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砚和裴珣的手都还握在食盒上没有松开。
而丁復活像一个抓到丈夫出轨的正宫一般,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两个。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差错?!明明以前一直跟着陆少卿跑进跑出的人是他,陆少卿怎么还偷偷给裴珣开上小灶了呢?
陆怀砚手中的食盒一松,裴珣手上这边莫名就被突然的重量压了一压,重新提起后就置于桌案上。
丁復控诉道:“你们怎么还背着诸位同僚搞分裂!?”
陆怀砚抬眸看了一眼那个食盒,说道:“那是我阿娘给裴夫人做的点心,你也要?”
“呃……”丁復将信将疑地看着那个食盒,总感觉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说道,“打开给我瞧一眼,我才信。”
裴珣将食盒打开。
里面赫然是与之今早同款的蛋黄酥,只不过卖相稍稍差了些,模样也是五花八门,圆的,方的,甚至能看得出还有想捏成花瓣状的。
陆怀砚幽幽道:“马上要中秋了,你放心,定少不了你的那份。”
遥想霍云缨昨晚夸下海口,仿佛自己已然成为了糕点大师。
“等我去打些个模具来,哎呀禾娘说了,只要拿那个模具往上面一印,做出来的糕点模样可精致的很。”
陆怀砚:“……”
陆均被强行塞了一个到他的嘴巴里,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咬了一口。
咦——
这味道居然不似以往的辛辣或焦苦,甜糯沙绵的口感充斥在口腔里。
受到了认可的霍云缨更加努力了,已然盘算好中秋佳节要做什么月饼样式了。当然,还不忘将成品装盒,嘱咐自家的儿子送予他的同僚们尝尝。
陆怀砚沉默片刻,像是随口提到:“我记得母亲似乎同我们大理寺裴寺正的母亲关系很好。”
霍云缨连连点头:“对对对,倒是差点忘了。”
说着,将装好的食盒递了过去,说道:“我明儿还要试一试其他的花样,今儿这盒就让文远先替我送一送,让裴夫人也尝尝我的手艺。”
虽说这味道是不怪异了,但与其让大理寺诸位同僚们共同品尝着奇形怪状的糕点,还不如皆由裴珣一人承担吧。
陆怀砚立马应了声:“……好。”
丁復听完了来龙去脉,心里总算不失落了,反而盯着这食盒里的蛋黄酥咽了咽口水。
丁復问道:“这么多,裴夫人应该吃不完吧?”
裴珣一言难尽地看着丁復道:“你怎么什么都要吃啊?”
丁復瞪了他一眼:“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黎师傅做的都紧着你了!”
“好吧。”裴珣看了一眼食盒里的吃食,确实有些多,随手分了两个给丁復:“那就再匀你两个。”
丁復接过,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早上那个分量可太少了,压根都没有品出什么味道来就已经吃光了。
现下两个就刚刚好,不会太撑,恰好能填饱肚子。
裴珣看着他就这般开吃了,问道:“你不给老孟留一个啊?”
丁復的手一顿,旋即加快了速度,含糊道:“不是有中秋月饼吗,到时候让老孟吃那个!”
裴珣:“……”活学活用,还是你快!
……
两个蛋黄酥下肚,丁復心情瞬间舒畅了,正准备问陆少卿今日是否有什么要事需要他去办,只见外头虚掩的门又被推开了。
黎书禾手上拎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
丁復心口一揪,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东西放下,小心地试探道:“黎师傅,陆少卿一个人恐怕吃不完这么多吧?”
这么大两个食盒呢!
黎书禾笑道:“哪能啊,这些都是给裴寺正的。”
丁復蓦地瞪大了眼睛,嘴里刚刚吃进去的蛋黄酥突然就不香了。
他委屈地咬牙切齿道:“怎么都紧着裴珣一个人啊!”
黎书禾这才注意到他,忙解释道:“这个确实是给裴寺正的,但是不是给他吃的。”
“啊?”丁復更是不解,这说的是什么绕口令?既然是给裴珣的,怎么又不是给他吃的。
黎书禾:“裴寺正待会儿要去一趟刑部看看他先前的那些同僚。”
顺便再去刑部案卷库溜达一圈。
裴珣才想起来这事,说道:“刑部的案卷库跟大理寺不同,因为皆有抄录备份,所以案卷库倒是没有额外看守的衙役,所以管理很宽松。”
丁復:“什么意思?”
裴珣:“若是前头有人跟着刑部那些同僚聊天,分散他们注意力,便是有人偷偷溜进去查看案卷也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陆怀砚:“你确定?”
裴珣:“你是在质疑前任刑部侍郎?”
“当然,我也不敢保证我走了之后刑部有没有招新的衙役来看管案卷库。”裴珣不甚在意道,“不过想来都已经这么过了这么些年头了,近年来刑部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案子,只是去翻一翻,又不干嘛,不算什么大事。”
什么案卷尘封啊,上锁啊,在刑部都是不存在的。
刑部的众人每日不是在外出,就是在外出的路上,哪还分得出心思管这个案卷库啊。
陆怀砚和黎书禾对视一眼,都明白裴珣的意思了。
敢情他一开始就没准备正大光明地去刑部打探消息,一直都是打着偷偷潜进案卷库的想法啊。
不过——
既然前任刑部侍郎说刑部案卷库管理宽松,那肯定是真的宽松。
陆怀砚点头道:“有道理,如此——”
他拉长的语气,看着正好莫名闯进来的丁復,说道:“见堂便一起去吧。”
丁復:“?”
裴珣对这个安排倒是挺满意的,陆怀砚当然不可能跟他一起去刑部,这样目标太过于明显。吕一璋手脚不够利索,康墩又太过倒霉,老孟年纪也大了,眼睛不好使……
思来想去,还真的是丁復最为合适。
“行,就你了。”裴珣手里接过那两个食盒,搭上丁復的肩膀说道,“走了,今儿就带你去刑部一日游。”
丁復一脸懵逼地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又一脸懵逼地被裴珣勾着肩带了出去。
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总是会轮到他来干?
……
丁復换了身衣裳,伪装成裴珣随行的小厮,跟在他的身后。
幸好他平时也不是什么特别高调的人,刑部认识他的人,应该也……不多吧?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思,丁復提着两个食盒的时候,还用手肘推了推裴珣。
“你们这些同僚平日里吃的东西多吗?我闻着这食盒里除了糕点好像还有什么咸香油炸之物,这味都溢出来了。”
裴珣斜眼看他,说道:“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先前在驿站碰到的那几个?”
丁復手顿时哆嗦了两下。
那日他记得还替眼前这人打抱不平来着,一同坑了那个什么刑部郎中一趟,此番上门,总不会被人给打出去吧?
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双腿已经迈进了刑部的大门。
丁復叹了口气,哎,羊入虎口,为时已晚啊!
裴珣已经许久未曾与刑部这些同僚来往过,今日拎着东西就直奔了他们的署衙。
先是去与柳尚书寒暄了几句,打开食盒,只见连他也从未见过的小食摆放里面。
炸透了的土豆条摆在了一起,金灿油亮,除了那股油炸的焦香,还能闻到土豆本身带着淀粉的味道。
盘子里还有好些个鸡腿,裹着一层厚厚的脆壳,偶有外壳裂开的缝隙里,露出里面白嫩的鸡肉。
比起方才的土豆条,这鸡腿就香得霸道了。混着油炸过独特的荤香,还有一丝丝似有若无的香料味。
裴珣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这食盒里都是一样的蛋黄酥,是以也没太过在意。
怎么还有这么多新品的!
这拿出来的吃食总不好再放回去了,但是裴珣和丁復两人站在一旁倒是真的蠢蠢欲动。
尤其是裴珣,逮准柳尚书发愣之际,忙说道:“哎呀柳尚书,您年纪大了,许是不知道这般新奇的吃法,让我来先替您演示一遍。”
说着,他拿起一根酥脆焦香的土豆条,又蘸了蘸旁边特地调制的红色酱汁,送入口中。
外酥里嫩,金黄诱人的土豆条裹着红色的酱汁,本身炸制后的酥脆感又和这酸甜的酱汁混在一起,咬下去后粉绵软糯,土豆原有的香甜口感也在嘴中散开,真真是越嚼越香,根本停不下来。
裴珣一边吃,还不忘一边教学道:“柳尚书您看,就得蘸上这红色的酱汁,才更加地可口。”
说着,又往口中送了一根。
柳尚书抚须点头,只不过觉得裴珣直接上手未免太过于不懂礼节了,拿起食盒一旁放置的筷子,夹了一根,学着裴珣方才的模样蘸了蘸那酱汁,再送入口中。
柳尚书点评道:“不错。”
裴珣抬头,自豪道:“是吧,这些在别处可吃不到。”
说着又上手抡了个鸡腿,咬了一口说道:“这鸡腿美味就美味在这外面的酥壳,绝对不是裹着一层面粉这般简单……”
提前腌制过的鸡腿已经十分入味,香脆的外壳和鲜嫩多汁的鸡肉,真真是油嫩结合,满嘴留香。
柳尚书品出味来了,笑道:“敢情你今日来刑部,是特地过来炫耀的啊?”
带这么多美味的吃食过来,还言之凿凿说是大理寺食堂出品,特地拿过来同他分享一二。
柳尚书看破不说破,夹了个鸡腿放入碗中,跟着啃食起来。
只有站在旁边作小厮装扮的丁復急了,抓耳挠腮地一直暗示裴珣,压低了声音说道:“快给我拿一个尝尝。”
裴珣被他这一提醒,才想起正事,转身对丁復说道:“想小解啊?出门左转再右转,旁边就是茅厕了。”
说着又加重了语气:“你可别寻错了,再旁边那破旧的屋子是刑部案卷库,只是长得跟茅厕有些相似罢了。”
言语中只差明示了。
而丁復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同柳尚书依然还在“把鸡腿言欢”,只差要生气地拂袖而去。
裴珣是压根就没明白他的暗示!
第122章 臭豆腐和螺蛳粉(一) 这裴珣真是阴魂……
丁復气哄哄地照着裴珣说的路线七绕八拐走到了案卷库。
确实是比较破旧的几间屋子,门外一把锁更像是摆设似的,若是有心之人潜入,随意一扯就能扯断了。
这全是漏洞筛子的刑部被它的前任侍郎出卖,而如今另一个有心之人丁復,此刻也在门外偷偷摸摸地徘徊着。
丁復扫了几眼。
刑部的地界比他们大理寺又要大上许多,这一片空空荡荡,看着还有点幽静。
一阵寒风吹过,丁復摸了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他怎么感觉身上有点阴冷啊。
莫不是裴珣这小子对他怀恨在心,故意出了个馊主意来整他的吧?
丁復大步往前迈去。
走到门前,他随意将门口锁晃荡了一下。
这锁都已经都是铁锈了,黑黢黢的,看着就是个唬人的玩意。而锁扣搭在同样锈蚀的铁环里,大概只要稍稍用力,这锁就能被他给一掌劈开。
但是丁復想了想,身子还是后退了几步。
这谁知道是不是刑部设下的圈套,到时候他把这锁劈开了,还被平白安上个盗窃的罪名。
一想到这,丁復就在心里暗戳戳地骂了声:“该不会是裴珣这小子故意骗我,想让我蹲大牢吧?”
裴珣处心积虑潜伏在大理寺这段时间,只为了瓦解大理寺的势力,好一个刑部间谍!
丁復在脑补了一场大戏,眼睛又飞快朝四周扫了两眼。
幸好,这周围当真是没人,除了地上几根枯草被风吹过抖动的声音,也就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了。
丁復的心稍微往下落了落,转而看向了旁边的窗户。
窗户不算高,所以丁復挨个往里面推了推,“嘎吱”一声响,还真的被他推动了一扇。
夜长梦多,他果断再往推开一些,先把一条腿跨了进去,再一个翻身,“刺啦”一声,似是衣袍被划破的声响。
果然,方才往里挤的时候,许是太过于用力,身后被木屑划开了一道口子。
但总算是进去了。
还没来得及查看衣袍上的破痕,丁復就连忙去架阁上翻着堆叠着的卷宗。
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糟了,这陆少卿到底让他来刑部翻什么东西来着?
……
这厢,裴珣同柳尚书又闲聊了几句,就准备告辞了:“我这还给以前的同僚们带了些,先走了啊。”
柳尚书依依不舍道:“常回刑部看看啊,刑部永远是你的家——”
裴珣鼻子一酸,应了声。
“来的时候提前说一声,记得再多带些这种小食,我也好提前备酒。”
裴珣:“……”
裴珣转身就走,身后还传来了阵阵交代声:“可千万别忘了啊——”
今日刑部署衙里的人没有太多,好几个都被派去外头办事了。
裴珣拎着食盒走进去的时候,好些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贾右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动容道:“裴……裴大人,您怎么来了!”
“回来叙叙旧,顺便给你们带了些好吃的。”裴珣说着,把食盒放到一角的桌案上,打开,“来尝尝,都是些新奇的吃食。”
本来出了他们大理寺可尝不到哼哼。
香味若有似无地传来,几个先前与他还算交好的大人十分给面子地迈开了脚步上前,饶是平日里见多识广,也被这食盒里的吃食看花了眼。
裴珣也没想到,两份食盒里装的吃食竟然是不一样的。
这一份里装着炸好的小酥肉,炸串,还有一些卤起来的小食。琳琅满目,难怪味道也更加得浓郁。
一人问道:“裴……大人,你这都是从哪儿买的?怎么瞧着如此新奇!”
裴珣笑了笑,没说话,但在他们品尝的时候又与他们聊起了其他事。裴珣似是随口问道:“我记得林大人和张大人都是咱们刑部的老人了吧?怎么今儿没瞧见他们两个的身影。”
“嗐!他们两个啊,要致仕咯!估计正收拾行李准备告老还乡了!”
裴珣讶然道:“致仕?他们两个应该还没到年纪吧?”
那男人手指了指上头,说道:“这不是柳尚书说咱们刑部如今年轻人太少了,想让圣人多给年轻人一些锻炼的机会,这一琢磨,圣人就让那几个年纪稍大的先隐退了,空出来的位置,等秋闱结束,就可以补充些新人进来了。”
裴珣多嘴问了一句:“这是柳尚书的意思?”
“那不然怎么就单单刑部的老大人致仕了。”那人说道,“况且,上次蔺阆中不是说还看到柳尚书写奏疏了吗?”
“是不是啊,蔺郎中?”
被点名到的蔺博年没办法,只好抬头往这边看过来,讪笑两声。
天杀的,这裴珣真是阴魂不散!
他从见到裴珣的那一刻,就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上次被他坑了一大笔银子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蔺博年想着定是他与裴珣八字不合,以后还是要少些来往,痛定思痛,自己也决定绝不会去招惹他。
哪知这般决定后,居然又碰到了他。
真真是见了就烦!
裴珣也朝他这边看过来,寒暄了一句:“哎呀,蔺郎中,又见面了——”
蔺博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得已扯了扯嘴角,敷衍道:“裴寺正今天怎么有兴致来刑部转悠了?”
裴珣:“上次驿站一别,不是你们让我回来叙旧的吗?”
他这么一说,蔺博年那难堪的记忆又涌了上来,“哼”了一声。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大理寺混不下去了,又想着找机会回来。
还没找好借口再说话呢,只见一个个同僚们都鸦雀无声,全都站在裴珣旁边,围成了一圈。
“这个是用豚肉炸的吗?怎么吃起来如此酥脆中又带着嫩滑。”
“不知道啊,我觉得这一串串用竹签插在一起的吃食当真是有焦香四溢,那股子香料的味道在我口腔中横冲直撞的。”
“我不一样,我独爱这盘黑乎乎的吃食,瞧着倒像是用鸡鸭做的,若是此时能拿来配酒,才当真是痛快!”
“……”
蔺博年捂着耳朵不想再听。
吵死了,这群人叽叽喳喳的,裴珣给这么一点糖衣炮弹就把他们迷惑了!
心里正烦闷着,就瞧着他们门口有一道黑影飘过,影影绰绰,瞧着倒不是很真切。
“谁!?”蔺博年呵斥了一声。
裴珣听到动静,以为是丁復,忙起身打起掩护:“许是一直跟着我的小厮,方才肚子闹腾去如厕了。”
又看着诸位大人手皆是顿了一顿,忙尴尬地笑了两声:“忘了你们正在吃着东西,倒是裴某的不是了。”
裴珣一边赔礼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挪了两步:“我出去瞧瞧,你们吃,你们吃——”
走出去后,往周围探了探头,果然瞧见了丁復鬼鬼祟祟的身影。
裴珣扶额叹息:“你又不是来刑部做贼的,这么偷偷摸摸的干嘛?”
丁復:“……我觉得跟做贼也没什么两样。”
裴珣不跟他在这里辩论,压低了声音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说到这个,丁復就有话说了:“你们连要找什么都没跟我说,害我一个人在那瞎翻了半天!”
裴珣:“……”
大意了,忘了丁復脑子不太好用。
他只好耐心道:“当年那桩春闱舞弊案三司会审的卷宗。”
三司会审后,各部皆有自己的卷宗档案,只有将三处的都先拿到手,才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丁復一脸沾沾自喜道:“幸好我这脑子机灵!”
裴珣:“找到了?”
“自然!”丁復拍着胸脯表示,还不忘吐槽了一番他们刑部的案卷库,“不过你们这的文书可真的不怎么样,还是小篆尽职尽责,全都分门别类地放好。而且咱们大理寺的案牍库也要比你们这的要干净整洁!”
裴珣纠正他:“是咱们大理寺。”
丁復“哦”了一声,催促道:“既然东西拿到了赶紧走吧,我怕等等被他们发现了。”
转身时,裴珣才发现他背后的衣袍被划了道口子。
“你衣服怎么被划破了?”
丁復扭头看了看,不在意地摆手:“没事,这衣服本就是临时找的,等等就扔了。”
又催促道:“快走,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暮食。”
裴珣看了看天色,应道:“那我进去同他们说一声。”
裴珣脚步飞快,进去就要同他们告辞:“我这大理寺还有好多公务要处理,就不打扰大家了啊!”
说完,伸手就要去拎那食盒。
“啊裴贤弟,等等——!”一位上了些年纪的急忙拦住,说道,“这还有几块没吃完,你且再等候片刻。”
说着,加快了速度,几人风卷残云般地开始狂扫那些吃食。
还有人一边咀嚼一边抽空问了句:“裴兄,你这是从哪里买的吃食啊?我怎么未曾见过!”
裴珣在心里邪恶一笑,面上却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随口道:“哦这个啊,只是我们大理寺食堂里日常的零嘴儿罢了。”
说着拎着两个已然空荡的食盒,当着一群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就要走了。
“哎,真是苦恼啊,这肚子里头还没消化完呢,回去想是又有许多美味的暮食等着了,苦恼啊,苦恼啊——”
裴珣边走,边装模作样的叹气。
而邢部那些同僚全都站在原地,被他这副模样气得牙痒痒,方才问他的那两位更是恨不得跟他一同回大理寺,瞧瞧他们的伙食究竟如何。
不对,等等——
大理寺的伙食不是一向以难吃著称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了!?
第123章 臭豆腐和螺蛳粉(二) 竟敢把茅厕里的……
裴珣和丁復紧赶慢赶,在天色尚未黑下来之前赶回了大理寺。
进了署衙,丁復才把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几人看了半天,还是裴珣先发现了不对之处。
裴珣问道:“丁见堂,你莫不是直接把原稿给带来了?”
丁復理直气壮:“这么厚一叠,我要抄得抄到何年马月?再说了,就你们邢部那案卷库,等看完了咱俩再去一趟,我再把东西还回去就是了。”
裴珣差点没被他气出心梗来。
说的倒是轻巧,他还是第一个见“贼人”这么正大光明地将东西给顺出来的。
看了半晌,陆怀砚才发现丁復背后还被划出了一条口子,问道:“你身后是怎么了?”
丁復不以为意道:“翻窗进去的时候许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陆怀砚神色一凛,忙道:“不好!”
还没等他再说话,就听到门口有衙役急匆匆来报:“陆少卿,刑部好几个人登门,说是来找裴寺正的。”
说着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裴珣,结结巴巴道:“看、看着来势汹汹。”
丁復大惊:“好你个裴长珏,你还真是刑部派来的间谍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珣皱眉,说道,“你先去后院躲一躲,别出来。”
而后和陆怀砚交换一个眼神。
刑部怎么这么快就能发现端倪?莫不是真的设套让他们钻不成?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还是先想办法将今日混过去。
……
蔺博年带着人走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已然没有方才同裴珣想看两厌的模样。相反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裴珣怒骂一声,这个蔺郎中还真的是逮着机会就来,丝毫不对他留情啊。
裴珣没想到被他们摆了一道,脸上也不是很好看,问道:“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蔺博年道:“裴寺正,可真是太巧了,你这前脚刚走,刑部的案卷库就被盗了。”
裴珣惊讶道:“被盗了?怎么回事?”
“这谁知道呢?那小贼还留下了一块碎布,瞧着……”蔺博年眯了眯眼,笑了声,“柳尚书说瞧着倒是和之前跟你一起来的小厮身上穿的,有点像。”
柳尚书?裴珣思考了一瞬,脑子先做出来反应。
“诶蔺郎中——”裴珣伸手阻止道,“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裴珣一脸淡定从容道:“我好心好意带着吃食来刑部探望以前共事的同僚,怎么还莫名背上一口大锅的。”
蔺博年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一个小吏拿了那块布料上前。
“那贼人留下的布料跟你小厮身上的可一模一样,有柳尚书亲自作证。”
说着,蔺博年又笑了一声:“这是不是的,你把人喊出来对峙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一直沉默未语的陆怀砚这时开了口,说道:“这儿是大理寺,可不是刑部。”
蔺博年:“陆少卿的意思是,要柳尚书将此事禀明圣人,告诉他,这裴寺正来了趟刑部,这恰巧刑部的案卷库就失窃了?”
裴珣“诶”了一声,似不屑,似嘲讽:“好歹我们也共事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就血口喷人了呢。”
蔺博年:“刑部素来只看证据。”
“好吧。”裴珣妥协道,“我去把人给你叫来,你可要好好地认一认。”
片刻后,丁復跟着人走了进来,昂首挺胸,沉稳有力。即便不是如此,身上的那件官袍更是无比显眼。
蔺博年指着他笑道:“裴寺正这是不打自招了?好好的大理寺官员,怎么就成了你的小厮了?”
蔺博年认得此人,当时跟裴珣一同在驿站里摆了他一道,现在还气得牙痒痒的。
“诶,蔺郎中此言差矣!”裴珣纠正道,“昨儿我和丁司直打了个赌,他愿赌服输,答应给我当一天的小厮。”
丁復点头应道:“这难不成不合法吗?”
蔺博年被他们两个人说的一噎,随后将碎布在丁復眼前晃了晃,笃定道:“这是你留下的吧?”
丁復摇头:“从未见过。”
“你——!”柳尚书指着他斥道,“怎么,敢做不敢当?”
蔺博年又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说道:“敢不敢让我们进去你屋子里搜一搜?”
其实蔺博年说这话也就是诈一诈他们,一来没有圣人口谕,二来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即使他们不认,终究是晚了一步赶到,没抓到实证。
万万没想到丁復大方应道:“好啊,尽管去,只不过嘛——”
他顿了顿,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要是什么也没查到,蔺郎中可得当众跟我道歉,不然我这冤屈可就洗不干净了!”
几人跟着走到了丁復宿在大理寺的屋子,任由他们翻了一通。
“找到了!”
小吏从柜子里拿着件同色衣袍走了出来,让看热闹的人心下不由一紧。
不是吧?
蔺博年笑眯眯道:“裴寺正,你们现在可还有什么话说?”
丁復笑了起来:“蔺郎中,你仔细看看。”
蔺博年这才把衣服抖开打量起来。
衣服整整齐齐,完好无损,哪有什么划开的口子。
丁復拿小拇指抠了抠耳朵,说道:“蔺郎中,道歉吧,我听着呢。”
蔺博年脸色青白交加,显然是被气的。
更是没弄明白,这衣袍怎么会没有一点划痕的。
他仍然还不肯相信,咬牙切齿道:“还有裴寺正的屋子。”
裴珣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走,就在旁边,随意看。”
这下,翻了半天更是什么都没有翻出来。
陆怀砚沉下脸来,怒斥道:“平日里我们都是友好相处,你们今日不管不问,什么证据也没有就到我们大理寺乱翻一通,还意图冤枉大理寺官员,此事,我定会告知御史台,再参上你们一笔!”
蔺博年慌了。
柳尚书信誓旦旦地说着定是裴珣为之,让他前来搜证。
本着对柳尚书的信任还有想把裴珣踩下去的想法,蔺博年未曾多想就过来了,哪知,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难道是柳尚书故意诓骗他,真正目的为的就是试图替裴珣除掉自己?
蔺博年越想越是心惊,冷汗直往下掉。
“抱歉,实在是抱歉。”他躬身道,“是我们搞错了,我等也是受柳尚书之托,才跑这一趟。”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把柳尚书的名头搬出来了。
裴珣冷哼:“柳尚书无缘无故的,为何要诬陷于我?我看就是你想陷害我们吧?”
丁復立马心领神会,哭诉道:“陆少卿,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陆怀砚:“……”
蔺博年突然灵光一闪:“你们莫不是把这件衣袍藏到食堂里了吧?”
丁復眼神闪了一下:“胡、胡说八道!”
蔺博年:“哼,那不知几位,敢不敢再带我们去瞧一瞧的?”
丁復硬着头皮道:“走!”
……
大理寺食堂。
黎书禾不知道在做着什么,黑黢黢的豆腐块在铁锅里翻滚着,滋滋作响,但是飘出了十分怪异的味道。
不止是田七和春桃,几个杂役都捂着鼻子,眼睛盯着黎书禾的那铁锅。
黎师傅到底做的啥啊,这味怎么这么冲!?
这股臭气像是茅厕里的粪水发酵后的气味弥散开来,直往人鼻孔里钻,更是毫不客气地直冲脑门。
不行,这也太臭了!
不少人被熏得连连后退,缩着脖子想逃出食堂。
黎书禾不以为意,将豆腐翻了个面,另一个锅里的汤汁更是正咕嘟咕嘟冒着泡,一股更复杂的酸腐味腾空而起,与这个豆腐的臭味缠绕在了一起。
这个味道比起方才的臭豆腐更加浓烈,酸中带馊、馊中夹着腥臊,锅盖掀开,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蔺博年等人脚步还没踏进去,就在门口闻到了这股气味。
“什么味?”蔺博年被这两股酸臭味夹击,顿时拧紧了眉头,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干呕声,“你们、你们大理寺的食堂怎么环境如此恶劣!”
怎么食堂能和茅厕建的这般近!
蔺博年还想往里面走去,脚步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迟迟不能动弹。
裴珣也奇怪着,哪来这么大的臭味,抬眸看了丁復一眼,露出赞许之色。
心想着小子可以啊,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出如此招数,但到了面上,却开始催促起了对方:“蔺郎中,怎么不走了?”
蔺博年的脸都皱成了一团,闻着这股臭味越发浓烈,踉跄着后退几步,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缺德啊……呕……实在有辱斯文!”
实在忍不了这臭味,匆匆拂袖而去,仿佛要逃离污秽之地。
裴珣还在后头追了两步:“诶,蔺郎中,别跑啊,道歉呢?!”
见着人都走了,裴珣竖起了个大拇指,问道:“你那衣服哪儿来的?”
丁復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方才躲避的时候碰到了黎师傅,她让我把身上的脱了,又找那什么叫田七的给我拿了件放里头。”
反正这些个粗布麻衣都长得差不多,用料材质摸起来也都一个样。
裴珣:“那你身上那件呢?”
丁復挠挠头道:“不知道啊,黎师傅拿走了。”
裴珣指了指厨房,又把鼻子捏了起来:“所以这个,不是你弄的?”
丁復忙道:“怎么可能是我!”
裴珣扶额,他就知道,丁復这脑子怎么会想出这么巧妙的一招!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只听见丁復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刑部的人也太小心眼了,定是嫉妒我们大理寺食堂的美味,随意找了个借口说什么要来食堂看看,竟敢趁机把茅厕里的大粪扔进大理寺!”
“我定是要他们好看!”
裴珣:“……”
第124章 臭豆腐和螺蛳粉(三) 你就算再饿,也……
几人听完丁復的话,脸色变了又变。
虽说话糙了点,但确实是实话。这味一直攻击着他们的面门,实在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裴珣以手掩鼻,朝里头张望一下,说道:“这蔺博年口口声声是奉柳尚书之命,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故意找个借口。”
丁復:“那还能有假不成?不然这蔺郎中会好端端的来我们大理寺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裴珣:“可是……这柳尚书直到走的时候还是和和气气的,招呼我常回去看看。”
还吃了他这么多东西呢,真真是喂狗了不成!?
陆怀砚沉思片刻,说道:“我倒是觉得蔺郎中的话有八分可信,兴许他早就知道你们会去刑部偷看,只是不确定你到底是会对着哪里下手。”
裴珣:“我看着这些个年纪大的,心眼可真多!”
陆怀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裴珣:“我哪句话说错了?”
陆怀砚:“没有,只是……”他顿了顿,笑道,“这话要是被吴寺卿听到了,说不定会把你逐出大理寺。”
裴珣立刻闭嘴。
“走吧。”陆怀砚说道,“先去食堂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了。”
说完了这句,几人只能强行捏着鼻子,跟着陆怀砚往里头走了。
走到食堂里面,那滋味更不好受了,味道愈发浓烈不说,再看里头的情景,除了黎书禾,其他人此刻也是各个都扭着头,面露狰狞之色。
“成了!”黎书禾把东西端了出来,然后拿着筷子给黑黢黢的臭豆腐戳破了一个小口,淋上了特有的酱汁,撒上翠绿的葱花和火红的辣椒末,再把另一边的螺蛳粉也盛了出来。
抬头时正好瞧着他们这一群人走进来。
黎书禾露出些狡黠的目光,问道:“人走了?”
“走了。”陆怀砚也忍不住伸出手挥了挥鼻间的味道企图挥散,问道,“禾娘这是做的什么?这味道……”
属实是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丁復后知后觉:“不是刚刚刑部那群人使坏啊?”
黎书禾:“什么?”
丁復忙摇头,又探头看了眼桌案上的东西,叹了口气:“黎师傅,你这招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黎书禾冲着他笑得更欢了:“丁司直来试一试?”
丁復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严词拒绝道:“不了不了吧……”
这黑黢黢的豆腐块,只怕是他前脚刚吃下去,后脚就要躺着被送去医馆了。
黎书禾只能说一声没有口福,又示意了一下裴珣:“裴寺正呢?”
裴珣捏着鼻子,强颜欢笑了一声:“我等无福消受,还是让陆少卿来吧……”
黎书禾只好把目光看向陆怀砚。
陆怀砚踌蹴片刻,问了句:“这东西真能吃吗?”
黎书禾直接递了过去:“当然了,只是闻着臭,吃着是香的,试试?”
在她灼灼的注视下,陆怀砚硬着头皮上前,先是接过那碗黑黢黢的臭豆腐,闭眼咬下——
“咔嚓”一声,牙齿咬破那层焦黑酥脆的外壳,滚烫的汤汁瞬间随之流了出来,霸道地占据了他整个口腔。带着独特的醇香和咸鲜味,牢牢裹住了舌尖,混着辣椒的灼热刺激,更是带来了一丝麻辣的刺激。
万万没想到这闻着这般臭的食物,吃进嘴中时是别有一番滋味。
陆怀砚的眼睛倏然睁大,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惊讶和满足。
丁復看着上峰竟然牺牲自己吃着脏乎乎的玩意,只能尴尬地笑了声:“陆少卿,不用勉强自己……”
话音还没落下,只见陆怀砚手中的筷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又夹起了一块那黑黢黢的豆腐。
他也顾不上说话,方才那股臭味已经被口腔中这炸开的浓香驱散得无影无踪,陆怀砚只觉得有一股热气从喉咙直通到胃里,就连嘴角上沾染了些许酱汁也浑然不觉,嘴中只有酱汁的浓稠、内里的酥嫩,还有那发酵后的豆香在舌齿间碰撞、交融。
他吃得畅快,把一众人看傻了眼。
娘嘞,这般臭气熏天又看着如此脏污的吃食,陆少卿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还吃得津津有味?!
几人都持着怀疑态度。
要么就是陆少卿演技太好,不惜为爱博红颜一笑,要么就是陆少卿妄想坑骗他们都来尝试着黑豆腐。
这位高权重的人啊,还真真是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不一会儿,碗里方才还被他嫌弃的黑豆腐已经尽数吃完了。
黎书禾见状,笑问道:“我就说很好吃吧?”
陆怀砚忍不住点头附和,甚至有冲动想再来一份。
黎书禾指了指旁边的螺蛳粉,问道:“这个叫螺蛳粉,要试试吗?”
陆怀砚:“螺蛳?”
黎书禾:“没错,就是田里那一颗颗小小的螺蛳。不过啊——”她顿了顿,卖了个关子,“这里头的臭味可不是因为这个。”
陆怀砚:“那是因为什么?”
说话间,黎书禾用筷子挑出一块酸笋,说道:“就是这个,为了腌制它,我可费了好大的功夫。”
本还想着循序渐进,慢慢让大家接受这个味道,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
看着后头那些人痛苦皱眉的嫌弃模样,她倒是突然很想使坏,故意说道:“大人们都不尝尝吗?那是当真可惜了,这味吃起来可太酸爽了!”
这话都这么说了,陆怀砚当然是要带头支持她,方才那黑豆腐都能有这般美味,纵使这螺蛳粉味道真的怪异,他也会全部吃完的!
汤碗的表面还浮着一层红油,嫩白的粉条就沉在碗底,上面还铺了些许杂乱的配料。这比起她以往做的那些吃食,实在称不上好看。
陆怀砚那筷子拌了拌,“呲溜”一声,滚烫的粉条就吸进了口中。
这粉条异常滑嫩,都不用咀嚼,就顺着喉咙往下滑,带着那股强烈的,酸笋发酵的味道在他的口腔里攻城略地,直冲脑门,更是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口腔里的汁水也瞬间跟着口水汹涌地分泌开来。
而辣味和鲜味紧随其后。
啜了一口碗里的浓汤,汤汁表面那层辣椒油像火一般燎过舌尖,带着螺蛳和大骨熬煮的汤底,浓郁鲜美,更是奇妙地与酸笋的“酸臭”味融合在一起,占据了他所有的味蕾,让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上瘾感。
陆怀砚吃得舒爽快意,额头上的热汗也随之冒了出来,但丝毫不影响他一筷接着一筷地往嘴里送去。
其他人看着他吃得这般香,心里闪过好些个念头。
“看着不像演戏啊,若只是诓骗他们,这牺牲也太大了!难道真的是黎师傅说的‘闻着臭,吃着香’?”
“就算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至于如此卖力吧?陆少卿连汤底都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喝啊!”
“方才吃那臭豆腐的时候倒像是有点做作和刻意,这个嗦粉倒还真像是真情流露……”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下一秒,陆怀砚将整碗的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
嘴角红彤彤的,似是被螺蛳粉那红油染上的艳丽,又许是单纯被辣到了。
噙着泪水看向黎书禾,目光灼热,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叹:“禾娘当真是厉害!”
黎书禾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接过她递过去的吃食,更是毫不犹豫地吃下,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抿嘴笑道:“只怕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说好吃吧?”
“禾娘何必如此自谦!”陆怀砚的语气真诚又热烈,“不止是我,就是大理寺诸位同僚,都被你的这双巧手给养刁了胃口。”
他说着,与有荣焉:“你没看到吕中丞最近老是往我们大理寺跑吗?就是想逮着机会来尝你的手艺。”
黎书禾想了想,最近那吕中丞确实经常来大理寺,行事诡异,她还以为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哪曾想竟是这个缘由。
他们这边掏心掏肺地诉衷肠,其余的几人倒是听愣了。
脚步不自觉向前挪动了两步,却还是犹犹豫豫的。
黎书禾笑得乐不可支。
让你们一个个都嫌弃,等等吃着了有你们后悔的。
黎书禾揶揄道:“我这腌的酸笋也不多,所以只够做这么些的,晚了可就没有咯——”
这话刚一说完,饶是方才还在犹豫不决的,也上前端了一碗走了。
豁出去了,管他臭不臭的,就算是冲着黎师傅的手艺也该尝一尝!
丁復一夹就是一大口,连带着里头的腐竹被咬碎,吸饱了浓汤在嘴里溅开,眼里的挣扎之色立马顿住,又笨拙地挑了一大筷,猛地塞入嘴中。
粉条的滑韧、腐竹的酥软、酸笋的脆爽……还有齿间偶尔咀嚼到弹牙的螺蛳肉,就在这汤汁的包裹下,令人欲罢不能。
丁復吃一大口,又喝一口浓汤,再继续夹一口配菜,额头汗珠滚滚而下,也顾不得擦,就任其滴落,当真是一点形象也不讲了,只顾着大口大口地“吸溜”着这碗臭香臭香的螺蛳粉。
“太、太好吃了!”丁復一边嗦着粉,嘴里一边含糊不清道,“差点竟让我错过这般美食!”
“谁说不是呢!”裴珣咕噜咕噜喝完一大碗汤,又朝外面探探头,高呼道,“我吃完了,再给我续一碗吧!”
他这一声喊,丁復也反应过来了,连忙脚步飞快地跟在后面跑着。
黎师傅可是说了,就只有这么些,那可得抓紧趁着人少,赶紧吃一些。
吃饱喝足,大理寺诸位同僚尚还未踏进食堂享用暮食,他们几人已然餍足地仰在椅凳上,喟叹两句。
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同一个想法: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这些个臭臭的东西吃了好似会上瘾!
我是被什么上身了吗?为什么我现在闻不到臭味,只觉得嘴里全是余香。
片刻后,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先是被空气里的这股臭味熏得直皱眉头,而后开始窃窃私语,谈论着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丁復瞧见孟淮顶着个大肚子走进来时,心里更是得意。
嘿嘿,今儿老孟可是没这个口福咯!
丁復上前一步,正欲对他炫耀一番,刚开口叫了声:“老孟!”
孟淮似是十分震惊,又不敢相信,凑近了仔细闻了闻。
最后终是忍不住原地跺脚,恨铁不成钢地哀叹一声:
“丁见堂,你就算再饿,也不能去吃屎啊!”
丁復:“???”
第125章 香辣蟹(一) 敢情这大理寺是关系户集……
孟淮这一声吼实在太过响亮,惹得食堂里的众人都朝他这边看来。
丁司直,吃屎……?
这几个字迅速在人群中流转开来,讨论声窃窃不绝于耳,好些人一边捂嘴说着,还要一边抬头盯着丁復浑身打量一番。
这丁司直好好的,怎么会如此想不开,吃那种腌臜之物……?
丁復也被孟淮这一声莫名其妙的话语弄得面红耳赤。
他明明是想炫耀的,结果没想到炫耀不成反倒成了大理寺的笑柄。
丁復忍无可忍,怒骂一声:“孟重钧,你说什么呢!谁想不开会去吃屎啊!”
说话间一股接着一股的气味又从嘴里散出,孟淮连连后退两步,皱着眉头,手掌在鼻间挥散:“你还说没有,这都什么味啊,这么冲!”
孟淮还嫌弃上了,这时陆怀砚还有裴珣也踱步上前,孟淮不敢置信地嗅了嗅,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们:“你、你们几个……”
单就丁復也就算了,怎么连向来注重整洁的陆少卿,身上都有股臭味。
孟淮不知缘由,只好捏着鼻子跟他们继续说着。
“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孟淮一言难尽地看向他们几个,仔细端详,又发现衣裳整洁,并无腌臜之物。
这真是奇了怪了!
裴珣上前一步,搭上了丁復的肩膀,随口应道:“方才刑部的人来了一趟,怀疑我和丁司直勾结,偷了他们的东西。”
还有这等事?孟淮大惊:“所以他们是没找到证据,然后才恼羞成怒,往我们大理寺泼了一瓢屎?”
裴珣:“……”
难怪这孟淮和丁復关系如此融洽,这两人的思路就不是一般人能跟上的!
裴珣解释道:“那倒是没有,只是黎娘子方才做了些特殊的吃食,把那群人气跑了。”
丁復终于逮着机会了,连忙插嘴道:“你别真以为这些吃食臭,难闻,味道可是个顶个的好,臭香臭香的,我还嫌吃得不够过瘾!”
孟淮再一看这几人的嘴唇,个个都是色泽红艳,又肿又亮,活像是涂了口脂。
就算是再愚钝的脑袋也看出来了,这几个人竟然背着他又偷摸开小灶了!
陆少卿也就罢了,毕竟人家现在两人正腻歪着,裴珣和丁復这两人到底是怎么蹭上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的关窍,陆怀砚便开口说道:“走吧,今天得辛苦诸位一同值守了。”
路过时顺带拍了拍孟淮的肩膀,说道:“老孟也一起吧。”
孟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珣和丁復连拖带拽地往署衙方向拖着走去,直到走了一半的路时,孟淮才回过神来,怒道:“你们是吃爽了,可老夫还没吃暮食呢!”
……
孟淮最后还是吃上了暮食。
裴珣忍痛将食盒里的蛋黄酥分了两个给他,孟淮再自己沏了壶茶,就着茶香就这么吃了起来。
“不错不错,这糕点能做的这般酥脆又不甜腻,层层表皮滋味各不相同。”孟淮点评道,“这短短数日,没想到这知味居的糕点师傅竟然有如此手艺了!”
这孟璟时常爱吃糕点,孟淮前些时候刚去了知味居给他打包了不少。
裴珣清咳一声,更不敢说这是出自黎书禾的手艺了。
一碗螺蛳粉老孟尚且已经怒气冲天,若是被他知道他们还有着这特殊福利,那屋顶都得给老孟掀开不可。
裴珣含糊地应了句:“你喜欢吃就成。”
众人看着孟淮吃的时候,也各自倒了杯茶水,谈论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裴珣原本以为他同柳尚书共事多年,对他的为人秉性也算是了解,怎么想也没想明白为何柳问会突然对他们下手。
恰好这时黎书禾忙完走了进来,听见他们的谈论后似是想到什么。
柳问,柳贺。
她脱口而出:“这两人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丁復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陆怀砚立马道:“见堂,我记得你有个堂弟在吏部任职?”
“是啊。”丁復心领神会,“我这就去约他出来。”
陆怀砚:“不急,顺便再查一查,是谁最开始把柳贺安排到礼部的。”
丁復应下:“是。”
“还有一璋。”陆怀砚继续分派着任务,“得去跟吕中丞说一声,若是近日有弹劾相关大理寺折子的,还请他压一压,也让我们有所准备。”
吕一璋:“好,这事没问题。”
等他每个人都指派了任务后,只见黎书禾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
陆怀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道:“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没有。”黎书禾摇头,再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个个朝夕相处的大人们,竟然全都是关系户!而且身后的背景还都不是一般的厚!
敢情这大理寺是关系户集合地啊?!
……
刑部。
蔺博年一无所获地回去,看着上首端坐的柳尚书,只好硬着头皮汇报。
“这大理寺的人当真狡猾至极,尤其是裴寺正,压根寻不到他的错处。”
柳尚书手里的书籍翻了一页,头也没抬地又问了一句:“确定只是案卷库里少了东西?”
“是。”蔺博年低着头不敢看他,“当时想着这儿的案卷都是誉抄的,也没什么机密的,所以都埋伏在了甲库附近,这才疏忽了。”
“无碍。”柳尚书面上还是笑着的,说道,“蔺郎中辛苦了。”
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等秋闱一过,我就去跟圣人请示,咱们刑部的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蔺博年喜出望外,惊讶地抬头道:“多谢柳尚书提携。”
柳问:“好好干。”
蔺博年连声应下。
正欲抬脚出去时,柳尚书又喊了一声“等等!”。
蔺博年转身,恭敬地叉手行礼:“柳尚书还有什么吩咐吗?”
柳问:“没什么,就是觉得裴珣突然来刑部这事有些蹊跷,你找两个人盯一盯他,有什么情况再来告知于我。”
蔺博年:“是!”
等人影彻底消失后,柳问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操起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
碎片散落一地。
“废物。”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随后招来了隐在暗处的小厮。
“你现在就去告诉柳贺,吴州那群人马上要被押送至长安了,让他赶紧找人,一不做二不休,趁早把这桩麻烦事给解决了。”
小厮躬身领命,消失在了暗处。
……
翌日一早,黎书禾拎着自己做的一些吃食去河滨坊探望舅舅舅母。
两个堂哥也回去书院上学了,食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忙活着。
一看到她手上的东西,卢方就大咧咧说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又带东西来了!”
黎书禾不解道:“又?”
她明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过了。
“可不是嘛!”吴氏把手中的笊篱放下,朝着后院努嘴道:“你不是前几天刚托人捎了东西给我们。”
吴氏见她愣住,还将人带到院子里头。
指着那一堆的豚肉说道:“除了这些,还有好些个布匹,你说你这孩子,拿这么多东西回来做什么?”
“哦对了!”吴氏又想起什么,感激道,“还是禾娘有本事,上次大郎二郎就说了,你给的书籍很有用,难为你又送来这么多,得花费不少吧?”
黎书禾越听越糊涂了。
上次她确实是给两个堂兄送了些书籍资料,那是陆怀砚已然整理成册,她便跑了一趟,可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啊?
黎书禾讶然道:“舅母,你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会记错呢!”
因着卢大郎和卢二郎还没回来,吴氏把那些个书册都整理收纳在柜子里,一下就翻了出来。
“你瞧瞧,这不是你前两天托人送来的?”
黎书禾心里头有个想法在叫嚣着,抖着手翻开那书册。
与之前在林国钧家中翻到的书籍字迹虽然不同,但密密麻麻的注解就写在旁边,行文格式,习惯,几乎是一模一样。
黎书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她问道:“那人长什么样,舅母还记得吗?”
吴氏奇怪道:“不是你找的人吗?怎么问起了这个。”
“哦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落在他那了。”黎书禾笑道,“只是您也知道,这大理寺每天人来人往这么多人,我一下子记不住到底是托的谁帮忙送了。”
吴氏觉得也对,现在禾娘可不一样了,每日活计多,见的人也多,想了想,说道:“那个人脸上都是疤痕,哦哟,都看不清具体相貌了!不过人倒是挺”
顿了顿,把黎书禾拉到了一边,又交代道:“禾娘你平时也时常要跟这些人接触吗?看着还怪吓人的哩!”
黎书禾心里颤了一下,笑了声:“大理寺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我平常接触不多的。”
又说了几句,吴氏这才放下心来,去捣鼓了半天,提了一大袋东西出来,说道:“这是舅舅和舅母自己舂打的糍糕,你拿些回去尝尝。”
黎书禾愣住了:“这么多!”
这么大一袋,她一个人要吃到何年马月去。
吴氏说道:“不多的,你分给那些个大人们尝一尝,他们这般关照你,我们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只有这些自个儿做的一些吃食,只怕他们会嫌弃。”
都这般说来,黎书禾也不再推脱了,忙接过来说道:“这吃食都没地买呢,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她收了东西还没马上离去,对着吴氏又耳语了几句:“舅母,若是下次那人再来送东西,还劳烦您让他回来时来我这找我一趟。”
吴氏应了声,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直到黎书禾走出食肆门口,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禾娘在外头做活做久了,这脑子反而转不过来了!
她托人送东西的时候自个儿带话不就好了,怎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第126章 香辣蟹(二) 裴长珏,你无耻!……
黎书禾直到回了大理寺还是有点心绪不宁。
自从知道她阿耶还活着后,她一直都在想着能有机会可以见上一面。
但她心里也知道,他有着自己一定要做的事。
只是为什么连舅舅舅母都见了,都不曾来看她一次呢?
说不失落当然是假的,就连在门口碰到陆怀砚时,也依然提不起什么劲儿,神色木然,应了一声就匆匆而过。
陆怀砚正好和丁復从外面回头,看见她精神萎靡,快步追了上去。
“禾娘!”陆怀砚几步就走到了她的旁边,没等她开口就直接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黎书禾摇了摇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不知从何说起。
“可是方才发生了什么?”陆怀砚试探地问道,声音也压得轻轻的。
这段时间他们日日在外奔波,离着真相越近,想必禾娘的心里越是着急。
黎书禾本来想绕过去的,但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又笨拙的模样,心里的那股子委屈突然就涌了上来,声音闷闷的。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黎书禾手里攥着那袋的糍糕,又朝着他笑了笑,“刚去了趟舅母家,她还托我替两个兄长谢谢你。”
“你又何必跟我客气。”陆怀砚还想说些什么,但人来人往的,索性径直将她手上的东西提了过来,试图转移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这是什么?”
一说到吃,就到了书禾的专业领域。
她总算找回了点意识,等反应过来是在问这袋东西,解释道:“这个是糍糕,里面又软又糯的,我们那又管它叫年糕。”
“粳米泡上三天磨成米浆,再经过筛沥后,风干的米浆变成了块状,再继续筛粉,磨粉。”
陆怀砚边走边问,把话题继续引下去:“然后呢?”
“然后就是一层一层地把磨碎的米粉铺在木桶上蒸熟,搡捣。”黎书禾想了想,继续说道,“就像打糍粑一样,但又不是完全相同。”
“打好后的年糕揉搓成团,再压扁放凉就行。”
丁復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人聊天,一直插不上话,直至快走到后院的时候,终于接了一句:“这年糕听着像是甜食啊?”
心里直嘀咕着:怎么又是甜食,黎师傅这心也太偏了些吧?竟只做些陆少卿喜欢的!
黎书禾被他们这两人这一下插科打诨,方才烦闷的心情竟是好了不少。尤其是丁復一直试图问着这吃法,还不断地用暧昧的眼神扫视着她和陆怀砚。
黎书禾轻咳两声,反驳道:“谁说这是甜食了!”
煎的、炸的、炒的、煮的,年糕的吃法可多的去了!
丁復还欲再问什么,就看见覃采买哼着歌,拎着个渔网往他们这方向走来了。
覃采买正准备去食堂找黎书禾,没想到恰好在路上碰到了他们,忙招呼了一声:“哎哟,黎师傅,正准备来找您呢!”
黎书禾:“找我?”
“可不是嘛!”覃采买甩着那渔网,说道,“这司农寺这几日从江南运来了许多的螃蟹,我可赶紧去领了不少。”
末了还有些嫌弃:“就是看着没那么新鲜了。”
黎书禾看着尚且还在吐着泡泡的螃蟹,还活着呢,不会不新鲜。刚好她手上又有一大袋年糕,做个香辣蟹煲正正好。
于是她自告奋勇道:“我来处理吧,今晚的暮食就吃这个吧?”
覃采买忙道:“那敢情好!我正愁着呢,这王师傅和刘师傅看着也不像懂怎么做这螃蟹的。”
覃采买想到什么,又压低了声音附在陆怀砚的耳旁说道:“你看,我就说这刘师傅背后的关系够硬,这司农寺的人一看到我过去,就说他们的寺卿特地给我们大理寺留了不少螃蟹!”
陆怀砚面色古怪地看着他,说道:“我之前就想问了,你确定司农寺每日把最新鲜的蔬果给我们大理寺,是因为刘师傅?而且还是因为跟他们的司农寺卿相交甚好?”
覃采买:“可不是嘛!不然就那牢狱里那些个人三天两头地来找我哭诉,怎么着也得给他打发走了!”
陆怀砚叹了口气,无奈道:“现任的司农寺卿,姓陆。”
覃采买:“确实是姓陆,我听那些个杂役都是一口一个陆寺卿。”
说完,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
半晌,覃采买好像才反应过来,大着舌头道:“陆、陆寺卿……你,你们?”
陆怀砚也没隐瞒:“嗯,是我阿耶。”
“天杀的刘茂春!”覃采买咬牙切齿,恶狠狠道,“亏我之前问他的时候,他还竟敢就这般大咧咧地冒领这个功劳,跟我说他已经全都打点好了,敢情……敢情是因为这个!”
谁能想到整日研制培育作物的司农寺卿是他们陆少卿的阿耶啊?
那他的阿娘岂不是……?!
这陆少卿也太低调了吧,往日里可是从来都没有透露过分毫!
覃采买尴尬地笑了两声:“那我去叫人把这些个螃蟹给黎师傅送过去!”
而后怒气冲冲地往另一个方向赶过去,边走边骂道:“竟敢骗了我这么久!看我非得去把那刘茂春抓起来打一顿不可!”
这覃采买人一走,丁復就迫不及待凑了上来,问道:“黎师傅,今儿又做之前那个肉丸子吗?”
黎书禾才反应过来。
哦,蟹黄狮子头。
她指了指陆怀砚手里拎着的年糕,笑道:“丁司直不是说这个年糕是甜食吗?便拿这个年糕同螃蟹一起做道菜吧!”
“不要啊!”丁復苦着个脸,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么大老远运来的螃蟹,可不能糟蹋了!”
这螃蟹做成甜的,可还怎么吃啊!
黎书禾倒是被他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逗得笑了出来,故意道:“嗯,既然丁司直不喜欢的话,那你的那一份就让裴寺正替你解决了吧!”
丁復立马一激灵。
让他把那份给裴珣?想都别想!他就是噎死,也要把属于他的那份吃食给吃完!
说着,三步并做两步,跃过他们径直往食堂的方向先赶过去了!
……
陆怀砚跟着一直把东西拎到了食堂门口,对着她轻声说道:“有事情记得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就当是我想跟你更近一点。”
黎书禾脚步一顿,转身看他。
往日里面对圣人都丝毫没有任何惧色的陆少卿,如今却用最笨拙的方式,将他的情感袒露出来。
黎书禾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被温暖包裹着。
她放下了心里的防备,说道:“我好像发现了我父亲的踪迹。”
陆怀砚怔愣片刻,随即道:“禾娘,这是好事,他只是用着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你。”
“也许,在茫茫人海中,你们已经遇见过了,只是你没有发现。”
黎书禾:“我……”
陆怀砚:“亦或许,他只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在能确保你一定安全的时机,等此案了结,一定会有机会再见的。”
秋天的落叶簌簌落下,卷起一阵凉风,带着些萧瑟感,将沉重的心事慢慢挖出来,还带着腐朽的气息。
只有将这些腐肉彻底割除,才能在冬季来临之前,迎来重生。
黎书禾似乎明白了什么。
每个人都在为了这桩陈年旧案努力着,即使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也一直有人还惦记着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我知道了。”黎书禾说道,“接下来,有什么事情还请让我和你们一起。”
她顿了顿,认真道:“我也想尽一份力。”
陆怀砚毫不犹豫应道:“好。”
……
刚踏进食堂,就看到许成已经把这些个螃蟹运了过来,还在那同田七和春桃吹嘘着:“还得是我们库房有本事吧!连这螃蟹都给搞来了!”
田七捧了两句:“你们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
许成:“哈哈,这下知道咱们大理寺管库房采买的有多厉害了吧!而且你数数,这份量足足的,除了那些个大人吃,就是咱们几个,都能分一杯羹!”
这话才是说到了田七心坎上。
他两眼发光:“当真?!我可还没尝过着螃蟹的滋味呢!”
那么金贵的玩意,别说尝了,以前也就是听听,连见都没见过的。
许成还要再吹嘘两句,眼睛一瞟,看到了来人,连忙起身问了个好:“陆少卿,黎师傅,哟,您两位到了啊!”
陆怀砚“嗯”了声,把那袋年糕放在了桌案上,说道:“这个就放这?没事吗?”
黎书禾看了一眼,说道:“就放这吧,我去净个手再来处理这些螃蟹。”
食堂里尚且还在忙碌的杂役们皆是相互对视一眼,就权然当做没有看到一般,又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见多了陆少卿前段时间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操作,如今就是他不管做什么,他们都这些人不会觉得奇怪了!
只会说一句,这就叫真情流露啊!
黎书禾净完手,就教着他们一同处理螃蟹。
有几个螃蟹还在张牙舞爪地挥着蟹钳,差点没给田七把手夹住。
黎书禾叫他们拿着稻草将螃蟹捆住,又一把捏住螃蟹后盖,拿着根筷子一戳,快、准、狠。
“拿个干净的刷子稍稍刷一刷,然后再对半切,记得把蟹身中间的那块东西处理干净。”
“好嘞——”
在田七他们处理螃蟹的时候,另外一个铁锅已经热油起锅了。黎书禾将切好的葱姜蒜末在里面爆香,再把剁碎的辣椒还有豆瓣酱倒进去。香味就被煸炒出来,混着酱料的咸香和辣椒的冲劲儿,呛人得很。
这个时候把处理好的螃蟹还有鸡爪倒进锅里。
螃蟹在滚烫的红油爆出响亮的“滋啦”声,油花四溅。连带着蟹壳原本的青灰色,眼见着就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红亮油光。
黎书禾掂了掂锅铲,快速翻炒着。等每一块蟹都裹上那层红亮浓稠的酱汁时,往锅里倒了点黄酒,酒气“呲”地一声腾起,但又被那霸道的香辣味重新盖了过去。
这时,她才将案板上切好的年糕均匀地撒在蟹块和鸡爪上。
舅母他们搡捣出来的年糕质地瓷实,色白如玉。
黎书禾舀了半瓢清水沿着锅边浇进去,便同方才那红油酱料混成了汤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等盖上盖子焖煮了一会儿,收了汁,那香辣味儿便一丝丝从锅盖缝隙里钻出来,越来越浓,还夹杂着年糕本身淡淡的米香,霸道地充斥在整个屋子里。
悄悄窝在食堂里的丁復没敢吭声,生怕到时候黎师傅就把他那份分给裴珣。
眼见着已经到了下值的时间了,索性就往那前面走着。
“黎师傅?这么快就做好了?”
黎书禾刚把这一锅的香辣蟹分装好,被面前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丁復一张黝黑的脸上,露出那白皙的牙齿,在空气中嗅了嗅。
“不是甜的啊?是辣的!”
黎书禾故意使坏道:“嗯,那年糕本身黏糯,吃起来大概还是甜的吧?”
丁復欲哭无泪:“黎~师~傅~别拿我寻开心了!我一下午都跟陆少卿在外头跑呢,早就饿坏了!”
黎书禾把木盘递了过去,说道:“逗你玩的,那边还有米饭,丁司直可以多打些米饭来配菜。”
丁復迫不及待地应了声,端着木盘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一小锅里各种食材堆得冒尖,红艳油亮,吸饱了汤汁,格外的诱人。
丁復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还烫着的蟹块,随便吹两下就送入口中。
白嫩紧实的蟹肉被酱汁完美地渗透,但即使是已经被辣油尽数包裹着,只要咬一口,蟹肉本身的鲜甜便掩盖不住,和流油的蟹黄充盈在口腔周围。
丁復狼吞虎咽地嚼着,只觉得香辣过瘾,越吃越有味道,嘴里也跟着“嘶嘶”地哈着气。
哈气时一抬头,裴珣也端着木盘顺势在他对面坐下了,丁復嘴唇上挂满了红油酱汁,泪眼汪汪地看了过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
裴珣那木盘上依然是那特制的大瓷碗,里头的份量足足是他的两倍之多!
顾不得形象,丁復举着那咬了一半的螃蟹指控道:“裴长珏,你无耻!!”
第127章 赛螃蟹(一) 他这个大理寺卿,当的可……
丁復看裴珣这个特制的大碗已经很不爽了。
谁家的碗比一个锅还大的?
每次一到吃暮食的时候,就他一个人端着这个大碗,专门趁着无人发现的时候去打菜,简直就是恶霸行为!
再一次被指责后,裴珣厚着个脸皮说道:“丁司直若是羡慕,也可以去依样定制一个。”
“哼!”
丁復不说话了,心想着总要找个机会把他那个大碗给偷摸砸了!
又气得从他自己那个小锅里夹出一个鸡爪。
鸡爪的皮肉已经被焖煮得软烂脱骨,只用嘴轻轻一抿,外面那层软糯的外皮就从骨头上滑了下来,软糯黏嘴,连带着皮肉同时在舌尖化开。而鸡爪外皮的那层胶糯里又浸透了香辣咸鲜的汤汁,比起蟹肉更加醇厚浓烈。
丁復啃着骨头缝里的筋肉,只觉得又韧又香,虽然辣得直吸气,却又啃得停不下来。
对面的裴珣吃了几口,发现了端倪,问道:“诶,你怎么不吃那糍糕啊?这东西可好吃了!”
经过裴珣这么一提醒,丁復才发现方才这吃食里除了蟹肉本身的香甜外,没有吃到什么甜味啊?
莫非是因为被这浓烈的辣味所掩盖了?
裴珣看丁復这个犹豫不决的眼神,保证道:“骗你干嘛?这个真的很好吃!”
说着还颇为大方地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个给他:“来来来,我匀你一个。”
末了,裴珣身子又往旁边挪了一点,不放心道:“不过咱们可先说好,你尝完了要是还想再吃,可不能到我这碗里抢食!”
丁復将信将疑地咬了下去。
这年糕早已不是他最初看到的那个瓷透如玉的模样,外表浸染了一层红油,边缘更是尤为透亮。
带着软糯弹牙的触感,吸饱了的酱汁“滋”地一下在口腔里迸溅开来,滚烫,麻辣,咸鲜,霸道得让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却又被那极独特的柔韧感勾得舍不得吐出来。
丁復又嚼了几口,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又慢慢涌了上来。
温和清甜的口感,带着粳米最自然最原始的甘甜,软糯中又带着柔韧的嚼劲,香辣的余韵与米香交融、缠绕,在口腔中停留片刻,忍不住想要再来一片。
裴珣看着他那模样就知道了,得意道:“我就说这个好吃吧!别的不说,就我这舌头,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丁復盯着他看了片刻。
裴珣:“你看我干嘛?看我又不能吃饱饭,吃啊!”说着夹起一个鸡爪,对着吹了两口,继续吃了。
丁復看着自己面前为数不多的年糕,又看着裴珣那大碗里却是有好几片散落在各处的,恶狠狠地拿筷子戳了进去,放到自己嘴中:“我!吃!”
……
刑部。
柳问看着刚刚汇报完的心腹,不由皱眉:“吴州那群人明日就要到长安了,你没把话带到?”
心腹道:“我今早都同……小少爷说了!”
柳问:“他胆子竟然这么大?说了还没有任何动作?”
心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一眼柳问,又马上低下了头:“小少爷……他……他……”
柳问怒道:“说!”
心腹叹了口气,说道:“小少爷说,秋闱在即,他不方便动手,还请您再帮着处理一二。”
“混账!”柳问“啪”地一声把茶杯重重搁在小几上,骂了一句,“这个孽子,当初就不该让他爬上这个位置!”
“这勾栏里生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竟敢跟他的父亲叫板!
心腹无奈道:“老爷息怒,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跟您一般大。”
柳问手里的茶杯几乎快要被他捏碎,猩红着眼睛。似乎是没想到在他这个年纪了,还被一个小辈拿捏住了。
心腹道:“谁让他先前入了那位的眼呢,大公子明明更出色,却始终被他压了一头。”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柳问径直把茶杯扔了出去。
“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碎片四分五裂。
心腹:“老爷您消消气,小少爷再怎么样……也越不过您去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这事情处理好,不然当年那事若是被爆了出来……”
柳问的腰背又佝偻了一些,最后无奈地捋了捋胡须,附耳说了几句:“你去这样……”
心腹:“是!”
……
礼部。
柳贺翘着腿,似乎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他贴身的小厮走了进来。
“大人。”
柳贺摆摆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这个便宜父亲可真是坐不住,这都派人来催了几次了。”
小厮:“大人您这样……怕是会惹老爷不高兴。”
柳贺:“这么多年,他有管过我死活吗?若不是当年……”
说到这里停住了,嗤笑一声:“呵,想当年若不是我好运,一步一步坐上了这个位置,他怕是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
就因为他的母亲是青楼出生,他是私生子。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府里忍辱负重,就连娶妻时也都被外人一直指指点点,说着是他高攀。
小厮道:“可,可之前那周府的人,怕是守不住这秘密啊!”
柳贺:“人都死了,他们说周士彬是我的儿子,有证据吗?”
“再说了,我这么多年洁身自好,岂是他们这些人随意攀咬就能被拉下水的。”
小厮:“可是、可是……”
柳贺不耐烦道:“不用多想,就凭我父亲那个性子,他定然是会坐不住,然后替我们把事情都处理干净的,何必需要我们来操这个心。”
柳贺顿了顿,唇角又勾起一声笑:“何况——当年是那位让我坐上这个位置的,怕什么?”
小厮不敢再劝了。
主子都不操心,他瞎担心个什么劲。天塌下来,也有他们这群大人先顶着。
……
翌日。
大理寺。
大理寺卿吴登瑞前些时日被老友叫去一同外出游玩,品茗论画了,是以有好几天都没来大理寺报道了。
他这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先来大理寺报道。
昨日整理官袍时,他家中的几个小辈尚且还摸不清头脑。
这自家的老父亲自从前年开始不是都不怎么去上值了吗?怎么这段时间一日比一日积极,还都是忙到用完了暮食才回府。
于是他们就开口问了:“父亲,您刚回来,还是先修整一段时间再去上值吧。”
都这把年纪了,多累啊!
吴登瑞板着张脸,理直气壮道:“你们这说的什么胡话!这大理寺日日这么多公务,我这么些时候没去了,已然算是清闲了。虽是如此,这心里却是一直记挂着,只恨今日天色已晚,不然今日便要去处理了!”
“是,是孩子不懂事了!”
吴登瑞摆摆手:“你们啊,什么时候有那陆怀砚一半懂事就好了啊!哎!”
他几个儿子面面相觑,再也不敢提让他致仕在家休息之事。
这一早,吴登瑞就迈着欢快地步伐迈进了署衙之中。
还没来得及跟诸位同僚寒暄呢,就听着他们叽叽喳喳,似乎是在谈论着什么。
“我还当真是第一次吃这螃蟹,这万万没想到,咱们这八品小官,也能有一天尝到这般人间美味啊!”
“嘿,你还真别说。我昨儿下值后,恰好同隔壁御史台的张大人一起喝了点小酒,他们那食堂里每人可就只分到这么一丁点的螃蟹。”
说话的这位中年大人拿着小拇指跟大拇指合一起比了比,自豪道:“不说别的,就说那味道,他说起来的时候也是直皱眉,御史台那掌勺师傅就给他们蒸蒸熟就算了事,那螃蟹这么大老远运过来,早就半死不活了,说吃起来还有一股腥臭味。”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许久以前才尝过一次那螃蟹的滋味,说起来跟昨儿的属实没法比啊!”
“那谁能跟我们黎师傅比啊!嘿嘿,还好我们陆少卿这长相真真是长安一大绝色,就凭着这相貌,黎师傅也定然不会弃他而去。”
说话间,众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陆少卿这长相在长安城基本上无人能敌,黎师傅应当是不会轻易变心……的吧?
吴登瑞听着他们几人越说越震惊。
昨日大理寺食堂里吃螃蟹了?听着他们这话里的意思,分量还不少?!
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登瑞走上前,轻咳两声:“……咳咳。”
方才还在激烈讨论的几人立马散开,叉手行了个礼,恭敬道:“吴寺卿。”
吴登瑞摆摆手,好奇地打听道:“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人上前回答:“哦,在说昨日的暮食呢!”
吴登瑞假装不在意地问道:“昨日吃的什么?竟值得你们这般念念不忘。”
在场资历最深,年纪最大的赵大人含泪说道:“昨日吃的香辣蟹,就是用螃蟹为主料!黎师傅做了好多,每个人都分到了不少!”
赵大人捋着胡须感慨道:“想我在大理寺待了这么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吃到螃蟹啊!”
吴登瑞顿时愣在了原地。
什么!?怎么没有人通知他,昨日大理寺吃的是螃蟹!他最爱吃的螃蟹!
每年深秋,他还会特地托人从江南给他带好些螃蟹回来尝个味!怎么就这般错过了啊!
早知如此,他选这个时候和友人踏什么青啊!?
吴登瑞险先要流下一行浑浊的眼泪。
他这个堂堂大理寺卿,当的可太没劲了!
不行,他得去找库房理论理论,怎么着今日也得再安排一顿螃蟹宴不成!
第128章 赛螃蟹(二) 吴寺卿:听说我被架空了……
吴寺卿急匆匆地迈着步子,也是有史以来,头一次来到大理寺后院的库房里。
以至于覃采买见到来人时还吓了一跳:“哟,吴寺卿,您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瞧瞧了!?”
吴登瑞四处扫视看了一圈,一本正经地试探道:“听说……昨儿食堂里吃的螃蟹?”
覃采买:“哟呵,吴寺卿这都知道啊!昨儿司农寺不知道从哪儿运来了许多的螃蟹,给我们各大署衙都发了不少。”
最后还神神秘秘地补了一句:“就属我们大理寺最多!”
吴登瑞咳了一声,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那螃蟹可还有剩余?”
“吴寺卿您在说笑呢!”覃采买放下手中清点的册子,说道,“螃蟹这般金贵的东西,昨儿一拿到当然就是给送厨房处理掉了。不然要是中途死了一只,可担当不起!”
吴登瑞喉咙一紧:“全吃完了?”
覃采买理所当然道:“全吃完了。”
嘶——
吴登瑞只觉得喉咙被人攥住了,那叫一个悔恨啊!
“那今儿还有没有螃蟹送过来的?”吴登瑞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覃采买:“嘿,哪还有这么多啊,早就被瓜分完咯!”
吴登瑞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连带的下巴上的胡须都起伏抖动。
覃采买见状忙上前扶了一把:“吴寺卿,您这是怎么了?”
“唉。”吴登瑞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又汇成了一句叹息,摆摆手离开了。
这儿是行不通了,还是去食堂里看看有没有剩余的吧!
吴登瑞一撩衣袍,就要往外走去,比方才那脚步更加着急。
覃采买:“吴寺卿,怎么就走了啊?您这其他地方还要不要看的?”
一转眼人已经不见了,只有覃采买的声音还在后头回荡着:“诶吴寺卿等等再走啊!吴寺卿这儿还有些我自个儿种的白菜,您要不要带点走啊——”
……
吴登瑞虽然年过六旬,但走起路来却是精神矍铄,一步赶着一步。连带着边角的衣袍都被带起来的风扑扑地翻动着。
等他迈进食堂时,看着边角人满为患的各处桌案,甚至于连朝食都没心思先尝一口。
吴登瑞理了理衣袍,正朝灶台间扫视了一圈,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田七眼尖地看到了,忙恭敬地唤了声:“吴寺卿!”
吴登瑞故作矜持地“嗯”了一声,目光寻到黎书禾后,立马往那方向走了过去。
“黎师傅啊——”
黎书禾看到对方特地过来跟她打招呼还惊了一下。
冲我来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还琢磨着吴寺卿来找她所为何事,一抬头就看到这位老大人憨厚地笑着。
心里稍稍定了定。
黎书禾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叉手行了个礼,应道:“吴寺卿。”
吴登瑞笑呵呵道:“这听说昨天暮食做的是螃蟹啊?”
黎书禾:“是的,香辣蟹。昨儿拿来的螃蟹现杀现做,配上软糯脱骨的鸡爪,自家捶打的粳米年糕,螃蟹鲜、鸡爪糯、年糕香,您没来真是可惜了。”
吴登瑞:……
感觉心里更痛了!
他又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道:“那昨儿想必是做了不少吧?”
黎书禾:“是啊,覃采买拿来的螃蟹多,怕不新鲜了,索性就全都做完了。”
吴登瑞:“那……这么多,昨儿个应该有剩下不少没吃完的吧?”
黎书禾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了一声,盯着这位吴寺卿看了许久,而后才笑道:“吴寺卿,您真是低估了大理寺的这些个大人们。”
还剩余?吃完不一起连锅啃了都算好的咯!
吴登瑞听完,更是懊恼地捶打着胸口,心里苦啊!
黎书禾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大理寺卿这幅模样,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是喜欢吃螃蟹还是……?”
“我啊,就好这一口螃蟹。”吴登瑞见现在四下无人,就开始卖起惨来:“只可惜啊,今年这友人没去江南,都托不到人替我去运这玩意!好不容易大理寺做了一顿,我还竟然错过了……错过了啊……!”
吴登瑞还真情切意地抹了抹眼角,看着更可怜了:“我这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想尝一口螃蟹啊……”
黎书禾听他一顿哭诉,又瞧着他这苍白的两鬓,想起了自己的阿翁。
想当初,卢阿翁还在世的时候,平日里也就是馋一口吃食和美酒。
黎书禾心下一动,说道:“吴寺卿,等暮食的时候您再过来,保管让您尝到蟹味。”
吴登瑞眼睛一亮:“当真?”
这女娃子总不会诓骗他吧?
“自然是真的。”黎书禾笑了声,卖了个关子,“总之,一定让您满意!”
“好好好。”吴登瑞立马精神气又起来了,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大步往前迈去,“那我可就等着吃了!”
“您放心吧!”
吴寺卿人一走,田七就探着脑袋问道:“师父,你等等怎么给吴寺卿做带螃蟹的吃食啊?难不成您要自己贴银子去买点来?”
这一时半会儿,也不好采买吧?
黎书禾眨了眨眼,笑道:“等会儿教你们一招,什么叫做‘无中生蟹’!”
……
吴登瑞得了准信,从食堂后就哼着小调在大理寺各处漫步。
来往的诸位同僚对着这位大理寺卿如今每日准时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是这公务上的事情,是该跟陆少卿禀告还是让吴寺卿来决断呢?
这倒是让众人犯了难。
说还是让陆少卿拿主意吧,总显得不尊重吴寺卿。但说这突然去找吴寺卿,之前的那些活儿一时半会也接不上啊!
好些人尚且还在踌躇着不知怎么办的时候,崔小篆揣着怀里的卷宗正急匆匆地赶着路,正好迎面撞上了吴登瑞。
“吴、吴寺卿。”崔小篆连忙打了个招呼。
吴登瑞:“这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呢。”
崔小篆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思考片刻后,才说道:“就、就是之前吴州那群被查抄的官员这不是马上要押解进城了,想问问咱们大理寺的牢房是不是要腾空一些?”
吴登瑞连忙伸手阻止道:“诶,打住打住!这事你去同陆少卿说去,我可没听见!”
崔小篆:“…啊?”
吴登瑞:“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紧去禀告陆少卿,这等等要是耽误了要事,你担责任啊?”
崔小篆:“……”
崔小篆:“是。”
说着,又步履匆匆地离去了。
过了许久,又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吏,看着正在悠闲踱步的吴寺卿愣了半晌,才大着胆子上前:“吴、吴寺卿。”
吴登瑞皱眉。
怎么今儿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要不是他等着吃晚间的螃蟹,指定要回府避一避了。
但人前,还是要做一做样子的。
吴登瑞敛了敛衣襟,正色道:“又有何事?”
小吏:“吴寺卿,是这样的。”
“前些时候陆少卿让黎师傅一同到案牍库里查阅资料,你说这黎师傅虽然也是咱们大理寺的人,但也只是食堂里的一个掌勺师傅,怎么好跟着进进出出这般机密的地方啊!”
吴登瑞:“?”
小吏见吴寺卿皱着眉头没说话,更是大着胆子又说了一句:“以往您不在的时候,这大理寺都是陆少卿做主,我们也不敢说话。现如今您回来了,这大事小事,可不得重新来跟您请示才是!”
吴登瑞还是没说话,只是盯着这个小吏看了许久。
小吏又道:“这大理寺现如今里里外外,都是陆少卿的心腹,也只有我们这些之前的老人,还记着您的好啊!”
吴登瑞终于开口了,问道:“你来大理寺多少时间了?”
小吏恭敬道:“回吴寺卿,已是五年有余。”
吴登瑞:“你叫什么名字?”
小吏顿了顿,说道:“下官苏易之。”
“好,我记下了。”吴登瑞应了句,又嘱咐道,“此事你暂时先烂在肚子里,等过段时间我自会再来找你,到时候定然记你一份功!”
小吏一喜:“是!”
……
吴登瑞在这大理寺溜达了一下午,确定没有人会再来找他后,悄悄地走到陆怀砚的屋子里。
陆怀砚的屋子大门敞开,似乎也没有避讳什么。
吴登瑞站在门口咳了两声:“咳咳……”
陆怀砚听到声音连忙出来将人迎了进去:“吴寺卿。”
吴登瑞径直走了进去,也不跟他客气,端起小几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
品了一口才笑道:“我本以为大理寺诸位都定然对陆少卿十分赞服,如今看来,倒是我高估了你啊。”
陆怀砚:“吴寺卿,此话怎讲?”
吴登瑞又咳了两声,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你这模样,可跟陆钧一点都不像啊!”
陆怀砚笑了声:“父亲素来只对母亲和作物有耐心。”
吴登瑞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开口道:“……方才有个叫苏易之的小吏,把我拦住,说你假公济私,时常带着黎师傅去案牍库。”
陆怀砚:“哦?”
吴登瑞:“还越过我在大理寺独揽大权,一手遮天。”
陆怀砚:“嗯?”
吴登瑞:“还有,听说这大理寺都已经换成了你的心腹,将我架空了!”
陆怀砚笑了声:“吴寺卿若是愿意回来上值,文远随时可以交还公印,大理寺一切事务还是由您决策。”
吴登瑞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这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陆怀砚也知道他如今闲散在家,只等着致仕,收起了玩笑之意,叉手行了一礼:“文远多谢吴寺卿告知。”
吴登瑞这才捋着胡须笑眯眯道:“这才对嘛!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了谁咯!”
说完,他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笑着:“我是要去食堂等着吃暮食咯——你那小娘子可是说了,今儿给我做螃蟹吃!”
陆怀砚微微蹙眉。
司农寺送来的螃蟹昨天不是已经吃完了吗?怎么还会有?
他起身一同走了出去:“我陪吴寺卿一同去吧。”
吴登瑞突然警惕地看着他,暗道不好。
“虽、虽说你和那小娘子关系好,但你等会儿可不能跟我抢!”
早知道他多这个嘴干嘛,就不该得意!
陆怀砚笑道:“您放心,我只是与您同行罢了。”
到了食堂里,因着暮鼓钟声还没敲响,如今敢堂而皇之在下值之前赶来食堂的也就只有他们二位。
刚刚走到领食的桌案前,吴登瑞傻眼了。
一整排的蟹壳摆在了盘子里。
蟹壳里头装满了蟹肉和蟹黄,只是闻着好似还有一股麦子的香气。
吴登瑞早已是垂涎欲滴,迫不及待。当即领了两个坐下。
他搓着手笑道:“今儿这螃黄可真够肥的啊!”
舀了满满一大勺蟹黄送入口中,吴登瑞的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眼睛瞬间睁大了:“…… 鲜!真有够鲜香的啊!”
吴登瑞疑惑道:“怎么这才初秋,这蟹就这么肥了?这蟹黄…怎么也如此沙糯油润的!”
他又舀了一勺送入嘴中,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确定道:“这蟹肉鲜是鲜,但怎么感觉嫩的有点过分了啊?”
软嫩滑爽,入口即化,但是就是少了点螃蟹独有的水腥气。
吴登瑞咂摸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拿着筷子拨了拨,这才发现这蟹壳另有奇妙之处。
吴登瑞干脆拿起那蟹壳放到嘴边,“咔嚓”一声脆响,本该坚硬的蟹壳被他一口咬了下来。
嘶——
这是面粉做的!带着浓郁的麦子焦香,和独特的酥脆口感,嚼劲十足。
这蟹壳是假的,蟹肉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他就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如此肥美的螃蟹!这大理寺也没有这般实力连续两天能嚯嚯这么多的螃蟹啊!
也不知道这小娘子是用什么做的。
对上黎书禾投来的视线后,吴登瑞笑着说道:“黎师傅,你这个‘螃蟹’,可差点把我都给唬住了!”
黎书禾正净了手,笑着走了过来,叉手道:“吴寺卿,这道‘赛螃蟹’,味道如何?”
“好个‘赛螃蟹’!真真是以假乱真!这菜有意思,名字也有意思。”吴登瑞显然是十分满意,又评价道,“鲜甜滑嫩,不是螃蟹,却胜似蟹味。”
“这是用着鸡蛋炒制而成,为了让味道更鲜,我又往里头加了些鱼肉和海米,所以吃起来也是有一股海气,就是不多罢了。”
“原来如此!”
吴登瑞眯着眼,虽知是假的螃蟹,但那味道确实勾人。咂巴咂巴嘴唇,回味着这“蟹”味,笑道:“那这蟹壳可是有面粉做的?”
黎书禾称赞道:“真真是瞒不过吴寺卿,确实是用面粉烤制而成的,只当是图个新鲜。”
吴登瑞从新打量了一番她的模样,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于是笑了起来。
“这蟹虽非真蟹,但味可不差!”
说罢,吴登瑞又拿起筷子,将蟹壳里最后一点沾着姜醋汁儿的“蟹肉”和“蟹黄”刮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又继续拿起蟹壳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谁说赛螃蟹就不是螃蟹了?反正味儿都一个样!
……
暮鼓钟声终于响了起来,众人迈进食堂时,也皆是被这场景吓了一跳。
他们大理寺何德何能啊?!能连续两日吃着这特地从江南运来的螃蟹,份量竟还这般足!
好些个官员当即就立志,今后定当要更加勤勉,才能不愧于这般待遇。
裴珣走进来后,看着这桌案上的菜肴也是满意地点头,正准备去老地方准备将他特制的大碗拿出来时……
咦——
他碗呢?
裴珣恨不得仰天咆哮:究竟是哪个贼人!竟敢跑到大理寺来做贼,还居然偷到他头上来了?!
第129章 桂花酒酿(一) 哪个龟儿子偷了我的东……
要说大理寺这段时间最谁的日子最难捱,那定然是刘茂春刘师傅。
从前头好好的掌勺师傅到如今给专门负责大理寺监牢饭食的黄师傅打下手。偏这些个狱卒、犯人都不买他的账,一日日地对他冷嘲热讽,简直是苦不堪言。
不说还好,这一说起黎书禾,刘茂春就憋着一股气。
明明是他最早来的大理寺,现如今这里却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反而是被那个小丫头片子混得风生水起,就连王陶年那个胖子都对她言听计从,心里更是添了一股怒气。
而后又听说她拿那些个水果进行烹饪炒菜,还引得隔壁御史台的中丞大人亲自上门请她去掌勺,心里的怨气更甚。
明明是他先开始用水果炖菜的,万万没想到竟是为她做了嫁衣,让她白捡了这个便宜。
刘茂春心里当真是又气又苦啊。
再听闻前几日这黎书禾不知道做了什么吃食,将食堂里弄得是乌烟瘴气,尽是一股茅厕里的味道。
刘茂春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这些个大人们定然也会受不了她这般折腾,若是将她发配到这监牢里来给犯人做吃食,那他不就有机会可以重新回去了吗?
可惜这等啊等,迟迟没等到将他调走的消息,反而是那些个没有品味的大人个个对她称赞有加,还直说不能“以味取食”,那味道臭的东西,指不定有多美味!
听到这些消息后,刘茂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是眼见着这个小娘子傍上了陆少卿,诸位大人都不敢得罪了。所以不管她做什么,众人都只会夸赞。
而为了给她铺路,更是逼他“退位让贤”,让自己成为她前进路上的垫脚石。临走之前还平白被指责一顿,落得如此下场!
不说别的,前几日覃采买知道他跟司农寺卿没什么关系后,更是又狠狠斥责了他一顿,并严厉警告,若是他再敢招惹是非,就要将他逐出大理寺。
一想到自己成为了一颗废棋,刘茂春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娘子若是没了陆少卿的庇佑,究竟会落得什么下场。
……
黎书禾忙完了就准备回自己的屋子里。
还没走进去,就发现自己今早晾在院子里头的鞋子不见了。
她思来想去,许是昨天夜里下了雨,春桃瞧见了怕晨间又有小雨,就替自己先收起来了。
于是黎书禾拐了个弯,走到后头的一间屋子敲了敲。
春桃是和另一个女郎两人一同住一间屋子的,来开门的是另一人,瞧见是黎书禾敲门,那女郎忙朝屋里头喊了声:“春桃,是黎师傅找你。”
春桃应了声,急匆匆地就赶了出来。
“师父,你找我什么事?”
黎书禾问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瞧见我昨天晾在院子里头的那双鞋子了吗?”
“我没瞧见呀。”春桃摇摇头,讶异道,“是鞋子丢了吗?”
黎书禾只觉得奇怪,这好端端的,她的鞋子怎么会消失了?
只不过她的鞋子用料普通,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只当是被谁拿错了吧。
“没事,我就是问问。”黎书禾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虽然她这般说着,但春桃却上了心,又多问了两句:“师父是哪双鞋子?上面绣着什么花样?我明天早上去各处替你找找。”
黎书禾: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必这般费心。”
春桃咬了咬唇没说话。
黎书禾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真不用费心,我只是发现不见了,所以才问问。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换一双新鞋子!”
春桃:“嗯,我也会多加留意的!”
问完了话,黎书禾就又转身回去了,只是一路上还是没能想明白这件事。
她想,兴许不是有人拿错了鞋子,而是鞋子被人偷了。
……
就这么过了几日,黎书禾的鞋子迟迟没有找到。
她自己留了个心眼,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太对劲。为着她还特地跟陆怀砚提了一嘴,就怕是有不怀好意之人偷偷拿她的鞋子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某日一早,大理寺食堂还没热闹起来,反而是后院先起了喧哗。
好几个杂役陆陆续续地发现自己屋子里丢了东西,虽然物件不贵,但也是确确实实地遗失了。
尤其是王师傅,他一大早就开始嚷嚷着了。
“哪个龟儿子偷了我的珍藏的盒子嘛!里头装的是我攒了好久的香料啊,费心费力磨出来的,硬是气死个人!”
跟他住的相邻的刘师傅凑了上来,阴阳怪气道:“这偷你的香料的人,指不定是想拿去是做什么新菜呢?”
王师傅一听,立马揪着他的衣领骂道:“好腻个刘茂春儿,是不是你这个龟儿子偷了我的香料盒?我辛辛苦苦攒的,你真是莫得良心!”
刘师傅连连摆手:“诶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
刘茂春:“我如今一天到晚都在那监牢里给那些个狱卒和犯人做吃食,要你这香料做什么?这犯人吃得再好,也不能让给我升官啊!”
王师傅把手松了下来。
刘茂春这话说的在理,他如今每日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偷他的香料确实没什么用处。再说了,他和刘茂春就不是一个派系的,刘茂春可做不来他们这胡椒派的菜。
那会是谁呢?
王师傅等人思来想去,怎么也琢磨不出来。
“你想啊,我们这是哪?大理寺!”刘师傅又凑上来说道,“你把这事儿捅给那些个大人们知道,他们可不就能替你破案了!”
王师傅一击掌。
他方才怎么没想到此事!
这毛贼真真是个胆大的,竟敢偷到大理寺来了!合该被抓起来关进大牢!
王师傅气冲冲地就准备去署衙找个大人告状,正巧路上碰到了丁復。
丁復瞧着他这胖乎乎的模样就觉得好笑:“王师傅,这是去哪儿啊?”
王师傅:“我们那食堂后院好些个人的东西遭偷了,是的香料都莫得了!正想去找大人告一状,替我们逮到这贼娃子!”
丁復“啊?”了一声,突然心虚起来,眼神往旁边瞟了几眼,问道:“都丢了什么东西啊?”
王师傅:“嗐!几个女娃子些衣服首饰遭偷了,还有些个挂件也莫得了,你说焦人不焦人嘛!”
丁復莫名吁了口气。
他就说嘛,他只拿了裴珣那个特制的瓷碗,别的可一动没动的。这万一这一口大锅扣到他的头上,那可就完蛋了。
丁復咳了两声,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交给我来吧,我跟你们去屋子里瞧一瞧。”
“走嘛走嘛。”王师傅立马上前头带路,“快点儿去把那个贼娃子逮到!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偷到我们大理寺头上来,真是莫得王法了嗦!”
……
丁復跟着王师傅走到后院时,刘师傅还逗留了一会儿准备看戏。直到后头的杂役来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赶去监牢做饭食了。
刘茂春骂骂咧咧地走了:“催催催,催什么催,这些个犯人少吃一顿又不会死啊!”
丁復斜眼看了他一眼。
刘师傅被他一瞪,立马闭上嘴巴,灰溜溜地走了。
丁復:“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还没被赶走啊?”他那天可是听到了,这刘师傅竟敢冒领陆少卿的功劳,几日不见,还以为他被逐出大理寺了。
王师傅:“哪个晓得他哦,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搞啥子名堂!”
丁復转身进了屋子,看着他屋子里整齐的布局,问道:“这贼其他东西都没动?就专门奔着你的香料来的?”
“怕不是觉得我的香料有名堂,就想偷我的东西跟着学噻!”王师傅恶狠狠道,“这龟儿子莫要让我让我逮到,逮到了我让他晓得锅儿敲到脑壳儿上是什么滋味!”
丁復顿了顿,无语道:“……偷学你的厨艺?”这贼是眼瞎了不成?放着黎师傅的酱料不偷,去偷这胖子的。
不过吐槽归吐槽,丁復仔仔细细地在屋子里查了一遍,还真发现他床底下那布着的灰尘有个可疑的脚印。
丁復:“这脚印怎么这么小?看着倒像是个女郎。”
再听闻其他人也有丢了东西的,干脆都一起检查了一遍。
这才发现他们丢的东西虽然不贵重,但都是日常常用的,是以没过多久便发现了。正好前几天下了一场雨,院子里有个泥潭,每个人门口多多少少都有几个泥印。
丁復:“我去找康诚明来,让他帮着把鞋底的花纹拓下来,到时候挨个对比对比。”
王师傅立马拱手奉承了两句:“还是丁司直脑袋灵光,不像我们瓜兮兮的。”
丁復脚步一顿,露出了笑容。
还是头一次有人夸赞他脑子好用!
走出去的时候脊背也挺直了,脚步也从容,昂着个头,高低还要再摆个谱。
哐当一声——
丁復下巴抬得太高,一时没注意,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走来的春桃。
春桃揉了揉脑袋,立马叉手道歉:“丁司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丁復摆摆手,正想说句“没事”,眼尖地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东西,问道:“你这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春桃拍了拍那鞋面,说道:“前几天黎师傅的鞋子丢了,我去找了找,没想到真的被我找到了。”
丁復喉咙一紧,对她说道:“你把鞋子拿来给我瞧瞧。”
春桃:“啊?这……”
丁復手一伸:“拿来。”
这鞋面素净,鞋底尚还沾着些未干的泥土,只是——
丁復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重了两拍,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鞋底的花纹看了又看。
怎么这鞋底跟王师傅那留下的花纹,看着一模一样啊?!
第130章 桂花酒酿(二) 我怀疑有人做局想要害……
丁復将手里的鞋子往身后一藏,咳了两声:“我刚好要去食堂那边,顺路,我把鞋子替你给黎师傅带过去吧。”
春桃傻眼了。
这鞋子拿食堂去干什么?带过去再带回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春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丁司直,你这等等不是还要麻烦师父又重新带回来吗?这鞋子可能被风刮走了,都染上了些泥垢,正好我现在闲着,帮着洗一洗。”
说着,春桃就要上手接过那双鞋子。
“别动!”丁復嘴巴快过脑子,自己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解释道:“这不是入秋了,陆少卿前些日子还在发愁给黎师傅送些什么东西合适,我把这鞋子偷偷拿给他量一量尺码,马上就拿回来,不碍事。”
春桃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又偷偷笑了,“丁司直下次直接说便是,方才差点被您吓了一跳。”
丁復心说,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说道:“这不是陆少卿想给黎师傅一个惊喜嘛!你可千万不要暴露了。”
春桃连连点头应下,保证绝对不会说漏嘴。
待人一走,丁復才长吁一口气,手心里还渗出不少汗渍。
妈呀!怎么好端端的这事就被他遇上了!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还整了这一出,这不是明摆着想给他下套?!
丁復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是一件针对他而来的阴谋,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拎着这双鞋子就去找了陆少卿。
既然还扯上了黎师傅,那还是得尽快告诉陆少卿,不然这误会可就大了!
丁復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跑得太急,到时还有点喘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拎着一双鞋子在陆怀砚面前晃了晃。
陆怀砚盯着丁復手里的鞋子,眼睛先将他上上下下浑身打量了一遍。
丁復只觉得在对方的眼神中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连忙抢先开口道:“这鞋子是黎师傅的。”
一句话,陆怀砚的脸色果不其然地又沉了两分。
丁復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忙解释道:“刚刚路上碰到了王师傅,说是食堂那边住的后院里好些人丢了东西,我就跟过去瞧瞧了。”
“正想着让康诚明一同过去拓个鞋印取证的,没想到就正好碰到春桃拿着黎师傅的鞋子过来了。”
陆怀砚的脸色温和了一些。
丁復又信誓旦旦道:“我怀疑有人做局想要害我!”
陆怀砚:“?”
丁復:“我思来想去,这人故意拿着黎师傅的鞋子伪装成贼人的模样,好叫我一脚踩进这陷阱之中,只等着我去将黎师傅抓起来审问。”
陆怀砚听完事情的起因经过,实在不明白丁復怎么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疑惑地看着他,脸上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问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丁復狐疑地看着他:“这很难猜到吗?现如今整个大理寺的人都知道你和黎师傅在一起了,我要是把黎师傅抓起来,这不是找死吗?”
陆怀砚:“?”
丁復理直气壮道:“别的我不知道,反正你铁定是会给我穿小鞋的。”
陆怀砚:“……”
他叹了口气,实在是对下属这个脑回路没有招了。
再看着丁復那张犹如喷火尚且还在气愤的脸,幽幽道:“你怎么不说,兴许是有人想陷害禾娘呢?”
丁復“啊?”了一声,似乎是没有想到怎么还有这种可能,经他这么一点拨,还有些恍然:“不、不会吧?”
这好端端的,只是陷害大理寺食堂里的一个掌勺师傅做什么?
不过没过多久,丁復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知道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觉得总算是孺子可教也。
下一句,丁復充满惊恐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就说我们大理寺的风水不对,合该找个道士来来驱驱邪!”
陆怀砚:“?”
丁復:“你看,咱们大理寺招了这么多的厨子,只要稍稍有些手艺的,全都莫名其妙犯了事。”
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丁復咬了咬舌根,又说道:“不是,我不是说黎师傅犯事,我只是觉得这事实在是有点诡异!”
想想曾经的周厨娘,越想越是玄乎,她到底哪儿来的银子去买五石散啊?!
陆怀砚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你把刚刚的事情经过再同我说一遍。”
……
等两人一同来到了后院时,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好。
星星点点细碎的桂花于绿叶深处,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周遭的空气。
他们走过时,一阵一阵的桂花香便飘了过来,随风浮动。
丁復深吸一口,感叹道:“好香啊!”
一眼看去,桂花树正好就种在黎师傅她们住的那个院子里。
巧了么不是。
正想再说什么,陆怀砚已经大步往那棵桂花树下走去。
桂花树后面,恰好有一小块的泥土似是被人刚刚翻过,而旁边似乎被谁特地留了几个隐隐约约的脚印。
陆怀砚蹲下拿手摸了摸这地上的泥土,对着丁復说道:“去拿把铁锹来。”
丁復应了声,一会的功夫就又跑了回来。
陆怀砚:“挖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丁復双手唾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就卖力地干起活来。
还没使上劲,铁锹就已经抵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丁復收了力,转而换了一个更小一点的挖铲一点点地往外挖着泥土。
看到一闪而过的亮光,丁復直接拿手往里头扒拉了一下,是一根银簪子,那点微弱的亮光被覆了一层泥土后显得更是黯淡,就连簪头细小的花纹也被泥垢填塞得有些模糊。
旁边零零碎碎还掩埋了许多的东西,丁復一样一样的摸索着,一件揉成一团的旧衣裳被拽了出来,还有几个不怎么显眼的耳坠,混着泥的荷包,包括王师傅的香料盒。
除了王师傅的那个香料盒,都是些女郎们才会用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都将这事的疑点指向了黎书禾。
陆怀砚眉头微蹙,眼眸更是冷了下来。
他想起那日禾娘说着自己的鞋子似是被人偷了。
彼时,他们还猜测着兴许是某个不怀好意的变态专门偷取女郎的贴身用品,却万万没想到竟是有人一早就挖好了坑,布好了局,只等着她跳进去,百口莫辩。
丁復后知后觉地也反应过来了:“敢情这事不是冲我来的啊?”
是冲着黎师傅来的。他看了看陆怀砚阴沉的脸色,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没想到陆怀砚轻笑一声,说道:“不知是不是太过慌张了,这贼人显然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
丁復:“……?此话从何说起?”
陆怀砚拿着黎书禾的鞋子,指给丁復看了看,说道:“你看着鞋子前面干净整洁,只有鞋底沾染了些泥泞。再者,你看这里埋着的东西,差不多都在同一个位置,只怕是随便挖了点深度,就往里埋了。”
他自己说着,还觉得有些好笑。这贼还惯会偷懒的,甚至连装都不知道装点好的。
“前几天夜里下过一场小雨,恰好禾娘鞋子在那天丢失了。且不说她一整日都在食堂里压根抽不出时间,若真的是她,抽出空来在晚上行窃,那她在挖坑埋东西的时候,身上,鞋子,也必定是沾满了污泥。”
陆怀砚冷哼一声:“这贼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还知道偷禾娘的鞋来伪造现场的鞋印。
也不知道之前那几桩案子里,又有没有他参与的手笔。
丁復听着陆怀砚的话,茫然道:“所以……陆少卿你知道谁是幕后之人了?”
陆怀砚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仔细看看这里。”
桂花落了满地,掩盖了地上不少痕迹。只可惜了这般香甜的桂花,若是禾娘能做成桂花糕,想来应是会很美味。
陆怀砚轻轻拂去地上堆积的花瓣,有一处似是被人用鞋底多次摩擦,又破坏了的脚印。
但那人大抵是带着些紧张,又离开的有些慌忙,还是留下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他无声地勾起了一个唇角,看的丁復是头皮发麻。
而后,陆怀砚轻声道:“见堂,有个任务非得交给你不可。”
丁復:“啊?”
……
暮色沉沉,大理寺里沿边的灯火陆续亮了起来。不少的人更是吃饱喝足,有回去继续处理公务的,也有回屋休息的,走在路上,只觉得深秋吹起的风里都带着一丝寒意。
刘茂春也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准备回屋休息。
这牢狱里的饭食是真不好做,每每给那些人放饭的时候,只觉得他们一个个眼神都凶神恶煞的,还有好几个人甚至还威胁他,说什么等他们出去,定饶不了他!
刘茂春心里是又冤又苦。
想找狱卒帮忙,但这些个狱卒更是看好戏一般,像是只等着看他出糗,根本只当没有听见,完全不曾理会。
刘茂春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这些日子里,他是被这个黄师傅使唤地都麻木了,哪还有之前在食堂里耀武扬威时半分神气的模样。
且再忍一忍吧。
等……这事了结,他就又有机会能重回食堂了!
这样想着,心里总算是好受不少,以至于回去的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回自己屋子之前,刘茂春还特地绕了绕道,往黎书禾那屋子方向走过去,探了探头。
远远望去,就看到丁復和康墩正站在那棵桂花树下,正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茂春心扑通跳了两声,主动招呼了一声,脚步也不由向前走了两步。
“两位大人,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歇着呢?”
丁復唉声叹气道:“这不是忙着抓贼吗。”
刘茂春假意询问道:“可有什么线索了?”
丁復:“那自然是有的,发现了几个脚印,康评事下午的时候就将这印子拓了去,正让大理寺的衙役们先从咱们自己人里挨个排查过去。”
刘茂春心一紧,脸上已经不知不觉露出些笑容来,又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查到咱们自己人身上了?”
丁復:“陆少卿吩咐的,说这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大理寺里偷东西,定然是熟悉大理寺环境布局,说不定就是我们自己人!”
刘茂春连连点头,说道:“可不是嘛!你看咱们之前的那些个主厨,不说周厨娘这等罪恶滔天的,就如之前那还有个,不也是时常偷我们食堂里的东西出去贩卖吗?我瞧着这次也像我们自己人!”
丁復:“没错,陆少卿说了,最讨厌这等偷鸡摸狗之辈,若是查到,定是会严惩不贷!”
刘茂春眯着眼睛问道:“不管是谁,都不轻饶吗?”
“这是自然!”丁復义愤填膺道,“咱们陆少卿最是讲究遵循律法,什么时候对人网开一面过?”
刘茂春想着也是这个理。
到时候若是查出来是那女郎偷窃了东西,陆少卿就算是同她蜜里调油,那也定然会心生疑虑,厌弃了她!
一想到这个,刘茂春觉得心里更舒坦了。
刘茂春又假模假样地夸赞了几句:“二位大人日夜操劳,明镜高悬,铁面无私,实乃是国之栋梁,朝廷柱石啊!”
丁復瞪了他一眼,摆摆手:“说什么呢,只是查个案子罢了,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
刘茂春拍马屁无果,只好神情恹恹地回去了,临走之前本还想再暗示两句,又生怕露出什么马脚,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深秋的天色总是暗的特别早。
刘茂春只觉得还没多久,这天色已经黑沉沉的,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等他开了锁,推开了自己的屋子。
门吱呀一声——
突然门外灯火通明,似是有一群人举着火把正往这边前来。
刘茂春心里咯噔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下一秒,外面的那群衙役跟着冲了进来,橙红色的火把将他这间方才还是一片漆黑的屋子照得通亮。
刘茂春也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他屋子里堆放着的东西。
鞋子、衣裳、首饰,还有王师傅一直念叨的香料盒等等……
一阵天旋地转。
刘茂春恨不得这明亮的火光立刻能将这屋子点燃,全烧了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