱头酥丢进锅中,拿着酱油和米酒顺着锅沿淋下,再撒把冰糖,翻炒均匀,那香甜诱人的卤汁就包裹着每一块肉,
快出锅时再添上泡发的香菇丁,加几颗煮好的鸡蛋,一股脑儿全丢进去,小火慢炖,炒匀收汁,不仅肉丁彻底软糯入味,整个食堂里也弥漫着这股肉香和酱香。
排着队的人实在等不及了,全都在不停地催促着,等一个个地领过属于自己的暮食后,埋头嗅了嗅,确实是这个味没错,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裴珣今日被陆少卿一同叫去卷牍库翻那些个陈年旧案,是以下值得晚了一些。等他赶到食堂时,队伍已经排得老长了。
空气中那一阵阵香味勾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实在是受不了这般的诱惑。
抬着头在那张望了半天,终于轮到他时,裴珣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特制的海碗,递了过去,还不忘解释一番。
“我平日里有些洁癖,不爱同人共用一碗,是以自己备了一个,日后来食堂用食的时候便自带碗筷吧!”
田七一脸震惊的表情,瞧着这个海碗,比他们食堂里那统一的规格起码要大上三倍有余。裴寺正这是何意?他要给盛吗?
这一愣神的功夫,裴珣就开始催上了:“诶诶诶,这位……劳烦快一些,后头还有好些个人排队等着呢。”
裴珣声量响,后面不明所以的大人们一听,当真也抬头嚷嚷了两句:“就是,这位师傅可快些,我们都等着呢!”
田七只好趁着空档连忙示意黎书禾瞧了一眼:“师父,我这……到底给不给打啊!”
黎书禾一偏头,裴珣急忙露出一张笑脸,配上他那双桃花眼,水波潋滟,使劲眨了两下。
黎书禾:“……打吧。”
这食堂规定里,应当是没有说不允许这些个大人们不能自带碗筷……吧?
裴珣立马称赞道:“还得是黎师傅!”
一大碗白亮香糯的米饭铺在碗底,摆上两瓣切开的卤蛋,一颗青菜,再从上头浇上一勺卤肉。色泽诱人的卤汁淋下时,恰好包裹住了每一粒米饭,再慢慢往米饭深处浸润着。
裴珣选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再举箸开始品尝。
毕竟他这个碗实在太过显眼,万一有哪个好事者给他捅到陆少卿的跟前,被斥责两句倒是还好,就怕要没收他的“作案工具”。
拌好的卤肉和米饭混在一起后,一同送入口中,鲜、咸、甜、糯,四种不同的口感就在他的口中恣意游走着。五花肉软烂入味,搭配着米饭更是香而不腻,鲜嫩多汁。
浓稠的卤汁就这样挂在米饭上,粒粒饱满的米饭与香气四溢的卤肉相互交融在一起,一口下腹,真真是过瘾销魂,满嘴留香。
除了卤肉,他咬了一口那切成对半的卤蛋。
不似茶叶蛋那般有着一道道裂纹,卤蛋外皮光滑,充分吸收了卤汁的味道,就连蛋黄都被渗透进去,带着独特的香咸。
裴珣嫌弃用筷子吃得不够过瘾,又特地去领了个勺子。一勺将蛋黄碾碎,配合着青菜重新送入嘴中,清爽的口感瞬间又中和了卤肉的油腻,为这份吃食更添几分不同的口感。
他一勺接着一勺,吃得尤为过瘾。那肥腴的卤肉吞咽下去,嘴里还有一股绵长的甘香。
这一碗饭见底后,裴珣坐在那稍稍歇息了一会儿,一口热茶下肚,将那一丝甜腻感瞬间又压了下来。
休息了片刻,又被这杯清茶疏通了肠胃,裴珣只觉得自己还能再来一碗。
偷偷摸摸地端起他那个特制的大碗又混在了人群之中。
裴珣成功地领到第二碗后,正思考着这碗卤肉饭是该带回去吃,还是趁热吃完。还没做出选择,便听见旁边的队伍里一阵喧闹,罪魁祸首正是丁復。
丁復被一群人围在中间,那些个老大人居然都一起跳出来,纷纷指责他:“丁司直怎么可以如此违反定下的规则?”
“赵老人说得对!人人都是只领食两次,你竟然还想浑水摸鱼,趁着众人没注意领这第三份!”
“没错!丁司直莫不是真当我们老眼昏花不成!”
几位大人那是叫一个义愤填膺,对着丁復口诛笔伐,。
往日里本就不善口舌的丁復被这群人围堵攻击,那叫一个有口难言。
等他们消停了一些,丁復才气鼓鼓地应道:“这、这是我拿这趟行程中的功劳换来的!你们分明就是嫉妒!”
他容易么!出了这么趟远门,什么累活苦活都是他一个人干的,为着这脚都扭伤了!
以赵老大人为首的本都已经准备坐下歇息了,听他这么一狡辩,当即又站了起来:“一派胡言!”
他们也是辛勤打拼了一辈子的,哪有人拿功劳换这般的东西的。
丁復倏地一下起身,那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跟他们又辨了几个回合,眼睛一偏,就瞧见了鬼鬼祟祟窝在一旁的裴珣。
丁復连忙招手道:“裴寺正,刚好过来替我解释一番,是不是陆少卿亲口答应的,我今后可以在食堂可以放开了吃?!”
裴珣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碗被他捏得越发紧了。
说起这个,他是真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拿着功劳换这个如此离谱的恩典的?
但好歹这趟差事,几人都是一同经历了不少事,裴珣还是点头替他做了个证,说道:“确实如此,陆少卿确实说过这话。”
“你们看吧!我可没说谎。”丁復洋洋得意,端着个木盘子昂首挺胸,还冲着旁人炫耀几分,“等我这吃完,我再吃一碗,怎么着,反正嘿,我呀,可以随~便~吃~!”
那些老大人本来一肚子气已经消了不少,听着丁復这般欠揍的语气,那心里无名的怒火又噌得一下上来了。
好啊,攻击不了这个,那他们就换一个目标发泄这股怒气。
“说起来裴寺正这些时日到底在忙了什么?”
“这跟着出了趟远门,怎么瞧着倒像是休沐去游玩了一趟,我看您这脸都圆润了不少啊。”
“……”
“说起来,我与你父亲也曾经有过几次接触,也不知道裴老大人近来身子骨可还利索?”
最后这个说完,亲切地扶住他的右臂,准备待会儿坐一起用食的时候,再好好谈一谈丁司直的问题。
老大人手甫一触碰到裴珣,垂眸时瞧见他手里的木盘装着的东西似乎跟他们都有些不一样,定睛一看!
好哇!裴寺正当真是阴险至极,用的这碗都格外的大!
于是,丁復悄悄地从这群人中全身而退,只余下裴珣与他们在那边舌战群儒,叉腰辩论。
第93章 炸藕盒(一) 这一份是给陆少卿的……
晚间春桃回来时,黎书禾和田七两人还在商量着,这人要是再不回来,他们两个都得出去寻一寻了。
这天色都晚了,一个人在外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正把灶台收拾干净了,黎书禾就瞧着春桃背着一个大竹筐,一身泥泞。想要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
春桃的年纪比她还要小一些,比起田七的会来事儿,她就更显得更加自卑敏感。
她们眼睛对上的一刹那,春桃就急忙扭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黎书禾上前一步,走到她的面前问道:“去哪啦这是?这么久没见面,怎么一看到我还躲上了。”
春桃忙抓了两个竹筐里的莲藕出来,解释道:“这、这不是看天气热了,就想着去挖点莲藕来。”
田七显然是不信这个借口的,直接就说道:“今儿一天都没瞧见你的人影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黎书禾看着她闪躲的眼神,还有强撑的笑容,心头直觉告诉她这事不对劲。
且不说大理寺的库房日日都能领到最新鲜的食材,春桃何至于去自己挖采这些莲藕。不过黎书禾没有揭穿她,看到她这一身脏污,还是先说了一句:“你先回屋换件衣裳吧,等等再过来干活。”
“好。”春桃立马应道,低头就要走。
黎书禾又道:“若是以后要像今日这般突然离开的话,还是要提前跟覃采买告个假。”
“嗯,知道了师父。”春桃走了几步,又转头来冲她笑了一下,“以后不会了。”
月凉如水,黎书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就像是从暖黄的烛光下抽离,又重新融进了那片夜色之中。
“你看春桃这心里肯定装着事呢。”人刚走,田七就悄悄地嘀咕起来了,“等等你跟她好好说道说道,这有事得讲出来,她不讲出来,我们怎么帮她嘛!”
黎书禾拍拍他的肩膀:“我有数的。”
顺带着指着那一筐的莲藕和荷花,想了想,说道:“给你再找些活干,这筐的莲藕帮着清洗干净,没问题吧?”
田七瞬间明白过来,黎师傅这是想跟春桃待会儿独处呢!
他立马将竹筐背上,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
没多久春桃就赶回来了,一双眼睛眼尾还是红红的,似乎是哭了一通。
黎书禾没有马上问她,只是在一旁先让她干着些杂活,平复心情。
就连桌案都被她来回擦了两三遍,春桃再也没办法给自己找借口了,终于是将手里的抹布一放,小步地走了过去。
黎书禾此时正在案板上切着莲藕。
田七把这些个莲藕都洗干净后,就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离开了。
他在,春桃肯定不愿意吐露实情。不然这么些日子,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跟他说。
这般想着,田七也不再多打扰。毕竟他们两个人一同跟着黎师傅干了这么些时候,他也一直把春桃当妹妹来看待的,若是万一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也想帮上一把。
洗净的莲藕堆在了木盆里,黎书禾随手捞起一根,先用刀刮去那外层灰褐色的皮,露出了里头雪白的藕肉。
菜刀“笃笃笃”地切了下去,顶刀切厚片,第一刀不切断,直到第二到才落了下去,形成一个小小的藕盒。
春桃看了一会儿,就过来拿了一根新的藕节横在了身砧板上,同样试着开始切了起来。
偌大的整个食堂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空旷,寂静。
空气中只余下菜刀落下的声音。
笃笃笃……笃笃笃……
但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份安静,只一个劲地切着。
等那盆里最后一个藕节拿起切完,春桃的手捞了个空,抬头时对上了黎书禾的双眸。
烛火轻轻颤抖着,映照在春桃低垂的脸庞上,木然、灰败,唯有一双眼睛,在这幽暗中无声地蓄满了水光。
黎书禾见状,忍不住出声安慰道:“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们的小春桃了?”
“师父……”
春桃一张口,声音便哽在了喉咙里,肩膀也一下一下地开始抽动起来。似波涛起伏,更似无声的汹涌。
黎书禾递了杯热茶过去,等她哭够了,心情也平复下来后,才缓缓开口:“既然你喊我一声师父,那真受了什么委屈,也该告诉我才是。”
春桃鼻子又一酸,刚止住的眼泪又要落下了。
“快别哭了,等你说完,我给你做一道好吃的小食。”
春桃没应声,一直低垂着头,听到这话时突然没头没脑地先问了一句:“师父,如果我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每个人都会犯错,只要能改正,就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那要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呢?”
黎书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问道:“春桃,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谁威逼你做一些你不愿意的事情?”
春桃一顿,连忙移开了目光:“没有,我就是想到了兰香院那些女妓的事情有些难过,随口问问罢了。”
她这话题转的生硬,但明显是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黎书禾就顺着她的话继续聊了下去,问道:“她们的案子已经判了吗?怎么判的?”
“判了。”春桃说道,“说是圣人给了她们一个机会,让她们一同去淄青十二州那开荒。”
黎书禾:“这可是个好事,去了那里,倒是希望她们可以忘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重新开始生活。”
重新生活吗……春桃在心里喃喃两句。
黎书禾装作不经意地顺口问道:“那永平侯一家怎么处理?”
春桃想了想,又回道:“永平侯还关在我们大理寺的监牢里,世子倒是给放了,圣人说从此以后就没有永平侯府了,日后想要什么,让他自己去挣。”
春桃是不知道这个案子具体情况的,听闻这个消息后还是唏嘘了一声:“这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啊。”
黎书禾心里正想着这事,没听出春桃话里的叹息声。
她只想着此事事关重大,要不要找个机会见一见她这素未谋面的姑姑和表哥?
现下他们又刚好遭逢事变,也不知道改寻个什么机会去才好。
这般想着,黎书禾一下子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纷杂,就同春桃一起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门外的沙沙声响起,才回过神来。
丁復人还没走进来,声音便是先传了进来:“是黎师傅吗?今儿有宵夜吗?”
说起来之前陆少卿好不容易同意食堂允许增设宵夜,但没过多久他们几人便一同出行了。今日忙活完手头上的事正准备回去歇息,突然脑子就想起裴珣那贼兮兮的模样,脚步一转,不由就走到了去食堂的那条路上。
果然,如他所料!
食堂尚且还有昏黄的烛光亮着,将两道纤细的身影映在了窗户上。
这食堂里只有黎师傅和她手下的帮厨是女的,那必然是没有错了!丁復二话不说,脚步迈进去时,话也随之问了出来。
黎书禾见到来人,说道:“今日倒是没有额外备宵夜的食材,只有春桃自己挖来的莲藕,若丁司直不嫌弃的话,便同我们一起用一些?”
她说的倒是客套,但一般人大抵听了后,也会不好意思地不往上凑了。
毕竟是别人自己备的食材,哪好腆着脸蹭吃的。
但显然丁復不是一般人,他只听见这备着的食材是藕片,且眼睛一瞥,就瞧见了桌案上那雪白的藕肉,当即应道:“不嫌弃,当然不嫌弃,我什么都不挑!”
他都这般说了,黎书禾也不好再拒绝,把尚还呆愣的春桃叫了起来。
丁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打扰到了她们两个。心里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也不能白吃,说着就要往荷包里掏银子。
黎书禾转念一想,指了指春桃:“丁司直若是要谢,便谢她吧。”
丁復点头道:“要的要的。”
这碎银刚掏出来,春桃便连连后退两步,摆手道:“这都是在外头池塘挖的,值不了几个银子。”
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黎书禾瞧着她这模样,帮着跟丁復道了声谢,只是笑着又补了一句:“若是以后春桃碰到什么危险,还请丁司直能帮上一把就好。”
这些时日来,她算是了解丁復的性格。若是春桃真的有什么事,希望他遇上时能拉扯一把。
果然,丁復一听就拍着胸脯保证道:“要是遇上了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帮忙。”
闲聊间,已经把腌制好的肉馅均匀地填入了藕盒中,裹上一层面糊,便放入油锅中炸之。
这炸藕盒炸的时候也要分两次来炸。
第一次是把中间夹心的肉馅要炸熟,炸制金黄色捞出沥油。第二次再下锅,则是为了让那外表的硬壳更加酥脆。
炸完后摆在盘子里,丁復还怔愣了片刻:“这吃食瞧着和油墩子倒是有点像啊。”
“这个叫做炸藕盒。”黎书禾解释道,“因为是用藕片包裹的,所以比上油墩子更加爽口。”
丁復早就吃的满嘴流油。
藕盒外皮酥脆,里面的莲藕中间夹着鲜嫩多汁的肉馅,每一口都散发着莲藕的清香,咀嚼时还能听到爽脆的“咔嚓”声响。
丁復吃的那叫一个陶醉,一天的劳累也被这一盘的吃食抚平了。
还没等他吃完,便瞧见黎师傅拎了两份食盒出来。
“这一份是给陆少卿的,还劳烦丁司直帮着送一下。”
丁復接过食盒,全然没有以往替上峰送食的欢快了。他心里酸的直冒泡,陆少卿人都没来这食堂呢,黎师傅就替他考虑上了。
他眼瞅着另一个略微简陋一点的木盒,吞了口口水,问道:“那这份……?”
莫不是瞧着他辛苦,特地给他带回去享用的?
丁復搓了搓手,满脸期待地看着黎书禾。
“哦,这个啊。”黎书禾一同递了过去,“早上裴寺正不是说想要吃那糕点么?这个是给他的,丁司直方便的话就一同带一下?”
丁復惊愕地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僵立在原地竟一时无法动弹。
何至于此啊!
这两个食盒,竟然都没有他的份?!
第94章 炸藕盒(二) 差别待遇啊!……
丁復手里提着这两个食盒,心里别提有多气了。
若是只给陆少卿的也就算了,这怎么还有裴珣的事情?
这说起来他那日还是带着伤痛去找的裴珣,黎师傅不也答应给他做一份糕点的吗?怎么今儿就没有他的份了。
黎书禾看他拎着食盒一动不动,疑惑道:“丁司直这是怎么了?”
怎么感觉这脸都扭曲了!
丁復咬牙切齿,直到听到声音后才竭力克制自己,以至于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狰狞。
他略带委屈的声音响起:“黎师傅,这糕点不是说好的也有我一份吗?”
黎书禾一时被他问倒了,回想起那久远的承诺,讪讪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丁復屏声息气,就等着她开口说下一句。
“那要不这样?”黎书禾跟他打了个商量,“这里面的糕点你们一人一半,等那面包窑造好了,我再多给丁司直烤些美味的甜点,可好?”
丁復本来是想说反正裴珣人都不在这儿,就随便找些借口搪塞过去得了。
但看着黎书禾正在认真思索的眼神,硬是把这话给咽了下去,最后应了声“好”。
算裴珣这小子运气好,他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这些了!
拎上食盒后,还犹为不舍的抬头看了看那桌案上的炸藕盒,舔了舔唇角:“黎师傅,那个藕片我能再带两片走吗?”
黎书禾点点头,春桃会意,立马用油纸包了几块,递了过去。
丁復终于满足了,看着这个年纪尚小的女郎,觉得她真真是个有眼力见的,当即拱手道:“多谢多谢!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来找我!”
春桃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这低低应了一声:“只怕谁也帮不了我。”
黎书禾看着她低落的神色,心中莫名有一丝不安。
……
丁復把那油纸包往怀里一揣,只要没人上手摸,任谁都不能发现。
他自觉把东西藏得很好,这才敲开了陆怀砚的屋子。
屋里灯火灼灼,一看就知道陆少卿这大晚上依然还在忙于公务。
说来也怪,自从他们从吴州回来,这陆少卿一日日的那是叫一个神出鬼没,时常都是往外跑着。关键是他这以前在外头跑的时候,自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这回来后每每都是一个人便走了,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更甭提是让他跟着了。
丁復是百思不得其解,想问又问不出口,就怕陆少卿嫌他太过笨拙。
不如就正好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进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丁復这才推门而入。
陆怀砚瞧着来人手中的食盒,有些眼熟,不由抬眸看他:“这是?”
丁復连忙将食盒放下,说道:“是黎师傅托我送来的,她方才做了些零嘴儿,说送给您尝一尝。”
陆怀砚的眼神瞬间柔了下来,“嗯”了一声,说道:“就放在那里吧。”
丁復放下后,扫了一眼他桌案上的卷宗,问道:“陆少卿,这几日有什么大案子不成?怎么都没听到消息啊?”
陆怀砚放下手中的卷宗,说道:“为何这么问?”
“这、这不是最近看您时常往外跑着,而且也都不叫我一同出行了。”说完还有些闷闷不乐,“是不是觉得我脑子转的太慢了?”
陆怀砚失笑:“你在想什么呢?没有的事。”
他最近确实是经常出去,为的是拜访当年事发时亲历的那些个老大人。裴珣不知道从哪里察觉到他的意图,只说了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偶尔还会帮着找一找那陈旧的卷宗。
不过裴珣没问,他自然也没明说。
本着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的原则,他也没有将此事告知丁復,是以出行也都没有叫他。
只是没想到向来心大的丁復竟然自己发现了。
看着下属这幽怨的眼神,陆怀砚倒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眼睛瞥过食盒时,立马转移话题:“正巧有些饿了,还是先用食吧。”
丁復:“……”他只好也跟着坐了下来,默默打开了食盒。
食盒的最上层放着的他方才刚刚吃过的炸藕盒,旁边还贴心地备了一双筷子。
陆怀砚自然而然地夹了一块送入嘴中。
莲藕脆甜多汁,中间肉馅的咸香便混着这清甜的香味在齿间散开,鲜香四溢。
香酥的外壳裹着脆嫩的藕肉,只觉得脆中带糯,百般滋味在舌尖滚动。
饶是丁復吃过一盘,现在看着上峰吃着,口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流了下来。
这怀里确实也还揣着一包,但他怎么就感觉陆少卿碗里的特别香一些呢?
错觉吗,这一定不是错觉!
陆怀砚吃完两个,手里的筷箸放下,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这宵夜的银子……?”
丁復连忙应道:“我给了,但是黎师傅没要!”
怕他不信,又补了一句:“她身边那个帮厨也不要!”
“帮厨?”陆怀砚想起今日在外头撞见的一幕,问道,“可是那名年纪尚小的女郎?”
“是,就是她!”丁復想起她方才离去时给自己又包了许多的藕盒,对她的印象十分友好,“我瞧着黎师傅对她可好嘞,刚刚还一直叮嘱我,若是她万一被人欺负了,让我帮忙拉一把。”
“你答应了?”
“这点小事,自然是答应的。”
陆怀砚嗯了一声,没说话了,只是眉头微微蹙起。
等想到些什么,再抬头时,便发现丁復唇瓣油润,嘴角还有些许细碎没有拭去,他轻笑一声,难得地揶揄道:“看来你方才吃了挺多。”
丁復一脸正气地否认:“没有,下官一直在忙于公务,一时还没来得及吃宵夜。”
丁復说完,还偷偷觑了一眼陆怀砚的那食盒。瞧着份量确实足,想必陆少卿一人当是吃不完的,他作为下属理应替着上峰分担解忧。
丁復转头看向陆怀砚,说道:“黎师傅说了,这藕盒就得趁热吃,冷了外壳就会变软,到时候也就不好吃了。”
“所以呢?”
“我知晓陆少卿是极其不愿意浪费食物之人,所以,我愿意替陆少卿分忧!”
他一副在所不辞的模样,眼睛炯炯似火,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捏紧了一双筷子。
陆怀砚只差要递一面铜镜让他自己照照自己现在这个模样了,幽幽吐出几个字:“嘴角,残渣。”
丁復大惊,连忙用拇指拭去,只可惜为时已晚。
他还妄想狡辩一二:“那是晚间暮食留下的,我竟忙于公务一时没有注意。”
“是吗。”陆怀砚指了指另一份食盒,又问道,“那,这又是什么?”
丁復急中生智,头一次大脑高速转了起来,旋即斩钉截铁道:“那是黎师傅说送给裴寺正的!”
陆怀砚本来只是想调侃他一二,没想到是给裴珣的。
方才舒展的嘴角倏然绷起,连说出的话都不自觉地有些发冷:“为何要给他?”
丁復浑然不觉,还在那喋喋不休:“这裴寺正一大早就在那黏着黎师傅了,说想要吃糕点,黎师傅总是被他缠得受不了,这才应下。”
丁復说完了还暗自窃喜,最好是让那裴珣从此之后再无可趁之机。
至于这里头还有一半是给他这种事,那是断断不能说的。
陆怀砚嗯了声:“知道了。”
他一冷下来,那脸色更板着了。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另一头瞟去。
丁復突然就莫名地领悟到了上峰的眼神示意,连忙将那食盒打开,解释道:“倒都是些简单的吃食。”
现下面包窑还没砌好,她就做了些寻常的糕点,诸如绿豆糕,杏仁酥,瞧着没什么特别的。
丁復还试图拿出一个与上峰交换:“陆少卿,您不是喜欢甜口?我拿这绿豆糕跟您换一个炸藕盒可以吗?”
比起那些甜腻的糕点,他倒是更爱吃这等炸制之物。
见陆少卿当真点头应允,丁復手中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
拿到眼前,他才发现,这金黄酥脆的外皮上似乎涂了一层琥珀色的酱汁,咬紧嘴里时,只觉得酸甜交织,与他方才尝到那个焦香的口味完全不同。
丁復一边咬一边嘀咕着:怎么还整得陆少卿还有特殊待遇的。
还没等他再细想,这一盘中的藕盒就在不知不觉中吃完了。陆怀砚才揭开下面的一层,准备把丁復刚刚与他交换的糕点放在一起。
食盒一经揭开,红绿白多种不同颜色的吃食交杂在一起,颜色艳丽,造型精致,其中当属最中间那个粉色的糕点最为瞩目。
盒子底部垫着干净的油纸,几个果子挨着摆在一起,通体晶莹剔透,其色若桃花映水,中间还簇拥着一小簇鹅黄色的花蕊,像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的鲜花,那盈盈一水间,那一片卷拢又半舒的花瓣如被微风轻拂。
丁復叹为观止。
怎么还有糕点能做成这般模样,像是水晶一般,光是看着,都不舍得将其吃进口中。
“这、这怎么两份不一样的啊!”
丁復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那藕盒酸甜的口味独一份不说,怎么连这糕点都能有如此差别!比起陆少卿这一份,他们那一盒倒像是去那些铺子里买东西的额外赠的边角料。
丁復不死心地开口道:“陆少卿,我拿这两块杏仁酥换您这一个。”
这晶莹剔透的可太美了,甚至还能看到这吃食在触碰间微微轻颤,可想而之,吃进嘴中该是何等美味了!
陆怀砚的嘴角从打开食盒的那一瞬间就翘了起来,眼尾也染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一双眼睛更是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他才倏地将食盒盖上,收起了笑意,一板一眼道:“不换!”
嘶——
丁復匆忙将自己那个食盒盖好,提溜着跑了出去。
他怎么觉得陆少卿这眼神,变得那么可怕呢!
第95章 西湖醋鱼(一) 他想,他心悦她。……
大理寺众人今日来上值时,发现陆少卿心情异常得好。
平日里板着的那张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如春风化雨的笑脸。
众人看到后都是毛骨悚然,任谁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能让这个冷若冰霜的陆少卿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上值路上好些个人还在那议论纷纷,怀疑陆少卿定当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我猜定是又破了什么案子!”
“我猜也是,最近这陆少卿可是日日都宿在这大理寺,当真是辛苦!”
吕一璋闻言后快步上前,反驳道:“我觉得不是,往日里我们破了案子,也没见得陆少卿像这般和煦。”
方才在食堂瞧见他嘴角的笑容,是压都压不下来。
崔小篆沉思片刻也道:“确实如此,这段时间归档的文书案卷里没什么重要的案子啊?也没看到其他衙门有什么别的案子移交过来。”
那当真是奇了怪了,陆少卿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便见着陆少卿的身影又急匆匆地从他们眼前掠过。
吕一璋喊了一声:“陆少卿,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不用。”男人的步履飞快,走到前头时,正好遇到了起了争执的裴珣和丁復两人。
裴珣振振有词:“我就想问问丁司直,这好好的一盒糕点,怎么到我手上只剩下了三块?”
丁復也不甘示弱:“黎师傅说了,咱俩一人一半。拢共就这么点东西,知足吧你!”
两人正吵个不休,一看到陆怀砚来了,立马安静了下来。
陆怀砚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道:“吵什么?”
明明该是斥责的话,声音却都柔和了不少。看得出来陆少卿今日确实心情很好了。
丁復先声夺人,说道:“这裴寺正莫名其妙地揪着我,嫌那黎师傅给他的糕点太少了。”
“说什么呢你!”裴珣开口道,“那么大一个食盒,里头就装着三块糕点,不用猜就知道是被谁吃了吧。”
“你这是诬陷!绝对的诬陷!”
丁復又狡辩了两句,突然来了一句:“陆少卿也吃了两块那糕点。”
一句话,果然将祸水东引,让裴珣瞪大了眼珠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陆怀砚。
“不是吧陆少卿?你怎么还来争我们的吃食啊?”
“是吃了两块。”陆怀砚说着,脸上又莫名的露出那奇怪的笑容,他转头看向丁復,说道,“是见堂拿来说与我交换的。”
说完觉得还是不能表达出他的意思,又补了一句:“我觉得还是我的那份好吃。”
杀人诛心啊!
他这不仅仅是明晃晃的炫耀,而且还是直接炫到别人脸上去了。
裴珣甚至都忘记方才讨伐丁復的愤怒,只觉得面前的这个陆怀砚变得愈发面目可憎了。
偏这个可恶的陆少卿,还对着他说道:“走了,今天我们得去一趟礼部。”
丁復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裴珣疑惑道:“丁司直去做什么?”
丁復:“不是陆少卿让我一同去的吗?”
裴珣:“……陆少卿叫的是我。”
丁復:“明明是我!”
两人一同转头看向陆怀砚。
陆怀砚:“……咳,一起去吧。”
……
呈上去的奏疏圣人早就已经看过了,只不过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又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是以圣人另外派了人去吴州调查,并且让他们尽早找寻证据,将漕运的事情也一并查清。
陆怀砚和裴珣并排骑在前面,丁復则稍稍落后一些。
风从耳边呼呼而过,连声音都变得喧嚣了。趁着这个空档,裴珣冷不丁地问道:“你当真决定卷入这个漩涡之中?”
话说得不明不白的,陆怀砚却捕捉到了里面的含义。
他“嗯”了一声,依然是看向前方的路,虽然没有转头,却也问了一句:“那你呢?”
裴珣哈哈大笑两声,再开口时,神色认真道:“我得回去先同我父亲说一声。”
陆怀砚敛了敛神色,道:“确实该同家里人说一声。”
说起这个,他倒是有些羡慕陆怀砚了。
之前听父亲说,陆怀砚的父母甚是开明,从小到大不管他做什么,都是自己拿主意。
但是他不一样,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得回府同自家的老爷子说一声。
只不过——
陆怀砚又是为何如此坚定地要查清此案?是因为黎娘子吗?
他这么想着,顺口就问了出来:“你不会是为了黎……”
“是。”
都不用考虑,他便承认了。
裴珣心道他猜的没错,笑了笑,说道:“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想让那位姓林的师傅潜伏进礼部的,原来也是为了她。”
裴珣眸色微眯,重新打量起他来,眼神里还有一丝诧异:“没想到陆少卿竟也会为了口腹之欲而涉险啊!”
陆怀砚眉头蹙起,裴珣说的这是什么跟什么?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为了这个。”
裴珣惊讶道:“不是?不是你自己方才承认是为了黎娘子吗?”
“确实是因为她。”陆怀砚转头,神色越发柔和起来,“但不是因为口腹之欲。”
裴珣更搞不懂了,为了黎娘子,又不是因为吃食,这陆少卿怎么说话越发没有逻辑了,完全无法理解他到底是什么含义。
陆怀砚没说话了,一拉缰绳,双腿一夹,往前方驶去。
呼啸而过的风声盖住了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他想,他明白了为何每次目光都不受控制地随着她而移动。
每次与她独处时都不由地心跳如擂,抑制不住那份心底莫名的喜悦。
他想,他心悦她。
……
他们本来也没指望今日来礼部能有什么收获,更多的还是想先来探探这柳贺的底。
只是万万没想到,到了这礼部后,除了一个小吏前来奉茶,愣是连他的人影都没看到。
裴珣随手抓了一个步履匆匆的小吏,问道:“你们柳尚书呢?”
“下、下官不知道啊!”小吏讲起话来都不是很利索,只觉得这一行人甚是不好相处,所以向上通传后,没见到柳尚书的人影,便也直接回话了。
但这几人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即使是说了人不在,却也仍然不依不饶地开始参观起他们礼部的署衙。
往常来说,其他几部也有来他们礼部办事的,却没有像这几位似的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地打量的,走着走着,还自顾自地逛到了后院。
小吏很头疼,这几位还当真当这是他们大理寺了。
“几位大人,这后院更没什么好看的了,都是偶尔值守了亦或是下值晚了,留给我们休憩的地方。”
“是吗?”
三人仔仔细细逛了一圈,丁復甚至还用手比划丈量了一下后墙的高度。
裴珣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莫不是想半夜翻墙进来偷听吧?”
丁復两眼一瞪,斥责道:“胡说八道什么,半夜翻礼部的墙角,我不要命了?”
怎么这人能猜到他想法似得。
绕了一圈,将这四周都打量了一遍,柳尚书仍然没有回来。
陆怀砚他们也没有再多留的理由了,只对着一直跟着他们的小吏说了声:“柳尚书若是得空,再请来告知一声,我们也好再登门拜访。”
“那是,那是。”小吏躬身,正准备将这群人送出去。
跨过那廊下的门洞时,见着零零散散的几个杂役正在那打扫卫生。
其中一个陆怀砚一眼认出来就是林国钧。
那日他们说好了,他寻个机会潜伏进礼部亦或是御史台,如今看来,他倒是真有几分本事,已经混在里面干上了杂役的活计了。
眼睛再一偏,看到他身旁还有个人,佝偻着身形,脸上刀疤遍布,看到他们时更是连眼睛也不抬一下,只默默地扫着脚下的落叶。
陆怀砚忽的停下了脚步,盯着他们几人干活看了一会儿
许是他看的久了些,小吏停下来解释道:“这几个都是些杂役,每日来干些杂活便走。”
“不宿在这里吗?”
“哪能啊。”小吏笑道,“我们礼部的署衙可没你们这么大,这儿的房间都还不够大人们住,哪还能轮得道他们啊!”
陆怀砚的眼神从那群人身上收回,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先告辞了。”
直到他们离去,那群人影中的两人,才抬头望向他们离去的身影。黑沉的眸子在空气中相互对视一眼,又黯然低头。
……
一出门,裴珣便问道:“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
裴珣挑眉道:“这是信不过我?”
陆怀砚没应话,裴珣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那个案子既是三司会审,我也在刑部的卷宗里看到过。证据确凿,确实没有什么好辨的,只不过我始终有几点不明。”
“比如?”
“其一,以李太爷当时的身份地位,即使是收学生能拿到的银子,都比贩卖考题来的多,这不合算。”
“其二,他是当时的出题人,身为出题人,若是有考题泄露,他难道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这与常理不合。”
“其三……”裴珣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当时他是太子之师,只要太子上位,他的地位更是无人可以撼动,试问,他为何会如此想不开,为了区区千两纹银,放弃那大好前程!”
一旁的丁復听得迷迷糊糊,问了句:“怎么好好的,突然说起了这个案子。”
而后瞪大了双眼:“你们……你们!你们来礼部不是为了查先前‘鬼火案’的缘由吗?!”
丁復自觉好像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个。
陆怀砚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看着周边偶尔来往的人群,说道:“先回大理寺,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
一行人回到大理寺时,天色还尚早。
只不过一迈进去,三人不约而同地脚步就往食堂方向走去。
奈何今日食堂里只有王师傅在那里头忙碌着,半分也没瞧见黎书禾的身影。丁復冲着里头张头探脑地扫了一圈,开口问道:“黎师傅人呢?”
王师傅“啊”了一声,随后甩下抹布,一脸乐呵呵地笑道:“覃采买说哈他有个侄儿子来长安城咯,打算在外头切开个食肆。这侄儿子哦长得人模人样,说要介绍给黎师傅相看!你瞅嘛,这哈儿带倒人一起出去咯!”
“什么?!”裴珣和丁復异口同声道,“相看!?”
“对头嘛,都出去恁个久了,也不晓得相中没得。”
一瞬间,陆怀砚只觉得天旋地转,半张脸隐在了阳光下,被这炽热的太阳刺的眩晕。
突如的悸动、窃喜、酸涩还有怅然,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就在他的胸口碰撞。
他好不容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没曾想也有人同样觊觎着她。
陆怀砚脑子轰地一声,冷峻的脸瞬间凝滞,看着更冷上了几分。
他大步往外走去。
不行,他不能再干等着了。
第96章 西湖醋鱼(二) 陆少卿的醋坛子打翻了……
陆少卿的好心情只持续了半日便转阴了。
整一个都是低气压,靠近三尺都觉得他浑身阴云密布,气压低沉得像是带着凛冬的寒意。
以往他的冷静、板正,都似乎在此刻崩塌,变得更加地肃然。
吕一璋从他屋子里退出来后,还私下找了丁復询问:“你们只出去了半日,怎么陆少卿就变得如此……可怖!”
丁復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啊,许是在礼部吃了闭门羹,陆少卿心生不虞?”
那也不应该啊,去的时候不是早就将这般情况料到了吗?
吕一璋恨铁不成钢地一甩袖子:“我就多余问你!”
在这般沉闷的气氛中,大理寺众人就是连走起路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什么响动惹得陆少卿不快,从而被抓住痛骂一顿。
送进去的文书案卷,也被陆少卿面无表情地指出几个纰漏,也是他们头一次感觉到自家上峰的不好相与。
“怎么连这么点小事上都有疏漏?”陆怀砚看着桌案上漏洞百出的文书案卷,心里的烦闷躁意更甚,“下次拿来的文书若还是这么多的错漏,当是要记大过。”
“拿回去重新整改吧!”陆怀砚把文卷一合,当是看的心情都没有了。
“是是是。”一个主簿战战兢兢地重新接过,觑了一眼上峰冷漠的神色,终是不敢再说什么,迈着小步走了。
桌案前尚且摊着几本书卷,但陆怀砚的目光却始终牵系着敞开的窗外。
他这屋子的位置极好,若是有人从外头回来,当是一眼就能瞧见。
就这般时不时地抬头往窗外张望、发愣,直到申初时刻,看到黎书禾独自一人拎着个布袋回来时,他胸口堵着的一口闷气,才莫名地松了一半。
手中的书籍拿着看了半晌,这才发现那些墨字已然是模糊一片,连一个字都已看不进去。往日里那些克己复礼的教导也尽数被他抛之于脑后。
一咬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径直走了出去,拦住了来人的去路。
黎书禾一抬头,便瞧见神色肃然,浑身散发着冷意的陆少卿挡在了她的面前。她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陆怀砚将人拦住后就发觉了自己实在是有些冲动,但他却没有感到后悔。
今日听到有人说她去与人相看一事,便让他觉得胸口发闷,神思更是变得涣散,连精神都无法集中。
他本还想等着将案子了结后再正式登门求娶,可有些话,若是再不挑明,他只怕夜夜难寐。
于是,他喉结滚动,心跳如擂:“禾娘,我想你应当是知晓了我的心意。”
黎书禾一听就大脑呆滞了,好好的,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她结结巴巴地应道:“什、什么心意。”
陆怀砚心头堵得更厉害了。
他一直觉得她对自己应当也是有一两分情意的,可真当面对她时,面对她片刻的愣神,还是会不由地怀疑自己。
陆怀砚嘴唇翕合,似乎是有话要说,又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那句话就像是卡在了喉咙深处。
黎书禾看着他双手不自然地攥着两侧的衣袖,就连掌心也洇出了汗渍,她也不由地吞咽了几口口水。
天光还未落下,黎书禾只觉得烈日下的陆怀砚,脸颊红得有些过分了。在她目光迎上去的时候,他还触电般垂下眼眸,隔得太近,甚至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许是雨后初霁,大理寺的月季花也开得热烈,花香都浓烈得像是带着点重量,被热风吹过时,就这般沉沉地压了过来,似在不停地催促着花下的人。
只见陆怀砚攥在衣袖两侧的指尖终于微微松开,还僵硬地摆动着双手。
终于猛地吸了一口气,再次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节:“我心……”
这股勇气就像夏日里冒起的一点微弱火星,只轻轻一吹,更是有了燎原之势。
他闭上眼睛,似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后差不多是用吼着的语气,喊出来的——
“我心悦你。”
还没等他睁开眼睛,只听到少女的一声轻笑,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语。
陆怀砚窘迫地睁开眼睛,只见黎书禾上前了一步,两人离得更近了。
她的脸颊上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却没有他这般手足无措,目光更是大胆地注视着他。
她用着他从未听过的,柔软的音调,覆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我知晓的。”她顿了顿,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了他的耳垂,“我也一样。”
陆怀砚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千万朵月季花在他的脑子里倏然绽放,那丝丝缕缕的月季花香更是钻入了他的鼻尖,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咚咚——咚咚咚——
他只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另一个人重重地叩击着,很沉,很慢,却一下接着一下的,又像是跳得很快,快得要冲破胸膛。
更是被一种从未有过的,饱胀的暖意充盈着。
“这是什么?”黎书禾指了指他藏在袖间的信纸,像是找到了什么隐秘的“证物”。
陆怀砚动作僵硬地像是个提线木偶,小心翼翼地把那纸笺递了过去:“是给你的。”
黎书禾毫不犹豫地轻轻接过,再抬头时,杏眸溢出了一点欢喜还有一点嗔怪:“我还以为陆少卿会一直闷着不说呢。”
“我、我……”陆怀砚支吾了半天,才闷闷道,“他们都说你去与覃采买的侄子相看了,我这才……”
黎书禾愣在原地。
怎么又扯到了覃采买的侄子了?
陆怀砚见她不答,以为她当真是去与人相看了,虽是牙酸得厉害,却尽量用着温柔无比的语气道:“我父亲是司农寺卿,母亲从武,之前因着有功被圣人封了郡主,但他们都是极好相与之人。”
见对方一时没应,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急切道:“也没有别的意思意思,就是我会帮你查清你想查的案子,支持你做任何想做的事,若是哪日你想要研制新鲜的食材,我也会竭尽所能帮你一起。所以……”
他有些忐忑,却又在郑重地承诺着:“我会做得比他们都好。”
黎书禾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在想什么呢?我没去与覃采买的侄子相看。”
“那你是去哪里了?”他前面找了许久,都没瞧见她的踪影。
黎书禾从她的小挎包里拿出一盒膏药,在他的眼前摇晃了一下。
“给有些人去买了这个。”
陆怀砚仔细一看,是回春堂的白玉膏。
活血化瘀,止痛消肿。
陆怀砚垂下的眼眸恰巧看到了自己手腕的那处淤青。
那是前几日出去探查的时候被重物砸中伤到的,不说同僚们全然没有察觉,就连那日他回府时,他的耶娘也都没有发现。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不是去的崇化坊吗?”
回春堂明明在另一头,隔了十万八千里,得绕好大一圈的路才能过去。
话一出口,黎书禾就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的崇化坊呀?看来陆少卿往日里没少打听我的事吧?怎么,嫉妒啦?”
都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再扭捏了,眼底汹涌的笑意再也隐藏不住。
“没错,我就是嫉妒了。”他咬牙道,“所以禾娘,以后不要随便答应他们去相看了。”
他这般大方的承认,倒是让黎书禾傻眼了。
过了许久,她轻笑道:“好啊。”
……
晚间在食堂用暮食的时候,大理寺众人发现他们的少卿大人又变脸了。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愉悦,甚至于连看到他们时还会主动地打起了招呼。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陆少卿何时这般待人热情洋溢过?
早上的时候虽说他也是这般弯着唇角,却也没有同方才那样,和人人都招呼过去。
诸位大人心里齐刷刷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陆少卿要提任成为大理寺卿了!?
一想到这个,心里更是各自打着小九九。
如此说来倒是通了,就连同下午那般的发怒也能理解了。
以往还碍着少卿的身份没有对下属太过严苛,但既然位置都要提了,自该是重新整顿一番大理寺的风气。
诸位大人心里当真是百感交集。
陆少卿这才弱冠之年,就成为朝中三品大臣,执掌大理寺,他们这都一把年纪了,还在这瞎混日子。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酸涩之感。
等领到今日暮食坐下后,更是觉得那股子的酸意更甚。
仔细一看,盘中端放着的是一条刚出锅的草鱼,琥珀色的酱汁浓稠得发亮,几乎盖满了整条鱼身。空气里漂浮的热气更是裹挟着一股子带着直冲鼻子的醋香,霸道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嗅觉。
夹起一筷放入口中,舌尖最先感受到的就是那鲜明又直接的酸味,酸得人的鼻尖都有些微微发痒。紧接着,另一股稍稍温和的甜味顺着滑嫩的鱼肉漫了上来,滚过舌尖,带着些那鲜咸的滋味,直到鱼肉咽下,嘴里还余留着这股酸意。
裴珣往日里是最不喜吃酸的,像先前的松鼠鳜鱼还有糖醋排骨倒是带着浓厚的甜意,他这才不挑。如今第一次吃到这西湖醋鱼,不由酸得直皱眉头。
他不由转身朝黎书禾问道:“黎师傅,你莫不是手抖了,多倒了几勺醋汁?”
丁復倒是吃得十分欢快,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我觉得不酸,裴寺正若是不喜欢,不如让我来解决吧!”
刚好裴珣之前被鱼刺卡喉咙了,想必是有了阴影!
裴珣没答应,又尝试着试了一口。这鱼肉倒是细嫩,滑溜溜地滚过舌尖,口感十分细腻。但他仍然觉得这条鱼的定然不该是出自黎师傅之手,还欲再问一番。
只见少女将刚煮熟的鱼肉捞起摆盘,一勺酱汁顺着鱼肉的方向淋了下去,油亮滑嫩。
黎书禾看了一眼就坐在最前方的陆怀砚,“嗯”了一声,眉眼弯弯地揶揄道:“倒不是我手抖,是陆少卿方才不小心把醋坛子打翻了呀~”
裴珣瞬间释然,他就知道黎师傅的手艺不可能出错,原来问题出在陆少卿身上。
正欲指责他一番,就看到刚刚那个带着一脸春风笑意的陆少卿,听到话后瞬间低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嘴里扒着米饭。
“咳……咳咳……”因着吃得太急,一时不小心还被呛住了。
裴珣无语道:“陆少卿你吃这么快干嘛,我们又没有怪你!”
“只是你下次能不能稍稍注意一点,这好好的醋封着,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给打翻了!”
陆怀砚:“……”
第97章 藕粉 禾娘教教我。
时至暑热,连带着蝉鸣都粘稠地裹着热气,钻进人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大理寺今日的暮食除了西湖醋鱼,还有醋熘白菜和酸辣土豆丝。总而言之,都是几道酸的菜。据说是因为陆少卿不小心打翻了食堂里的醋坛子,黎师傅为了避免浪费,所以就索性将这些醋都做了菜。为此还引来裴寺正好一通指责。
其实除了那道西湖醋鱼,其余两道菜倒不是太酸。醋熘白菜脆嫩爽口,酸辣开胃,就着米饭不知不觉就一碗下肚。
酸辣土豆丝更是醋香扑鼻,辣味过瘾,那酸酸辣辣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散开,令人欲罢不能。
非但没有被醋味裹挟,反而因为酸辣味,更是刺激着他们的味蕾,甚至吃的米饭比以往还要多些。
大人们吃得是肚溜滚圆,心满意足,直到离去时一个个还扶着腰间缓慢地走着。
入夜,陆怀砚正准备休息,便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响。
打开一看,只见一个女郎拎着食盒站在门外。
他记得这人是书禾身旁的帮厨,似乎是叫……春桃?
春桃提着一个小罐子道:“陆少卿,这是师父刚刚做好的藕粉,说拿些来给您尝一尝。”
陆怀砚嘴角弯起。
没想到她还特地给自己备了额外的宵夜。
“给我吧,有劳。”
他接过罐子,没想到眼前的人握得紧,迟迟不肯放手。
陆怀砚看了她一眼,这一瞥,春桃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手松开,说道:“抱歉,方才走神了。”
“无妨。”
陆怀砚拿了东西,正欲把门关上,只听见春桃急切地又说了一句:“陆少卿,这个吃食样式新鲜,怕您不知道怎么吃,师父特地嘱咐我教您。”
陆怀砚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侧身让开一条路来让她进去。
春桃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走进去后不动声色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回头时看到陆怀砚沉沉的目光,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强撑着笑容,说道:“我来给陆少卿演示一遍。”
陆怀砚点头应允。
春桃又拿过方才的罐子,当着他的面打开,里头的粉状粉质细腻,白如新雪,只是看着便觉得清爽,仿佛透出那股清甜的藕香来。
春桃解释道:“这个是用藕淘晒后,又碾成了粉末。”
陆怀砚“嗯”了一声,就看着她手中的动作不停,往碗里舀了几勺那粉末,又拿着水冲开。
他只觉得这些交代的话语从另一人口中说出来时都变了味。所以,在他们彼此表达心意后,她为何会让另一人来给他送东西,让旁人来与他解释这吃食?
还没等他细想明白,便见着春桃已经捧着冲泡好的瓷碗站在身前。陆怀砚随口说了一声:“就先搁在桌上吧。”
春桃将东西放下告辞,走的时候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出去的。
陆怀砚眼睛盯着那仓皇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翌日一早,天色尚且微亮,陆怀砚便早早地来了食堂。
炊烟袅袅,人影在这雾气中都看得不太真切。
等他到时,食堂只有昨夜值守的几个衙役,零星地坐在一角吃着朝食。
黎书禾将他的份食放在木盘上后,他正欲开口想问个明白,便瞧着女郎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往他的木盘上又放了一个小陶罐。
陆怀砚愣住了。
“这是藕粉,我昨儿晚上做的,吃的时候先用凉水化开,再拿热水冲泡就行。”
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继续说道:“我特地给你在里头放了些蜜枣果脯,又加了些糖。”
陆怀砚垂眸看了一会儿那个小罐子,问道:“里头可是那种白色的粉末?”
黎书禾惊讶道:“是啊,你怎么会知道。”
说着还有些泄气:“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惊奇呢……”
毕竟昨日做的时候,田七和春桃都表示没见过这个吃食。
陆怀砚恍然,手指收紧,冲着她笑道:“我随便猜的。既是叫藕粉,我想应是莲藕所制,又为粉末……”
他认真地胡说八道了一通,反倒是见黎书禾听得津津有味。
朝四周扫了几眼,仿若随意问道:“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女郎呢?”
黎书禾转身看了一眼,说道:“哦春桃呀,她昨儿便说身子不舒服,今日便告假了。”
“嗯。”
陆怀砚手指摩挲着,不由地又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见他端着木盘站在这长案前迟迟未曾离去,黎书禾又唤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没什么。”陆怀砚抬头时目光灼灼,忽而脸上绽放出了一丝笑意,“在想,禾娘能不能亲自给我泡一碗藕粉,教教我。”
黎书禾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脸瞬时红了起来。明明是想逗逗他,怎么好像反过来被撩拨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笑意都漫过了眉骨的脸庞,轻叹一声:“好吧,那陆少卿可要看好了。”
正要转身去拿铜壶时,手却被人攥住了。
虽说现在这周围都没有人在,但角落里还有几位衙役在用食呢。若是有个眼尖的,定然是要瞧见的。
她挣扎了两下,将手脱离出来,说道:“这么多人呢,你注意些。”
陆怀砚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说,觉得有些受挫,说道:“怕什么。”
“也、也不是。”
“以后可以叫我文远。”陆少卿什么的,听着就很生疏。
“啊?”黎书禾没想到他会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什、什么?”
“嗯。”他莫名其妙地应了声,就只盯着她的脸瞧着。
黎书禾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加上那诡异的笑容,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连忙转身把放在炉子上的铜壶提了起来。
又掀开那盖子,从里面舀了两勺雪白的藕粉到了碗里。
与他昨日看到的不同,这雪白的藕粉上还铺着几瓣花瓣和细碎的果脯。
温水刚浸没粉面,她就捏着一个勺柄轻转,匀匀地搅拌起来,搅成乳糊后,再提起那铜壶往碗里冲入滚水。白糊被沸水一冲,瞬间变得雪白透亮,稠滑晶莹。
碗里的果脯丁也渐渐饱满,红艳艳、黄橙橙的沉浮其间。
这滚烫的热气裹着藕的清香,蜜枣的甜醇还有果脯的微酸直往上冒,淡淡的,仿佛就像置身在夏日的荷塘之间。
“好啦。”她把泡好的藕粉放在那木盘上,低声说道,“可不要让其他大人瞧见了。”
毕竟春桃挖来的藕也就只有这么点,除却做了炸藕盒的,剩下这么点只够他们自己一人一小罐的。
陆怀砚低低应了声,心里却像是被什么暖暖的东西充盈着,胀胀的。
落座后,先舀了一勺碗里的藕粉送进嘴中。
藕粉晶莹滑糯,裹着软烂的蜜枣和酸甜的果脯,都不需要咀嚼,就顺着喉咙就滑进了胃里,细腻丝滑,温润甘甜。
带着淡淡的藕香,像是把这丝香甜都含在了舌尖。
虽说这粉末细腻,但一碗下肚倒是个饱腹的,再配着旁边的朝食,还十分的解腻。
他正将盘子中的食物尽数吃完后,其他官员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上值了。
裴珣领了朝食后,端着个木盘就在他对面坐下。
陆怀砚正好放下了筷箸和勺子,擦了擦嘴角,准备离去。
“等等!”裴珣仔细地盯着他盘子中的碗看了许久,末了还凑过去嗅了嗅,说道,“我怎么感觉闻到了一股藕香。”
陆怀砚面不改色道:“裴寺正闻错了。”
“是吗?”裴珣见无果,只好作罢,直到他起身时,眼睛又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问道,“陆少卿手里头拿着的是什么?”
陆怀砚:“……”
他心里腹诽一句,这裴珣是真难缠。
“没什么。”陆怀砚说道,“家里人给的。”
裴珣失望地坐回,埋头吃着碗里的吃食。得空他也得回家一趟,多薅点东西带过来。
……
走去署衙的路上,陆怀砚心里一直在思考着近来种种奇怪之处。
似是想的太过沉浸,一时也没注意到路,差点迎面撞上一人。
往旁侧避开后,抬眸,才发现正是黎书禾口中说今日告假了的春桃。
她慌慌张张的,脸色也不太好,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
这一回头,就差点撞到了人。
踉跄几步站稳后便觉得心跳快得厉害,抬头看到是陆少卿,更是一下子被吓到了。
陆怀砚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面无波澜地问道:“你今日不是告假了吗?”
“啊、是,是告假了。”春桃咬着唇,两只手背在身后,浑身发抖起来,“我,我就是觉得屋子里太闷了,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从给杂役住的屋子那头能逛到这边的署衙?
陆怀砚心里起了狐疑,再看她脸上血色全无,一副苍白的模样,最后还是摆摆手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是,是……”
春桃向后退了两步,手指缩在衣袖里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转身就往另一头跑了。
直到陆怀砚脚步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口时,手还没有推开掩着的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分明记得早上出去的时候,门是关上了的。
迈进屋子后,径直往桌案走去。
奇怪。
桌案上的卷宗依然整齐地摆放在一角,里头的顺序也是他昨夜放置的未曾动过。
心中的疑惑更浓。
难道这贼只是来他屋子里逛了一圈?什么也没动?
他抽出抽屉里的那张特地备好的图纸,沉下的眼眸松开了一些。
这个贼看来,还是有些良知在啊。
第98章 炭火烤肉(一) 双面间谍
炎光烁日,蝉鸣声声。
直至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半边的天空都染成了暖橘色,来往的人影一半被这霞光照得满身金光,另一半却隐在了黑暗之中。
在一处逼仄的小巷里,春桃颤颤巍巍地到了这个约定的地方,眼神中还是带着些恐惧和不安。
对面是一个男人。这男人的胡子又浓又卷,连着鬓角一直长到耳朵,身上虽然穿着的也是同常人差不多的圆领襕袍,但鼻梁高耸,眸色也与常人略有不同,只要仔细看上两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胡人。
男人看了春桃一眼,眼睛微眯,笑道:“我可等了你半天了,差点还以为你不来了。”
春桃朝他身后探了探,没看到她想看的人,用着略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我阿耶和阿娘他们人呢?”
男人的食指和中指蜷曲起来,放进嘴中一吹。哨音响起,巷子的另一头登时又出现了一个体格庞大的壮汉,将两个老人还有一个幼女推搡着走了出来。
看到来人,春桃双唇紧抿,甚至都不敢大声哭泣,红着一双眼睛对着面前的男人说道:“放了他们,我就把东西给你。”
那男人哈哈大笑,下巴那一圈卷曲的胡子也跟着颤了几下。
“都到这时候了,你以为还能跟我们讲条件?”
春桃的目光看向男人身后的老人和女童,倏地想起之前的场景,身子也不由地抖了抖。
那日,有人给她带了口信,让她出去一趟,说是外头有人找。
她本以为是师父在外给她捎了什么东西,脸上还挂着笑容就出去了。
走到外头的巷口,直到看见眼前的这个男人,目光阴险,说出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春桃是吧?”男人虽是笑着的,可那笑里却像淬了毒似的,“你看看这样东西可还认得?”
春桃警惕地接过东西,仔细一看,分明是她幼妹的长命锁。她们姊妹两人一人一个,上面还刻着她们的名字,从小佩戴,断不会错。
春桃失声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仰头笑个不停,只留下了一句话:“只要你帮我取个东西来,我就放了他们。”
“知道你在大理寺做活,要是你胆敢把把此事泄露出去,倒是看看是大理寺的人先找到我们,还是你的父母和妹妹先没命。”
这一句话,让春桃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每每梦醒,都会惊出一身的冷汗。
梦醒后,现实逼迫她不得不照着他们的指令去给他们偷取文书案卷。
没想到一次还不够,她如约给了东西后,这胡人却并没有信守承诺放过她的耶娘和幼妹,只让她再去窃取大理寺监牢的地图还有防守图。
春桃哭喊道:“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帮厨,我哪有这通天的本事……”
彼时,那个男人是这般威胁她的,“那就要看看你,想不想救你的亲人了!”
那些痛苦的回忆闪过,春桃更是对着眼前这个胡人的无耻有了新的认识。
她的声音虽是颤抖的,却又无比坚定:“放了他们,不然你拿不到的。”
胡人伸手一夺,就把她手上的图纸抢了过来,一边张狂地笑着,一边不屑道:“拿不到?现在不是就在我手里了吗哈哈哈!”
等他打开一看,才发现这张图纸只画了一半,被戏耍的愤怒顿时升起,骂道:“你敢耍我?!”
春桃强装镇定道:“让我们走,剩下的另一半我就给你。”
那胡人男子思索片刻,许是觉得没必要在这点小事上与她浪费时间,双手一挥,那名壮汉就解开了他们手上的束缚,推着他们往前走。
慌乱中,四人抱作了一团,女童更是抱着她的衣袖大哭:“阿姊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别怕。”春桃拍了拍她的脑袋,看着他们说道,“等我们安全回去了,我便会告诉你去哪里取那另一半的图纸。”
那壮汉却在一旁说道:“大哥,小心这娘们有诈!”
春桃:“我不敢的……这是掉脑袋的事!”
“谅你也不敢。”大胡子啐了一口,心里显然还记恨着被她摆了一道的事情,阴森道,“我便再给你两日,两日后没见到东西,我定饶不了你!”
春桃嗫嚅道:“我会拿来的。”
“走!”两个胡人离开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道,“你也不想你盗取机密的事情暴露吧!”
“我、我知道的。”
待他们离去后,春桃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下去,仿佛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连忙带着她的父母还有幼妹,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个小屋前停下。
“桃儿,这是哪儿啊?”
“放心吧阿娘,这里肯定安全的。”春桃推开门,狭小的屋子被门外的光线照到,透出一丝光亮来。
几人的脚步还没迈进去,便瞧着里头坐了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妇人惊呼一声,这些日子以来被关押鞭打的恐惧让她拔腿就要往外跑去。
春桃拉了一把,说道:“阿娘,这是大理寺的几位大人。”
说着带着她们走了进去,跪地磕了三个头:“多谢陆少卿开恩,救了我们一命!”
……
今儿早上,陆怀砚发现有人进了他的屋子后,本以为特地备下的鱼饵被鱼咬上了钩。
但发现屋子里的东西未曾有动过的痕迹后,又不免多想了一些。
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听到屋外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等开门一看,黎书禾正带着双眼红肿的春桃,脸上一副无奈的模样。
进了屋,春桃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陆少卿,是我该死,我不该鬼迷了心窍,偷偷到您的屋子里来。”
陆怀砚大致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后,问道:“你之前还有没有帮他们偷过其他东西?”
春桃先是摇头,过了许久又小声的嗫嚅道:“他们让我来偷关于永平侯的案子,还有你们吴州回来的案卷。”
黎书禾一听,脑子里嗡得一声,气得脱口而出:“春桃,你糊涂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若是早点告知他们,兴许还有别的什么法子。
春桃啜泣道:“我没有,我只是誉抄了一份崔主簿对外张贴的告示。给他们的时候还故意把墨渍洒上面了,假装是我笨手笨脚不小心的,没叫他们看出来。”
“我不敢的,师父。”春桃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当初是孟大人救了我,现在你们又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我是真的没法子了,真的没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耶娘还有阿妹去死……”
黎书禾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把目光看向了坐着的男人。
只能说幸好她还没傻到如此地步,要是当真做了那间谍,只怕后果真的难以想象。
陆怀砚目光深沉,手指轻叩小几,说道:“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反过来,当一枚棋子了。”
春桃忙不迭地磕头应下:“怎么样我都愿意的。”
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也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危,陆怀砚特地让春桃将图纸一分为二,只不过他也说了,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把她们都杀了泄愤。
春桃只说:“若是如此,我便也认了。”她不能真的做那背叛的小人。
陆怀砚点头,将牢狱的图纸稍作修改,再让她照着样临摹了下来,这般下来,便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差点让春桃错过和他们的约定好的时间。
也就有了方才的这一出戏。
春桃的父母也是这才知晓,这孩子为了他们差点犯错,跟着跪下来磕头求饶:“大人们,你们饶了这孩子吧,都怪我们自己。”
当年他们和春桃走散后,没多久便听到有大户人家招工的。
彼时,小女儿尚在襁褓之中,他们为了活下去,便跟着牙子去应聘了。谁曾想根本没有什么大户人家,有的只是胡人骗人的把戏,专门骗这些逃荒来的大胤人,把他们骗去替自己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若是完不成,总是会让他们讨不了好。
那日偶然的,春桃的母亲被他们派到街上去乞讨,正好瞥到了春桃挎着篮子走进了大理寺,回去跟自家丈夫一说,又被监管他们的胡人听到了,这才让他们动了这个心思。
也是索性没有酿成大错。
如今看着上首那个绯衣男人,光是坐着,威压被让他们喘不过气来,除了磕头,也没有其他什么法子了。更是怕一不小心就要把春桃拉去砍头了。
陆怀砚沉声道:“幸好你及时坦白,不然谁也保不住你。”
春桃跪着往黎书禾的方向走了两步,对着她又默默地磕了两个头,哭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黎书禾安慰她道:“好了不哭了,这不是没事了吗。”
她能理解春桃的苦衷,这孩子一直都把事闷在心里,这次若不是最后心里防线崩塌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春桃哭着摇头道:“对不起,对不起。”
黎书禾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说道:“这几日你先好好歇着,什么时候缓过来了,再回来上工。”
陆怀砚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春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喃喃道:“我还能回大理寺吗?”
黎书禾扯了扯身旁男人的袖子,小声道:“陆少卿,可以吗?”
“咳……可以吧。”陆怀砚被她的指尖触到,跟个小猫似地在他心口挠着痒痒。
就当看在春桃最后迷途知返,最后也没有泄密的份上。
咳……不能算是徇私破例。
丁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个当众眉来眼去,嘴里都能吞得下一个鸡蛋了。
陆少卿什么时候和黎师傅这般暗通款曲……
呸,不是,情投意合了?
第99章 炭火烤肉(二) 大理寺全员食物中毒……
事情解决了,陆怀砚让丁復派了个衙役暂且留在这儿。
一来也是为了防止他们的计划泄露,二来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几人。
直至他们离去,黎书禾这心口里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毕竟是相处了这么久的人,若是真被出卖背叛,那滋味可不好受。
陆怀砚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思,宽慰她道:“她能来找你就说明她信任你。”
他敛了敛神色,眸色愈发深沉:“禾娘与其想这个,不妨先想想,为何胡人同时想要知道关于永平侯还有我们在吴州查到的东西。”
“你说,当年的那桩案子里,永平侯有没有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黎书禾听完他这一番话后,陷入沉思。
当时的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细想,只怕还没那么简单。
“算了,现在想也没用,再过两日便知道了。”他揉揉她的脑袋,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嗯。”
两人先丁復一步回了大理寺,等到了的时候天色也渐渐快暗了下来。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暮食的时间了,可就这么点时间,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来不及准备。
她正焦急着,陆怀砚说道:“我去外头买些回来吧。”
“等等。”黎书禾想起库房里那些炭炉,说道,“不用买,我有法子了。”
她叫着杂役帮忙生了炭,净了手就往里头走去。
幸好食材都已经提前清洗备好了,她将豚肉切好放到盆中腌制,再吩咐田七把那切下来的肉串还有豆角等食材用竹签串在了一起。
黎书禾:“肉串记得肥瘦相间着串起来,这样烤着才香!”
“好的师父!”
田七手里忙活的时候还一边问着:“春桃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
平日里她年纪小,话也不多,大家都照顾着她,这会儿接连告假,倒是怪让人担心的。
黎书禾含糊地说道:“人生着病呢,总得让她多歇息几天,莫不是你想偷懒?”
田七直呼冤枉:“我哪有!”他分明是关心她!
好在他也没多问,黎书禾糊弄过去后,就开始着手准备酱汁和调料。
自打这司农寺把辣椒推广种植开来后,除了王师傅就属她最高兴了!
辣椒粉,辣椒酱,辣椒油,终于可以不用再找那些平替的了,当是一大喜事!
就像今日她要做这炭火烤肉,若是没有辣椒粉可当真是一大憾事。
两个杂役端着一大盆生好的炭火在院子外喊着:“黎师傅,这炭生好了,是搬进来吗?”
现在是夏日,这炭火熏得人都有些燥热起来,这要是放在食堂里头,等等那些个大人们会不会吃出一身汗渍来?
黎书禾忙探出脑袋回应:“就放在院子里吧。”
又转头问田七:“若是把桌椅都搬到外头去吃,会不会有些不成体统?”
这倒是把他给问住了。
这大人们的习惯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好说,就像有些大人们对那猪蹄立马就能接受了,有些却依然是个守旧古板的,难保不能接受在外头用食的。
黎书禾思忖片刻,决定道:“那就搬上几张小桌拼在一起,若是想在外头吃的就坐在外头,不适应的就还是坐在食堂里面。”
话音落下,几名杂役就跟着一起来帮忙了。
看着这阵仗,今儿的暮食指不定有多香呢!还得抓紧先占个座。黎书禾也把那些备好的食材一盘盘地搬了出来,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大人们下值了!
……
日落黄昏,丁復快马加鞭赶到时,院子里正架着几个炭炉,里头的炭块已然开始烧起来,映着这逐渐亮起的灯笼,明明灭灭。
黎书禾就站在这架子前,拿着根棍子扒拉着里头的炭火,直到瞧见炭火星子溅起来,才把那网状的铁丝架盖了上去。
丁復看着这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桌椅,再加上木架子上一排排的吃食,不由地想起那日年夜饭的光景,舌根已经泛起津液。
咕噜一声。接着咕噜咕噜咕噜好几声。
周围不止他一个人吞咽着口水。
因为黎师傅已经开始烤串了。
削得纤细的竹签子上,串着大小均匀,肥白瘦红的豚肉,在炭火的烘烤下,豚肉本身的油便渐渐逼了出来。
“滋啦”一声,油脂滴到炭火中升起一股白烟,瞬间激起一阵焦香。
黎书禾均匀地翻动着竹签子,上面的肉块也逐渐变了颜色。从浅淡的红白色慢慢变成了油润的金黄色,再往上撒上一层料粉,肉香混着木炭的烟火气,越来越浓郁,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烤好的肉串就堆在旁边的盘子里,余温未散,噗噗地往外冒着热气,在这暮色中油光闪亮。
丁復问道:“黎师傅,这些能吃了吗?”
“当然可以。”黎书禾一边烤一边说道,“这烤串就得趁热吃,不然凉了可就没那么香了!”
丁復一听,当即上手拿了两串。
这可不是他贪吃,是黎师傅让他吃的!
顾不上烫,一口就把最顶上那一大口的肉粒扯下来,咬进嘴中。
烫意袭来!嘴里嘶哈嘶哈地吸着凉气,却压根舍不得吐出来。焦脆的外皮混着烤出来的油脂,又香又弹,嫩滑的豚肉浸出香甜的汁液,立刻在舌尖上漫开。
油润润的咸香里还裹着炭火炙烤后的焦香,每一口咀嚼都能感受到那细嫩的口感和丰富的汁水,更因着辣椒粉的增色,变得满口火热翻腾。
肉香、油香以及香料的味道尽数交织在一起,在口腔里久久回荡,满嘴的肉香瞬间让人忘记所有的不快。
丁復一口接着一口,一串接着一串,就连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了。不一会儿,盘子里刚出炉的烤肉串已经被他尽数消灭干净。
丁復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的料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几个炭炉,只等着一出炉便上前争抢。
炭火越烧越旺,得亏是在院子里烤着这些吃食,油烟冒上来的时候,混着这炭火气,整个大理寺都被这股烟雾缭绕着,又随着夜风开始往外飘散。
刚刚下值尚还走在路上的大人们看着被白烟笼罩的食堂,脚步一顿。
心想着,莫非今日那王师傅又在捣腾什么新菜了?
突然,一阵阵诱人的烤肉香味顺着这些白烟扑鼻而来,且这味道越来越浓郁,让人不由地就顺着味走着。
不,此等香味断不可能是王师傅在试菜!
大人们急匆匆地提起衣袍,加快了脚步。
等赶到食堂时,一个个都傻眼了。
院子外将数张方桌并拢摆放着,一排的椅凳围在外面摆了个圈,加上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让人不禁疑惑。
这是他们大理寺食堂没错吧?以及,站在黎师傅旁边那个浅笑的绯衣男子怎么会是他们陆少卿!?
真真见鬼了不成?!
……
大人们根本来不及多想,就顺势坐了下去。
没办法啊,这香味实在太馋人了!这任谁闻着了,口水都在嘴里打转了,哪还有心思想其他那些有的没的?
成串的烤肉被垒着端了上来,丝丝地冒着热气。一人抓了几串,就学着丁復的模样大口扯着往嘴里送着,个个是吃的满嘴油光。
除却肉串,还有摊着的茄子、韭菜等素食。
茄子一分为二摊开,往四周都刷了一层油,厚墩墩地放在网架上炙烤着。不一会儿,紫色的茄皮被炭火烤至焦黄皲裂,微微卷了起来,厚实的白瓤也被这熏起的热气轰得往下塌了一点,铺的满满当当的蒜蓉就随着腾起的油温“滋滋”作响,浓郁酱料也顺着茄肉的纹理慢慢渗了进去。
蒜香轰然炸开,引得不少人抬头往这边张望着。
丁復拔得头筹,占着体格的优势先行抢了一盘,紧挨着他坐着的孟淮和吕一璋便是跟着享福了。
冒着热气的茄子上面铺满了一层金黄的蒜蓉和翠绿的葱花,光是看着,便已忍不住口生津液。
筷子轻轻一夹,滑嫩的茄肉同蒜蓉一起送入口中,蒜蓉的香,酱汁的鲜,加上辣椒的辣,每一种都与这茄肉本身的甘甜完美融合,绵软的茄肉在嘴里化开时,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裴珣今日来的晚了些,是以刚踏进院子里时就瞧见诸多同僚撩起袖子一副干架的模样,闹哄哄的,不由地吓了一跳。再顺着味走近了一看——
哦豁!
有人嘴里“嘶哈嘶哈”地被烫到,却依然飞快地拉扯着那竹签,张嘴就是一大口。还有人嘴里鼓鼓囊囊地咬着东西,满嘴的油光也顾不得擦拭,鼓起腮帮子使劲嚼着。还有几个那吃状更是野蛮,张大着嘴巴就把这些都包裹在嘴里,两手捏着竹签往外一抽,肉块跟着尽数滚进了嘴中。
整个院子里都是他们的口水声还有咀嚼声,哪还有一点往日里那副端方雅正的模样!
论吃,裴珣是当然不让,怎么可能输给他人,当即就往着黎书禾边上走去。
因着炭火的燥热,她的额角密密麻麻渗出了不少汗珠,眼看着就要顺着眼角淌下来。还没等裴珣提醒,旁边一人眼疾手快,已然掏出了帕子替她擦拭着。
而黎书禾感觉到这温柔的轻拭后,抬头朝他笑了笑,眉眼间的笑容就像蜜一样溢了出来。
裴珣:“?”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再一看四周的同僚,光顾着吃,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忙不迭地随手抓了两把烤串,就跑到丁復的身边跟他分享这个刚发现的秘密。
丁復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你不会刚发现吧?”
裴珣大惊:“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丁復洋洋得意,总算不是他最后一个知道了。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指点他两句:“早在去吴州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孟淮忙中接了一嘴:“老夫也早就发现了,他们两个人每天眉来眼去的,裴寺正难道没看到吗?”
裴珣愣愣的:“没看到啊……”
吕一璋:“说起来,我也早就觉得陆少卿每每看黎师傅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果然如此哈哈!”
裴珣咬牙切齿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烤串。
脆骨两边的瘦肉都被炭火烤出了油脂,爽脆弹牙,每一口都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越嚼越香,辛辣的味道就在口中化开,唇齿间除了弥漫着香味,还有一丝酸意。
怎么就被陆少卿先抢先了!?
他愤愤地又咬下一串,眼睛还盯着那处没有松开。
只见黎书禾用筷箸夹起炭炉上的一片厚实的烤肉,往那蘸料上蘸了蘸,随即放入生菜中卷起,又递给了陆怀砚。
酸,真的酸啊!怎么这就这陆少卿能有这待遇,他们怎么就不知道还能用生菜包裹那烤肉片吃的!
……
一盘接着一盘的烤串肉眼可见地被吃完,黎书禾和田七两个人纵使加大火力,也忙得是不可开交。
毕竟这烤串总没法限量。
这些个大人们也不催,就围着他们一圈站着,眼巴巴地看着她们手里的动作。但只要那烤好的竹签往盘子里一放,立马就被那鹰眼一般的眼神锁定,一哄而上,争夺不休。
“丁司直,你这都第五趟了吧?能不能有点良心让让别人!”
“嘿,我凭本事吃饭怎么了?”
“赵大人,您这牙口不好,这烘烤之物上火,还是回去早点歇着吧。”
“胡说八道什么!?我这牙再咬十串也不成问题!”
还有人卖惨的:“裴寺正,你嘴里的还有这么多没吃完呢,能不能让让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啊?”
“我不!”裴珣化悲愤为食欲,抢的更多了!
烟火袅袅,灯火昏黄。热浪一股接着一股扑上来,却没有让人在这个夏日的夜晚觉得燥热。
炭火映照着一张张吃得忘形的脸上,每个人都显得通红发亮,像是涂抹了一层厚重的油脂。
而空气中霸道的香味更是点燃了这夏日的热情,让原本寂静的暮色变得喧嚣起来。
陆怀砚自觉站在一边看了许久,已然掌握了一些技巧,他看着旁边的人说道:“你忙了这么久都没吃什么,先去那边先歇息一会儿,我来。”
黎书禾怀疑道:“你会吗?”
陆怀砚镇定自若地应道:“当然。”
也好,这热气一直往上冲着,确实有些呛人。
她随手拿了些,就找了个位置坐着边吃边看。
陆怀砚学着她先前的模样给豆角刷油,不停地翻面,豆角青绿细长,还带着一股清新的气味。他的手虽然一直动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某处的一角,眉眼间也跟着不自觉地染上笑意。
在他们两人对望间,丁復他们已经又吃完一轮来看看有没有新鲜出炉的食物了。看到是陆怀砚在这烤着,不由挺直了脊背。
“陆少卿,您手里的这些快好了吗?”
豆角那层翠绿的表皮已被烤得微微变色,偶有几处还起了几个焦黄的小泡,应当是……好了吧?
陆怀砚虽然不确定,但既然那生菜都能直接包裹着烤肉生吃,这其他蔬菜当是也差不多。
他面不改色地撒上些调料,往旁边的盘子里一放,说道:“嗯,好了。”
丁復喜不胜收,端着盘子就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唤着其他人:“这可是陆少卿亲手烤的,大家都来尝尝!”
裴珣咬了一口,虽然这香料下得足,但嘴里还是有些许豆子的青气,不由问道:“这是不是还没熟啊?怎么咬着还有点硬。”
丁復立马维护起来:“怎么会没熟呢?只不过这豆角老了点而已。你可不要污蔑我们陆少卿的厨艺!”
说着用力地咀嚼起那串豆角,拼命吞咽着。
裴珣呵了一声:“这大理寺论拍马的本事,丁司直说第二,我想没人敢称第一!”
这闭眼瞎吹的本事,就连他也甘拜下风。
吕一璋在旁边听着,也替自家上峰说了句:“陆少卿文武双全,样样精通,区区几串烤串罢了,当然是不在话下。”
“就是,就是。”
“我也觉得这味道不错,裴寺正当真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了!”
“这豆角嚼起来干爽,吃起来更是有股酥酥沙沙的口感,确实不错!”
“……”
诸如此类的话语此起彼伏,裴珣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个插曲对着陆少卿有了偏见,这才没尝出来这般的美味,不信邪地把那串豆角吃完。
虽是努力地嚼着,仍然是觉得这豆角略带生硬。
罢了罢了,看来是他不能欣赏陆少卿的厨艺了。
陆怀砚拎了两串他烤的豆角坐到了黎书禾的旁边,说道:“我烤的,尝尝看?”
黎书禾笑着接过,甫一入口,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生的,你没烤熟啊?”
“啊?”陆怀砚大受打击,自己也跟着尝了一口,连忙把她手里那串夺过来。
“你别吃了。”
黎书禾看着他窘迫的模样不由笑了,把自己面前的吃食移了过去:“吃我的,分你一半。”
陆怀砚“嗯”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其他人还仍然蒙在鼓里,津津有味地吃着那半生不熟的豆角,还时不时地配上一口凉茶。
“呼呼,当真是爽快!”
“谁说不是呢!也就黎师傅能把这肉炙烤得这般美味了。”
“我觉得陆少卿这料还是放得多了些,嘶,太辣了——”
“还有,这豆角确实太老了,硬得很。”
“你知足吧!陆少卿这可是第一次下厨吧!”
“那也是,嘿嘿,没想到陆少卿手艺还不错嘛!”
“……”
翌日,大理寺全员因食物中毒未能准时上值。
第100章 绿豆汤 你们大理寺是不是着火了?
御史台跟大理寺就隔了一条小巷,尤其是两个署衙的后院墙壁还是紧挨着的。
昨日,大理寺院子里滚起了浓浓白烟,御史台那群人还以为是着火了,吓了一跳。
到底是同朝为官,又算是邻居,有几个监察御史还抡起了胳膊,接了好几桶水准备去帮着救火。
人还没走出他们御史台的大门,又闻到了一股股的似有若无的焦香,似乎就是从大理寺的方向传来的。
几名御史相互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不能够吧?这大理寺的饭菜可是出了名的难吃。又见着那股浓烟非但未灭,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热心肠的御史们当即把裤子和衣袖都撩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就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这还没走到他们大门,就见着门口值守的衙役还笔直地站着,脑袋却时不时往里头探去。
奇了怪了。怎么自家的署衙着火了,还能如此淡定地站在门口值守,而且他们脸上也丝毫没有焦急之色。
一名年纪尚小的御史便上前问道:“你们大理寺是不是着火了?我隔着墙都看到那白烟了。”
没想到这不问还好,一问,那两名衙役似乎都快哭出来了。
“没有没有,当是误会了”衙役解释道,“是我们食堂的掌勺师傅在做饭呢。”
“原是如此!”御史们放下心来,拎着木桶准备回去了,走之前还拍了拍那衙役的肩膀,似在安慰,“珍重啊!”
实在是太凄惨了!虽说他们也对大理寺食堂的威名早有耳闻,但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如今看着这浓烟滚滚,再加上那衙役惨痛的表情,心里再一次发誓,日后一定要对这大理寺的食堂敬而远之。
一场乌龙结束,回到御史台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他们的御史中丞。
吕元奇瞧着他们一人一手提着满满一桶水从外面走进来,倒是有些好奇,停下脚步多问了一句:“你们这是从哪儿回来啊?”
“甭提了。”方才那个年轻御史说道,“我们刚刚在后院看到大理寺起了浓烟,还以为他们着火了,没想到只是食堂的掌勺师傅在做饭,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吕元奇笑道:“大理寺的饭食真有这么难吃吗?”
说起来,他的堂弟还在大理寺任着寺丞一职,每每逢年过节相聚时总是在唉声叹气,控诉着他们食堂的猪糠实在是难以下咽。
不过上一次他们几个堂兄弟一起相聚时,倒是没有听他再提起此事,吕元奇还以为他们食堂的伙食终于得到改进了。但今天听这几个下属一说,似乎还是令人心生恐惧啊!
吕元奇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摇头笑了笑。
等到今日听到大理寺全部人用完暮食之后就开始上吐下泻,长安城好几家的药堂轮番上阵来看病,不由对他堂弟更是同情。
这大理寺的同僚们一日日的,到底都是过着些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啊!
再一想到他的妻子最近因着怀孕没有食欲,更是打定主意,等他找到了合适的厨子后,便多喊堂弟来他府中补补身子吧!
……
裴珣拖着虚弱的身躯回府时,因着吐了一晚上,脸色都有些苍白了。
虽是如此,但他还是无比的庆幸,幸好昨日那豆角他只吃了一串就没再尝了。
陆少卿当真是作孽啊!莫名其妙给他们下毒干嘛?
心里怒骂一句,脚步刚要跨过正厅,就听到里头似有争吵声响起。
裴母啜泣道:“好好的,你把孩子调去大理寺做什么?”
裴父有口难言:“又不是我给他调走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裴母提高了音调,“这职位降了不说,还成日里在外头奔波着,现在可好,连面都见不上几回!”
“男人就该这样做些实事才行,不然老像以前那般招猫逗狗,算个什么事?!”
裴父又说了一大通的长篇大论,裴母吵不过,干脆转过身去,鼻腔里“哼”了一声:“我懒得跟你吵!”
她那日在宴席上可听着其他几家的夫人说了,这整个长安城,就属大理寺食堂里的伙食最差。她还愁呢,这孩子日日这般辛劳,又吃不好,只怕要消瘦不少了。
听着里头的动静渐小,裴珣才慢吞吞地往自己屋子的方向挪动。
但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抓了个现行。
“站住!”裴老爷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溜过,当即一声喝道。
无果,裴珣只好又折返回来。
“父亲,母亲。”
听到声音,裴母立刻转过身来,上前就要摸他的脸:“快让阿娘看看最近瘦了……”
多少?!
裴母的手拂上裴珣那脸盘子,最后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你……你怎么,呵呵……”裴母干笑两声,强行挽尊道,“孩儿看来最近胃口挺好。”
裴珣耷拉着脸,手还捂着肚子呢。不等他开口,就听裴老爷问道:“这会儿回来做什么?”
裴珣本想说只是想回来看看自家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顺手薅两样走的。但看到裴老爷板着的脸,突然改了主意。
虽还有些虚弱,却直起身子郑重地行了一礼:“孩儿有事想同父亲商议。”
难得瞧见他这一面,裴老爷打量他许久,似乎不是玩笑,便应了声:“跟我来书房。”
书房里,一缕青烟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
裴老爷坐在上首,问道:“说吧,什么事?”
神神秘秘的,看着不像什么好事。
裴珣道:“我想重查崇乐二十年的科举舞弊案。”
“噗”的一声,裴老爷口中的茶水都喷了出来,又啪地往小几上一搁,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个逆子气出病来。
裴老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裴珣:“知道。”
“知道还敢提!”裴老爷怒道,“这个案子当年由先帝亲裁,三司会审,你说你要重查,要得罪多少人?”
“我知道。”
“知道还敢这般胡来!”
裴老爷又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压压惊:“你现在提出要重查此案,往小了说,别人只说你不把三司放在眼里,往大了说,那就是对先帝的不敬!”
“这案子都过去多少年了,而且李崇也早就都死了,现在你要查,还有意义吗?”
“自然是有意义的。”裴珣难得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道,“那些枉死的冤魂,至今被蒙在鼓里的学子,还有那些尚还活着的等待真相的人,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裴老爷半晌没有说话,拍着个胸脯显然被他气到的模样。
裴珣又道:“况且,我记得好些人到死,都没有承认参与过舞弊。”
裴老爷:“那又如何?难不成你想说当年参与审理此案的那几位都是傻子不成?”
裴珣:“那倒也不是,也许有什么隐情吧。”
他没有提起林国钧的事,也没有说最近和陆怀砚查到的事情,只是笑了笑,随后又一副慵懒的模样,摆摆手道:“我这还生着病呢,就是来告诉您一声,先走了啊!”
裴老爷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骂了句:“滚!”
……
今日的大理寺格外的冷清。
不说那上值的路上就只有零星几人,就是署衙里已经到了的大人们都还半趴在桌案上,没能恢复过来。
崔小篆叹气道:“古有云,君子远庖厨,日后还是少让陆少卿进后厨吧!”
赵老大人脸色尚白,还不忘纠正道:“此言差矣,君子远庖厨指不忍见到屠宰的场景,但陆少卿远离后厨这一点,我倒是十分赞同!”
吕一璋叹道:“我还道陆少卿手艺当真不错,谁能料想到竟然给我们吃的生食!”
言语间,几人又神神秘秘地开始八卦了。
“我瞧就陆少卿和黎师傅安然无恙,他们两个有猫腻啊!”
“谁说不是呢,昨儿陆少卿还给黎师傅擦汗,两人挨得这般近,说不定那好事也将近了!”
晚来一步的崔小篆没看到这等场景,一时惊呼道:“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他们两个定然是对上眼了!”吕一璋信誓旦旦道。
崔小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若是如此,那黎师傅不是就会长长久久地呆在大理寺,不用担心她离开了?
高,还是陆少卿高!居然还使出了美男计!
崔小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不由在心里感慨道,若是他也生了这么张俊美的脸,说不定也有机会争一争啊!
正在思索间,就见着丁復走进署衙了,一坐到位置上,整个人就要瘫下了。
昨日就属他吃的最多,自然也是吐的最多,那后半夜,几乎都是在茅房度过的。
顶着一张黑沉的脸,看着凶神恶煞的,一时还没人敢跟他搭话。
过了片刻,崔小篆才笑话道:“见堂兄确实该少吃一些了,我瞧你最近胖……敦实了不少。”
丁復瘫软在桌上,嘴里却反驳了两句:“我这日日习武,自然是比常人健壮些。”
崔小篆:“?”
这丁復怎么还听不懂他话外之意的。
丁復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啊,若不是想着待会儿来吃黎师傅做的暮食,今日我便告假了。”
孟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接了一句:“我也是。”
左右今日身子有恙,处理起公务的速度也慢些,不知为何,总觉得大脑也有片刻的迟缓,甚至都开始臆想了。
比如说,怎么好好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豆子的清香?
莫不是因着昨日那豆角刻入了他们的脑子里,光是想着都能产生幻觉了?
可随着那清甜的豆香越来越近,吕一璋艰涩地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我闻到了,方才还以为是中毒太深,一时不敢吭声。”
“我也是,我以为是余毒未清……”
还有一人惊恐地从位置上跳了起来:“莫不是陆少卿又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来毒害我们吧?!”
“不至于不至于……”
虽是这样说着,但几个人的心都还是提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门口。
若真是陆少卿,那他们是要吃呢,还是誓死不从?
正想着,便见着黎书禾带着两名杂役提着食桶过来了。
众人一看,纷纷松了口气。
丁復还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黎师傅来这是……?”
黎书禾抿嘴笑了声:“听说几位大人们身子有恙,特地煮了些绿豆汤。”
昨日那些烤串上火,再加上他们腹泻,当是应喝些流食调养一二。
甘草调和解毒,绿豆清热,一起熬煮最是适合不过。
看着这绿豆汤的汤色,淡绿种微带些褐色,煮开的绿豆就沉在下面,好些还裂开了口,露出里头沙沙糯糯的豆心,闻着还有一点甘草自带的甜香和淡淡的豆香。
原来那豆香是绿豆。
还没回过神来,黎书禾和杂役已经盛好了一碗碗的绿豆汤,丁復挪动身躯,挤上前拿了一碗。
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喝上一口。汤汁在舌尖上流淌,像是一汪清泉,一点也不腻人。
绿豆也煮得恰到好处,稍稍抿一下,那绵密的豆沙就在嘴里化开了,和清甜的汤水混在一起,爽口宜人。嘴里方才的苦味也被这股甜味冲刷,慢慢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而身体里那股闷闷的燥热,好像也随着这一口口汤水被安抚了下来。
丁復喝完,身上的怨气已然消失殆尽,甚至又好心地替自家上峰着想了。
陆少卿定然是会喜欢喝这绿豆汤的。
他问道:“黎师傅,虽说陆少卿无碍,这汤水可否给他也送一份?”
黎书禾脸颊倏地飘起两朵红云,略带羞赧道:“方才……嗯,已经给陆少卿送过了。”
丁復:“……”
嚯!他脸上那点刚散开的乌云,“噌”地一下又聚拢了,怨气浓得快要冲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