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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明月逐来

    陆行则说完那一段话后便再没多说什么, 后退几步后指了指云霜月怀里的花束让云霜月多看看它,随后就笑着转身识趣离开了。

    云霜月垂眸看向怀中的花束,刚刚尚未仔细看清, 只顾着躲那无孔不入的陆行则了。

    这束花整体呈现出一种透明的, 带着淡淡月晕的珍珠白色,主要是由许多枝月魄昙组成的,每枝花的中心还有一点纯净的金色蕊光。这种花在修真界并不多见, 而云霜月却正好认识,因为前世陆行则第一次就薅了一大把月魄昙塞到了他们的院子中。

    云霜月定了定, 随后不知为何突然用手拨弄了一下月魄昙的花瓣。然后下一秒更为奇异的是那被拨弄的花瓣居然真的冒出了回应的灵力, 飘飘悠悠作势要浮现出几行小字来。

    她突然有些后悔真去碰这花瓣了。

    “猜错了,不是要说那三个字。”那些灵力和它的主人一样, 慢悠悠地拼完。

    随后这行恶作剧的小字凝聚在一起, 团成了一个发着光球, 待光芒散去,一枚用月魄昙花茎编成的小环落了下来。却不像是能戴在手腕上的大小, 反而更适合手指。

    “买一送一ovo”

    一行字落下,随后才真正消失不见。云霜月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塞进来这么个小物件,陆行则也没有说什么话解释, 似乎是顺着心意想塞就塞了。

    她看着静静躺在花束上的那个小玩意儿, 随后微微摇了摇头:“分明是强买强卖。”

    和它的主人一个样子。

    现在的云霜月越去推陆行则, 陆行则就越会粘在她的手上。即使不去理会他,他也会自己找个空隙钻到云霜月身边。

    她与陆行则不是仇人,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半点恨意也无。远不到说什么不堪入耳的重话, 避他如蛇蝎的地步。

    相反,她感激他带她逃出老宅看了不一样的世界,向往他拿着剑和话本里那些侠客一样意气的姿态, 所以重生后的她才想亲自来外面看看,看看能不能和陆行则他们一样,也能拥有那挥剑的自由。

    后来才会遇到了前世未曾见到的云叔他们,遇到了看她舞剑的火曼儿,遇到了百仙盟上的许多修士,遇见了花灯节莲台之下的众生。

    抛去一切的条件,陆行则作为这一系列里面最开始的那个因,无论如何云霜月都觉得他对她是有恩的。

    挚友也好,夫妻也罢,这世间最奇怪又特殊的关系,像一条看不清的线系在他们的尾指。就算现在真去做那形同陌路之人,那条线也不会是被相看两厌的恨意斩断的。

    于是现在的他们处于一个极为凝滞的状态,陆行则嗅着骨头的味道横冲直撞地跑过来,云霜月这个拿着香喷喷的骨头的人只能目视前方,无视在她脚底下乱转试图引起主人注意的生物。只盼着时间一久,拒绝的话堆积起来,好让他知难而退。

    云霜月叹了一口气,随后抬手推开了院门。回到房间后,她找了个瓶子装水,将花束放了进去,随后本想将它放到一个看不见的角落,最终却还是拐了个弯,将它放到窗户那,一个能被光照到却不会晒伤的位置。

    温和的阳光从窗外泄进来,安静流淌在月魄昙的花瓣上,清幽的冷香弥漫在屋内,无声彰显着它的存在。

    云霜月难得发了会儿呆,她用手撑着自己的脸,注视着阳光下散发着微光的花束。她的皮肤依旧和前世一样苍白到透明,可眼中色彩却让她看起来像那枝头初绽的梨花,鲜活而生动。

    空气中的微尘浮动着,云霜月在这静谧的时间里什么都没想,最后对着那束花轻声道:“……是挺好看。”

    ——

    天字班内。

    又是新的一天,今日的早课还未开始,天字班内的修士们还在三三两两地闲聊。

    “诶,你有没有觉得昨天陆行则有点怪怪的。”一个将弟子服穿得很松散的修士站在桌旁,吊儿郎当地拍了拍旁边的修士。

    被他拍到的修士面容白净,长得很斯文:“没看出来啊,怎么说?”

    “啧,让你平时只会修炼!你不觉得……他好像对云霜月有点意思啊?”

    “他和小漂亮剑?不可能吧,你乱说被他发现会挨揍的。”

    “……这个小漂亮剑是?”那个还在八卦的修士顿住了。

    “就是你说的云霜月啊。”那修士比划了两下那日桃花树下的剑招:“她上次论道的剑术特别好看,你不觉得很适合她吗?”

    另一个修士摸了摸下巴细品了几秒后认同地点点头:“合适!”

    就在他们对话间,入口处的光暗了一下,引得班里很多闲着的修士也跟着下意识抬头。

    “呦,太阳打哪边出来了。我们陆大公子也有这么早到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修笑嘻嘻地在不远处朝陆行则打了个招呼。

    “今天有要事在身。”陆行则朗声一本正经地回了他一句。

    左邢正好从外面进来,听到了陆行则的话后狐疑地看向他问道:“你又有什么要事了?不会这次又是下手没轻没重揍了哪个家族的宝贝疙瘩,被人家长老找上门来寻常德仙君讨说法的吧?”

    陆行则看都没看左邢,笑了声:“这算什么大事。”他目标明确地朝自己的座位方向走去:“我现在的事情比那些重要多了好吗。”

    左邢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真这么重要?至于走这么快吗。”

    这回陆行则没有回左邢话,因为他已经来到了云霜月的旁边。

    还未说话,就看见云霜月的手动了动,往他这推了几块糕点。

    “给我的?”陆行则笑问。

    “……不要装傻。”云霜月的语气很肯定:“是你放到我这来的。”

    “唔,可是我才刚刚到啊。”陆行则开始耍赖。

    “陆行则。”

    陆行则这时倒极快地接上了句:“喜欢云霜月。”

    云霜月终于抬起脸看向了他。

    陆行则就这么和她对视着,露出一份极为无辜的样子:“我没说错啊。”

    云霜月手指蜷了蜷,嘴巴动了动后发现不知说什么,随后又打算不理陆行则结束话题了。

    见状陆行则熟练滑跪,但依旧没认错。他态度极为诚恳地捧场一大堆东西来赔罪:“给,这是昨天姬芜珩派人送来的。”

    “昨天?”云霜月听到这个时候后微微一愣。

    “对啊。”陆行则颇为坦荡地说:“留着今天给你是因为想用这个借口和你多说几句话。”

    云霜月轻声道:“没什么可说的。”

    “好吧——”陆行则晃了晃头:“那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想到问问题似乎说话容易回答,云霜月最终朝陆行则点了头。

    “我今天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怎么是这种问题。”

    他又开始装作听不见:“陆行则可以和云霜月一起走吗?”

    “不行。”

    “那我明天再问一遍。”陆行则笑着说。

    他身后的左邢默默听着陆行则和云霜月的对话,眼睛一直在抽搐着。不是,他单知道陆行则这家伙刚开窍,但没想到开窍后是这么个状态啊。

    练剑牛逼的脑子也这么好使吗,嘶……要不要找支笔记下来,回去追小师妹的时候用。

    等等,那陆行则还来问他怎么追人,搞半天就是为了坐到云霜月身边去,然后顺便耍他玩呢。

    左邢有些怒了,但他没怒起来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昨日交给你的课业,现在完成的怎么样了?”常德仙君从左邢身后走出来,笑眯眯地抚着胡须问他,另一只手提溜着神色恹恹的白野泽。

    左邢霎时间一个激灵:“哈哈,马上,马上就要写完了。”

    闻言,常德仙君睨了他一眼,也不知信还是没信。但人还是走掉了,左邢松了一口气。

    他视线一移,看着旁边萎靡不振的新同桌问道:“诶,哥们,你这是怎么了?”

    白野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看向左邢:“前几日欠的课业都没写完,被常德仙君喊去洞府罚抄了十遍。”

    左邢听到后哽了哽,感觉自己的命运似乎也马上就要望到头了。他将视线放到前面的常德仙君身上,企图让他放自己一条狗命,谁知常德仙君的目光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直接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似乎打算宣布什么事情。

    “啪啪——!”

    常德仙君背后悬在空中的仙剑动了动,用剑柄敲了敲地面后,又发出一道带着灵力波动的嗡鸣。

    “趁着还未上早课的时间,和诸位说件事。”常德仙君扫了一眼台下的人:“诸位修士来百仙盟已经有段时日了,对于各位文书和修道那些方面,我们已经有了一定的考量。只是修真一途之中,险境重重,更多时候不是依靠自己,而是要学会依靠同伴。”

    “这百仙盟对于诸位最后的考验,便是看看大家来天字班这么多天了,和诸位同门培养的默契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常德仙君笑呵呵道:“同桌两两一组,这段时间好好准备准备,迎接半月后百仙盟会的第一次切磋!”

    第82章 明月逐来

    天字班内。

    常德仙君话音刚落, 底下原本还算安静的修士们像是沸石入水那般,叽里呱啦地炸开锅来。

    “意思是其余那几个班的人也会来?但是组队切磋的话,算不算太欺负他们了。”那个浪荡修士摸了摸下巴。

    “别的班的某些修士又不是实力不行, 别忘了当时是凭着书卷分班的, 有些人单纯脑子不好使罢了。”坐在他身后的女修白了他一眼。

    长相斯文的男修也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按照常德仙君的意思,这次盟会比试考验的也并非双方实力, 更重要的是和同伴修士的配合程度。”

    浪荡修士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坐在他旁边的斯文男修:“等等, 常德仙君说的是直接同桌组队吗?”他有些绝望地扶了扶额头:“我记得你是玄天门药谷那边的是吧?”

    “怎么……”男修也顿了顿:“记得你不是体修吗?应该没什么的吧。”

    “你以为所有体修都和你们玄天门的那个少主火曼儿一样吗?那拳头硬不代表我们体修拳头都硬啊!”浪荡修士欲哭无泪:“我是练御体的, 我们俩这组合上台,只能被别人当比较厚的沙包揍……”

    他后排的女修听到后直接笑出声来, 感受到前排两人幽怨的视线, 女修清了清嗓子端正表情:“要我说你们也不用把自己想得这么惨吧, 组合不合适的肯定不止你们两个,说不定到时候上场后, 碰到对面两人也正好不合适呢?”

    “说的倒是轻松,你和你旁边那个妹子一攻一守,还是从门派里就认识的, 这组合我都不知道你们拿什么输。”浪荡修士长叹一口气。

    “哈哈, 你们惨是惨了点, 但最不适配的显然不是你们俩吧?”后排女修的搭档也加入进来。

    “啊?那还有谁。”

    “那谁和小漂亮剑啊。”女修朝前面两人努了努嘴,示意二人朝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人剑意霸道,容不下第二人。另一个人剑意虽没有陆行则那般锋芒外露, 但是内里蕴含的法则道韵,不像是能轻易允许别人靠近的。”

    女修一锤定音:“要我说这俩人就是王不见王,最不可能相配。”

    “我倒不这么觉得, 你这也太主观了。”浪荡男修小声嘀嘀咕咕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想约小漂亮剑出去玩没约上,现在只要是个人能和她站一块儿的,你都会诋毁两句。”

    “你——!”

    此时并不止他们,有好几双眼睛隐晦地看向陆行则和云霜月的方向,心中大多得出了和女修一样的结论。而两位当事人却好像没什么反应一般,依旧自若地坐在那。

    “这该如何是好啊,云霜月。”陆行则一句话三个调子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像是被波浪冲了过来一样,听起来没有半分字面意思上的苦恼之意。

    “……”云霜月什么都没想,她甚至大脑有些空白。

    她能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咋么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想到主意怎么把陆行则推推远呢,结果一股神秘力量突然将她的手捆了一圈栓绳,顺便还打了一个死结,绳子的另一端连接在底下那只满肚子坏水的陆行则身上。若是云霜月朝他看去真的理会他了,他指不定又要朝着她汪汪叫唤几声。

    “我们要组队了诶云霜月——”陆行则像是突然被抽去骨头了那般,上半身在那软趴趴地晃荡:“你可要对我这个柔弱无辜可怜的小白脸负责啊。”

    他把身子往云霜月那挪了挪,胳膊撑着脑袋看向她:“怎么不说话啊云霜月,万一别人看我们这么冷淡的样子,就乘虚而入专挑软柿子捏,背地里偷偷欺负我可怎么办。”

    “……他们不会来欺负你。”云霜月没有被陆行则那一通鬼话干扰到,微微侧头耐心又认真地说了句话。

    陆行则笑眯眯地看着云霜月,嘴上依旧不停:“不管,就是会来欺负我。”

    “百仙盟内不允许私斗,真发生了这种事情,你可以去找常德仙君。”

    “常德仙君好忙啊,这种大人物小白脸可不会认识,我只有云霜月可以依靠了。”

    “常德仙君是你师傅。”

    “我知道啊。”陆行则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噙着笑:“但云霜月是我喜欢的人。”

    “……”云霜月把头偏了回去。

    但她刚偏回去没多久,就感觉到自己的袖袍被牵动。云霜月本该继续装作无事的样子不理会,但是余光瞥见了一抹清透的颜色。

    “青髓剑为什么跑出来了?”云霜月的语气中带了点波动:“你这时候将它放出来做什么?”

    青髓剑此时并不是完全体,而是和当时在镇中化作云霜月腰间的挂饰一样,比一般玉佩的大小还要小一点。此时正蹦蹦跳跳地从云霜月袖子那她这跑,中途差点倒下去还被云霜月的手扶了一下。

    随后就彻底在云霜月的手心躺下,赖在那不动了。见到这个样子的青髓剑,云霜月眼睛弯了弯,心中还是有些惊喜的。

    “是它自己要出来的。”陆行则手里还不老实地抓了一角云霜月的衣袖,没有放开:“它想你了。”

    云霜月的目光看过来,陆行则顺势做了一个哭着的小表情:“回来吧云霜月,家里孩子总哭。”

    “又在乱说。”

    “冤枉啊大人——”陆行则似乎来劲了,嘴巴一张又要吐出些奇怪的话来。

    “好了。”云霜月将手心的青髓剑轻轻放回了陆行则那,随后又轻声补充了句:“别再偷看我了。”

    “青髓剑没有眼睛啊。”陆行则一本正经地拎起它,左看右看地打量着。

    “我说的是你。”

    “啊,那算偷看吗?我觉得我还挺光明正大的。”陆行则姿势不变,那双暗金色的眼瞳依旧盯着云霜月的侧脸,像是要将她洞穿了一样。

    静了一刻后,陆行则突然冷不丁叫了一声:“云霜月。”

    语气中难得带了些郑重,让云霜月下意识回头回他对视。

    常德仙君还在台上分析着修真界某处灵脉的异动,班里其余的修士要么抬首看着前面,要么低头专注着自己的事情,无人留意到云霜月他们这突然有些凝固的氛围。唯独那道格外慷慨的阳光,将两人连同他们之间无声的视线笼罩在其间,细小的光埃在空气中安静地飘浮、旋转。

    一切声音似乎都在这一刻隐去了。

    常德仙君的声音、书页翻动的沙沙、亭台外隐约的风声……这些都通通消失远去,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瞳孔中彼此的倒影。

    陆行则的计谋得逞,笑意又爬上了他的眉梢,像是接触到火星的干柴,“腾”地燃起一片明亮的灼热。

    他毫不避让,那双暗金色的眼瞳深处跳跃着难以忽视的专注,牢牢锁着云霜月,好像要将她此时细微的错愕和愣神尽数洞穿捕获。

    “要这样看着你。”他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寂静的空气:“才不算偷看吗?”

    阳光落在陆行则微扬的唇角,也照出了他眸底翻涌的,几乎不加掩饰的热烈。那视线不再像蜻蜓点水,而是带着实质的温度,沉沉地落到了她的脸上,有一种坦荡甚至是宣告般的侵略性。

    云霜月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她偏头躲开陆行则的视线,动作间不知碰到了书桌上的什么东西,按照那个位置,似乎是陆行则课前塞给她的,关于姬氏的物件。

    她还没来得及去看,常德仙君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陆行则!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话也挺多的?课业写完了还是剑诀练完了!等会儿下课来我洞府一趟。”

    陆行则丝毫没有被喊起来的窘迫感,而是心情很好的扬了扬唇角,颇为热情地回应道:“好啊好啊。”

    听到他这番话,常德仙君原本还在慢悠悠抚摸着胡须的手一抖,瞪大眼睛见鬼似地又看了眼陆行则。

    没中邪啊,那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行了,别挡着别人了,你现在先坐下吧。”常德仙君摆了摆手,继续讲课。

    云霜月这才将视线收回来,放到了桌面之上。只是刚一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她突然顿住了。

    桌上原本放着姬芜珩送过来的那些小物件,被一个丝绸布袋装着,眼下布袋却塌下去一块,好像里面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与此同时,更让云霜月感到惊异的是那本被她放在储物戒之中的古书突然间出现在了她的书卷之上,一点动静也无。

    像是福至心灵般,她遵循着直觉,翻开古书的某一页。发现之前印着神秘图腾的那页微微泛着光,云霜月将手指放了上去,下一秒那个图腾突然如同被溶解了一般,消失在书页上。

    随后书页的光散去,黑色的字体缓慢浮现在原本有着图腾的书页之上。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如多享受几日学院生活吧?”云霜月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在心中默念浮现的话,眼中浮现一丝疑惑。

    她的手腕动了动,发现这页背后的内容依旧无法翻动。

    “享受……学院生活?”

    ——

    半月后。

    百仙盟会第一次大型论道开始了。

    数座仙峰巍然矗立,云雾飘渺。仙峰之间的云海上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玉白色竞技场,悬浮于云烟之中。

    环绕它的是无数悬空而立的观礼台,层层叠叠,高低错落,即使现在还未开场,有些地方仍然出现了不少密集的人影。鼎沸的人声与法器流光交织,汇成一片喧嚣之海,空气亦随之微微震动,仿佛也被这无形的浪潮所影响。

    竞技场旁边的玉柱发出灵光,无数符文如活物般自柱体升腾流转,在半空中交织,延展,构筑,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阵法。柔和而坚韧的光幕笼罩了整个竞技场,就连投射到上面的日光都被晕染得瑰丽奇幻。

    “我赌他们会输!”某处角落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一个巨大的声响。

    穿着不同弟子服的修士们聚在那,总共分成了两波人,似乎在对峙什么。他们的中间是一个简陋的圆桌,上面某一侧堆满了灵石,看样子似乎是个赌盘。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这里一群人哪个赌了陆行则他们会赢啊!”一个明显不是天字班的修士扯了一嗓子。

    “陆行则这人还能谈合作啊?从没见他接过什么双人任务,他那个剑气恐怖的要死,强到感觉完全不像这个修为段的!”有个修士认同地点了点头:“之前和他一起出任务的人无一不是以他为首,不服的人全被他踹进地里当人参去了。”

    “这个云霜月到底谁啊?名字还挺好听的,居然这么倒霉分到陆行则那活祖宗一组,不会被压制得很惨吧。”

    一个身穿天字班弟子服的修士不乐意地哼了一声:“谁压制谁还不一定呢,你们又没见过云霜月的剑,懂个毛啊!”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一个修士出来和稀泥:“反正你们不都压的是他们会输吗?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哼!”两人看了眼对方,扭过头不说话了。

    “诶,你们都赌他们会输啊?”一个身形魁梧的阵修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不然呢?这一次比的是配合度,前几日仙君已经补充完规则了,这一次想要赢并不是把对面击倒,而是通过比试时搭档招式间的应对形式打分。”

    和稀泥那人瞅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对阵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对面可是一对道侣啊!这怎么赢,难道他们两个陌生人还能比道侣更加默契?!”

    “嘶……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左邢没说什么,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致地问了句:“这次的赔率怎么说啊?”

    “1000:1”

    左邢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多!

    看着那极为诱人的赌盘,心一横!

    放了两枚灵石到“输”的那面上。

    他本来是想放在另一面的,但多亏他冷静分析了一波,没有被面前的利益冲昏了头脑。这几日左邢虽看着陆行则那小子追在云霜月身后追得起劲,但霜月姐本人也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似乎完全没有火花的样子。

    加上陆行则和云霜月是从小镇认识的,这样算起来他们认识了半年都不到,怎么可能培养出比道侣还要默契的配合呢。

    “哟,你在这干嘛啊?”一道声音响起,左邢转头一看,居然是白野泽。

    看着他不太聪明的样子,左邢本着好同桌同甘共苦的兄弟情义,和他说了说眼下的情况。

    谁知这傻小子摸了摸下巴,摸出了一大袋沉甸甸的灵石放到了“赢”的那一面。

    还一脸肯定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第83章 明月逐来

    “那个地方在干嘛呢, 左邢那家伙说去凑个热闹看看,结果半天都没回来。”陆行则倚靠在一根角落里的玉柱上,完全没有身为话题中心人物的自觉。

    而另一个主角云霜月, 此时正在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 正低头看向地面,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恼。

    只见她脚边躺了两把剑,一把是百仙盟弟子在接取任务时就能领取到的灵剑, 一把是神光熠熠的青髓剑。

    而此时青髓剑正气势汹汹地从各个方向追着那把灵剑殴打,即使还是玉佩大小, 仍然大有一种不把它碾碎誓不罢休的感觉。

    因为这把灵剑是云霜月今日打算带上台的剑。

    她叹了口气, 把目光转向那个看戏的主人:“既然是你的本命剑,怎么不管管青髓这个小家伙?”

    “你知道的, 云霜月。”陆行则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青髓剑在除了战斗以外的事情上, 大多时候很少服我的管教, 反倒是一直很听你的话。”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二人在讨论它,青髓剑顿了顿, 停止了对那把灰扑扑灵剑的攻击,转了个方向,用清透的剑身跑过来蹭了蹭云霜月的手腕。

    她垂眸抚了抚青髓剑, 看着这把对她十分依赖的小剑。不知为何,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这把属于陆行则的本命剑一直很喜欢待在云霜月的身边。

    它与赤霄剑同为陆行则的本命剑,但两把剑对她的态度是存在细微差别的。云霜月能感觉到两把剑都很喜欢她的存在,面对她时一样会发出欢欣的剑鸣声。

    但不同的是, 都是要过来迎接她的情况,若此时陆行则下令不允许自己的本命剑动,那么赤霄剑会遵循主人的意见立刻停下, 而青髓剑却会无视陆行则的命令,依旧朝着云霜月过来。

    似乎在它这,云霜月的优先级是高于它的主人的。

    对此,云霜月也曾和陆行则说过这件事情,但是他本人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连笑着的表情都没变,似乎完全不介意这件事情,甚至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所以你真的打算用地上那把丑剑吗,云霜月。”陆行则往她这走了两步,发出了在这几十日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就真的忍心丢下你手上这把既趁手,又漂亮,还很听话的青髓剑吗?”

    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块手帕,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然后蹲下身来戳了戳青髓剑:“好可怜,你娘不要你了。”

    云霜月听到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将目光放到陆行则的手上:“你怎么会有我的帕子?”

    “唔。”陆行则眨了眨眼睛,手腕微微动了动后飞快收回帕子,朝着云霜月摊开干净的手掌:“或许是看错了?”

    此时青髓剑又在云霜月的手心贴了贴,这次的力气还变大了些。它这一动作引起了陆行则他们的注意,二人同时低头朝它看来。

    “它想知道那个答案。”陆行则又把剑往她手心推了推:“……为什么不带上它呢?它明明比别人都好用。”

    “就因为不想牵扯太深?”他似乎意有所指。

    云霜月没回答这番耍赖的话:“不是在说青髓剑吗?”

    陆行则笑了笑:“是吗,那好吧,也许?”

    他这十几日对于云霜月的追求攻势一点都没放缓,甚至因为多了一个盟会切磋的由头,出现在云霜月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更多了。

    到了今日,她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陆行则的“喜欢”二字了。云霜月一天中本来交流的话就少,此时那些其他人反馈回来的话,几乎被陆行则的那几个字满满当当地挤扁在角落里了。

    现在只要一说陆行则的名字,云霜月下意识就会把喜欢她这件事挂上勾。

    真是……

    真是。

    云霜月捏了捏青髓剑,没说话。

    ——

    竞技台旁。

    不单单是此次盟会招揽来的修士们,包括百仙盟各个派系的弟子都来到了观礼台上。如江河分流,在各自区域内汇聚成鲜明的色块。

    “这次不是盟会之间的比试吗?怎么来的人这么多?”白野泽张望着。

    “原因不就在那赛前准备区坐着嘛。”一旁的左邢朝陆行则的方向指了指:“兄弟你从下界来的,是不是还不清楚陆行则那家伙的名气啊。”

    “当时他夺得百盟大比魁首的时候,可是揍了不少百仙盟的内门弟子,以至于后来进百仙盟的时候有不少人仇视他,来给陆行则使绊子,结果又败在了他的剑下。”白离水的声音插了进来。

    因为是一个班的缘故,天字班的人都站到了一起。除了马上要比赛的人去了备赛区,其余人都在观礼台上,白离水也不例外,他听到了那个和他一个姓的蠢货问的问题。

    他双手抱臂继续说道:“百仙盟有多少人欣赏他,就有多少人讨厌他。如今这次的比赛能看到他从第一摔下来,自然有不少人专门来看热闹。”

    “诶?听你说话的语气,这么确定陆行则他们这次会输吗?”白野泽看了眼白离水面上新换的面纱,神色有些微妙。

    白离水被他的视线看得有些恼:“你在看哪呢。他们这次对阵的可是一对道侣,二人已经结契,情投意合下剑招甚至能共鸣心意。陆行则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怎么可能得到小月姐姐的青眼!”

    行吧,原来还包含着私人恩怨呢。

    白野泽把头扭了回去。

    “不过也还有凑巧的原因吧,今日是盟会第一天,本来人就多。”这边的左邢摸了摸下巴:“陆行则估计运气全花在捡神器秘籍上了,这次抽签抽中对面是道侣就算了,居然还抽到了第一个上场。”

    突然,一声清越玉磬之音凌空响起,霎时压过所有喧哗,直抵人心深处。左邢咳咳两声,正了正声色,低声对旁边的白野泽说了句:“来了!”

    一道玄色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法阵穹顶之下最高的玉台之上。老者正是常德仙君,他须发如银,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攒动的人头,随后缓缓抬手,宽大的袖袍拂过虚空,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清晰落人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百仙盟会切磋赛,第一场开始!”

    话音刚落,竞技场的两侧陡然出现四个灵力光团,随着光芒的散去,里面的人也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云霜月和陆行则这次都没有穿弟子服,这种万众瞩目的赛场上,陆行则那一点装劲就又上来了,刚刚不知从哪掏出了两件色系相同,做工比弟子服精致了不知多少的衣服出来。

    还对云霜月保证,只要她换上这件衣服,他可以一天都不说话。不过云霜月真的换好后,他说倒是真的不说了,但手上又开始有动作了,仗着马上要开赛了云霜月不会走,灵力一闪就抓了几把梳子和饰品,在上场前给云霜月编了一个颇有他风格的发式。

    他们对面站着一对道侣,男修温润如玉,女修娇俏可人,两人并肩而立,十指紧扣,周身灵力流转如一。

    远处的观礼台上,一个站在左邢旁的修士眯着眼睛,似乎视力不怎么好,于是有些着急地拍了拍左邢:“诶,朋友。这场上哪边的一对道侣啊?右手边那对吗?”

    左邢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级别较高的弟子服,于是准备耐心回答他一番。只是等到他真的把视线转回竞技场上,看了看哪边是右边时,突然面色一变。

    右手边那对不是云霜月和陆行则吗?!

    “不……额,你认错了,是左手边那对!”

    “什么?好吧,我看右边那对气质还挺配的,还以为他们才是道侣呢。”

    “你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啊,我闭关好久了,今天刚出来就听他们说有比赛,所以来凑个热闹。”

    二人对话间,竞技场上的人已经开始动了。

    对面道侣先有了动作,男修掌心涌出柔和的青色水汽,女修指间则跳跃着温煦的赤色火焰。两人相视一笑,眼神缠绵如丝,青红灵力在空中交汇,并未融合,却如两条灵蛇般首尾相衔,形成一个完美的循环。

    他们双手舞动,动作优雅和谐,牵引着那道青红交缠的光束,朝着对面云霜月二人缠去。

    这是他们修炼的道侣法诀,一旦被光束牵扯住就是直接作用于神魂之上,届时会全身动弹不得无法动作。

    陆行则手持双剑,手腕翻转后和云霜月对视点头,手中两把剑同时燃起金色的灵火,直直朝对面二人劈去。

    “嘶,那女修手中的剑似乎是初级弟子就能领到的灵剑,居然也能挥出如此剑气,着实惊艳!”左邢旁边的修士感叹着。

    他目光一移:“那男修居然有两把本命剑?不错,面对那招灵丝牵引的话,直接迎上去确实是——不对!有诈!”

    随着观礼台上修士的话音落下,道侣中的女修眼中寒光一闪,一直引而不发的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碧色水箭,如同潜伏的毒蛇,直直从灵丝间朝着陆行则射出。

    角度刁钻无比,除非他此刻放弃前面的灵丝旋身躲过,否则就只能被水箭从背部击中。

    电光火石之间,陆行则眼中没有惊慌,反而笑得张狂:“喂,有点太小看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了吧!”

    他右手一松,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柄凶名赫赫的本命灵剑“青髓”,竟被他如同丢弃某个寻常兵器般,明明没有回头,却像完全知道一样,朝着云霜月的方向猛地掷出。

    就在青髓离手、碧箭及体的千钧一发之际,手持初级灵剑的云霜月动了。她并非去挡箭,而是迎着那柄裹挟着灼灼金色烈焰飞射而来的本命灵剑,一步踏出。

    素白如雪的广袖翻飞,一只欺霜赛雪的手,毫无犹豫地凌空抓向了青髓剑的剑柄!

    “她要强握住陆行则那有剑灵的本命灵剑!?”

    “战斗之时截停本命剑定要注入灵力,但若是灵力并非原主人的,可是会遭到反噬的!”

    “陆行则的剑这么凶,寻常道侣的本命灵器都不一定允许对方使用,更何况他们!”

    巨大的声浪从观礼台上掀起。

    然而,下一幕的景象,让所有的惊呼、所有的质疑、所有的预判,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死死卡在喉间,化为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云霜月那只纤瘦的手,毫无凝滞地握住了青髓剑的剑柄。

    握住了属于陆行则的本命剑。

    没有惊天动地的反噬,预想中狂暴的金剑气在触及她手掌的刹那,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安抚驯服,那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瞬间内敛,狂躁的龙吟剑啸也化作一声低沉的嗡鸣,带着一种奇异的顺从。

    她手腕微动,金色的火焰逐渐被幽蓝色替代,青髓剑畅通无阻地接纳了她的灵力,对修真界某些东西缺乏认识的云霜月,在此时并不知晓此举的震撼程度。

    灵力波动从剑柄处传到云霜月的手心,仿佛另一个心脏在掌心跳跃。

    现在的她全神贯注,青髓剑与她心念合一,让云霜月挥出了极为快意的一剑。

    她持剑而立,白衣胜雪,手上青髓剑灵光闪烁,仿佛天生就是她的本命剑一般。

    幽蓝色的剑气划破空气,精准将水箭崩解,而前面不曾迟疑的陆行则直直斩碎了那对道侣的灵丝,所有动作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配合堪称天衣无缝。

    面对道侣二人震惊而僵硬的表情,陆行则安抚地朝他们笑了笑:“不要那么惊讶嘛,我的剑就是她的剑啊。”

    观礼台上,一片寂静。

    左邢瞪大眼睛,手里的鸡腿“啪叽”一下落到了地上。

    他旁边的修士挠了挠头,又问了他一遍:“右手边那对真不是道侣吗?”

    “哈哈……你猜。”左邢的眼前一晕,语气发飘,仿佛看到了长出翅膀离自己而去的两颗灵石。

    两个疯子。

    你们为什么会用对方的本命剑。

    我的灵石……

    第84章 明月逐来

    随着左邢的灵石梦破碎, 观礼台上陆陆续续有议论声开始响起。

    “本命剑……陆行则的本命剑这么轻易就被拿走了?那把剑不会是假的吧。”一位百仙盟弟子脸色难看。

    他旁边的弟子瞅了他一眼,无情戳穿道:“那上面的金色灵力怎么可能作假,你上次百盟大比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了一顿, 应该最清楚不过啊。”

    他们议论的话传入白离水耳中。

    本命剑。

    他那张和冰块儿似的脸有了一丝裂隙, 白离水冷哼一声,有些不服地说:“本命剑而已……她也摸过我的,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大惊小怪。”

    站在白离水身边的那位戴着玄铁护腕的女修“啧啧”两声, 有些幸灾乐祸:“你那本命剑若是掰断后便算作废剑,而且里面的剑灵也会之后在你的第二把剑内复苏。断剑涅槃以明心志, 这本是你们那个门派的秘技规则, 怎么能算在寻常本命剑之中?”

    “而且人家当时根本就没收,只是摸过又不是用过。某个人还是在换新面纱的时候自己掰断灵剑的, 居然还成功了。”女修看着白离水的面纱哈哈大笑:“看来情场失败也算一场战斗啊, 连输两场对象都是云霜月, 小公子感觉怎么样啊?”

    “要你管……”白离水咬牙。

    “不过你也别忘了正事。”女修笑够了后端正神色,低声道:“主家让你看好那下界来的小子, 那个预言里的日子要来了,这段时间得稳当点,不能生什么别的乱子了。”

    白离水听后身形一顿, 垂下眼睛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

    交流只在瞬息之间, 无人看到这一处的氛围变化, 包括站在他们前面的左邢。

    哦,还有被他掐着胳膊疯狂摇晃的白野泽。

    “灵石——你放了多少灵石上去?!”

    白野泽被他摇得整个人都晕了,声音都变得不太稳当:“呃呃呃!一袋也没多少吧, 我真记不清了,可能就几千块而已。”

    “而已?而已!”左邢眼前又浮现了抛弃自己而去的两块灵石:“你知道两块灵石放上去,现在都能变成两千块吗!”

    白野泽费了老大劲才从左邢的手底下挣脱出来:“按理说你认识他们的时间比我久啊, 你不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可以用对方的本命剑了吗?”

    “早知道?他们的剑都没出现过,我怎么早知道……”左邢说着说着,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语气忽然开始变得迟缓。

    等一下。

    青髓剑……

    他的记忆突然开始倒带,最终在小镇定格。

    云姐每天腰上挂着的那个。

    现在想起来,左邢忽然意识到了那个玉佩给他带来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不就是一把缩小了的青髓剑吗!

    这么早就……?

    左邢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是想要去质问事情的罪魁祸首。

    这事也不能怪左邢没注意,谁能想到那个时候陆行则就已经不声不响,把本命剑挂在了云霜月身上,而且他的本命剑居然真的乐意。

    他视线转了转,回到竞技场上,却发现陆行则留下了这满场的哗然,已经带着云霜月逃之夭夭了。

    ——

    竞技场的某处角落。

    陆行则的胳膊枕在脑后,笑嘻嘻地站在云霜月的旁边:“怎么样?还是青髓剑好用吧。”

    云霜月用手撑着,在一块白玉石上坐了下来。她的头发有些乱,是刚刚陆行则趁乱牵着她袖子逃走的过程中跑乱的。

    她抬起头,天上的太阳有些刺眼,让云霜月不受控制地眯了眯眼睛。我的手心还残存着青髓剑的波动,和挥动它时的快意。

    “我们终于一起赢了诶,云霜月。”陆行则的话带着笑意,模模糊糊地传入她的耳中。

    和前世那个强硬将青髓剑塞给她,说要带她一起去上界的少年声音重合起来。只可惜那时她体内的禁制当时还未破除,让她无法彻底离开清淮。

    飘动的浮云在此刻被风推着,轻悠悠地向某个想去的方向走着。竞技场上的一场战斗后,云霜月此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似乎也坐到了那高天的白云之上,慢慢地飘动着。

    云霜月没有接陆行则的这句话,而是在静了一会儿后突然轻声道:“……刚刚跑起来的感觉,和前世很像。”

    陆行则只愣了一下,随后就用肯定的语气道:“是我前世牵着你的手,带你在清淮房檐上乱跑的那次?”

    “你带我跑了这么次,怎么这么确定就是那次呢?”云霜月用自己的胳膊支起手,让掌心撑着脸,姿势难得有些随意。

    她自己不常做这些动作,可是陆行则却很喜欢这么摆着。

    “直觉。”陆行则走到云霜月面前蹲了下来,也照着云霜的姿势撑起他的一边脸:“我说的没错吧?”

    云霜月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虽然转瞬即逝,却带着轻松和怀念。

    她还是没有回陆行则的话,甚至有些故意使坏的意味在。

    “也许?”她学来了陆行则口头上经常糊弄装傻的词。

    一阵微风从二人之间穿过,拂过了他们的衣角和发丝,让他们的影子偶尔交缠。

    看到陆行则没有反应过来的表情,云霜月又笑了笑,这次她唇角翘起的弧度更加明显,似乎因为捉弄得逞了。

    “……我牵着你在屋檐上乱跑了很多次,照这么说的话,你怎么知道我说的那次是哪次呢?”陆行则很快察觉到云霜月话里的漏洞,将话重新推了回来。

    云霜月微笑着摇了摇头,动作间几缕发丝贴上了她的脸颊,此时阳光下的她看起来十分柔软。

    “那次天上的星星很多,你用屋檐上的碎瓦片给我摆了几个样式,之后伸出手给我挨个在天上指出来,又和我讲了在你那个世界,它们都叫什么名字。”

    但她又明目张胆地躲开了陆行则的问题,完全没有打算解释的样子。陆行则有些牙痒痒,但他又不能做什么,于是戳了戳云霜月在地上的影子,就算是报复过了。

    他也学着云霜月讲话的方式开口,不明着说哪一次:“对啊,那还是我第一次起这么早呢,天都还没亮就要醒来了。不过那时候我去敲你的门,发现你那时候也没醒,被我捉到你偷偷赖床喽。”

    看着陆行则笑得有些得意的表情,云霜月拆穿他:“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睡,突然就想到了要来带我去看看日出。”

    “那不是因为你说你没看过清淮的日出吗?”陆行则又想到了什么:“话说我就应该多烧几遍你那云氏的老宅,没事把墙建这么高干嘛。”

    也不知道陆行则讲得哪句话好笑了,让云霜月又弯了弯眼睛。随后看着陆行则,声音像隔着时空那样,轻轻道:“嗯,但后来你带我看到了,所以没关系。”

    “我们在屋檐上坐着的时候,你说你借了某只螺兽的壳,给我录了北海日出时海浪的声音。日出的时候突然把螺壳凑到我的耳边,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海的声音,很好听,但是你最后有没有给人家还回去?”

    陆行则眼神有些飘忽:“……或许?”

    此时一只灵鹤落到了他们二人身旁,歪头听了听这两个人类打的哑谜,怎么也听不懂,随后扇了扇翅膀,又飞走了。

    人类,真奇怪。

    为什么他们会把正常的话,说着说着就变了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懂的话?

    明明都是同样的语言呀。

    陆行则没管那只路过的灵鹤,继续说道:“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了?”

    云霜月看着陆行则的眼睛,此时阳光落到了她的眼中,闪烁着细碎的金色,就好像某个瞬间,陆行则眼中的颜色滴落到了她的眼瞳中一样。

    “那天的日出很漂亮,是我在老宅中完全没有见过的景色。”她注视着陆行则,呼出一口气:“所以,陆行则。”

    “我们做回朋友吧。”云霜月声音像是被要被吹散了一样:“这是是真的,我不会再避着你了。”

    “或许你只是不习惯我的离开,所以我们做回朋友,你会不会就不用想着喜欢我了?今天比赛的场景已经让我和你在大家眼中产生了牵扯,似乎我再刻意躲着你也没什么用处了。”云霜月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今天云氏的人会不会再注意到你,可没有了婚约傍身,他们应该不会同前世一样纠缠你。”

    “就是曼儿、左邢那样,我们变成朋友,我不会和你分别,就这样止步如何?”云霜月垂眸:“或许这样,我们还有机会看很多次日出。”

    陆行则笑了,态度坚决:“不一样的,云霜月。”

    “如果止步在这,你就不会在日落的时候,再允许我向你讨要一个拥抱了。”他的眼睛是弯着的,但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你也不会再单独和我看日出日落,也不会接受我送你的螺壳,我看向你的时候不再是你的眼睛,而是你的背影。”

    “你不觉得那次的日出很很漂亮吗?”

    “是漂亮,我见过很多次日出,但那天的是最漂亮的。”

    “那为什么不做回……”云霜月似乎又想说什么。

    “那是因为有你在。”陆行则打断她:“那是因为有我喜欢的人在。”

    是因为陆行则喜欢的云霜月在。

    云霜月怔怔地看着他。

    在这个世界,陆行则看过昆仑之巅亘古不变的雪,看过南海尽头吞没日月的巨涡,听过西漠深处风蚀岩壁的呜咽。无数奇观与他来说不过是过往云烟,拿着两把剑换个地方猎魔罢了。

    日出好看吗?

    也许吧。

    真正漂亮的是云霜月。

    第85章 明月逐来

    一天后。

    早课。

    “要死了陆行则, 你昨天带着云姐跑哪去了,一天都没找到你们。”左邢拿着手掌拍了下陆行则的背。

    盟会论道要持续三天,但为了不让比完赛的修士们无事可做, 依旧是要来上课的。不过因为人没有来齐的缘故, 今日早课大家被安排在了另一处亭子里。

    陆行则整个人靠在亭柱上,就这么看了左邢一眼:“你找我们干嘛,带上那个白家的煤炭, 烧成一个超大瓦电灯泡吗?”

    “?”左邢试图理解:“电灯泡是什么?等等,你小子是不是又在造词骂我!”

    陆行则诧异地看了他两眼, 接着用夸张的语气道:“哇, 这都被你发现了。”

    见他这样,左邢又想到了自己丢失的两颗灵石, 怒道:“别贫了, 不是我说, 你和云姐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啊?你不是还没追上人家吗,怎么已经关系好到本命灵器都可以互通的地步了?”

    明明看前几日云姐的态度, 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甚至避着陆行则的。搞得他幸灾乐祸了好久,终于看到好兄弟吃瘪了。

    “什么情况, 嗯……你猜猜呢。”陆行则看了看远处:“我说是好朋友, 你会信吗?”

    “你骗鬼呢?!”左邢无语:“当然不信啊。”

    “我也不信。”陆行则哼笑了两声, 意有所指:“但是我不信没用啊。”

    又在这打太极呢。知道从陆行则这里挖不出什么东西了,左邢撇了撇嘴,眼珠一转, 遂卖惨道:“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陆行则,你们昨天可把我害惨了,整整两颗灵石啊!就这样轻飘飘离我而去。”

    陆行则踹了他一脚, 笑着拆穿道:“你那两颗灵石,是从我给你的那一年份的饭钱里面抠出来的吧。”

    左邢身体一僵,嘿嘿尬笑了两声:“你这话说的……哈哈。”他目光一转,顺着陆行则的方向看去:“诶!那是不是云姐啊!”

    仿佛看到救星一般,他朝着女人挥了挥手:“姐!你来了啊。”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扭头看了眼一直处在这和个柱子一样的陆行则。嘶,云姐不是一直都有点躲着这家伙的吗,如今看到陆行则这么大一只在这,不会和之前一样当阵空气略过了吧。

    远处的白衣女人抬头,看到俩人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像阵风一样轻盈地走来过来,笑道:“二位,早上好。”

    “早上好啊,云霜月。”陆行则第一时间回应了云霜月,声音清朗。

    一旁的左邢面色古怪,以前没仔细对比过,刚刚怎么突然觉得陆行则的声音好像变了点样子,总感觉和他刚刚讲话的调调不一样啊。

    随着左邢和陆行则打招呼的声音落下,女人身后忽然探出了一个脑袋:“哟,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

    是白野泽。

    左邢一看到这张脸,就想到昨天的赌局,非常不爽。但他突然灵光一动,扭头看了眼陆行则。

    哈哈!

    比他还要不爽的人就在这站着呢。

    左邢心里突然一阵舒畅,看着白野泽的脸都顺眼不少。

    “哇,姐姐,今天换教室了,连地上的蒲团位置都布置的不一样,我是不是可以回来继续……”白野泽看了眼云霜月,准备旁敲侧击一下。

    “云霜月,我还要和你坐一块儿!”陆行则直白的话却一点预告没有,直接砸了进来,把白野泽那后半段话直接盖没声了。

    仗着自己腿长,迈了两步站到了云霜月的身边,低头朝她看来:“可以吗可以吗?”

    云霜月刚刚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震了一下,又看到下一秒就站过来堵着路的人,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刚刚突然这么大声,你不是本来就坐在我旁边吗?”

    “唔。”陆行则莫名笑了笑。

    旁边的左邢这里看一眼陆行则,那里看一眼云霜月。

    嗯?感觉这俩人之间的氛围好像变了点。

    “今天起这么早,又没吃早饭?”云霜月虽是问陆行则的,语气中却带着肯定。

    陆行则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回答,而是把脸凑过去了点,嘴巴微微张开:“啊——”

    云霜月看了他一眼:“手。”

    于是陆行则闭上了嘴巴,又不知为什么笑着,乖乖伸出一只手。

    淡蓝色的灵力划过,陆行则的手上出现了一个白色餐盘,恰好是他手掌的大小,上面叠了几枚糖糕。

    “走吧。”放下这碟东西后,云霜月先朝着亭内走去,这句话也没特意对着谁说。

    陆行则却将碟子端稳,自觉跟了上去。

    “好久没吃到了。”

    云霜月道:“那你这几日一直往我桌上放的是什么?”

    陆行则晃了晃头:“不一样,此糖糕非彼糖糕,百仙盟的和云霜月的怎么能一样。”

    白野泽目送着他们朝里面走,脖子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被勒住的窒息感。

    “还看呢,这位灵石大老爷。”左邢的声音阴恻恻地在他耳边响起。

    白野泽还记得昨日他拿到钱袋后,左邢盯着他的眼神。已经预料到今日的下场了,所以才想坐回云霜月的身边去,没想到还是没躲掉啊!

    “昨日让你溜走了,今日我们同桌来,好好交流交流。”左邢勾住白野泽的脖子,咬牙切齿地把他拖进亭子里。

    ——

    “由于盟会尚未结束,今日早课自习,各位不可走动,其余随意即可。”

    到了早课时间,一位陌生的长老坐到了讲师席上,替主持盟会的常德仙君坐镇,除了斗法那种大动作,别的都不管。

    云霜月坐在蒲团上,桌上摊着那本古书。前几日困扰她的图腾已经解决了,可书上的小字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

    突然发丝传来牵动的感觉,云霜月下意识想要侧头,随后又意识到旁边是谁后,就停止了侧头的动作。

    轻声留下句:“不要编得太夸张。”

    陆行则也学着她的音量,笑着飘来了句:“被发现了——遵命遵命,云霜月大人。”

    没过多久,发丝牵动的感觉就消失了。云霜月有些诧异:“今天这么快?”

    少年有些自得的声音响起:“就两个小蝴蝶结扣而已,那个叫什么来着,嗯……唯手熟尔。”

    前世他给云霜月编得发式可不少,甚至专门买了几本给女修编发的话本去学。对秘籍的悟性用到这上面去了,加上云霜月对他又纵容,可不熟练。

    陆行则换了个姿势盘腿坐着,方便看云霜月在干什么:“上次我带给你的这本古书,里面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不过后面又翻不到了吗?”

    陆行则将脸凑过来看,似乎若有所思。

    突然,在二人十分安静的情况下,陆行则眼睛盯着书没移开,嘴上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云霜月。”

    “嗯?”

    “云霜月。”陆行则也不说什么事,又重复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嗯……?”

    “云霜月。”

    被叫到的人眉眼温和安静,依旧耐心:“……嗯,是发生什么——”

    “喜欢你。”

    “……不是在看书吗,怎么说到这个了。”

    “看的时候突然走神想到你了。”陆行则蹦出一句话后,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然后想说就说了。”

    “……专心。”

    “说句喜欢云霜月又不算分心。”

    “专心。”

    她呼出一口气,没有再理陆行则,将手放下,撑在了蒲团旁。

    谁知动了动,手侧突然碰到了一阵温热,带着人皮肤的触感,和她碰到了一起。

    愣了愣,因为刚刚陆行则的话分散了点云霜月的注意力,导致她这回下意识转头看去。

    谁知旁边的人也是一个动作,当视线相撞时,云霜月和陆行则同时一愣。

    刚刚两个人的手指无意识碰到了一起。

    陆行则一低头,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手,青色的血管脉络在苍白的手上浮现,指节纤瘦细长。陆行则不算黑,但是云霜月的手和他放到一起还是会存在色差。

    看到这个情况,云霜月心底不知为何突然漏了一拍,她下意识想要将手缩回。

    却见对面的陆行则微微抬起一根手指,曲起后又舒展开,轻轻按在了云霜月的指尖。

    将云霜月要离开的手扣住了。

    做完这个动作后,陆行则又抬眸,再次和云霜月的视线重逢。

    他暗金色的眼睛带着浓浓的侵略感。

    他们对视着,陆行则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又慢慢压了一根在云霜月的指甲上。

    带着试探的意味,就像是野兽捕获猎物前,那缓慢又带着压迫感的脚步,一步步朝着云霜月而来。

    云霜月默了默,手指微微上翘,将陆行则压在上面的手指弹开。

    那只手老实不动了。

    她将手伸了回来。

    又看了眼陆行则。

    神色寻常,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谁也没有注意到桌下这突发的隐秘状况。

    后桌。

    “啊……这很热吗,为什么他们两个耳朵红了啊?”白野泽小声问旁边的左邢。

    左邢听到后狐疑地看了两眼前面的人,又看了看亭子外的天气:“应该吧……不是快到夏天了吗,最近好像是有点热了。”

    不然怎么解释?

    明明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俩人怎么突然耳朵红了,搞得像牵了个手一样。

    第86章 明月逐来

    三日后。

    百仙盟会第一次的切磋结束了。

    周围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 日子依旧在不急不缓地走着,并未发生什么特别大的事情。

    除了偶尔云霜月和陆行则一起走在路上时,有些目光会落到他们身上, 还带着她不太理解从何而来的热切。

    “他们真的不是道侣吗……”一个女修远远看着走过去的两人, 眼神灼热。

    她身旁的男修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你又不认识他们,最近这两天怎么天天来这里蹲守?还弄得这么偷偷摸摸的,你明明和他们一句话都没讲过啊。”

    “叫你前几天光顾着历练不回百仙盟, 不知道错过了什么好东西。”女修翻了男修一个白眼:“谁说我不认识他们!前几日他们在盟会论道的时候,我正好去看了。”

    “盟会论道……”男修似乎觉得有些印象, 眉头紧锁思考后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你昨天用留影石给我看的那场?如此说来, 他们配合真是相当默契。”

    “何止默契,那留影石质量太差了, 你居然没有注意到——”女修双手捧脸:“最后一下是云霜月直接拿了陆行则的本命剑来斩的!”

    “?!”男修震惊:“这种程度——”

    “他们两个真不是道侣吗?”他的声音和女修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

    “怎么会如此般配。”女修扭了一下, 随后突然看向身边的男修:“你要不要来了解一下?”

    “什、什么?”男修有些懵:“这要从何了解。”

    女修一笑:“带你去这届的甲字班找一位凤小姐, 她可是给不少人都讲述了一番那日论道时,二人之间的氛围, 让听过的无不心驰神往啊!”

    说罢就扯着男修去了另一座山头,完全没在意他们的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白野泽看向他们的方向:“甲字班,凤小姐……那不就是凤柔爻吗。”

    他嘴角抽了抽:“她这是当上教主了在传教吗, 看不出来平日里书卷分这么低, 碰上这种事倒是得心应手啊。”

    随后又看向天字班的方向。

    这几日里, 那陆行则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像传言中那样的天才剑修脾气,也不像之前要提着剑戳死白野泽的凶劲儿,脸上成天挂着一副笑脸, 却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云霜月的身边。

    特别是他和云霜月对话的时候,哪怕空了一条小缝,陆行则都要从那里挤进来, 装成一脸好奇地问他们在讲什么呀。

    表情之刻意,动作之浮夸,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此举的含义。

    但偏偏云霜月还真会很认真地给陆行则讲他们说的话。

    于是空出来的白野泽就遭殃了,更确切的说,是他的钱袋要遭殃了。这时候左邢就会冒出来,一脸哥俩儿好的拍拍他肩膀,然后东扯西扯从他这坑几颗灵石走才舒坦。

    就比如。

    现在。

    “灵石大老爷,今天天气不错啊!”左邢不知从何处出来,突然拍了拍他的背。

    看到白野泽的脸上,他哈哈大笑两声,拖着白野泽也随着云霜月的方向,一起进了天字班。

    ——

    此时天字班内。

    最近天气似乎越来越热了,温度升高,百仙盟的灵力流转,为这几面皆敞开的亭子制造一片清凉的区域。

    云霜月和陆行则的桌子在阳光下,却因为灵力的缘故并没有什么热意。不过他们的桌子上物品摆放的格局颇有些不同,旁人皆是划出一方自己的地界,他们的物件却都混到了一起。

    陆行则的东西和人一样,极具侵略性。就和前世那堆不知何时出现在云霜月院子里的饰品摆件一样,不论是陆行则的笔还是纸张,都会莫名其妙跑到云霜月的物品里。

    还不是固定的几件,每次看都会找到新的东西。

    云霜月微微一扫,余光瞥到了碧翠的颜色,她的头没动,嘴巴却动了。

    “这个不能过来。”

    于是鬼鬼祟祟的青髓剑不动了,僵持几秒后又灰溜溜回到了它的主人那。

    而显然和它是一伙儿的主人此时面对云霜月质问的目光,却突然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青髓怎么又乱跑了!”

    青髓:“……?”

    云霜月:“陆行则。”

    被叫到的陆行则眯了眯眼看向亭子外,吊儿郎当地坐着对云霜月说:“外面太阳好大啊,春天是不是要过去了?”

    云霜月见他装傻,倒也没说什么,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去。

    外头几株高大的灵树撑开浓荫,一阵风吹过,斑驳的光点在地上跳跃,宛若撒落一地的碎金。偶尔有一片叶子飘落,打着旋儿,无声地落到被太阳晒得有些烫的地面。

    悬挂在亭子上的竹帘被风带动,轻轻叩击着亭柱,发出细碎而干燥的响声。檐角垂下的阴影被阳光逼得退缩,渐渐收束成一线,紧紧贴在亭柱的脚边,竟像是被热得蜷缩了起来。

    陆行则撑着脸:“话说百仙盟山脚下,有个大叔卖的瓜还挺好吃的,今天我们——”

    在这极为日常的场景和对话下,云霜月毫无预兆地开口。

    “陆行则,你有事在瞒着我。”

    被叫到的人,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后又瞬间恢复正常。他笑着侧过头看向云霜月,周身的气质颇为无害:“云霜月,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云霜月的声音没有因为陆行则的无赖而变调,依旧平稳又笃定:“你有事在瞒着我,而且是关于我和你的事情。”

    “是人都有秘密嘛。”陆行则什么都没说,又将话推了回来:“而且云霜月之前也不是瞒过我,要和我分开的事情。”

    “……不一样。”云霜月直直对上陆行则的眼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这几天隐隐有这种感觉,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来越浓。她试过观察陆行则,但他却始终滴水不漏,让她无从知晓具体瞒了什么。

    “原来云霜月这几天突然这么纵容我,是想让我掉以轻心。”陆行则面上露出很伤心的表情:“好坏。”

    “你要去做什么?”云霜月没有被他带偏,依旧单刀直入。

    陆行则观察云霜月的脸色,似乎想了什么事情。静默的氛围流转了一会儿,他突然笑着说:“……也没什么。”

    随后举起来那只满是戒指的手瘫在桌上,抬起了其中一只手指道:“就是我戒指里那个老头好像要醒了。”

    像是突发奇想一般,陆行则突然把这枚戒指摘下来举到云霜月的面前。随后顿了顿,改变了那个要给她戴上的姿势,将戒指攥在手心后塞到了云霜月的手中。

    “这个老头特别吵——云霜月帮我看两天嘛。”陆行则晃了晃手指着这枚戒指。

    云霜月的手原本打算放在那不动,随后却缓缓握紧了那枚戒指。

    她的直觉和她对陆行则的熟悉程度,都在告诉她暂时收下这枚戒指。

    他没有说实话。

    陆行则究竟瞒了她什么。

    “云霜月。”常德仙君从门口探出了个身子,往里面喊了她一声。

    “现在随我来洞府一趟。”

    云霜月本来还想开口问陆行则什么,此时却不巧正好被打断了。她只好暂时放下了对陆行则的逼问,起身朝着常德仙君走去。

    即将离开时她又转头看了一眼陆行则。

    少年沐浴金光,俊脸上表情没有一丝阴霾,和往常似乎完全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云霜月知道,有地方不对。

    她熟悉他。

    ——

    洞府内。

    云霜月跟着常德仙君,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往日都是白野泽被抓过来。

    她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仙君,是有什么事情吗?”

    常德仙君抚了抚胡须,笑着让她放松,用灵力变出一个石凳让云霜月先坐下。

    随后才缓缓开口:“云霜月……我很久之前就关注到了,你这孩子,那日桃花树下论道的剑法颇为漂亮独特。”

    云霜月愣了愣:“仙君谬赞,多有不成熟之处,我还需练习。”

    那位面容慈祥的白胡子老者挥了挥手:“不用这么紧张,今日只是聊一聊。本想盟会切磋那日就来找你,但盟会举行时间长,又需要我主持,所以才耽误了点时间。”

    “当时你用桃花枝作剑,虽掩盖不住灵气。可是那桃枝终究只是桃枝,不如一把趁手的剑让你发挥出实力。”

    常德仙君接着道:“我本想为你寻来一把剑用作过渡,等你真正凝成本命灵气的那天即可换掉。不过……”

    “你似乎已经有了合适的剑。”

    云霜月:“……合适的剑?”

    这句极为熟悉的话,让她脑中浮现出了一个绝不可能的剑影。

    常德仙君笑了笑,随后手指微动掐法诀指向了云霜月的腰间,随着他手指泛出灵光,隐藏在她腰间的青髓剑现出身形来。

    看到突然出现的它,云霜月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不,仙君,这是陆行则的……”

    常德仙君摇了摇头,似乎也有些不解:“虽然我活了这么久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这把剑,就是最适合你的剑。”

    无论是剑长,剑宽,握柄的大小,容纳的灵力,完全就像天生为云霜月锻造的那样。

    常德仙君哑然,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徒弟凝成的一把本命剑,会完全适合另一个人。

    “或许您误会了……”

    “不。”常德仙君面色古怪地看着青髓剑:“它很早已经认你为主了。”

    奇也怪也。

    常德仙君通过青髓剑和云霜月之间的联系来看,这把剑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和云霜月有了联系。

    第87章 明月逐来

    云霜月走出了常德仙君的洞府。

    她没有呆多久, 仙君一开始就只想把剑先给她,却发现最适配的青髓剑已经跑到了云霜月的身上。

    于是常德仙君笑呵呵地把剑收了回去,转手赠了云霜月几本基础的剑籍。

    “你的剑术很独特, 不过一切的最开始都要从基础打起, 我看你那日的剑招还有些缺漏之处,这几本剑籍应该对你有用。”

    随后就让她离开了。

    云霜月看着手中的几本书,幽蓝色的灵力一动, 打算先把它们放入储物戒中。谁知书籍飞入储物戒的过程中灵力一转,像是被什么更高的存在吸入了一样, 窜到了陆行则给她的那个戒指中。

    “诶呦——!”一道老人的声音响起, 带着怒气。

    随后云霜月就看到她匆匆戴上的那个,陆行则给她的戒指上浮现出金色轮廓, 随后变成了一个缩小的老人。

    那人捂着头, 嘴里叫到:“居然敢拿书砸我的头, 我醒了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陆行则你个臭小子……?”

    老人的目光放到了云霜月的身上,说话的音量极速缩小乃至消失。?

    云霜月垂眸向他看来, 眉眼清冷,眉毛微微向下压了压,饱含歉意。

    不是才睡了两个月不到吗, 陆行则人呢?眼前这个女人是谁, 那臭小子女装也不可能长这样啊。

    他绑定在了陆行则的身上, 非陆行则的心头血难以打开。

    等等。

    想到了一种可能,老人突然面色一肃,借戒中灵气扫过云霜月, 随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陌生女人身上为什么会有那臭小子的心头血,还不止一滴。

    他到底睡了多久……确认了眼前的云霜月他真的不曾见过,老人开始怀疑自己这次是不是沉睡过头了, 不然怎么解释心头血这般珍重的东西会出现在一个陌生女人身上,这起码要过了十几年的样子吧!

    “苍梧先生。”云霜月的嗓音和缓,像珠落玉盘那样,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

    但苍梧可顾不上这么多了,他瞪大眼睛:“小丫头,你怎么连我的名字都知道。”

    “陆公子曾同我说过。”云霜月接着向苍梧解释道:“两月前您陷入了昏睡,他说您这几日要苏醒了,就将戒指暂时放来了我这,既然眼下您已经醒了,我现在便带您去见他。”

    苍梧试图理解这句话。

    意思是这陆行则在他沉睡的这两个月,认识了一个朋友,并放了不止一滴对修士来说极为珍贵的心头血在她的身上,随后又将共生的戒指摘下来当玩具一样给这女人,而且照着她那短短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陆行则那臭小子还把他的事情抖出去了。

    “小丫头,你和这臭小……陆行则是什么关系啊?”苍梧想了半天,憋出了这句话。

    “朋友。”

    “他喜欢你?”

    云霜月的声音和苍梧的声音同时落下。

    看着云霜月下意识瞪大的眼睛,但里面并不是被点破后,对陆行则喜欢她的不可置信。

    苍梧哈哈一笑,了然道:“哦,看来这臭小子已经和你说过了他喜欢你啊。”

    老人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眼珠一转,非常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小丫头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他?那现在我们走吧。”

    云霜月默默点了点头。

    苍梧大笑。

    ——

    在前往陆行则住处的路上,云霜月的传讯佩突然响动两下。

    她将灵力注入传讯佩中,随着流光一闪,陆行则的讯息弹了出来。

    “和云霜月的每日报备:陆行则申请外出两天——希望云霜月大人批准!”

    云霜月指尖一顿,催动灵力:“你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吗?”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嗯。”

    还是配合陆行则完成了那个幼稚的对话。

    苍梧摸了摸下巴,好奇道:“这小子现在出去干嘛,难道是又遇到了什么奇遇。”

    ……还是觉得陆行则不太对劲。

    云霜月用指尖敲了敲传讯佩,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突然问了句:“苍梧先生,您那是否有疗伤的药?”

    “怎么突然问这个。”苍梧虽不解,但想着给小丫头露一手的态度,大手一挥。

    随着他的袖袍拂过,他的灵体旁边突然显露出一瓶瓶丹药的缩影。老人嘚瑟地扬了扬下巴:“不过疗伤的药我还是有的,不说那些基础的糖豆了,就是那叫修士吊着一口气都能活的百转还魂丹,老夫都有!”

    云霜月点了点头,心稍微定了点。她并没有让苍梧拿出来,面上也没什么旁的变化。

    但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陆行则瞒着她的事情或许明天就知道答案了。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也希望不要用上苍梧的药。

    云霜月将传讯佩重新挂回腰间。

    ——

    第二天接近晚上的时候,云霜月前往陆行则的住所。

    苍梧探出头来:“陆行则那小子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云霜月步调不变,依旧向前走:“他会提前回来。”

    上一世就是如此,陆行则每次出去历练都会给云霜月说回来的时间,但无一例外,每次都会比他报备的时间早回来。

    出现的地点也很独特,不论是倒挂在屋檐上,还是藏在门缝间,都企图突然出现吓一下云霜月。

    苍梧看着笃定的云霜月,心底升出一丝好奇。

    风拂过女人的脸,她的面庞弧度柔和,给人沉静的感觉,那病态的肤色为她带来了孱弱的气质,整个人像冬日里的薄雪,似乎近夏的热风到了她的身边都会降下温度。

    和陆行则一点也不像,处事风格也完全不同。却又这么确定他的行为,那就不可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只能说她极为熟悉这个人。

    熟悉陆行则那臭崽子?把这个词和那个整天挂着个笑眯眯面具的家伙放在一起,还挺新奇的。

    就在苍梧产生兴趣时,他们来到了陆行则的住处。只是刚要再进一步,金色灵力突然流窜,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

    明显是陆行则的手笔。

    老人也看出来了,他眯了眯眼:“豁!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布阵,难道是那个叫左邢的小子教他的?搞出这么难的一个东西,诚心不想让人过去啊。”

    繁杂的符文流转在地上,隐隐透出威压。不过阵法虽十分复杂,苍梧还是可以解决的。但他眼珠一转,乐呵呵地看向云霜月。

    “小丫头,这怎么办?”苍梧很好奇她的反应。

    苦恼?不知所措?要去求助?

    都不是。

    他看到云霜月轻轻摇了摇头,垂眸说了一句:“不难。”

    随后指尖浮现灵力,向着地上阵法的几处位置甩去,几乎瞬间的,大半的阵法都被解开。

    金色灵力散去,带来一阵极为苍劲的风,将云霜月的漆黑的发丝通通向后吹去,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强风之中,唯有她不为所动。

    苍梧看见这个看似病弱的女人微微勾起唇角,罕见露出一丝笑容:“他的阵法,是我教的。”

    预言卜算,阵法八卦,不过是融会贯通。加上前世为了研究太乙镇灵阵,她在阵法上的造诣一点都不低。

    云霜月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可说话的调子却上扬着,带着和外表不符的意气。

    老人看着她有些晃神。

    她真的和陆行则一点都不像吗?

    随后苍梧一抚掌,大笑:“倒是我小瞧了你!”

    阵法的风渐渐停了下来,由阵法生成的金色屏障消失,露出一条小路来。云霜月带着苍梧,抬脚踏了进去。

    没往前几步,复又遇到了个阵法,难度却比之前的低了很多。她手指勾动灵力,轻松拆解着。

    苍梧也乐得清闲,他坐在戒指上和云霜月搭话:“没想到那臭小子也有不会的东西,啧啧,修真界几千年都出不来一个的天才啊。”

    想当年他从戒指中苏醒,看着眼前那个十岁的小毛孩打算诱骗一番,谁知那小子笑得天真,一副稚子纯良的样子却满嘴找不出一点真话,最后差点把他封印回去了。

    吓得他连忙掏出修炼秘籍,本想叫他知难而退,却见那小子只扫了两眼,身上气息猛然一变,居然突破了。

    云霜月听到了苍梧的感叹,却只是笑笑:“是啊,天才也有不会的东西。”

    “他写字像小狗乱爬,听课也不老实,一开始画出来的阵法简直乱七八糟,不会喝酒,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像孩童。”

    云霜月的声音混着树叶窸窸窣窣的低语,显得很温柔:“不用过度神化他……坐上了那个位置的话,会很累的。”

    她想起了前世的陆行则,有一段时间他似乎极为疲惫,新的伤痕会覆盖在还未好透的旧伤上,那时他刚带她逃出老宅的第二年,云氏的麻烦开始陆续找了上来。

    陆行则趴在她的膝头,显然有些火气:“不渡川那群人脑子怎么长的,是人吗。”

    他突然眼前一亮,仰头笑着看向云霜月:“喂,云霜月。虽然那群东西是有病了点,但是起码让这个世界没那么无聊了……我想从他们那下手,改变这个世界玩玩!”

    当时的云霜月说他的想法不切实际,而是垂头捧着陆行则的脸,笑着对他说:“好,我相信你。”

    她手心里的陆行则也笑了,露出两颗犬牙,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认真的人。”

    云霜月却没有被他的态度影响,她盯着陆行则的眼睛,随后伸出一根小拇指举在半空。

    “嗯,我很认真。所以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就是你教我的样子……拉钩。”她在陆行则面前晃了晃手指:“我等着你,改变这个世界。”

    那时的陆行则愣了愣,随后笑着勾住了云霜月的手指:“好啊!不过,不用你等着我,我会先一步来找你。”

    思及前世,云霜月周身气息柔和。

    那时候的约定啊。

    所以之后的陆行则,每次回来都会去找她。

    突然,云霜月的动作顿住。

    “不对,陆行则现在不在这。”她面色一变,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

    他不在这里,因为回来的陆行则会第一时间去云霜月在的地方。而他此时在这布下了极为唬人的阵法,是在给人他就在此处的错觉,骗云霜月停留在那。

    苍梧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云霜月的情绪波动突然明显了起来,似乎被调动了情绪,好像有些生气。

    她的秀气的眉头皱着,嘴唇抿起,带动嘴角那颗红痣都显得鲜活起来:“……苍梧先生,麻烦你把百转还魂丹先备上。”

    衣袍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掀起,朝着某个方向走去,不带一丝迟疑。

    第88章 明月逐来

    “砰——!”

    云霜月院落的门被一只素白的手猛地推开, 撞上了墙壁后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

    而动作的主人没有因为这个停顿,直接一脚跨入了院落中。

    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云霜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脸色变得有些差。她眼睛的弧度依旧柔顺地下垂, 但嘴巴紧紧抿起,绷成了一条发白的线。

    现在已经临近晚上,漆黑的地上星星点点地滴了几滴血花, 朝着某个方向蜿蜒。

    苍梧坐在戒指上,看着云霜月环顾了一圈宅院, 没有看地上的血滴, 而是直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丫头,你就这么确定他在这个方向吗?万一走错了怎么办, 我看地上这血的气息确定来自陆行则那臭小子啊。”

    苍梧虽不知道为什么找人找着找着, 就突然变成了这样的场景, 但他好歹也在戒中呆了几百年了,这种场面还是能稳住的。

    云霜月的声音有些冷:“确实是他滴的, 想让我往那边走,若我猜的不错,顺着那血线走过去, 尽头还是一个阵法。”

    陆行则……

    从那次盟会的双人论道后, 他就变得有些不对劲。而让云霜月感到奇怪的点, 并不是他们日渐靠近的距离,也不是他时时刻刻都在对她宣说爱恋。

    而是她感觉陆行则突然处在了一种停滞的状态中,比之先前的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变得算是极为乖顺起来。

    他不再试探着云霜月的底线,在几日中一直维持着克制的距离,像个正人君子似的。

    但是。

    这不像他。

    他绝不会满足于和云霜月的这种关系。

    云霜月虽不懂这人与人之间情爱的流动, 但她懂陆行则,她知道陆行则在做一件事上的执着性。

    那几近偏执的,决意不会回头的。就如同他在老宅墙头说出带她出逃的那句话后,便是她本人劝说过也千万般不曾回转。

    如今风平浪静几日,乍然闻到这扑鼻的血腥味,云霜月那股怪异的感觉最终是落到了实处。

    原来在这等着她。

    陆行则让自己受了重伤。

    受伤的原因,绝对,绝对和云霜月有关。

    他或许在寻找一种和云霜月彻底绑定的方式。

    推开房门,更加浓重的血味传来。地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痕迹。云霜月的目光直直盯向一处窗户,那里打开后可以通往后山的小径,是那日她给陆行则带来冰酪的地方。

    她不做犹豫,伸手掐法诀,打出一道灵力在窗户那。似有空气微微颤动,随着幽蓝色的灵力接触到窗户,那里逐渐浮现出一道金光流转的防御屏障。

    这最后一线阻碍,似乎在劝着云霜月,倘若现在放弃寻找陆行则,还可以回头。以毫无知觉的样子,不小心踏错了一步陷阱,当做这一切完全没有发生。

    云霜月垂眸。

    这一路上,每一步都留有余地。只要自己对他的了解不够深,随时都可以踏错一步,然后回头。

    “……”

    云霜月深吸了一口气。

    “青髓。”她第一次主动唤出了这个名字。

    剑鸣声动,青碧色的流光在剑身盘旋,极为兴奋似地悬停在了云霜月的身旁。

    黑发黑眸的女人声线平稳,像是选择了一个极为寻常的事情那样,没有丝毫迟疑。

    她冷声道:“破开这扇窗户。”

    话音刚落,青髓剑发出回应的嗡鸣声,随后化作一道流光,直直飞向了屏障的中心。然后随着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隙,最后连同窗户一起化作碎屑!

    飞灰之下,流萤扑朔。云霜月雪白的衣裙蹁跹而过,没有回头,朝着月下那个坐在石头上的人大步走去。

    他的脖子上有一圈血线,并未治愈,还在流着鲜血。似乎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很苍白。但陆行则又散漫地朝云霜月挥了挥手,面上挂着熟悉的笑意。但他笑到一半,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

    背靠着一株虬枝盘曲的古树,陆行则看着朝他走来的云霜月。她似乎很生气,连那双眼睛都带着点点月色的清寒。

    她很快来到了陆行则的面前,手掐住了他的脸,完全没有收住力,手腕上抬,让他的下巴顺势抬起,随后很快塞了一枚丹药进去。

    像是没有预料这般情况一样瞪大眼睛,错愕的神情第一次浮现在陆行则的脸上。他本来还想说什么,却通通被那颗丹药给堵了进去。

    极为苦涩的丹药代表着强劲的药效,很快在他口中融化,随后顺着喉咙滑进了胃中。

    云霜月皱眉,这般品质的丹药竟只能让陆行则的伤口不再流血,而非愈合。

    “你到底让自己受了多严重的伤。”云霜月没有放开手,强制让陆行则和她对视着:“……陆行则,你在用自己的命……”

    她的手有些发抖,嘴巴动了动,似乎在想用什么词来形容。

    陆行则的脸被云霜月掐着,短暂错愕过后却还笑得出来,他替云霜月补充道:“威胁你。”

    威胁你不要离开我。

    “如果不在乎的话,我的命其实威胁不了任何人。”陆行则因为面颊被云霜月挤着,说话有些模糊:“云霜月,你主动踏进来了。”

    “……你到底瞒着我去做了什么事情,需要押上你的命。”云霜月把手放开了,她那双水润过的眼睛就这么清凌凌地看着陆行则,眼中情绪复杂,起伏强烈。

    她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不少疗愈的丹药。陆行则脸上的血沾染上了她的指尖,又在她的物品上留下了痕迹。

    陆行则伸手抓住云霜月的手,指缝间粘稠的血液渗进了她的指缝。那双手还在发抖,像被血雨摧折过的玉兰花。

    他把云霜月的手拉像他的心口,动作和花灯节那晚的一模一样,可蕴含的感情却越加赤裸森然。

    他鲜红的血液玷污了云霜月纯白的衣袍,用鼓动的心脏去聆听云霜月的脉搏。陆行则的金瞳此时如同天上那璀璨的烈日,可里面流淌出来的东西,却同那堂皇正大的颜色截然相反。

    漆黑的、半遮半掩的、可怖的。

    “你总是觉得我的喜欢会消失不见,所以我就把心剜出来给你看看……”他的声音刻意放轻,如同飘忽不定的魂灵:“用一件九死一生的事情,来让你和我彻底脱不开关系。”

    陆行则牵着云霜月的手,让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随后喘着笑了一声,让云霜月用她的指尖勾出了一枚形状极为古朴的钥匙。

    “不渡川最后的钥匙,有了它,就能打开不渡川同修真界的通道。云霜月,你不是一直想要亲自探寻云氏的秘密吗。”他咧开嘴笑得张狂:“哝,我替你取来了。”

    云霜月一眼都没有看那枚钥匙,她压低眉头看着陆行则,想挣开陆行则的手再给他喂些灵药,但他的手死死压在云霜月的上方,像是要把她挤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云霜月语气沉沉地叫了他的名字:“陆行则。”

    借着他那一瞬被她呵斥后,注意力短暂地转移。云霜月被压着的手一翻,转手反扣住了陆行则的手,她的指节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随后极为强硬地捏住丹药,借着和陆行则相扣的手,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

    “这钥匙是你前世修为足以当上剑道魁首时才有把握取的。”动作间,云霜月语气急促,她这一世最为激烈的感情全都因为一人而起:“你现阶段的修为根本不足以脱身!”

    “我已经有了前世的经验嘛——不过是再取一次而已。”陆行则擦了擦嘴角的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然怎么叫九死一生的大事。”

    但很快他的表情又变了变,似乎是被丹药苦到了。

    云霜月又将储物戒中一直备着哄小孩的糖豆塞到了他的嘴中,语气没再那么冷,但眉头却皱得更紧:“万一我没有猜到你的路数,万一我走错了其中一步路,万一我最后在窗户那回头转身就走了,万一……”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就没了。”

    百转还魂丹还在体内拼命疗愈破损的经脉,陆行则用被扣住的手指挠了挠云霜月的手心。

    他垂眸缓缓道:“所以九死在我……而一生在你那。我的命交给你了呀,云霜月。”

    指尖缠绵地勾着云霜月的指缝,借着黏腻的血液微微上下滑动,像是在刻意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一样。

    “况且若我真的没命了,那你绝对会记住我一辈子的,哈哈,那太好了。”

    “而且,你不会这么做的。即使在猜出来后,你也不会这么做。”陆行则道:“我观你,知你,如你观我,知我。”

    云霜月哑然,她的手又被陆行则的死死扣在了一起,鲜红的血液下,他们的手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的声音放轻,喉咙有些发紧:“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你完全可以等到几年后修为上去了,再安全……”

    陆行则问道:“现在可以去为你做到的,那为什么不去做呢?”他摇了摇头:“单纯只会说喜欢你的话,那可不够,生活中帮你的其他事情,又太小了。”

    “而且,再拖几年的话,你会离我越来越远的。我如果不主动,你便会默许我们的关系一成不变。”陆行则挑眉:“我可不想拿出这个钥匙的时候,给你的印象是云霜月的好朋友陆行则带来了钥匙。”

    云霜月的目光依旧锁着他,清冷未减,却又似乎多了些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而是像现在这样,意味着陆行则的命属于云霜月。”他坚决地对她说:“意味着我属于你。”

    月光,流萤,寂静的后山。一个在光中,一个在影里。

    “云霜月,你不是有你的责任吗,你不是因为怕云氏伤害我而远离我吗……”陆行则低低地笑了笑:“太心善了啊,和圣人一样……那你自己的心呢?”

    流萤怯生生地从低矮的灌木丛深处、从苔痕遍布的树根阴影里浮出。那光芒是极柔和的淡金色,温软、朦胧,如同揉碎的星屑被晚风轻轻捧起。一点,两点,渐渐汇聚成流,轻盈无声地漫游在月光织就的银色纱幕里,漫游在云霜月和陆行则的身边。

    云霜月的手渐渐放松了,她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熟悉的人。

    恍惚意识到他们好像又一起过了一个春天。

    陆行则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性格也是。

    “可惜我不是圣人啊。”陆行则的金瞳似乎有些兴奋得紧缩起来:“我非常自私,做不到忽视自己对你的情感,会想要你的视线你的爱,你身边的每一种关系我都要涉足,会在你想要稳定朋友关系的时候,得寸进尺还想当你的爱人。”

    月色下的少年满脸血色,身上的血才堪堪止住,但他却极为畅快地笑着对云霜月说:“这一次我又把云氏搅了个天翻地覆,云霜月,我陆行则已经和你死死绑住了。你不要再想着能把我推开了。”

    她默然。

    天上的那轮月亮依旧高悬在空中,它曾照过前世睡在云霜月膝头的陆行则,也照着今生紧握住云霜月手的陆行则。

    心中纷杂的思绪过多,反而将脑海搅得一片空白,剩下理智已经不能再正确驱使她的动作了。

    于是一片寂静之中,地上的那轮月亮最终轻轻开口:“……伤口疼吗?”

    似乎是一句极为突兀的话。

    但是陆行则听到后却笑着弯弯眼睛,极为开心地说:“特别疼啊——”

    云霜月抬眼问询他,带着从前世到今生,从来都独属于陆行则的,那一份极为特殊的纵容。

    “云霜月,抱抱我嘛……”少年叹息着垂眸。

    陆行则说了那几个字,最终像是完成任务后,失去了所有力气支撑一样,突然昏倒在了云霜月怀中。

    视线陷入昏暗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点流萤落到了自己的鼻尖。近夏的热风混着云霜月的香气主动盈满了他的鼻尖,他感到了安心。

    云霜月,这个世界的春天好长。

    还好。

    终于要过去了。

    陆行则闭上眼睛。

    于是山上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和明月一样疏冷的女人拥抱着满身是血的少年。

    流萤无声地环绕、飞舞,在云霜月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在她雪色的衣袂旁流连。这夏夜的盛大,是无声的,是流动的,带着草木的潮气和血液的铁锈味。

    她本该立刻清点他的伤势,评估丹药效力,又或者寻找最佳的调息位置……

    但此刻,她的思绪已经被这漫天的萤火搅乱了。

    在他昏厥的瞬间,云霜月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紧,确认他呼吸尚存时,才缓缓松弛。

    云霜月抱着他,手心下是陆行则依旧搏动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逐渐和云霜月自己的心跳重合。

    她清醒地知道这拥抱意味着默许,意味着纵容,意味着那道她亲手划下的界限正在无声地崩塌。

    意味着无法回头。

    可她的指尖,却轻轻拂开了落在他鼻尖的萤光,然后,那沾着他血迹的指腹,极轻、极缓地,抚过他紧锁的眉宇,仿佛想熨平那昏迷中残余的痛楚。

    眼前是张极为年轻却又无比熟悉的脸,耳边回荡着是他几乎祭献的话语。

    安静的月下,山风依旧清凉,流萤依旧无声。

    云霜月轻轻叹了口气。

    抱着陆行则,微微晃了晃他的身体,像前世在月下的无数次拥抱一样。

    那就无法回头吧。

    她闭上了眼睛。

    第89章 明月逐来

    云霜月的随身空间内。

    这个空间随她心念而动, 故而可将陆行则直接送入空间内,不用触碰他身上的伤口。

    “苍梧先生,接下来拜托您了。”云霜月将戒指套回了陆行则的手上, 朝着戒指上的老人点点头, 随后退到了屏风后。

    这是陆行则在太乙镇灵阵中所住的那个房间,明明住的时间并不长,却依旧堆了很多他的东西了。

    当时姬芜珩他们几人虽也入住其间, 但多是把这当成客栈,并没有留下自己的私人物品。

    但陆行则却和前世一样, 往云霜月的随身空间内东藏一点, 西放一点,随处往某个角落一看, 都能找到他的痕迹, 简直像把这当窝筑了一样。

    云霜月坐到了屏风后的桌旁, 她并没有把陆行则留下的东西消除掉,而是任由它们保留到现在。

    她朝着古朴的木桌看去, 上面堆着几本杂书话本,而最上面的那本似乎写着……

    《清冷神女爱上我》

    ……?

    这是?

    云霜月面露困惑。

    她看着这串字,试图理解着陆行则翻看的理由, 最终沉默片刻, 还是没能理解这究竟是什么书。

    指尖动了动, 云霜月最终把那个话本拿了过来。

    应该是如同前世那般描写风花雪月的话本,陆行则时常会乱拿几本翻看,连带着云霜月也会看几眼, 但从未看到结局。

    陆行则总对她说出那般饱含爱恋的话,竟会连生死都顾不得,真如这话本中的主角那样……那结局呢。

    他们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

    云霜月第一次对那从未见过的最后一页的内容感到好奇, 随后顺着心意拿起来看到最后。

    “……终焉,神女眷苍生而非余,遂证其道,悠悠天地,而余独茕行,永世参商不相接,各沿命轨泯然此界,千岁万岁,终不复见。”

    和书名那极为直白的表达不同,书的最后充满了苍茫的遗憾,隔着书页,似乎能听到书写者的叹息。

    云霜月看到后第一时间愣住了,不过不是因为这个结局,而是在那一页被红色的笔墨划上了个巨大的叉,旁边还留下了罪魁祸首的字迹。

    “滚。废物男主和烂尾结局。”

    陆行则留下了这么句话。

    云霜月失笑。

    她似乎能想象到陆行则写下这句话的表情了。

    是了,旁人的结局终究和他们不同。

    事在人为,又何必执着于此。

    不过陆行则一向没有耐心,至少前世看话本的时候,他从未翻到过结局。所以这一本书前面究竟写了什么东西,能让他坚持看下来?

    云霜月手腕微动,想要翻到前面去看看。

    “小丫头。”这时苍梧的声音正好从屏风那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

    云霜月抬起头,手掌大小的老人飘到了她的面前,脸上一阵萎靡:“那臭小子估计要醒了……不过只是醒了,他这次伤得极重,老头我睡了这么久的灵力给了他大半,结果都没让他彻底恢复。外伤看不见了,但内伤未愈。”

    于是云霜月伸手接住老人,让他坐在自己的手心,随后起身绕到了床边,忘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还拿着那本书。

    她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此时陆行则身上已经被苍梧用灵力治疗了一遍,在后山时那些大大小小骇人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可是当时脖子上的那一圈血线却不知为何没有消去,留下了一圈绕着脖子的伤疤。

    虽然很细,不面对面仔细看难以发现,可一旦看见了,就难以忽视。并且对于云霜月来说,更加醒目。

    她让苍梧重新回到了戒指里,随后把手放到了陆行则的脖子上,轻轻抚过。力道很轻,像一根羽毛落在上面。

    突然,云霜月的手被攥住了。被一只远比她大了很多的手紧紧覆住,只露出一点小小的指尖,随后狠狠往下压,让她的整只手彻底贴住他的脖颈。

    她有些猝不及防,于是下意识抬眼,一下就看到了笑着的陆行则。他那双桃花眼还带着少年的锐气,眼尾上挑,明明受了重伤,可醒来后依旧神采奕奕。

    云霜月不说话,陆行则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后山的风仿佛又吹了进来,将陆行则那一句句赤裸的情话重新带到了她的耳边。

    而云霜月只是垂眸问道:“……醒了多久了?”

    “刚刚被云霜月大人唤醒了。”陆行则眨眨眼,面不改色地张口就是乱说。

    “那就是醒很久了。”云霜月笃定。

    “好吧,被猜对了。”他撑起身子坐起来,仰头看着云霜月:“那我有奖励吗?”

    云霜月伸出手,屈指弹了一下陆行则的额头,声音却很轻柔:“为何我猜对了要给你奖励?”

    “嗯……因为我在耍赖。”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鼻音,说出来的话显得有些黏糊。

    面对这明显无理取闹的话,云霜月却弯了弯眼睛,笑着配合他道:“那你想要什么?”

    她居然没再维持着这一世那疏离的隔阂了。

    陆行则有些愣了,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展开手臂道:“抱抱。”

    当时他说了两个字就昏过去了,只记得闻到了云霜月身上的香味,这怎么行。

    “抱抱我嘛——”他拖长调子试探道:“可以吗?可以吗?云霜月。”

    被他问到的女人没有回应同不同意,而是问道:“你想怎么抱?”

    陆行则微微瞪大了眼睛,居然真的可以吗。

    于是他咧开嘴,也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允许的意思,反正是被他听到了,那就按他理解的意思来。

    于是陆行则犹豫都没带犹豫,直接把她拉到了怀里。云霜月都没反应过来,被他的力道带着往前踉跄了一小步,才堪堪稳住。

    陆行则高挺的鼻尖侧着云霜月的脖颈,抱着她的力道很紧,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血肉中那样。

    薄唇抵着云霜月的皮肤,他开口呼出的气息扑洒在上面,说出口的话模模糊糊的,显得有些缱眷:“唔……我得想想。”

    云霜月避开伤口,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顺着陆行则的力道小幅度晃动着:“你不是已经抱着了吗?”

    陆行则把头埋到了云霜月的脖颈处拱了拱,随后抬起头来看着她,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接着反问道:“以后不能抱了吗?”

    他那双金瞳就这么看着云霜月,见云霜月看过来后又故意微微垂下眼,使得原本锋锐的线条变得柔和,让整双眼睛给人一种可怜的感觉。

    云霜月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不去看他。却又感受到他睫毛在手心扇动的动静,让云霜月感到有些痒。

    于是她把捂住陆行则眼睛的动作改为捂着他的嘴巴,不再让那张口齿伶俐的嘴里在蹦出什么话来。

    谁料陆行则突然松开了一只手,改为单手搂着云霜月,而另一手突然抓住了云霜月那只覆在他嘴上的手,不让那只手动弹。

    随后猛地亲了一下云霜月的掌心。

    “那就是还可以抱!”那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恢复了不加掩饰的张扬。

    云霜月动了动手腕,发现陆行则还紧紧抓着没有放开。她叹了一口气,却不是先前的无奈,而是隐含着纵容的意味。

    几句话又在得寸进尺了。

    但她没再用力挣脱,而是顺势改变捂着的动作,手指向内,轻轻掐住了陆行则的脸颊:“你瞒着我去云氏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最后还伤成这样的事情,我还未同你算账呢。”

    陆行则整个人一僵,随即熟练道歉:“对不起,云霜月,下次不敢了。”

    云霜月淡淡的声音落下:“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

    陆行则握着云霜月的那只手动了动,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背,最后老实道:“嗯,不觉得。”

    云霜月本来端着冷淡的声音还想说什么,最后看着陆行则脖颈处伤口,依旧苍梧口中还未愈合的内伤,视线回到了陆行则那双朝她看来的眼睛上。最终又叹了一口气,还是选择柔下声音来:“你啊……”

    你啊……

    总是如此。

    但如此才是你。

    女人垂眸看着陆行则,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敛去了平日里可能存在的几分疏离感。鼻梁秀挺,唇色很淡,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不可高攀的感觉。

    然而,此刻这份清冷却奇异地被一种近乎纵容的柔和所覆盖。她的下颌并未紧绷,反而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轻轻磕了磕陆行则的额头。

    云霜月对陆行则说:“你脖子的伤口可能会留疤。”

    陆行则问:“那该如何是好呢?”

    “或许姬芜珩那——”

    “不用那么麻烦。”陆行则又笑了:“你给我做一个项圈戴上,不就可以遮住了吗?”

    云霜月被他语出惊人的话搞得空白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陆行则!”

    “好好好,我又犯浑了。”他举起双手自觉作投降状。

    “不过姬芜珩和火曼儿他们明天就要来了,所以我的伤也不用告诉我师傅……”

    说话间,他的眼睛随意一瞥,突然在云霜月的另一只手那顿住了。随后意识到是什么后,整个人身体一僵。

    陆行则声线紧绷,仿佛如临大敌:“云霜月,你手里那本破书哪来的?”

    云霜月抬起手看了眼书的封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着道:“是你放在桌上的那本。”

    “……”陆行则没说话。

    见状,外表清冷的女人微微扬了一下眉,嘴角红痣微动,缓缓道:“刚刚我顺手翻看了一下。”

    于是顺理成章看到陆行则霎时间变化表情,耳朵突然变红。

    第90章 明月逐来

    看到陆行则这幅样子, 云霜月这回倒是更加好奇前面到底写了什么了。

    她动了动手,试着将拿着话本的手抬高,于是陆行则的视线也跟着她的手移动。云霜月又试着把手往右移, 果不其然, 陆行则的视线也追着那本书往右移动。

    见状,云霜月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黑色的发丝将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 像覆在古木上的那一捧雪。

    这捧雪一抬眼,就发现陆行则的视线不知何时从话本那移到了她的脸上。

    此时二人间的距离依旧很近, 即使陆行则放开了揽着她的手, 他们之间也仅有两三指的空隙。

    陆行则盯着云霜月并不说话,搞得云霜月想问他可是突然有什么事情。谁知他突然从喉咙里咕噜咕噜冒出了几个意味不明的词, 听也听不清, 接着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滑落下去, 又老实地躺回了床上。

    他的手凭空在床上乱抓几下,另一只手粗暴地揪过薄毯盖到了自己的脸上, 声音从底下闷闷地传出:“云霜月云霜月……”

    这回她倒是听清了,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叫唤她的名字,但云霜月还是侧身坐到了床榻旁, 伸出手来扯了扯无辜的毯子。

    她垂首耐心问道:“又怎么了?”

    她的头发有几缕松散了, 垂下来, 拂在耳际,她也并不去撩,任由它在那里添上一抹慵懒的温柔。

    陆行则自暴自弃地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有些湿润,说出的话带着微微的叹息,仿佛认命似的:“好喜欢你啊……”

    他看着坐在床榻上的云霜月, 那洁白的衣裙还未来得及换下,有些小地方微微溅上了他的血,坐下时衣服的褶皱将他的血点裹挟进云霜月的衣物里,就好像天生就是一起的那样。

    女人低垂的颈项,在灯影下显出一种温润的玉色,脆弱得让人心惊,仿佛指尖一碰便会留下印子,偏又蕴着一种奇异的坚韧。她的呼吸是极轻缓的,胸脯微微起伏,像前世他踏足过北海那潮汐的余韵,几乎令人察觉不到,却让陆行则感到安宁。

    好喜欢云霜月啊。

    从前世开始,就好喜欢。

    他顺着云霜月扯动毯子的力道,陆行则完全没管自己身上的伤口,整个人在床上滚了没几下就滚到了云霜月的腿侧。其实云霜月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全是他自己动的。

    “嘶……”报应来得很快,陆行则疼得呲牙咧嘴了一下。

    靠,这次怎么真伤这么重,不就动了几下,至于这么痛吗。

    正疼着,一双微凉的手就放到了他的脸侧。随后他就感受到自己的头被轻轻托住,很快脑后就枕在了极为柔软的腿上。

    陆行则瞪大眼睛,看向正上方的云霜月。她细眉微蹙,珍珠似的眼睛像是浸在水中泡过那样:“知道疼怎么还乱动?”

    云霜月看着腿上的陆行则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傻了一样又点点头,然后脸莫名上了点色,似乎有些红。

    突然,他又动了动,将整个人到了云霜月的腹部,伸出手来环住了云霜月细窄的腰身,把自己的脸埋到了她的小腹处。

    云霜月扯了扯他的头发。

    陆行则紧紧抱着她摇了摇头,不作为。

    她道:“起来。”

    因为即将入夏的缘故,云霜月的衣袍其实很薄,此时陆行则埋在她腹部呼出热气,透过那层布料几乎是直接传到了她的皮肤上。

    “可以不看那本书吗?”陆行则的声音传来:“求求你了,云霜月大人。”

    云霜月有些受不了,陆行则的动作前世也做过,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感觉有些不一样。她的耳尖有些发烫,又抓了一缕陆行则的头发拽了拽。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云霜月只好先答应他。

    陆行则把脸转了回来,观察着云霜月的表情,随后张开手把她的两只手拉过来,攥在手中不让她再去拿那本书。

    然后朝着云霜月又看看。

    云霜月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指还能动,于是她向下弯了弯指尖,夹住陆行则的鼻子捏住。

    “三、二、一……”云霜月倒计时。

    手腕一松,陆行则无辜地朝她笑了笑,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

    陆行则又支起身子来,双手扶着云霜月的肩膀把她缓缓转了过去。随后眼瞳缩了缩,像蛇一样攀附着云霜月的身体,把大半的力道压到了她的身上。

    云霜月身体被陆行则压得弯了弯,随后她的颈侧感受到了一种毛茸茸的触感,是陆行则的头突然从背后出现蹭了蹭她,随后他把又下巴搁到了云霜月的肩膀上,笑眯眯地从背后抱着云霜月。

    他的指尖勾了勾,突然变出那把不渡川的钥匙在云霜月面前晃了晃。

    “为什么又把这钥匙放回我身上了啊。”他的语气黏腻:“是不喜欢这个东西吗?”

    云霜月抓住陆行则的手,却没有去接那个钥匙,她只是轻轻问了句:“……值得吗?”

    那只手动了一下,反扣住云霜月的手,将不渡川的钥匙夹在了他们二人的手心。陆行则轻笑一声:“那你可以让我抱抱吗?”

    云霜月愣了愣,不明白陆行则为什么突然将话题转到了别处,但她还是认真点了点头,说道:“可以。”

    陆行则的头转了转,蹭了蹭云霜月的脖子:“那就值得。”

    云霜月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是这个回答。于是她抬起另一只手,让一道幽蓝色的灵力浮现在手心:“好。”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那团幽蓝色的灵力褪去,一本古书落到了她的手心。

    “既然已经无法回转了,那就和我一起来看看吧……关于云氏的。”她轻声说道:“和前世那样。”

    她和陆行则讲了关于古书的事情,在此之前关于此书的信息,很多都是陆行则自己猜的。

    陆行则趴在云霜月的肩头,安静听着她说话的声音。最后在她停下时,抬眸仔细看了看这本古书。

    他上次看到的图腾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话。陆行则盯着它,突然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云霜月此时看不到陆行则的表情,于是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将另一只手上的钥匙用灵力圈起,慢慢靠近了书页。

    “在你给我带来钥匙之前,这本书上的内容一直不曾变化,而我们在后山的时候,阴阳命珠突然变得有些烫。”云霜月看着手中的古书:“我想,这或许和古书有关联。”

    陆行则看了看云霜月手腕上的那半颗阴阳命珠,有抬起自己的手腕,那同样也挂着半颗。

    “说起来……”陆行则回忆着:“我当时连着闯了几个秘境去取那不渡川的钥匙的时候,阴阳命珠好像也发烫了。”

    但他没怎么在意。

    那群云氏老不死的被他砍了不知道几剑,一群冷血的玩意儿,流出来的血倒是烫的。那些温热的血溅到他的手腕上,比那珠子的温度还要高。

    云霜月一怔,陆行则的阴阳命珠也发烫了?

    她心中闪过一个想法,随后抓过陆行则的手腕,让自己拿半颗阴阳命珠和陆行则的那半颗相贴。

    突然,两瓣珠子间溢出一道流光,穿过不渡川的钥匙,随后直直窜入了古书内。

    陆行则见云霜月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面无表情地垂眸,语气却带有和表情完全不沾边的可怜:“在最后我遇上前世云氏的那些人了,感觉我现在的修为应付他们确实有些棘手……”

    他讲话的调子有些低,把扭曲事实的话轻轻吐出来,如同耳语:“我不小心被他们弄了好多伤口,发现血流下来烫烫的,还有点疼……才发现我的血温度比那珠子高多了。”

    云霜月听到陆行则这么说后,注意力马上从古书上回落到陆行则的身上。她肩上的少年注意到了这个动静,满足地笑了笑。

    目光微移,打算看看那古书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云霜月的目光给抢过去。

    谁知他看清内容后,脸上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不是吧,他今天和书这种东西犯冲啊。

    “云霜月……”陆行则说出的话有些艰涩,像是碰到了难以理解的事物一样:“你们云氏的祖先,也有穿越的啊?”

    云霜月思维凝滞了一下,穿越?

    她重新看向古书。

    只见书上原本的那句话已经消失了。空白的书页也出现了几段洋洋洒洒的小字,字迹端正清晰,可写出的话却让她似懂非懂。

    那页写着:

    小队的伙伴即将到来,恋爱线有所进展,既然灵力已经解封了,哈哈,那就开始推动主线的进程吧!

    云霜月合上古书,确认了是书的封面没错。她又看开了那页,上面的小字依旧不便。

    “……”二人沉默。

    “云霜月,这是你们云氏的书吧?”陆行则张了张口,问出来的问题有些无力。

    云霜月:“……我也不是很清楚。”

    充满现代气息的话,明显是任务引导的格式……这书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异世界迟来的任务书吗。

    陆行则抽了抽嘴角。

    但古书上的话可没管他们的反应,上面的笔画变动,又组成了一行小字:

    本该镇守下界的白野泽为何突然来到上界?白家子弟的氛围为何如此奇怪?快去抓住每天早课总是消失的白野泽,来探究一下他究竟在偷偷摸摸干什么吧!

    “……”莫名其妙的元素太多,让陆行则都不知从哪下口了。

    半天憋出一句:“你祖先这字还挺好看的,穿越过来应该是认真练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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