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禾给他们送完绿豆汤就回去了,刚准备回屋歇息一会儿,就碰到了来找她的覃采买。
看到覃采买那脸,她就莫名想起那日陆怀砚咬牙切齿,拈酸吃醋的模样,不由抿嘴笑了。
覃采买不明所以,但一看她笑起来,立马道:“看来黎师傅是知道今儿来找你何事了?”
黎书禾懵了,惊讶道:“我并不知覃采买为何事而来。”
覃采买愣了愣,他方才看到对方笑得这般开心,还以为是已经知晓此事,未曾想她压根还不清楚,于是道:“是御史台有位大人,最近到处在寻一个可心的厨子,想给他的夫人做几道吃食。”
“哦?”黎书禾来了兴致,问道,“可有什么要求?”
覃采买斟酌了一下语气,说道:“那位吕中丞的夫人啊,最近刚刚有了身孕,但害喜得厉害,什么都吃不进去。”
黎书禾一听,就明白了。
这位御史中丞的妻子必然是孕吐得比较厉害,所以这段时间大抵都没什么胃口。这人吃不进去,自然而然就消瘦了,才不出一个月,这位夫人就快要瘦脱相了。
可这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偏夫人又吃不下东西,就算拼命塞了几口,吃了又吐出来,胎儿吸的就是她自身的养分,这一番折腾下来,身子就更虚弱了。
这可把这位中丞大人愁的,这一个月来是到处找厨子,只盼着夫人能吃进去一些。
覃采买还补了句:“这位吕中丞平日里对着这个妻子便是十分疼爱,如今又是老来得子,这一番更是紧张了,找了许多个厨子,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
黎书禾心里咯噔一下,开始掂量起来。
这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要么就是这位大人抠搜,要么就是这位食客比较难搞。二者皆算不上什么好事。
她问道:“可是这位夫人口味比较挑剔?”
覃采买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位夫人害喜前便有些挑食,一应吃食还讲究色香味俱全,现在怀着身孕,便是更挑了。”
听起来这活不是那么好接的,她还真有些犹豫了。
不说这些高门大户规矩多,这人家肚子里头还有一个怀着呢,万一吃坏了肚子,算在谁头上?不过御史台……
她正思索着,覃采买又说道:“这吕中丞倒是十分有诚意,开出了这个数。”
说着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多少?!”黎书禾从椅子上跳起来。
覃采买那手掌两面又翻了一翻,诚恳道:“说是五十两银子,就一席面。”
难怪这覃采买笑得这般的开心,这事要能成,也定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一般这普通人家做席面的,也就拿个几两银子。而这些讲究人家里头,顶天了也就二十两银子,拿出五十两,当真是诚意十足了。
只不过这银子出这么高还是没能寻到合心意的厨子,看来这夫人也是真的挑食。
黎书禾思索了一番,还是应下了,末了也不忘再感谢覃采买一番。
“若是此事能成,当是要好好谢谢覃采买,时常这般照顾我!”
“说什么这些见外的话,我是觉得黎师傅一定能行!”覃采买笑眯眯道,“我这就去同御史台的那采买说一声。”
覃采买见事情敲定,也不多逗留了,两人相互行了一礼就算告辞:“黎师傅也好生歇息着吧,这后头有了消息我再来知会你。”
这人前脚刚迈出去,她想休息的心也停了。
既然应下了,要做,就得把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兴许无意间还能结个善缘。
再加上她自己也有些许的私心。虽说陆怀砚答应帮着她一同查那桩旧案,可她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
非是她不信任对方,而是关系重大,这过去了十几年,确实也需要再多些助力才是。
这般想着,她就起身坐到了桌案上,涂涂画画想着能做些什么吃食。
听覃采买方才的意思,这位夫人除了比较挑食以外,还对吃食的色相额外讲究。要好吃,还要好看,最好还是能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的……
黎书禾心想,不如学一学那刘师傅,来几道后世那泰式风味的菜肴,酸甜可口,正是适合害喜之人。
她这边正抓耳挠腮想着呢,那厢,春桃把剩下的半张图纸放到约定的地点,略微收拾一番就来上工了。
她走进来时眼睛还是肿着的。
黎书禾看到她讶然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春桃摇摇头道:“这段时间因着我的事已经耽误大家很久了。”
田七不清楚这件事的起因经过,但见着她回来,立马凑上来吓她:“你可算回来了!最近那后头好些个人还来问我打听呢,你这位置如今可是香饽饽,好多人都眼馋着呢!”
春桃略带歉意道:“对不住啊,这段时间都让你一个人在这忙活了,没能帮上忙。”
“这有什么的。”田七摆摆手道,“你那些事情解决了?”
这丫头嘴巴缝了线似的,死活都没跟他透露一点。
春桃那眼皮还肿的跟核桃似的,听到这话忽的咧嘴笑了一下:“嗯,都解决了。”
她看着一旁忙碌的师父,再看着田七眼里的担忧又故作轻松的模样,心里暖暖胀胀的。
深呼一口气,撩起袖子就上前要帮忙:“有什么要切的,就交给我吧!”
黎书禾听见了,转头笑道:“正巧,这是刚拿来的几个果子,你来切。”
春桃净了手,仔细一看。
桌案上摆着几个奇怪的果子,外壳坚硬,长满了像鳞片一样的疙瘩块,最顶上还有一簇簇扎手的尖叶子。
“这是裴寺正方才从他自个家里拿来的,叫‘菠萝’,酸甜可口,正适合入菜。”
她话音刚落,食堂里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黎书禾茫然地看着他们,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田七结结巴巴地问道:“果、果子入菜吗?”他仿佛看见刘师傅曾经的模样。
一开始,刘师傅也是做了几日正常的菜色的。只是突然某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开始热衷于拿这些水果炖菜,而且屡教不改。
黎师傅怎么也突然想不开了……?
看着田七支支吾吾的模样,黎书禾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担心她与那刘师傅一样啊。
她赶紧澄清道:“别误会!你们之前吃过的西红柿也是果子的一种,只要料汁调好了,只会让果子本身的味道更好地融入到菜里面,酸甜可口,相得益彰。”
她这般说着,其他人都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差点还担心黎师傅同那刘师傅一样“误入歧途”,一门心思只想着研制那些新奇的菜品。
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些个果子当真是可以入菜的。
听着她这般描述,让他们对水果炒菜的阴影都淡了不少。
黎书禾又交代春桃道:“先把头尾去掉,再斜着切进去,记得把里头的黑点也剃干净了。”
春桃应了一声,拿起一个菠萝就往桌案上一放。刀贴着果肉里面,削掉那层又厚又糙的外壳,露出了里头黄澄水润的果肉。这时,一股子新鲜酸甜的味儿立刻冒了出来,勾的人口水也泛了起来。
切好的菠萝块儿带着清甜的香气就摆在那盘里,旁边是刚腌好的豚肉条,裹了薄薄一层酱色和淀粉,又往里打了两个鸡蛋,把肉条搅匀了,滑嫩鲜亮。
黎书禾拿着长筷夹起腌好的肉条,小心地贴着锅边滑进热油里。
“滋啦——”一声脆响,肉条的边缘微微卷起,逐渐在油锅里变得金黄酥脆。等这一盘肉条都尽数滑入锅中时,满屋子都已经是这炸肉的焦香。
黎书禾用笊篱把肉条捞起沥油的时候,旁边新来跟着田七的杂役已经咽了好几口的口水,就在旁边悄悄地问道:“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忍住的?”
虽然他们吃的饭食是很香,但跟着站在旁边看着这些吃食出锅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这香气直往他们鼻子里钻着,再看着那青红相交的彩椒在锅里翻腾着,颜色也愈发鲜亮,再等菠萝下锅时,那股子酸甜味儿被热气一烘,越发浓烈诱人。
田七喉咙里也咕咚一声,谁能想到这水果和菜混在一起炒能有这般的香味,他忍着肚子里的馋意应道:“忍不住忍不住,这味儿太顶了!”
不光是香,那股勾的人心痒痒的酸甜味不断袭来,更是让人在这炎热的夏日泛起食欲。
等锅里的汁水慢慢地开始收浓,晶莹地挂在了炸肉上,最后往盘子里撒上一小撮切得细嫩的葱花,点点翠绿落在金红黄之间,十分养眼。
田七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夸赞道:“师父,这味真是绝了,能让我们尝一口吗?”
黎书禾笑道:“当然可以。”
说完还调侃了一句:“不过你们可得快些,不然等裴寺正来了,他一个人就能把这些全都吃完。”
几人对视一眼,连忙拿了新的碗筷,一人挑了一块送入口中。
甫一入口,就觉得果香四溢。与刘师傅那炖得糜烂的果子不同,菠萝块与青红椒都是成块的摆在盘子中,咬开那金黄的酥皮,菠萝的酸甜就在舌尖炸开,肉块裹着晶莹的酱汁,只一口就让人忍不住想赶紧扒拉下一口饭。
看着他们拿那酱汁拌饭又大口吞咽的模样,黎书禾心想这道菜算是成了。
……
等到暮间的时候,裴珣也终于缓过来了。
他心里还惦记着从府里拿来的那几个疙瘩。
听说是司农寺刚种出来的水果,因着还没完全推广开来,也就只送往了几家府邸,给大家尝尝鲜。
裴老爷当时是看着这玩意是无从下手,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吃的,就随手堆在了一旁,刚好就被回府的裴珣看到了。
既然是新鲜的食材,那定然是不会差的。与其放在府里暴餮天物,不如带回大理寺,请那黎娘子试试。
不过等他将这些玩意拿给黎书禾时,对方脸上显然是惊喜的。
“裴寺正怎么会有这个?”
裴珣惊讶道:“黎娘子认识此物?”听着他家老头的语气都不认识此物。
“是一种果子嘛!”
黎书禾那会正愁着给那位夫人做些个什么菜色,这裴珣就送上门来了。
她科普道:“这个果子爽口解腻,酸中带甜,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尝上一块,格外舒坦。”
说着说着,裴珣自然而然就被她带起了,当即就把这些菠萝都留在了食堂里,还颇为大方道:“既是如此,那便给诸位同僚们加道菜吧!”
只不过临走时偷偷摸摸地又补了一句:“黎娘子可得给我多留点。”
“这果子都是裴寺正带来的,自然是要给您额外留着的。”
裴珣满意了。
这会儿刚走进食堂,就瞧着盆子里金红黄绿的菜肴堆在一起,水汪油亮,看着便是胃口大开。
黎书禾瞧见来人,就把特地留的一大盘咕咾肉递了过去。
裴珣就在这众人羡煞的目光中接过,用着十分欠揍的语气朗声笑道:“承让承让,今儿这道菜的食材是我带来的,所以诸位同僚们不要羡慕。”
其他大人们听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食材都是人家出的,要是真把人惹急了,尽数收回去,他们还吃什么!只好忍着气看他耀武扬威的模样,哼了一声,然后走了。
裴珣端着盘子,又打了满满的一碗米饭就近坐下。
这菜肴里当真散发着那诱人的果香,炸过的肉条被那酸甜的酱汁裹满,甜里透酸,又酸得十分开胃。就连旁边那黄澄澄的菠萝也还是热乎的,果肉软中带脆,一口下去,清甜的汁水瞬间喷出,浸满了口腔,让人就着碗里的米饭不停地扒拉着。
裴珣是越吃越享受,不一会儿,一碗米饭连同着这一盘菜肴就见底了。
裴珣觉得自己应当是还能再来一碗的,左右这果子都是他带来的,多吃一碗也不过分吧……?
这般想着,就往那队伍里头挤着。
恰好轮到他的时候,只看到黎书禾一脸无奈的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裴寺正带来的果子菜已经叫诸位大人们打完了,要不您尝尝其他的?”
就这么几个菠萝,就算是炒了满满当当的一盆,也不够这些大人们吃啊。
裴珣看着边上连胡子都沾满这橙红酱汁的那些个大人们,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
这好好的,他干嘛想不开要把自己的吃食分给他们啊!
第102章 菠萝咕咾肉(二) 这牢房怎么这么臭。……
夜色沉沉,大理寺食堂今日因着裴珣的大度额外加了道菜,诸位大人吃完后对他是好感倍增,走出食堂门口时差点都要与他称兄道弟了。
赵老大人感慨道:“裴寺正当真是慷慨,日后若还有这等新鲜的吃食,可不要忘了我等啊!”
裴珣连连点头,敷衍应下。
后头的丁復和孟淮也剔着牙走了出来,看着裴珣笑得十分得温和,只不过这笑里透着一丝诡异。
丁復虽然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暮食的时候仍然吃了满满的两碗饭,不然他总觉得自己亏了。
没想到三人在门口碰上了,丁復拱手道:“没想到裴兄如此慷慨。”
孟淮也道:“不愧是我们大理寺的寺正,大气!”
因着跟他们一同外出待了许久,又有着一同野餐的情谊,裴珣与他们两个倒是熟稔一些,当即摆手道:“大家都是同僚,不必如此客气。”
丁復:“话虽如此,但若不是裴兄,我们今日也不能吃到如此美食!”
孟淮:“裴寺正高义!”
丁復:“没有偷偷藏着掖着,而是与我们大家分享,当真是令人动容!”
孟淮:“实在豪爽!”
裴珣开始被他们两个吹捧得还有些飘飘然,细听之下恍觉有些不对劲,眯着眼睛开始打量着他们二人。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丁復尴尬地笑了两声,心虚道:“裴兄说这话就见外了,什么求不求的……”
裴珣就知道这两人没安好心,无语道:“赶紧说,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裴兄既然如此大方,我们等会儿也得请你吃一顿宵夜,亦或是寻个机会,请你到我们府上一聚……”丁復还在那喋喋不休地铺垫着,想先打一手感情牌。
裴珣忍无可忍:“说、重、点!”
“咳咳……”丁復干咳两声,说出的话还有些中气不足,“就是想着,日后裴兄府里还有这般美食,可否私下邀我和老孟一同去品鉴一二?”
说到“私下”二字的时候还特地着重强调了一遍,生怕到时候又有一群人抢食,吃的不够尽兴。
裴珣想了想,之前在途中大部分食材都是丁復出的银子,勉强同意了:“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丁復急了:“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们家的人素来比较文雅,这用食的时候更是讲究小口慢食,只怕到时候两位要收敛一些。”
裴珣一边说,一边叹气道:“也不会太苛刻,只要像我这般斯文得体便行。”
丁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裴珣究竟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这整日里明明每次都是他吃得最多!
只可惜裴珣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抬头看着夜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了,今儿夜里的监牢里指不定还有什么热闹看。”
……
大理寺监牢院深墙高,夜晚通常也都有四名狱卒值守。门口两名,里头两名。
今日不知为何,陆少卿特地给门口的两名放了假,只剩下里头的范正平和邢台东二人在值夜。
以往值夜的时候,两人总是说些浑话,再随意扯些各大高门里的八卦,这一晚上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今日,范正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就是心里头一阵阵发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们。
一阵冷风吹来,范正平猛地打了个哆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终于忍不住拿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的人,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儿特别的阴冷?”
“没有啊。”
“刚刚那一股冷风你都没感觉吗?”
邢台东耸了耸肩:“大概是没吹到我这里?”
他正郁闷着呢。
晚上那暮食是三菜一汤,菜是黄师傅做的,倒是正常,就是没有什么新意,有些吃腻了,但那汤却不一样。
也不知道刘师傅从哪里打听来的,将那西红柿和鸡蛋混在了一起做了道汤水,味道嘛……比起他以前那些也勉强算过得去。
只不过那西红柿连皮都没去,一块块地切得也大,又似是要跟谁较量一般,连那鸡蛋也放的特别足。所以他喝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再听说那边食堂里晚上的伙食也有一道是水果炒菜,他还以为是刘师傅手痒,忍不住过去“露了两手”。
谁曾想那些大人们嘴里砸吧着,一个个意犹未尽的模样。
他这才知道,那水果炒菜是黎师傅做的。
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都是水果炒菜,为什么有的人能做出美味,有的人却总是黑糊糊的一团。
想不通这问题所在,邢台东耷拉着身子,半撑在桌子上,心里盘算着下一个休息的日子,得狠狠地去食堂吃顿饱的!
他这神思还在云游,胳膊又被范正平推了推。
“你真没感觉到那风?我这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着,范正平把袖子一撩,甚至抓起邢台东的手往上摸了一把,说道:“你看我这胳膊,我总觉得今晚这里阴森森的。”
邢台东不以为然道:“这儿哪日不阴森的?”
这地方阴冷潮湿,通道深处还有不知哪间牢房传来的铁链声响,混着含糊不清的呻吟和咒骂声,沉闷,死寂。
微弱昏黄的烛火摇晃,在这浓稠的黑夜中更是给这座牢笼添了几分恐怖之色。
呼——
又一阵冷风吹过,这时,邢台东也抱紧了胳膊,说道:“你这一说,我也感觉有点冷了。”
奇怪,明明是盛夏时节,怎么就觉得冷飕飕的。
两人对视一眼,只好相互斟了杯热茶灌进去,暖暖身子。
而另一处角落,两个人窝在屋顶上,眼睛盯着一块空缺的瓦片往里头探去,发出些细微的声响。
丁復:“你说他们到底会不会来啊?这刚拿到图纸不先研究研究?”
裴珣:“你知道什么叫夜长梦多吗?他们只会担心春桃转头把他们卖了。”
“说来也是。”丁復揉了揉微胀的肚子,还发出一声叹息,“我总觉得自己这肚子咕咕叫着,生怕等等坏事。”
裴珣斜眼看他:“肚子不舒服还能吃两碗饭?”该说他什么好。
丁復略带委屈,小声嘀咕着:“这菜就这么丁点,这次不吃,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
裴珣:“……”
他们两个说的小声,又蹲在那屋顶上,一时之间腿都蹲麻了。
丁復伸展了一下腿脚,说道:“哎哟不行了,我这腿麻的。”
忽地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丁復伸展到一半的腿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低头往下一看,监牢里的两个狱卒不知何时已经昏迷了过去,昏黄的暗影中,有一个黑衣人正要举刀砍下。
丁復暗道一声不好,正要阻止,就见另一个黑衣人伸手拦下。
那人低声说了句:“不要节外生枝。”
两人一路畅通,照着图纸走到地牢深处,眼里难掩激动的神色。
“看来那丫头片子还真的偷到了这图纸。”
“她有把柄捏在我们手里,连住址我们都一清二楚,谅她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等此事了结,找个机会把她也一并做掉,免得多生事端。”
“知道了。”
两人谋划着,嘴角已然勾起了兴奋的神色。果然如那丫头所言,这大理寺的牢狱夜间防守薄弱,里头只有两名狱卒值守。这才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潜伏进来。
方才那名略为冲动的更是十分的不屑,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着:“看来大胤这些个官员一个个都是废物,这要是在我们粟特,非得被砍头不可!”
“小声一些,赶紧找到人办完事回去。”
“怕什么,你看这些个关在里面的犯人,他们敢吭声吗?”
一边走着,一边直接往两边扫视着,终于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人。
永平侯蜷缩在霉烂的草堆里,衣袍的领口歪斜地向外敞开着,露出里头污秽不堪的里衣。头发也是纠成了一团,蓬乱地堆在一起。这间牢房的另一角,还关着两个犯人,似乎是已经睡着了,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找到了!”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相互一点头,门外的铁锁“咔哒”一声,应声而断。
“杜侯爷。”来人唤了一声,只见永平侯的头颅缓缓地转了过来,瞪着他们的那双眼睛却是浑浊失焦的。
“当年的东西,你还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永平侯愣愣地看着他们,摇着头“嗷嗷”地不知道说些什么,锁着的双手在空气中挥动两下,不知道在抓什么。
“大哥,我看他是疯了。”其中一人说道,“不如一刀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另一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点头道:“动手吧。”
寒光闪过,旁边两道身影猛地将其扑在地上,旁边的牢狱的门也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从外面冲进了一群人,跟着挤进这间狭小的牢房里。
“不好,有诈!”黑衣人头领一声呵斥,刀光剑影之间,就要撤退。
可门口已被一群伪装成犯人的衙役尽数堵着,就像是特地为他们而设的囚笼,插翅难飞。
听到动静,丁復和裴珣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一群人一拥而上,三两下就将这两个人擒住。
直到这两人的双手被反剪于身后,他们这才看清方才那睡在一角的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们的身前。
男人虽蓬头垢面,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这昏暗的地牢里更是显得格格不入,哪里是什么犯人,什么大理寺看管不严,分明就是特地设局来抓他们的。
陆怀砚面色平静地俯视着地上这两人,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带下去,连夜审问。”
“是!”
衙役们领命而去,这间逼仄的牢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裴珣看着穿着囚服打扮的陆怀砚,忍不住笑道:“果然是人靠衣装啊,就算是陆少卿,穿上囚服后,这脸也瞬间黯然失色了。”
丁復正要替上峰反驳一二,肚子却突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许是那豆角的余毒未清,丁復只觉得胃里翻搅得厉害,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意,直往下腹涌去。
“噗——嗤——!”
陆怀砚微微皱眉,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人。
裴珣登时捏起了鼻子,说道:“什么味啊?这牢房怎么这么臭。”
丁復神色不自然道:“不知道啊,也许这些个狱卒偷懒,太久没打扫了。”
陆怀砚不欲多言,快步往外走去。
裴珣也拾掇着丁復往外走:“快走快走,太臭了这里!”
将牢房一锁,徒留那永平侯一个人傻愣地躺在地上。
“噗噜——噗噗噗——!”
一声短促的声响起,丁復突然僵在了原地,脚步似被人钉住了无法动弹。
裴珣转头道:“走啊,愣在这里干嘛?”
丁復是头也不敢抬,一声不吭地夹着双腿,掠过裴珣就往那牢狱门口疾步走去。
只剩裴珣留在原地,对着空气嗅了嗅,摇头道:“这大理寺的牢狱环境,看来还是得好好整治一番。”
第103章 酸菜鱼(一) 以毒攻毒?
大理寺这一晚上闹得动静可是相当的大。
从布局到埋伏,都做了详尽的计划。
甚至为了瓮中捉鳖,他们还不惜在暗中腾空了牢房,把里头不少犯人都悄悄地转移到隔壁御史台的监牢里。
直到衙役们重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走出来,范正平和邢台东两个人才恍然大悟。
这难怪今日这夜里觉得冷飕飕的,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
合着是这整个牢房的人全都盯着他们两个啊?
这话说回来,陆少卿先前都没有跟他们透露此事,这是不相信他们两个的演技啊!
两个人觉得心里很受伤。
等黎师傅做了宵夜犒劳大家后,都不由地气得多吃了一碗。
……
次日一早,大理寺的衙役们就跟着吕寺丞,前往隔壁的御史台,要去把那些犯人重新带回来。
御史台的狱丞按照名簿点了人数,就把一个个锁着链条的犯人挨个从牢房里带了出来。
明明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哪知那些个犯人却抱着狱丞的大腿不愿离去,一个个地哀求道:“大人,求求您了,就把我关在这里吧!”
“是的,反正关哪里都是关,我们不会闹事的,就让我们待在这里吧!”
“大人啊,我不想回大理寺啊,您行行好吧!”
“您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交代。我平时吃的也少,求求您大发慈悲,就把我继续关在这里吧!”
“……”
狱丞那是脑子都懵了,看着大理寺的人,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吕一璋呵斥一声:“像什么样子,一个个还真当这是你们家里不成?这里想来就来,想留就留的?!别忘了你们可还都犯着事!小心到时候判的时候再给你加上一条罪名!”
其中一个犯人半缩着头,躲在最里头喊了一声:“谁让你们大理寺日日喂我们吃猪糠的!”
每每吃完都想上茅房,偏被关在牢狱里,解手也不方便。
吕一璋:“……”
“我以前是犯浑,我这不也在牢里反省了吗?至于日日毒害我吗!”
一想到还要再被关上好些时候,更是愈发抵触。
这两人的哭诉,瞬间也激起其他人的感触,一个个是痛哭流涕,那内心的恐惧也仿佛被带了起来,忍不住呜咽道:“这位大人,行行好吧,就把我们关在这里吧。”
御史台狱丞:“这……”
吕一璋:“……”
吕一璋对着身后的衙役大声说道:“还愣在这干嘛?把人带走!”
一声声鬼哭狼嚎在御史台的监牢里响起,大理寺的衙役们毫不留情地拖着一群的犯人重新把人押送回去。
走到院外时,正巧碰到了御史台的中丞大人走了出来。
吕元奇听着狱卒方才的禀报,又听着这一连串的动静,想着特地出来瞧瞧,没想到一出来就撞了个正着。
吕元奇对着队伍最前面唤了一声:“辉山。”
吕一璋回头,看到来人,转身对后头的人挥手道:“你们先带这些犯人回去,我去跟吕中丞打个招呼。”
“是!”
看着衙役押送这一群犯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他才转身走了回去。
“堂哥。”吕一璋叉手行了一礼,“真没想到居然有机会在这碰上。”
往常他们各自忙于公务,虽说两个署衙隔得近,却还真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撞上面。
吕元奇自然也是听说了他们昨夜抓贼人的事迹,顺口问了声:“那贼人抓到了?”
吕一璋点头道:“抓到了,当是不枉我们这番部署了!”
吕元奇拍拍他的肩膀,似在安慰道:“往日里这般辛苦,不用苛待自己,偶尔出去外头的食肆打打牙祭也花不了多少银钱。”
吕一璋:“啊?”
吕元奇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张开问家里要银子,大方道:“银钱不够的话问堂哥拿,不用客气。”
“我都知道了。”吕元奇十分同情地说道,“你们大理寺也真是的,昨儿听说还差点着火了?等我替你嫂子找到了合适的厨子,定要邀请你来家中一聚!”
吕一璋一听,才想起这事,忙问道:“嫂子还是吃不下东西吗?”
说起这事,吕元奇就发愁,叹气道:“这个月都来府上试了十二个了,愣是一个满意的都没有,我看着她这身子一日日消瘦下去,心里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吕一璋看着堂兄这般忧愁的模样,不由想起一个人。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认识一个人,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谁?”吕元奇现在是死马都当做活马医了,听到这话眼睛亮起,忙问道,“哪儿的师傅?家住的远不远?你等下值了就带我去!”
吕一璋笑道:“不远,就在这附近。”
“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吕一璋说着就要拉他一同前往,“你现在公务要是不繁忙,我就带你去亲眼瞧瞧。”
吕元奇当即应下,对着下属交代几句,就跟着自家这个堂弟走了。
等迈出了御史台的大门,眼瞅着吕一璋径直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他心里也没多想。
既然要外出一趟,堂弟也是当先回去同上峰报备一二。
哪曾想跟着走进大理寺后,吕一璋也没去署衙办公的地方,就带着他往食堂的方向走着。吕元奇越想越不对,慢慢琢磨过味来,把人拦下。
“辉山,你这是何意?”
难不成堂弟的意思是想让清玥尝一尝这大理寺庖厨师傅的手艺,以毒攻毒?吃完了这般难以下咽的吃食后,想必不管是什么都会觉得是山珍海味了吧。
吕元奇越想越觉得这反其道而行的主意说不定也能行得通,不等他开口回答,就自己先脑补了一番,而后点头应下:“确实也是个法子,倒是可以试试。”
吕一璋不知道堂兄脑子里在想什么,见他这般干脆的应下,倒是省去了不少口舌。
带着人往食堂走去,正巧碰见了吃完朝食出来的裴珣等人。
吕元奇同裴珣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先前听闻他来大理寺后也是十分纳闷,这好好的刑部侍郎,怎么做着做着,还被贬到大理寺当一个寺正,可见官场沉浮,帝心难测啊。
吕元奇远远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裴大人,当真是许久不见。”
裴珣看着这两人,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吕寺丞瞧着眼熟,原来你们竟是兄弟啊!”
吕一璋纠正道:“他是我堂兄。”
“都差不多!”裴珣摆手道,随即又多看了他们两眼,说道,“吕寺丞这是带着你的堂兄来我们大理寺蹭饭?”
吕一璋:“……”糟糕,被裴寺正看穿了心思。
裴珣猜中了答案,继续说道:“算你堂兄运气好,今儿食堂做的是什么生煎包,那一口下去,啧啧,当真是勾人的紧啊!”
吕一璋眼睛一亮,拉着堂哥就要往里走去。
吕元奇心里还纳闷呢,这大理寺对的是什么暗号?怎么有点听不懂。
不过他来不及多想,就被吕一璋拉进了食堂。
与他想象中的不同,大理寺的食堂不仅不冷清,反而算得上是有些……嘈杂喧闹?
里头的人分了三排整齐有序地排着队伍,脸上也没有他想象中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反而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怎么回事?这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
吕一璋扯着他站在了一个队伍的后头,前面的人似乎感应到了,还转身打了个招呼。
“辉山兄,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晚。”
说话的是康墩,自从他被京兆府的人缠上后,许久都没回来吃饭了,好不容易等那边的案子结束了,火急火燎就赶了回来。
吕一璋指了指身后的人,解释道:“昨日照着陆少卿的吩咐,把监牢里的犯人转移到御史台去了,这不,一大早又去把他们重新押了回来。”
康墩方才在排队的时候也听着几位同僚说了几句昨晚的事情,但现在这个场合也不好再细问,就与他聊起些旁的事情。
队伍不断往前挪动着,他们也跟着越排越近。吕元奇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等再走到前头一点,只觉得一股热气混着香味扑了过来。
像是面皮的麦香,仔细闻还能闻到里头豚肉的荤香,让人忍不住想马上咬一口。
等轮到他们时,吕元奇早已忍不住张望了。
只见圆滚滚,白胖胖的包子挤在了盘子里,底部被煎得焦黄,上面还嵌着几颗芝麻和葱花。
吕元奇是全程被带着领了餐食,又找了位置坐下。仿佛眼前看到的都是幻觉一般。
这、这大理寺的吃食看着可十分诱人!哪有他们外界传的那半分模样!
这闻起来也香,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吕元奇咬了一口,皮薄而软,底部却是焦香酥脆,里头的肉馅鲜嫩,汤汁滚烫浓郁,一个下肚,感觉便是从头顶开始舒爽到了脚趾。
他古怪地看了吕一璋一眼,满肚子的话甚至都不知道从哪说起。
这要是还难吃,那他们日日吃的那些算什么个东西?!
少倾,木盘里的生煎配着豆浆就已经尽数吃完了,吕元奇砸巴着嘴唇,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问道:“所以……你给我推荐的庖厨师傅,是真的有手艺的?”
吕一璋拿了张帕子擦了擦唇角,说道:“那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带你过来做什么?”
一人只能领两份,这一份还占用了他的名额呢!
堂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啊!
第104章 酸菜鱼(二) 怎么他还引狼入室了!……
吕元奇被这一手的手艺折服,再抬头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只见一个绯衣男人站在那边上已经许久了。
人都是爱八卦的,况且这一幕实在是太明显了,食堂里不少人都是一边吃着饭,一边眼睛却圆溜溜盯着他们那边看着。
虽说那日烤肉的时候,两人表现的比较亲密,但还是有好些个大人没有看清的。即使看到了,也都是一笑置之。
真是万万没想陆少卿与黎师傅今日这般的明目张胆!
尤其是陆少卿,哪还有半点往日里淡漠疏离的模样。一双冷淡的凤眸落在黎师傅身上的时候,那层薄霜就像是被什么融化了,一点点弯了起来。
黎师傅转身去忙碌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一直紧紧地跟随着她不放。
就那么一瞬,陆少卿身上先前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淡劲儿全散了,像解冻的溪水,一圈又一圈地荡开。
吕元奇脸上带着一丝惊讶:“这、这是你们陆少卿?”
吕一璋已经见怪不怪了:“是啊。”语气十分坦荡,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吕元奇只觉得他的认知今日再一次被刷新,理了理衣袍,上前同陆怀砚打了个招呼,然后对着面前的女郎拱手道:“黎师傅,拙荆有了身孕后一直吃不下东西,不知可否……?”
黎书禾笑道:“当真是巧了,昨日我们覃采买还特地来同我说起了此事。”
吕元奇:“竟是如此,那看来当真是与女郎有缘分!”
话一说完,就感觉旁边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过来。吕元奇摸了摸后颈。
奇怪,明明是大伏天,怎么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吕元奇这趟出来的匆忙,袖口里也没带多少银子,掏了半晌,从荷包里掏出了十两银子,当即递了过去,略带歉意道:
“出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银子,这就权当是定金了。”
好家伙,没带银子还能有这么多,黎书禾是真想跟这群有钱人拼了!
脸上却还是笑着,谦虚道:“不着急,尊夫人还没尝呢,也不知道我的手艺合不合她的口味。”
“合的,合的。”吕元奇连连点头。
若是以往有人跟他推荐厨子的时将其吹得天花乱坠他还要掂量掂量,堂弟今儿带他亲口尝了这般美味,哪还有什么不信的?
要不是刚刚看到陆少卿那一出,他都有想将人挖回府里当厨娘的冲动。
吕元奇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可要提前备下什么食材?还请娘子列个单子,我好叫府里的下人早点去采买。”
“也好。”黎书禾想了想,说道,“确实是有些比较棘手的食材。”
又听说这位吕中丞和他们的吕寺丞是堂兄弟,黎书禾也就顺嘴说道:“吕中丞若是今日下值的早,不若顺路先来大理寺领一份暮食回去先给夫人尝尝?”
吕元奇被这个惊喜砸晕了,问道:“我也能来大理寺用暮食吗?”
黎书禾看向他旁边的吕一璋,笑道:“按规定自然是不能的,但您是吕寺丞的堂哥,他把可以自己的份额匀你一些。”
吕一璋:“……”他好想装作没听到。
吕元奇一听就明白了什么意思,转身含泪握住了吕一璋的双手,感动道:“多谢堂弟!”
吕一璋:“……堂哥客、客气了。”
吕元奇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叉手告辞:“如此,明日便劳烦娘子了。”
又拍了拍吕一璋的手背,说道:“辉山啊,我先回去处理公务了,等等下值了再来找你啊!”
吕一璋握紧了拳头才克制住自己此刻想打人的心情,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再见!”
……
困扰吕元奇多日的一大问题解决,他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回去的时候连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回到御史台刚坐下来,就瞧见他们后厨的采买走了进来。
张采买冲他行了一礼,说道:“吕中丞,我这儿打听到一个人,正想推荐给您。”
吕元奇笑了两声,正要摆手,突然想起那女郎方才说的话,心下一转,问道:“你推荐的这位莫不是大理寺的掌勺师傅?”
张采买一击掌:“神了嘛这不是!您怎么猜到的?”
吕元奇道:“我刚从大理寺回来,正跟那位黎师傅约好了时间。”
说完冲张采买拱了拱手:“这些时日劳你替我费心了。”
“那可真是巧了!”张采买笑了声,然后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说道,“我听说这位掌勺师傅和他们陆少卿……嗯?”
说着说着,两只手的食指对了对,挤眉弄眼道:“是不是真的啊?”
吕元奇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做采买的莫不是消息都特别灵通一点?他都是今儿早上才知道这事。
张采买嘿嘿一笑,高深莫测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啊!我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也是虾有虾路,平日里听上一嘴,又说上一嘴,自然就传开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啧啧……”
张采买说着还感叹道:“我之前也远远的见过那陆少卿一面,站在那儿,都没开口就能冷的让人不由地裹紧外衣,真是没想到他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吕元奇在心里默默腹诽着,这世上有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大理寺的饭菜是真的香啊!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不对之处,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大理寺的伙食这般好,那些个犯人为何还要赖在他们御史台监牢不肯走?一个个还口口声声地说着吃着那猪糠。
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吕元奇跟着感叹了一句,别的不说,就单论这饭食,他都有些想调去大理寺上值了呜呜。
只可惜啊,桌案上还堆积了厚厚一沓的公务,但这位中丞大人一想到晚上的暮食能去蹭他堂弟的份额,顿时也有干劲了,提着笔就开始挨个地翻看起来。
只盼着这暮鼓声可早点响起来吧!
……
话说回这厢大理寺。
近来天气炎热,本就提不起什么食欲。再加上吕夫人怀有身孕,不若先试一试那酸香开胃的酸菜鱼。
夏日里来上一份,瞬间能将味蕾打开。
正好,回来后腌的那些酸菜也差不多成了,从那大缸里捞出一些切成碎段,堆在另一个盘子里,一股浓烈酸咸的气味直冲鼻孔。
这时,春桃也将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草鱼片成了厚薄均匀的鱼片,鱼肉雪白柔嫩,而鱼骨则被她剁成几段,分门别类地摆好,放在了灶台边上。
黎书禾只一眼便夸赞道:“你这刀工是愈发好了,田七要是再不多练练,可赶不上了!”
田七闻言抬头往这边张望,苦着脸说道:“好妹妹,你得空也跟我传授传授心得,我这双手啊,不知道为什么,一握刀就抖得慌。”
春桃看了黎书禾一眼,也不再扭捏了,同他开起了玩笑:“好啊,看在你喊我一声师姐的份上。”
田七反驳道:“什么师姐!明明我才是大师兄!”
“你是师弟。”
“师兄!”
“师弟~~”
“……”
食堂里遍布了笑声,黎书禾看着终于敞开心扉的春桃也笑了。
拿着锅铲敲了敲边沿说道:“还是先别争大小了,先来学一学新菜?”
两人立马噤声,不再闹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锅灶热了起来,葱姜蒜大火煸炒爆香,再把鱼骨块“哗啦”一声丢进锅里两面都煎出香味,再把酸菜撒进去,锅里的滋啦声更响了,水汽裹着酸咸味猛地在空气中腾起,熏得人眼睛都有些微微发酸。
酸菜和鱼骨在锅里翻腾着,肉香味全部混在了一起,黎书禾舀起一大瓢水,哗地浇进锅里,方才还冒着水汽的锅瞬间安静了一下。直到等锅里汤水又重新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酸香鱼鲜的味道也从锅盖中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
千滚豆腐万滚鱼,等鱼汤都熬白熬浓了,锅里浓郁的香气也弥漫了整个食堂。
锅盖揭开,浓烈的酸味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酸得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这时把片好的鱼肉下下去,嫩白的鱼片一碰到那滚汤,瞬间卷曲起来。
“好香啊!”田七忍不住惊叹道,“这闻着我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肚子也饿了。”
明明才吃了不少东西。
春桃也点头附和道:“这味道又酸又鲜又香,闻着确实开胃。”
黎书禾一边笑着将锅里的酸菜鱼倒到碗里,一边说道:“开胃就对了,不过啊这还没好呢!”
鱼肉最上层搁上足料的葱蒜干辣椒,锅里的热油烧开后倒进去“呲啦”一声。
热油瞬间又将这调料的香味激发出来,融进这滑嫩的鱼肉中。
黄亮的汤水中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雪白水嫩的鱼片微微蜷缩着散在四周,而切成碎段的酸菜已经炖得软趴趴的,和鱼片交织混在一起,那股酸劲更是烘托出鱼的鲜香。
等大人们下值后踏进食堂,一个个闻到这满屋的酸香后都忍不住开始吞起了唾沫。
奇怪了,今儿怎么觉得这肚子这么饿呢!
等落座后把筷子伸进碗中,鲜嫩爽滑的鱼片入口即化,鱼肉本身的微甜味混着外面那层酸咸滚烫的汤汁,就顺着喉咙滑下去了,只留下满嘴的酸咸鲜香。
再舀了一口热汤,吹了吹,嘬进了嘴里,酸得人口水都不自觉流了出来。
霸道的酸味混着鱼骨煎出的咸香,一下子就把胃口给打开了,直到一口下肚,鱼汤本身的鲜味才慢慢地从舌根底下浮上来,带着留在口腔里的那股酸咸的劲儿,勾着人再喝下一口。
“实在是太酸爽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感慨,紧接着食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喝汤声,混着扒拉米饭的声音,衬的这暮色也暖烘烘的。
吕元奇今日是一下值便忍不住前往大理寺,扯着不情不愿的吕一璋往食堂走着。
脚步刚一迈进,就觉得这趟实在是来对了。
清玥最近尤为钟爱酸味,身旁的嬷嬷还给她找了许多的酸杏果儿吃。
只是这酸杏吃多了也不好,只能偶尔吃不进东西的时候拿来垫一垫肚子。
再看着这般吃食都装在一个海碗之中,他顿时改变了主意。
吕元奇果断道:“辉山啊——”
“我见今日这吃食分量足,不如一份我装进这食盒中带给你嫂子,再盛碗米饭与你同食一份,你看如何?”
吕一璋:“???”
不是堂哥,你这算盘打的也太响了些吧?
吕元奇右手握拳同左手一击,觉得这主意真是绝妙。趁着堂弟发愣之际就将食盒拿出交给了黎书禾,说了声“有劳”,又美滋滋地将木盘接过,手肘推了推吕一璋,说道:“别愣着了,快,我们赶快吃,我还要趁热回去给你嫂子送饭呢!”
吕一璋被他推着往前走着,心里咬牙切齿,脸上更是一片狰狞之色。
怎么他还引狼入室了!
而一旁的吕元奇浑然不觉,端起米饭,早已忍不住伸出那双邪恶的筷子。
酸菜吸饱了汤汁,那软烂中又带着点韧劲儿,牙齿咬下,那股咸酸浓烈的汁水就“滋”的一下,瞬间占据了整个口腔。紧接着汤汁里的鲜味回涌,加上滑嫩的鱼肉一同在齿间交融,盘桓不散,开胃上头,一口鱼,一口酸菜,再一口汤,真真叫人直呼过瘾!
吕元奇就着一碗米饭吃完,忍不住开玩笑道:“真是想调来你们大理寺啊!”
吕一璋苦笑一声:“哈哈。”
而路过的裴珣脚步一顿,手里端着木盘,朝着说话的声音多看了两眼,心里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还是他最有先见之明,不然说不定以后还挤不进来了!
第105章 酸梅饮子 真是个可心的女郎
吕元奇在自家堂弟快要喷出火的目光中吃饱喝足,拎着个食盒就准备回府了。
走之前,黎书禾把需要用的食材清单也写好递给了他。
吕元奇拆开扫了一眼,顿时怔愣住了。
都是些常见的食材,唯一麻烦一点的可能就是上面一些新奇的果蔬。
早上听着女郎的口气,他都做好要花重金去搜索食材的准备了,哪曾想这般容易。
先前那些个招来的厨子,一个个都要比着食材,越是稀缺的越好,最后做出那味道却不尽如人意。一个个还心高气傲,要么挑着他的食材不新鲜,要么就是说着是他们不懂得品鉴。
把吕元奇气得将人都赶跑了!
这女郎倒是与他们都不一样,要求也不多。不过想来也是,她能将这般简单的菜肴都做出如此美味,又何必追求那些珍奇的品种呢?
倒是自己想的狭隘了。
心情大好地哼着小曲,临走前还对吕一璋念念不忘道:“辉山啊——”
吕一璋脊背一僵,走着的脚步愈发快了起来。
“辉山,辉山!”
吕一璋只觉那呼唤声刺耳的很,只当没听到,脚步生风往前猛跑,像是身后有人撵着他似得。
徒留下吕元奇在原地傻眼。
这堂弟怎么回事,本来还想明日邀请他来府中一同品尝美食,怎么走得这般快。
罢了罢了,看来是无缘了,还是先回府吧。
……
次日,刚过午时,大理寺门口便停了辆马车,说是来接他们的黎师傅的。
门口的衙役一核实,原来是御史台中丞大人府上的马车。
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
黎师傅不会被御史台的人给拐走了吧?!
再转念一想,如今以他们陆少卿和黎师傅的这层关系,他们瞎操心个什么劲啊!
黎书禾走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两截竹筒,上面用着竹叶包裹着盖着。
她把竹筒递给了门口当值的衙役,说道:“今儿天气炎热,特地熬了些酸梅饮子,放在井底下浸凉过的,你们在外值守的时候渴了可以喝上一口。”
两人忙不迭地接过,道了声谢。
都不用揭开那盖子,凑近鼻间就能闻到一股清新的酸气。闻着就让人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那渴意就从喉咙底下泛上来,让他们两不由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再细嗅,还带着点甘草的微甜和似有若无的山楂酸香。
两个衙役喉咙咕噜一下,揭开了上面覆着的竹叶,端起竹筒,轻啜一口。
带着一丝清凉的爽意,一股酸味顺着喉咙滑了下去,但是却不涩口。等这股酸劲过去,舌根上又慢慢泛起了绵长的甘甜。
丝丝缕缕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暑气也在顷刻间被驱散了。
“真真是舒爽清透啊!”不过片刻,竹筒里的酸梅饮子便消了大半,其中一个正想腆着脸问问还有没有剩余的,便瞧着春桃背着个大竹筐走出来了。
春桃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说道:“师父你怎么走这般快,我差点没跟上。”
黎书禾看着她身后那一大箩东西,讶异道:“你这是装了些什么?怎么这般多。”
春桃摸了摸鼻间,说道:“都是您往日里用惯了的调料,左右有马车来,我都装上一点,不然怕您用不惯那边的,施展不开身手。”
黎书禾摸摸她的脑袋,笑道:“谢谢你替我想的这般周到,若是田七跟着我去,定是没有你这么细心的。”
春桃羞赧地低下头,又想起了黎书禾那日跟她说的话,重新抬眸看她,眼里星光闪闪,重重地“嗯”了一声。
她也要再努力一些,才能跟上师父前进的步伐。
……
马车吱呀吱呀,车轮滚过,等到了吕府时,还没下车,就瞧见有一个丫鬟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车辆驶来,丫鬟立马转身朝里头又唤了两声,不一会儿就走出来一个嬷嬷。
张嬷嬷看见她们下车,立马就扯着笑容招呼起来。
“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张嬷嬷吩咐旁边另外两个下人上前去帮着提她们的行李,一边往里头带路:“昨儿大人带回来的那酸菜鱼,夫人闻着就有了食欲,配着吃了大半碗米饭呢!今儿一大早就开始等着了。”
黎书禾听着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夫人喜欢就好。”
她在走着的时候顺带打量了一番吕府。
宅子不算小,但也不张扬奢靡。地上铺着大块的青石板,边角上栽植了一些花草,看着倒是养眼。各处的屋子窗明几净,却也没什么多余的雕花装饰,板正清肃,倒是透着些正气来。
张嬷嬷走在前面还不时转身跟她们两个絮絮叨叨的:“我们夫人啊这是头胎,自然是小心一些。可她这一日日的瘦下去,真真是可怜见的!”
黎书禾一听,顿时也带了些同情。
这儿不比后世,真吃不进东西还可以输一些营养液,吕夫人是什么大夫也看了,为着肚子里的孩子强撑吃几口,才吃下去一点,没多久又吐了个干净,只能喝些稀粥米汤吊着。
这般下来,不说人愈发消瘦,就是心情也开始愈发沉闷下去。
吕元奇与她年少相识,夫妻恩爱,至今都未纳妾,也一心期盼着他们的孩儿出生,未免急了些,四处寻了不少厨子上门却也是效果堪微。这一日日的也是十分得发愁。
好在他昨日带回来的那碗酸菜鱼,让吕夫人破天荒的有了些许的食欲。虽说后面还是吐了不少出来,但起码人能吃的进去了。一听说做这酸菜鱼的师傅今日会上门,就连那烦闷的心情里也都有了两分期待。
索性就派了下人直接去接,想着能早些尝到那般美食。
黎书禾跟着张嬷嬷走在路上的时候,也顺带问了一些吕夫人的忌口。
现在她肚子里可还有一个,马虎不得。
张嬷嬷想了想,说道:“夫人不喜欢吃那胡人的羊羔子,总觉得有一股腥膻味。”
“还有吗?”
“还有的话……”张嬷嬷面露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
其实她们夫人平日里就挺挑食的,摆盘不好看的不吃,太肥腻的东西不吃,甚至连那食材略老了些也不吃。
黎书禾看着她的神色也就明白了,大抵是和覃采买那日说的大差不差。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婚前有父母宠着,婚后又有丈夫疼爱,自然是娇生惯养了些。只怕这次怀孕倒是真的让她吃了不少的苦头。
穿过连廊,便是主院了。靠墙种着些许修竹,在簌簌的微风下摇摆。吕夫人就坐在这院子里的一个小亭子里闭目养神,身旁有两个侍女替她打着扇。
张嬷嬷朝前唤了一声:“夫人,人来了!”
“快请过来。”
黎书禾走近了才瞧见,还真不是夸张,吕夫人如今穿着的衣裳大了一圈,脸上也没什么肉了,光是看着就没什么神采。
小腹也许是因为怀着孩子,微微有些隆起,但整个腰背都单薄得像一张纸一般,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倒了。
黎书禾跟着上前叉手行了一礼,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夫人。”
“不用这般的虚礼。”吕夫人说话声也轻飘飘的,似是提不上劲,“日后怕是要时常劳你往府里跑了。”
黎书禾沉思片刻,说道:“我今日是旬休,所以才能来的这般方便,这日后……”
她还没说完,只见吕夫人变了脸色,柔弱的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
黎书禾连忙道:“夫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身旁有没有什么略懂厨艺的丫鬟?我今日先教她几道菜,后面我再写几道食谱留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让她再来大理寺找我,可好?”
吕夫人一听,脸上的忧愁倒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
“你愿意教我的婢女?”
这些不都是一个厨子安身立命的本事吗?她怎么会愿意教予旁人。
“这有什么的。”黎书禾摆摆手,杏眸弯弯,笑起来的时候那梨涡露了出来,倒是让人觉得愈发亲近了。
“都是些简单的菜肴罢了。”她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春桃,“那我们先去厨房准备准备,您也趁这个时候挑个人。”
“好。”
吕夫人应下,对着旁边的一个丫鬟说道:“宝香,你去吧。”
被点到的丫鬟福了福身子,应声道:“是。”
到了后厨,黎书禾先把带来的酸梅饮子拿了出来,嘱咐宝香道:“这个给你们夫人的,你先拿去热一热。”
宝香从小在吕夫人身旁伺候着,自是十分了解她。
把这倒出来的汤水盛在了吕夫人常用的青瓷大碗上,深褐色的汤水显得更浓了。汤底里还沉着些同样深色的果肉碎屑,还有几颗深褐色的乌梅。
宝香刚端起来就说道:“这汤水,夫人定是爱喝的。”
每每夫人嘴里泛起苦涩时,总喜欢含一颗酸杏或者乌梅。
黎书禾还在摆着那些调料,闻言提醒道:“日后给你们夫人煮的时候要去掉山楂,用些乌梅,甘草就好了。”
宝香连连应下,将热好的酸梅饮子先端了出去。
吕夫人还坐在那亭子里透气,见着宝香这么快就出来了不禁讶异道:“怎的这般快?”
宝香:“这是那位黎娘子先头熬好,特地带来的。”
说着也称赞了一二:“这位娘子倒是个心细的,不仅提醒我日后煮的时候不要加山楂,还嘱咐我要热一热再给夫人。”
吕夫人点头:“倒真是个可心的女郎。”
她端起碗轻轻抿了一口,这酸梅饮子浓稠,除了带着些酸甜味,还有一丝丝的苦意。但这苦味非但没让她反胃,反而和那股酸意一起,把喉咙里那股恶心劲儿给压下去了一点。
她又啜了一口,这回多喝了一些,酸酸的汤水滑过喉咙时,嘴里那黏腻发苦的感觉被冲淡了。
吕夫人一小口接着一小口,虽是喝的很慢,但每吞咽一口,就觉得胃里的那股燥气被安抚住了。不再是那么火烧火燎的想吐了。
接连着把这碗酸梅饮子喝完,又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汤勺,把里头沙沙的梅子肉也吃了个干净。
张嬷嬷见了忙问道:“夫人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就怕夫人又像先前那般,吃完了又犯恶心。
吕夫人摇摇头,人好像也精神了一些:“这饮子真是神奇,酸得霸道,甜得含蓄。喝完后我只觉得都精神了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
吕夫人笑道:“不知是不是我心理原因,倒是觉得这口气都舒畅了不少。”
宝香福了福身子,忙道:“那我先去那边帮衬着,也好学上两手,赶明儿给夫人做。”
“去吧。”
吕夫人难得露出一副舒适的模样,又想起昨日自己丈夫对她说的话。
“难怪陆少卿这般喜欢她。”她在心里喃喃,看着厨房的方向笑了,“真是容易能让人感到温暖。”
而且也真真是没想到,这一碗小小的酸梅饮子,竟能让她先前那股被抽走的力气,好像回来了一点儿。
她倒是开始有些期待起晚间的吃食了!
第106章 甜浆粥 我来接你回家。
晚间霞光正好,偶有飞鸟掠过,给鸟儿的翅膀都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色。
吕元奇下值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府邸。
一下马,就将缰绳随意扔给了门口的小厮,一边走一边朝着里头的下人问道:“怎么样?夫人可吃进去东西了?”
下人们点头道:“吃了不少呢!”
那位娘子可太神了!
就连他们几个站在一旁的,光是看着都要流口水了。只想着待会儿若是有剩余的,夫人也能赏给他们尝一尝,好叫那滋味吞进肚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吕元奇一听,脚步迈得更大了些,刚走进堂屋,就远远瞧着自家夫人手里的筷子又往桌子上伸去,夹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放进嘴中,脸上也不再是先前那般痛苦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享受的模样。
“清玥。”吕元奇轻柔地喊了一声,走到她旁边坐下。看见她今日的精神格外的好,笑道,“看来今日的暮食很合你的胃口。”
邓清玥咽下一口菜肴,露出一丝真情实意的笑容来:“何止是合我的口味,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唯一能吃进去的饭食了。”
她筷子伸了出去,指着满桌的菜肴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黎娘子做了这么多呢,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吕元奇这才顺着她筷子的方向,把目光转到桌上。
桌上摆满了各种颜色鲜艳亮丽的菜肴,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先入眼的是那份青瓷大碗,嫩黄的鸡丝、翠绿的黄瓜丝还有鲜红的甜椒丝整齐均匀地码在细长的面条上,色彩斑斓。带着柠檬清香的酱汁浇在上面,散发出独特的酸香,再混着芝麻酱的醇厚,闻着味道的瞬间,胃口大开。
紧挨着的是糖醋排骨。
每一块排骨都裹着黏稠的糖醋汁,在烛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糖醋的甜香混着油炸的焦香,虽是用了不少油炒制而成,但吃进嘴中却少见的没有那股油腻感,用筷子轻轻一拨,还能看见黏连拉出的糖丝。
再边上的这道菜更是新奇,说是叫什么樱桃饆饠。
酥皮上锅蒸好后近乎透明,薄如蝉翼,隐约就能从外面看见里头裹着的樱桃果馅,白里透红。
只这些便已经让邓清玥吃不过来了,更别提最边上还摆着酸藕片和酸辣鸡爪等凉拌的吃食,说是特地给她闲时解馋的。
酸藕片爽口解腻,脆爽开胃。
而酸辣鸡爪里更是加了不少的柠檬汁,酸辣味裹着柠檬的清香在口中炸开,吃进去的时候软骨在嘴里嘎吱作响。
因考虑到邓清玥现在怀有身孕,里头的辣椒也只是微微搁了一些,更多是作装饰用,让人心里也更加觉得熨帖。
似乎是特地为了能引起主人的食欲,每一样的摆盘都格外的精致,空气里也弥漫着各色的香味。
酸甜的果香,浓郁的肉香,还有各种清新的谷物香气,几种截然不同的香味全都混在一起,非但没有冲突,反而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清玥现下唯一的苦恼不是吃什么了,而是考虑着该先吃哪一道!
吕元奇也拿起了筷子,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米饭,正准备吃着,就听到下人来报。
“老爷,外头有人找。”
吕元奇皱眉道:“谁啊?”怎么还有人专门趁着饭点来的,当真是不知礼数!
下人道:“穿着一身绯色官服,说是大理寺的陆少卿。”
吕元奇手里的碗筷一顿,只好先搁在一旁。
这陆少卿当真是将人看的紧啊,才短短不过半日,竟然还寻上门来了!
待他走到门口去迎时,便瞧着陆少卿旁边还站着三个人,而他的堂弟也正在其中。
这陆少卿来也就罢了,这大理寺其他人来做什么?
吕元奇清了清嗓子,先同陆怀砚打了个招呼,眼神就自然而然地瞥向了吕一璋,问道:“辉山,你们这是……?”
裴珣和丁復两人推了推吕一璋。
但吕一璋平日里素来稳重,这个时候却也红着个脸不知如何开口。
这让他怎么说啊?
他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被裴珣和丁復两个人听见。黎师傅今日旬休竟然是来他堂哥家替嫂子做吃食。
这两人就打着要去拜访他堂哥的名号,非要让他带路,那心思只差写在脸上了。
陆怀砚先上前一步解释道:“我与他们只是恰巧碰上了,并不是一起来的。”
吕元奇:“啊?”
陆怀砚:“夜色渐浓,我只是怕晚间的路不好走,来接禾娘回去。”
吕元奇:“哎呀,陆少卿怎么好这般说!黎娘子如今可是我们府里的贵人,我当是会派人送她回去的。”
陆怀砚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虽说就这般看着,却平端地让他在这炎热的夏日里突生出一股寒意来。
“那便先请入内再叙吧。”吕元奇连忙向前两步,右手微抬作了个"请"的手势,“陆少卿还没用暮食吧?不如一同随意用些。”
陆怀砚:“叨扰了。”
裴珣和丁復推了推吕一璋,跟着上前。
裴珣拱手道:“吕中丞真是客气!难怪辉山兄一直说要邀请我们来与您结识一番。”
吕一璋弱弱道:“不是,我……”
丁復:“辉山兄一直夸赞吕中丞为人正直,今日一看,果真是我等瞻仰学习的榜样啊!”
吕一璋吐气若丝:“我没有……”
吕元奇大惊,堂弟何时这么崇拜自己了?
他转身问道:“辉山,我竟不知道你平日里这般仰慕我啊!”
吕一璋认命地开始瞎扯道:“是的堂兄,你一直都是照亮我前进路上的明灯。”
“进屋吧,大家都先进府再说吧!”吕元奇将人都引了进去,又对着旁边的下人说道,“去多摆上几副碗筷。”
大理寺的人突然的到访,黎书禾倒是真的一概不知。
她正忙着做着今日最后一道粥食。
吕夫人这些时日一直都没有进食,骤然大补定是不行,还是得先补虚羸再慢慢调养。
熬煮好的豆浆又过滤了一遍,放凉了重新倒入锅中。用这个来煮一碗甜浆粥,香甜绵糯,暖胃健脾。
早就泡好的粳米和糯米倒入温热的豆浆中,等豆浆一点点暖透时,粥也越来越稠了。豆香混着米香在这厨房里散开,丝丝缕缕,不浓烈,却带着些甜糯的香味,萦绕在整个堂屋里。
这时,黎书禾将捣碎的山药泥加进去,拿着个木勺不停地搅匀,粥面上还浮了一层细腻的“粥皮”,把这层挂着的粥皮捞出,米粒化开,锅里的豆香与米香缠绵,乳白浓稠,像凝脂一般光滑如缎。
“齐活了!”忙碌了一天,她也终于歇了口气,将灶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准备招呼春桃回去。
她和一下午都跟在她身边的宝香说道:“过些日子我再做一些酸枣糕和果脯,得空了再让人送过来。”
宝香诚挚地道了声谢:“这次是真的多谢娘子。”
方才她去看的时候,发现夫人正在慢慢品尝着每一道吃食,眼睛都有了亮色。
说完了,她把剩下的余银付给了书禾,还额外地递了个荷包过去:“这是我们夫人特地交代的,说不能白白地要您的方子。”
黎书禾接过后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惊讶道:“可要不了这么多。”
“是夫人说要感谢您的。”宝香认真道,“本来她还想留您一同用食的,只不过……”
她看着面前的女郎,噗嗤一声笑了:“还是等您出去自个再看吧。”
黎书禾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对方这般说,也同样叉手回了一礼,便往门口走去。
宝香引着她们往门口走着,虽是抄了小条路,但同样还是要穿过方才那个连廊。
还没拐到院子,她就瞧见前面有一道绯色的背影。
黎书禾脚步一顿。
暮色越来越浓,只见男人负手而立,另一只手的手指却在身侧无意识地搓捻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的某个方向。
看着他这个认真又有点呆呆傻傻的模样,黎书禾不由地嘴角就跟着弯了起来。
心口也好似被一头小鹿撞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
男人像是听到这声轻笑,转身回眸。
看到她过来了,紧绷的肩膀也瞬间松了下来,眼里方才那点望眼欲穿的躁动也跟着被抚平。几步跨到她身边,自然地就伸出手,接过她提着的东西。
黎书禾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想起宝香刚刚欲言又止的话,嘴角弯得更深了些,眼睛也倏地闪了起来,比天上的繁星还要亮一些。
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嗯。”陆怀砚垂眸,用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我来接你。”
晚间的蝉鸣阵阵,伴着他沉沉的声音,却同温温的流水一般,从她的耳朵,慢慢地流进了心里。
宝香和春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去了,只余下他们二人,在静谧的夜晚里四目相对。
陆怀砚将提着的东西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空下来的左手就垂在身侧,手指跟着蜷缩了一下又松开。那点微妙的念头一起,就开始不受控制一般想要触碰对方。
夜风愈发凉了,呼呼地吹过他们的发丝。
陆怀砚只觉得自己的掌心突然滑进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浑身一僵,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风大了,有点冷。”黎书禾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地拢了拢,笑道,“文远给我暖暖手,可好?”
“嗯。”
前方的燃着的灯火,似乎更亮,也更暖了。
第107章 烧仙草(一) 堂弟竟真的这般崇拜于他……
两人相携走到了门口,门口的阍人将他先前的马匹也牵了出来。
那匹温顺的枣红马就立在那儿,黎书禾利索地翻身上了马。身后忽地一沉,她只觉马鞍向下也跟着压了压,另一个身躯便紧贴着她坐了下来。
“你怎么也上来了!?”她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
来的时候她和春桃是一同坐着吕府的马车来的,所以确实是没有多余的马匹了。
陆怀砚径直伸出手臂,从她的身侧穿过去握住缰绳,胸膛也几乎瞬间就挨上了她的后背。
“禾娘说冷,这样暖一些。”他说的理直气壮,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时还带着点笑意,“坐稳了?”
黎书禾哪知道方才随口说的话,回旋镖扎在了自己的身上。更不知道一贯含蓄的男人怎么会突然这般大胆起来。
等她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感觉到身下的马儿颠簸了起来。
夜风掠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还时不时甩到他的手背,搔得他心痒痒的。
感觉身前僵硬的人一点一点放松下来,陆怀砚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那些个同僚们还赖在吕中丞的府中没有回来。
不过他们本就不是一道来的,他已经接回了他的禾娘,其他的,管这么多干嘛。
……
这边,邓清玥将各色菜肴都浅尝了几口,最后又喝了一碗暖烘烘的甜浆粥,便已是十分饱腹了。
虽说今日难得的有了好胃口,却也记着黎书禾的嘱咐,不可一日之内贪食太多,可剩下的菜肴属实有些多了,还想着让吕元奇若是吃不完的,便分些给其他人也一同尝尝。
哪知她这厢刚搁下碗筷,就见着夫君领了几个同僚进来,似乎是赶得急,他们那一身官袍都还未曾换下。
还有一位是夫君的堂弟,偶有重大节气的时候,他们几家人还会一同聚一聚,她有印象。
不过,她怎么记得堂弟不是在大理寺任职吗?怎么这个时候到家里来?
邓清玥讶异地看向吕元奇问道:“这是……?”
吕元奇扶额摇头,无奈轻笑:“辉山带了几个同僚,说是来打个照面,相互认识一下。”
邓清玥只觉得更惊讶了,说道:“这些原来都是辉山的同僚啊。”
她还以为是御史台的,有什么要事要同夫君说呢。
裴珣和丁復连忙露出标准的微笑,热情地打着招呼:“嫂子好!”
裴珣眼睛一直往桌上瞟着,问道:“嫂子这是吃完了吗?我看这菜肴还剩下不少呢!”
邓清玥:“今儿已经吃很饱了。”
丁復连连点头,装作不经意地踱到桌边,瞧着满满当当的一桌菜不由一直朝吕一璋眨眼道:“我们平日里一直听着辉山兄说着他堂哥的事迹,一直心向往之,想找机会来拜访一二。”
裴珣紧接而上着道:“是,我等已经十分敬仰吕中丞的才华,实在是忍不住上门来叨扰一二。”
吕元奇被他们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捧得有些飘飘然了,甚至都没有时间细想。
比如他昨日在大理寺的时候,这几人完全没有今日这般的热情,又譬如裴珣还在刑部时,两人早就已经打过交道,那时的裴珣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景仰。
不过这几人都是吕一璋带来的,他倒是没有多想。
毕竟他这个堂弟,往日里素来沉着稳重,断然不会做出轻易将人往家里带的举动。
所以吕元奇也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落座。
邓清玥也朝着众人打了个招呼,还对着府里的管家吩咐道:“让厨房赶紧再备些酒菜来,好生招待着。”
这一桌子的菜肴虽多,但大部分都是她夹过几筷的。
若是吕元奇一人吃便也罢了,可如今这么多大人,总不好让他们也吃着这些“剩菜”。
哪知裴珣甫一落座,就冲着邓清玥摆手道:“嫂夫人不必忙活了,我们本就是因为仰慕吕中丞的才华,这才特地慕名而来!这桌上的菜肴足够了!”
——其他人做的和黎娘子做的那能一样吗?都一样他们哪能这般大老远地赶过来!
丁復也略一抱拳,说道:“嫂夫人,我们只是想来听听吕中丞的一些高见,吃什么都不重要!”
——才怪!吃什么当然是最重要,但要是撤了黎师傅做的菜肴,他们才要发疯了!
吕一璋也不好意思地拱手,略带歉意:“嫂子您快去歇着吧,我这些同僚们不在乎这些的。”
——呜呜呜,他现在只想快些吃上这暮食,不然他今儿的黑锅算是白背了!
大理寺三人心思迥异,各自在心里打着小九九,说出来的话倒是个顶个的好听,让吕元奇都不禁对自己开始怀疑了。
他真的有如此才华,能引得这么多人的崇拜仰慕吗?!在这一声声恭维下,差点要迷失了自己。
“来,看你们赶得急,还没吃吧。先来垫垫肚子。”吕元奇率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而裴珣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瞄准了桌上的菜肴,准备开始争夺。
吕元奇盛完粥后浑然不知,还在问着一旁的吕一璋:“辉山,你是给他们看的我哪一篇文章?”
吕一璋嘴里正咬着一块排骨,说起话来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就是……嗯,那篇……”
他灵光一闪,说道:“就是那篇《整饬朝仪疏》,里面所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当真是令我醍醐灌顶,常读常新啊!”
裴珣嘴里含了一个鸡爪,又恰好吃到了装饰的辣椒,被辣得发出“嘶”得一声,引得众人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
裴珣硬着头皮说道:“确实确实,此言振聋发聩,当应抄录裱起,时时警醒自己。”
吕元奇满意地收回目光,喝了一口碗中的粥食。
绵密稠滑的米粥里被一丝清甜感裹住了舌尖,米脂的丰腴感带着醇厚的豆香温润交融。
山药的清润,粳米的绵密,都在那香甜的豆浆中被慢火细煨出了这么一锅软糯细腻的甜浆粥。
吕元奇大为满足,不禁是身体被这碗粥食绵柔里的暖意熨帖了,更是因着这么多人对他的认可,心里也涌起了一丝自豪和满足。
再看着桌上几人已经放开手脚开始用食,便也对旁边的妻子说道:“等会儿跟几位同僚们论策怕是还要许久,我先送你回房歇息。”
邓清玥点头,手扶在他的臂弯里,同众人告辞:“几位慢用。”
“嫂子慢走!”
“嫂夫人好好休息!”
邓清玥看着他们这幅热情的模样,点头笑了,对着一旁的吕一璋说道:“那位黎娘子给我做了些甜食,我方才让下人放井里冰着了,待会让他们给你们盛一点去去火。”
众人一听,还有额外的甜食,顿时喜笑颜开,好话更是忙不迭地往外送着。
裴珣大声夸赞道:“嫂子如此心善,吕中丞当真是好福气啊!”
丁復也疯狂点头附和:“娶妻当如此,夫复何求啊!”
吕一璋:“……嗯!嫂子真好!”
邓清玥噗嗤一下笑了,她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当众夸过,还是丝毫没有收敛的夸奖。倒是把她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夫妻二人就在他们几人一声声的夸奖中暂且离去了。
回房的路上,吕元奇听她说着今日的事情,还感慨了一声:“这次多亏了辉山啊,要不是他推荐了黎娘子,你还要遭不少罪。”
邓清玥打趣道:“那你以后可得对我们娘俩好一些。”
“这是自然!”吕元奇大笑一声,突然想起了方才临走前陆怀砚说的话,不禁在心里琢磨着。
邓清玥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问道:“夫君,怎么了?”
吕元奇笑着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朝中的一些事情罢了。”
既然这位黎娘子这般大方,还特地教清玥身边的丫鬟做这些吃食,那他怎么也该投桃报李,回去替他好好翻一翻那桩旧案的卷宗!
“走吧。”吕元奇小心地揽着她,“等等我还要去与辉山他们好好再论一论诗册。”
……
吕元奇夫妻两一走,几个人就露出了本性,也不再演了,一个个都抡着胳膊疯狂地进食。
裴珣腮帮子塞的满满的,却还牢记着提醒道:“辉山,你堂哥到底做过哪些诗集,你现在可得先给我们两个说道说道。”
不然等等应不上来可就尴尬了。
丁復往碗里夹了一大筷的鸡丝凉面,吸溜了几口赞同道:“你先别吃了,先给我们两个说一说。”
说完,还特地叫人给那鸡丝凉面里又多加了两勺辣酱。
这味给邓清玥吃正好,但对他们而言却是不够辣一些。
吕一璋也不傻,哪能掉进他们这个浅显的陷阱里,他们两个分明就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少吃一些。
还好他早就有备而来。
吕一璋右手还在那夹着桌上的菜肴,左手在自己的怀里掏了掏,终是拿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来,推了过去。
“拿去。”吕一璋说道,“这些都是我堂哥曾经所作的文章,我来之前誉抄了一份,你们赶紧背一背。”
裴珣、丁復:“……”
失算了!
……
吕元奇送完夫人,往堂屋方向走着,前后大约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他肚子也还饿着呢,方才只吃了这么一小碗粥食,定然是没有饱腹的。
脚步还没迈进堂屋,就听到吕一璋那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眼见着他从怀里掏出这么一大叠的纸张,还口口声声地说着都是他著的文章。
吕元奇大为感动。
万万没想到这堂弟竟真的这般崇拜于他,不仅特地将他的作品日日携带在身上学习,还大力举荐给他的同僚们,当真是令人动容。
吕元奇在心里暗道,他日后更是要做好表率,不能浪费堂弟这一片的仰慕之情!
等他上前,喟叹一声:“辉山啊——”
大理寺三人齐刷刷转头看他,眼里皆是饱含热泪。
吕元奇大惊!
怎么回事,这群人不是在拜读他的文章吗?究竟是哪一篇,能让他们如此潸然泪下!
第108章 烧仙草(二) 上值如上刑啊!……
黑影沉沉,马蹄声在肃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清晰。
终于在大理寺后门的巷子里停下时,黎书禾悄悄地吁了口气。
方才一路上,他们两人就在那一块小小的马鞍上一同随着马儿的起伏颠簸,彼此的身体自然也少不了亲密的接触碰撞。
她耳根的热意还没消去,正准备催促着身后的人快些下马。
话还没说出口,那圈住她身子的双手骤然收紧,带着她的身子往后一撞。
黎书禾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胸膛上,比这一路上的颠簸还要更加紧密,让她甚至都能听到对方如擂的心跳声。
“怎、怎么了?”黎书禾提醒道,“我们已经到大理寺了。”
“等等。”陆怀砚低沉的声音响起,暗哑,克制。
好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正在慢慢地朝着她靠近。
风带着路旁拂过的树木清香,还有他灼热的呼吸,尽数都扑在了她的脖颈上。
黎书禾屏住呼吸,眼睫轻颤,想闭上眼睛,又莫名地想睁着,眼看着男人的身子压得越来越近。
就在那温热的气息几乎快要贴上她唇瓣的瞬间——
“吱呀”一声,大理寺的后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康墩手里提着个灯笼,照着马背上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无所遁形。
康墩:“……”这大半夜的,真见了鬼了!
这种事被人撞破,黎书禾浑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的,手忙脚乱地就要往地面上跳,脚尖在空中划拉了一下,还差点摔倒在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旖旎会被来人莫名其妙地打断。
陆怀砚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阴沉的眼神扫过康墩,吓的他差点浑身一哆嗦。
康墩显然也是愣住了,他一只脚还跨在门槛上没有动弹,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抱着一叠的文书,正准备出门,哪想就遇上了这一幕。
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康墩干咳一声,抬头掩饰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
天上乌云沉沉,竟是连颗星星都没有。
康墩:“……”
陆怀砚跟着翻身下马,脸上还带着点被打断好事的不悦,沉声问道:“这么大晚上,你去哪里?”
康墩的目光落在怀里的文书上,猛地一拍脑袋,终于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解释道:“我这,出去送份文书卷宗。”
他飞快从门里跑了出来,脚下生风,走了几步后才转身看着他们,还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补了一句:“方才打扰两位了,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空气再一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马儿刨着蹄子的声响。黎书禾耳根涨得通红,也留下一句“我先进去了”,几乎是贴着墙也往里面跑了。
黑夜中,余下绷着脸的陆少卿,目光沉沉地盯着女郎逐渐消失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
……
黎书禾跑了几步,直到跑出一段距离后,脚步这才慢了下来。快走到了自己住的那个院子时,总觉得后颈没由来地泛起一阵凉意。
她脚步一顿,摸了摸脖子。
不是风,也不是树上滴落的水珠,奇怪了,怎么感觉后背也凉飕飕的,像那种被谁一直盯着的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泛起来了。
起初她还以为是陆怀砚又追了上来,回头一看,身后却依然是空无一人,只有那空空荡荡的墙头,而延伸出来的树枝被风吹过,发出簌簌声响。
好吧,原来是她多想了。
当真是最近太过劳累了,亦或是方才那一出让她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黎书禾拢了拢衣襟,就准备回房歇息了。
但她转身离去之际,方才那个高墙之上,那棵浓密的树枝后面又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一个身着褐色粗布,脸上布满刀疤的中年男人,就隐在这交错的树干后面。
他屏着呼吸,身体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弦,方才在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更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
而此刻,他的眼睛正死死地,贪婪地盯着黎书禾的身影看着。
这目光里有太多翻涌复杂的情绪,欣喜,思念,沉重,压抑,愧疚,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担忧。
直到看见她转身离去时,那个男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那紧握的双手,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等亲眼瞧见她走进了屋子,他才缓慢地滑下那个树干,眼底闪过一抹决绝的狠意,重新融入黑夜之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子的深处。
……
次日上值的时候,裴珣等人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陆怀砚瞥了一眼,说了一句:“看来你们昨日吃了不少。”
丁復只觉得上峰今天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但他又不敢确定,最后还是老实地回道:“辉山兄的堂哥实在是太客气了,拉着我们叙了一宿,还让我们常去做客。”
陆怀砚:“……?”
“是的是的。”裴珣得了便宜还卖乖,说道,“当真是热情之极,差点还要留宿我们了。”
陆怀砚:“……??”
正巧这时,孟淮晃晃悠悠过来了,听到了一句,问道:“什么留宿?你们昨夜去哪里了?”
丁復:“也没什么,就昨天同辉山兄的堂哥一起谈诗论道,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孟淮十分不信:“你?谈诗论道?”
就丁復这个脑子,还能同别人论道?他总觉得有什么猫腻。
不过裴珣也在旁边帮衬着,打了个哈哈:“丁司直就是平日里什么都不懂,才特地叫上他一同去学习一二。”
丁復握拳看了他一眼,忍了。
孟淮狐疑:“是吗?”
几人说着就走进了食堂,一股清凉的香气扑面而来,似是山林中的草木清香,还裹着一丝泥土的微涩。
一抬头就看到黎书禾正在煮着什么东西,乌漆墨黑的一锅,方才那味道也正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孟淮领完了朝食就好奇地问道:“黎师傅,这是又在做什么呢?”
黎书禾解释道:“这叫烧仙草,民间有言‘大暑吃仙草,神仙不会老’,说的便是这个。夏日里来上一碗,当是清热利湿,消暑除烦。”
孟淮闻言点头,说道:“那老夫等等定是要来上一碗,最近这天可太热了!”
黎书禾笑道:“还没呢,起码还要再等上几个时辰才能做好。”
孟淮砸吧砸吧嘴,一想到还要等这么久,觉得甚是煎熬。
刚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的几人一直没有说话。
陆少卿不说话倒是正常,但裴珣和丁復这两个往日里一向是话多的,怎么就沉默了?而且这两人方才看到那新奇的吃食居然也没有多言。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孟淮满肚子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陆少卿板着脸,在他旁边坐下了。
孟淮往里头挪了挪,问道:“怎么许久没瞧见康诚明那小子了?昨日不是说他那边手头里的案子都已经结束回大理寺了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康墩,陆怀砚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陆怀砚随口道:“京兆府看他能力突出,刚刚说希望康评事能再去他们那帮衬一段时间。”
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应允了。”
“什么?!”孟淮大惊,“这好好的,怎么又去京兆府帮忙了。”
说完还觑了眼陆怀砚的神色,十分不解,这陆少卿怎么会答应康墩被京兆府的人叫去帮忙这么久的?
孟淮见着陆怀砚依旧面不改色地吃着碗里的东西没再说话了,也就不再问了。再瞧着裴珣和丁復两个人也是一声不吭地吃着东西,忍不住凑过去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回事?”
实在不行他们往日里的作风。
两人依旧支支吾吾的没有答话,这时,陆怀砚已经吃完,擦了擦唇角的污渍,说道:“许是昨日吃太多,撑了吧。”
裴珣和丁復猛地抬头,看到陆怀砚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狡黠笑意。
陆少卿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孟淮一听,顿时大怒:“你们居然又偷偷摸摸吃独食?!”
裴珣立马转移炮火:“哎呀,这不是吕寺丞的堂哥实在太热情好客了,非要留我们用暮食。”
丁復点头附和:“怎么都拒绝不了,所以才留在他府里略用了些。”
孟淮眯着眼,问道:“当真?”
丁復:“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罢了罢了。”孟淮不再计较了,吕一璋堂哥家能有什么好吃的。
他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正要离去时,对着丁復又交代了一句:“待会儿要是黎师傅那烧仙草好了,你记得来叫一声老夫。”
他手头上还有些活,一时半会儿还得在那验尸房待着,又生怕这边没赶上趟。
丁復爽快地应下:“没问题。”
孟淮摆摆手:“真真是现在就开始期待了啊!也不知道那黑糊糊的东西做出来后究竟是何滋味。”
陆怀砚突然接过话茬:“他们两个昨日不是吃过了?你想知道什么味道,问问他们俩就知道了。”
孟淮:“?什么?!陆少卿是怎么知道的?”
陆怀砚那板着的脸上这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因为禾娘昨日也单独给我做了一份。”
末了觉得不够,又补刀了一句:“忘了说,昨日吕寺丞堂兄家的暮食,是禾娘做的。”
说完起身,不顾他们几人惊愕的模样,大步离去了。
“好啊你们两个,差点就被你们糊弄过去了!”食堂里响彻着孟淮的怒吼声,“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咱们的同僚情谊就到此为止!”
……
夏日的太阳悬在头顶之上,烤得人的头皮都有些发烫了。
就连那空气吹来时,也是热烘烘的,稍微动一动,身上的汗渍就从额头鬓角开始往下淌着。
大理寺的众人也都被这热气烤得蔫头耷脑,不想动弹。
也是这个时候,一个头发花白,身着深绯色官袍的老大人踏入了署衙的大门。
老大人两颊挂着的肉微微下垂,脸上也泛着点常年养尊处优的红润光泽。
甫一踏进署衙,就有几个昏昏欲睡的人立马起身,恭敬地问了声好:“吴寺卿来了啊。”
吴登瑞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还带着点沙哑道:“前些日子身子不适,许久没有来上值了,今日恰好得空过来瞧瞧。”
说完挥了挥手道:“你们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
“是。”
众人哪还敢瞌睡,立马打起了精神,强迫自己重新投入案卷之中。
吴登瑞还慢慢悠悠地在门口踱步,这当真是上值如上刑啊!
他都快到了致仕的年纪了,还要时不时来署衙报道一番,实在是折磨人。
还是得再找机会同圣人说一说,这机会要多让给那些个年轻人,也是时候给陆怀砚转正了。
他还在这盘算着,就听到远处一声响亮的呼喊。
“黎师傅让我来跟大家说一声,那甜食已经好了,大人们想吃的可以去排队领了!”
吴登瑞探头出去,就瞧见丁復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两个竹筒。
竹筒里似是盛着墨黑深亮的玉冻,满满当当,却又被整齐地划成了块状,上面还覆着一层绵实的蜜红豆和香脆的花生,还有一颗颗颜色各异的小珍珠也落在了旁边。
吴登瑞喉咙“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
他问道:“丁司直,你这手里头拿的是什么?”
丁復看见吴登瑞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问道:“吴寺卿,你怎么突然来上值了?”
话一出口又恍觉不对,人家可是名正言顺的大理寺卿,怎可如此无理,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许久没瞧见您了,一时没习惯。”
“无妨无妨。”吴登瑞笑眯眯地摆手,继续方才的问题,“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个啊。”丁復说道,“这个是食堂的黎师傅给大家伙做的甜食,叫什么‘烧仙草’,一口下肚,冰爽激灵,这身子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清凉劲儿。”
吴登瑞听完,又咽了口口水。
他拍了拍勒得圆滚滚的肚子,说道:“我瞧你这手里两份呢,先匀我一份尝尝味道吧。”
丁復顿时警铃大作,双手往后一躲,说道:“吴大人,这食堂一人只能领两份吃食呢,您要不自个儿去领一下?”
吴登瑞“哼”了一声,说道:“这么小气做什么,我等会儿领了自会给你的。”
“你就先匀我尝一口。”
到底好歹也是大理寺一把手,他这般说了,丁復也只好忍痛把另一份还未动过的烧仙草递了过去。
竹筒上头还颇为贴心地插了一根芦苇,让人可以一口就能将这底下的黑玉冻吸上来。
吸了一口,入口瞬间冰凉爽滑,那黑溜溜、颤巍巍的仙草冻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像林间的溪流,潺潺而下。
再仔细品尝时,舌尖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微苦味,但还未过多停留,便被那泛起的甘甜压了下去,沙糯绵密的蜜红豆涌出,和酥脆的花生碎一同咬开,更是意外地增添了不少的风味。
吴登瑞只觉得浑身散发的闷热暑气,都被这一筒的仙草冻给冲刷瓦解了,整个人通体舒泰,每个毛孔里都透着沁人心脾的舒透感。
他舒爽了,心中也泛起了疑惑,问道:“这大理寺食堂不是一直都……”
都不用说完,丁復就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哈哈大笑起来。
“吴寺卿当真是许久没来大理寺了不知道。”他说着,眼里露出那自豪的神色,“咱们大理寺来了一个手艺绝佳的掌勺师傅,日日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那些可口的吃食。刚昨日,就连那隔壁御史台的吕中丞还特地请人家去帮忙做了一顿暮食哩!”
“是吗?”
吴登瑞瞬间咧嘴笑了起来,那浑浊的眼珠也亮了几分,落在了那食堂的方向。
这虽然人老了,但是还是应当为朝廷再做些贡献的嘛!他心里头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手指在那圆滚的肚皮上轻轻地敲着。
赶明儿,他还是得再来仔细观察查看一番,这食堂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第109章 长寿面(一) 可惜啊,被某些人捷足先……
时间匆匆而过,这段时间裴珣和丁復对着牢里抓的那两个胡人接连用了几天的大刑,这才让他们两人吞吞吐吐招了些东西出来。
胡子满脸的哭着喊着求饶道:“几位大人啊,我们就是运了些私盐到江南那些地方,真的没敢再干其他什么事了。”
丁復拿着那竹板编织成的书袄将人围了一圈,拉扯着两侧的绳索,恶狠狠道:“看来这竹书夹身你们是还想再体验一次了。”
旁边那个一直都是桀骜不驯的反而倒是怕了,忙不迭道:“别用刑,我说,我说。”
这个人叫史世隆,粟特人,十八岁时跟着那位大胡子便来了长安,后来就一直呆在大胤。再后来先帝开通了运河,他便起了心思,和大胡子一同打上了运河的主意。
史世隆这些时日被他们折磨的都快没了人形,喉咙也已经嘶哑,他招认道:“永平侯的五石散就是从我们这来的,先前一直都是他手下一个叫胡四的来我们这取货。”
大胡子急的用粟特语骂道:“你说什么呢!”
裴珣冷冷地嗤笑一声:“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抗住呢?说了兴许还能留你一命,再不交代,先看你有没有命将这些刑具都试一遍。”
“拿水来,给他试试贴加官。”裴珣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是在随口说着家常事,“你还不知道什么是贴加官吧?”
他随手拿了张桌案上放着的桑皮纸,在大胡子面前摇晃了几下。
大胡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脚底开始升起了一股寒意。
裴珣笑了笑,眼尾虽是勾起的,却没有一丝温度:“没听过啊?那便更好说了。今儿个就给你‘加官进爵’,也让你尝尝这滋味儿。”
大胡子嘴唇哆嗦了几下,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带笑的男人,只觉得他比起旁边那个只会打他们鞭子的黝黑大人更加可怕。
“就是这个纸张,看着不起眼吧?”裴珣笑眯眯地看着他,顿了顿,声音冰冷的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会儿,先给这纸蘸上水。然后再用这湿透了的纸就这样严严实实地贴在你的脸上,对了,就这样紧紧地贴着你的皮肉……”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把浸了水的纸贴到了大胡子的脸上,动作轻柔得都有些诡异。
大胡子的脸色瞬间惨白,摇着头拼命地想逃开。
裴珣哪能如他所愿,摁住他的头颅直接贴了上去,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这才第一张呢,就受不住了?”
“等给你贴第二张的时候,你就会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像是被压了块石头,想喘气却怎么也喘不上来。第三张,你的耳朵就会嗡嗡作响,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第四张,第五张,然后第六张……”
裴珣停住了,凑近了,俯在他的耳边继续说着:“不说没关系,你瞧瞧你旁边这个兄弟已经吓成什么样了。哦,忘记你现在看不到了。那没事,就这样先慢慢的给你加上,一层纸,一层官,给你加到顶,让你自个儿能清清楚楚的,慢慢的,体会那种窒息的痛苦,就算是升天,也一定让你自己升的明明白白!”
大胡子的胸膛开始急促地起伏,身体也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没等他再开口,旁边那个史世隆已经被这一出吓的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旁边被绑在刑凳上的人,浑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哗啦一声——”
一阵水声响起,史世隆裆下的裤子肉眼可见地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痕,刺鼻的尿臊味猛地在空气中散开。
“我说,我都说。别对我用这个!”他扯着嗓子哭喊着,裆下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我们除了运私盐,还运过很多药丸。那些药丸打碎了,打散了,合一起就是五石散。”
裴珣挥了挥手,就有狱卒上前,将大胡子先带了下去。大胡子一下去,史世隆更害怕了,看着那离去的背影都不自觉地浑身发抖。
裴珣冷眼看他,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史世隆绞尽脑汁地想着,说道,“我们能拿到那航行的文牒,是那江南的苏家给我们弄的。”
“苏家?”裴珣皱了皱眉,想起他在苏州查到的东西,假装不经意间问道,“他们远在苏州,怎么跟你们联络的。”
“我们都是每月联络一次,他们会派人来找我们,告诉我们每个月需要运送的货物。”
“还有呢?”
“还有,每运到江南的一处码头边,就会有一批人来接货,把上面的货卖给边上的商户,亦或是自己处理了。”
“江南这一带,都有我们的人,所以哪怕是上头有人来查,也总是能被糊弄过去。”
他们才愈发地肆无忌惮,不仅贩卖私盐和五石散,甚至把手伸到了科举上,意图把自己人推上朝政。
史世隆说的话跟他们之前发现的大部分都能对上,只是他作为当事人,对过程也更加清楚,说了些他们不知道的细节内幕,更是抖出了不少沿途的官员姓名。
但毕竟他们两个是胡人,对方能给他们知晓的东西也不会太多。再加上这两个人会一些武艺,时常还帮着他们做一些杀人放火的事情,如今被吓得也都尽数招认了。
裴珣觉得问的也差不多了,最后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背后还有什么人?”
史世隆停顿了一瞬,说道:“没、没人了。”
“看来,你也想试试那贴加官的滋味。”裴珣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就凭你们两个胡人,怎么跟那苏家接应上的?又是如何跟永平侯搭上线?你当本官是傻子在耍呢!”
“不、不是的!”史世隆吓得语无伦次了,连忙推到大胡子身上,“都是他对接的,我只是负责听从他的命令执行,是他,都是他!”
裴珣看着他□□上那一片湿痕,不由地捂住了鼻子,嫌弃道:“先将人带下去继续关着吧。”
“这大理寺的牢房难怪这般臭,原来都是这些犯人什么都拉身上了。”
一旁的丁復尴尬地附和了两声。
裴珣道:“走了,凭这些口供,应该也能先让那苏家喝一壶了。”
……
他们二人一同将整理好的资料呈给了陆怀砚后,裴珣人往椅子上一瘫,说道:“以后这些威胁,恐吓的事情,可千万别再喊我去干了。”
那尿味,实在难闻的紧。
陆怀砚淡淡道:“裴寺正当初在刑部可是审讯的一把好手,来了大理寺怎可荒废。”
“别,我不行。”裴珣翘着个二郎腿,又没了个正形,“这种活还是让丁见堂去干吧,他反正习惯打打杀杀了。”
丁復莫名其妙地又被扯上,斥道:“我招你惹你了?”
陆怀砚将手里的文书案卷粗粗扫了几眼,问道:“听说吴寺卿来上值了?”
丁復:“哪能啊,吴寺卿就是昨日随便来逛一逛。让他准时来上值,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吗!”
裴珣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这里头又有什么说法吗?”
怎么还有人能不上值的,他可得好好听一听,看看能不能模仿,不是,学习一二。
丁復:“也没什么啊,吴寺卿都已年过花甲了,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去年染了风寒,更是卧床几月没起,圣人这才特地让他先在家里好好修养,暂且不问朝事。”
颤颤巍巍?卧床几月?
裴珣一想起那个面色红润的老大人,怎么觉得这传言那么不可信呢?
不过还来不及细想,陆怀砚便将案卷合起,手指轻敲桌案:“单凭这口供,只怕还不足以能扳倒苏家和那群江南的官员。”
“见堂。”陆怀砚起身说道,“你和裴寺正去找出与这两个胡人接头的人,再趁机将他们的货物扣下。毕竟此事牵扯众多,只有有了实证,才能说服圣人将这一众人等,一网打尽。”
丁復当即应下:“是。”
裴珣想了想,开口问道:“那桩案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开始?”
陆怀砚:“五日后,就是万寿节,为了庆祝圣人诞辰,全国休沐三日,百官献寿,万国来朝。”
裴珣:“所以呢?”
“所以,那日圣人不仅会赐宴款待,更是会按照传统,让外来使节和我朝的官员同台献技,百戏繁会。”
陆怀砚目光微微凝住,认真又坚定道:“马球、角抵、武术,只要我们能在场上尽数取得优胜,圣人定会有恩典奖赏。”
裴珣明白了:“你是想用这个恩典来换取重审的机会?”
“嗯。”陆怀砚淡淡道。
“哪怕圣人的恩典是封赏你成为大理寺卿,你也不心动?”
“查清此案,便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
“好!”裴珣笑了起来,“今日我便交你这个朋友,这事也算上我一份!”
一旁的丁復听的十分茫然,问道:“什么案子,什么重审?”
陆怀砚认真道:“见堂,我们准备一同重查十七年前的春闱舞弊案。”
“什、什么?!”
陆怀砚道:“只是同你说一声,并没有把你牵扯进来的意思。”
裴珣点头:“丁司直大脑空空,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丁復怒了:“少给我用激将法!什么大脑空空,万寿节要上武术,你们谁能打得过我?到时候还不是得靠我上场撑场子。”
“是。”陆怀砚坦然道,“所以,若你愿意,这事还请你能帮忙。”
丁復拍着胸脯保证:“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我又岂是这么不讲义气之人!”
“很好!”裴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也交你这个朋友了。”
说完哀叹了一句:“可惜啊……”
丁復不明所以:“可惜什么?”
裴珣目光幽幽地看向某人,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可惜啊,被某些人捷足先登了!”
不然才为佳人如此尽心尽力,怎么也能博美人一笑吧?
陆怀砚刚要迈出的脚步一顿,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嗯,所以,好好干活,其他的,想都别想!”
第110章 长寿面(二) 禾娘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吧……
这万寿节还没来,这大理寺的众人倒是准备起来了。
先不说远在京兆府帮忙的康墩知道大理寺几人要组队参赛后,死活都要加入这支队伍之中,还特地花了大笔银子去定制了几套专门打马球穿的圆领缺胯袍,主打一个华美奢侈,什么蜀锦啊,盘金,都往那衣服上招呼着。
真真是寸寸皆金啊!
等众人拿到康墩定制的“队服”时,黎书禾愣住了。
她问道:“我也有?”
康墩连连点头,问道:“黎师傅那日不参加吗?”说着,还偷偷觑了眼陆少卿。
黎书禾惊讶道:“我也可以参加吗?”
“当然可以。”陆怀砚说道,“我朝许多女郎的马球,打的比男子还要更好。”
黎书禾摩拳擦掌起来。
虽然她没打过马球,但不妨碍她想尝试新事物的那颗好奇心啊!
接过这特制的球服,黎书禾只能说对康墩的品味实在是一言难尽。
炽烈张扬的红色,用着金线盘绕堆叠出了缠枝宝相花纹,毫不夸张地说,只要他们穿上这套衣服上了赛场,在马上奔驰的时候,那花纹翻涌流转间,定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孟淮瞧见瞥了一眼就说道:“花里胡哨的,看着晃眼睛。”
康墩:“嘿,我说老孟,你这是可别是年纪大了不能上场,气急败坏了吧?”
孟淮:“胡说八道!这般衣服,就是送我,我也定然不会穿的!”
康墩:“当真?枉我还特地给哥几个一人都定做了一套,既然老孟不要,那便送给王师傅吧,反正你们两个体型也差不多。”
孟淮连忙摆手道:“……既如此,老夫便勉强收下吧。那日也可穿上替你们呐喊一二。”
黎书禾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啦啦队的雏形啊。
裴珣倒是挺喜欢这套球服的,往身上比了比,说道:“刑部那群人个顶个的生猛,我们还是得提前做好准备,不能被他们给抢了风头。”
听这语气显然是对他们的战术十分了然的,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大理寺的一份子,现下要一致对外,拔得头筹。
康墩也点头附和:“工部的那几位倒大部分都是年纪较大的,不足为惧。”
吕一璋也咳了两声:“御史台那几位更是,都是些常年饮茶论经的老大人了,怕是连马都跑不了几圈。”
丁復:“剩下的其他几个署衙也大抵都是些读书人,只怕是连马都不会怎么骑,只剩下金吾卫那几个倒是要注意——”
几人齐刷刷地把视线看向了孟淮。
孟淮一甩袖子:”都看我干嘛!老夫又不上场!”
裴珣戳手道:“你不是有个弟弟在金吾卫吗?你去给他们下点药,让他们那天闹肚子。”
孟淮:“?”
丁復拍掌:“此计甚妙啊!老孟,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孟淮:“??”
康墩也提议:“不若让老孟再去给他们的球杖动动手脚?”
孟淮:“???”
“别贫了。”还是陆怀砚出声制止了他们的计谋,说道,“我们这两日练一练,不一定就输给他们。毕竟金吾卫,也就孟璟一个人的技术尚可。”
说完,他也盯着孟淮看了两眼。
孟淮:“得,我等等就回去好好交代交代他。”
走了两步,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眯着眼说道:“黎师傅,我这弟弟平日里没什么喜欢的,就好一口吃的,您看……?”
黎书禾忍不住笑了,敢情这还走的“美食救国”的路线啊。
她立马应下:“好说,只要我们能赢,小孟大人喜欢吃什么,包在我身上!”
孟淮打包票道:“若是我们真对上了金吾卫那几个,我就让他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
黎书禾:“……倒也不必这么狠吧?”
孟淮:“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要是不摔这一下,哪能白白分他吃的。”
黎书禾笑了笑,又听着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布置着战术,反倒是陆怀砚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开口。
她挪动步伐到他旁边,右手轻轻搭在下颌,问道:“在想什么呢?”
陆怀砚看着她,眼睛闪了闪,说道:“没什么,只不过这两日得回家一趟。”
“回家?”黎书禾更纳闷了,这不是还没到旬休的时间吗?莫不是他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她这么想着,就隐晦地问了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冷不防,耳畔一热。
“有。”陆怀砚凑了过去,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禾娘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吧。”
黎书禾猛地抬起头看他。
他也这般定定地回望过来,眸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的倒影。
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小了一些,黎书禾却浑身一激灵,几乎就要在原地跳起来。
这、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心跳骤然失序,慌乱又密集的“扑通”声响,撞得她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涌了上来。
他的耶娘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她去了他们家该说些什么?
以及……
到时候是不是要准备什么吃食带去?
无数个念头在她的脑子里乱窜,把她所有的思绪都搅成了一团浆糊。
是怎么就突然到了见家长的环节?
陆怀砚看着她突然炸毛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弯了起来,就当着诸位同僚的面,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是我心急了。”
顿了顿,又道:“但是我确实是认真的。你若是得空,后日同我一起回府见一见我的耶娘,可好?”
黎书禾手指就被他这样握着,在她自己都没还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翕动了一下。
“好。”
……
陆府。
陆怀砚刚刚踏进府里,霍云缨大老远就瞧见了,忙挥手招呼道:“文远回来了啊。”
“嗯。”
霍云缨嗔怪道:“还是这个臭脾气,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说完瞪了陆父一眼。
陆均大呼冤枉:“夫人,我可从来没有这般过!”
霍云缨上前几步,贼兮兮地打量着陆怀砚。
“儿啊,听说你最近……嗯?”霍云缨勾唇笑道,“是不是跟哪家的女郎走得比较近啊?”
陆怀砚毫不避讳地承认:“是,孩儿有了心仪之人,正想着这两日带回来见见父亲和母亲。”
陆均瞪大了眼睛:“心仪之人?谁!”
霍云缨眼里毫不掩饰着“看热闹”光芒,说道:“我也是偶然间同裴夫人一同喝茶的时候听说的。”
“她说啊,咱们儿子抢了他儿子的心上人。”
霍云缨一想到裴夫人失落的眼神还觉得挺自豪的。
多稀奇啊!她家的崽子居然有了心上人,还是从别人手里头抢来的!
陆怀砚闻言顿觉胸口发闷,裴珣这个人怎么净睁着眼睛说瞎话。
还抢?他和禾娘两个人明明是两情相悦,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吧!
他沉着脸说道:“没有的事,禾娘同那裴长珏压根不熟。”
霍云缨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说道:“哟,这就护上了啊?阿娘都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呢!”
陆怀砚“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辩驳了一句:“她脸皮薄,我怕到时候被您吓到了。”
霍云缨翻了个白眼,不欲多言:“那你现在回来是做什么?”
总不至于还要特地到他们两人面前炫耀一番自己有了心上人吧?
陆怀砚摇头说起了正事:“没,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想回来问问你们。”
陆钧道:“什么事?”
陆怀砚:“先帝造了运河之后,那些船只的航行路线都是既定的吗?还是后来航行的民船自己定的?”
“那些路线当然先帝拍板定下的啊。” 霍云缨震惊道,“不说当时运河刚刚通航,只能按照既定的航线行驶,就算是现在,那些船只也不敢随便驶离航线的。”
陆怀砚将袖子里抄誉的图纸递过去,问道:“劳烦阿娘替我看看,这条路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霍云缨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咦”了一声。
陆怀砚:“怎么了?”
“当初你外祖出征北伐的时候,先帝向南方征收铁矿,铸了不少的刀剑,特地开了这条线路,确保运送时畅通无阻。”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战事吃紧,自己的父亲等不了太久,还是亲自跑到码头去接的这批兵器。
陆怀砚听完一颗心突然沉了下来。
竟是同一条线么……在战时运送兵器的航线,怎么会变成了如今他们运送私盐和五石散的路线。
霍云缨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对,忙问道:“怎么了这是?又在查什么案子?”
“没什么。”陆怀砚摇了摇头,有些事暂时还是先不要将自己的耶娘扯进来。
他随口扯了个谎:“就是最近太过劳累了。”
“也不必如此拼命。”霍云缨劝了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马上要万寿节了吧?”
陆均一拍大腿,说道:“是啊!那咱们文远也要过生辰了!”
霍云缨嘿嘿一笑,拍着陆怀砚的肩膀说道:“你生辰那日就把那女郎带回来,阿娘来给你们做一桌子好吃的!”
陆怀砚:“……不必了吧。”
虽说他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让他阿娘来掌勺,到时候禾娘会不会误以为他的耶娘故意下毒啊……
霍云缨:“怎么能不必呢?你总要带给我们瞧一瞧的吧!”
陆均立马提议道:“或者我们去找个酒楼也行。”
“这酒楼和自己家能一样吗?人家女郎第一次来见文远的长辈,当然是要在自己的家里。”霍云缨说道,“就这么定了,记得把人带回来啊,我现在就去列个菜单,让下人当天多备些新鲜的食材,好好给你们露一手!”
陆怀砚和自家父亲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作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