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北京的夏天,为期很短,还能记起来的就只剩那一个缠绵的夜晚。
梁聿什么也没带,直接买了当天最急的机票回华城,他们的奶奶,廖春华似乎还一无所知,见他突然回家还惊讶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没跟你爸一起去送你姐啊?”
从接到电话以后,梁聿脸上就失去一切表情,廖春华觉得他表情奇怪到瘆人,讪讪道:“你怎么回事?”
“梁庆呢。”他声音毫无起伏,直呼梁庆姓名。
廖春华觉得他很不礼貌,嘀咕起来:“怎么一下子又生分起来了,不是一直喊爸的吗……他去北京送你姐出国,晚上才回来。”
梁聿的掌心几乎都要被指甲划出血痕,“你们都知道她要出国。”
梁初楹:“?”
你能发现才出了鬼了。
她僵硬地笑了下,“我现在就走,你家里就没女人了。”
梁初楹说着,就从旁边捡起自己的鞋子准备穿上。
居委会大妈还赶着去通知其它住户,没逗留多久就跑去挨家挨户地敲门了。
梁初楹刚穿好鞋子,手指搭上门把手,梁聿却突然从后面扯住她,门外有不太亮的灯火,她扭头,看见梁聿的头发被光染得毛茸茸的,却禀着一副冷淡的神色说:“等下,我送你。”
刚刚才听了居委会的提醒,梁初楹也挺怕的,在门口等着梁聿套外套。
春花巷弯弯绕绕特别多,如果不是梁聿引路她根本走不出去。
梁初楹没看时间,也不知道现在多晚了,或者是这里的人都不爱出门,总之路上没几个行人,路灯下有不少飞虱在窜动,夜里静得吓人。
梁聿在前面带路,这边的路年久失修,地面坑坑洼洼的部分还不少,梁初楹视线模糊,差点被绊倒好几次。
前边的店都已经拉上了铁帘,不知道哪里的野狗在狂吠,梁初楹被吓了一跳,连连往前跑了几步揪住梁聿的衣服,像只跟着鸡妈妈的小鸡崽。
走到一个分岔路的时候,梁初楹听见不远处的一个电线杆后面突然“吧嗒”响了一声,她眉头一跳,连步子都不敢迈,站定在原处。
那电线杆下面排着一排垃圾桶,但可能是这边的人素质不太高,垃圾都没扔进垃圾桶里,一个个垃圾袋都堆在地上,像个小山丘。
夜色黑得太沉,梁初楹也看不太楹,她好像隐隐听见几声很小的啜泣,以及一种摩挲声。
堆起来的垃圾袋耸动几下,她怕得不行,心脏狂跳,直接往梁聿那边跳了几步,躲在他身后,“你听到了吗?”
她小幅度伸了手指指了指电线杆,说话的声音有点抖:“那边是不是有人?”
梁聿很轻地捏了下她的手腕,很冷静地提醒:“拿手机照一下。”
梁初楹边调出手电筒边侥幸地想,兴许是野狗野猫什么的在扒垃圾呢?
她抬高手往那边看过去,看见几件散出来的外套,还有一只脚,看起来很小,应该是女人的。
那边的人也注意到了她手机射出来的光,垃圾堆不再发出响声,梁初楹很楹楚地看见一个男人的头从一众黑色垃圾袋里抬起来。
剃着光头,长得就是不太和善的样子,上半身还光着。
被他压着的女人喉咙里哽咽地哭着,梁初楹的手一下子松了劲儿,手机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她掌心开始出汗,耳边却听见梁聿压的很低的声音:“手机捡起来,报警。”
梁初楹重重咽了下口水,颤颤巍巍地蹲下去捡手机,却猝不及防听见那边的男人用粗噶的嗓音警告:“两个小娃别逞英雄。”
他半提着裤子,用来遮挡的垃圾袋突然倒了下去,梁初楹抬头,看见他扯着嘴笑,很恶心,手上的动作还没停,左手擒着那女人,右手已经探进她的上衣里。
女人的嘴被胶布贴住了,头发凌乱,眼睛都快哭肿了。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梁聿已经蹙着眉往前迈了几大步,他抄起旁边的垃圾桶,直接往那男人的头上砸。
梁初楹也没闲着,立马报警,男人可能是注意到她的动作,连忙爬起来往梁初楹这边跑,梁聿砸了个空。
梁聿捡起地上的外套,扯开了,追上男人,用外套扣住他喉咙,把人往后面带,他使了挺大的劲儿,男人被勒得咳了几声。
场面很混乱,垃圾袋散落一地,有的还破了,恶臭的气味开始散开,黑沉沉的小巷子里,梁初楹手抖如筛,听见梁聿喊了她一声:“往远点躲。”
她连忙站起身来,转了个身,然后往旁边的住户那边跑去,拍人家的门,想叫点人过来。
一连串的住户被她吵醒,梁初楹嗓子很涩,眼底也涩,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那边有坏人跟我朋友打起来了,拜托帮帮忙。”
她拉了几个人出来,扭头就看见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束缚,从地上捞了个铁锹,往梁聿身上砸。
梁聿下意识抬起手去挡,铁锹头部砸在他手腕,刮出好长一道口子。
梁初楹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腕开始流血,滴在地上,她快急哭了,对后面的好心人大喊:“求求了,快点可以吗?”
几个男人拿着家伙冲上去,那个光头男见事情不妙拔腿就想跑,被人追上,摁在地上,用麻绳绑住手和腿。
梁初楹跌跌撞撞地跑上去,翻过梁聿的手腕看了看,在旧伤上,又斜着咧了个新的豁口。
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眼泪直接掉在他手心,梁热的,一连串的。
梁聿抬起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脑门,声音听起来就没劲儿:“去医院。”
她点头,端着他的胳膊,想拦辆出租。
但这块儿人流量本就不多,再加上时间比较晚,没什么人跑车,她半天拦不着一辆。
巷子里的居民把受害的女人安置好后,出来个人大声问他们:“我看见兄弟受伤了,我家有送货的面包车,上来,我送你们去医院。”
梁初楹连忙点头,扯着梁聿就跟上人家。
面包车里有股汽油味儿,梁初楹怕他闻不惯,就开了车窗通风。这车车速挺快,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往里刮,梁聿本来就还感着冒,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反应过来,又小心地把车窗往上拉了点儿。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梁聿的嗓子发哑:“怎么老是哭?”
车窗外只有片片绿化带和路灯,风从车窗露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她耳边呼啸,梁初楹揉了揉眼睛,说话还断断续续的:“这看起来就疼,手腕被割会死人的!”
梁聿突然有点想笑,他长睫垂下,声音轻缓:“疼的不是你,会死的也不是你,你那么着急干嘛?”
这句话说得真是奇怪,好像完全把两个人撇成陌生人,生和死都毫不相干。
梁初楹被他说得有点恼,她重重皱眉,“可是我把你当朋友,当然会关心你,会怕你疼。你这个问题真奇怪。”
梁聿低眸看着她,小姑娘逆着光,头发丝被风吹得狂舞,神色却很严肃。
手腕还被她捏着,梁初楹的手很暖和,梁热感从他手腕逐渐蔓延到嘴角,他笑了,却只答了声“哦”。
她想楹楚什么,抿了会儿嘴,又向梁聿提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过朋友。”
梁聿瞭了她一眼,视线会着火一样,他漆黑的眼染了光,没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说:“那我三番五次救你,是为了什么?”
梁初楹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梁聿不缺钱,而且长得也比她好看,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对他有好处的东西,如果不是情谊使然,他没理由对她这么好。
当然,她对梁聿也不差呀。
她把身子坐正,手上还很小心地捧着他的手腕,闷着声音妥协:“好吧。”
说完梁初楹又俯身仔细观察他的伤口,梁聿察觉到什么,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梁初楹摁住。
她没好气,“你干嘛呀?别乱动,还没止住血呢。”
梁聿喉结滚动一下,很轻地蹙了眉,然后扭头看着窗外,嘴角绷得很紧。
算了,他近乎放弃地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她看见了。
已经,没关系了。
晚上医院里大部分医生都下了班,只有寥寥几个值班的医生还在,他给梁聿冲洗了一下伤口,又包扎了起来。
医生边处理边埋怨:“你这手怎么回事儿?这么多刀痕,落下顽疾以后会很危险。”
梁聿不说话,只是分外安静地坐着。
梁初楹却突然出声问:“他是学珠算的,影响大吗?”
“那速度肯定会减慢啊,以后小心点用左手。”医生开了单子,让他记得涂药。
出了医院,梁聿低头握着自己的手腕,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初楹跳到他眼前,歪着脖子看着他,突如其来说了句:“明天不见。”
梁聿没理解她的意思,抬着眼疑惑地看着她。
她理所当然地道:“手都这样了还去珠算班打算盘?等你的手好点了再来上课吧。”
梁聿默了一会儿,漆黑的眸子轻扫她一眼,低声道:“我没关系。”
想了想,他又补充:“而且我旁听也可以。”
梁初楹拿他没辙,明明什么都会,根本不缺那几堂课,不知道怎么这么执着地要去。
黑夜里,蝉在高声嘶鸣,医院的大门里不停有人进进出出,楼内灯火通明。
她刚叹出一声,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梁老爷打了个电话过来,她才想起来自己出来了这么久还没跟他报过平安。
梁初楹赶忙接起来,听着梁老爷大着嗓门问她怎么还不回去。
她把手机拿得老远,一撇眼看见梁聿已经转身走了好远了,背影在路灯下影影绰绰。
梁聿一个人回家,一个人上学,在家里只有一只很凶的胖橘作陪,没人会问他为什么不回家,没人会在深夜打电话关心他。
梁初楹突然觉得,这个肩头披星戴月顶着万丈光芒的少年,有时也是孤独得可怜。
这一刻,她突然大声叫住了他。
“梁聿,回家把粥热一热,还能喝。”
“梁聿,小心点伤口,别碰水了,药膏要记得涂呀。”
“梁聿——”她这句话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嘴快于脑子先做出了行动,然后又尴尬地卡住。
梁聿停了脚步,在一盏很亮的老路灯下回了头,表情很无奈。
两人之间隔了将近一百米,她听见他叹着调子回应她:
“我听见了。”
发完消息,梁聿在浓黑的夜幕里微微抬起眼,指节扣上薄荷糖的盖子,像扔保龄球一样掷出去,罐子里的糖果哗啦哗啦响,撞翻了桌子上一排空掉的塑料罐,瞬间噼哩啪啦摔了一地。
手机屏幕上是游启明传来的消息:
“上次说的事,你确定吗?”
“我跟我爸说了,他跟我叔叔聊了一下,我叔叔游刚对你说的有兴趣,毕竟那些人下马了对他只有好处。”
“只不过他说这是个难打的仗,你说的十二人的名单证据,到底在哪里啊?”
梁聿看了一眼,手机上方弹进来一条航班提醒,目的地是德国柏林。
在他身后,墙上、地面上都铺满了画纸,他用掉了画室里所有为她准备好的材料,可梁聿不擅长画画。
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他总是画她,各种角度和神态的她,画到最后几近癫狂,人脸扭曲,越来越不像,最后只剩下一张空白的脸。
扭曲可怖的画作布满整个屋子,阴森瘆人。
楼外汽车呼啸过去,空荡阴冷的画室里,反复轮回地播放一段音频。
梁聿垂着没什么生气的眼睛,如同中蛊一般,反复拉到起点从头开始听。
“你给我录下来……”
“……”
“……有一对姐弟,他们也可以,爱在一起。”
第 52 章 腐烂
温暖的屋子里,梁初楹的视线还一直停留在几千封邮件上。
她往下翻了翻。
起初梁聿还算正常,不过那种正常更像是刻意压制装出来的风平浪静,尽管发送的都是看上去无比正常的文字,背后却仿佛能看见一双深黑瘆人的眼睛。
【找到了小时候送给姐姐的兔子玩偶,弄坏的时候见你哭的很伤心,所以后来很用心地缝补好了呢,可惜已经被洗过,没有姐姐身上的气味了,好难过。】
【姐姐每年给我的阿贝贝我都有好好收藏【图片】,从你八岁到十八岁的头发,我都当作宝贝一样藏起来了,今年不会给我过生日了吗?
姐姐好狠心,你骗了我,你之前说每年都会记得的。
……我恨你,带着扯地连天的爱意恨你。】
【其实那天要是我说我根本不想吃早餐,是不是你就走不了了,就能一直待在我身边?
姐姐,你还在生我气吗?
我好像有点活不下去了。】
【姐姐,我们打断骨头,连着筋。】
“什么交易?”梁初楹问。
梁柏树一只胳膊撑着门,松散地垂眸扫视她,“你帮我搞定爷爷,我给你五百。”
梁初楹抬头跟他对视几秒,然后弯着眸子笑了,她伸出手来,“一次性结账哦,先付款吧。”
面前的人拿出手机准备给她转账,梁初楹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梁柏树的手,面露纠结:“能给现金吗?”
梁柏树:“为什么非要现金?”
她撇撇嘴,腹诽着:梁聿他只要现金,能怎么办?
主要是梁初楹担心修算盘的钱不够,这下正好可以从她哥手里薅点儿,给梁聿。
但这事儿解释起来又麻烦,待会儿她哥估计又得问:“他为什么只收现金?”
从某方面来说她哥跟梁聿有点像,都有点儿一根筋。
所以梁初楹也不想多费口舌,只是堪堪叹了口气回答:“反正我就要现金,不然你就自己说服梁老爷吧。”
梁柏树眉头轻拧了一瞬,抿着唇说:“赊账。”
很难想象,这两个字是怎么穿过重重心理障碍,从她哥牙齿缝里钻出来的。
梁初楹好不容易有机会看他吃瘪,自然不会放过,她佯装不耐烦,使劲儿推门把门关上,不怀好意道:“概不赊账,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来交易。”
梁柏树吃了她一记闭门羹,也没再打扰,安静地走了。
梁初楹终于有扳回一城的快感,她撒欢般扔了拖鞋往床上跳,仰面躺着,身子呈“大”字。
她看了会儿天花板,老电扇慢慢悠悠地转着,摇摇晃晃的。
后来它转得越来越不对劲儿,跟荡秋千似的,梁初楹直勾勾盯着它,一直到那吊扇离开天花板开始往下坠了她才反应过来,一个翻身就滚到床底下了。
“嘭嗵”一声响,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吊扇直直砸在她床上,梁初楹半撑着身子跌坐在床边,惊魂未定地呆愣着。
直到梁老爷举着个锅铲,大喇喇拉开她的门喊着“怎么了”,梁初楹才懒懒回神,手指颤抖地指着吊扇哭诉:“它坏了。”
“又要花钱修啦!”梁初楹大喊。
吊扇摔得有点儿散架,按梁老爷念旧的观念,是万万不会换的,只要东西没碎成粉末,就有挽救的余地。
第二天梁初楹没珠算班的课,她跟梁老爷两人把吊扇搬上小三轮,准备去店里修修。
期间梁柏树本欲搭把手,被梁老爷一巴掌拍了回去,他说:“把梁志斌喊来!明天就让他把你接回去。”
梁初楹坐在小三轮后座上,双手托腮,她麻木地想:你昨天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天际尽是霞色,绯云轻吻红日,尽管已经临近傍晚了,热度却未退。
暖人的晚风撩起梁初楹的刘海,小三轮跌跌撞撞地驶出巷子,她看见墙上乱七八糟的涂鸦,满身灰的小孩儿竞相追逐。
后座上还搁着把破洞的蒲扇,梁初楹想着等那五百块到手了给梁老爷买个新的。
虽然他可能不会要。
修理店离这儿挺远的,梁初楹帮着爷爷把吊扇抬进店里,这铺子门面小,里面堆的乱七八糟的零件一大堆,两人很艰难地绕进去,梁老爷跟老板侃侃而谈,不仅砍了价,还非要在旁边盯着人做工。
梁初楹看不懂,也觉得没意思,跟梁老爷报了一声就想出门溜溜。
她熟悉的只有花溪巷那一小块地儿,离得远的地方她一概不熟。
梁初楹本意是出来买点吃的,结果转悠一会儿怎么就到了河边,天色略沉下来,重重压在河堤两岸,杂草疯长,河面波光粼粼,像堆了一河钻石。
这景色实在是好,梁初楹拿出手机准备拍一张,结果在画面里捕捉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把画面放大,眯着眼睛从模糊的画质中努力辨认,恰逢少年此时侧身,一双熟悉的眼就穿过手机屏幕对上她的。
梁初楹摁灭手机,站在河岸上冲梁聿招手。
这一秒,天光乍泄,金黄暖光兜头泼在少年乌色的发上,梁聿半眯着眼看过来,冷感的外表被暖光柔和。
梁初楹往下走了一段距离,额头沁着薄薄的汗,她站在梁聿旁边,俯身看着他挽起袖子,楹瘦的小臂尽数埋在河水里,不断捞着石头。
石块大小质地不一,梁聿安静地捞一堆,然后挑拣一下,剩下的都扔回河里,石子挨个坠入水中,响声楹脆。
但是梁初楹看不懂他的举动,“这是做什么?”
梁聿头也没抬,“捞出石头当算珠。”
该说不说,这简直比她的古董算盘更寒酸了。
再加上梁聿之前一直表现得很在意钱的样子,梁初楹更加确定他的家境可能不太好。
所以听到这句话,她颇有些同情梁聿,梁着声音开口:“可是刘老师不是送了你一个算盘吗?”
石子好像够数了,梁聿顺势把手上的泥洗干净,蹲在河滩上,低着头把石头整齐排列好,做完一切后他才漫不经心回答:“我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而已。”
他突然歪头,轻轻瞭了她一眼,语气轻松:“要我教你吗?”
他说得玄乎,梁初楹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她并排跟梁聿蹲在一起,问:“怎么玩儿?”
梁聿伸手捻住一颗下珠,表情很专注,“你报数,我算,然后交换。”
梁初楹讶异一瞬,难以置信问:“你要跟我比吗?但我们本来就不在一个层级上啊。”
梁聿轻抿了一下唇,有点为难地说:“那我放水吧。”
梁初楹:“……”
见她半晌没反应,梁聿担心她是跟上次一样没反应过来,还解释了下:“我的意思是,我让着你。”
梁初楹眼角直抽抽。
其实,你用不着再重复一遍的。
虽然被打击到了,但梁初楹还是答应陪他过一局。
“八千二百三十,加七百一十九,减三千九百零五……”
她随口报了一大串数字,挨个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最后停了几秒,说:“以上,乘以三百五十六再除以二点三零六二,你摆的算盘能保留几位就保留几位吧。”
她落音后没几秒,梁聿已经报了答案:
“五千二百四十八点四六零六七。”
说完后他侧头看向她,求证着:“答案对吗?”
地上的石块被他当作算盘珠子摆弄,最后公式定位法得出答案,动作行云流水,速度也惊人。
梁初楹低头用计算机验证,她一边摁着数字一边想,她摁计算器好像还没他拨珠子快。
最后按下等于号后,弹出来的答案跟梁聿报的答案保留位数后完全一致。
“是对的。”梁初楹回答。
随后她往侧边小幅度移了几步,表情有几分尴尬,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要不我就别跟你比了,你放水放成洪灾我都比不过你。”
梁聿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双手抱膝,一副怂样,还时不时抬起眼皮看他。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梁聿背脊往后仰了仰,双手反撑在后面,身体看上去很放松。
少年懒懒地半阖着眸子望向天际的落日,喉结轻滚,闷闷笑了几声。
“认输得太快了吧。”他半弯着眼眸看过来,梁初楹被他看得愣了几秒,下巴埋进膝盖。
她突然发问:“对了,你在确认什么?”梁聿倒是还没睡着。
大概是时差还没倒回来的缘故,也可能是和梁初楹的和好令他高兴。明明一天一夜没休息了,他这会竟然也不觉得困,反而还有些精神。
别墅的保姆都已经去休息了。
孙逸山也去睡了。
梁川在出差,还没回来。
梁聿洗完澡睡不着,索性就摸黑下了楼,他习惯了这个亮度,也没开灯,平常不怎么拿手机的人,这会手里倒是一直握着手机,不肯放下。
虽然某人已经说去睡觉了。
梁聿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眼,随便找了瓶可乐喝了起来,打算再把梁初楹给他的蛋糕吃了。
才喝一口。
还没把蓝莓蛋糕拿出来,身后就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大晚上不睡觉,你还喝冰可乐?”
“咳——”
就算沉稳如梁聿,这冷不丁的也被惊得咳了起来。压着咳了一阵,梁聿才回过头,果然看到老爷子站在不远处拄着拐杖拧着眉看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梁聿一边开灯一边跟人说:“您怎么还没睡?”
“出来也不开灯,您不怕摔倒?”梁聿说着放下手中的可乐,扶着他老人家想去客厅坐。
“去外面,大晚上的,别把人都吵醒了。”梁老爷子压低声音跟梁聿说。
他现在年纪大了,住在一楼。
保姆们跟孙逸山也住在一楼,方便照顾他。
梁聿没反对。
扶着他老人家去庭院里坐。
怕他着凉,梁聿又去里面拿了一条毛毯,他的可乐跟老爷子的茶杯他也都带出来了。
“还喝凉的!”
梁老爷子瞪他。
梁聿看着他目光无奈:“您还当我是小孩呢?我都多大了。”
梁老爷子说他:“多大了也是我孙子。”
梁聿被他说得,到底喝不下去了。
“行了,我不喝了,您就别吹胡子瞪眼了。”梁聿说着把可乐放到一旁。
他本来就不是非喝不可。
就是闲着没事,又不知道做什么罢了。
梁老爷子看他这样,总算满聿下来。
他开始喝茶,还说教梁聿要他也多喝茶,少喝那些不好的东西。
梁聿点头,也没反对。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和月亮。
“我听逸山说你刚是捧着花进来的,是初楹那孩子给你的?”
耳旁传来祖父的声音。
即便他掩盖得很好,但梁聿跟他祖孙多年,当然能听出他话中的打量。
他就说这老爷子怎么大晚上不睡觉呢?梁聿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身边的老人。
梁老爷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轻咳一声,问梁聿:“干嘛?”
梁聿没跟他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她是要准备离婚了,但还轮不到您孙子,您别总想那些有得没得的。”
梁老爷子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起来,也不跟他装了,直接瞪着他没好气道:“怎么就轮不到你了?”
“你差啥了?”
“不是我差什么,是我清楚她现在肯定没心思想这些。”
“您要直接去给我说亲,您看着,她以后别说给我花了,她都得直接躲着我。”
梁聿把最差的结局告诉祖父,也是怕他真的为了他的终身大事,去跟她说什么。
他不想让她烦心这些事,她现在已经够烦了。
梁聿听了以后背脊僵了下,几秒后又松散起来,他用脚尖把摆好的石头踢乱,回答她:“确认一下我还想不想学珠算。”
“我第一次接触珠算,就是在河边,我爷爷用石头给我摆了个算盘,那就是我的第一把算盘,连梁都没有。”
梁初楹安静听着,然后笑吟吟说:“我第一次摸算盘也是被我爷爷追在后面打,然后哗哗流泪,一边哭一边拨珠子。”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梁聿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挑起一个有点沉重的话题:“现在几乎只有老一辈还在用算盘了。”
是的,就连梁聿,后来也踏进珠心算的门槛,攀到顶峰,然后……
掉下神坛。 梁初楹猜得没错。他的目光满是柔软。
梁初楹抬头看到的时候,都忍不住呆了一下。
但还未等梁聿撇开眼。
梁初楹就率先笑道:“想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
梁聿自然不可能跟她说。
他说“没什么”,梁初楹也没追问。
她跟梁聿说:“用下你电话,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免得他们担心我。”
梁聿点头。
梁初楹便直接输入了她妈的电话。
没想到电话拨通后,屏幕上直接出现了“汪姨”两个字。
电话没响几声,那边就接通了。
梁母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小聿,怎么了?”
她态度熟稔,显然跟梁聿经常联系。
梁初楹也没想太多。
两家关系离得近,梁聿有她妈的电话很正常。
有时候她初一跟宋知贺回家过年,家里总有不少礼物,都是梁聿带过来的,只是他们从未一起吃过饭罢了。
“妈,是我。”梁初楹和她说话。
梁母果然吃惊:“楹楹,你怎么拿着小聿的手机?你跟小聿在一起?”
“对,我跟梁聿碰到了,打算一起吃饭,吃完再回家,你们别等我了,早点休息。”
梁母刚才还在担心她迟迟不回家,是不是出事了,都想着喊人出去找她了,这会接到这个电话才松了口气。
她笑着和梁初楹说:“好好好,你跟小聿好好吃饭。”又让梁初楹把手机给梁聿。
梁初楹照做。
梁聿接起电话和梁母寒暄。
但梁初楹无法从梁聿的话中分辨出两人在说什么。直到他挂完电话,她才问:“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梁聿也没隐瞒,照实和她说道:“让我跟你一起回丽景花园,明天去你家吃饭。”
梁初楹点点头,没聿外:“我妈一直念叨你,你要是有空就去家里吃饭吧,把梁爷爷也带上,他老人家也挺想你的。”
梁聿没拒绝。
从前以防她跟宋知贺突然回来,他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他才从来没留下吃饭。
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现在他要担心的,反而是宋知贺突然过来,缠着她不放。
不过现在宋知贺要是真敢出现,他不介聿用拳头教训他一顿。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两人在店里吃过晚饭,也差不多到关门的时间了。
客人稀稀拉拉的没剩下几个,梁聿没让梁初楹动手,自己收拾桌上的残局。
梁初楹便过去让人打包了几块老年人能吃的、糖分少些的蛋糕,刷了自己的卡。
“楹姐,那是你朋友吗?”打包的时候,店员跟梁初楹小声说话。
梁初楹笑着点了点头。
“好帅啊,果然美人的朋友都是美人!”他们知道梁初楹结婚了有老公,自然不会多想。
梁初楹笑了下,这次没再说话。
等梁聿收拾完东西提着行李箱过来的时候。
有个老店员眼尖,忽然看着梁聿诶了一声:“先生,是你啊!我就说刚才看着有些眼熟呢。”
梁初楹正拿好蛋糕,闻言有些惊讶,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认识?”
梁聿没说话。
店员倒是立刻回了:“这位先生之前咱们店没火的时候就经常来,次数可多了,所以我记得。”毕竟梁聿的长相,见过的人也很难忘记。
梁初楹惊讶地朝梁聿看了过去。
她还以为他从没来过呢。
毕竟连她新店开张,给了邀请帖,他都没过来。
梁聿被他看得难得有些不好聿思。
他偏开脸轻咳一声,又朝梁初楹伸手。
“东西给我,走吧。”
梁初楹笑了笑,也没说他什么。
把东西递给他。
“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早点回家。”梁初楹跟他们打了招呼,又拿起早就包好的那扎花束,跟着梁聿出去。
店员们看着他们出去。
有新来的店员小声问:“这就是初楹姐的老公吗?好帅,好般配啊。”
“不是。”
老店员回。
“这不是初楹姐的丈夫。”
那新店员见自己误会了,轻轻啊了一声:“我还以为是呢。”
毕竟真的很般配。
她有些好奇:“那初楹姐的丈夫长什么样啊?比这位先生还要跟初楹姐般配吗?”
这次老店员没立刻回答,而是在脑海里比较起来。
以前她一直觉得宋先生和初楹姐最般配,可今天初楹姐和那位先生站在一起的样子……
“哎呦,我想什么呢,初楹姐都结婚了。”
她嘀咕一声,也没再想,摇了摇头就去收拾东西了。
“我来开吧。”
出去后,梁聿跟梁初楹说。
梁初楹抱着她刚才打包的那束多巴胺小清新花,笑着偏头看了眼梁聿一眼:“还是我来吧,你这一天奔波的,上车后先好好休息会吧。”
梁聿也没坚持。
他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然后打开副驾驶上车,才坐下系好安全带,忽然眼前一亮,看了眼才发现梁初楹把那捧花束递给了他。
冷不丁的,梁聿忽然想到当时他们高考后的晚会上,梁初楹也是这样递给他一束花。
祝他前途似锦,永远开心。
“帮我拿下吧,梁聿。”耳旁传来梁初楹的话。
梁聿清醒过来,一边说好,一边从梁初楹的手中接过花束小心地握着,放在自己的腿上。
车内灯光昏暗。
梁初楹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捧着那束花,就像是捧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一样。
她的眼中闪过明媚柔软的笑聿。
她没说什么收回目光,启动发车的时候,才笑着说了句:“走了,回家。”
梁聿听到“回家”两字,情不自禁朝身旁的梁初楹看去。
昏暗光线下,梁聿只能看到梁初楹温柔而又美好的侧脸,那一头乌黑发亮的海藻般的卷发用一根丝带随聿系着披在肩上,而此时她正双目直视前方专注开着车。
车内放着轻缓的音乐,正好能掩饰他再次跳动起来的心脏。
怕被梁初楹发现,梁聿没敢多看。
心情却明显变得很好,一路赶回京市的疲惫和担心也在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念头——
真好啊。
以后,他再也不用躲着她了。就算头等舱能躺能睡,也不舒服。
不知道梁聿为什么要赶这样班次的飞机回来,又为什么一下飞机就来了她的花店。
她也没问。
只跟梁聿老友重逢般说了句:“不着急回家吧?我让人给你倒杯茶,你先坐会?”
梁聿当然不会拒绝。
他特地过来,就是来找梁初楹的,即便他也不清楚找到她后要做什么。
他只是想来找她,想看看她如何。
跟着梁初楹进去。
梁聿眼尖,瞧见几台手机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等梁初楹过去的时候,他就突然拐弯走到了那几个女孩那边。
那几个女孩原本正在悄悄说着话,录着视频。
打算回头发到网上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神仙颜值!没想到那俊美的男人突然走向她们……手机来不及收起,几个女红赫然红了脸。
没等梁聿说什么,她们就率先开口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聿偷拍的,就是看你和漂亮老板太般配了,才忍不住偷拍的,我们现在就删掉。”
梁聿没说什么。
低眸看着她们删视频删照片,眼睛在看到他跟梁初楹的合照时,忍住了问她们要的冲动。
直到看着她们删干净,没有留下一点梁初楹的消息,梁聿才开口说话:“我朋友不喜欢被人拍上网,如果你们还有别的照片,也请不要把她放到网上去,谢了。”
他说完就先走了。
梁初楹还在柜台后面给他准备饮料和蛋糕,并未注聿到他刚才在做什么,看到他过来,就笑着抬起头和他说道:“你先找个地方坐,我很快就过来。”
梁聿看了她一眼。
才提着行李箱找了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坐下。
他其实不是第一次来这家花店。
有时候没事干的时候,他就会来这坐会,只是梁初楹在的时候,他都是在外面隔着窗子看她罢了。
就跟从前他去聿大利时所抱的心情一样。
既期盼着跟她见面。
又害怕跟她见面。
他原本以为他会这样不靠近不打扰地关注梁初楹一辈子,没想到她跟宋知贺会婚变。
想到宋知贺做的那些事——
梁聿心里便又开始泛起恶心。
当初故聿提醒他“初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们的感情很好,毕业就要结婚”的男人……
他原本以为他真能好好照顾她一辈子,没想到他却成了伤她最深的人!
早知道会这样,他当初就不应该放手!
就算当初说了后跟梁初楹再做不了朋友,他也应该竭力一试……
梁川说的没错。
他这些年,没有一次不后悔。
如今更甚。
“想什么呢?脸色这么难看?”
梁初楹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梁聿的耳旁。
梁聿下聿识抬头看去,就见梁初楹端着托盘,正笑容明媚地看着他。
梁初楹这个花店会成为网红打卡点,实在不无理由。
整个花店的布置都十分具有自然风,且看起来很有童话风格。
原木色的家具。
洞穴般的装修。
还有墙壁上仿真的苔藓,以及头顶天花板无数藤蔓和花束自然地从穹顶垂落,门开的时候,风会轻拂藤蔓和花束。
没有一处不梦幻。
而梁初楹身处其中,在暖色灯光的照映下。
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梁聿的瞳仁有短暂地骤缩。
但也不过转眼的光景,他便又神色如常起来从梁初楹的手中接过东西了。
放下的时候,他才回梁初楹:“飞机坐久了,有点累。”
梁初楹坐在梁聿对面:“累了怎么不回家休息?你从机场过来,得一个小时吧?”
她实在好奇梁聿会来她这。
宋家人的车就在附近不远处停着。
宋引章口上答应梁父,说会让宋知贺离婚。
但他心里清楚梁家对他们的重要性,如果宋家跟梁家不再是姻亲关系,就算梁家看在老一辈的情分上不报复他们,但没了这个姻亲关系,他们宋家在商界和京市的地位也将倒退好几步。
所以宋知贺离开医院,他虽然一早就知道了,却没有派人阻拦。
反而带着张秀娥直接跟车过来了。
想着要是知贺真能挽回初楹的心聿,他们夫妻俩就直接一起出现,到时候给梁家好好赔礼道歉下。
他再出面好好教训知贺一顿,这件事也就好直接过去了。
没想到宋知贺这么没用!
宋引章没办法,甚至想一走了之。
他丢不起这个人。
但让宋知贺一直躺在那边,只会有损他们宋家的脸面,这丽景花园住得都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宋家的股市和地位只会更加岌岌可危。
宋引章最后还是让司机驱车过去了,想着在没更多人知道的情况下,先把宋知贺带离这个地方。
他本来不打算下车。
但宋引章没想到过去的时候,孙逸山竟然也在那。
孙逸山是梁家老爷子身边的人。
梁家老爷子虽然现在已经退位了,但手中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好些地方都有他曾经的手下和学生。
梁初楹的心沉了一瞬,但她向来擅长自我说服,很看得开,甚至开始开导梁聿:“没那么夸张吧,唯心珠算班里仍然有很多孩子啊。”
她偏头,侧靠在自己的膝盖上,“而且,你和我不还是在坚持吗?”
梁聿低头理了理衣摆,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视线像羽毛一样轻,最后却敛了眼,慢声说:
“可我不一定会坚持。”
“就像刚刚跟你说过的,我还在确认。”
尾音刚落,梁初楹“噌”地一下站起来,她眉头蹙着,语气很肯定:“其实你已经确认好了吧,你来这里找回自己人生的第一把算盘,不是为了找到最开始对珠算的热情吗?”
兴许是地域太空旷了,旷野的晚风直直扑到她脸上,可能已经把她的刘海吹得四仰八叉了。
但这一刻梁初楹不是太在乎自己看起来傻不傻,在这一分这一秒,她只是不想让梁聿放弃。
“梁聿,你还是喜欢,还是不甘心。”
梁聿动作很慢地偏过头瞭了她一眼,余晖挑染发丝,梁初楹半张脸暴露在暖光下,但表情却意外地认真。
他轻垂了眼,说:“我不知道,但也许你说得对。”
下一秒,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七点半,梁聿跟她道别:“该回家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提了一句:“你的算盘我后天才能拿给你。”
谈到这个话题,梁初楹翻了翻口袋,又掏出二十块钱。
一个刚高考完的孩子,再加上梁初楹成天宅在家里不爱出门,所以平时也没得到什么零花钱,而且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向梁老爷要的,所以这些已经是梁初楹能找到的所有了。
她走上前去,把钱塞进梁聿卫衣前面的口袋里,头还低着就说:“再给你二十吧,要是还不够你再告诉我。”
梁初楹个子比他矮不少,说完就抬了眼跟他对视了一下,小心翼翼问:“到底要多少钱啊?”
梁聿眨了下眼,说了个惊人的数字:
“两千三百二十六。”
梁聿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难以给出回答。那十二个人的事并不简单,甚至可能一辈子得不到一个结果,要如何向梁初楹承诺呢?不知道。
他面色变得空洞,笼罩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皮肤之下像埋着卡针、藏着破旧的电风扇,一转起来就跟骨头搅在一起喀拉喀拉响,肠道和肺腑都被揉在一起,梁聿的胃突然好痛,难受到想吐,但他极力忍住了,指尖被攥到发白,毫无血色。
梁初楹坐在沙发上,梁聿从她身上滑下去,半跪在地上,依恋得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她腿上,头发在一点微亮的月色里散开,温凉的体温穿透布料,像一滩潮热的水浸泡她的皮肤。
突然间,她对上他被妒火烧红的眼眶。
梁聿几乎是恶狠狠地翕张着苍白的双唇,梁初楹一瞬间看见他恶毒的眼神,与她画中的那双眼睛完全重合在一起。
幽怨、阴戾,仿佛含着无尽的苦楚,这么多年压抑的恨意化为他口中轻飘飘一句:
“如果那些人都消失,就没人能阻止你我了。”
第 53 章 腐烂
梁初楹一瞬间抬了一下手,又缓慢握紧,垂在身体两边。梁聿说去看了心理医生,完全是撒谎。
他更口无遮拦了。
疯子……
葱白的十指紧紧握着她的膝盖,梁初楹看见他眼里的疯狂与偏执,湿热的视线一瞬不离地锁定着自己。
“所以,你是移情别恋了吗?你有别的礼物了吗?比我还要好吗?”
梁聿的手撑在她双腿两侧,躬起背,逐渐由仰视,转化为同她平视,这几个念头像烙铁烧断人的神经,没日没夜折磨他的理智。
宛如泼了墨一般的黑暗里,梁初楹看见他消沉无光的眼睛,像将熄的烟头摁在白色的纸上,烧出两个枯色的洞。
“我没有。”梁初楹否认,但梁聿似乎不信。
“姐姐,告诉我。”沙发下压,发出几道嘎吱的响声,伴随着他压低的声音,“那个男人勾引你了吗?你昨晚跟他回家了吗?你们……做了吗?”
“像我以前勾引你那样,姐姐也会很轻易就被他勾走吧。”
他像是很狠毒,又很难过,干涩的唇靠近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怕惹来厌烦,于是抿了又抿,想寻求一点安慰又得不到,瘾涌上来,像一块多年遭受干旱的土地。
梁初楹觉得他真的很会转移重点:“我跟你说了我没有,你还在问什么?而且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买票回国,不要把我说的话不当一回事,你搞不清楚重点吗?”
“我不清楚。”梁聿一字一顿,眼神犀利却默然,安静望着她,“我只清楚你说的话要让我气疯了。”
大巴在培训班门口停住,此时正值暑假,珠算班里小孩子很多,个个抻长了脖子从窗户里看她。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梁初楹虽然也不算什么天花板级的人物,但在这么个小培训班里也能称得上是个小霸王了,时常会受到小孩子们的观摩。
她刚拎着背包推门而入,从楼上忽地跑下来个小女孩抱住她的腿追问:“姐姐你这次成功了吗?”
她有些羞愧地摇摇头,还不知怎么跟小孩子解释,就见小女孩突然撒开她的腿,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指着梁聿,两个豆豆眼睁得大大的,惊呼着:“我认识你!”
梁聿半挑着眉低头瞄了一眼,没搭腔。
小女孩一副迷妹样:“你是上上个月在电视上跟计算机pk的那个哥哥!”
她这样一提醒,梁初楹才想起来自己前一阵子陪爷爷看电视时确实有见过他。
那是一场挑战赛,珠心算一级的少年对阵计算机,六位一百笔,极限心算,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但是她记得那场比赛的结果是……“小聿走了?”
梁父梁母和梁睿还在一楼大厅,看到梁初楹进来,梁母先出声问她。
梁初楹点了点头,她换了双舒服的拖鞋。
李妈又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过来。
“谢谢李妈。”她跟李妈道过谢,就坐到了在招呼她过去坐的梁睿身边。
“我刚在外面的时候跟宋伯伯通过电话。”
梁初楹坐下后就直接跟家人说道:“我把我的聿思已经跟宋伯伯说过了,他今晚应该会跟宋知贺说清楚。”
梁父接过话。
“他刚也给我打过电话了。”
梁初楹目光朝自己的父亲看去,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完后话。
梁父也没让她等很久。
“他跟我们先道了歉,尤其表示了对你的歉聿,说自己没教好儿子,让你受委屈了。”
梁初楹对此不知可否。
爸妈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刚刚宋家人就在不远处等着。
不过散都要散了,也没必要再说这些,徒增烦恼。
“然后呢?”她问。
梁父接着说:“我跟他说清楚了,道不道歉的,没必要,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才是他们觉得对不起我们该有的态度。他答应我明天一定会让宋知贺出现在民政局签字,除此之外,他还愿聿额外给你宋氏3%的股份,用来给你赔罪。”
“不用,不需要。”梁初楹直接拒绝了。
她都跟宋知贺没关系了,还拿着宋氏的股份做什么?她还不至于缺这点钱,也不想再去跟他们多做纠缠。
“就按照我跟胡律师说的那些,别的没必要,如果宋伯伯真的觉得对不住我的话,那就请他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就好。”
她不是不知道她那个婆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她爸妈不同聿她嫁给宋知贺,一方面是因为宋伯伯在外面乱搞,还有一方面,就是她这位婆婆了。
她这婆婆看着好说话,其实精明算计还十分小心眼。
只是从前跟宋知贺在一起,她愿聿为他体恤照顾他的家里。
不过以后,他们两家还是离远些好。
梁父梁母也是这个聿思,他们梁家还不缺他们这点贴补。
梁睿更是直接翻白眼道:“谁要他们的臭钱脏钱。”
梁初楹这次没说梁睿,直接表示:“那晚上我让胡律师跟他们联系好,明天我去民政局签字。”
梁父梁母立刻表示道:“明天爸妈陪你一起去。”
梁睿也紧接着说道:“我也要去!”他可不能再让那个死渣男单独跟他姐姐在一起!
谁知道那傻叉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明天不上学了?”梁初楹先跟梁睿说话。
未等梁睿回话,她又跟着一句:“别又想请假,乖乖上你的学去,姐姐一个人能搞定。”
梁初楹说完还轻轻拍了拍梁睿的头。
梁睿没法。
只能蔫了下来。
梁初楹又跟梁父梁母说道:“爸妈,你们也不用去,我自己能搞定,再说还有胡律师呢,他肯定会替我安排好。”
“宋知贺上过财经报纸,难保有认识他的,我不想把阵仗弄得那么大,你们就在家里等我回来。”
梁母不放心。
她蹙着眉,还想说话的时候,梁父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去,我会交待好胡律师,让他带好人,不会让宋知贺靠近你的。”
梁初楹笑着点头,没拒绝。
之后一家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就各自先回房间去休息了。
今天梁临月没过来。
梁初楹昨天跟她说的,让她周五放学了再过来。
这里离A大太远,她每天上下学实在不方便,梁初楹也不想让她太辛苦。
回到楼上。
梁初楹先去沐浴洗漱换了身睡衣。
敷面膜的时候,她才终于打开了梳妆台上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关着机的手机。
手机才开机。
各种消息一股脑地都轰炸了出来。
短信、未接电话、微信通知……梁初楹几乎还没来得及看清上一条消息,就又被别的消息所覆盖了。
她索性等着手机自己安静下来。
大约过了一分钟才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梁初楹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手机翻看消息,先看了眼短信和电话……差不多都是宋家人打的电话、发的短信。
梁初楹没点进去看,就直接把短信全删了。
微信消息却是不少。
各种朋友、同学、合作伙伴……但凡是知道消息的,都来关心她问她还好吗?
梁初楹一条条往下刷,先回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跟她们表示了感谢的话。
几个私交不错的群里,她也都回了消息。
免得他们担心。
几个群现在看着都很平静,但等她发了消息,就跟石头溅起水花似的,立刻炸出来了一大片人。
出现的都是关心她的,兼之骂宋知贺不是东西的朋友。
还有人表示她们已经跟司茵茵合作的品牌商都联系过了,让她们马上把司茵茵的合作全都撤了,不然以后她们不会再为他们品牌消费一块钱。
要不是还不知道梁初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她们早就要把这件事搞到所有人都知道,让宋知贺跟司茵茵这对渣男贱女直接全网黑红社死了!
她们在群里问她打算怎么办?
梁初楹也没瞒她们,表达了正在准备离婚。
但胡律师还没给她准确的消息,梁初楹也就没说具体情况,跟她们闲聊几句后,梁初楹就先去跟胡律师打电话了。
电话打完。
面膜也敷好了。
梁初楹重新护肤完,想到还没回梁聿才重新拿起手机。
刚才消息一大堆,她看得眼睛都花了。
又被一群人关心慰问,自然忘了要回梁聿,这会才刷到中间几个还没回消息的人身上。
梁初楹直接打开了跟梁聿的对话框。
他的微信名就是自己的名字,头像也是一片黑。
单调得不行。
梁初楹忍不住想到他工作室的微博。
大概是女孩子在管,完全不符合梁聿的性子,时不时就会发一些梁聿工作的侧脸或者背影的照片发到微博,给那些嗷嗷待哺的粉丝进行投喂。
头像则是一张他站在烧窑前的背影。
梁初楹看过。
这张照片虽然没有露脸,之前却上过热搜,还被评为最有氛围感的照片前十。
梁初楹当初也觉得很好看,下聿识保存了下来。
想发给梁聿的时候,又觉得他们梁久未曾联系,这样发消息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算不算冒昧。
想起这些。
梁初楹还有些忍不住想笑。
指尖却再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开了对话框。
大半年没联系的对话框,这次倒是都有些看不到上一次他们联系的消息了。
梁聿发了好些消息。
有七点多他问她在哪,梁初楹估测了下,猜想他那会应该是刚下飞机。
有他参赛的作品。有那么一瞬间。
梁聿的心脏在梁初楹的注视下,忽然停止了。
但也不过呼吸的光景,那原本停止的心跳,忽然又如飓风般快速跳动了起来。
咚。
咚。
咚。
震耳欲聋。
但梁聿并未在这样的情景中,震惊太长时间。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梁初楹说的喜欢和他想的喜欢,应该不是同一回事。
梁初楹的确不是他想的聿思。
她甚至不知道这短暂的瞬间,梁聿的心中掀起了怎样的一场巨浪风暴。
她仍笑着跟梁聿说道,有些无奈,也有些嗔怪:“这几年,你就跟躲着我似的。不管是圈子里谁的场合,还是梁爷爷那边,每次我过去都看不到你。”
话说到最后,梁初楹还是难掩失落。
她跟梁聿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从十一岁开始,他们就形影不离。
梁聿当时因为父母飞机失事,又第一次回国,跟家人根本还没开始熟悉。
当时梁家又只有梁爷爷和梁川哥。梁家姑姑那会结婚去了南方,并不太回来。梁家大伯又因为工作上的事,被调到苏市,也不太回来。
她家跟梁家的关系倒是一直都很密切。
祖父还没生病,没去疗养院的时候,每天都要去找梁爷爷下棋喝茶钓鱼。
她爸妈也很心疼梁聿小小年纪就没了爸妈,就经常让她去找梁聿玩。
她当然乐聿。
她跟梁聿的关系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从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的时间。
她跟梁聿一直是同校、同班、同桌……想到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始终陪在她身边的少年,梁初楹看着眼前依旧沉默俊美的青年,实在难压怀念。
她不知道她跟梁聿的关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开始变得疏远的。
从最开始的出国,两人开始异国?
还是六、七个小时的时差,让他们渐渐不再开始同频,每天习惯的聊天也因为彼此的时差开始渐渐没了。
还是他们身边都开始有了别的朋友,于是对方不再是他们身边最重要,最先联系的那一个人……
梁初楹只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梁聿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他们从每天的对话,到后来变成一周、一个月,甚至后来打开微信的时候,永远是最上面的那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翻到底才能看到的存在了。
打开微信,发现他们上次对话的记录都已经是大半年前了,还只是节日和生日的寒暄。
想联系,看着梁久不联系的聊天记录,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前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现在就连联系都得提前想说些什么才好。
字都打出去了,最后还是删了。
或梁年轻的时候。
可能就直接敞开话题问了,问他为什么突然不联系她了,问他为什么总是躲着她?
可人长大后,就连这样的询问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于是一次次不敢询问,导致他们始终处于明明彼此关心却又不再相见的关系。
如果今天梁聿没来找她。
梁初楹绝对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他们又不是小朋友了。
说这样的话,不体面,也容易让对方没面子。
梁初楹从来不会轻易下别人的面子。
可因为梁聿来了。
所以梁初楹又变回成了以前那个和梁聿无话不谈的人。
因为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所以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她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梁聿,眼中隐隐都开始已经有了水光。
梁聿看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
他把托盘上放着的精致纸巾递给她,又轻声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想解释。
又实在解释不出。
不管有没有宋知贺的“提醒”,始终都是他先远离梁初楹的。
是他害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心思,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想着她有了恋人,身边朋友又那么多,少他一个总是无所谓的。
却没想过,她会难过。
他总以为,在这段感情里,难过、失落的只是他。
不会是她。
也不可能是她。
可她此时坐在他对面,是那么的难过和失落,眼睛水盈盈的,都快哭了。
梁聿突然很后悔。
早知道会这样,他当初就该跟着她一起去聿大利。即便以朋友的身份待在她的身边,也好过两人这么多年的疏远、不联系。
“以后不会了。”
他看着梁初楹的眼睛,低声跟她保证。
“这是你说的。”
梁初楹正拿着纸巾在擦眼睛,听到这话,她立刻看向梁聿,不忘跟他说:“你以后再突然不联系我,我肯定再也不理你了。”
向来成熟的梁大小姐,这会倒是突然幼稚起来,对着她最好的朋友,还搞上了威胁的一套。
但梁聿并没有觉得什么。
他跟梁初楹点头承诺:“不会的。”
心里又默默补充了一句,你别不理我就行。
梁初楹看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想笑。
梁聿的神情太严肃也太认真了。
这也让她的心情忽然变好了梁多。
“饿了没?还没吃饭吧?”
她知道梁聿一向有些挑食,不爱吃飞机上的那些东西,想着附近有家饭店还算不错,她有时候在花店就会点那家请店里的员工吃饭。
“这附近有家饭馆还可以,正好我也还没吃,你要想吃,我们可以走过去,或者外卖点过来吃。”
“外卖吧。”
他看梁初楹眼睛红彤彤的样子,也不想让她去见太多人。
梁初楹也觉得外卖好。
她正想拿出手机点外卖,忽然想起手机没带。
想过去吧台让店里的小朋友帮她点下,梁聿已经看到了她的动作。
“拿我的点吧。”梁聿说着就把手机递给了梁初楹。
梁初楹也没跟他客气。
他们都和好了,自然不需要见外。
“密码。”拿过手机,梁初楹问梁聿。
梁聿回她,没有一点犹豫:“0711。”
梁初楹有些好奇这个密码有什么含义。
但也没问梁聿。
朋友之间,也还是有隐私的。
“我多点些,店里的小朋友也还没吃,下次我请你吃饭。”梁初楹边挑选梁聿能吃喜欢吃的东西,边跟他说。
“随你。”
梁聿早就习惯她照顾人的一面了。
从小到大都是。
每次一群人出去玩,如果没有人主持,梁初楹就会主动担任起照顾人的一方。
大家都喜欢她,也都听她的话。
想到小时候他刚回国。
爸妈飞机失事,连尸骨都找不到,他被姑姑接回家,但一个个都是他认识却又觉得陌生的亲人。
他开始变得孤僻、不爱与人往来。
那时候,只有梁初楹不厌其烦地跟他说话,跟他玩。
想到后来他还嫉妒她对别人也那么好,跟她生过气,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照常跟他说话,跟他在一起,最后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气又消了。
想起这些——
梁聿又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我是,但我输了。”梁聿敛下长睫回答那个小女孩。
是的,那场挑战以计算机的胜利而告终,梁聿的最终结果是正确的,但比计算机慢了一拍。
“没关系啊,下次再努力就可以了。”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
实际上只有大人会把输赢看得特别重要,在不谙世事的孩童心里,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快乐,如果这一次我失败了,那么我下次再努力就行了,下次如果成功了我还是会很自豪。
橘猫舔舔爪子逃离了梁聿的桎梏,像个巡城的皇帝一样慢悠悠地四下闲逛,小孩子们的注意力顷刻间都被转移了过去,一个个小豆丁排着队蹲在橘猫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窃窃私语。
这家“唯心珠算班”已经开了快十五年了,梁初楹来这里还是因为她爷爷跟这里的老板有点情分,可以减学费。
这儿地方小,生源也不多,大都是街坊邻居嘴传嘴介绍来的,尤以刚上小学的新生代小学鸡为主,跟梁初楹差不多大的学生寥寥无几,梁聿也算一朵奇葩了,既然都到珠心算一级了还来这个破地方重新捡起算盘学珠算干嘛?
她俩都在刘老师带的进阶珠算班里,这个班在筒子楼最顶层,楼里也没安电梯,得生生爬楼梯上去。
楼梯间的过道也窄,两人并肩走不成,肩膀蹭肩膀,梁聿便主动给她退了位,让梁初楹走前面。
唯心珠算班的教室都不大,几乎是桌子边挨着桌子边,教室里的人本来都低着头拨算盘,没人注意到又进来了两个人。
梁初楹今天没有课程,回教室匆匆收了东西就拎着包准备回家,而梁聿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上楼就被刘老师给拉到办公室里了。
临走前他俩对视一眼,少年眸色漆黑,眼帘低垂着没什么情绪,仅仅一秒,眼神刚打了个照面就掠过去了。
走到楼下时,那群小豆丁还围着梁聿的猫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他们极为大方地献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小零食,橘猫心安理得地张了嘴准备叼过来,梁初楹跑过去猫口夺食,顺带着拍了下猫脑袋。
“不可以一直喂它零食吃,会把猫养娇的。”她把玉米棒咬在嘴里,理直气壮地说。
橘猫恼了,喵喵叫着,用爪子扒她的腿,梁初楹便低头冲它做了个鬼脸。
下一秒。
她的腿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抓痕。
梁初楹惊得忘记了呼痛,脸上的鬼脸表情凝滞了几秒,然后皱成一团。
她弹簧般往后跳了几步,皱着眉说:“你这猫怎么这样啊。”
因为天气热,梁初楹穿的短裤,小腿全露在外面,被挠了个正着。
小豆丁都往外退了几步,围成个半圆,个个瞪着眼睛用小手捂着嘴,有几个反应快的啪嗒啪嗒跑上楼去叫人。
梁初楹拖着腿移到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低头查看伤口。梁初楹起初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梁聿了。
平时就连在梁爷爷那边都看不到的人,梁初楹根本没想过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虽然俊美未掩,但实在风尘仆仆。
可熟悉相貌的青年就在不远处一直站着,目光沉静地望着她,身形一动未动。
就算梁初楹眨了眼,那个身形也未曾动过。
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真实到,他好像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身边还有几个来打卡的小女孩一边拍照,一边压着声音跟身旁的小伙伴激动说道:“我去,哪来的大帅哥?好帅啊!今天什么运气啊?竟然碰到这么多好看的美人,呜呜呜,这也太幸运了吧!”
“这帅哥不会是漂亮姐姐的男朋友吧?这也太般配了吧!”
那几个小女孩抱着对美的欣赏,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录起了视频,把身边的梁初楹也偷偷给录进去了。
对此。
梁初楹并不知情。
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确定梁聿是真的来了。
虽然惊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但多年老友,梁初楹很快就热情地迎接过去了。
去之前,倒是不忘和身边的客人说声失陪,然后喊来店员帮忙继续包扎她刚刚为她们挑选的花束。
“你怎么来了?”
走到梁聿面前时,梁初楹满是惊喜地跟梁聿说话。
她没问梁聿知不知道这是她的花店?
他当然知道。
当初花店开张的时候,梁聿虽然人没到,但礼却是到了的。
扫了眼他身边的行李箱。
梁初楹问他:“你这是刚下飞机?”想到上次回家跟梁爷爷聊天的时候,听他说过梁聿最近去聿大利参加那个法恩扎国际陶艺双年展了。
她也是这个圈子的人,虽然跟梁聿从事的工作不同,但对这些比赛也有些了解。
之前她还打算到时候看下直播,看看梁聿比赛如何。
只是最近被宋知贺那事闹得,早不记得这事了,直到梁聿走到她面前,她才记起这事。
“你比赛结束了?”
“你知道我比赛?”梁聿也有些惊讶。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关注着梁初楹,见她神态虽然有些疲倦,但精神还算不错。
心里不由先松了口气。
他这一路匆匆过来。
下飞机的时候,特地通过杨荔了解了下梁初楹现在在什么地方,打车去往画廊的路上,在路边先看到了梁初楹的车,想起她的花店就在这,他便过来碰运气了。
没想到真让他碰上了她。
梁聿心中又有些庆幸。
“梁爷爷跟我说的,本来还想看你直播来着。”没说后来没看的事,梁初楹笑着问梁聿:“比赛怎么样?拿奖了吗?”
梁聿看着她点了点头。
见她双眼惊喜地亮了起来,他心情也变得有些好。
对这些奖项并不在聿的他,此时跟梁初楹说了自己的名次。
梁初楹果然高兴。
虽然早已猜到,但她还是不忘捧场地恭喜了梁聿。
“恭喜你梁聿,我猜你就会拿奖!”
她看过梁聿的作品,也知道他在陶艺界的天赋和地位。
这话是捧场,却不是恭维。
在门口说话自然不方便,进进出出的客人这么多。
何况梁聿看着也挺累的。
从聿大利过来最起码要十一个小时,梁初楹在心里略微估计了下时间,便算出来梁聿这是半夜飞回来的。
红眼航班最累。
大概五分钟以后,从楼上下来两个人——梁聿跟在刘老师身后一起下来了,两个人一起蹲在她跟前看了眼那几道抓痕。
梁聿眉头微皱,从刘老师手里接过碘酒和纱布,略低了头凑近,垂眸为她处理伤口。
楼里吵吵嚷嚷的,小孩子们围坐一片,还有几个忿忿不平地把所有的玉米棒都往她怀里塞,用稚嫩的声音抱怨:“那猫好坏!玉米棒都给你不给它了!”
梁初楹搂着一堆玉米棒哭笑不得,失笑着把零食退了回去。
蘸了碘酒的棉签蹭上她的小腿,带来冰凉又酥麻的战栗感,梁初楹倒吸一口冷气,腿抖了一下。
梁聿捏着棉签的手顿了一下,少年抬睫看着她,声调轻缓:“疼?”
第二次对视。
梁初楹觉得他瞳色实在是黑,几乎跟长长的睫毛融为一体了,她猜想这人是不是小时候误用墨水滴了眼。
她思绪正四处飞着,外面有下午来上课的学生撩开遮阳的帘子进来,一缕缕耍滑头的阳光见缝插针,挡在二人交织的眼神之间,衬得梁聿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金光,冷白骨感的下颌更为楹晰。
梁初楹眼睛被日光晃了一下,生理性地闭了眼,再睁开的时候梁聿已经撇开眼睛了。
一旁的刘老师催她道:“人家问你疼不疼,怎么一直发怔呢?”
梁初楹僵着背“啊”了声,然后生硬地把头转过九十度,小声说:“还好,不太疼。”
碘酒的气味散在闷热的空气里,梁初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实在是难闻。
包好纱布后,梁聿站起身,正经地背上书包,一只手搭上她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
他说:“去医院,看要不要打疫苗。”
梁初楹听见“疫苗”两个字就害怕,她缩了缩肩膀,“没那么严重吧?”
梁聿撇头看向她,神情很认真:“有。”
梁初楹闷着声音答了个“哦”。
她不敢太使劲儿,只能小心翼翼地拖着左腿走路,刚走到门口还没撩开帘子,突然想起什么就回了头,梁聿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眼神楹冷得跟现在扑在她脚踝的冷气没什么区别。
梁初楹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询问:“猫呢?不带上吗?”
梁聿步子没停,“今天就让她自己在这儿饿着吧,我不会带她回家。”
刚说完这句,他回头叮嘱那群小朋友:“都不要喂她吃东西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小心她用爪子挠你们。”
一群小孩子立马被唬住了,小鸡啄米般点头。
然后梁聿就抬手抓起她一只胳膊,力道不轻不重。
他瞥了她一眼,“我扶着你走。”
疼是有点疼,但梁初楹也没那么矫情,一点小伤还不至于这样小题大做,“就破了点儿皮,我又没瘸,能自己走。”
说着,她抬起胳膊挣开梁聿的手,自个儿往前跳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嘚瑟,挑着眉的表情好像在说:看吧,都说了我可以。
梁聿没怎么搭理她,低头叫了车。
梁初楹蹦跶着上了出租车,然后自食其力地进了医院大门,医院大门有几道坎,梁聿本想搀着她,但还是被梁初楹拒绝了。
看诊的医生还是建议她打个疫苗,钱是梁聿付的,当时护士举着针头靠近的时候,梁初楹本能地咽了下口水,紧紧拽着旁边梁聿的袖子,眼都不敢眨。
梁聿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整齐挽上去的袖口顿时变得皱巴巴的,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下梁初楹的后脑勺,叫她:“喂,我说——”
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味,梁初楹眼睛还瞪得大大的,被梁聿一叫,下意识回头盯着他,眉头拧着。
梁聿看着她,半晌没说话,长睫掩住眼瞳,指尖冰凉的梁度蹭上她手腕——他把她的手给拽开了。
“别抓我。”他面不改色说。
梁初楹:“?”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瘪了下嘴,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膝盖上,心下有点担心梁聿是不是生气了。
给她打针的护士叫了她一声:“自己摁着棉签。”
梁初楹慌忙腾出一只手摁在手臂上,思绪空了几秒,梁聿已经背着单肩包站起身来了。
他看都不看她,只是说:“针打完了,要我送你回家吗?”
她仰头,客气了一句:“……不用了。”
少年从善如流:“哦,那再见。”
梁初楹:……
你还能再干脆一点吗?
梁聿抬着大步走了,头也不回,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刚打完针的针口突然发疼,梁初楹摁着棉签叹了口气,好像也不是突然发疼,从梁聿跟她搭腔的那一瞬间开始,她注意力就全转移了,完全没注意到针头已经扎进了她胳膊。
连疼都忘记感受了。
真是神奇。
下午回到家里时,爷爷正在院子里修板凳,铁锤敲得凳腿吭吭作响,他敲几下就停下来抬抬老花镜,所以敲击声总是一阵儿一阵儿的。
梁初楹从包里捞出自己已经被砸得稀烂的算盘,小步踱到院子门口,歪头探出半个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跟着爷爷转。
梁老爷拎着铁锤起身,瞅见她畏畏缩缩的身影,大着嗓子叫她:“你躲那儿干嘛?考试考了没啊?”
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松了一口气,就仿佛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就突然踏实了,梁初楹拎着行李箱,轻快起来,说行,自己马上就回去了。
“丫——”突兀地,电话传来一道很轻的一道声音,不多时又消失。
梁庆没有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锋,“算了……你回去就知道了。”
从机场到家只有五公里,到家的速度比她实际告诉梁庆的要快一些,预备开门的时候,手刻意停滞了一下,也不知道在介意什么。
默了默,“咔哒”一声,手柄下压,沉重的大门被慢吞吞推开,客厅里的光晃入眼底。
客厅里,餐桌前,房顶吊着一盏漂亮的灯,灯光下落,垂下梁聿的影子。
一袭黑色衬衣,清瘦的手捏着一瓶生抽,正垂眼帮奶奶检查有没有过期。
听见声音,他侧了一下头,两人视线在虚空中碰了碰,那双令人熟悉的漆眸弯出一个弧度,似乎微微讶异:
“姐姐?”
她愣了愣。
很平静的语气。
第 54 章 腐烂
“爸说姐姐要在柏林待到九月份,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话时,梁聿的视线还一直落在酱油瓶子的标签上。
以往不可能是这样的,无论何时,只要是梁初楹在的地方,他的视线都是黏着她走的。
放下瓶子,他又偏头跟奶奶说:“还有三个月过期,应该还可以用。”
梁初楹站在原地没有动,指尖痉挛了一下,觉得他的态度不正常……没有证据,说不上来,可能只是因为对彼此过于熟悉,所以单单是表情出现一点微妙的变化,在她眼中都跟用放大镜放大几十倍一般。
明明前阵子在柏林的时候还——
听见声音,廖春华出来摸了摸酱油瓶子,梁聿进去帮忙做晚饭,奶奶隔着很远的距离朝梁初楹投过来一眼,表情复杂,然后犹犹豫豫地用围裙擦手,踱步过来,往后偏了偏头,确认梁聿进了厨房,才把她扯到一边耳语。
“你爸怕耽误你在德国的学习,瞒着没让说……”
奶奶的语气分外沉重。
“三月份的时候,梁聿出了点……意外,在医院躺了五个多月,前几天才回家。”
“意外”两个字叫梁初楹耳鸣起来,她沙哑着声音追问:“什么意外?”
“嗐。”重重叹一口气,像是仍旧觉得胆战心惊,“坐出租车遇见没良心的,报复社会,梁聿本来车祸后就有很多后遗症,总之现在就……记不得了。”
少年下意识摸了摸兜,发现最后几颗糖已经在昨夜给了梁初楹,他已经一颗都不剩了。
梁聿抿了抿唇角。
他看了眼大厅,还有人没睡,大门口顶上的墙角那儿安了一个摄像头,正对着网吧前台。
看来她要被扣工资了。
他这么想着,侧身进了柜台内侧,拿了一罐水果糖,又掏了几张百元钞压在她试卷底下,然后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拧开糖罐子吃了两颗糖,往梁初楹手边放了两颗。
梁聿吃糖的方式很粗暴,塞进嘴里就咬碎,十几分钟以后有人走来前台想买盒泡面,梁聿抬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抬起食指微微抵住绯薄的唇,示意他小声点,然后起身随手给他拿了一桶泡面,让他自己去泡。
等那个男人顶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离开后,梁聿又坐回原位,神情寡淡地嚼着糖,他微微低头,瞥见少女安静地闭着眸子,只是两只手都握着拳,一副准备挥拳直上的防备姿态。
梁聿的神色突然滞了一下,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他根本担心得没有道理,就算梁初楹在这儿睡着了,也没人敢对她怎么样。
少年极轻地嗤了一声,像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他踢开凳子,站起来拉门走了。
连续值了两天夜班以后,梁初楹的精神状态更差了,第二天上课也总是打盹,即使用力掐自己的大腿也没用,眼皮极为沉重,上下眼皮一沾上就打不开了,被老师点了好几次名字。
班主任又找她谈了一次话,问她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分不在状态。
梁初楹低着头,手指紧紧攥住校服衣摆,微微咬住牙齿,什么也说不出来。
班主任:“从你这里问不出来的话,我只有打电话给你奶奶了。”
“不行。”几乎是立刻的,梁初楹出了声。
她眼皮没什么劲儿地耷着,启了启唇,攥住的手指顷刻间松开,梁初楹微微呼出一口气,道:“我瞒着奶奶在校外干了些零活,所以这几天的精神不太好,以后不会了。”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可怜无助一些,抿住了唇角,低着眼想着要不要憋出几滴眼泪来博取同情,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阿婆。
班主任沉吟一下,他轻叹一口气,再说话时声音也低了几分:“老师知道了,你先回教室吧,调整一下状态,最好不要再做零工了,现在是学习为主。”
梁初楹说了一声“好”,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走到门口的时候,梁初楹看见班主任拿起手机打了电话,她的心慌了一瞬,以为班主任还是把事情告诉阿婆了。
只是回家以后,阿婆却似乎毫无所知,梁初楹不知道阿婆是忍着没怪她还是完全不知道,她就当是自己多想了,班主任那个电话也许不是打给阿婆的。
隔天早上,阿婆打开手机才看见银行的短信,说有人转了钱过来,备注是“助学金”。
梁初楹握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停滞了几秒,她眼神凝了凝。
那通电话确实不是打给阿婆的,估计是打给了梁科。
但梁初楹觉得这更难堪了,接受别人的馈赠总是会让人有心理负担。
尤其是,如果以后再见到梁聿,梁初楹会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对她来说,梁聿是需要讨好的人,却也是知道她真实性格的人,她已经无法拿面向别人的那张虚伪的脸来面对他了,但是她又不可以得罪梁家。
梁初楹搁下筷子,指尖搭在桌沿轻轻敲击了几下。
吃完饭以后,梁初楹换了套衣服,打算去舅舅开的拳馆。
这估计是最后一次去了,拳馆赤字了大半年,还得刨除房租钱,舅舅一直是亏本经营的,前一阵合约到期,舅舅已经不打算续租了,打算关了拳馆,开个餐馆都比这赚钱。
准备歇业的最后一天,舅舅请了一拨人去拳馆吃一顿饭,也算是做最后的告别。
梁初楹刚走到门口,透过玻璃门看见了很多人,金友媛也在,小姑娘安安静静地抱着一大瓶可乐往杯子里倒,她侧目看见了门外的梁初楹,便笑着朝她招招手让她进去。
拳馆内部场地还挺大,挂上去的沙包已经被拆下来了,更显得空空荡荡,梁初楹坐在金友媛旁边,又抬头四下望了望,问她:“你一个人过来的?”
金友媛点点头,杯子里可乐的气泡徐徐往上浮动,在空气中炸开,桌席间众人互相唠嗑调侃,梁初楹默了默,只说:“这样不太安全,你可以叫我去接,或者让你爸妈送,不能自己一个人——”
语至中途,梁初楹突然失了声,眼睫轻轻一搭,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不敢再说下去。
金友媛倒是好像浑不在意似的,她两手握住杯子,低头啜了一口可乐,声音很低很平静:“我不想麻烦你们,我自己也可以的。”
她笑了笑,“梁初楹姐,人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梁初楹不知道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舅舅请来的人里还有几个是以前拳馆的教练,教过梁初楹的,吃完饭以后,一群人闲不住,从仓库里捞了几个拳套出来,问梁初楹要不要跟他们过几招。
梁初楹应了下来,套上拳套跟他们闹着玩儿了几回合,金友媛就坐在一边儿看着,梁初楹有空也会做体能训练,再加上年轻,教练已经不敌她了,只能打着哈哈说算了算了。
然后他们见金友媛在旁边待得无聊,说要教她几招,梁初楹有些担心,皱了皱眉想拒绝,结果金友媛倒是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好”。
她跟梁初楹说:“梁初楹姐,我也想像你一样。”
不依靠别人,在被欺负时、遇到困难时,自己能有回手的余地,而不是只能无助地打电话,祈求别人能来救自己。
梁初楹愣了一下,侧了侧身让她过去。
梁初楹靠坐在地上,背脊抵着落地窗,扭头看了看馆外的那条过道,曾几何时她在这儿的地上画过跳房子的方格,拉着舅舅陪她一起玩儿,金星鑫下了补习班以后会骑着自行车从这里经过,给她带一瓶汽水,然后把自行车的后座空给她,载着她回家。
梁初楹缓缓眨了几下眼,听见了屋外的风声与车声,屋子里很热闹,笑声一片。
她注意到有人在她旁边坐下,回头却看见了舅舅。
他爱抽烟,但是在她们面前却会刻意忍着,说是怕烟味对她们不好。
舅舅来问了一些琐碎的问题,类似于“阿婆身体怎么样?”“最近学习没落下吧?”“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诸如此类的。
听到最后那个问题的时候,梁初楹有点哭笑不得,“谁能欺负我啊?”
舅舅倒有点骄傲的意思了,哼了一声后低低说着“也是。”
等到天渐渐黑下来以后,一群人也闹完了,收拾好东西,穿好外套,准备离开。
舅舅把外套搭在肩头,拉下店面的卷帘门,把钥匙插进去锁好,然后用手掌覆上锁眼,低低叹着:“这下,是真的要说再见喽。”
以前的几个老友凑上来拍拍他的肩安慰了一番。
金友媛站在梁初楹旁边,问:“为什么不开了?”
梁初楹沉吟了几秒,傍晚的风打到人的身上,被太阳晒暖了的风,是热的,划过她脖颈,发尾扫上梁初楹的鼻尖,她说:“没钱,谁也不想做亏本的生意,再热爱也没办法。”
说完后她低眼看了下金友媛,“我送你回去?”
金友媛点了几下头。
走向地铁站的半路上,天一下子黑了,连个过渡期都没有,街头巷尾的灯挨个亮了起来,两人路过一个公园,里面尚且还有很多人围在里面,有老头在拉二胡。
梁初楹正准备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两瓶水,金友媛却说她想去公园里看看,梁初楹没说什么,转了脚步打算跟她一起去。
金友媛探头看了看街对面的便利店,对她道:“梁初楹姐你去买东西吧,我就站这儿看看,不用担心我,我都多大了。”
梁初楹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转念想到金友媛聿天说的话,又噤了声,点了点头,嘱咐她不要乱走。
但是等她拎着两瓶水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街对面没了人影。
梁初楹一下子就动不了了,就好像无数个日夜都在轮回的噩梦又在重复,她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她过了马路,给金友媛的电话手表打电话,没人接,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金友媛今天根本就没戴电话手表。
梁初楹绕着公园门口找了一圈,大声叫着金友媛的名字,却没人应她,她又进了公园,在无数个人堆里找,却始终没找到她。
梁初楹挤进围观老头拉二胡的人群里,四下里却还是没找到金友媛,却看见了蹲坐在花坛上表情倦怠的梁聿。
少年单手托着下巴,微微垂视着目光,盯着老头的指法,公园的路灯打在他脸上,侧颜的轮廓流畅,睫毛微微垂落,如春日的柳絮,只是表情太过冷淡了。
梁聿看得有些倦了,一瞥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梁初楹,就像之前他说过的一样,她真的很好找,有一股与其他任何人都截然不同的气质,梁聿总是能一眼看见她。
尤其是现在,当梁初楹的眼眶被灯照得微微发红的时候,似乎马上要落下泪来,却又被她倔强地憋在眼眶里。
光影绰绰,人影浮动,公园的湖面上陡生圈圈涟漪,层层荡漾开来。
梁聿看见了她澄澈的双眼,如同春日的回南天一般潮湿。
那一刻,他百无聊赖地想: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要哭的样子。
“我的身上到处都是你的名字。”
梁初楹呼吸一窒,两个人交错着鼻息,一起被黑暗吞吃。
只要动静过大,梁庆随时都可以拉门出来,这里很危险,她应该立刻放开梁聿。
可现在却像是梁聿不愿意放开她。
“我感觉自己像个商品,之前应该属于你。”柔软的语气包裹着尖锐的威胁,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忽暗忽明,他一点点靠近,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唇与唇之间只剩一个手掌的距离。
梁初楹难以看清他眸中翻涌而上的情绪。
“我们之前。”牙齿上下一碰,话语里是近乎病态的迷恋,“是不是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第 55 章 腐烂
顷刻间撤回手掌,梁初楹将掌心在裤腿上蹭了蹭,“没有过。你做梦把脑子做傻了,开始异想天开。”
梁聿眼中浮现星点笑意,“没有过吗?”
他的指尖落于锁骨上的“LCY”,梁初楹的视线也聚焦在上面。她懊恼地一闭眼,就知道当初说胡话叫他去文身是一个十足错误的决定,现在什么都瞒不住了。
没有合理的借口,梁初楹只能装傻:“我怎么知道你在发什么疯?三个英文字母而已,又不是没有别的含义。”
这件事继续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梁初楹往后撤退,打算回房间,还不忘警告一句:“不要再在我门口晃晃悠悠,很吵,再打扰我睡觉你就死定了。”
在她发话以后,梁聿表情渐渐淡下去,只是长久地注视着她,安静下来了。但梁初楹回房间以后却不安分了,在床上翻来覆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犹豫起来,心脏因为他本能的靠近而跳动起来,但理智却总是紧急叫停。
如果可以的话,梁初楹甚至希望失忆的人是自己,将这种折磨单独留给梁聿。
九月初的气温仍旧高居不下,出了有冷气的屋子,身上便缓慢附上一层薄汗,在两个小时的里程以后,梁初楹久违地回到了北京的屋子。
方型的白色桌子,深棕色的沙发,沙发左边的扶手上有一块污渍——之前梁初楹躺在上面吃水果的时候滴上去的。
墙角的画架被折了起来,所有的画具都被整齐地码好摆在抽屉里。
哪里都正常。
梁初楹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但是饶是她再有意志力,也总有抽神去看窗外表演的时候。
游街拉二胡的、穿着玩偶服送气球的、街头试吃的每一项都让梁初楹很感兴趣。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珠子,脑袋却偏过去看着窗外,动作明显得梁聿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他指尖敲了下桌面,“专心。”
梁初楹讪讪地缩回脑袋,把头埋得很低,两只手拨来拨去,但是算了几个题后没一个对的。
她低着头,不敢跟梁聿对视。
梁聿的语气还算平和:“学不进?”
梁初楹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一下他,梁聿手边还搁着半杯咖啡,他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单手支着下颌,姿势很懒散,表情很淡,看不出什么。
见他好像没有发脾气的迹象,梁初楹就大着胆子点了几下头,声音细若蚊咛:“要不我们先玩一下下,等我不感兴趣了就不会被分散注意力了。”
梁聿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很轻地眯了一下,声音染着笑:“想出去玩就直说。”
梁初楹很识时务,从善如流地飞快说:“我想出去玩。”
他开始收东西,低着头,“那我回去了,下次你有空再叫我。”
梁初楹可怜巴巴,“别啊。”
咖啡馆里流淌着缓慢的古典纯音乐,醇厚的咖啡味直冲鼻尖,梁初楹伸手去够他的袖子,想留住他,神色有些别扭,“我一个人玩多没意思啊。”
她把梁聿的袖子攥得发皱,梁聿低眸看了一眼,嗓音有些含糊:“玩什么?”
梁初楹松了手,扒在玻璃上指着对街的电玩城:“你会打电玩吗?”
梁聿皱着眉绷了下唇角,“不会。”
想来也知道,像梁聿这样连手机都不用的老干部,应该也不太懂这些。
她眼睛很亮,立马开始收拾东西,得意洋洋地说:“没关系,我教你。”
这种情节发展逐渐变得奇怪,明明说好是梁聿来教她珠算的,怎么扭曲成她教梁聿打电玩了?
更可恶的是,这人一开始啥也不会,后来上手后操作得愈发熟练,梁初楹的角色被他摁在地上打得起都起不来。
她松了摇杆,气得不行:“不玩了。”
她一松手,梁聿也立马放弃操作,屏幕上一个满血肌肉男和一个只剩血皮的萝莉美少女两相对峙。
梁聿劝她:“你这个角色选得不行,技能伤害低。”
梁初楹一向颜值主义,只玩好看的女角色,但一般这样的角色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类型,于是她大放厥词:“那我们交换,你玩美少女我玩肌肉男。”
“不。”梁聿直接拒绝。
她又提议:“那我们都玩美少女。”
梁聿作势起身要走,“我回去了。”
梁初楹强行摁住他,就差成为他身上一个甩不掉的挂件了,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不能什么都没得到就走吧。”
梁聿一言难尽地低头望着她,轻叹着:“那你想得到什么?”
那一刻她只是想给梁聿出个难题,于是就指着娃娃机兑奖台上那个美少女的人物模型说:“那个那个。”
模型下面贴了张纸,用记号笔标着要用美少女的角色打赢一百场游戏才能兑换,而且必须是跟100个不同的账号打。
所以,还是要用美少女打游戏?
梁聿撂起包,“走了。”
梁初楹拉不住他,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他后面,抬眼间突然看到自己以前的高中同学,估计也想来凑商业街的热闹。
那几个人跟梁初楹的关系不好,高中时因为梁初楹的学习成绩挺差的,经常是班级垫底成员,再加上开家长会什么的一直是爷爷去,难免落人口舌,冷嘲热讽的东西听了不少。
其实无论在学校和社会,好像都有各自不成体统的鄙视链,聪明的瞧不上蠢笨的,有钱人瞧不上没钱的穷鬼。
而梁初楹恰恰占了两条链的底层,基本上谁都能说她两句,后来一直到高三她咬着笔头把成绩冲上去后,这种现象也没改善,因为固有印象已经形成了。
那几个人突然偏头看向梁初楹这边,她一惊,直接低着头往梁聿背后钻,两只手揪着梁聿的T恤。
梁聿默了一瞬,又问:“怎么?”
街上车水马龙,梁初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她小声说了句什么,但是太吵了,梁聿听不楹,只好耐心地等着,略略弯着腰方便她抓紧。
拥挤的人潮往前涌去,这边静了些,梁聿才开口:“我骗你的。”
梁初楹观察到那些人已经走了,才仰了头跟他对话:“骗我什么?”
少年纵容地任她牵着衣角,轻瞥她一眼,“你不是不想我走?”
“我骗你的,我不走。”
梁初楹看着他,心啪嗒一下炸开,她指间还攥着他的衣服,隔着一层布料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梁。
“那就别走。”她听见自己说。
后来她有一刻想过松手,但手指还没撒开,就听见梁聿头也不回地说:“抓紧,别走散了。”
梁初楹默默用了点儿力,小鸡仔似的跟在他后面。
她从前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很少有人约着一起出去玩,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看见书桌上搁的一大堆东西,突然有种满足感。
虽然这种满足感是用她空空如也的钱包换来的。
她给梁老爷偷偷买了把新扇子和老花镜,趁他出门下象棋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换了。
后来这事儿被梁老爷发现后,梁初楹只能装傻,坚持说自己不知道:“什么?可能是隔壁家的猫给你叼走了又给你叼了个新的来吧,要不你问问隔壁李爷爷家有没有?”
梁老爷都被她气无语了,“李老头家根本不养猫!”
梁初楹咽了下口水,“是吗?”
用脚指甲盖都能想明白的事,梁老爷最后也没追问了,把两个东西当宝贝似的又找了块花布给它盖上。
老屋子里的空调声音很大,喷出来的冷气甚至是有实体的,在燥热的空气里凝聚成一股股的白雾,这是第一个吹到空调的暑假,刚修好的老吊扇也没了用武之地。
梁初楹这几天甚至直接吹感冒了,大早上起来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脑袋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抬不起来。
早上洗漱的时候甚至一脑门撞在厕所的门上,额头撞红一片,更晕乎了。
大热天的,她穿起了长袖,到培训班的时候晕晕乎乎地抱着自己的书包呆楞着,然后又打出一个喷嚏。
梁聿从门口进来,弯着身子拍了下她的肩膀:“刘老师找你。”
梁初楹很迟钝地扭过脖子,耸了耸鼻子瓮声瓮气说了个:“哦。”
办公室里冷气的梁度开得很低,梁初楹不自觉缩了缩肩膀,亦步亦趋地凑到刘老师跟前。
刘老师把一张表格推到她面前,抬了抬眼镜告诉她:“我们班呢,准备跟市里几个培训班一起开个训练营比赛。”
那张表格就是这次联合比赛的报名表,梁初楹只呆呆看着,刘老师继续说:“你也知道,我们培训班最能拿出手的就数你和梁聿,所以这次你俩都去,行不?”
她忍住一个喷嚏,说话的声音有些哑:“梁聿呢?他同意了?”
提到这里,刘老师很狐疑地看向她,语气带着试探:“我还纳闷呢,那小子听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去不去。”
他转了身子,抬头看着梁初楹,眼镜后探究的视线挡都挡不住,“你俩还真是一个德行,关系很好?”
“一般吧。”她回。
好像确实也没有到很铁的关系,毕竟才认识了大概半个月。
刘老师没继续八卦,反正这俩都是成年人了,他本来也管不着她们关系好不好、有多好。
他塞了两张表给她,“给梁聿一张,你俩商量着填一填。”
梁初楹接受了,捏着宣传单和两张表回了教室。
把表递给梁聿的时候,少年歪着头看她一眼,问:“你要去?”梁建华夫妇面如土色。
反倒是梁家人,脸上大多呈现震惊,气氛凝滞的须臾,梁初楹掌心泛出了湿潮,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不知该如何收场。梁聿若有所察,指尖安抚性地碰了碰她的掌背。
暗示性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梁老爷子的火眼金睛。
都在等着他发话,众人饶是心中有千中疑问,也只能按捺住,不能率先开了这个口。
梁老爷子醒转的这段时间,一只手已经完全能动了,他抬起几根手指,声线仍旧带着几分浑浊,“结婚证办好了?庭晚,你拿过来我看看。”
梁聿将自己的那本证件递给他父亲,老爷子认真观察了半晌,甚至还让长子梁庭晚给他取来了老花镜。
趁这会功夫,梁雪揶揄的语气暗含试探:“梁聿,你该不会是为了糊弄大家,办了个假证吧?”
梁聿眼皮微抬,俊朗的面容看不出多少情绪,声线平稳:“梁姨,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犯法。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件事,以身犯险。”
梁建华皱着眉扯了扯妻子的衣袖,示意她别拱火,梁聿哪里是表面那种斯文端和的人。他们梁家,就没一个好拿捏的孬种软柿子。
梁雪笑了笑,没再多言。
梁老爷子确认完结婚证上的钢印,代表梁家道:“既然你们已经结了婚,将来就要相互扶持,彼此谦让。我们梁家没有离婚的说法,梁聿,你最好别开这个先例。”
警告的话是说过梁聿听的,仿佛并不在乎和梁聿结婚的究竟是梁家哪位孙女。
只要完成妻子的遗愿,是谁都能让老爷子高兴。
梁初楹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梁聿慢悠悠应声,含着几分笑:“爷爷,您看我像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梁老爷子:“老大不小的也没谈过恋爱,谁知道你是哪种!”
梁聿偏头用余光瞥过梁初楹,半垂的视线流露温柔,“我会好好照顾昭昭的。”
梁初楹没配合人演过戏,好在先前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和梁聿牵过手,这会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梁聿站在她身侧,挺拔的身形疏懒清隽,好像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境,都能游刃有余地掌握。她总不能落下他太多,露出明显破绽。
“爷爷放心,我会和三哥好好过日子的。”
梁老爷子没好气地瞪梁聿一眼,看向梁初楹时,则显得纵容许多,“别。他不需要你会过日子,挣钱不就是给老婆花的?昭昭,以后你看上什么包啊、表啊、车房之类的,只管刷爆他的卡。”
“有爷爷和你梁叔、赵姨撑腰,他要是敢说你半句不对,咱们就不让他回房。”
梁老爷子的精神头明显矍铄许多,还能有余力开玩笑,众人跟着高兴,梁初楹也抿着唇笑。
梁初楹很认真地指着宣传单上的奖品栏,“第一名有一万块呢,不去白不去。”
梁聿轻点了几下头,很慢地说了个“哦”,然后也低头填起表来。
这个比赛是几家培训班自发组织的,市里的几家大培训班占了鳌头,当时他们打着“珠算能帮助孩子开发大脑”的噱头吸引了不少家长,收了一大波学生,再加上市中心的人多以白领阶层为主,在教育上都很卷,根本不缺报班的钱,所以那几家大培训班的装备都很完善。
梁初楹她们是乘着珠算班里唯一一辆大巴来的,车身有不少剐蹭的痕迹,为了鼓励他们,车身甚至用颜色鲜艳的喷漆挨个把他们的名字喷了上去,梁聿的最大,摆在正中间。
这天的太阳一如既往地毒,因为所有人都要在集合营的大广场集合,梁初楹只能迎着日光站着,用手挡在眉前遮太阳。
她看着好几辆崭新的大巴从大门口驶进来,喷出来的车尾气好像都跟别的车不太一样。
从那样的车上下来的人一个个也臭屁得不行,下车的时候脑袋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最后来的一辆车最气派,双层设计,款式好像是最新版的,速度很慢地从大门进来,第一个下来的是个头发留得有点长的男生,看起来跟梁初楹他们差不多大,背着个双肩包下来。
那人视线巡视一圈,最后停在她们这边,梁初楹也分不楹楚他到底在看谁,只是看他很礼貌地笑了下。
下一刻,梁初楹就看见那人抬着漫不经心的步子朝这边走过来,他面上仍旧笑着,但给人的感觉并不能称得上舒服。
他最后站定在梁聿面前,他个子比梁聿矮不少,要仰着头才能跟梁聿对视,但这人好像并不太在意这种事,一边伸出手一边说:“师兄,很高兴再相遇。”
“躺在那个屋子的时候,觉得头好痛。”
冰箱里微弱的灯光只能照到他的胸腔,那里微弱起伏着,呼吸浅淡,像是不需要氧气就能活着。
梁初楹转身在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然后重重关上,避免自己的表情露馅,一遍低头拧开盖子一遍冷言冷语:“关我什么事?大后天走的时候就不会疼了。”
“姐姐知道我有性/瘾吗?”
语出惊人。
粘稠的牛奶堵在喉咙里,差点被她咳出去,梁初楹撑着冰箱边缘弯腰咳嗽,“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梁聿看着她,目光逐渐显出一点痴迷,但是被夜色笼罩,变得极不真切,梁初楹在曾经的梁聿身上经常看见这种眼神,但是自从他失忆以后,就不太看得见了。
现在,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浑身上下每根血管都如同被捅穿,梁初楹突然感到……畅快。
就是畅快。
“头痛的时候我吃药,感知力下降,经常想到姐姐。”
“只是想一想,我就会石更。”
“你玩儿过我。”
陈述句。
第 56 章 腐烂
梁聿伸手,单手将她的脸颊顶回来,指腹精准从她下唇碾过去,擦掉那一点白色的牛奶。
唇与指尖,开始变得湿润,黏答答的。
梁初楹紧急往后退,后腰怼在吧台上,呼吸紊乱起来,胸腔的心脏跳个不停。
“姐姐是不是把我玩儿坏了……我怎么一直想着你,想了很多不干净的事,我以前也这样吗?”
“我有点想要,回到之前了。”
黑沉沉的影子下压,梁初楹的脖子往后,又被梁聿一只手强势顶回来,手指穿进又长又凉的发丝里,把住她的后脑勺,力道松了又紧、松了又紧。
熟悉到令人迷乱的气息混杂着牛奶的甜味涌入鼻息,叫梁初楹感到中毒一般的麻痹,下意识屏住呼吸,被牛奶浸润的双唇贴上他的。
梁聿咬住她的嘴唇,疼痛令她发出呻/吟。
柔软灵活的舌尖舔进口腔,湿润的软肉纠缠不放,像是按耐了许久,他的呼吸痛苦中又藏着难以言喻的快乐。
梁初楹两只手顶在他肩上,起先抗拒,随后被熟悉的体温里里外外浸透,于是变成了只是搭在那儿。
被吻到声线不稳,梁初楹将脑袋靠在他肩膀处,差点没压住汹涌的情绪,问他:“你好意思以现在这幅空白的模样,说要跟我回到之前?”
指甲嵌进他肩部的肌肉里,眼眶逐渐泛红,恨恨抬眸,咬牙切齿地警告:“梁聿,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摩托车还是在她眼前驶离,梁聿最后的那个“好”说得平平淡淡,让人摸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梁初楹带着金友媛从公交站转到地铁站,金友媛期间偷偷偏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表情如常,就又低下头去。
这个点儿不早了,该去欢乐谷的人早就进去了,门口没什么人,梁初楹到的时候梁聿正斜靠在摩托车旁,连头上的头盔都没摘,长身玉立,两条长腿交错搭着,浑然一副松散的样子。
他远远望见了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摘了头盔,把摩托车锁好,走到她俩面前,往侧边扬了扬下巴,问:“走?”
金友媛从梁初楹身后探出头来,仰头盯着他,问梁聿:“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吗?”
梁聿不置可否,理了理自己斜挎着的包,背过身去往检票口走,只说了一句:“遇上了就一起吧。”
梁初楹在他身后挑了下眉,没多说什么,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金友媛第一次来这里,但是她胆子不算大,能接受的最刺激的游乐项目是海盗船,再高的就不行了,鬼屋也不行,所以三个人都只能玩一些比较温和的项目。
排队排得累了,三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梁聿请她们喝了奶茶,金友媛抱着奶茶吸了几口,两条腿晃了晃,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什么东西从她眼前路过都要瞅两眼。
梁聿一直没什么兴致,甚至边坐大摆锤边打呵欠,一副很困的样子,休息的时候就伸着一条胳膊搭在长椅的靠背上,打呵欠的时候眼里蒸腾出一点点水汽,沾湿了睫毛。
场内还是很多人,各个项目都大排长龙,梁初楹侧头看了他一眼,复而转回视线,说:“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
“我走?”他散漫地拖着调子应了一声,嗓音无精打采的,“留你一个未成年在这儿照顾另一个未成年?”
梁初楹眉头微蹙,下意识反驳:“你不也——”
少年轻飘飘睨她一眼,睫毛倦怠地垂着,声音也懒懒的,咬字却清晰:“我是成年人。”
梁初楹被他噎了一下,撇撇嘴没说话,心想着十八岁又没什么好了不起的。
金友媛夹在中间,看看梁聿又看看她,最后还是乖乖地喝自己的奶茶。
“以前没见你这么善良,还会惦记别人的安危。”梁初楹边抽了几张卫生纸递给金友媛边说。
“啊,怎么说呢?”他叹了一句废话,背脊往后顶了顶,靠上长椅的靠背,又低低念了一句,“我偶尔起了兴致的时候,也会想做个好人。”
欢乐谷里的音乐声很大,七零八落的乐符撞击着她的耳膜,梁初楹只是看了他一眼,极为平静地敷衍了一句:“哦,明聿。”
金友媛本来还想再多待一会儿,但是被梁初楹掐着时间拉走了,再玩下去就瞒不住金家父母了,回程的时候,梁聿说自己的摩托车没油了,于是跟着她们一起坐地铁。
出站的时候天色渐暗,梁聿看着手机导航,问:“然后左转进酒阑巷?”
“不。”梁初楹的手紧了紧,金友媛一直扬着的头也低了下去,她又说,“我们不从那个巷子走。”
梁聿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绕路,但是也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闲闲地答了个“哦”,只是从他问出那句话开始,即使是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气氛乍一下凝滞了下来,金友媛的身体很紧绷,从那以后都没有再说过话。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但也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到。
顺利把金友媛送回家以后,梁初楹踩着路灯下的树影往自己家走,半途又停了脚步,扭头狐疑地看着他:“你难不成还要把我送回家?我有什么能让你担心的。”
她上下扫过梁聿一眼,“半路上真遇到什么人,恐怕还得我保护你。”
其实梁聿的身材并不瘦弱,人高腿长的,兴许是年纪轻,也没怎么刻意锻炼过,所以看不出什么肌肉的轮廓,就是美少年的长相、美少年的身材,能挨几下打,但也不是那么抗揍的那种。
梁聿皱了皱眉,手里的导航还在发出声音,让他直行五百米。
少年半边身子匿在巷墙覆下的影子里,“我走这条路回去而已。”
她一时成了哑巴,“哦”了一声就转过身去了。
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梁初楹看见阿婆正拎着一串钥匙守在门口,她迎上去,搀着老人的胳膊,“你在这儿……等我?”
阿婆点了头,说:“你今天回来好晚,也没打个电话,我怕是你没带下面大门的钥匙。”
梁初楹张了嘴,却也吐不出一个字。
阿婆看见了她身后的梁聿,问了一句:“那是?”
这事儿没什么不好说的,况且梁初楹也不擅长撒谎,就直接说了梁聿的身份,阿婆立马笑眯眯朝那边走过去,居然问梁聿要不要去她们家休息一下。
梁初楹站在后面觉得有些懊恼,叫了一声“阿婆”也没人理她。
梁聿看清了梁初楹的表情,拒绝的意味很明显,所以他眨了几下眼,故意答应了下来。
等到三个人一起进了小区大门,阿婆才拍拍梁初楹的手,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人家毕竟对咱们家有恩,你得记着点儿,知道了吗?”
梁初楹低着眼“嗯”了一声。
她家的布置很简单,只不过阿婆爱种花,屋里各个柜台上都摆了小花盆,显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即使在屋内,却也能切实地感受到——已经是春天了。
梁聿瞭过一眼,很轻地从鼻间哼了一声,毕竟梁初楹看上去可不是这样有生气的人。
客厅里只有一座很小的沙发,刚好能窝下两个人的那种,窗外的太阳还很大,阿婆边切水果边嘱咐梁初楹去把房间窗外的那盆花给收进来,别让花晒死了。
那盆花还不小,梁初楹搬得很吃力,她停下,想了想还是叫了梁聿的名字:“梁聿,能不能帮我一下?”
少年眉梢轻动,侧身进来给她搭了把手,把那盆花抱了下来,梁初楹直起腰看见他的脸,又皱了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他嗓音松散,眉眼一转,往窗外眺了几眼,没看她,“原来你也会客气地说话。”
这下换梁初楹的表情变得古怪了,“我当然会,请人帮忙不得客气点?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转身就走,梁聿动了动脖子。
真是客气不了三秒钟。
窗外挂着的晴天娃娃撞到防盗窗的栏杆上,梁聿看清了上面糊成一团的油彩,心想梁初楹的品味可真是糟糕。
梁聿也没多逗留,尝了几口阿婆切好的水果就准备走,老人家对他很热情,还想送他到大门口,被他回绝。
他下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掉了,像一块罩住灯火的黑色绒布,只从缝隙里透出一丝丝天光。
路口对面还有人在摆摊,摊布上从乌龟、鸟,到兔子、仓鼠,各种家养的小动物都有。
梁聿蹲下身,在那群仓鼠窝里挑挑拣拣,只有一只紫灰色毛发的鼠扒着他的手指咬,没咬到皮肉,只是把他的指甲咬出一个豁口。
摊主觉得很抱歉,告诉他:“那一只是一线仓鼠,最野了,很难驯的,要不您看看这边这几只?”
梁聿没理他,把那只灰毛鼠揪起来看,小家伙凶悍得很,在他指间扑腾了几下,梁聿看了看,是只母的。
他漫不经心地把仓鼠扔进笼子里,随口答:“没什么,就这只吧。”
直到人拎着笼子走远了以后,摊主瞅了眼自己的仓鼠堆,最凶的那只终于被买走了。
他嘟囔着:“没见过有人专门挑着凶的买。”
入了夜以后温度就低了下来,路边刮了风,路上的摊都卷了铺盖回家,窗台上的衣架被风吹得左右摆动,撞到栏杆上发出咣当声,梁初楹打开窗户把外面的衣服收进来,衣服上都沾了一股凉意。
她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跟梁平的聊天界面,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回家。
计算着时间,梁平那边的工程应该快结束了,可这几天她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发消息,梁平都没有回,不知道又在忙什么。
梁初楹低眼关上窗,把收进来的衣服叠好,床头柜上的日历被撕了一页又一页,再撕几页就该到她的生日了,往常每年梁平都会记得的,再忙也会提前问她要怎么准备。
可这次没有。
她知道大人都很忙,梁平尤其忙,既要巴结好上面的老板,又要安抚好下面的工人。
爸爸、阿婆、舅舅,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世界转动中的每一秒都是忙忙碌碌的,城市的夜也是灯火通明,她不能要求任何一个人为她停下脚步。
梁初楹打开台灯,坐在桌前继续写卷子,手里的笔没墨水了,她往笔盒一摸,摸到一支重量不轻的东西,抬了眼看过去,发现是自己之前送给胡玉婷的钢笔。
估计是不小心装进她的文具盒里了。
她端量着那支钢笔,黑色笔身,笔帽上镶了一圈金,攥在手里沉甸甸的。
梁初楹只是看了一眼,又搁了回去,用惯了轻量的中性笔,拿着这种有重量的就写不好字了,还是适合胡玉婷用。
就像第一次接过这个礼物的时候,梁初楹就清楚地知道,眼前那个泡在雨气里长一双狐狸眼的少年,跟她的人生乘坐的是两辆不同向的列车,分别驶向南北极。
一个抬头看极光,一个低头看冰雪。
站在地球两个端点,背道而驰。
“我去医院,我治病,医生给我开了药,说我有极端想法的时候,吃了就能抑制住,我吃了。我睡不着的时候吃,有瘾的时候也吃,医生说我的性/瘾要控制在一周三次,其实从来没发作过,只在见到姐姐的时候觉得心痒难耐。”
他逐渐从地面上起来,手顺着她的膝盖往上滑,几乎被药物控制得没有什么理智了,只剩身体本能靠近的冲动。
“你把我变成一个瘾君子,一个坏掉的玩具,然后就说玩腻我了。”
单纯痴迷于梁初楹眼底为他流露出来的那些情绪,好的坏的,他照单全收。
她的眼睛像童话故事里带毒的苹果。
对视一秒,就如同死亡般沦陷。
第 57 章 腐烂
梁初楹的脚都难以动弹,躲都躲不开,她艰难发声:“明明是你,先不记得。”
明明刚刚索要喝水的是她,结果现在水分变多的也是她,睫毛都湿掉了,情绪异常高涨起来:“你凭什么,怪我。”
一瞬间,梁聿张开嘴,可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
梁初楹的话变多。
“凭什么,怪我进别的男人家。”
“凭什么,怪我抛弃你。”
瞪着他,她几个字几个字往外吐:“是你先,撒谎骗我,我叫你滚,你没有,爬过来。”
“你应该吞掉,一千根,针。”
“我也,不要你了。”
世界从干的变成了湿的。
清凉的细雨挂在屋檐的瓦砾上,摇摇欲坠,最后砸进被雨水泡湿的泥土里,呼吸间能嗅到湿润的雨水气息,闷得要让人窒息。
窗户没有关严实,丝丝缕缕的雨水从窗户缝里飘进来,打湿了办公桌上纸页的角,梁初楹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暴雨如注,道路两边绿化带上种的树在狂风暴雨中颤抖着枝桠,婆娑声被雨声全然覆盖。
她感到心情烦躁,下意识咬住了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抬手把窗户关紧,视线垂落到手头的嫌犯资料上。
玻璃隔不绝雨声,梁初楹的指尖慢慢蜷了起来,她死死地捏着资料纸,抿紧了唇。
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大的两个噩梦都与雨天有关。
有蜷在垃圾堆旁边的小孩无力的裸.体;也有昏暗潮湿的小巷里,尸体上纠缠不清的血与雨。
纸张被她的指甲抠出一个洞,办公大厅的外门被人敲了几下,李璨然扒拉了两下被雨浇湿的头发,说着:“楹妹儿,会所□□的那伙人抓着了,他的资料是在你这儿吗?”
梁初楹点了点头,把被雨沾湿的纸张递过去,李璨然翻了几下,扬了眼问:“诶,对了,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去乌合会所?”
他们最近在忙一个聚众嫖.娼的的案子,活动场所就在这个乌合会所,这伙人防范心很重,不是熟面孔的话就只能在外场活动,而梁初楹高中的时候在会所做过兼职,跟里面的老板还算有点联系,所以警方就派她去打探一下具体的地点,最好能一举剿灭。
屋子里有点冷,梁初楹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头,低了低头,把下巴埋进领子里,平静地“嗯”了一声。
李璨然突然看了她几眼,想说什么又压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不说梁初楹也懂,八成是觉得她以前是不是也在里面当过小姐,但是又不敢问。
梁初楹把两只手揣进兜里,擦过他的肩膀走出去。
她临走前丢下一句话:“我当时是后台擦杯子倒酒的,没干过别的,不劳你费心了。”
下了楼梯,经过一楼的审讯室时,梁初楹在门口停了几秒。
里面就是那个刚抓回来的□□犯,个子高,光头,一年四季都弓着腰,看上去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混子。
审他的小秦是刚调来局里的,做事还不太严谨,审讯室的门都没关好,里面说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跟乌合会所的哪个老板认识?嫖.娼的具体地点在哪儿?”
“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嫖?跟自己的女朋友在会所玩玩儿,这犯了哪条法律?”
小秦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你有老婆有儿子,还在外面交女朋友?还一次性跟三个‘女朋友’一起玩儿?”她快气笑了,“你骗鬼呢?”
光头男翘着二郎腿,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我又没重婚,又是哪条法律规定结婚以后不能再交女朋友的?”
他笑了一声,舔着嘴唇贬低道:“况且,女人的用处不就是在床上给男人上的?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他卡了一下,换了调子说,“物尽其用。”
梁初楹转了转眸子,抬了抬脚尖把门给顶开。
审讯室里的灯有些老旧了,灯管都不怎么亮了,梁初楹抬了脚步走进去,坐在桌子前面的小秦叫了她一声:“梁初楹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梁初楹没搭理她,她拎起摆在一边的矿泉水瓶,往里面走。
戴着手铐的男人下意识用目光上下巡视她,估摸着还在心里给她打上姿色好不好的标签。
梁初楹长得乖,杏眼,鹅蛋脸,睫毛长而耷拉,有点婴儿弯,只不过留了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看上去多了几分攻击性。
要说最有攻击性的地方,大概是她的眼睛,按理说杏眼都该显得乖巧可爱,可梁初楹看向他的眼神漠然而寡淡,仿佛淬毒的冰碴子,下一秒就要戳穿他的喉管。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漂亮的女警官。
光头男翘了翘脚尖,调笑着:“你们警局的女警察还怪多的,能办好事儿吗?”
下一秒,他的嘴被什么东西塞住,说话都变成了疼痛的呜咽。
梁初楹捏着他的下巴,把矿泉水瓶转着圈往他嘴里塞,直到瓶盖抵住他的喉咙口,激起一阵难耐的反胃感。
梁初楹低头垂视他,语气冷淡:“不会说话就闭嘴,最好一辈子都别说话了。”
她以前是练拳击的,手劲儿大,捏人下巴的时候仿佛要把骨头捏碎。
小秦在外面踱了几步,她也挺看不惯这个人的,等到梁初楹教训完了以后才进去劝:“梁初楹姐,警告一下就行了,不然要受处分了。”
小秦把他嘴里的矿泉水瓶抽出来,男人干呕了几声,嗓子都哑了:“你这样也能当警察?”
梁初楹歪了下头,“很不巧我就是。嫖.娼最高处五年有期徒刑,你要是再不配合,或者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我能帮你争取一下,让你吃五年牢饭。”
她把双手揣回口袋里,略略低头,侧脖颈上的牙印在不太亮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光头男看向她的眼神有几分忌惮,下巴上还留着她捏出来的手指印。
光头男朝旁边啐了一口,眼皮子直往上翻。
“这么嚣张?你算哪路货色?”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人被她盯得有些犯怵,不太情愿地收起了自己的小表情。
梁初楹转头看向小秦,“继续问吧,还不说的话就等我回来,我亲自问。”
梁初楹看了眼时间,午休快结束了,她还要去会所上班,就转头往门外走。
小秦坐回桌子前,故意吓他:“我劝你快点交代,等梁初楹姐审你的话,真坐好几年年牢怎么办?”
对面的光头男又干呕了几下,嘴唇翕张着,有点小心地问:“我这一般……判几年?”
小秦笑了笑。
其实都是唬他的,他没参与组织卖.淫,一般拘留个十来天就行了,但是小秦也看他不爽,就咂咂嘴说:“难说,三四年应该有。”
他身子抖了几下,“……我交代。”
没文化的法盲最好审了。
修灯的师傅拎着工具箱进了审讯室,小秦停了笔给他扶梯子。
上了年纪的人都爱唠家常,师傅一边换灯管一边碎碎念:“这雨都下多久了,河里的水位不知道又要涨多少。”
小秦附和了几声。
门外传来哗啦哗啦的雨声,从昨夜下到今天都没停,雨珠又大,路上的排水口一直汩汩地吸着积水,路边的灌木丛都要被打烂了,梁初楹想起自己放在窗台上的花还没有收进去,不知道根会不会被泡烂。
她打了个出租车,马路边上挂着“雨天路滑,小心驾驶”的告示牌。
出租车停在十字路口,远方的红灯在倒计时,数字从22渐渐跳到了15。
梁初楹把脑袋靠在车窗上,车里开了暖气,车窗上凝结了一层水雾,又被大雨冲掉,她抬眼,看见大广场上竖着的广告牌。
广告牌到了换页时间,如同跳页的百叶窗一样碎开又折起,无数碎片渐渐拼凑成一张熟悉的脸,那人右眼下的痣贯穿了她的学生时代。
梁初楹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她透过雨水纵横的车窗,看见广告牌上朦胧的面容,心绪就飘得远了一些。
第一次听见他的消息,好像是三天前,梁聿回国训练的消息在热搜上挂了两天。
他向来有很多人夸赞,现在成了别人口中的“天才赛车手”“中国第一F1车手”,而梁聿估计不会把这些赞誉放在眼里,他从小就是豪门温养出来的贵公子,总是耷拉着单薄的眼皮垂视别人,什么都不缺,梁初楹觉得新奇的东西在他看来也是不值一提。
是因为这样才分手的吗?
好像也不是,因为梁聿就算再不感兴趣,也会附和她,微微侧着头,冷淡的视线垂落到她颈侧,然后用冷聿的指尖蹭蹭她脖子上的牙印,淡声说一句“挺有意思的。”
梁初楹闭了闭眼,懒得继续回想下去。
出租车轧过路面积攒的水坑,红灯跳到了黄灯,黄灯跳到了数字零。
人流开始重新攒动,出租车停在了会所门口。
梁初楹把黑色冲锋衣的帽子拉到头顶,两手揣兜走了进去。
会所的外场跟普通的KTV没什么区别,大堂里有个落地的大屏幕,放着歌曲MV,会所里声音嘈杂,梁初楹之前是在后台擦酒杯的,现在已经能坐在包厢里给客人推销酒水了,卖酒拿抽成。
总管是个中年女人,一般叫她王姐,王姐对她还不错,前几年梁初楹为了赚钱还给梁家,在这儿打过工,王姐一直觉得她是个好姑娘,所以到现在也没让她参与会所后面那些事儿。
在换衣间换好了服务员的制服,王姐给她分配了包厢,还偷偷附耳过来小声跟她传消息:“那个间的客人看上去蛮有钱的,可以拿几瓶稍微贵一点的酒去。”
梁初楹乖乖点了几下头,牵了牵嘴角。
王姐拍拍她的背,叹了一声:“唉,小姑娘从以前就乖,这个月做完了,姐给你介绍去别的地儿工作,别在这儿了,容易招人闲话。”
梁初楹低了低眸子,放低声音轻声说:“不用了,在这儿能赚不少钱。”
王姐没多说什么,只是别过头抿了抿嘴,“下个月你不走,姐就护不住你了。”
她看了眼梁初楹,小姑娘长得太好看了,最近那边又缺小姐,王姐不愿意让这么干净的小孩被捞去当小姐,但说到底她也是个替人打工的,没能力置喙老板的事。
梁初楹仍旧低着眸子,说了声“好。”
王姐出了门,梁初楹抬头,牵着的嘴角放下。
在别人面前装乖讨喜欢对她来说是得心应手的事,几年以前第一次见王姐的时候,她还是那个披着一张皮的自己,所以现在为了不崩人设,她还得重新披起那张羊皮。
要说梁初楹的羊皮是什么时候被撕烂的,大概还要牵扯起梁聿。
那个男人,是第一个撕开她的羊皮的人,大概就是那种……看见了她的獠牙,还会兴致缺缺地蹲在她面前,问她这只狼要不要咬他一口。
他高兴的时候叫她“小乖”,不高兴的时候叫她“小狼”,梁初楹统共就这两个身份,被他窥视了个干净。
梁初楹抿住唇,理好制服的领口,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低哑的,带着气声的。
——“说啊,说你爱我。”
——“说不出来,就骗我,我接受你满嘴谎言。”
将屏幕解锁,短信出现好几个小红点,对方又换了新的号码。
至今还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可能是哪个故意捉弄她的同学,总之是个不知道躲在那个角落里整天关注她一举一动的神经病。
查看他每周一和周三的心情日记马上都快成为习惯性的事情了,对方也不是非常没有礼貌。
比如他会经常推荐一些好吃的饭店,一些漂亮的衣服,每样都很合梁初楹的审美,对于一个艺术生来说,能找到与自己审美一致的人很难得。
如果他就像这样不发恶心的东西,梁初楹真要把他当知己了。
今天是周三,对方发了一张图片,是一箱牛奶,她屯了很多在冰箱里,每天睡前喝一瓶,没想到这点也能一样。
梁初楹几乎怀疑对面有什么脑电读取设备,或者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只不过梁初楹自己是做不到每次都卡严严实实的五点二十来发短信的,这点跟她不像。
“上次尝过了……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还是很喜欢。味道不错,需要我给你订一整年的吗?”
“虽然你总是叫我很难过,不过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性格,我不会介意的T T”
“需要请扣1。”
良久,天几乎都黑了,人都盖进被子里准备睡觉了。
T T先生又被拉黑了。
第 58 章 腐烂
三月十五号,北京。
从圆明园东里搬出去以后,梁聿搬回了实习的事务所提供的公寓,三室一厅,分给他的是主卧。
找不到住的地方其实是骗人的。梁聿将自己只能装满一半的行李箱打开,衣服装进衣柜里,占据三分之一的空间,另外的部分都空了下来,然后关上柜门。
住下来没几天,梁聿接了个很重要的电话。
多日未睡,他的视线稍显疲惫,模糊地降落在屏幕来电人的名字上。
“喂,游叔。”他接通电话。
交流完以后,穿上外套、戴好口罩,梁聿准备出门。屋子里另外两个室友也是今年进事务所实习的法学生,一般都是给老律师打下手,年后也挺闲的,瞥了他一眼,客气地问了一句他要去哪儿。
梁聿:“随便逛逛。”
门关上以后,何亮歪眼斜嘴地效仿:“随便逛逛~”
吴宁之嘲笑:“你有病?”
何亮嘁声:“最烦装逼的。”
他拆开零食袋子,语气不屑:“北大的就是牛逼,家里那么有钱,还不是被女朋友甩了以后灰溜溜住公司公寓。”
梁初楹进家门的时候刻意挡了挡脸上的伤,迈步进了玄关以后,看见阿婆正给肩周关节处贴膏药。
老人的胳膊弯不过去,梁初楹走上前去,帮她把膏药撕开了贴上去。
“关节疼?”她问了一句。
阿婆摆摆头,用一副惯常的举重若轻的语气答:“人老了都这样,谁没点小病小痛的,平平安安活过这几十来年,该知足了。”
她回了头,借着客厅里的灯光看见了梁初楹眉骨上的伤,就一道小裂口,已经不流血了。
阿婆叹口气,语气轻轻的:“你……又打架了?”
梁初楹下意识低了低头,抿住嘴唇不说话,沉默几秒后还是撒了谎:“没,不小心蹭了下。”
阿婆没说话。
初中的时候,她名声不太好,说她什么的都有,老师三天两头地叫阿婆去学校谈话。
“问题学生”“大姐大”“不良少女”等等等等,这些绰号都跟了她好几年,那个时候没人拿正眼看她,即使“梁初楹”这个名字每次都在年级第一上挂着,还是会有人说她没教养、成绩是不是买来的,诸如此类的话。
有一年下大雪,雪堵在路上,交通几乎都快瘫痪了,学校打电话给学生家长,让人尽快把孩子接回去。
教室里开了空调,梁初楹垂眸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做作业,班主任坐在讲桌边上挨个给家长打电话,他耳朵不太好使,打电话都开免提。
“喂,是梁初楹的家长吗?”
梁初楹听见这话,笔尖顿了顿,她抬眼看过去,班主任脸上是一副懒于跟没文化的老人沟通的表情。
她现今都记得,阿婆接了班主任的电话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对不起啊老师,我们囡囡是不是又打架了?”
她们家没有车,市内唯一的亲戚是开拳馆的舅舅,舅舅那个时候在朋友家吃席,没办法赶过来。
于是大雪覆盖三公里的路,阿婆一个人徒步走过来签字,鞋里都是化了的雪水。
被领回家的时候,梁初楹看见她银发上落满了莹聿的雪,老人回望她,只是笑笑,说:“囡囡变乖啦,最近没再打架了吧?”
梁初楹低着眼,看着雪地里一深一浅的脚印。
兴许是冻的,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她抽了抽鼻子,小幅度点点头,鼻尖被冻得通红,有点难以喘气。
“不打了。”她说,“以后也不会了。”
要说是什么时候开始装乖的,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阿婆为了她这么个人见人嫌的孩子,徒步走了来回六公里,把她带回家。
没人在意她为什么打架,也没人喜欢真的她。
可是阿婆爱她,阿婆心疼她的伤。
那个冬夜,梁初楹看见阿婆对着月光给冻伤的脚涂药,她就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做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不能再让阿婆操心。
梁初楹把阿婆肩上膏药的边角抹平,她自知骗不过阿婆,沉了沉眉眼,还是坦聿:“金友媛被人抢劫,我去帮她了。”
这个名字唤醒了不太好的记忆,阿婆结舌半晌,最后只是怅惘地问:“那个孩子……她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梁初楹说,随即从沙发上起身,说自己要睡会儿午觉。
她回了房间,窗棱上挂着的晴天娃娃湿透以后又被风干,脸上画的笑脸糊成一片,清朗的风从窗户缝里爬进来,吹在身上激起一片凉意。
晚上还要去网吧值班,梁初楹中午都会歇息一会儿。
家里光靠爸爸在外打工的钱和阿婆的退休金,能够勉强维持她的学费和家里日常生活开支,但是近来阿婆的身体越发的差了,梁初楹想着存点钱带阿婆去医院做个检查。
在网吧当网管打工的事没有告诉阿婆,梁初楹怕阿婆过于担心,晚上都是趁她睡着以后出去,第二天凌晨回来。
活儿是聿柠帮忙介绍的,聿柠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初中的时候她经常被各种不同的人嘴来嘴去,只有聿柠没对她退避三舍,还说她觉得这很酷。
原话是这么说的:“能伸张自己的正义,保护别人本来就是件很伟大的事情,你挺酷的,女生之间没必要互相嫌恶与算计,我很欣赏你。”
网管的工作地点在金友媛学校对面,老板知道她是高中生,只让她节假日去打工,薪资日结。
市内到了晚上的时候气温会骤降,网吧里面倒是有暖气,梁初楹跟值聿班的人交接过以后,从包里抽了两张英语卷子出来做。
她戴着耳机,扫码听了听力,只是网吧里面人声嘈杂,总有人来前台点餐或是给账户充值,她的听力题听得断断续续,最后一对答案,错了将近一半。
梁初楹觉得这次卷子听力部分做得不是很满意,于是直接开始听另一套,这个时候已经特别晚了,大概是午夜十二点左右,网吧里只剩寥寥几个包了通宵的,没什么人来打扰,世界难得安静。
她低头圈了一个选项,恍惚间听到有人敲了敲前台的桌面。
梁初楹把听力暂停,抬头看过去。
梁聿正低头扫码转账,屈起的手指还搁在台子上,压住一张身份证,他没抬眼看她,散漫地用手指戳了几下屏幕,说:“24号机,包夜。”
梁初楹没看他的身份证,只是记得梁科说过梁聿还在念高中,就下意识认为他是个未成年。
她就回:“没成年,不能上机。”
少年扬了眼,倦冷的视线扫过她,微微停滞一下。
梁聿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那未成年可以在这儿当网管?”
梁初楹不理他,视线回落在自己的英语卷子上,回忆了一下刚刚听力里听见的对话,想了想,又改了个答案。
“请你出去。”她说。
梁聿看着她,仿佛看见露了獠牙的幼狼。
他垂下手,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恰好摸到一张纸币,就掏了出来,放在梁初楹手边。
“两清。”
梁聿没管她说的那句“请你出去”,大剌剌窝到24号机子的座位上。
这里的机器只要登录账号密码就行了,梁聿就直接登了。
他晚上不来上网,于是从没有遇见过梁初楹,这是第一次在网吧见到她。
账号密码一般都是以前那个网管告诉他的,这次网管换成了梁初楹,梁聿只能自己回想了一下,试了几次,最后成功登上去了。
梁初楹看见他把袖扣挑开,挽上去几圈,露出骨感的手肘,少年长指一勾,挑起旁边挂着的耳机,戴到耳朵上。
梁聿眉目之间是冷淡的,电脑屏幕的光明明灭灭地投影在少年脸上,睫毛卷出漂亮又冷滟的弧度。
梁初楹看了一会儿,把那张纸币折起来揣进兜里,她想了想,点开手机的通讯录,找到了梁科的名字,电话是上次梁科来家里看她的时候存的,梁初楹的指尖在上面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要不要让他爸把人领回去。
她眸光停落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有拨通。
关她什么事?她既没有原因为他的身心健康感到担忧,也没有理由对他进行打击报复。
梁聿上次冷眼旁观,好像也不算做错什么,毕竟他本来就没有义务来帮她,梁初楹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拿这件事情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就算这个人道德感低到了土里,那又怎么样?跟她没有半分钱关系。
她跟梁聿之间唯一的关系,只不过是:他是资助她的那户人家的儿子。
夜的末尾,网吧里的人都掏出自备的毯子,蜷在椅子上浅寐,他们大多是一群经常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的人,吃喝拉撒全靠家里供,还有觉得网吧包夜比住酒店划算的人,也会在椅子上窝一夜。
只是,24号机还亮着,梁初楹走过去接热水,瞥见他的电脑屏幕上放着一部黑聿电影,古早动作片,画质特别差,噪点满天飞,但是他看得眼都不眨。
梁初楹回到自己的位置,抿了口热水,抬手断了24号机的网。
梁聿看着一直显示加载中的屏幕,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蹬开凳子站起来,到前台说了一声:“电脑连不上网了,修一下。”
梁初楹写完最后一个阅读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敷衍着说:“待会儿我去看看。”
她停顿几秒,“回家睡觉吧,今晚修不好了。”
梁聿低眸盯了她一瞬,视线在她眉毛下方的创可贴上停栖一秒,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拉上卫衣的帽子,推开网吧的门走了出去。
梁初楹忘记了自己看到他的电脑屏幕时的心情,梁聿也不记得自己看动作片的初衷是什么了。
他似乎在介怀什么,梁初楹又似乎看出了他的介怀,于是断了他的网,让他早点回家睡觉。
大概是早上五点的时候,梁初楹跟别人换了班,推开网吧大门的时候,街上的风很大,卷着地面的落叶跑。
开早餐店的老板们都支起了门面,架了油锅开始下油条和油馍饼子。
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梁初楹买了几根油条。
她仰了仰头,看见天亮了。
“是,我会小心,放假会回一趟华城,找那个东西。”
又交代了一下近况以后,挂断电话,报告厅外的风又吹起来,手机屏幕的亮光将他淡漠的无关映得若隐若现。
屏幕回归到电话打进来之前的模样,一个短信界面。
梁聿动了动指尖,二号卡发出今夜最后一条短信:
“晚安。”
他以为会像以前一样,不会被回复,然后被拉黑处理,这样就需要再去买一张电话卡。
虽然梁聿也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有什么用,暴露出来的话可能会被厌恶至死吧。
刚要把手机塞回去,提示音响了起来——
“晚安。”
他迟迟没有动作,盯着那两个字,眉头蹙了起来,心底五味杂陈。
她怎么能跟不认识的,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发短信?
连“梁聿”都没有这种待遇。
第 59 章 腐烂
说去找杨瑞明是骗梁聿的,梁初楹要去见林杳。
万宝丽给安排的地方是她生意场上的朋友开的店,不对外开放,只是一个平时请几个老朋友聚餐的地界,杂七杂八的人无法进入,因此隐秘性好很多。
大门外装着摄像头,梁初楹将手机递给保安,万宝丽同对方说了几句以后她就顺利进入。
院子里栓了一条拉布拉多,上了几层台阶以后,入眼的是一个开放式吧台,南北通透,穿过去以后是一个回型的露天走廊,中间有一块池塘,里面还养着锦鲤。
打扫的阿姨看过来一眼,问她是不是约的今晚的时间,梁初楹点头以后,被领去了“回”字右上角的那处屋子。
房间不算大,装修很清新,养了不少花,边上还搁着一个麻将桌,用红色的布盖上了。
桌子上只有一些差点,旁边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头发刚好短到下巴,听见声音以后抬了一瞬眼,然后移回去,问了一嘴她的名字。
“梁初楹。”她干干脆脆,坐了下来。
“万总应该跟你说过,我就不介绍了。”林杳并未废话,从随身的黑色双肩包里取出一叠用花花绿绿的夹子整理好的文件。
文件大多是复印下来的,是警方处理梁聿那桩案子时的一些调查资料,司机叫张启,不是华城本地人,老家是隔壁省的,搬到华城来以后跑车接单,日子确实清贫。
林杳说:“万总叫我再仔细问问,所以我前阵子又去审了一遍,他嘴挺硬的,最后还是把他老家的小女儿接过来给他看了两眼,张启才承认,是有人给他一大笔钱,现金,给到了他老家的亲戚手里,差使他蹲你弟,就算弄不死,也要弄得半死不活,躺在床上醒不来。”
对面的那条巷子墙面已经变得斑驳,砖瓦上处处是划痕,梁初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
小时候以为自己从糖纸里看见的是世界的真实,长大后面对这些满目沉疴,发现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四月,春天的夜,河畔的风灌满巷道,梁初楹觉得冷,就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拉链头顶着下巴,她最后看了巷口一眼,从弹珠机前面的小板凳上站起来,背对着梁聿,道了声“再见”。
其实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见”。
梁聿的那张脸总是会提醒她一些沉郁顿挫的事,仿佛要把心脏上挖出一个洞,让记忆抽丝剥茧般露出真容。
路边的灯闪了几下,暗黄色的光恍惚间给春夜蒙上一层轻纱。
梁聿面色不惊,眼睛轻微阖动几下,视线降落在那半罐子糖上,里面的糖纸包裹着小小的糖块,反射出斑斓的光。
少年沉吟几秒,抬手拧开了罐子,明明知道里面的糖果很难吃,他还是剥开一颗,冷淡地低垂着眼,把糖扔进嘴里,然后仰头,两指撑开一张薄薄的糖纸,眯住一只眼睛看。
没什么新奇的。
“真是会伤春悲秋。”他低低念了一句。
梁聿盯着这张皱巴巴的糖纸,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养过几只仓鼠。
它们跟梁初楹有点像,一副可爱的外表,却有石头般的心,总是咬他,把他的手指咬得流血留疤,一般人可能会直接把仓鼠甩开,而他不是。
他甚至会饶有兴致地用另一根手指顶顶仓鼠的下巴,等它咬腻了松口了再抽手,久而久之,那群小东西熟悉了他的气味,再也没咬过他。
王栩文之前说他太惯着那群畜生了,他说不懂得报恩的畜生就得打,要么就丢掉。
梁聿眼里含了几分笑,侧头扫过箱子里窝着睡觉的仓鼠,敷衍着说着:“啊,是这样么?”
现在想来,梁初楹刚从巷子里出来的那个眼神,倒是的确很像那些咬他的仓鼠。
怪不得那个时候会觉得熟悉。
只是,仓鼠最后的确被他丢掉了。
因为它们不再咬他了,也不对他龇牙了,梁聿觉得没意思了,等他冬天再记起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冻死了。
黑夜里,少年很轻地眨了几下眼,随手把糖纸一丢,轻薄的纸片在午夜的风里晃晃悠悠地落地,楹无声息。
河畔的柳正长得旺盛,这里的风最大,江上生出道道涟漪,夜风刮得梁初楹的脸发痛,她稍稍低了头,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金友媛手表可以跟几个固定的人发短信,她问梁初楹明天有没有空陪她去吴山。
明天是四月五日。
夜里温度太低,梁初楹呼出的气都凝结成聿雾,蒸腾往上。
她睫毛低低颤动几下,回了“好”。
清明节当天,梁初楹一早就出了门,吴山不在市中心,近乎郊外,早就被开发成了一块墓地。
金友媛的哥哥就葬在那里。
其实就算金友媛不来提醒她,梁初楹也会去的。
她在山脚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实际上她并不知道金星鑫喜欢什么花,只能挑寓意好的买。
她到的时候,金家父母还没走,梁初楹看见金友媛的母亲还跪在墓碑前,往炉子里烧了一沓冥币。
金友媛退在一边看着,视线飘过梁初楹这边,在她身上停了几秒。
金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见到梁初楹的时候,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低暗起来。
山野的风大,徐徐吹开地面蓬生的杂草,梁初楹能听见自己抱着的那束花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金母从地面上起身,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单手牵了牵毛线外套的衣摆,转身间看见了站在一边的梁初楹,女人抬眼看了她一下,又倏地移开,仿佛没把她当回事。
她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看都没看她,声音很平静:“你来干嘛。”
梁初楹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没敢看石碑上刻着的名字和照片,末了也只是干巴巴说了一句“抱歉”。
金母像是对这个词已经听腻了,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收拾了东西,牵着金友媛就走。
一家人到了车边,金友媛挣开她的手,微微低着头,嗫嚅着:“我去陪梁初楹姐。”
金母简直不能理解:“你还去跟她一起,你以为人家多稀罕你!”
她不知道该说自己的女儿是蠢还是单纯,有了那样的前车之鉴居然还上赶着凑到梁初楹身边去。
“梁初楹姐对我很好,我从不怪她,你们也不用因为我而讨厌她。”金友媛坚持着,说完就往山上跑。
金母简直不想再管她了,大步流星地走上车,低头闭着眼。
金父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上来,想点一根烟,想了想又自己制止住动作,把烟塞回烟盒。
“等什么,开车吧,女儿送给梁家养算了,咱们家被那个人害得这么惨,她还把梁初楹当大好人。”她越想越气,语速越来越快。
车巍然不动,直直挺立在荒野上。
金父拉下车窗,末了还是点燃了那根烟,他嗓子沙哑:“又不止是梁初楹一个人的错。”
大家都有错,当爸妈的也难辞其咎,只是金母一个劲儿地把罪责揽到梁初楹身上了,不然她不知道要怎么继续面对生活。
闻言后金母侧了头,天是阴沉的,车窗框住了这一方小而又小的天空。
她咬了咬牙,嘴唇颤动几下,眼泪没过一分钟就掉出来,被她抬手擦掉。
“你出去抽。”金母没好气道。
男人叹了几声“好”,兀自下了车,靠在车门边上抽烟,烟头燃烬的灰簌簌落地,车里传来阵阵闷住的抽泣声。
金父抬了抬烟头,视线远眺,望向山头。
梁初楹还蹲在墓碑前,脸上的情绪很淡,却又似乎显得灰暗。
金友媛从后面走上来,跟她并排蹲着,抬手摆弄了一下梁初楹放在碑前的花。
她告诉梁初楹:“你能来,哥哥会高兴的。”
天将要落雨,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上天也在哭,怪不得说“清明时节雨纷纷”。
梁初楹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就走了,金友媛下山后看见自己家里的车还在原地停着,她拉开车门坐上去,看见妈妈的眼睛红了一圈,女人倔强地扭过头去不看她,仿佛在跟她置气。
引擎发动以后,金友媛说:“是哥哥让我原谅她的。”
车里一瞬间没人说话了,只有金友媛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清:“如果我不选择原谅,那该怎么办呢?比起梁初楹姐,我更厌恶我自己。”
本来已经发动的车一瞬间偃旗息鼓,金父又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拉开车门出去抽,金母又开始小声哭。
金友媛面色淡然地坐在车里,偏头望了望窗外,说:“又要下雨了。”
今年怎么这么多雨。
梁初楹走到半路的时候被淋了个落汤鸡,雨水从衣领里灌了进去。
她停在一家书店门口,低眼看见书摊上摆放的杂志被雨水润湿一个角。
聿柠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儿,梁初楹报了位置,没一会儿就有车来,停在书店门口。
开车的是王栩文的叔叔,他拉着两人准备去餐馆吃饭的,半路上聿柠翻了下日历,才知道今天是清明节。
她立马给梁初楹打了电话,问王栩文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王栩文就问了她一句是男的还是女的,得知是女的以后,半秒钟之内就答应了。
聿柠冲他翻了个聿眼。
车停稳了以后,聿柠撑了伞来接她,却一把被王栩文抢了过去,她在背后撇撇嘴,王栩文冲上前献殷勤。
他见到梁初楹后还愣了几秒,想起两人之前在便利店见过,于是用一种堪称夸张的语调说:“哇,真巧!我俩之前偶遇过。”
梁初楹掀着眼皮觑了他一眼,没什么兴致地微微点头,附赠了一声“嗯”。
“来来来。”他把伞往梁初楹那边倾斜了一下,随即极为贴心地说,“别淋着了。”
梁初楹躲进了他的伞里,王栩文随口跟书店老板说了一句:“老板,下雨了,收一下你外面的书啊,要被雨泡烂了。”
看店的是个年轻人,正带着耳机打游戏,好像没听到他的话,王栩文也懒得再管闲事,带着梁初楹进了车。
聿柠见她淋了个半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罩上,小声问她:“去扫过墓了?”
梁初楹蚊咛般“嗯”了一声,仿佛嗓子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
她们先送梁初楹回家换了次衣服,然后说带她一起去吃饭,梁初楹没什么兴趣,本想拒绝的,但是王栩文一个劲儿地邀请她,聿柠也觉得她一个人闷在家里不太好,想让她一起去。
阿婆在家里改织那件小了的毛衣,梁初楹把钥匙揣进兜里,说要跟朋友出去吃饭,就不在家吃了。
阿婆朝她摆摆手,让她快去。
车上,王栩文点开手机,说着:“那我也叫一个朋友吧。”
梁初楹眼睫微抬,似乎能知道他要找哪个朋友,随即抿住唇,一言不发。
雨天,清明节,再加上一个长得有点像金星鑫的梁聿。
简直像叠buff一样。
几个人聚在一家小馄饨店,店面不大,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婆在做事。
清明节本来就没什么人逛街,再加上天气不好,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
她们三个人先到的,梁聿大概是十几分钟以后才来,进门时抬手推开了店里的玻璃门,肩上落了点雨,混杂了一身冷冽的水汽,望向她的时候,漆黑的瞳孔微微停顿,挑起的眼尾慢慢收拢,眼神寡情而淡然。
梁初楹知道聿柠有个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却不知道那个竹马是王栩文,更没预料到今天会再次跟他在雨天见面。
简直像一团纠缠不清的命运。
语气一次比一次用力,直至低弱喑哑的声音夹着粗喘荡在她耳边,“姐姐,我们是哪种?”
皮肤上都是水果酒的痕迹,叫梁聿的眼睛腾一下就发起热来,他满心妒忌,下一秒就要装不下去了:“怎么可能叫你跟了别的男人?姐姐,死都别想。”
“我们以前玩得也这么刺激?”
梁初楹抬起手臂遮住眼前的月光,在她心里,同梁聿这般隐秘的关系,只能在天黑时像老鼠一样进行,因此才告诉他,天亮就走,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然。”
又撒谎。
骗子。
梁聿贴着她湿润的唇。
你的肚子里应该都是针。
第 60 章 腐烂
肚子里没有针,倒是有别的东西。
梁初楹也不知道这所谓的“三次”对于两个人来说,是奖励还是惩罚,只知道视线下落时,看见的是他腰腹的文身旁边裸露着那道狰狞的疤痕。
缝线以后已经愈合,但疤痕消不掉,指腹摸上去有不算明显的突起。
“受伤的时候,疼吗?”梁初楹碰碰他的疤,神色全部被汗湿的长发掩去。
梁聿试图撩开她的头发,被梁初楹挥手打开。他说:“那时候晕过去了,感觉不到。”
梁初楹没好气地撒了手,“那不牵了。”
她又嗫嚅着:“待会儿你走丢了我也不管了。”
梁聿整理好自己皱皱的衣摆,两只手揣进兜里不说话。
药店的老板笑眯眯看着,问他们要买什么药。
梁初楹凑上去说了几款见效的感冒药,想了想又加上盒退烧的,以防万一。
出了店门后她把袋子递给梁聿,活像个唠叨的老太婆:“这个药喝了以后会很困,你中午就喝,顺便睡个午觉,万一要是发烧了……赶紧去医院。”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他:“你家里有人照顾你吗?给你熬点绿豆粥什么的,我每次感冒最爱喝那个,一喝就好。”
梁聿看着她,很慢地摇头,然后转眼就咳嗽了好几声,眼梢染上绯色,咳出眼泪来。
她凑上去帮他顺气,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后背,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是一个人住着吧?”
梁聿缓了一下,默默把口罩拉紧,用还泛着水汽的黑色瞳眸扫了她一眼,嗓音喑哑:“是。”
“那你吃饭什么的怎么办?点外卖?”
他点头。
就上次接开水的那件事来说,梁聿恐怕不怎么会照顾人,更别提照顾好自己了,梁初楹也不指望他能自己煮粥。
她导航了附近的超市,“去超市买点东西吧,我煮好了带给你?”
“没有现成的买吗?”他问。
梁初楹已经开始导航了,头还低着,语气很老成:“那可不一样,自己煮的放的东西足一些,外面买的大多不好吃。”
“去我家煮吧,免得你再跑一趟。”他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又补充,“我家很安全。”
梁初楹:“……”
天气热,好多店面小一点的铺子都歇业休息了,路边几乎没人摆摊卖东西,路上的小电动挤在同一个路口,喇叭摁得滴滴响。
沥青路被晒得冒出一种汽油味,不知道是不是分子热运动的作用,街上各种味道鱼龙混杂,闷得让人难以呼吸。
梁初楹加快脚步推开超市的帘子,凉气吹得她头皮都放松下来。
梁聿对买东西一窍不通,甚至分不楹卷心菜和白菜,梁初楹推着小推车在前面跑得飞快,他像个小尾巴一样默默跟在后面,梁初楹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可能是在凉快的地方待久了,买完东西出超市的时候她简直无法忍受这种灼热的梁度,赶忙催着梁聿:“快快快,你家远不远?”
梁聿抿了嘴,“打出租吧。”
梁初楹叹气,她好几次打盹时为了醒瞌睡,从培训班的窗户往下看,会看到姗姗来迟的梁聿从出租车上下来。
这人是把出租当成私家车坐的吗?
梁聿家在春花巷尽头,这是条挺老的巷子了,跟梁初楹住的花溪巷有得一拼,但梁聿家看上去更规整些,空间也大,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看上去生机勃勃的,橘猫在客厅中间的凉席上蜷着,尾巴懒懒地在地面上扫来扫去。
他脱了鞋,只穿个袜子就进去,用脚踢了踢猫,胖橘很小声地咪呜,梁聿不为所动:“一边去。”
梁初楹在玄关处喊:“不换鞋吗?你还病着呢,怎么能光脚进去?”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她明明是客人,却要操心主人的事。
梁聿去冰箱拿水,声音没什么劲儿:“我的拖鞋有一只被小霹雳叼不见了,还有一双是我爷爷的,他旅游去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穿他的。”
梁初楹还在纠结,结果梁聿突然从冰箱门后面探了个头出来,语气平常:“他有脚气,你小心点。”
梁初楹:你能不能一句话说完?
她干脆也光脚进去,橘猫被梁聿赶走,默默拖着尾巴缩在墙角,拿爪子扒墙,梁初楹看到墙角那块都被刮秃噜了,落了一小堆墙灰。
她把东西搁在桌上,指了指它:“它叫什么?小霹雳?墙都被它扒秃皮了。”
梁聿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挨个回答她的问题:“她叫‘霹雳无敌绝世帅气小可爱’。不用管,她指甲已经剪平了,那儿是她以前刮的。”
梁初楹听得迷迷糊糊。
“你敢不敢再重复一遍它的名字?”
梁聿面无表情,“霹雳无敌绝世帅气小可爱。”
“那为什么你叫它小霹雳,不叫小可爱?”
梁聿很明显地卡了一下,敷衍她:“忘了。”
梁初楹也没继续深究,她把感冒药挨个翻出来,“我煮点粥,你吃完把药喝了。”
其实她的厨艺并不好,只会熬个粥煮个面什么的,绿豆粥还是梁老爷手把手教她的,让她不至于在家里没人的时候饿死。
梁老爷并不知道现在社会上有“外卖”这种东西。
锅里的粥煮得咕噜噜冒起泡,梁初楹等得百无聊赖,通往院子的后门上挂了串风铃,楹风拂过就泠泠作响。
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梁聿家连电视都没有,他也不用手机,这样原始人的生活不知道他怎么过下来的。
等粥的时候,梁聿从书架上抽了本很厚的书出来看,梁初楹把脑袋凑过去,看见一串接一串的英文,顿时觉得脑袋疼。
“你是魔鬼吧?”她低着声吐槽。
梁聿扫了她一眼,看着她的脸几乎皱成一团,很轻地翘了唇角。
梁初楹才发现,他笑的时候眼睛很弯,是属于“笑眼”那类的,只是平时脸上总没什么表情,她很少能观察到。
她直起上半身,歪着脖子凑到他眼前,笑得眉眼弯弯,梁初楹嗓音很轻快:“我第一次见你笑诶,再笑个我看看。”
她凑得很近,两人呼吸相错,梁聿的身子小幅度后仰,他抬了眼皮,对上她眼睛,喉结滚了下。
“你是嫖客吗?”他回答,错开了眼神。
梁初楹看见他的睫毛在很轻地抖。
锅上煮的粥正咕噜噜响,白色的水汽从锅盖边沿溢出来,小霹雳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梁聿脚边,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梁初楹笑意更浓,她拖长声音“哦——”了声,然后把身子正了回去,撑着桌子站起来,“那算了。”
“我可嫖不起你。”她说着,往厨房走。
梁初楹忙活半天也没吃上饭,就跟着梁聿一起吃绿豆粥,她嗜甜,煮粥的时候加了几块冰糖,梁聿第一次吃这么甜的粥。
吃完后,梁初楹有点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留一堆没洗的碗,干脆顺手把锅和碗都给刷了。
后来她拍拍手准备回家时,发现梁聿居然已经倒在凉席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小霹雳。
少年头发很柔软松散,耷在他鼻梁上,后窗的窗帘没拉,日光就那样跳上他鼻尖。
可能是因为感冒呼吸不通畅,梁聿的唇微张,很轻地吐气。
梁初楹拿他没办法,小声吐槽:“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
看来感冒药安眠的效果真不是盖的。
她在屋里找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一条沾满猫毛的毯子,梁初楹把上面的毛抖掉一些,盖在梁聿身上。
她正准备起身,却发现梁聿的手越过橘猫勾住她衣摆,然后慢慢用力,攥在手里。
梁初楹心说你故意的吧?
真的有正常人睡着了还能再伸手抓个东西的吗?
她扯了下,梁聿就撒手了。
结果。
那橘猫不知怎么突然醒了,它从梁聿的胳膊下钻出来,迈着猫步扒到她腿上蜷成一团,又睡着了。
梁初楹完全不敢动了,上次这猫还把她抓伤了,她现在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万一她把猫弄醒了,它一爪子挥过来,又得去打疫苗。
梁初楹咽了咽口水,认命地当人形猫窝。
她习惯性弯腰,下巴压在书页上,看着梁聿刚刚看过的英文原著书。
她也就高中毕业的英语水平,这种专业书里一堆名词她见都没见过,句子也复杂晦涩,她看了几页眼皮就开始打架,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下来了,梁初楹一抬头感觉自己脖子都睡骨折了一样,她下意识嗷了一声,一手扶着脖子直起上半身,缓慢地活动了一下。
客厅还维持着原样,灯都没开,小霹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腿上跑下去了,在客厅里到处散步,还跳上去抓窗帘。
梁聿居然还没醒,睡觉姿势都没变,呼吸很重。
梁初楹手指搭上他额头,梁度不高,看来并没有发烧。
下一刻,大门突然被敲响,梁聿动了一下,梁初楹站起身来,应了声:“来了。”
她走到玄关,从猫眼里往外看,是个中年妇女,她并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不是梁聿的亲戚。
梁聿拖着懒散的步子过来,嗓子还哑着:“谁?”
“我不认识。”她诚实回答。
梁聿看了一眼,“是居委会的。”
他拉开门,外面的阿姨操着地道的乡音:“跟你说下哈,这边咧正在施工,蛮多工人晚上还留在这儿,如果家里有女娃的话小心点,晚上别出去了哈。”
梁初楹点点头,“没事儿没事儿,他家里没女人。”
这话一说完,两双眼睛都盯着她。
她发觉这句话说错了,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我意思是……”
她的话卡壳了,自己都没办法解释了,当时嘴一快就秃噜出来了,现在舌头直打架。
梁聿没睡醒地眯着眼睛,背脊靠在一边的柜子上,调子拖沓:
“我怎么没发现,你是男的?”
我哪敢说啊,死都不敢得罪庞博,我就跟那人在家里打了一架,鼻血都给我打得直冒,手特么跟僵尸似的冰凉的,把我脑袋摁在地上,非逼我说。
他说,我要是不说,就拿绳子把我吊起来,问我知不知道以前那个崔广平就是这么自己吊死的,到时候留一份认罪书,叫我给庞博抵命,我脑子一晕,以为他是庞博派来灭我口的,我就喊起来了,脑子一冲,什么都说了。
坦白完以后,他就蹲在我旁边盯着我,我当时真以为我要死了,那眼神真恨不得一刀给我捅死的感觉,雨衣的水淌我脖子上,我还以为自己流血了,吓得大叫,他扇我一巴掌叫我闭嘴,把那天的事憋好了,只要我不说,就没人会找上我。
我没敢信啊,连忙搬家走了,不过后来确实没人找过我,我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了了,结果没想到他大爷的还是骗了我。】
【穿雨衣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看不清啊,大半夜的,还下雨,哪哪儿都是黑的,就记得他眼仁很大,黑得特恐怖。】
林杳差不多把这事儿说了一遍,梁初楹那边只有喘气的声音,一句话都没说。
“王鹏你不认识,庞博总认识吧?”
“认识,跟我爸有关系,还来我家吃过饭。”
她是万宝丽介绍的人,这几个月里帮了梁初楹不少忙,梁初楹认为她可信,日后还需要继续交流。
林杳“呵”一声:“所以我才说有意思,现在这事儿发展到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了,要上报监委。”
“庞博既然跟你爸也有不少往来的话,这事儿一定会牵扯到你们家,你到时候真能大义灭亲?”
梁初楹好一会儿没说话。
“谁说是一定?庞博是庞博,我爸是我爸,走到那步了再……”
这边的电话还通着,那边梁聿的微信又弹进来。
【^-^】:“姐姐还没告诉我第一次的评价,有了反馈才好改进呢。”
【^-^】:“^-^”
——【就记得他眼仁很大,黑得特恐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