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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不渡川

    风雪歇去, 天地间再度化为一片黑暗。

    金发男人趴在石桌上的背影消散,像是云雾一般追随着岁月的迁移而远去。

    风雪声、呼吸声,世间万物的声音逐渐湮没。云霜月混沌的意识经过这满是梅花的山头, 又经过那天神娘娘的庙宇, 被拉扯着回到了一片寂静的空间。

    而金发男人依旧被淹没在苍凉的风雪之中。

    脱离了看客的身份,她的意识似乎开始渐渐回归,随着记忆的恢复, 云霜月对于身体的掌控也回来了。

    只是她第一时间没动动手脚,而是皱着眉站在原地。

    云霜月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恶意。

    她有些警惕地看着这片漆黑的空间, 脑海中关于刚刚看到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明明知道自己确实看到了什么,可仔细回忆, 却始终无法捉住。

    “哈哈……”一阵诡异的笑声传来。

    低低的, 语速很慢, 像是戏弄猎物一样。

    云霜月无法辨认它的方向,也听不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男是女, 幼小还是年老。

    “云霜月……你来了啊。”那道声音继续道:“没想到太乙镇灵阵中一句话没吓到你,反倒是让你又提前来了这。”

    那道玩味的声音一变,像是极为愤怒一般:“你不该来的——!”

    “你究竟是谁……”云霜月没有接住那声音的情绪, 冷然道:“那日在阵中附身到姬芜珩身上的……也是你对吧。”

    “呵呵呵,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现在的你能对我做什么呢。”那道声音平静下来:“反正你出去之后也会忘记梦里的话,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件事情如何……”

    “亲人被囚,自己被困老宅多年……连带着经脉阻塞, 少情缺爱,都是因为你身上背着一个世界的因果。”

    “我可是在帮你啊。”他的语气带着莫名的怜悯:“你如今这般境地,可都是你母亲一手造成的呢……哈哈哈!你从来都是那个女人的一枚棋子。”

    那声音逐渐加快, 开始变得癫狂。

    “她要废了我!废了我来当这天道!她要拉上你,她要——!”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小丫头,你这梦里怎么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云霜月警惕的神情一松,甚至有些茫然:“苍梧老先生……?你怎么……”

    苍梧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旁边。他在梦境之中的身体完全恢复了正常老人的大小,没有在储物戒中的憋屈。

    老人先是看了眼周围的情况,随后又啐了一口,对着天上翻了个白眼,这才低下头来对着云霜月解释道:“因为我能入梦啊,陆行则那臭小子小的时候,我天天入梦去打他的脑袋。”

    随后,他表情颇有些愤愤不平:“小丫头,你梦里这脏东西是哪招来的,话里还带着蛊惑人心的术法。”

    他点了下云霜月的额头,牵出个像线团的灵力,随后皱着眉头粉碎掉:“还留下这么个紊乱心神的烙印,若是我今日不在,怕是你醒过来后,要被这个烙印潜移默化地影响。”

    “我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啥棋子不棋子的,一张嘴的,我还能说你是我的女儿呢!”老头一边帮她消去烙印,一边骂骂咧咧的。

    云霜月的神情缓和下来,苍梧身上的气息不加,她笑了笑安抚老人道:“多谢老先生出手相助……只是您不是昏睡过去了吗,怎么这时能入我梦来?”

    “我特意提醒陆行则那小子来和你说的,让你尽早入睡。几日前我便算到,这个时间似乎有一个和你我有关的因果,应该是需要我的帮忙,故而沉睡蓄力。”老人得意一笑。

    苍梧极为嘚瑟:“这下那臭崽子终于欠我一个人情了,哈哈哈!看我不逮着他薅!”

    突然他面色一变,脸皱起来:“诶呦……我又要沉睡一段时间了。小丫头你赶紧醒来吧,这里已经没什么危险了,而且陆行则那小子就在你旁边呢。”

    “老先生——!”云霜月看着苍梧的身体扭了扭,化作一道流光消散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再问什么。

    “我睡一觉就好,哈哈哈!不用担心我。小丫头,快醒来吧!”

    随着这一声落下,漆黑的空间逐渐粉碎。

    床上闭着眼睛的云霜月睁眼。

    ——

    她捂着头,似乎经历了一场极为混乱的梦境。

    可是回忆起来却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具体的事情。

    突然,她感觉到脸侧有些痒意,似乎是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挠她的脸。

    云霜月从梦境中微微回过来一点神,侧头朝着脸颊泛痒的方向看去。

    一张俊脸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陆行则似乎坐在床榻下面,此时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夹了一小撮她的头发,正在使坏挠着她的脸。

    见她看了过来,陆行则笑了笑:“云霜月偷懒哦——这么晚了还没醒。”

    丝毫没有提起他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云霜月房间的突兀。

    只是听了这话的云霜月却定定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陆行则动作一僵,眼睛瞪得有些大:“怎么了吗……?”

    云霜月不知为何,心头突然莫名涌入了一大波情绪。

    她一看见陆行则的脸,就莫名像是亲眼见到了在意的人被淹没在一场横断千古的风雪中,分到了他那极为浓厚的孤独一样。

    她缓缓支起身子起来,眼睛依旧看着陆行则,那细细的眉头皱着,脸上的表情很伤心。

    “我靠……云霜月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还是我惹你生气了,别急啊,要不你先打我几下出出气呢……”陆行则见到云霜月突然这样吓了一跳。

    他从地上站起来,坐到了床边,拉着云霜月的手放到他的脸上,随后又凑近了一点。细一点的表情还没看清呢,整个人就急着往她身边钻。

    但云霜月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似乎散去了点。她的手还放在陆行则的脸侧,于是顺势捏了下他的脸。

    陆行则眨了眨眼,没反抗,看着她的表情似乎缓过来一点后,才开口道:“云霜月,你刚刚是……”

    被他看着的人垂眸,突然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陆行则。”

    “到。”

    云霜月的额头向前靠,轻轻抵住了陆行则的额头。陆行则的体温渗透到了她的皮肤上,因为距离过近的缘故,他们的鼻息混在一起,甚至睫毛都能在煽动间偶尔触碰到。

    这个距离,也让陆行则更能看到云霜月眼中极为复杂的情绪。又茫然,又不解,还有像云雾一样缥缈的哀伤。

    “如果我死去了……你会怎么做呢?”

    云霜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明明已经没有了刚刚那个梦境的记忆,可这个问题却好像从梦中倔强地留了下来。

    陆行则微微一愣,没有迟疑地说:“当然是和你一起去死啊。”

    他说出这般可怖的话,却好像在讲明天吃什么一样轻易。

    “可是没了我,你也是有能力好好活着的。”云霜月沉默一会儿。

    “没有云霜月的话,那样活着也太没意思了。”陆行则道:“我可是说过,我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嘛……”

    玩笑般的话语,却在当下的场景里引人深思,几乎让人毫不怀疑的,完全可以确定他口中的话不作伪。

    面对如此悚然的话语,云霜月表情丝毫没有被惊到的样子,她只是轻轻捧着他的脸,似乎在用目光描摹他的五官。

    云霜月微微下垂的眼睛弧度柔和,本身就如同春水般温柔,此时在那些情绪的影响下,似乎看着人的眼神都带着些微妙的情意。

    陆行则和这双眼睛对上,莫名感觉思绪有些跑偏,耳朵微微泛起了点颜色。

    他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见那双眼睛的距离朝他又凑近了一点,随后视线一暗,他下意识闭了眼,随后柔软的触感贴到了他薄薄的眼皮上。

    云霜月亲了他的眼睛。

    动作非常轻,像一只蝴蝶落到了上面,似乎微微一动就会飞走。

    但是。

    云霜月亲了他的眼睛。

    意识到了这件事后,陆行则整个人突然懵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云霜月挪开了嘴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响了好几声,速度快到地球上,他是要被叫救护车的程度。

    “我草……不是……”

    他茫然地开口。

    陆行则神魂离体了不知道多久,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烫,整个人的脑子一团浆糊,只会呆呆地看着云霜月。

    云霜月的手还放在他的脸上,见他一直回不过来神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想到了他刚刚那些回答的话,轻叹一口气。

    “你啊……刚刚不是回答得很快吗?怎么现在倒是变笨了。”她盯着那双已经变成竖线的金瞳。

    云霜月不动还好,她一动,那原本和木头人一样的陆行则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骨头,软趴趴地一大只就是往云霜月怀里倒。

    陆行则感觉自己要蒸发了。

    他把头放在云霜月的颈侧,嗅着熟悉的香味,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

    “云霜月,你刚刚是亲我了吗?”他闷闷地问。

    没等她回话,肩膀上的那颗脑袋又直了起来,极为突兀地问道:“那我可以亲你吗?”

    这回轮到云霜月愣住了。

    但她看着面前陆行则发红的脸,那双金瞳似乎变得有些圆润,整个人散发着无害又有些脆弱的气息,比他平日里的气势弱了很多。

    “像话本里那样……?”她语气有些迟疑。

    云霜月想到话本里那些主人公定情的样子,似乎都要将那两瓣嘴唇碰上一碰。相爱之人,那只是贴一下就分开的动作,都能让他们极为羞怯,也不知道为什么。

    随后她又想了一想,轻吻的动作,应该就和她亲了陆行则眼皮的感觉一样,都只是皮肤直接轻轻碰一碰,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这时的陆行则又问了,语气更加示弱:“……可以吗?”

    那梦境中的情绪还未彻底被消化掉,让云霜月本就对他带着一股莫名的可怜,此时他说话的语气变低,不免让她心软。

    于是云霜月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为何,她刚做了这个动作,陆行则那双金瞳就又紧缩起来,像是碰到了极为兴奋的事情一样,脸颊两侧也罕见的龙鳞。

    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攀附到了云霜月脑后,似乎是为猎物专门设好的一个陷阱。

    另一只手揽着云霜的腰,突然施力将她抱到了腿上,然后没等云霜月反应过来,压下她吻了上去。

    云霜月瞪大了眼睛。

    不对……

    不……

    不是云霜月意料之中的,那极为克制的贴近。陆行则的唇瓣在贴上云霜月之后并未撤开,而是微微张嘴,探出舌尖舔了下她淡色的唇瓣。

    而是夹杂着汹涌可怖的情意,带着下流的狭促,几近黏腻地要挤进她的唇缝。他的面色依旧发红,但此时已经有些红到病态了,那双金瞳在细微地缩放,频率快到如同抖动一般。

    似乎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云霜月完全没见过这样的陆行则,他那张脸何时露出过这种表情,甚至合欢宗的画册都不曾绘制过如此过分的样子。

    “你……唔!”

    她的话被吞下。

    “云霜月……你同意了的。”他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带着诡异的哀求和哄骗,力道却完全没有放轻,完全是压着云霜月的唇瓣说的:“求求你了,张张嘴巴嘛。”

    陆行则像是突然被摁开了什么开关,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开始极为耐心地用唇瓣磨着云霜月的嘴,描摹她的唇型。

    “……给我吃一下。”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股缠绵的劲儿,也不知道这个前世的剑道魁首,是从哪学来的这些荤话。

    云霜月的嘴巴其实带有一点小小的肉感,却因为整张脸带来的气质而削弱了嘴巴的存在感。

    她的上唇中央有着小小的唇珠,陆行则在挤着她唇缝的时候突然去嘬了一下,软软的,还惊得云霜月张开了嘴。

    陆行则平日里因为练剑而有着极快的反应,在这时候全用到这极为下流的场景里了。他的舌头顺着云霜月微张的唇缝滑了进去,勾住了里面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舌尖。

    云霜月原本苍白的面色被他的热意蒸得开始发红,因为姿势太亲密而交缠的空气也开始变得灼热,似乎有呼吸产生的黏腻水汽。

    她觉得嘴巴里似乎有点不对,陆行则的舌头在逐渐勾缠中,似乎又什么凉凉的东西碰到了她的舌尖,带着珠子圆润的形状,让她时不时瑟缩一下。

    感受到她的动静,陆行则突然又用那颗珠子故意顶了一下她的舌底,让云霜月不受控制地抓了下他的头发。而被抓的他也不恼,似乎还发出了一声极为愉悦的哼笑。

    他又慢慢地退了出去,让有些呼吸不过来的云霜月缓一下。可箍住云霜月腰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又将她整个人压向了他一点。

    陆行则的眼睛依旧像受到刺激的龙瞳那样,死死地盯着云霜月的眼睛,亲吻的时候,好像他的身体真的如同龙身一样死死缠绕在她的脖子上。

    但看到了云霜月极为震惊的目光,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掩饰性地垂下眼皮,又化作了一开始那极为无害的样子,丝毫没有刚刚那咄咄逼人的样子。

    陆行则没有再亲回去,而是像是小动物那样用嘴巴蹭蹭她嘴角的那颗红痣。

    “亲亲你。”他把云霜月抱得更紧了点,头又重新蹭到了她的颈侧:“喜欢你。”

    第102章 不渡川

    陆行则又用鼻尖在她的脖子上拱了拱, 把自己的重量也全都压到了云霜月的身上来,两个人此时就像两团刚出炉的糕点,黏黏地贴在一块。

    云霜月拽着他头发的手放松下来, 但又想到了他刚刚的那副样子, 面上被热气蒸出的红意还未褪去,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类似羞恼似地不想去看他。

    但这类情绪放在云霜月的身上, 所表现出来的起伏并没有那么明显,她只是微微侧过了头, 手撑着床不去回抱他。

    偏偏陆行则是个难缠的主, 只拣着自己喜欢的反应去看。他感受到云霜月还未缓和的呼吸,起伏比较快的胸脯, 还有被他热意蒸红的皮肤, 黏黏糊糊地追着云霜月侧过去的脸颊贴着。

    “为什么不理我嘛, 云霜月。”陆行则高挺的鼻梁硌着她的耳朵,说出话也像在蜜里搅和过似的, 带着蛊惑人心的甜意:“喜欢你……喜欢你。”

    简直稍不留神就要被他带偏了去。

    云霜月只能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让他起来。

    陆行则老实抬头,但其实也不算太老实。

    他上面安分了, 下面放松的手就要去偷偷摸摸勾云霜月撑在床榻上的那只手。

    接过被云霜月预料到了他的动作, 先抬起手来在他那只手上, 轻拍了一下,带了点告诫的意味。

    但陆行则向来喜欢得寸进尺,被拍了一下后, 他的动作反而变得光明正大起来。突然扣住了云霜月的手,把自己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里,十指相扣。

    “你怎么一直在耍赖?”云霜月垂下眼看向陆行则。

    她那双眼睛里含着点水汽, 整个人本就柔和的气质变得更加没有攻击性,连说出口有些责备的话,都像是在哄着人一样。

    说完这话,云霜月微微侧回首,便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陆行则今天穿了一身张扬的正红色织金袖袍,此刻因他一连串的动作起了些褶皱,衣襟蹭得微微敞开些许,露出一段线条明显的颈项。

    他那象征少年朝气的高马尾在这几天重新束了起来,但此刻却松散了些许,几缕不服帖的漆黑碎发挣脱了金冠的束缚,垂落下来,扫过他的额角,甚至有几根蹭到了云霜月的脸颊上,带来微痒的触感。

    “什么耍赖?”陆行则又凑过来亲了下云霜月的脸,模模糊糊嘟囔着:“我怎么听不懂……”

    云霜月伸出手抵开陆行则的脸,又被他逮住机会在手上亲了一下。

    “你怎么……”可怜云霜月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她甚至都觉得自己也开始混乱起来了:“你怎么是那般亲人的……我……”

    “亲怎么了吗。”陆行则眨了眨眼,嘴里面不改色地吐出一串字:“云霜月你不会不想对我负责吧——”

    云霜月震惊:“我何时要……”

    陆行则开始倒打一耙:“我以前都没亲过人的,想都没想过……都怪云霜月闻起来好香嘴巴也软软的吃起来特别甜躲起来的表情也好可爱我肯定是忍不住——唔!”

    云霜月听到陆行则叽里咕噜一堆话停也不停,内容也朝着不知道什么方向跑去了,一时间急着捂住了陆行则的嘴。

    结果他的眉眼垂下,又可怜兮兮地朝云霜月撒娇,他好像知道自己声音好听,于是故意把说话的语调拉长:“你要对我负责吗……负责我就不说了……”

    听到他这话,云霜月捂着陆行则的手向内弯了弯,掐了掐他的脸。最后见他的表情还带着点小得意,有些受不了地拿床上的毯子往他脸上盖住,蒙着他的脸揉了两下才应声。

    “我知道了。”云霜月叹了一口气,在这种事情上,她总是纵着陆行则。

    说完这句话,她又想掀掉拿薄毯,怕陆行则在里面呼吸不过来。

    谁知陆行则突然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抓住毯子的一角,掀起来将云霜月也罩到了里面。

    然后拉着她一起倒了下去。

    被当做被子的毯子很薄,微微透着外界的光,让被子里的世界拥有了朦胧的氛围。

    云霜月被陆行则拉到了他的身上,此时二人在昏暗的被子里对视着,他们的眉眼氤氲在彼此交缠的空气里,只余下彼此对视过无数次的眼瞳。

    在这极为寂静的一刻,陆行则突然缓缓开口:“云霜月,我想再亲亲你。”

    “……”云霜月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舌尖此时仍在隐隐发麻,那险些被吞吃的错觉本来已经被忘记,这时被陆行则一提,又重新冒了上了。

    但陆行则没有停着不动,而是凭着毯内微弱的光,用鼻尖缓缓地、轻轻地蹭着云霜月的鼻尖,降低她的戒心。

    他的嘴唇没有立刻贴上云霜月的唇瓣,而是从她的额头处慢慢往下亲,亲过她的眉眼,又滑到她的脸颊,最后停在云霜月嘴角的那处红痣上,用嘴唇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

    “可以给我亲亲吗。”陆行则勾着她的手心。

    被子里的空气并不怎么流通,暧昧气氛流转,让人喘不过气来,连带着本来就不算太清醒的头脑更加混乱。

    “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求求你了云霜月,你答应要对我负责的嘛……”

    云霜月有些受不了,于是本就没多强硬的态度软和下来,最后也只是说了句:“这次不要太过分。”

    陆行则听话点了点头,也确实没有和第一次接吻那般露骨。

    却并不代表着威胁性小。

    他慢慢地探过来,像在认真品尝一般,舌尖在云霜月唇缝那舔了舔,逼得她已经下意识微微张开嘴了,却还是耐心嘬着她唇珠,非得磨得她颜色浅淡的上唇晕出嫣红的颜色,这才像满足了似地将舌尖探进去,勾缠出她。

    云霜月闭了闭眼,身体下意识想往别的地方去,但她忘了自己一开始就被陆行则放到了他的身上。少年人因为练剑而产生的肌肉平日里掩藏在衣物下,此时却这啊那啊的,都在硌着身上本就没什么肉的云霜月。

    “唔嗯——!”陆行则的舌头在云霜月的口中慢条斯理地上下翻搅,让那存在感极强的珠子刮过她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

    云霜月又有些喘不上气了,连带着发出的声音都有些模模糊糊的,没什么力道,只能轻轻用自己舌尖去推拒。

    显然不知道这会被坏心眼的人当成鼓励,只能承受着那得到回应的舌尖,在她口中更为肆意地掠夺。

    柔软的口腔内,每一寸地方都被下流地舔舐而过,甚至在一些特殊的地方,会让云霜月的喘息声变得急促。

    然后被更过分地关照到。

    云霜月不受控制地摇了摇头,但那本来答应着收敛的舌头却愈来愈夸张,它好像不满足于这浅浅的口腔,往内部探去。

    那舌尖甚至都要触及她的喉口了。

    云霜月只能条件反射地分泌出更多的涎水,全被口中的强盗席卷一空。

    她的眼尾本就有些发红,在稀薄的空气下中眼神有些迷离,带着湿润的水汽,刚刚被突然一刺激,那薄红的眼角承接住了眼中突然吹出的水液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行则的舌头才退了出去。云霜月的嘴巴似乎已经没了什么知觉,但突然的,她又感觉到自己的舌尖似乎被什么东西挤压着。

    她的眼睛缓缓下移,只见那作弄她这么久的人还没停下动作。

    他拿着自己那尖尖的犬牙,叼着云霜月疲软的舌尖,将它微微扯出了主人的口腔。被他当心爱的玩具那样,在空气中嘬弄着。

    动作间还带出了几缕黏连的银丝。

    见到云霜月有些散着的眼神,叼着她舌尖的人无害的笑了笑,没有松开,而是用虎牙使坏般轻轻磨了磨,让她的舌尖自己瑟缩回去。

    随后才掀开薄毯,让新鲜的空气重新流淌进来,冲淡那刚刚极为旖旎的氛围。

    可云霜月身上被蒸腾出来的薄汗,她发麻的口腔,以及有些涣散的眼神,通通都在细节处彰显着陆行则极为恶劣的行径。

    但罪魁祸首脸上依旧是那堂皇正大的无害表情,像没事人一样笑着凑过来,又轻轻吻了一下云霜月的嘴,极为珍重地贴了下。

    “谢谢云霜月大人,唔……喂我喝水。”他哼笑着。

    他抱着云霜月坐起来,和她一起晃了晃,最后讨好道:“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早餐哦……你可以一边吃早饭,一边让我给你编头发。”

    云霜月缓过气来,随后看着他这张脸,没忍住又揪了一下,这次没收住力道。

    陆行则夸张道:“好痛——云霜月大人我错了。”

    云霜月见他这样子,也勾了勾唇,突然说道:“我不记得我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所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房间?”

    感受到陆行则僵住的身体,她又轻飘飘道:“而且我未曾让你叫我起来,现在也不是你平日里睡醒的时间……为何你会出现在这呢?”

    陆行则:“……”

    这就得问他那几滴心头血了。

    他突然收到了心头血的波动,意味着云霜月那产生了极为浓烈的情绪起伏。于是他就自然而然跑到了云霜月的房间,守在她的床边。

    “放过我嘛……”他那头去顶了顶云霜月的下巴,开始耍赖求饶。

    云霜月的下巴被他的头发蹭得发痒,又听到意料之中的话,她的眼睛弯了弯,轻笑出声来。

    她也没想真的知道答案,只是单纯欺负一下陆行则而已。

    “好了,带我去吃早点吧。吃完之后时间就差不多了,可以叫曼儿他们起来了。”她噙着笑。

    陆行则也笑着露出他的犬齿,抱着云霜月的腰下床,颠两下后还转了一圈:“遵命遵命!”

    第103章 不渡川

    “啊……霜月姐?”火曼儿睡醒走出空间后看到外面的人影先是一愣, 随后才反应过来打招呼:“早上好啊!”

    “霜月姐你今天是不是换了穿衣的风格?”

    这也不怪她,因为云霜月今日的打扮和往日一贯素净风格有了明显的区别。

    她的头发一部分如寻常那样披下,另一部分却被盘于脑后, 看着和修真界的那些寻常样式不同, 远远倒像一双微耸的猫耳。

    云霜月的发间也藏着些小物件,偶尔在光下闪烁着,倒像是缀着些细碎的珠光。

    发髻的左右各插支小梳, 梳齿间垂下的细巧赤金流苏,缀着米粒大的珠子, 几枚白玉玲珑的簪子斜斜探出。明明看着并不显眼, 仔细一看后却发现无处不精细。

    她身上的衣物好似没有变化,但一转身就能发现区别。虽然依旧是一袭素白的锦衣, 质地柔润, 但偏是这极为素净底色之上, 却用银线混着深浅不一的赤红丝线,细细绣出繁复的精美纹样。

    自襟前蔓延至肩头, 又悄然隐入袖中。红色花纹于白衣之上,所占的空间只有小小一截,并不算大, 却又鲜明如雪地绽开红梅, 衬得云霜月的气色都鲜红了几分。

    真要说起来……这种风格倒像是那位每天都穿得胡里花哨的人。

    云霜月听到了火曼儿的话,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变化很大吗?”

    她今天的发式本是陆行则帮着编的,原以为和昨日他编的那个差不多,毕竟他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弄好了。

    手触及到那个不似以往的发髻, 陆行则编完之后她都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因为他眼神和铜镜里的她对上视线后,突然眨了眨眼, 莫名其妙捧着云霜月的脸又要黏过来。

    难得被云霜月拒绝后,这个向来不让自己吃亏的人又得寸进尺,眨眼间就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套衣物给她,也不知是何时准备的。

    云霜月看着那衣物,都差点有了回到前世的错觉。

    火曼儿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笑着说:“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变化挺大的,但现在仔细一看又觉得很适合霜月姐。”

    此话不假,火曼儿看着云霜月今日这套扮相,和女人平日里的气质圆融在了一起,更加和谐了。

    说话间,空间里传出了左邢骂骂咧咧的声音。

    “不是吧陆行则,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太阳打哪边儿出来了。”左邢被人用胳膊勒着脖子,生无可恋地半拖了出来:“你自己想起来就起来吧,还把我也带上干什么。”

    勒住他的人脸上笑嘻嘻的,嘴上的话却不是很好听:“你睁大眼睛看看,现在太阳都多大了。”

    左邢迷迷瞪瞪地抬眼看了看秘境里高悬的太阳,视线下移,顺势就落到了云霜月身上。

    突然一个激灵,醒了。

    靠,见鬼了,霜月姐今天穿得这身打扮,差点让他以为遇到了第二个陆行则。

    反应过来后,左邢大大咧咧地云霜月打了个招呼:“早啊,霜月姐!”

    随后他又左顾右盼地看了看:“话说姬芜珩那家伙呢?我刚刚和陆行则去他房间找他,没看到他人啊,还以为他已经出来了呢。”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云霜月皱了皱眉,随后冷静道:“我比曼儿早出来,也不曾见到过他。”

    “我靠,他不会——!”

    “就一会儿时间不见,不用这么咒我吧。”一道声音幽幽响起在左邢的耳侧。

    左邢又吓了一激灵,回头对上了一双透着十分无语的眼睛,那头白发在阳光下十分明显。

    左邢弹到了一边去,又骂姬芜珩:“你消失不说一声就算了,现在还来吓我,居心叵测啊!”

    姬芜珩嘲讽他:“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事干,早点找找你那罗盘怎么在秘境里用才是真的。”

    随后他正了正声色,转过头来对云霜月说道:“霜月姐,刚刚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告诉各位。”

    他伸出手,摊开手心,本命灵器青玉针在他的掌心浮现,上面的灵力流动,似乎隐隐又不太稳定的趋势。

    “今早我因自身神识波动醒来,发现青玉针擅自离体,似乎在催促我起身,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想到或许是这秘境的什么线索,于是便由着它飞出这空间……”

    “但出来之后没多久,它似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因为已经离这里有了些距离,此地立场混乱,怕再走下去会迷失方向,我便强制将它收回,又回了过来,找大家商议情况。”

    青玉针异动……?

    云霜月微微一愣,为何青玉针会对此处云氏的秘境产生反应。

    而陆行则一挑眉,也意识到这是前世他完全没遇到的情况。

    没等她问什么,一旁的左邢一脸好奇地说:“对哦,你这个本命灵器还挺神奇的!”

    左邢用手肘怼了下陆行则:“诶,你还记得不,上次我们在那个小镇找霜月姐的时候,你这个青玉针也飞起来了。”

    “难不成你的本命灵器和霜月姐还有关系?”他弯下腰,仔细打量着姬芜珩手中的东西。

    姬芜珩却真的仔细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道:“……应该不太可能。”

    随后他斟酌开口道:“青玉针上的气机不仅和我有关,还同我祖母有关,若要由外人来引动它,身上必须沾着我同祖母的因果。”

    “但我祖母在六十年前就离开家族故地了,下落只有族中长老知晓。”

    “诶,六十年前你不是还没出生吗,那你的本命法器为何会同你祖母有联系?”火曼儿提出了疑问。

    姬芜珩却又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太多……据说我出生那日祖母曾来看过我,随后将她一生有关医药上的心得全都打入了我的识海,并封印大半。我成功炼化本命灵器之时,那被封印的心得记忆就顺势飞入其中,似乎是因为这个,所以沾染了祖母的力量。”

    沧溟姬氏的一生的绝学,皆在于医。然舍一生绝学而于旁人者,除了姬芜珩的那位祖母,谁都没有做过。或许只有到了这种程度,自身本命灵器上才会沾上他人的因果。

    “你祖母难道不是姬氏的人……?”左邢说了一个大逆不道的猜测。

    不然姬氏族人若将家族的一生绝学舍弃,这也太……嘶。

    但是姬芜珩给了他个不太明显的白眼,随后没好气道:“这更荒谬了。”

    “若是旁人还好,但我祖母曾是姬氏的家主,怎么可能是外族之人!”随后他的声音又低下去,似乎带了一丝迟疑:“只是……听我父亲说,祖母在医道上造诣极高,却似乎并不太热衷于医术一道,而是更喜欢剑。”

    “剑?”

    “剑。”

    左邢和姬芜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行行行,行了!你们两个别剑来剑去的了,我看这里最贱的就是你们俩。”火曼儿一把推开两人,双手抱臂:“别聊八卦了行吧,说点正事呗!不是来看看青玉针要把你带到什么地方吗?”

    左邢挠了挠头,企图吹着口哨掩饰尴尬。

    姬芜珩视线一偏。

    云霜月笑着安抚他们:“剑确实很好,我也喜欢剑。”随后对姬芜珩说道:“只是此时你那小针想表现下自己,不若给它的机会如何?”

    姬芜珩顺着台阶熟练滑下,点点头:“嗯。”

    左邢鄙视地看向姬芜珩,装,太装了!

    诶,不过这最能装的还是……左邢眼珠往旁边一转。?

    人呢。

    他又把视线转回去,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边站着的陆行则居然悄无声息跑到了云霜月的身边。

    他身上那件红衣鲜艳,和身旁女人衣物上的细节似乎在暗暗呼应。分开倒还好,看着不太明显,但两个人若是站到了一起,不知情的人只会击节赞叹,倒真是浑然天成的一对,想插进去都难。

    左邢抽了抽嘴角,没眼看。

    老实把目光放到了姬芜珩手中的青玉针上。

    灵力催动下,姬芜珩的青玉针震动,随后悬在空中,停了没多久就径直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众人对视一眼。

    “追。”

    奔走间,云霜月似乎想到了什么,侧头问一旁的陆行则:“你前世曾深入不渡川核心,那处的环境可与此处有所不同。”

    她想到了云叔曾对她说过,只要不进入不渡川核心,只在外围行动应当是不太危险的。

    陆行则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神色难得正经:“很不一样。”

    云霜月松了一口气。

    随后又无端想到云叔别的话,那个云氏预言的权柄可能会加强……是什么意思。

    随着青玉针又跑了一段距离,她的眉心忽然一痛,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副画面。

    姬芜珩等人在追逐青玉针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条缝隙,如同撕裂空间那样,让即使反应再迅疾的他们,也如同身体不受控制被命运牵引了一般,直直坠入其中。

    随即画面消散,就如同是灵光一闪那般。可云霜月眼看着周遭的环境和那画面即将重合,下意识道一声:“闪开!”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来到了最前面带路的姬芜珩那,急急推了他一把,将他的身体往旁边推去。

    姬芜珩还没从云霜月那突然的动作中反应过来,就见女人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裂隙,里面散发出悠远而莫测的气息,直直将她牵引了进去!

    姬芜珩瞳孔一缩。

    然而比姬芜珩反应更快的是陆行则。

    他几乎就在云霜月坠入缝隙的下一瞬,就追着女人跳了进去,像是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本能反应一样。

    随后姬芜珩他们也反应了过来,没想着危不危险,对视一眼后坚定点了点头,趁裂隙还未合上,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裂隙合上。

    空气中突兀地传来了一声女人的轻笑。

    第104章 不渡川

    云霜月从昏迷中醒来。

    她的眼睛还未睁开, 就感觉到手下撑着的地方很粗粝,似乎是什么泥土地,还有硌手的小石头被压在下面。

    云霜月扶着头, 将身体撑起来环顾四周, 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风带着凉意,卷起官道两旁枯黄的草屑和尘土。前方不远处似乎还有个镇子, 能望见几缕稀薄的炊烟,歪歪扭扭地升上天空。

    既不像秘境, 也不像她记忆中出现的任何地方。

    周围很多巨大的枯草堆, 云霜月尚未理清楚是什么情况,就隐约听见了其中一个和半个人差不多高的草堆里, 传出了极为细微的抽泣声。

    小孩的哭声……?

    意识到这种可能, 云霜月不假思索地朝着那草堆走去。

    拨开草堆,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杂草间。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身上的锦缎衣服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 小脸苍白,眼睛上还被蒙了一条黑色的布带。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头罕见的白发。

    女童的手和脚都被麻绳绑着, 上面附有灵力, 让她动弹不得。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 小孩的声音猛然顿住。

    云霜月蹲下身来,皱眉担忧地看向这个孩子,伸出手想要替她解开麻绳。

    “别过来!趁人之危的狗东西!要不是因为我的修为被压制, 父兄怎会在那时离开,待他们寻到了破解之法,定要你们好看!”

    “小姑娘, 你似乎误会了,我并不是……”

    女童刚刚放完狠话,又乍然听到这陌生的声音,心中一紧,身体绷起来,凭借本能,发了狠地朝着那人的手腕处咬去。

    然而那被咬住的手却没有什么波动,也没有一激灵地将她甩开,而是稳稳地任她咬着,另一只去揭开蒙住她眼睛的布条。

    许久不见光的眼睛重新被光线渗入,女童尚且模糊的视线中,陌生女人的面容映入了她的眼中。

    面庞柔和,眼尾下垂,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女童一怔,缓缓松开了牙齿。

    “……你不是和那群人一伙儿的?”

    云霜月神色不变,依旧柔和平静地伸回了被咬住的手,边替女童松绑,边向她解释道:“我一醒来就发现你躺在了这堆枯草之中,周围并没有别的什么人。”

    女童神色狐疑:“无亲无故的,你为什么救我。不怕惹上麻烦?”

    “无亲无故为何不能救?”

    女童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这是我兄长教我的,若想要救人,是一定要承担他们带来的的后果的。”

    云霜月笑了笑,觉得这孩子的话很有趣,于是顺着她说:“那我便担着了。”

    但是此话一出,女孩的神色却更加警惕。

    云霜月不知她为何是这般反应,想了一下后,只能找些旁的,站得住脚的理由,去获得这孩子的信任,将她带在身边。

    不然眼看天色渐暗,这孩子这么小便孤身一人,她还透露出有什么仇家暗算,云霜月是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于是她又看了眼那孩子的发色,又想着她的年龄,斟酌着说道:“我或许认识你的兄长……”

    那孩子眼睛一亮,身体凑近了一点,但很快又微微缩回去一点,却比之前那警惕的距离好多了。

    “……怎么证明?你可知我姓什么?”

    “姬?你可是沧溟姬氏的人?”

    “!”女孩又凑过来一点:“你真的知道!那你说我兄长的名字叫什么?”

    云霜月看见女童这反应,心下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姬芜珩。”

    但女童听到了之后却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后才道:“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女童想着,难道是旁支的族人?

    云霜月也正好猜测道:“或许你们不是一个派系的人。”

    她又说了几个沧溟姬氏的族规和象征,那些都是姬芜珩和火曼儿他们拌嘴时随口说的,云霜月记性好,一下就记住了。

    细节对上,于是女童点了点头,认可了云霜月。她手腕上的绳子和脚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于是她站起身来,有些嫌恶地拍了拍身上的土灰。

    随后她又瞥到云霜月手腕上被她咬出的伤口,脸上的神色闪过不自然,随后朝着她摊出小手,有些别扭道:“手给我吧。那个伤口是我弄的,我给你治疗。”

    云霜月温和地笑着:“你这算不算承担后果?”

    女童想到了她刚刚对云霜月说的那番话,脸上一红,有些羞恼道:“算!算!我沧溟姬氏何曾逃避过。”

    她手中握着女人细窄的手腕,皮肤苍白,女童的灵力附在上面,帮她治愈表层的伤口。

    云霜月看着伤口恢复,有些好奇道:“你的灵力修为和我差不多,为何不弄开那些麻绳?”

    “因为我全都用来修炼医术了,别的术法一个都没学会。”女童撇了撇嘴:“……而且我父亲说我在医道上的天赋极高。”

    “你很喜欢医道?”云霜月笑着看向这个和姬芜珩很像的白发女孩。

    “喜欢……也许。”女孩眨巴眼睛:“姬氏族人都是学医的。”

    见她戒心差不多放下了,云霜月抬眼看了下天气,越来越暗了,于是朝着那女孩伸出一只手,示意她放上来:“天色不早了,前面有个镇子,我们今天应该是需要去借宿了。”

    女孩将手搭了上来。

    两道影子逐渐拉长。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走着路,突然抬头问。

    云霜月愣了一下,真名悬在口边,却又收回。

    她想到此时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从此处出去后,说不定云氏和这孩子的关系会越扯越深,到时候可能还会牵连上姬氏。

    于是垂下眼道:“我姓云,既然年长于你,便唤我一声姐姐也行。”

    女孩瞪大眼睛,似乎不可置信:“你是不是以为我听不出,你不想告诉我名字?!”

    云霜月移开目光,第一次骗小孩的她搓了搓指尖:“没有。”

    女孩扭头哼了一声,但手却没甩开。一会儿后又将头扭了回来:“我叫姬柏舟!名字……我也没有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

    她们踏入镇中,景象却与外围的荒凉萧索截然不同。

    街道虽然有些狭窄,两边的屋舍却很整齐,也有着很多不算大的小商铺,很朴实。屋顶的瓦片新旧不一,有些地方覆着厚厚的青苔。门板多是老旧的木头,颜色深浅不一,许多人家门口都挂着晒干的玉米、辣椒串,或是几件粗布衣裳。

    被云霜月牵着的姬柏舟小脑袋转了转,低声嘀咕道:“……都是凡人?”

    街道上人不多,大多是归家的镇民。一个挑着空水桶的汉子哼着小调迎面走来,看到两个陌生人,他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警惕的审视。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衣服上都是破洞的姬柏舟,那警惕化作了纯粹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嫌弃。他没有多问,只是微微侧身让开道路,点头示意,便继续哼着调子走开了。

    姬柏舟很聪明,一瞬间就理解了那个汉子眼神的意思,于是有些跳脚:“他刚刚是觉得我可怜吧!”

    凡人!烦人!

    云霜月耐心引导她说:“你不喜欢凡人吗?”

    姬柏舟低下头,用脚尖蹭着地面:“他们很懦弱、贪婪、还不规矩……”

    “我曾经也是凡人啊。”云霜月笑着看向姬柏舟,她没有去反驳女孩的任何一句话,只是温和地讲述自己的观点:“就和这世间的树一样,有的会高大,而被它们遮住的就会矮小,想要长高,所以就会和高大的争夺阳光。”

    姬柏舟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古怪:“你居然把修士和凡人,都看成是一样东西。”

    那这样的视角,又是从什么地方出发的呢?

    云霜月眨了眨眼睛,没有继续说,而是抬眼看了下前面,对姬柏舟道:“进去吧。”

    姬柏舟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卖衣服的商铺……不对,似乎什么都卖。那家小小的店里,有着很多杂物,堆在衣服旁的角落里。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云霜月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你的衣物不是多了很多道口子?我的储物戒用不了了,而我们应该还要在这待一段时间。”

    姬柏舟面色一变,她的储物戒被那群绑走她的人给顺走了,而今云霜月的储物戒居然也没法使用了。

    一个长相精明的瘦高女人站在柜台那,上上下下拨动着算盘。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抬眼一看,就看到了二人,眼睛一亮。

    “两位客官里面请——”女人笑着走了过来。

    云霜月低头对姬柏舟说:“去挑一套吧。”

    她把姬伯舟往上铺里轻轻推了推,让她自己去挑。等女孩进去后,才看向那个不断把视线往她头饰上放的瘦高女人,笑着将饰品都拆下来,递给了眼放精光的女人。

    “出行时未带钱财,掌柜看看这些可够?”她顿了顿:“希望掌柜能再给我找个落脚的地方。”

    “好说好说!”女人接过那些饰品,珠光宝气,这些东西,在魔气乱跑的地方可稀奇着呢。

    买下她这家店都够了!

    “魔气?”云霜月看着面前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的女人,乍然间听到了这个前不久还在百仙盟同白野泽提到的词,心头一紧。

    这里是普通的凡人的村落,居然也被魔气污染到了。

    女人咬着饰品笑了笑,没多提,随意说了句话就糊弄过去:“这魔气不是很正常嘛……”

    修士忙着管修士,更不用说那高高在上的天道,谁会在意他们呢?

    他们这样的凡人,早就被抛弃了。

    眼前这人带着的白毛孩子一看就是修士,她们待在一起,那估计她也一样,那又何必多说。

    云霜月听出了女人不欲多说的语气,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姬柏舟穿了件和这镇子一样的粗布麻衣出来了,她的脸上有些变扭,显然是没穿过凡人的衣物。

    云霜月也随手拿了两件,随后对着掌柜温和笑了笑:“烦请您带我们找个落脚的地方。”

    女人将手里的饰品里三层外三层地缩进小箱子里,随后才出来给她们带路。

    姬柏舟看了看云霜月的头发,突然炸毛道:“你居然把饰品都卖了了吗,这都能买好多——!”

    可是那个瘦高的女人居然也收得下去!

    凡人!果然烦人!

    云霜月却按了按她的头:“但是我们目前的需求解决了不是吗?”

    姬柏舟看着眼前消瘦的女人,这位姬氏捧在手心里的,自小拿天地奇珍当玩具的千金,突然轻轻开口道:“要不我们退了吧……我那件旧衣服只有几道口子,又不是不能穿。”

    若是服侍她的族老们见到这一幕,眼珠子都会瞪出来,何时见这祖宗妥协过。

    云霜月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温和,好像什么事情到了她那里都能得到解决:“没关系。”

    她突然有些俏皮地朝姬柏舟眨了眨眼:“我有别的办法能赚钱。”

    于是女孩那颗有些不安的心就被稳稳接住。

    她低头拿小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还挺好看的。

    ——

    第二天一早。

    云霜月拿了些从街上买来的热乎的早饭回来。

    她试着打开储物戒,或者唤醒青髓剑的灵韵,却始终没用。万幸的是她的修为还在,平日里的灵力还能施展。

    而且并不是没有别的发现。

    那本奇怪的古书的又冒了出来,她发现自从进了这个镇子后,那本古书又可以翻动到下一页了。

    不过那单薄的一页上,却罕见地寡言少语,写上了一个“等”字。

    等。

    等什么呢?

    云霜月只能合上古书,摇了摇头,目前这处如何除去的线索太少,也只能先等着了。

    幸亏她再进入前将姬芜珩他们推了出去,这时候他们应该还在原地等着,应该没什么事情。

    这时候房间里的姬柏舟醒了,这里的床铺很硬,完全比不上她在姬氏睡的,所以她也很早醒了。

    模模糊糊间,呼吸到了早餐的香味,她睁开眼:“……?这些东西应该需要钱买吧,你怎么知道的。”

    她看向那个比她年长的女人,周身的气质一如既往的沉静,像一杆青竹。

    随后那个和青竹一样的女人过来抚了抚她的头:“我说过我有办法的。”

    她像姬柏舟的师长一样俯下身来,却比他们温柔多了。浅笑着朝姬柏舟看来,身上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有一股独特又好闻的香味。

    云霜月耐心解释道:“刚刚我们进入这镇子的时候,就发现了此处人最多的地方不是什么商铺,而是医馆。恰好我又会些简单的医术,今早我过去问他们要不要帮忙,他们的头点得很快呢。”

    “医馆!”姬柏舟的眼睛亮了亮,随后声色扭扭捏捏地看了云霜月一眼,骄傲抬起下巴道:“哼,医术这种东西还不简单,我可以帮你!”

    云霜月愣了愣,笑着应好。

    ——

    医馆。

    姬柏舟坐在云霜月的身边,额头都有些急得冒汗。

    不管用!

    不管用!

    治疗修士的手段,却不能很好适配在凡人身上。

    治疗修士,他们一贯会用灵力。但是凡人的经脉天生脆弱,更别提这里有生病的老人和孩童,他们的经脉更加弱,一旦用强横的灵力冲刷,很容易加重病情。

    姬柏舟在擅长的事情上栽了个跟头,第一次学到了族老口中“挫败”是何种含义。

    她又偷偷看向云霜月,发现女人正气定神闲地施针,不由好奇道:“你一个修士,居然也会凡人的医术。”

    云霜月语气很轻柔,还是说了那句话:“我曾经也是凡人嘛。”

    “那你是怎么学会的?”

    姬柏舟问出了这句话后,却发现女人有些愣神,随后神色更加柔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忆一般。

    “……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一个地方出不去,于是他就会时常带些乱七八糟的书来给我看,那些书看多了,自然而然也就会了。”女人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给姬柏舟讲述着。

    “杂七杂八的书?你就学了一个医术吗,别的呢,比如武学?”

    “略懂。”

    “各种各样的手工?”

    “略懂。”

    “……琴棋书画?”

    “略懂。”

    “……?”姬柏舟瞪大眼睛:“有你不会的吗?”

    “当然。”云霜月失笑:“世间技艺如此之多,我一人怎可能都学会呢?只是他带的那些书,我都看了而已。”

    女人语气淡淡道:“不过是凡间千百学而已。”

    姬柏舟:“那他得反反复复带多少书……而你居然也全部都看了……”女孩挠了挠头,尚且年幼,不知怎么形容,只能用孩童最直接的话判断道:“你们一定是对方很重要的人!”

    云霜月听到这话,又是一愣,随后笑着点点头:“是啊。”

    姬柏舟的注意力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看着云霜月给病人把脉,兴致勃勃地说:“我也想写这个!你可以教我吗?”

    “这是凡人的医术哦?”

    “哼!那又如何,世间万般医术,合该皆为我所学!”她眼睛亮亮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改变了。

    “好。”于是云霜月又笑着应下。

    她很少拒绝。

    “……那,那我如果全都学会了……”姬柏舟看了云霜月,手指头搅了搅,随后闭眼道:“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好。”

    她很少拒绝。

    第105章 不渡川

    此后又过了两天。

    云霜月因为治病, 所以同镇民的关系亲近了一点。

    与此同时,她也从帮村民疗伤的过程中发现了个事情,比起擦伤扭挫这种外在的病症, 他们似乎更多是体弱内虚, 精神不济。

    单是一个人还好,可这两天里基本都是这样情况的人,其中不乏看着强壮有力的青壮年。

    为什么……

    云霜月皱了皱眉。

    难道是有别的外力干扰……魔气?

    想到这个, 她这几天其实旁敲侧击过关于魔气说事情,可这镇中的人大多都含糊了过去, 她也不能直接问。

    “那不是让你等等了嘛。”一道陌生的女声突然响起。

    云霜月心下一惊, 冷声道:“谁?”

    “我呀……我在这啊,你前两天还翻过我呢。”那道声音继续从云霜月的袖口处传来。

    翻过的……

    古书?

    云霜月从袖子里面取出古书, 还没等她翻开, 一只半虚半实的手放到了她的手上。云霜月很快抬头,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位面容模糊的女人。

    那女人和云霜月差不多高,声线成熟, 出来后伸了个懒腰,大有一种好不容易出来了的感觉。

    云霜月想到了那人还未出来时说的话,猜测道“……您是这本书的器灵?”

    “器灵?”那女人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差不多吧。”

    云霜月听到她似是而非的话, 并没有被影响, 而是依旧平静地思考着。

    她想到了这本书里最为莫测的内容, 又想到了陆行则对里面某些话的疑问。既然此时类似于这本书的器灵出现了,或许正是问问这本书为何人所写的时机。

    云霜月开口问道:“那么您可知写这本书的人是……?”

    “谁写的?不知道。”器灵撇了撇嘴:“我只是半路附身过来的,至于这书嘛……”

    “少说也有千年的时间了, 不然还真承受不住我的灵体。”

    “半路附身。那为何您会知道这书上的内容。”云霜月顿了顿。

    “你这小丫头。”那器灵伸出手轻轻掩住嘴巴,似乎是在笑:“既然你翻开来看了,那我自然也能看到。”

    似乎看到云霜月虽平静但仍然不掩警惕的脸色, 器灵说的话卡顿了一下,随后赶紧摆手辩解道:“你不要误会啊,小丫头!我就一孤魂野鬼,你进来的时候我才莫名其妙附到上面来的,一点灵力都没有啊!”

    “你不是这里的人,对吧?说不定等你出去的时候,我就又走了!”那女人对云霜月解释道:“我就借着你的古书暂时出来玩玩!”

    那个虚幻的声音吱哇乱叫,言辞恳切,就差抱着云霜月的腿求着让她留下了。

    云霜月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让她惊讶。

    不过她确实没有办法让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器灵消散,那个器灵又肉疼地分了灵体给她,能验证陌生其此时是无害的,所以云霜月只能让其留下。

    “说实话,你也不用担心。”器灵安分下来后,似乎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价值,给了云霜月一个有用的信息:“你如果有同伴在外面的话……”

    她挥了挥手:“嗯。如果你在这里面过了一年,那么在外面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灵体未产生波动,器灵此话不假。于是云霜月的表情微松。

    她又问:“那您可知出去的办法?”

    “这个,额,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挠了挠脸颊:“关于这里时间的问题,还是那个把我放进来的人告诉我的……至于别的,我已经没有记忆了,连我为什么会在这也不记得了。”

    后面的话器灵有所模糊,但云霜月已经知道了点信息,眼下起码可以不用急着出去了。

    她朝着器灵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朝着住所走去。

    只是她走了两步,发现器灵似乎并没有跟上来。云霜月扭头看去,只见器灵抱臂朝着她的方向站着,脸上依旧一片模糊,但是她莫名觉得器灵正在看她。

    云霜月垂眸。

    掩下眼中情绪,她寻常般叫了器灵一声。

    但云霜月从器灵刚刚现身开始,就莫名觉得器灵极为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不止一面。

    ——

    回到住处。

    这里是当日那个掌柜自家的院子,她为云霜月清理了一间房间出来,虽然不大,但还算整洁。

    只是今日刚一进门,云霜月就发现掌柜似乎和姬柏舟吵了起来。

    “你们的租借费可是快用完了,再过两日必须补交新的上来,不然这屋子可不会平白给你们住下!”掌柜插着腰,那张精明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趁火打劫”四字。

    姬柏舟自小长在族老的庇护下,除了学医还是学医,哪里辩得过这市井之人。

    她涨红了脸,又急得跳脚:“你!那些拆下来的金饰玉器够买下两个你这般大的院子了,已经收下了那些,为什么还要得寸进尺!”

    “就凭这小镇里,没有人家有多余的房间。”掌柜气定神闲,红唇一勾:“你们这些修士,哦,特别是你,肯定不会愿意和我们这些臭凡人挤一间吧。”

    还是个小孩的姬柏舟伸出小手指了又指,发现说不出什么话后,急得最后竟然嘴巴一瘪,差点哭了出来。

    凡人!

    如此贪婪!

    她扭过头去,觉得现在掉眼泪就是认输了,于是想把它们憋回去。只是头一扭,就看到了云霜月的身影。

    瞬间,忍了半天的眼泪滴出来,哇哇跑向云霜月。

    掌柜似乎没预料到这状况,毕竟镇上的毛孩子都脸皮厚,平日里骂他们都嬉皮笑脸的,没想到这修士小姑娘居然如此。

    她有些尴尬地朝着云霜月走去,却没有改口让她们不要交钱。

    开玩笑,谁不想多赚点钱啊。

    反正这两个修士走了就不会回来了,不然趁机多宰一顿是一顿。

    她在的这镇子就像同上界与世隔绝了一般,凡人之间倒是有些往来,但那些心高气傲的修士,可是一眼都见不到的。

    更别提如今上界的魔气侵蚀如此,灵气紊乱,他们这些人,可是彻底要自生自灭喽。

    也就镇里那个算命的老头,收了一个乞丐小孩为徒,两个人天天在那神神叨叨说:“会有天神娘娘来救我们的。”

    天神娘娘?

    哈,从没听过,估计是老头乱编的,他经常说些不正常的话。

    救他们?

    那群有能力的修士忙着救自己呢。

    前几日那老头死了,他那个徒弟少了人管,又继续去当乞丐了。为了钱跑去外面,结果沾上了魔气,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钱,人命,也就这么点大。

    更不用说这世道如棋盘,微尘一粒,人间万山。

    于上界的凡人而言,不过是挣扎苟活,朝生暮死。

    天在作孽啊。

    瘦高女人这般想着,漫不经心地从云霜月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

    云霜月安抚住了姬柏舟。

    小姑娘抽抽泣泣地用袖子擦着眼睛,话都说不整齐:“我……我,我已经差不多学会你那些手法了,明日,我就和你一起去医馆治病,不让,我们,被那个女人,欺负。”

    她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女孩的眼泪,柔声道:“好,我们一起去。”

    姬柏舟说:“我刚刚是不是表现太坏了,说不过她……让她这么过分。”

    云霜月却摇了摇头,摸了摸女孩的脸:“不,我觉得你表现得很棒。”她笑着对姬柏舟说:“没有因为生气,想到找我用灵力去教训凡人。”

    姬柏舟渐渐不哭了,她看着面前的女人,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凑到了云霜月的身边,仰起头说道:“我身上有姬氏的记号,父兄他们很快就能找上我了。等我的父兄来这找到我后,你可以来姬氏当我的老师吗?”

    似乎怕她不答应,小姑娘急忙补充道:“我可以给你好多好多钱!你永远都不会生病!还有……还有……”

    她憋了一会儿,绞尽脑汁,突然眼睛一亮,用孩童脆生生的声音道:“我看我的族姐们都会养很多小白脸!你若是来当我的老师,我可以把姬氏所有相貌英俊的男子都给你绑来,任你挑选!”

    云霜月瞪大眼睛,复又失笑。

    戳了下姬柏舟的脑袋道:“想什么呢。”

    小姑娘跺跺脚:“我认真的!”

    等几年后她当上了姬氏的家主,就把刚刚说的那些都拉到老师面前,那时候的她肯定已经知道了老师的名字。

    哼哼!

    ——

    第二天一早。

    姬柏舟就兴冲冲地拉着云霜月的手来到医馆。

    她的天赋果然卓绝,在医术一道上更是有着恐怖的学习速度,短短几日时间,就将云霜月所教的那些全部学会,并且已经能熟练用到病人身上了。

    踏出医馆,小姑娘的脸色比平日里更加兴奋,她爱不释手地捧着那比往日重了很多的钱袋,比在族中收到的任何礼物都开心。

    云霜月看着刚刚在医馆里就打起精神的女孩,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很多。

    只是云霜月的目光一移开,看到了某处的状况,脸上笑着的表情突然一变。

    她看到了一个昏倒在路边的孩子。

    蓬头垢面,衣服乱糟糟的,比姬柏舟被绑那日的程度,不知夸张了多少倍。

    显然姬柏舟也看到了那边的状况,瞪大眼睛,心直口快道:“不是……瘫在那边的是个人啊?那个家伙什么情况,不会死了吧。”

    随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很快捂住嘴巴,紧张地看了眼云霜月。

    而云霜月已经快步走到了那个孩子的面前。

    她的手放到了那个小孩的脉搏上,随后皱着的眉头缓和了一点,松了口气。

    只是昏过去了。

    而姬柏舟此时也跑了过来。

    她看到那个孩子的状况,小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不似以往给医馆病人治病的样子,而是浮现了姬氏一脉医者的果决来。

    女孩利落地蹲下身子,手上浮现出一点灵力,随后搭在那人的腕间,片刻后,她沉声道:“这是魔气入脉了。”

    随即紧紧皱起眉头:“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凡人怎么会接触到魔气。”

    云霜月的表情也变了。

    她刚刚把脉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魔气的存在,可见其隐藏之深,若不是姬柏舟的提醒,或许就错过了这个孩子的医治。

    云霜月问:“可以什么办法?”

    姬柏舟道:“我只知道方法……却没在凡人身上试过。我怕他承受不住……”

    在没有把握的事情上,她有些不敢,云霜月还有很多关于凡人的医术并没有教给她。若真的失手了,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那你将方法告诉我,我来。”云霜月镇定地说:“既然是凡人,那对灵力的要求应当不高,只需手法正确就行。”

    姬柏舟抿了抿嘴,点头。

    所幸,云霜月有之前的基础,很快将那个方法转换为救治凡人的版本,那昏迷的男孩很快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恍惚间,感觉自己看到日光下一个女人的面庞,怜悯的目光向他垂落下来,带着神佛般的慈悲。

    他忽然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天……”

    天神娘娘……

    是师傅算出来的那个……

    “什么天!醒了就赶紧从她怀里出来,乱叫什么呢!”一道蛮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男孩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眼前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啊!对,对不起!你们,救了我吗!谢谢!”他有些惶恐。

    云霜月轻声安抚他道:“不要紧张。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昏在此处?”

    “我……我没有家,因为我是个乞丐。”

    她又问:“那你可有名字?”

    男孩又怯怯摇了摇头。

    云霜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那你平日里有睡觉的地方吗?”

    这回男孩重重点了下头,还用手指了个方向。

    随后抬起脏兮兮的小脸,认真道:“常掌柜,心软,给我搭了一个棚子。”

    “常掌柜?”姬柏舟有些困惑:“开什么铺子的啊?”

    男孩想要给她比划,但姬柏舟无法理解他这种舞蹈。

    于是男孩带她们去到了熟悉的店门口。

    ——

    那日后。

    镇内。

    “诶……常晴,你听说没有。镇里那个会算命的乞丐小孩,前几天去镇外头以后不是差点没命了吗。”一个男人在瘦高掌柜那买东西,顺便聊着八卦。

    常晴,也就是掌柜。她掀了掀眼皮,又垂下眼拨弄算盘,随口道:“怎么……死了?”

    难怪昨日没有回她铺子门口那睡觉。

    常晴在那搭了一个简单的棚子,可以遮风挡雨,平日里会放些货物。对于那个小孩会来棚子里睡觉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还会装作不小心,扔些保暖的旧衣进去。

    但也仅限于此了,她的钱还要留在别处。

    “错!”男人朝她摆了摆手:“是被救活了!而且现在精神居然比以前好多了。”

    常晴拨动算盘的手顿住,抬眼:“救活了?”

    “是啊,那救活他的人不就在你家住着嘛!就那两个从外面来的修士!”随后男人压低声音道:“你家那小孩……前几年不也是被魔气……如今只能呆在家中,动都不能动。你这么多年一个人攒钱,全部用来带他去城里治病了……眼下有个能治好的机会,你要么求人家帮帮忙?”

    但他对面的常晴却没有预料之中的欣喜若狂,而是脸色微僵,似乎想到了什么。

    直到男人走后,常晴的指尖还紧紧绷着。

    救活了。

    是那两位修士做的。

    她想到了前几日她还找上门去,威胁着她们的场景,心头更是突生悔恨。

    可以救活我的孩子吗……

    她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无力。

    常晴曾是个孤儿,后来被丈夫所救,最终顺理成章成婚。夫妻恩爱,可惜好景不长,她的丈夫外出务工时被修士所杀,那时的她还怀着孩子。听闻丈夫的死讯,悲痛欲绝。已经在房梁上系上了白绳,要踢开凳子时却想到腹中的胎儿。

    一点点将孩子养大,生活似乎又有了新的希望,她将孩子当成了活着的支柱。可人生起落无常,她的孩子去镇外玩时正好撞上了魔气,找到后五感皆失,人同木偶无异。

    两年里,她花光积蓄去救自己的孩子。此后每赚一点,也不留在手上,全都倾注在了孩子的身上。可即便这样,也只能堪堪吊住他的命而已。

    而如今有了可以唤醒他的希望,却似乎被自己亲手葬送了。

    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指尖轻轻叩击算盘。

    有得必有失……

    老天真是公平啊。

    常晴无可奈何地捂住脸,懊悔将她淹没,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算了。

    算了。

    她这般劝着自己。

    举世如蜉蝣,渺小也,无力也。

    谁会来救他们呢?

    她这般想着,身上似乎也没了什么力气。慢吞吞走到店门那,想把门关了闭店。

    只是她刚一关上,人还没走远,就响起了敲门声。

    她心头无由地产生一种恼怒。

    她猛地走到门前,拉开店门:“没看到闭——!”

    看清了人脸,她后半段的声音直接消失,戛然而止地如同被掐住了脖颈。

    外面站着一个熟悉的女人,拉着一个白发的孩子。

    是那两个修士。

    那个孩子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

    而云霜月则浅笑着看向她,似乎并没有被常晴冒犯到。她一如既往地弯着眼睛,眉眼温柔:“我不小心听到了镇上人讨论您的事情,虽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来问问,您需要帮助吗?”

    常晴哑然。

    遂泣不成声。

    ——

    几日后。

    云霜月的住处。

    姬柏舟面色古怪地看着桌上的瓜果,很新鲜,在镇上极为少见。

    “那个女人真奇怪……救了她的儿子后,她的钱也不收了,还天天送我们东西。送就送吧,放在门口,人躲着不见。”女孩撑着脸:“不应该凑过来和我们套近乎吗?那群修士都是这样的……凡人,真奇怪。”

    她又抓了一个果子吃,嘴里含糊不清道:“但这些很好吃,我决定不讨厌她了!”

    云霜月笑着看向姬柏舟,心中却也对不一样的人有了新的体悟。

    其实那日救完常晴的孩子后,常晴还想将云霜月的饰品也一并归还给她。

    但是云霜月拒绝了,她并没有计较这个,微微摇了摇头对她说:“不必如此,这是我们应该支付的。因为比起我,你更需要这笔钱财。”

    这时,一道小小的声音插了进来:“不讨厌。”

    姬柏舟眼睛一瞪:“这有你什么事情!”

    自从救了这小乞丐后,他天天有事没事就蹲在她们去医馆的必经之路上当石头。路过他了也不出声,但一定会雷打不动地出现。

    云霜月在某日询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说:“我怕你嫌我烦……但我很想,很想和你待在一起。”

    那时云霜月身后的姬柏舟怒视他,而云霜月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地说:“那你可以一直来找我们玩。”

    于是这小乞丐天天当石头的地点就变了!

    从路边,到常晴家门口,再到云霜月身边!

    而得知乞丐会算命后,云霜月还亲自教他那些五行八卦,也当起了他的老师。

    姬柏舟发泄怒气死地又狠狠咬了口果子。

    噫!这个好酸!

    又一会儿,那个乞丐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云霜月。

    云霜月察觉到了他这想藏着,却依旧十分明显的视线,有些好笑:“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吗?”

    “……老师。”他轻轻叫了一声:“你可以……给我取个名字吗?”

    云霜月有些惊讶。

    见她没有立刻答应,男孩有些急:“我!我以后,可以只给你一个人算命!”

    她本想拒绝,但是看到了那孩子眼中的期盼,亮晶晶的,像没有被污染过的琉璃,让人不忍其破碎。

    于是她斟酌道:“名字一事太过郑重……既然你不知父母是谁,不若先随我姓云,而完整的名字,我再想想可好?”

    男孩的眼中溢出开心。

    随后被一个啃了半口的果子直直砸中脑门!

    ——

    百仙盟。

    山脚下的某处酒楼。

    一个汉子和他的好兄弟在那喝酒,若是云霜月在这,一定能认出来,这是花灯节那日,邀请她来扮演天神娘娘的那群人。

    “嗐!这里的酒,真是比不上云氏的醉仙酿啊!”他打了个酒嗝,撇了撇嘴问旁边的兄弟:“你说,这四大家族里,为何偏偏云氏的生意会做这么大?”

    他的兄弟一巴掌拍在桌上:“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兄弟我这正好有个小道消息,诶,你别传出去乱说啊。”

    “云氏百年前,就神魔大战那会儿,那买卖远没有这般大的规模,顶多和四大家族那明面上的商会相仿,不过盘踞几处罢了。”

    “那之后的十几年里,也没什么发展。彼时执掌上界最大商脉的,据说乃是一个凡人寡妇,自上界某处无名小镇里来的!一个人啊,还带了个病殃殃的孩子,短短十余年间,竟吞并上界商脉十之八九,几成垄断之势,那时她的锋芒,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然则,正当其势如日中天之时,这狠角色却蓦然转身,将名下所有产业,双手奉于云氏。四大家族皆惊疑不定,想着云氏付出了什么样的泼天代价,可云氏的长老们却也一头雾水。”

    “他们说:‘那妇人来时,只道是将余下的房钱退还。摸了摸头上的珠钗,交了一片极为特殊的金叶,不知为何突然垂泪,如孤身一人闯入上界波诡云谲的买卖里那样,孑然离去。’”

    “离开了?放弃这么多钱去哪里啊?”

    兄弟朝别的地方瞅了眼,用更低的声音道:“就那个花灯节,带天神娘娘去换衣服的老爷子,你知道吧……”

    “他啊,是那个寡妇的儿子,现在住在这呢。而那搅弄天下的妇人死了很多年了,当年这般风云人物,听说带进坟里的,只有一坛老酒,和一个锁得严严实实的破盒子。”

    汉子瞪大眼睛,似乎还想打听什么,但他兄弟却挥了挥手,不再多聊。

    一时间就有些安静。为了活跃气氛,汉子也一拍桌,给兄弟也讲了个事情:“那我也来说一个……你们平素不知道的秘事!”

    “就那个,给花灯节的卦者大人!外界都传他是云氏的人,那五行八卦之精妙,策算天下如饮水啊……”

    “只是后者是真!前者却是假的。”

    兄弟瞪大眼睛:“此话怎么说?难道他不是云氏的人?可是如此攀附关系,云氏怎么不管呢?”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云氏有意要和他绑在一块!云氏曾用丰厚的待遇邀他入云氏当客卿长老,专司卜算天机!他可是凡人啊,卜算一事上,竟能如修士般窥得几分天机真意,预言屡屡应验。”

    “但是他偏偏就拒绝了……嘶,理由似乎是什么,他们并不是他想要卜算的人……奇也怪也!他算天,算地,谋国运,言未来,所言皆不虚,所说皆既定,这恐怖的本事,却偏偏不为人算!”

    “有这能力,为什么还默认和云氏绑一起?”兄弟嘀咕着:“诶,一直卦者大人的叫着,他可有名讳?”

    汉子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卦者大人但姓一个云,可是名字却从未听过,就像……空置在那,一直在等人来补全一样。”

    兄弟瞪大眼睛:“卦者大人如今都多少岁了,真要是空着,那得是等了多了久啊。”

    “要我说,这要是真的,那他的名字死后也补不全了。”

    “却是为何?”

    “嘶……你傻啊!多少春秋一晃而过,他一介凡人,如今满头白发,枯守至今,还未等到为他取名之人,只能是……只能是要替他取名的那人,早已死去了呗!”

    第106章 不渡川

    在小镇中的日子很平淡, 又是四五天一晃而过。

    常晴依旧偷偷躲着给她们送了很多东西,被刻意蹲守她的姬柏舟抓住了好多次,渐渐的也放下了那点不好意思和别扭, 开始和云霜月她们的关系亲近起来。

    乞丐小孩和姬柏舟白日里会一直黏在云霜月的身边, 他们一个学习卜卦,一个学习医术,倒也算和谐。

    令云霜月有些意外的是, 乞丐小孩虽为凡人,但在卜算一道上颇有灵气, 如同姬柏舟在医道上的天赋一样卓绝。

    而因为云霜月一直在医馆帮忙, 镇上的人渐渐也认识了这个小云医师。她在医馆仅会待一个上午,拿一点固定的银钱。而在下午空闲的时候, 困扰一些镇里人很久的疑难杂症, 若在她能力范围内, 她都会去帮忙一直,也不要什么银钱。

    所以即使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 镇里的人也很喜欢并尊敬小云医师。顽皮的孩童在玩闹间,会争着谁摘给她鲜花最好看。邻里有了什么新鲜玩意,也会特地拐来她的居所, 为她捎上一份。

    每天就这样寻常又稳定地结束, 只是姬柏舟的父兄不知为何还没有寻到她, 而那个前几日出现的,所谓古书的器灵,也没什么动静。

    那个陌生器灵虽然一开始说要出来玩, 但其实一直都很安静,就像彻底融到了空气中一样,让云霜月很多时候都会忘掉她的存在。

    每次云霜月看向器灵时, 她都会夸张地做出一些动作,让人觉得那张面容模糊的脸上定然也挂着什么傻气的笑。但是云霜月总有一种感觉,器灵若真的露出她的眼睛来,那里面必然含着审视的意味。

    是的,审视。一个冰冷而理性的词,器灵站在那里,不知在以什么角度,评估她的行为,在衡量她的价值。

    但云霜月除了感觉之外,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器灵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于是只能将她的问题暂且放下。

    她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因为关系的拉近,意味着关于这座凡人小镇为何会了解魔气一事,终于可以试着再问问了。

    她找到了又偷摸着打算给她塞什么东西的常晴,而对方被吓一跳后瞪大眼睛,像一只炸毛的猫。

    云霜月露出一个笑后言明来意后,常晴的表情才缓和下来。

    她有些紧张地坐在云霜月对面,左右看了看,之后才开口对云霜月说:“我并不清楚别的地方是什么情况,但这件事情……是从大概两年前开始的。”

    “魔气侵扰,大家都毫无察觉,没有半点防备,而第一个受到它伤害的……就是我的孩子。”她微微垂眸,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之中:“我将他带去城里治疗,可寻常的凡人大夫,即使医术再高超,却也束手无策。后来我又花了大价钱,去找修士,但有灵力的他们,认出了这是魔气,却也表示没见过这种情况。”

    “城里的人没见过,神通广大的修士也没办法……偏偏我们这个在上界的凡人镇子,哈哈,如此幸运正好碰上了。”常晴颇为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云霜月皱眉听完了常晴所说的话,她知道魔气入侵应当是白野泽所说的,关于“天道异变”的事情,但没想到开始的时间远比自己想象中的长,地点也是。下界镇守松动,居然两年前就已经开始到了上界了。

    常晴最后看了看云霜月说道:“小云医师,我知道你们是修士……但你们初来乍到,我想此事发展至今,定然不会太简单。待那白发小姑娘的父兄找来了,你们就快走吧,不要来蹚这趟浑水了……”

    捏了捏衣裙,从魔气莫名在小镇附近出现,而修士们却半点没有察觉时,常晴就已经敏锐察觉到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提醒云霜月远离这件事,是她作为一个凡人,最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趁还来得及,请恩人早早离开。

    只是他们这些镇中的人……早已默认了被天道抛弃漠视的事实,如此,便一日有一日地苟活下去就行。

    但云霜月却没有接她的话,虽然和常晴期望的的那样避开了魔气的话题,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有些不一样。

    云霜月对她说:“我看你将小铺子在镇上经营了多年,平日里对镇民们的需求把握得很厉害,似乎在经商上颇有门道。”

    女人笑着说:“我这里有一些建议,应该可以帮上你。吸收这些后,常掌柜的铺子一定能开出这片小镇,赚更多的金子!”

    常晴那双精明的狐狸眼微微瞪大。

    “我期待在出去后,某一年能够在上界最繁华的街道上,看到常掌柜您的铺子。”

    这是第一次。

    有人对她产生了如此祝福的期望。

    所以常晴不由地,痴痴地,看着云霜月,轻轻点了下头。

    ——

    下午。

    院落内的云霜月摆弄着几根竹条,似乎在编什么东西。

    “小云医师,你在做什么啊?”

    几个镇中的小孩围在她的边上,好奇地看着云霜月。

    云霜月说:“我在编花灯。”

    上午姬柏舟看到了常晴店里似乎有卖小孩玩的花灯,颇为好奇,云霜月看到了,就笑着对她说她正好会编。

    “花灯?”其中一个小孩仰头:“居然是这般样式的,为何我从未见过。”

    没见过?

    云霜月看着手中快要编好的花灯,仔细端详了一下,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这是她在百仙盟的花灯节上,所看到的款式。那日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花灯琳琅满目,但是最主要的款式,就是她手中的。

    但是她为何会印象如此之深……

    云霜月皱眉。

    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好像……忘掉了什么人。

    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发现记忆中有什么缺漏,云霜月摇了摇头,甩去那个想法,朝他们解释道:“这是百仙盟山脚下,花灯节上最不会缺的款式。”

    “百仙盟?我听过那!据说是很多厉害修士的老家!”另一个小孩晃了晃头,有些遗憾:“只是离我们小镇太远了……据我娘说,若是光靠脚一直不停地走,也要走上十天十夜的路呢。”

    一旁看着的姬柏舟没说话,心中却也有些疑惑。百仙盟她倒是知道,父兄带她去过,只是这山脚下,何时有的花灯节?那都是一片荒地啊。

    但她没有问出来,这年纪的小孩爱面子,她怕那是真的有,只是她不知道,暴露了她没见识的一面,很丢脸的!

    于是姬柏舟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

    于是那孩子眼睛一亮,兴奋道:“那花灯节一定很漂亮吧!小云医师,你能和我讲讲吗?”

    面对这种小事,云霜月自然也不会拒绝。

    于是就对那一圈孩子,讲述了花灯节那日,百仙盟山脚下的盛景。

    而讲完后的云霜月捂了捂头,似乎觉得自己又忘掉了什么。

    ——

    然而这一说,就苦了孩子们的父母了。

    他们抱着父母的大腿,吱哇乱哭。都说想看看小云医师口中的花灯节长什么样。

    这几家邻里的小孩都在哭,大人们一出来,互相看着大腿上的小孩们,面面相觑后哭笑不得。

    于是聚在一起讨论了下,一拍桌,就定下几日后在镇里也办个小型的花灯节,给孩子们热闹一下。

    常晴听到这个事情后,也笑了笑,将这事告诉了云霜月她们。

    “平日里这镇上极为安静,似乎是因为你们来了,给这镇子里头添了活气!”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云霜月说:“对了,小云医师,前几日你教我酿的酒已经开始飘香了,那香气极为醇厚,一闻就是好酒!可否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哪里有卖,我改日也去买上一坛来喝!”

    云霜月说:“是清淮云氏盛产的醉仙酿,在他们的酒楼中就有卖。”

    常晴却有些困惑。

    清淮云氏的大名她当然听过,可是他们何时有了酒楼?更不用说这酒楼中的酒了。

    云霜月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不用去买,我已经将它的酿造方法告诉了你,你自己就能酿出来喝。”

    见说话时机过去,常晴也不特意再去追问了,她笑着对云霜月说:“等镇上的花灯节过去,这坛酒应该就能开了,到时候我分出一坛来,你尝了我酿的酒再走!”

    ——

    镇上紧锣密鼓地筹备节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节了,魔气困扰着他们,凡人光顾着奔走便已经劳累。

    但小云医师的到来,让镇上很多人的旧疾得以痊愈,小伤也及时得到了治疗,所以镇民们的精神气是前所未有的足,就连卧床已久的老人,都想着要在今日出来活动活动。

    于是很快就到了花灯节那日。

    当晚。

    小镇的花灯节在夜色中缓缓铺开,没有富贵人家的金粉朱漆,只凭借粗纸糊就,竹篾支撑的灯笼便已足够。

    然而,这素朴的灯笼里点起的火苗,却照亮了每一张镇民的脸,红光在他们因为日晒而黝黑的皱纹里跳跃,在因为外出务工而布满风霜的额角上跳跃,映出一张张满足而欢喜的笑脸。

    人群如流水般涌动着,喧哗的人声,脚步踏过青石板的声响以及此起彼伏的笑语交织成一片热烈的声浪。

    孩子们尤其欢快,像一群小雀般在人群的缝隙里穿梭追逐,清亮的笑声如银铃叮当不绝于耳。人群的暖意与灯笼的光热汇流一起,仿佛升腾起一片温暖的雾气,温柔地笼罩着整个小镇。

    就连那个古书的器灵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切。

    距离节日开始已经过去了大半晚了。

    玩累了的姬柏舟站在云霜月的身边,看着这朴素却热闹的红尘,叉腰吐出一口气:“嗯!我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我……我也是。”乞丐小孩也看着这一幕。

    云霜月低头看着他,揉了揉他的头,说道:“你的名字我差不多有头绪了,待花灯节结束,我就给你取名,可好?”

    乞丐小孩点头如捣蒜。

    常晴也带着她的儿子出来了,她听到了这话,笑着说:“哈!那正好,那个时候,我酿的醉仙酿应当也可以开坛了。”

    而他的儿子,那个被魔气折磨了两年的孩子很瘦,明明比一旁的姬柏舟大了三四岁,却和她一样高。虽然身形在几日间没什么变化,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变得生动了,花灯的光氤氲在他的眼底,他有着和一般人无异的笑容。

    他被常晴拉着,感激地朝云霜月道谢:“小云医师……谢谢您救了我。”

    他还想鞠躬,但云霜月却避开了他这一礼,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换作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常晴拉着儿子的手,静静地看着云霜月,在心底轻声道:“不会有别人……再同您一般了啊。”

    她勾着红唇,面上笑着对云霜月说:“如今这般热闹,还是要多亏了你。往日因为魔气……”

    她的话语未落,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魔、魔气!”

    来人面色惊恐,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一处地方。

    “魔气突然进了镇子里!”

    人群仓惶奔走,表情充满恐惧。

    孩子们的笑声变成了尖利的哭嚎。

    平整的路面上,一缕缕粘稠的黑色气流如同活物般从砖缝里、墙角下、甚至是从那些刚刚还散发着暖意的灯笼底部钻涌出来,它们彼此纠缠、汇聚,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迅速凝成一道道四处翻腾的漆黑触手!

    云霜月反应极为迅速,她扭头朝着后方因为惊恐而呆愣住的镇民们喝道:“跑!”

    所幸前面并没有什么人。那些黑气吞噬着街上的花灯,将小镇上的光亮一点点熄灭。

    众人眼中浮现出绝望。

    “别慌。”云霜月镇定道:“常晴,你去组织大家聚在一起跑,别落单。小云,用我教给你的卜算法门,朝着安全的路上去。”

    常晴极为严肃地点了点头,她的手还在抖,但此刻她也知道,这时候容不得半点犹豫和差错。

    云霜月又按着想和她一起去的,姬柏舟的肩膀道:“柏舟,这里除了我,就只有你有修为。此时此刻,我拜托你,去帮我保护这些凡人。”

    “可是只有你一个人去——!”姬柏舟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咬牙:“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点事!我不要等到学会所有凡人的医术了,等会……等会你回来了,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云霜月点了点头。

    姬柏舟握拳,猛地扭头,朝着人群大喊一声:“走!”

    而云霜月抽出青髓剑,背着人群,孤身朝着漆黑而狰狞的魔气走去。

    器灵不能离开古书太远,所以被迫跟着她的身边。

    “不是!你要去干嘛!”

    云霜月指尖凝成灵力,灼烧掉一团魔气,口中吐出两个字:“救人。”

    “你一个人怎么救他们,这镇中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你是不是不知道魔气的习惯,你只要给它喂饱了,它自己就会退去的!你大不了让它吃个镇民,两个就好了啊!”器灵大声道:“亡二人而利百人,这买卖怎么算不不亏啊!”

    “两个人,和这镇上几百个人而言,不过是零头都抹不过的差别。”器灵有些抓狂。

    “不。你说的,不对。”云霜月轻声道:“亡二人而存百人……非亡二人而利百人。”

    “让镇民因为死了两人后生存下来,只会让他们此后依旧陷入魔气的恐惧之中,在我离开后也要被梦魇深深折磨……此非利。”

    而器灵在她身边大喊道:“你疯了!那你一个人怎么应付的来!这是魔气啊!这么一大团!你的青髓剑已经失去灵气了,你用什么——!”

    器灵模糊的面容下,那双眼睛瞪大,声音猛地顿住。

    只见云霜月用灵力隔开心口,逼出心头血滴落到青髓剑身上。随着一声嗡鸣,它居然奋力挣脱桎梏,灵光大盛!

    但云霜月却因为大量心头血缺失的反噬,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要那二人活,要那百人活。

    二人如鸽,百人如鹰。

    古有佛陀,遇饿鹰食鸽,若要鹰存则鸽亡,若要鸽存则鹰饿而死之。

    何解?

    何解?!

    当是割肉喂鹰!

    割下自身的血肉,去喂饱饥饿的鹰鸟!

    当是以她自身,换那鸽鹰同活!

    云霜月挥剑再斩去一团魔气,与此同时的嘴角又溢出鲜血,她不为所动,再次逼出一滴心头血,让自生灵力暴涨至下一境界。

    “你哪学来的禁术!你再这样下去,你可是会死的!”器灵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喂!你是不是忘了,你不是这里的人!你可以不用管他们的,说不定他们是假的呢!”

    云霜月的手上动作不停,但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那我问您……何为真,何为假?”

    “他们同我说过话,那是真。我治过他们的病,那是真。我教过常晴经商,教过乞儿卜算,教过柏舟医术,皆真。我同这镇中的每个人都存在联系,他们认识我,我也认识他们。”

    “那么……他们就是真的。”云霜月擦去嘴角的血,咳了咳:“既已决定救他们……那么,此间因果,我云霜月一人担之。”

    说罢,她全力挥出一剑。此间意决,千般不转,剑气如虹,如光,如电,照彻黑夜。

    器灵默然。

    ——

    漆黑的院中,镇民们挤在一起,心中惶惶。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姬柏舟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你那日问我,喜欢医道吗,我觉得无所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医道却不能帮到你。”

    她心中这般想着,眼睛没有移动,但大滴大滴的泪珠却顺着她的眼眶滑下来:“如果你回来了……我就和我父兄说,我不要当家主了!我要去学剑,既然你喜欢剑,剑可以救你,那我也要去学剑——!”

    常晴看着姬柏舟的身影,心中感到无力,对着未知的黑暗,又升起了那种恐惧。

    院中寂静,隐隐约约地抽泣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突然,门被推开。众人心头一紧,但看见是熟悉的身影,心下彻底一松。

    “是小云医师!”不知谁喊了一句。

    “小云医师赢了魔气!”镇民心中的恐惧被一个人的身影驱散。

    常晴大舒一口气,这时才惊觉手中出了大把的冷汗。她看着白发女孩和乞丐小孩猛地扑向云霜月,于是自己也撑起腿软的身子,摇摇晃晃朝云霜月走去。

    她勾起一抹笑,却在下一秒又狠狠僵住。

    只见云霜月猛得半跪在地上,勉强用剑撑着地,却又在下一秒彻底软了下去。幸亏白发女孩反应及时,猛地接住了她。

    她身上的血迹染上了姬柏舟的头发,气息微弱,似乎是强撑着来到这边,轻声对她,对这镇子的镇民,说了最后一句话:“别怕……此后百年……尔等所在之处,诛邪不侵。”

    说完这句话后,她伸出手捧住姬柏舟的脸,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一张嘴,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溢出。

    于是手无力垂下。

    姬柏舟看着这一幕,已经没有声音了。她觉得世界的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

    白发女孩眼神空洞,有泪却无法流下。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时,怀中的云霜月重量一轻。她的身体忽然开始变得虚幻,消失的部分渐渐化为幽蓝色的灵蝶,蹁跹越过这漆黑的院落,照亮镇民们的脸。

    “不……不!”乞丐小孩面上都是眼泪,他伸手去抓那些灵蝶,徒劳地想将它们留下,却没有任何作用。

    云霜月最后一点身体在怀中消失,漫天灵蝶如梦似幻,而姬柏舟却麻木跪坐如同木偶,她嗓音沙哑,半晌后才呆呆地开口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镇民们呆呆地看向这一幕。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一声膝盖实实落地。然而随着那人的动作,以他为中心的镇名,如同水波一般,齐齐朝着云霜月的方向跪下。

    常晴跪坐在前:“……你可知这般行径……不为凡人……不为修士……”

    她闭目,垂泪叩首:“是为天神。”

    身后镇民也都低下了头颅。

    大大小小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直冲云天:“是为天神!”

    是为天神……

    ——

    凡人,凡人。

    无名村落里的凡人。

    修士言我等脆弱如同脚下蝼蚁。

    身上最值钱之物唯有一条性命,然而在他们眼中却依旧廉价。

    苟活一世,仓促而亡,此为定局。

    我们也原以为是如此。

    可这世间竟真的有天神。

    以身渡我等入世,赋我等魂灵。

    可是……可是……

    天神娘娘。

    这太贵重了,我们该怎么报答您呢?

    无法得到您的回应,只能擅自做出决断。我等命贱如微尘,珍贵之物唯有性命一条。您以命救我,我等以命相抵。

    您常常提到百仙盟,说您山脚下的镇子,那么我等便一起迁去那里,传播您的善名,盼您垂怜那时,多分一丝目光给我等。

    百仙盟路远,脚步不停还需十天十夜,我等便千步一叩首,为您祈福,恳求这无情的苍天,能否分出一丝怜意,让您下一世过地自由畅快。

    可我等到了百仙盟山脚下,这里是一片荒地,没有人烟,没有花灯节。但是您喜欢这里,您说这里有镇子,那么就有镇子,我等在此安居。

    我们举办花灯节,我们高呼您的尊名。我们要花灯节那日,让百仙盟的山脚下遍布您的花灯。

    那里的修士和欺负我们的修士不同,不知为何,他们很多都很友善,虽然有个别性格高傲之人,却从不会践踏我等的性命。他们偶尔还帮助我们驱逐闹市的外人,会来我们的镇上游玩。

    天神娘娘,真的同您所说。

    您死后百余年间,我等诛邪不侵。

    ——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姬柏舟。

    沧溟姬氏女。

    父母恩爱,取名柏舟,其名虽取之于情诗,其人却实有其刚烈决绝,执着之意。

    出生时天际霞光大盛,百鸟争鸣。七岁饱读医书,十四岁医道大成,入世救人,二十二岁接手姬氏,成为这个庞大家族最为年轻的一任家主。

    但熟悉她的人皆言,柏舟不喜医而喜剑。其九岁曾被绑到上界某无名村落之中,后被父兄巡回,回来后却失魂落魄,一度厌恶医道。

    后一自称有云姓而无名的凡人卦者求见,密谈半日,至今不知所言,只道此后姬柏舟心意回转,重学医道。

    神魔大战救人无数,平定后稳定姬家局势,来来去去间,已然四十余岁。抛其家主之位,避世于人前不出,不愿为人所知。

    只是奇怪的是,姬柏舟在当今姬氏长子姬芜珩出世之时,却突然回到了族内老宅。

    她定定看向那个孩子,静默已久,突然笑而泣泪,说道:“原来,原来!姬芜珩!你是姬芜珩!”

    那一日,姬柏舟传毕生医道绝学于姬芜珩,却无半分悔意。她拿着一把剑,大笑离去,畅快至极,终归宿于剑。

    ——

    百仙盟的某处宅院。

    这里住着隐居的前姬家家主。

    姬柏舟。

    院内装饰内敛却不掩贵气,可以看出住在此处之人的身份必然尊贵。侍女来回往来,随后齐齐停住,朝着一位侍女鞠躬行礼:“秋姑姑。”

    那中年女人点了点头,随后走向一处房门,轻轻叩击。

    “进来罢。”声音不怒自威。

    中年女人恭敬低头,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殿堂,类似于寺庙一样的布置,却远比寺庙更加华贵。珠光宝气闪烁,绫罗绸缎铺桌,而这大殿最中央的,是一尊巨大的神像。

    而刚刚那道声音的主人,此时却跪坐在神像之前。

    目不斜视地将手中类似于书信的东西呈到女人面前:“主人……您要的那个花灯节上,扮演天神娘娘的人的详细资料。”

    “她是清淮云氏长女,如今入百仙盟习剑术。”

    “练剑呀……”那人呢喃着。

    那道声音的主人声音突然变得柔软:“真好……知道了你在做你喜欢的事情……真好。”

    她没有翻看那一堆书信,而是放在一边,像是一早就知道结果那样,得到这些信后并不是为了真的调查,而更像是在确认什么存在那样,知道后更加安心。

    她笑着闭上眼睛,声色宁静。

    秋姑姑自觉退下,却在关门的一瞬间,又莫名回头,窥见了那姬氏前家主,那位天才之名响彻天下的人,此时却如同稚子一般,将头轻轻靠在了神像的腿侧。

    睡着了。

    ——

    夜晚的百仙盟灯火如昼。

    那日带着云霜月来换衣服的老人借着灯火,在窗前写字。

    “天神娘娘呀……你近来过得可好。母亲死前常常念叨着,这辈子应该是再无法见到您了,她说自己福薄,应该是做生意的时候用光了,但她说不后悔,因为她留下的这些生意,只要可以帮到你,她就开心。”

    “你刚走那年,镇里的人一起搬走,但娘一个人带着我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是上界最乱的黑市,危险多,能赚的钱却是最多的。旁人去那做买卖,都会买几张有灵性的符纸保佑。但她头上戴着你给她的珠钗,说这就是她的护身符。之后每一桩生意谈成,她就会摸一摸头上的珠钗。”

    “生意越来越好了,她就去了上界。她想买一坛醉仙酿,可是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这世上没有云氏酒楼,没有醉仙酿。那天,娘难得开了一坛酒,是你留下的那一批里的,她平日里很宝贝,那日却大醉一场。她问我,为什么这里会没有醉仙酿呢?为什么没有天神娘娘呢?如果没有了醉仙酿,那天神娘娘会不会消失呢……于是她第二天醒来,决定将醉仙酿推广开来。”

    “你曾对娘说,期待她商铺开在上界最为繁华之处,后来,最为繁华之处开满了她的商铺,再到最后,她的商铺开到哪,哪就是最为繁华之处。”

    “她将这些产业的权力通通都存在了一枚极为特殊的金叶之中,请了隐世的修士们为之设下封印,此金叶,她动不了,我动不了,旁人更是动不了,唯你一人可解。”

    “并入云氏之后,她没有要任何代价,只要求云氏以天罚起誓,她的这些财产,遇到能开启此金叶之人,全部无条件归顺,自愿为其手中刀。”

    “你踏入云氏商会的那一刻,全部的权柄都向你倾斜,所以商会的长老全部待命,皆静默等你一言。你拿出阁主令开始,短短时间里,暗中的情报网已经以你为中心开始铺设,世间千金难买的情报,抬手便可取之。”

    “你一定不知道,拥有手中的金叶可以做什么。她说,如果你想让自己的慈名遍布天下,便可用金珠作粥,广施天下。如果你独霸一方,便可用灵石作海,钓贤才于金钩之上。当然,她还说……”

    “如果你不想做什么,只是偶尔需要金叶,说明你已经有了喜欢做的事情。那我们就安静地呆在暗中,不去打扰你,让你自由而畅快地,度过这一生。”

    老人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完书信,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此时却如同幼童习字那般,一丝不苟。

    最终的最终,老人落笔。慢慢地看着书信的内容,等到上面的墨迹风干,他满足地笑了笑,随后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折起。

    放到烛火上让其点燃,化为烟灰。

    和之前百余封信一样,不复存在。

    不去打扰您。

    不去让您知道。

    让您自由而畅快地过完这一生。

    第107章 不渡川

    “……天神娘娘救了这镇上的所有人, 从此以后,这里的人就将她最后消失的地方给围了起来,立供台, 塑金身, 将她的传说广播千百里。那里的人也受到了天神娘娘的庇护,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这安家,渐渐形成了这片福地!”

    寺庙前, 一个说书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为闻名前来祭拜的人讲述“天神娘娘”的事迹。

    口中的故事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他摸了摸手中路人喝彩而抛上来的赢钱, 得意得笑了笑。

    随后转身朝着庙内的神像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天神娘娘保佑小生发财……”

    这才直起身来,哼着歌打算收摊了。

    “这位先生……”一道成熟的女声叫住了他。

    说书人抬头, 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来人的装扮很是少见, 她的双眼被一条白色的缎绸蒙住, 好似看不见一般。可说书人左动动右动动,那个女人脸却又精准地跟着他的方向移动。

    好在说书人也在这块地方这么多年了, 来来往往什么形形色色的人也都见过,面对这般奇人,他也只是愣了愣, 随后就回过神来, 问那陌生女人叫住自己可是有什么事情。

    蒙着眼睛的女人不开口说话时气质清冷, 好像一尊冰冷而高高在上的石雕一样。但她一开口,那股莫名的气质就被打破了。

    她笑了笑,很是自来熟地拿起了他摊子上的一个牌子, 上面写着天神娘娘的字样,是常见的祈福样式。

    “这位先生,我初到此处, 听闻天神娘娘的事迹颇为触动,只是不知为何,这牌子上怎么没有天神娘娘的名讳?”

    说书人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听见女人说的话后,他手上收拾摊位的动作不停,随口说道:“因为当初被天神娘娘救下的那位卦者大人说,天神娘娘的名讳被上天遮住了。”

    他语气唏嘘:“那位卦者大人也是天嫉英才啊……听说还被修真界的大家族招揽过。结果当年为了占卜天神娘娘的命运,导致幼年白头。哎,这天啊,真是……”

    说书人突然截住了话头,他看着面前微笑说女人,不知为何心头一突,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天道的坏话。

    “姑娘,我这边东西也收拾好了,今日收摊了啊。”说书人朝着她扬了扬手,笑着热心道:“若你还想听旁的故事,庙里也有人专门讲呢。”

    然后赶紧抱着怀里的东西,急急跑走了。

    而留在原地的女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玩味地轻笑一声。

    对着空气,突兀地开口:“你护着的这帮凡人,如今倒是比修士都胆大呢……居然敢说天道的坏话了,哈哈!”

    “嗯……也不对,毕竟从前就有比他们胆大的。卦者大人,哈哈……天天跟着你背后那小乞丐,也有了这般的名头。”女人把玩着蒙住自己眼睛的绸缎:“毕竟当初你消失前的那一瞬,还叫我器灵,但这小子已经窥见我是天道了呢……担下这般因果后幼年白头,啧啧,你背负的因果大就算了,连你带的孩子个个也都有大因果。”

    “进了一次时空裂隙,居然能带来这么大的影响……真是厉害啊……”女人顿了顿,明明嘴上说着颇为感叹的话,但面容依旧没什么变化。

    “不过,还不够。”

    “这一次我慢慢剥离了陆行则同你之间的记忆,才能让你义无反顾选择最本心的自毁。唔,下面几次……索性就剥去你全部的记忆。有那些小朋友跳进裂隙所带来的影响,让我看看,你能遇到什么吧。”

    “我的女儿。”

    女人摸了摸蒙住自己眼睛的绸缎,身形渐渐消散。

    一阵风吹过,原地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远处抱着东西的说书人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后极为困惑地挠了挠头:“诶……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

    ——

    云霜月闭着眼睛,单薄的眼皮似乎有千斤之重,狠狠地坠下,让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睁开。

    影影绰绰间,好像有一团金色的光在她对面闪烁。

    她听到了模糊的说话声。

    “我来晚了,是吗?云霜月,为什么你身上会突然背负上了如此大的因果业力……你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母亲,那个疯子,究竟给了你什么东西。”

    “天道……附身苍梧……趁我成神之时,拖住我……”

    “法则……你身上的伤是法则的力量……救不了……你用余下的未来救了那群凡人……他们为什么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

    她听到对面那团金光发出极为断断续续的声音,但随后又被自己打断。

    “不,你没有来晚。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陆行则。”她轻声说着:“法则已对我宽恕至此,允我多活六十余年,和寻常凡人寿数无异,仍可看遍世间万水千山。”

    “我并无缺憾。”她笑着说。

    “那我呢。云霜月,我呢。”

    “……抱歉。曾定下约定同你闯荡这番天地,如今恐怕,不能履约了……是我有愧于你。”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但还是释然道:“但我们有过千百种约定,林林总总,总归实现的居多。”

    “挚友一场,也称得上圆满。”她语气中带着笑意。

    “挚友?行,那我就和你一起死。”那道声音摇曳着,落下的话却极为干脆。

    “生死怎能这般儿戏?!莫说这些玩笑话。”听到对面的人这么说,她明显被惊了一下,随后还是耐心安抚他道:“凭你如今的修为,寿可与天齐,或许未来我看不到的光景,你可替我一观。”

    “话本中说,人死后魂灵尽数回归于天地,可化为润泽万物的雨露,可化为长于旷野的草木。往后你走过的每方天地,说不定都有我的存在。”

    听了她说的话,对面那团金色的光问:“你是在,同我再定下一个新的约定吗?”

    “什么?”她不解。

    “你说你死后魂归天地,化作这世间的万般存在。”金光的声音沉凝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么,若我用这无尽光阴,走遍诸天万界,踏碎千山暮雪,独对万古长夜,将散落于每一方尘土、每一片叶尖、每一滴晨露中的,属于你的存在,一点一滴,重新拾掇、聚拢……如此,经年累月,万物轮转,你会重新和我相遇吗?”

    她张了张口,不知怎么说:“……长生本就……若真是这般,那也太过孤苦……”

    那又是多少次日升日落,人们抬头仰望的月亮又有多少次阴晴圆缺。要见证多少次沧海化为桑田,星辰明灭轮转。

    “只是我死不掉之后的约定而已,如果我真的死了,那这约定不就不算数了吗。”对面那人的语气轻飘飘的,甚至带了一丝笑意,说出的话却越来越沉重。

    “……不……陆行则,好好活下去。我同你做这般约定,百年千年,乃至万年,好好活下去,不要寻死。”

    她的声音也很认真,似乎被他话语中透出的死志攫住,只想着将他从这危险的边缘拉回,情急之下,便应承了这看似虚无缥缈的诺言:“既然你说了,那就去吧,去走你的路……去走遍这天下,说不定某一天,在某片云影之下,某阵松涛之间……我们就会重新相遇。”

    她的重点已经被对面那人引到了他要寻死的那方面上,觉得他被情绪影响过甚,正忙着将他拉回来,才应下了这个约定。

    完全没有意识到,那轻描淡写的言语背后,掩藏着一个何等惊心动魄的、真正的誓约。

    那并非一次简单的寻找。

    他承诺的,是用自己近乎不朽的生命,去丈量天地同寿的岁月,去收集她散落于永恒时空中的每一缕残魂。这是一个比星辰更古老,比山海更沉默,以自身存在为祭,向无尽光阴发下的、最沉重也最执拗的誓言。

    “好。那你和我拉钩。”他说出了孩童间约定的方式。

    但那声音落下之时,却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带着宿命般的回响,一字一句,重若千钧:“你死后,我将走过万水千山,穷尽天涯海角,寻回你在此世的每一个存在,直至光阴尽头,直至沧海成尘,让你能够同我再次相逢。万古千秋,此志不移。”

    “……好。”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

    云霜月的意识又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

    呼啸的风雪。

    天与地,山与谷,一切都被粗暴地抹去,只剩下一片白色。大雪不是飘落,而是沉重地砸下来,像亿万片冰冷的羽毛,企图将整个世界彻底掩埋。

    空气冻得发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在肺腑间凝结成冰。

    云霜月猛地吸进一口寒气,刺得喉咙生疼,意识却像是被这极寒冻住了,一片空白。

    她是谁?

    她茫然地睁开眼,视野里只有混沌的、旋转的白。睫毛上顷刻间就挂了层白雪。她撑着身下的积雪坐起,雪粉簌簌滑落。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她似乎……失去了记忆。

    手指无意识地碰到了腰间一个硬物。低头,是一柄碧翠的长剑。看起来十分陌生,但云霜月摸上去,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

    她的脑子下意识轻唤一声道:“青髓?”

    长剑嗡嗡作响,像是极为热烈的回应。

    云霜月微愣。

    这是它的名字吗?我是它的主人?自己刚刚是如何想起来这个名字的?

    接下来要做什么?

    就在这茫然无措的时刻,一声凄厉的锐啸刺破了漫天大雪的死寂!

    云霜月循声猛地抬头。

    由风雪铸就空白一片的画布被撕开一角。

    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影正被一团翻涌不息的黑气逼迫得踉跄后退。那是个女子,身上破碎的道袍早已被染成一种暗沉的血污色,在狂舞的飞雪中猎猎作响。

    她手中无数次升起灵力,为自己构筑护罩,每一次都像是耗尽了自己的力气那样,却都在即将成型是被对面的黑气无情吞噬。

    那是……魔气!

    云霜月的脑中自动浮现出了它是什么东西。

    女修士又喷出一口鲜血,血珠落到地面上,很快将那一片纯白的雪地染红。旋即又被魔气卷走吞噬,仿佛是在汲取她的生命一般。

    嗡——

    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剑鸣,毫无预兆地在云霜月腰间响起。

    不是来自耳朵,更像是直接震荡在她的骨髓深处,唤醒沉睡已久的某种本能。

    她的手,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稳稳地握住了冰冷的剑柄。那感觉如此自然,如同呼吸。

    剑身被拔出时,没有璀璨的霞光,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清冷寒芒,瞬间割开了厚重的风雪!

    她的身体也随之动了。

    像一道被遗忘已久的指令骤然启动。云霜月甚至来不及思考方向、距离、后果。

    她的身影如雪地上掠过的一道残影,足尖在深雪上轻轻一点,竟无半分下陷,人已借力疾射而出。体内某种沉寂的力量被这极致的危机唤醒,沛然流转,驱散了所有附着而来的寒意。

    嗤——

    一道极其轻微,却又无情清晰的撕裂声。

    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魔气,竟被这凝练的一剑,生生从中剖开。剑锋过处,魔气剧烈地扭曲,旋即如同沸汤泼雪,开始疯狂地崩解消散!

    冰冷的空气剧烈震荡,将周围的积雪猛地推开,形成一个短暂的、无形的圆环。

    圆环之中是那个原本被魔气追赶的女修。

    此时她正瞪大眼睛,愣愣地看向面前持剑而立的云霜月。

    云霜月站在雪中,持剑的手微微垂落。刚才那一瞬间的本能爆发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更深的空洞和疲惫。

    但她还是稳住了身形,缓和好呼吸后,她低头对那个女修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女修似乎还没回过声来,她听到云霜月的声音后,猛地摇了摇头,又猛地点了点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微微一红。

    “你好……那个,我叫白茯苓,是玄霜白氏之人。负责镇守下界,刚刚正在追赶逃出魔渊的魔气!”她解释道。

    但是云霜月对于她口中的东西却极为陌生,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最后,她只能面露歉意地对白茯苓道:“抱歉……我好像失去了记忆。”

    说话间,突然一颗珠子“咕噜噜”滚到了云霜月的脚边,她一愣,意识到这好像是从那团溃散的魔气之中跑出来的。

    她下意识捡起来一看。

    只见那颗珠子的周身虽萦绕着魔气般的黑色,但内部却十分通透,隐隐流动着金光。

    云霜月突然皱了皱眉。

    这里面……

    怎么会关着一个婴孩。

    第108章 不渡川

    看见了云霜月的动作, 地上的女修一下子就从那脸颊微红的状态回过神来,下意识瞪大眼睛喊了句:“小心——!”

    那还没有巴掌大的珠子突然在云霜月手中滚了滚。

    原来是里面那个婴孩在珠子内翻了个身。

    女修松了一口气。

    云霜月有些不解地看向手中的珠子,不明白为何它会让女修如此回应。

    虽说是婴孩, 但其实更像是一团灵气拟作的样子。那个孩子的五官模糊, 身上的手脚也只是形似,并没有真正婴孩的那般具体。

    云霜月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物,碰上这颗珠子, 她的脑海中却并没有和刚刚碰到青髓剑一样,为她自动浮现出这物品的名称。

    而此时白茯苓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碎雪, 用灵力点了身上的几处穴位,闷哼一声后从储物戒中拿出一颗丹药给自己服下。

    脸色好转后, 她将身子立直了点, 给云霜月端端正正地半弯腰, 抱拳以作感谢:“此番多谢道友相助!若不是你特意出手相助,今日我定会重伤于这魔气之下的。道友需要怎么报酬, 尽管说!只要是茯苓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定为道友双手奉上。”

    云霜月笑着摇摇头:“举手之劳,不必如此。既然看到你处于危险之中, 无论如何我都会相救的。况且, 我那一剑威力并不大, 只是恰巧那魔气已经被你消耗大半,这才能帮上你。”

    随后她将手中的珠子递给白茯苓:“你可知这是何物?为何里面会关着个婴孩……”

    白茯苓点了点头,待接过云霜月手中的珠子, 看清珠子的情况后,她的面色变得不太好看。

    她抿了抿嘴,低声骂道:“那群杂碎……拉帮结派被镇压后不消停, 还要搞这种小动作。居然丧心病狂将婴灵关入珠内用魔气炼化,安的是什么心!”

    白茯苓抬头看向云霜月,正色道:“道友,你刚刚说你失了记忆,那我就通俗点为你道来。”

    “七十多年前,修真界爆发了一场神魔大战,起因是魔气肆虐,威胁修真界。后来被联合镇压,但魔气污染下部分修士诞生了心魔,诱使他们去重现魔气重临之景。其中四大家族作为神魔大战之时,距离魔气最近的存在,导致大战结束之后,他们的修士被渗透的最为严重……”

    “如今这群渣滓虽不成气候,但他们潜伏在家族内部,暗中相互勾结,做了不少恶心人的事情。”

    “我追赶逃出魔渊的魔气,也是他们的手笔之一。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再次松动了下界的封印魔气的入口,导致其中魔气外泄。”

    白茯苓摊开手,仔细查看那颗关着婴孩的珠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推测此物也是他们的手笔,虽然我以前从未见过,但应该是他们新的手段……用魔气淬炼其中的婴孩,若我们如今没有追到那团魔气,那么假以时日,这珠子中的孩童必将被魔气异化,作为天生魔种投入不知情的人间,待长成之时必将为祸一方!”

    云霜月听完,眉头也跟着轻轻蹙起,眼中含着担忧。她虽失去了记忆,但白茯苓短短的几句话已经大致讲清了情况,云霜月能很快明白其中的意思。

    知道了那些人的恶行后,云霜月没跟着义愤填膺地讨伐他们,而是第一时间将注意力放到了受害者身上。

    那个被无辜关入珠内的婴孩,会是什么结果?

    白茯苓刚刚说,若是没有及时阻止魔气,那这孩童再被魔气浸染几日后,必然会为祸一方。那么面对这样的存在,他们会不会将这孩子就此杀去……

    可这孩子未被魔气彻底污染,往后会不会行恶还是个未知数。若要真的追究起来,还未长大就被利用的他,才是这里最无辜之人。

    云霜月张了张口,还是选择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谁知对面的白茯苓听到她的话后一愣,随后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笑:“本来是要这么处理的,但是我不想这么做。和另外一群镇压入口修士谈不拢,就和他们打了个赌!若我自己一个跑了出来,先追到了这团魔气,那它里面那颗珠子就交由我来处理!”

    难怪面对这危险的魔气,镇守之人中就只有白茯苓一个人来追。现在想来应该是她先发现了魔气,为了比旁人先一步拿到里面的珠子,这才陷入刚刚那险境的。

    她的肤色带了点麦色,在寒冷的雪地里,笑起来就带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怎么看这小孩都是无辜的吧!事情还未发生之前,他的命就不是命吗?”

    “嘿嘿,你觉得呢?”白茯苓朝云霜月眨了眨眼睛。

    云霜月看着白茯苓手中的珠子,那面容模糊的婴孩有翻了个身,虽然周身漆黑的魔气依旧存在,但内里仍只有温润的灵力,将婴孩柔和地包裹着。

    于是她笑着点了点头:“嗯。”

    “对了道友。”白茯苓:“既然你失去了记忆,不若同我先走一段路吧?你对我有恩,我不能让你犯险。此处为下界的北境之内,大雪之下出路难寻,同你一样的修士也鲜少经过。我可以先带你去这附近的驿栈,到时候你再决定要去哪边,如何?”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失去记忆云霜月需要白茯苓的帮助,所以她也不扭捏,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

    几个时辰后。

    天色有些昏黄,似乎马上就要暗下来了。

    云霜月和白茯苓却仍站在茫茫的白雪之中,看着这即将暗下来的天色,二人面面相觑。

    随后,云霜月先是轻笑一声,并没有恼怒的情绪,反而还安抚白茯苓道:“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了?没事的,不用急。”

    白茯苓拿着手上的罗盘甩来甩去,却依旧没什么用。她颇为尴尬地瞪着手中的罗盘:“明明一开始还有用的……难道是追那团魔气的时候,它把罗盘弄坏了?”

    那个关着婴孩的珠子此时到了云霜月的手上,所以白茯苓可以两只手都抓着罗盘,大有一种要直接将它“哐哐”往雪里砸去的样子。

    “给点力啊……给点力啊……”白茯苓对着手中的罗盘碎碎念。

    “臭罗盘,气死我了……以后我一定要收一个会摆弄罗盘的徒弟,到时候定然用不上你了!”

    就在这时,雪地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脚步声。

    它正朝着这边缓慢走来,似乎有些迟疑。

    “那个……二位,可是需要帮忙?”一个颇为憨厚的男声出现了。

    云霜月和白茯苓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一个男人,穿着兽皮的保暖外衣,另一只还提了一只刚抓的猎物,看样子似乎是这附近某个村子的村民。

    身形高大,面相很老实。此时正看着云霜月二人,见她们没有说话,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白茯苓猛地点了点头。

    ——

    “北境鲜少来人……除了一批接着一批的商户们,已经很久没见到陌生面孔了。”

    风雪中,男人的话被吹得有些模糊。

    云霜月却听得真切,她还捕捉到了一个极为违和的点:“既然鲜少来人,没什么利益可谋,为何商户会一批接着一批来?”

    憨厚的男人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地扯了扯他手中的猎物,欲言又止地看了云霜月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将这段话题模糊过去。

    他说出了这样一段话:“二位既然是迷路来此,那么明日天亮后还是尽早离去吧……”

    云霜月虽失去了记忆,但她的判断力还在,就比如此时的她直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既然男人已经开口了,那就不能继续贸然问下去了。云霜月将那点感觉暂压在心头,顺着男人的意思,并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跋涉了多久,视线尽头,终于出现几点微弱摇晃的光。像冻僵野兽濒死的眼睛,穿透越来越浓稠的夜色和狂舞的雪帘,固执地钉在雪地里。

    男人明显松了口气,步子也快了几分。

    “二位,就在前面了。”

    极北的风雪在踏入小镇的瞬间,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削弱了力道。脚下不再是深陷的雪壳,而是被仔细清扫,露出整齐青石的路面。

    两旁屋舍并非预想中的粗陋石屋,而是井然有序,有的房屋甚至极为考究,连窗棂上都细致地镂刻着冰晶雪花图案。檐角悬挂的灯笼在渐浓的夜色里,散发着柔和稳定的暖光,将飘落的雪片映照得如同金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松木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甜点气息。一切精致得近乎刻意,像一幅精心绘制的雪域桃源图卷。

    “北境还有这种地方呢……?”白茯苓扭头环顾了下四周,眼底露出惊叹。

    “因为商人时常往来,所以此地修缮得不错,二位可以去镇上的最大的客栈歇脚,就在前面直走不远处。”男人拿着手中的猎物,朝她们点了点头,随后不欲多说,转身就离开了。

    云霜月看着周围的景色,心下总有一丝违和。她手中微微捻动,放了一点灵力在男人身上,随后跟着白茯苓,一起来到了男人口中的客栈。

    那是一座三层的木楼,外部装修精致。抬脚跨入门内之后,发现内部同样考究。暖炉烧得正旺,檀香袅袅。掌柜是个圆脸微胖的中年人,看到云霜月她们后,堆着热情洋溢的笑迎上来。

    和掌柜说明要求后,白茯苓和云霜月一起在大厅坐下了。

    她凑过来,悄悄在云霜月耳边讲道:“我之前还和你说这里没有修士来呢……结果现在一看,这里坐着的一个就是修士。啧啧,来头还不小,穿着玄天门的衣服。”

    云霜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那人似乎完全没有遮掩自己修士身份的意思。

    那是一个女修,身上的衣服布料精致,不似凡物。腰间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药瓶,隐隐有灵气泄出。

    但面对这场景,客栈的凡人掌柜却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像是见惯了这场景一样。

    她并未多言,目光平静地掠过厅堂。雕花的桌椅纤尘不染,几个零星的客人安静地用着餐点,交谈声压得极低。一切井然有序,甚至有种过分洁净、过分安静的氛围。

    云霜月微微垂眸,突然对白茯苓说:“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茯苓,你先回房间吧,我要单独去看看。”

    白茯苓那张麦色的脸上并无异议,她只是问了一声:“需要我帮忙吗?”

    云霜月笑着摇了摇头。

    于是白茯苓也点了点头,按云霜月说的那样,先上楼了。

    而云霜月则面色如常地走出客栈,随后指尖捻动,唤出刚刚那道放在男人身上的灵力,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踪迹。

    奇怪的是,男人并没有走远。他拎着猎物在客栈不远处的地方徘徊,踟蹰着不知要去何处,脸上的表情也皱着,似乎在经历着什么思想斗争一样。

    云霜月走上前去。

    看到男人霎时间瞪大的眼睛,她直截了当地问:“这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是的,孩子。

    这座镇子再精致,也无法掩盖某些事情。

    街道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一个常有孩童嬉闹的镇子。积雪被规整地堆在墙角,形成僵硬的雪堆,没有任何雪人、雪仗的痕迹。

    孩童太少了。从进镇到客栈,视线所及,只见到两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被一个妇人紧紧攥着手臂匆匆走过。

    那妇人脸色紧绷,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两个孩子低着头,脚步踉跄,脸上没有任何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只有一种过早的麻木和顺从。其中一个孩子似乎想抬头看看天色,立刻被妇人用力拽了回去。

    以及男人提到“商户”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让云霜月很难不把孩童和商户联系起来。

    她看向男人的脸,他眼底下有些青黑,胡子也不算短。明明骨龄是不到三十岁的人,可看他的样子,却过分成熟到像是四五十岁的模样了。

    他很疲惫。

    不是□□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男人听到云霜月关于孩子的字眼后,瞳孔紧缩,脸上的神情颇为震动。他嘴巴上下动了动,颇为挣扎,最后还是闭了闭眼,颤声道:“您……您还是别问了吧。”

    “这里,是不是将孩童作为奴隶买卖了?”云霜月见男人不说,索性将话说得更为直白。

    男人呼吸一顿。

    随后他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捂着脸哽咽道:“商户……将那些孩子抓来这里,再卖出去……卖出去做祭品……专门卖给天上的修士们……”

    “小姐,我知道你们是修士,所以一时鬼迷了心窍,想让你们救救那群孩子……但是如今想来,那群商户背后的势力必然不简单……可能,可能和传闻中,那天上的四大家族有关……我不能将你们往火坑里推。”男人佝偻着身子:“你们歇了今晚,明天就快走吧……不要管这些事情了。”

    云霜月袖中的珠子动了动,似乎是好奇外面的情况。被云霜月摁了一下后,又老实了。

    她朝着男人看去,眼中很是认真:“知道了这个事情,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得知了这背后可能的势力,她很庆幸没将这件事同白茯苓说。那个热心的姑娘和四大家族有着联系,贸然将她卷入可能会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而云霜月如今失去了记忆,赤条条来而赤条条去,即使因为涉及这件事消失了,她都不会牵连太多人。

    这既然是她想要管的事情,那就要她来承担后果,不能拖累别人。

    她只是对男人说:“若今日一去我回不来了,那就托你帮我,和与我同行的那位道友说一声,我先走了,他日有缘再会。”

    男人的表情却更加惊恐,甚至有些着急了:“不……您快走吧,不用为我们做到这份上的,您就当今日是我说了胡话,什么都没发生过。”

    “或许您不了解这……这快地方,人很少往来,每个镇子都隔着距离,因为天灾的原因,每年都会死很多人,有些孩子没了父母,就会流浪,之后就会被商户抓住。”

    “我知您或许心善……没事的,您就当做看不见也没事的。就算您今日救了这批被关在这的孩子,可明日、后日,那群商户还会再抓孩子。只要孩子们还在流浪,那这场交易就不会停下。”

    “北境多流民,失所如野兽。被那群商人抓到后,这些野兽就被做成了一道道菜,给天上的人端上去,让他们挑着吃。”

    “你如今不小心闯了进来,他们不计较,因为您是修士,便也能上桌当一回食客。这些菜您若是不喜欢吃,扭头走了便是,可您若是掀了他们的桌子,那您会受到牵连的呀!”

    男人喋喋不休的劝阻下,云霜月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因为她看到了男人泪光之下,那一双渴求希望的眼睛。

    他还是希望有人能来救救那群孩子。

    云霜月会忽视他们吗?

    不。

    如果忽视了,那就不是云霜月了。

    即使她忘却了名字,忘却了前尘,但她的本心从来明澈。

    “如今这里的规矩就是如此呀……这里的世道就是如此呀……您救了他们,可还会有下一批……您就装作不知道,走吧……”

    云霜月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我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也不知旁的什么道理。我只知此刻能救,便救。既然不知要有多少批,那我就来一批,救一批。我既无前尘,也无牵挂,此世都在这里也不错。”

    “为了我自己,为了以后的未知,而放弃这一批需要我拯救的孩子,我做不到。”

    “在我眼前的,我力所能及的,我无法忽视。”

    男人愣愣地看向他面前的女人。

    漫天大雪下那道清绝无双的身影。

    他感觉自己的眼泪被风吹冷了。

    却又感觉很烫。

    像是从他滚烫的心头落下的一样。

    他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您到底是什么人呢?

    第109章 不渡川

    百仙盟。

    山脚下的某座酒楼内。

    今日, 白离水的母亲来到了这找他。因为历练地点不受限制,所以一部分修士会选择留在百仙盟,以丰富理论为主。

    夕阳熔金, 泼洒进临窗的雅间, 将雕花木窗的投影拉长,斜斜印在铺着细竹席的地面上。

    白离水在酒楼的厢房之内,看着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整杯酒后, 又嫌酒杯太小喝得不够畅快,于是直接抱了一整坛酒开了喝。

    他摸了摸手中的酒杯, 面露无奈之色:“……母亲, 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白野泽您的去向?那个蠢货已经快把百仙盟跑遍了。”

    闻言,白离水的母亲摸了摸脑袋, 咧开嘴露出白牙, 在那张麦色的脸上倒是十分显眼:“蠢货?哈哈, 你居然是这么叫你弟弟的吗,真是一点作为兄长的体面都不给。”

    白离水:“他知道我这个兄长吗?除了血脉上的联系, 我同他幼年便不曾相识。自他一出生,您便带他去了下界镇守入口,只有偶尔会来上界找我。他这弟弟, 现在倒是只有个名头罢了。”

    他的面色如常, 好像早已习惯的了母亲种种做法。只是那张同雪中寒梅一般清贵的脸上, 嘴角微微下拉了一点。

    白茯苓,也就是白离水的母亲,同样也是白野泽口中那个失踪了的娘。她此时看着白离水的样子,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又乐呵呵地笑着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果然,不出几息, 白离水便没忍住张口了。他看向白茯苓,语气不解:“只是母亲,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想问!您究竟为什么要带他单独去下界,又为什么如今突然消失,放任不知情的白野泽来到上界?”

    白茯苓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撑着下巴,指尖在自己的脸上敲了敲,又转头看向窗外。

    似乎是阳光有些刺眼,让她眯了眯眼睛。虽然视觉受到了影响,但没有让白茯苓的话头停下。

    她对白离水说:“嗯……因为,他自有一番他的因果要去实现。”

    就像她的好友消失之后,有着预言权柄的云氏,它那位传说中的家主为她捎来了一封奇怪的信件。

    那封信寥寥几笔,只是言辞模糊地说了若将白野泽养在下界,那么他的未来,将会和白茯苓的好友产生联系。

    当时白茯苓的好友已经消失了几年,面对这极为荒谬的信件,和其中短短一句话,旁人定会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白茯苓居然真的信了那封信件所言,也真的将她的儿子带去了下界。

    这一切的一切,也仅仅是因为,它和白茯苓曾经消失的好友,会有那么一丝可能的联系罢了。

    对面的白离水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白茯苓打断了,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慢悠悠道:“都是你在问我,不若我来问问你……你是不是将我那个玉佩送人了?”

    果然,话音落下。少年人的脸色变了变,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

    白离水想到了花灯节那夜送给云霜月的玉佩,其实那日他说谎了。那个玉佩上的纹样并不是白氏之前的族徽,而是他母亲的物品。幼年来上界之时,白茯苓常常戴着这枚玉佩,后来不知为何,某一日她突然将这枚玉佩送给了他。

    “……是。因为玉佩上的纹样,和她在寻找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擅自做主将玉佩送给了她。”白离水没挣扎什么,直接承认了这件事。

    对面坐姿不羁的白茯苓本来还想逗逗白离水,但见到白离水这般样子,倒是颇为欣慰地喝了口酒,大笑一声:“好!能和她亲手雕刻的纹样一样,这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出现了,哈哈,那便也算一番这玉佩的命运。”

    “且赠!且赠!”

    白离水对母亲的话有些困惑:“她亲手雕刻?”

    “对啊……嗝……”白茯苓打了个悠长的酒嗝,身体放松地往后靠了靠,眼神飘向窗外绚烂又即将沉沦的晚霞,仿佛穿透了时光:“那是……嗝……是你娘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啊……”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她亲手雕的,送我的……独一无二……”

    “最好的朋友……”白离水想到了母亲经常往来的那几位人物:“是玄天门的那位火门主,还是栖梧凤氏如今的那位家主?”

    他提及的这两位,都是母亲如今常来往、跺跺脚修真界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

    白茯苓听了儿子报出的名号,嘴角却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里面的情绪有些复杂。

    那笑意里没有骄傲,反而有种悠远的怅惘。她的眼睛,被酒意熏得水光潋滟,不再看儿子,而是失焦地望着虚空中某个点。酒意是最好的引路人,引着她跌跌撞撞,闯入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深处,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脸,和嘴角一颗鲜红的红痣。

    “都不是……哈哈,但是她们最好的朋友,也是我那位最好的朋友!我们是因为她才会相识的。”她有些得意:“当年,是我第一个认识她的呢!她还,她还……还救了我。”

    窗外归巢的鸟雀发出几声鸣叫,黄昏的光线在一点点收束,阴影开始爬上墙壁和角落。

    白茯苓脸上的得意还未褪去,眼神却瞬间变得悠远而迷蒙,仿佛被记忆的潮水瞬间淹没。举起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在坛中微微荡漾,她又灌了一大口。

    那头的白离水有些不解:“她是修真界的哪位前辈?为何我从未见过……”

    “前辈?唔……都不是。”白茯苓声音有些轻:“……她消失了。”

    最后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盯着坛中晃动的酒液,那里面仿佛映照出刀光剑影、少年意气,映照她们在北境时那些日子,最终却戛然而止的从前。

    ——

    北境。

    风雪夜。

    这里是很久之后,白茯苓口中的从前,是修真界几大顶尖势力的掌权者们年少相逢相识的起点。

    可此时此刻,却只是一个人,去救一群孩子的事情而已。

    “他们就被关在前面?”云霜月皱了皱眉:“一点掩饰都没有吗?”

    前面的男人佝偻着身体,借着房屋的掩饰,带着云霜月挪到了一处巷子的附近。

    听到了云霜月的话后,他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不需要掩饰……您有所不知,我们如同被圈养的野兽,还没有牙齿。刀在那些人的手中,他们怎么会在意即将端上桌的菜呢。”

    “何况这里有位上面来的修士大人看守,似乎来头也不小,拎着一柄大锤站在那,旁的人是看也不敢看。”

    云霜月听着,眉头没有松下来过。她握了握手中的青髓剑,剑身嗡鸣,给了她回应。

    “您瞧。”站在巷口,男人轻声为云霜月说了个方向。

    于是她抬眼。

    是孩子们。

    小小的身躯,像一捆捆待价而沽的柴火,蜷缩在几具冰冷漆黑的铁笼里。笼子就那么粗暴地搁在雪地上,寒气从铁条缝隙钻进去,无情地舔舐着他们单薄的破衣烂衫。

    几个孩子紧紧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冻得发紫的小脸上,只剩下空洞和一种被碾碎了的麻木。笼子旁,几个裹着厚厚皮袄、面目模糊的汉子抱着胳膊,跺着脚,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眼神扫过笼子时,如同在看牲口栏里待宰的羊羔。

    这一幕,让云霜月的喉咙有些发紧。

    但她还是微微偏头,嗓音轻缓又平和地让男人先走,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确认男人的身影真的消失在附近后,才凝神回首,握紧手中的青髓剑,一步步朝着巷子里走去。

    见此景,如何不救?

    无法不救。

    ——

    “走。”

    云霜月从那群汉子的手中拿到了钥匙,将铁笼打开,然后垂眸温柔地让笼中的那群孩子离开。

    那群麻木的孩子像是第一次见到这番场景,一时间那双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出现了别的情绪。

    地上躺了一堆的魁梧大汉,其中一个猛地呛咳一声,喷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寒气,他抬起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嘴角咧开一个恶意的狞笑,眼睛死死钉在我身上:“臭娘们……咳咳……你……你可知我们背后是谁?动了这批‘货’,你死定了……”

    他的话语刚落,异变突生。

    头顶的沉暗风雪骤然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撕裂!

    不是风啸,而是纯粹挤压空气的爆鸣。一道巨大的黑影裹挟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毫无征兆地从上方高墙的阴影中砸落,目标并非是云霜月,而是她身前一步之遥的地面!

    轰!

    恍若地动山摇,让那群即将离开笼子的孩子们纷纷惊恐瞪大眼睛,缩了回去。

    狂暴的气浪夹着积雪和碎石,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炸开。云霜月足尖在雪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如一片被劲风卷起的白羽,向后飘出丈许,避开了那最猛烈的冲击核心。

    烟尘碎雪弥漫中,地面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陷坑,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开去。

    坑底,静静躺着一柄造型狰狞的巨锤,锤头有地上躺的那壮汉差不多大,乌沉沉的不知是何金属铸就,布满尖锐的凸起,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轻盈地落在笔直竖立的锤柄顶端。

    淡粉色的裙裾在风雪中猎猎飞扬,那是个少女,年纪看上去比云霜月小了很多,梳着俏皮的双螺髻,发间点缀着几颗亮闪闪的银铃。

    她赤着一双脚,毫不在意地踩在冰冷的金属锤柄上。微微歪着头,有一双和猫差不多的圆眼,此时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上下打量着云霜月。

    她问云霜月:“你也是修士吧。怎么会来管这些凡人的闲事?修为还比我低,是想要逞英雄吗。”

    云霜月没有质问少女为何如此罔顾人命,而只是抬眼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句:“已知此事,无法不救。”

    “啧,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姐姐。”她开口,带着点娇憨的尾音,与她那柄凶器般的巨锤形成诡异的反差:“我欠了别人一个人情,来帮忙看着这群小东西,你不能带走他们。”

    “……”云霜月默了默,问女孩:“你可知这群孩子最终会如何。”

    对面的女孩有些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语气懒散道:“我只是还个人情,谁会在意他们的结局如何。”

    倘若白茯苓在这,一定能认出这个少女来自栖梧凤氏。而凭借她那把极为独特的巨锤,也可以瞬间判断出她是这一代栖梧凤氏最为出名的那位。

    阴晴不定,亦正亦邪,做事全凭随心。平日里栖梧凤氏对她多有管束,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她可以来到这下界。

    地上被云霜月放倒的大汉得意洋洋,他当然也是修士,但不过刚刚半只脚踏入修炼的门槛。平日里仗着修为在凡间欺男霸女,刚刚在云霜月那是第一次受挫。

    他朝着巨锤上的少女爬去,欲要大声告状,要那救人的女修好看。谁知刚一靠近那个粉衣女孩,就被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开。

    他听着那小姑娘道:“不过你若执意要带走他们,也不是不行。”她饶有兴致地抬起下巴:“赢我,你就可以带着这群小东西。”

    “放心,我不欺负你,我们只来切磋切磋技巧。”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无形的枷锁瞬间套下,她周身庞大的灵压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最终稳定在与云霜月几乎持平的水准。

    笼中的孩童看向女孩手里狰狞的巨锤,更加惊恐地缩在一起。云霜月为他们附上了一个静音的法咒,这才转身朝着女孩点了点头。

    清寒的剑气在周身无声流转,将试图靠近的飞雪悄然排开,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她淡声道:“请。”

    话音落下的瞬间,锤柄顶端的粉色的身影骤然消失。

    她人还在半空,那柄插在深坑中的巨锤已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拔起,带起漫天碎石雪粉。沉重的乌光撕裂风雪,带着一种蛮不讲理的狂暴气势,兜头盖脸朝着云霜月砸来。

    云霜月面不改色,抬手以剑气凝于青髓剑上,即将同那巨锤相接。

    然而。

    二人的武器刚一碰上,云霜月的眼底突然多了一丝茫然的疑惑,而对面那个女孩也瞪大眼睛,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天剑?规则的力量?你!你怎么是无情道的剑修啊!我最不擅长应付你们这种技巧多的路数了——”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云霜月的剑以巧劲挑了回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压着修为和你打,你们的技巧我记不下来!”

    女孩叫唤着,云霜月已经在这时候飞略到了她的身边。眼见青髓剑要戳到女孩身上了,云霜月立刻反转剑身,反握住青髓剑,用剑柄那头对着女孩。

    最终用剑柄敲了一下女孩的头,如同教训学生的师长一样,让她捂住脑袋停止了碎碎念。

    她那双圆润的猫眼瞪得更大了,好像还有点生气,跺了跺脚:“我真是,最讨厌你这种人了!好了,算你赢了,这群小东西你带走吧!”

    她弯下腰,轻松地握住那柄深陷地下的巨锤锤柄,稍一用力便将其拔出。

    最后瞥了云霜月一眼,仿佛要将云霜月的模样刻进脑子里。随即足尖一点地面,淡粉色的身影如同轻盈的花瓣,跃上高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风雪和深沉的夜色之中。

    巷子里混乱随着她的离去渐渐平息,只剩下风雪呜咽和孩子们劫后余生的低泣。云霜月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大汉们,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那嚣张的嘴脸。

    她垂眸,越过他们,走到那最大的铁笼边,挥剑。

    几道雪亮的剑光精准闪过,粗大的铁链和笼子本身一起,应声而断,这下不用孩子们怎么动了,跨两步就能出来。

    “走吧。”云霜月侧开身,眉眼柔和。

    孩子们却没有立刻跑开,他们只是互相搀扶着出了笼子,用懵懂而不知所措的神情看向她。

    原本云霜月一直放在袖中的珠子不知为何突然滚了出来,但是里面空白一片,婴孩不见踪影。

    云霜月一惊,却在下一秒感受到手腕上多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条小龙盘在了她的手腕上,如同镯子一般,身上的气息也和那个婴孩别无二致。

    只是……为何突然变成了一条小龙?

    就在这时,一只冻得通红、沾满泥污的小手,怯生生地伸到了云霜月眼前。小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支素净的白玉发簪,正是云霜月先前打斗时不慎掉落的那一支。

    云霜月低头看去,是一个男孩。他仰着脸,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纯粹的感激和小心翼翼的敬畏。他不敢看她,只是执着地、微微颤抖地举着那支发簪。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温柔了些。

    于是云霜月下意识微微弯下腰,任由那只冻僵的小手,带着全然的专注和笨拙的温柔,将那支冰冷的玉簪,轻轻插回云霜月散落的鬓发间。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我……我叫左佑。”

    云霜月忽然有一阵恍惚,姓左?

    不知为何多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等她多想,手腕上又传来了点动静。那条小龙不安分地用尾巴尖拍了拍云霜月的手,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龙尾扫过,带来了点痒意。云霜月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刚刚被她放倒在地的大汉,此时脸上正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见她的目光看过来,大汉闭了闭眼睛,最终开口道:“你救不了他们的,就算这群小孩今天被你带走了,明天也会有别人来抓他们,因为没人会收养他们!”

    云霜月身边的孩童们听到这话,眼中刚刚有点一点光慢慢又暗了下去。他们沉默地往云霜月身边挤了挤,却又不敢真正碰到她的衣角。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哦?谁说没有。”那道声音清贵,带着点冷漠的调子:“不知我玄天门,有没有这个资格?”

    汉子的眼睛瞪大,而云霜月却转头,看清了来人。

    是刚刚才见过的。

    那位坐在客栈大厅里,似乎是位药修的女子。

    此时她朝着云霜月看来,那双眼睛是罕见的蓝色,在雪夜中如同寒冰一样,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她的目光落到云霜月的脖间,带着探究的神色:“在客栈里我就感受到了……你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为何会有我的气息?”

    云霜月低头,朝着那位药修的目光看去。一个挂坠静静地呆在那,云霜月对此并没有什么记忆。

    但倘若她的记忆还在,就一定能认出,那是最开始在小镇之中,火曼儿送给她的那条项链。

    里面封存着玄天门掌门,也就是她母亲的气息。所以此物一出,才可令玄天百人。

    而此时。

    在更早更早的从前。

    它静静挂在云霜月的脖间,风雪吹拂,夜色中,它吸引来了年少的玄天门少主,未来威震修真界的玄天门门主。

    让云霜月和她结识。

    至此。

    因果相接,循环往复。

    何为因?

    何为果?

    第110章 不渡川

    酒楼的厢房内。

    “……后面, 我们就渐渐认识了。”白茯苓又开了一坛酒,说出口的话很跳跃,似乎是回忆到哪儿就说到哪。

    “这么说来, 母亲你们那时候几人的关系是不是非常要好?”白离水勉强将他娘口中的那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连起来, 最终挑了个不会出错的问题抛了出来。

    “关系要好?哈哈,你居然要把这个词放在我们身上吗?”白茯苓不知为何,听到白离水的话后突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不, 我们在那个时候,与其说是交好, 不若说是竞争呢。都想让那人的目光落到我们身上罢了, 就和你小时候抢喜欢的玩具一样……天才的逻辑总是同旁人不同嘛,更何况那两人, 嗤, 性格完全合不到一起。”

    “你口中栖梧凤氏的家主, 那时还是个小姑娘,性格比之现在还要古怪, 难以捉摸。她喜欢和那人作对,在北境那些年里,那人做什么她都会去捣乱一番, 她还常常说最讨厌那人的性格。”

    “如今的玄天门门主, 唔……现在喜欢捡孩子到宗门里, 不过刚刚和那人相遇的她,却冷得和北境的风雪一样,哈哈。天生琉璃心, 在炼药医道上得天独厚的天赋,但是却会让人天生缺失情感。那时候的她高高在上,漠视一切, 哪有一点现在修真界口中的亲和嘛!”

    “她后来去下界捡孩子,不都是因为那人喜欢……”白茯苓的脸靠着酒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睛也缓缓闭上,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母亲?”白离水尝试着唤了一声,见白茯苓没什么反应,欲要上前查看。

    结果白茯苓又猛地一睁眼,如同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桌:“那人也捡了一个小孩……小龙,变成小龙天天缠在她的手上……哼,那孩子的名字还是她起的呢……”

    “叫陆行则。”?!

    听到这个名字,白离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到了百盟大比的那个魁首,但心下却又觉得可能是同音了,不然怎会如此巧合。

    白茯苓一眯眼,看到了儿子的表情,似乎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哼笑两声:“嗯,没错,就和如今百仙盟的那小子是一个名字,连字也一模一样。”

    她撑起身子,微微倚靠在椅背上,神色依旧懒散,眼睛却紧紧闭着,话中带了点轻叹道:“若不是年龄对不上,那小子也不会化龙……我几乎都要以为就是那个孩子了……”

    白茯苓想着想着,记忆回到了那个午后。

    ——

    那是云霜月救出孩子们的几天后。

    白茯苓闷闷不乐地趴在石桌上,拉着云霜月的衣角:“我当时都不知道,你居然去做了这么危险的事情!”

    云霜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白茯苓的头。这已经是白茯苓在这些天里面,念了不知多少次的这件事了。

    可见对她对此的执念之深。

    原本白茯苓已经可以回去了,但是云霜月因为这些孩子的问题,自愿选择留了下来。于是白茯苓也死活不愿意走,抱着云霜月的腰,说:“反正我没什么事情,镇守那也有别人!让我留下来帮帮你吧,道友,就当是救人那天我没去的补偿了!”

    云霜月用指尖抵了抵她的额头:“这算是你的补偿还是我的补偿?”

    白茯苓装傻充愣,看着云霜月傻笑。

    女人拿她没办法。

    于是白茯苓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就在客栈呆了一会儿,就这点时间,云霜月就已经和那个玄天门的药修认识上了。

    那药修和木头一样,半天都不会吐一个字出来。白茯苓向来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可是那药修不知抽什么风,非要一直跟在云霜月的身边,好像在探究什么东西一样。

    真是的!

    白茯苓看了一眼那个蓝眼睛药修,见她此时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云霜月,更生气了。

    “茯苓?”云霜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成功把白茯苓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对面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珠子,就是之前从魔气里滚出来的那枚,里面有个婴孩。但此时再一看,珠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完好的外壳在桌上。

    而目光又一挪,落到了旁边一截窄细的手腕上,那里盘着一条金色的幼龙,若是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华丽的手镯。

    “这就是我前几日和你说的情况……这珠子里面的孩子,不知为何会变成小龙盘到我的手上。那日回去后,他又跑到了珠子里,几日不曾变化,结果今日又变成了小龙。”

    “我失去了记忆,对这种情况不了解。所以趁今日恰好又出现了这般变化,来给你看看状况。”

    白茯苓愣了一下,随后想了想,摇头表示她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随后稀奇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打量云霜月手上的幼龙:“照理说我们不是一起救的吗,怎么这个小东西这么喜欢黏着你?”

    说着,她手有些痒,于是鬼鬼祟祟地靠近云霜月腕间的那条小龙,似乎想要上手摸一摸。

    谁料手指刚一放到那条龙的头上,就被他咧开嘴威胁着,仿佛白茯苓的手一碰到他,就会被那龙齿咬中。?

    白茯苓瞪大眼睛。

    待在云霜月手腕上的时候乖成什么样了,怎么对着她就是这个样子。

    谁教这小东西的变脸。

    难道魔气真的会影响性格?

    她这么想着,手还悬在那条龙的头顶,甚至能听到他龇牙低吼的声音,连金色的眼瞳都竖了起来。

    云霜月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按在幼龙的头顶。

    她轻轻对他说:“乖一点。”

    于是幼龙就闭上了嘴巴,连尖锐的眼瞳都恢复成了圆润的形状,看上去眼神极为清澈。

    他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云霜月的指尖,用脑袋蹭了蹭,随后慢悠悠地从这只手腕盘到了云霜月的另一只手上。

    “噫,真粘牙。”白茯苓颇为鄙夷:“这小孩怎么跟个真的灵宠一样,而且还是认主的那种。”

    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蓝眼睛药修看向云霜月,若有所思地开了口:“……这种情况,或许,你和他身上存在着某种契约。”

    “契约?”云霜月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药修微微点头,她知道云霜月失忆的事情,所以解释道:“修真界中契约种类繁多,比如婚约中的魂契,比如……”

    她的话才刚开了个头,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白茯苓笑着打断了:“不可能吧,这小家伙才这么点大,连个名字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契约嘛。”

    药修看了她一眼,随后淡淡“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随后又把头扭回去看云霜月,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你要给他起个名字吗?”

    白茯苓感受到她无视的态度,还知道这是药修天然而非故意的反应,更气了。

    云霜月看着用尾巴卷着她手指玩的幼龙,轻笑着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怎能随便由我决定呢。”

    药修眨了眨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依旧淡漠出尘。她有些不解:“为何?不就是个名字。”

    “名字能承载很多东西。”云霜月笑着看向她:“若是知道了名字,那就相当于多了一份联系。”

    “原来如此。”药修想了想:“那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云霜月眼中浮现出抱歉的情绪:“我失去了记忆,是连姓名都不曾记得的那种程度。”

    “……”药修点了点头,幅度有些轻。

    云霜月没有忽略掉她的小动作,她笑着盯着药修的眼睛,柔声对她说道:“没有关系,就算不知道名字,那我们也已经有了联系。”

    她拎出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这个。”

    药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

    “……嗯。”她垂下眼,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那么,我先不告诉你我的名字,等你记起来的时候,你要和我交换名字。”

    “好。”

    “什么联系?道友,你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和她有关系吗!”白茯苓在二人说话间,突然凑了过来。

    “啊啊,道友!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连信物都没有——”她又开始抱着云霜月的腰。

    云霜月手上的幼龙支起身来,对着白茯苓龇牙。

    她摁下了幼龙,在它的脑袋上摸了两下,随后又哭笑不得地去安抚白茯苓。

    “你想要什么信物?”

    “额。”白茯苓撒泼打滚的动作一顿,她其实根本就没想好,但眼下可容不得迟疑。

    于是她直起身来,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了一下,摸出来了一块质地温润的玉石,表面被打磨得极为光滑。

    “道友,你之前不是同我提过,你发现自己好像会雕刻吗?不若帮我雕个玉佩怎么样!说不定还能找回点之前的记忆呢。”白茯苓把玉石递给了云霜月。

    “极品的阵石,就用来雕作玉佩吗?”药修慢悠悠地开口。

    “极品阵石?”云霜月的果然动作一顿,迟疑道:“是很贵重的东西吧,这拿来……”

    白茯苓瞪了那药修一眼。

    后者神色如常地移开目光。

    “没事的,求求你了嘛,道友。”白茯苓麦色的脸上浮现乞求的表情。

    “……嗯,好吧。”

    失忆的云霜月,依旧很少拒绝别人。

    ——

    云霜月用灵力凝成了工具,在石桌上仔细地雕刻起来。

    而盘在她腕间的幼龙也好奇凑过来,时不时用尾巴尖去碰碰云霜月的指尖。

    因为有时候云霜月的脸会凑到玉石旁,仔细看看手下的状况,所以幼龙的脑袋偶尔会里云霜月细长的脖颈很近。

    在探索完云霜月雕刻的那几个重复的动作后,幼龙在不知什么时候,勾了勾云霜月的衣领,顺着她的衣服,盘到了她的脖子上,变成了一个漂亮华贵的项链。

    白茯苓支着脑袋,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

    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凑到云霜月身边问:“诶,道友。反正你手里这玉佩快雕好了,我问你个问题呗。若是让你给他取个名字,你到底会取什么名字啊?”

    她补充道:“不是真取啊,就想着玩嘛!刚刚问你,你没有回答,我就好奇一下。”

    云霜月听到了她的话,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想着玩?

    给这个小家伙取名字吗……

    她微微低下头,和她脖子上挂着的幼龙对上目光。他金色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是感觉到云霜月在说他,于是抬起脑袋顶了顶云霜月的下巴。

    就像是在和她玩一样。

    云霜月轻笑着,配合他微微抬首。

    突然觉得这样的动作十分熟悉,就好像自己曾经做过了千百遍。

    其实不知这个动作,包括抚摸幼龙的脑袋,包括让他顺势爬上自己的手腕,一系列与他接触的动作,都极为熟悉。

    这是消失的记忆所带不走的,流转在潜意识里的习惯。

    什么名字……

    云霜月恍惚了一瞬,轻轻呢喃道:“陆行则。”

    “陆行则?为什么要叫这个?”白茯苓疑惑的声音响起。

    云霜月瞬间回神。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也有些诧异:“不……不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自己的口中,吐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看到这条幼龙时响起这个名字。

    云霜月摇了摇头:“我只是随口说的。”

    “哦?意思是你不想叫这小龙陆行则喽。”一道娇蛮的声音在众人的顶头响起。

    底下的三人抬头,就看到屋檐上站了一个粉衣少女,拎着一把造型狰狞的巨锤,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此时她正抱臂看着底下的云霜月,脸上带着恶趣味的笑容:“哈哈!既然你不想,那我偏要让他定下这个名字!”

    少女掐了一个法诀,动作极快,没等云霜月发反应过来,就有一道灵力流光飞速从粉衣少女的指尖窜出,直直射入幼龙的眉心。

    “你做了什么!”云霜月看向少女。

    “啊,姐姐别急嘛,你的小灵宠没事的。”粉衣少女笑着比划两下:“我从家中赐名的长辈那学了两招。对你那小龙造不成什么变化的……顶多,就是让他多了个名字而已。”

    随后对着云霜月脖子上的幼龙喊了一声:“喂!小家伙,记好了,你现在就叫陆行则了!这可是你主人亲自给你取的名字哦。”

    她还想说什么,像一只得逞的猫。得意的她并没有注意到,旁边一道极为清透的光闪动。

    啪。

    少女捂住脑袋,她又被青髓剑的剑柄敲了一下。

    她瞪大眼睛看向底下的云霜月。

    青髓剑已经回到了云霜月的身边,此时正得意洋洋地朝少女晃了两下。但当云霜月朝它看去的时候,青髓剑又迅速恢复成了老实安分的状态。

    少女气地跺了跺脚。

    但随后她的余光一瞥,看到了石桌上已经快雕好了的玉佩,眼珠子转了转。

    突然用灵力将那玉佩勾到了手上,笑着对云霜月说:“算了算了,本小姐今天不和你们计较!我看这个玉佩上的纹样不错,归我了!”

    白茯苓不干了:“喂!臭小孩,那是我的东西。”

    “什么你的我的?”少女饶有兴致:“我拿到了就是我的呀。”

    她看着白茯苓极为不爽的样子,心底舒畅了不少。一双猫瞳故意盯着云霜月,挑衅道:“不仅是我的,我还要把这纹样刻到锤面上……或者,等我有了孩子,我还要把这纹样刻到我孩子的锤面上,哈哈!”

    她嘴上胡乱说着,眼珠子又在不停地转。目光落到了云霜月的项链上。

    嘶,这好像是她和那个药修之间的信物吧?

    少女指尖微动,似乎想要把这个也一起顺走。

    结果下一秒就对上了一双极为淡漠的蓝色眼睛。

    靠。

    她有些炸毛。

    这药修的修为居然比她高。

    于是粉衣少女见好就收,朝着云霜月吐了吐舌头,和往常一样,熟练地转身又跑了。

    底下的白茯苓都有些无语到习惯了。

    就连云霜月也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上次小巷中敲了一次少女的头,不知为何,她就开始频繁出现在云霜月面前。总是做一些和她对着干的事情,没什么伤害性,就像孩子间的捣乱一样。

    也不能真的去计较什么。

    云霜月抚摸了一下幼龙的额头,见他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还趁机舔了口她的指尖,她才松了口气。

    又转头对白茯苓轻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玉石料子?我再给你雕一块别的样子的。”

    白茯苓猛地点头。

    她又拿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料子,顺口问道:“我看道友你雕的那些纹样好别致啊,是什么罕见的图腾吗?”

    “不。”云霜月摇了摇头:“都是一些我自己想的样式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诶,意思是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喽!”

    云霜月愣了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嗯……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至于……”

    白茯苓却直呼大为后悔,默默朝着粉衣女孩离开的方向握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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