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任务：完成一次海豚表演】
一行烟雾般的小字浮现在林棋冰眼前, 又转瞬消逝。
她看向不远处的中央，一个极其宽大的水池在聚光灯下，四周行行塑料座椅排列,构成观众席；高阔的穹顶中,镶嵌着星空般的镂灯。
“哗啦啦啦——”
“噌——”
“噌噌——”
表演池边的管道冒出清水, 荡漾上升, 聚光灯和射灯接连被点亮，在水面上形成俏皮的小光晕。
林棋冰注视着刚刚还肮脏干涸的池底，此刻已经是澄澈的淡青色,潮气带着细碎的水星子拂面而来,证实眼前此景非虚。
“咻——”尖锐哨响从空气中传出。
哨音宣布了海豚表演的开始，催促着林棋冰的动作。观众席空空荡荡,她却凭空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的注视。
女生挪动双腿，仅是迟了半秒，她就感到一道森冷的恐惧从后背划过, 像是对惩罚和劳累的恐惧，不由自主地浸入大脑。
……海豚表演，是要用这个吧？
林棋冰尽量不去看海豚腐烂的眼眶, 捡起脚下的红白水球, 手指蹭上臭液的一瞬间, 冷痛渐渐消失了。
【梦中游乐场】直播大厅，主播分视角的屏幕——
水池边，年轻女生掷出水球，海豚尸体直立而起,将t水球顶抛到一个相反的方向，像是刻意让女生接空。
红白水球落在池面上，同一秒,女生双手僵直着扑倒在地。
“啊哦，小林主播要完蛋了呢。”
“前面的，我也是【亡者外卖】剧本跟来的，握个手！”
“才发现主播的等级，现在D级小主播也敢挑战一星半剧本了吗？”
“笑死，马上就要变成恐怖片的作死炮灰祭天了。”
任务是完成表演，但是很明显，海豚并不配合训练员的行动。
林棋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似乎有些异样，她回头看去，黄色冲锋衣背部突兀地凸起了一块。
三角形的尖端，有点像只小船帆。
她的脊背上长出了一只海豚的背鳍……
林棋冰发现自己的皮肤上隐隐散发出臭气，仿佛海豚尸体的腐烂转移了一部分到她身上。
“再这样下去，最多三次，就会彻底变成尸体。”女生暗自咬牙，她望向海豚尸体。
它依然空洞地微笑着，游弋到水池中央，用烂钝的吻部顶起水球，准备蓄力下一次发球。
不，这并非她训练海豚的表演。
林棋冰突然明白了。
在这场表演中，她扮演的，才是“海豚”的角色！
海豚尸体才是训练者，而她需要不计任何方式，接住它发出的水球。
完成表演，否则变成尸体，这才是真正的规则。
“咂咂咂……啾啾……”
腐烂的海豚鸣叫一声，水球被原地顶抛，几乎触及上方的穹顶。
林棋冰毫不犹豫，一个鱼跃扑入水中，任由刺鼻的水浸湿衣衫，甚至漫入口鼻。
在水球砸落的前一秒，一只瘦直的手从池面下伸出，稳稳地接住了它。
果然，那种恐惧的疲劳没有袭来。
林棋冰松了口气，转瞬想到，她之前体会的就是海豚生前被反复训练的感受吗？
粗糙的鱼皮擦过手心，将水球从林棋冰掌中掠走，球被反过来掷向池外。
女生拖着沉重的湿衣，扑腾上岸，赶在落地前用身体护住了水球。
第二次成功。
林棋冰有种预感，即将到来的第三次，会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困难的挑战。
海豚尸体微笑着，水球在空中翻腾，它表面皲裂、可见枯骨的尾鳍一拍，球体就凌空跨越水池中线，朝着观众席疾驰而去。
直播屏幕内外气氛紧张，如果林棋冰逆水而追，游泳的速度绝对及不上飞球；
而假若她从池边绕行，全力奔跑的话，曲线的路程更难以追及直线距离。
不管怎么看，她好像都难逃死局。
红白相间的塑料水球划过空气，轻巧地落向观众席，就在砸上不锈钢护栏时，一阵引擎的声音倏然响起。
车轮碾过池边，水花四溅，一道黄色的影子掠过。
林棋冰紧握小电车把手，几乎将车速转到最大，沉稳地扭转车头，车身侧倾，飙车轨迹几乎和泳池边缘重合
一个精准的漂移，女生闪停在泳池的另一边。
那只红白水球被险然接住，恰好卡在车把之间，她微微喘着气，冲锋衣还在滴水。
在最后关头，林棋冰用上了最熟悉的伙伴，那辆从公寓里带出来的小电车！
“恭喜主播【林棋冰】完成场景任务【海豚的表演】，剧本解锁进度7%，请再接再励！”
林棋冰耳边响起系统提示，跨下小黄车，水球被她夹在臂弯里，背后畸变出的鱼鳍应声消失。
空荡无人的观众席突然传来骚动，一阵欢呼、口哨和掌声霎时响起，如浪潮般席卷了整个空间。
只是整个表演中心里，除林棋冰没有任何人，仿佛那儿坐满了不存在的观众，为她的精彩表演而庆祝。
女生悚然回身，悬浮在半空中的海豚尸体还在那里，在它的身后，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许多影子。
一只只同样腐烂的海豚，和它以类似的频率摇动双鳍，以相同的弧度露出微笑。
“咂咂咂……啾啾……”
它们齐声而鸣，频率高得刺耳，吻部瞄准林棋冰的方位，下一秒，竟然向她袭来。
林棋冰下意识抬手挡脸，后退半步，却没产生任何碰撞感，深灰色的鱼身穿透了她的头颅，尾翼擦过发顶，然而没有一根发丝被气流扬起。
这群海豚……原来是不存在的幻影。
可是刚刚抛球的时候，她分明触摸过海豚尸体的表皮。
是因为任务完成了吗？
所以它们才会由实转虚，变成摸不到的空像。
海豚尸体们欢鸣着穿墙而出，消失在林棋冰的视野中，它们离开时的姿态十分灵动，如同重回海洋。
“咣当——”关死的不锈钢大门被打开。
沐朗和白遇良等人开门而入，男大学生紧张地看向室内，一只红白相间的塑料球砸在他怀里。
林棋冰站在枯涸肮脏的池边，身上的冲锋衣干燥无痕，四周地面上也不见任何水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走了。”
“冰淇淋，你刚刚做什么了？”
“陪鱼玩。”
“……那鱼怎么说？”沐朗明显没全信。
女生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经过时她低下头，嘴角轻扬，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咂咂咂……啾啾……”
“海豚？”沐朗跟了上去。
林棋冰讲了一遍表演中心发生的事，几名主播把乃馨围在中间，白遇良问道：“小林妹妹遭遇的腐烂海豚尸体，应该是这个梦境的一部分。原来木棉对海豚有什么心理阴影吗？”
“应该不会吧，他从没和我说过。”乃馨摇头否认。
几人离开了海洋生物表演中心，向着海洋馆的另一侧探索，湿热的体感缓解稍许，在海豚的任务被完成后，空气似乎得到了流通。
“不是恐惧，而是负罪。”许久没出声的林棋冰说，“做梦人明显对海豚抱有同情的心态，可能认为动物表演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所以才会出现刚才的事情。”
“顺便问一句，按木棉的年纪应该没来过这间游乐场才对，但是他对这里的臆想过于具象和真切了，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或者说，这家游乐场最初是为什么关闭的？”
乃馨认真地回忆着，她的思绪有些模糊，“唔，我想想，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游客意外死亡事件，后来又传出闹鬼的新闻，于是运营方顶不住压力，将游乐场关闭。最终是市政规划变迁，这里才被彻底拆除的。”
游客意外死亡？闹鬼？那么木棉的失踪和这些有关吗？
怀着这个疑问，林棋冰几人穿过了整条通道，水生物游览区里，一面面高及穹顶的玻璃竖立着，里面的巨型海洋缸里装满污水，十分浑浊，看不清其中是否有东西。
就算有，也不会是什么活着的东西了。
“那边连着的是什么？”一直沉默的迟小姐忽然问。
硕如屋栋的污水立方体后，隐隐透出几根彩色的线条，像是管道之类的，从高到低，卷曲回旋着延伸向乐园的另一端。
“是水滑梯。我们在树林那边见过的。”林棋冰回答，引得迟小姐看了她一眼。
有海洋馆的游乐场经常搭配水上游乐设施，比如这种，滑梯与豢养海洋生物的水体连接，可以让游客尖叫着滑过水下隧道时，近距离观赏游动的鱼类，宛如海底跑酷。
“哇哦，酷。”男大学生在玻璃上哈气，画出一个诡异的笑脸，“不过这里看上去是封闭的，木棉很难钻进来。”
林棋冰不得不拎着沐朗的后领子，把他从玻璃墙边拉开，以免脏水里突然冒出某种贴脸的怪东西，那会吓到所有人。
“前面就是纪念品售卖区了。”
他们终于来到海洋馆的尽头，一行行货架陈列，商品整饬，无人柜台上放着收银机和扫码枪，都蒙了一层灰尘。
售货的地方常有监控录像，几人果然在墙角找到一只摄像头，但柜台上的电脑却无法打开，大约是年久断电的缘故。
白遇良拿起一只美人鱼冰箱贴，“做工很古早，十年前的样式了，我不认为木棉会被这里卖的玩意儿吸引。他可能根本没逛到这里。”
此言一出，主播们和乃馨都有些沮丧。
这时，货架深处传来林棋冰的声音，“我觉得他好像在这待过。”
几人循声找过去，年轻女生正蹲在最里面的货架前，这是纪念品店堆放废品的地方。
林棋冰指着货架最底端，几个半人高的纸箱之间，恰好有一处空隙，如果是儿童的话，可以顺着空隙爬到纸箱后面，从外面看不到端倪。
沐朗和白遇良合力挪开纸箱，那里根本没有人。
可是在金属的挡板表面，竟然露出了一段小小的鞋印，还有衣服蹭到灰尘形成的凌乱痕迹，显然t崭新。
“木棉曾经爬进过这个地方，他的确来过海洋馆。”沐朗确信。
就算再淘气，小孩子怎么会对仓储杂物的货架感兴趣呢？这里既没有可以当作玩具的纪念品，也没有贩卖零食饮料的机器。
而且痕迹只这一处，不像一场自娱自乐的探险游戏，那样的话小孩子绝对会尝试各种地方。
“除非——”林棋冰紧盯着那里，“他不是主动跑来这里的。”
“木棉是被迫躲藏在货架里的，当时的情况肯定很紧急。”
“有一个东西在追他。”
第32章
林棋冰的声音落下, 在场所有人同时想到一个画面：
出于某种危急，八九岁的小男孩钻进货架，躲在纸箱后瑟瑟发抖, 他努力屏住呼吸, 心脏却“砰砰”如擂鼓；
而男孩的视野很狭窄, 不远处, 一个阴暗的影子逡巡而来，可能愈来愈接近他的藏身之所……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木棉的躲藏是否成功，追逐他的东西是否无功而返, 抑或男孩最终在货架与纸箱的空隙间, 遥遥对上一双可怖的眼睛？
沉重的气氛蔓延开来，木棉的未知命运压在每个人心头。
“现在得知道具体情况, 这孩子是已经被抓走，还是又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白遇良说着，一只工具箱出现在他手中,里面装满零碎，他找到一支小巧的手电筒。
按下开关，一束微弱的紫蓝光晕照射而出, 货架中的灰痕逐渐显影, 亮起荧光的色泽。
“嗨。”注意到众人的好奇,白遇良笑了声，“老手总得有点储备。”
在紫光的照射下，一行小小的鞋印轮廓逐渐清晰，从纸箱后延伸向外, 离开了货架区域。
“脚印间距正常，形状完整，说明木棉出去时步伐平稳,不是被追击的状态。”
几人循着荧光印迹，一路穿越走廊，经过前厅服务台，走出海洋馆大门，木棉的脚印消失在了阳光和建筑阴影的亮暗边界。
“这支手电无法显影被日光直射的痕迹。”白遇良摊手。
“看起来，他好像往那个方向去了。”
林棋冰指着海洋馆的阴影下的最后几枚脚印，它们已经很淡了，延伸往一个依稀可辨的方向。
他们望过去，在道路的尽头，一道钢龙般的铁轨弯曲波折，环绕着直突天际，又从云霄急落。
“唰——”一段翠绿色的列车从钢轨冲下，空无一人，似有若无的尖笑声却飘荡在空气中。
旁边高高竖起一块牌匾：云霄飞车。
“木棉一个人去过山车那边做什么？”乃馨喃喃道。
林棋冰摇头，“他离开时虽然没被追赶，但他所恐惧的东西并没有消失，他很可能前往下一个地方躲避。”
一行五人踏过石砖，云霄飞车的售票亭闪着灯，在巨大钢轨的映衬下，仿佛一只彩色小盒子，里面没有售票员。
“冰淇淋——”沐朗探头向内看，随即叫起来，“桌下面有一团影子。”
白遇良一跃踩上栏杆，趴在玻璃外，没一会跳下来，笑道：“一堆玩偶衣服罢了。”
林棋冰看清了售票亭桌下的东西，是一堆米黄色的毛绒布料，一只硕大的玩具熊头壳放在最上，黑眼圆洞地微笑着。
很显然，那是工作人员扮演玩偶的衣服，她以前打工发传单时也穿过。
玩偶服瘪瘪的，里面没有藏人的痕迹，木棉不在那。
“白先生，你东西掉了。”女生看向地上的一团银色细绳，对白遇良说。
男人低头一瞧，迅速地蹲身捡起，装进裤袋，他笑着看了林棋冰一眼，“谢谢。”
那是一条精致的银色吊坠，看上去很贵，挂了只图腾小牌，显然是白遇良刚刚动作时松脱的。
“看来木棉不在这，我们去别处找找吧。”
几名主播和乃馨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行烟字出现在他们眼前：【场景任务：乘坐一次云霄飞车】
林棋冰脚步一顿，几人的脸色凝重起来。剧本突然触发任务，显然不是好心让主播们免费游玩。
“叮铃铃铃——”
电铃声响起，又一班列车冲上天际，车轮与轨道擦出声浪，宛如一阵没有回响的惊叫。
距离下一班列车开放还有十分钟，主播们站在栅栏外等候，心知肚明，一旦乘上过山车，他们要面对的绝对不仅是恐高。
在等待的空隙，沐朗走到林棋冰身边，低声说：“冰淇淋，你的app还能定位目标吗？”
林棋冰摇摇头，点亮手机屏幕，【自助下单】界面是灰色的，显示骑手积分不足，无法手动录入客户信息。
她早就想过用关键词定位木棉，可进入剧本后只探索了海洋馆一个地点，路程太短，地图探索值严重积累不足，兑换不起下单所需的450积分。
“按照这个节奏，想要攒够分数，可能要再等很长时间了。”她回答。
林棋冰刚想收起手机，倏然发现，app界面右上角弹出了一个红点——
消息提醒：目前积分增长速率较低，请问是否选择开启【自动派单】模式，赚取大量骑手积分？
*备注说明：该模式一经开启无法关闭！
是……让她在剧本里送外卖吗？
林棋冰思索片刻，在消息提示框开始闪烁时，快速地点下了“是”。
外卖app的右上角边缘，出现了一只旋转的表针，显示两行字：
正在为您派单中……
骑手生命状态：良好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一种微妙的上当的感觉。
“叮铃铃铃——”过山车的电铃再次响起。
钢轨上，一辆鲜蓝色的列车骤然减速，停泊在众人面前，上面用油漆写着数字“ 2” 。
这架云霄飞车是一轨两列的程式，刚才所见的翠绿色列车则是一号车，此刻正停驻在钢轨半途的高空中。
“来吧，各位。”白遇良悠然道，栅栏缓缓开启，他为大家扶住栏杆，几名主播踏上不锈钢防滑板，登车挑选位子。
列车是2X7的座位格局，乃馨率先坐入右六，迟小姐跟着坐入右一，与她隔了四排，显然不愿和任何人接近。
林棋冰在右二落座，沐朗刚要跟过来，就被女生一个眼色打中，他刹住了步子。
男大学生不动声色，很自然地转变方向，顶着迟小姐的冷眼，坐占了左一的位置。
白遇良最后上来，选了林棋冰旁边，一边拉开安全杠一边笑道：“林小姐，不介意我坐这吧？”
林棋冰摆摆手，客气地请他自便。
所有人都坐好后，第二遍电铃打响，座下的列车开始缓慢运行。
在“哐当哐当”的碰擦声中，背后推力袭来，一行人被列车带往高空。
二号列车向上攀爬，失重感卡在嗓子眼里，蓝天愈来愈近，他们马上就要来到第一个直落的坡度。
林棋冰几乎是躺在靠背上，双腿向上，铁轨望不见尽头，仿佛直通天际。
不可抑制地，心脏在胸腔里加速搏动，她看见前排的迟小姐攥紧了握杆，手指关节用力发白。
“这是怎么回事？”一声惊呼在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发出声音的是乃馨。
女白领仍在第六排靠右的座位上，满面惊慌，在她身前缓缓升起了一道横杆。
不知为何，乃馨的安全杠自动松开了！
林棋冰瞪大眼睛，还未说话，就感到自己膝上的压力一轻，安全杠杆居然也抬了起来。
她立马压下钢杆，刚听到“咔嗒”一声，锁紧的安全杠却像失灵了那样，再度弹开升起。
前排的沐朗和迟小姐身影也骚动起来，手忙脚乱地试图扣上安全杠，然而全是白费功夫。
而这一刻，云霄飞车已经爬升登顶，停在了第一个高坡的顶端。
“抓紧座位！”林棋冰大喊。
她的声音被揉碎在气流中，因为下一秒，安全措施失效的过山车再次启动，无可挽回地从数十层楼的高度，自由落体般疾冲而下。
“啊——”齐齐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林棋冰双脚紧蹬车底，反手死抓着椅背，将自己卡在座位上。
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感受到逆吹的狂风将发丝掀起，血液好似从面部下涌，带着心脏和胃部一同坠落，直接灌入脚底，沉进无边的地心……
掠过弧线低端，云霄飞车依靠惯性再次上升，速度终于降回正常。
“你们都没事吧？”她听见乃馨在后面问。
林棋冰看过去，乃馨和白遇良都好好待在座位上，脸上写满惊魂未定，迟小姐的座位上竟然不见人影，而沐朗的手臂垂在列车边缘之外，似乎t被什么东西牵扯着。
“迟小姐，你抓紧，千万别松手！”男大学生俯身叫道。
迟小姐的整个身体坠在车边，悬空在轨道外，显然在转弯和落体时被甩了出去，多亏旁边的沐朗眼疾手快，勉强将她拽住。
“我要抓不住了。”迟小姐的哥特妆容已经被风吹花，第一次，她短促地笑了声。
幸运的是，过山车轨道中途有一处停缓的平台，在接近平台之前，列车的行驶趋于平稳。
沐朗一手攀住自己的椅背，一手抓着迟小姐，维持着危险的平衡将她往上拽。
白遇良欲起身去前排帮忙，却被旁边年轻女生的动作打断，“哎，小林！”
林棋冰越过白遇良，手握车门，以一个平稳但惊心的姿势跨上前，小心地没有触碰到沐朗。
女生神色淡然，俯身一捞，迟小姐见机，将抓男大学生的两手分出一只，与林棋冰交握。
林棋冰和沐朗合力一拽，终于将哥特女孩救起，放回原本的座位。
迟小姐的手涂了黑色甲油，苍白冰凉地颤抖着，她过了几秒才松开林棋冰腰侧的衣服，抬起脸，“谢谢你们。”
列车停泊在缓台旁边，他们此时身处近百米的高空，偌大的游乐场仿佛一支万花筒，缤纷缭乱地在脚下排布色彩。
“安全杠又能锁住了！”被遗忘许久的乃馨在后排欢呼。
林棋冰松了口气，正要回到座位，就听口袋里“叮咚”一响。
“骑手您好，自动派单已成功，请在五分钟内到达指定地点，超时后果自负。”
是手机提示音，外卖app的冷漠女声在耳边响起，只有林棋冰一个人能听到。
“本单目的地：云霄飞车一号列车。”
林棋冰搭上安全杠的手一僵。
几人现在乘坐的，好像是二号车？
她回头看去，在过山车轨道的另一端，那辆翠绿色的一号车正疯狂疾驰，抛过一圈回环线，向停泊着二号蓝车的缓台驶来……
第33章
要怎么过去？
谁也没想到会派单到这种鬼地方, 从二号车到一号车，限时五分钟，简直是直接命令她：在近百米的高空钢轨上玩平衡。
“请问订单超时会有什么后果？”林棋冰在心里问。
如果后果可以承受, 她就先回到地面, 再等候一号车返程好了。
冷漠女声回答：“本单超时惩罚为【乘坐无保护云霄飞车x3次】。”
“……直接说个死字是很难的事吗。”她咬牙。
这个惩罚不仅是处决, 它是彻头彻尾的虐杀。
林棋冰思考的两秒间,座下的二号蓝车传来泄气声，似是即将离开半途高空的缓台。
“请骑手尽快开始配送，前往指定地点, 或准备接受惩罚。”
耳边的冷漠女声仍在催促,她眼神一沉，在沐朗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人双手一碰；
随后林棋冰站起身，松开恢复正常的安全杠，扒住车厢边缘,一步跨入了天空。
“林小姐——”
“天哪，小林！”
同伴们的惊呼声响起，林棋冰竟然离开了列车,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就那么站上了钢轨。
虽然女生有抓住前方的缓台栏杆, 但在她的脚下，是几十层楼高的茫茫虚空。
如果一个不慎掉下去，她大概会变成镶嵌在游乐场塔尖上的明珠。
林棋冰双脚交替侧移，被晒热的钢轨的温度穿透鞋底,她尽量不去看下面，迎着日光抬头，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钢丝硬缆上。
“唰——”
在林棋冰一只脚踏上缓台防滑板的瞬间,背后的二号蓝车弹射离去，呼啸着翻卷向下。
惊叫声渐远，沐朗、迟小姐等人的身影缩小成点，林棋冰收回目光，在缓台上站稳，这里大约是维护轨道的地点，她谨慎地没有靠近边缘护栏。
几乎同时，翠绿色的一号列急停在她面前，恰好与二号蓝车错开时间。
这种设计是否不太合理？如果一号再快半秒，就会与二号车相撞粉碎。
“您已到达目的地，请骑手将物品放置在指定地点。”
像是应答林棋冰的疑惑，一块薄薄的硬片出现在她手中。
它的质感介于金属和木头之间，边缘剪裁规则，带有榫卯插口，像是从一件手工diy模型拆下来的。纯粹的银灰色，反射着黯淡的光，好似未上色的灰模样品。
这就是送货的内容，一片立体拼图？
林棋冰不免联想到，上个剧本她曾返回刘阳和雯雯的梦境，在穿越时间线的结尾，她躺在公寓一楼大厅里，也目睹过类似的灰色。
——色彩剥落，尘埃闪光，那些场景和物品被消磨得如来自万年后；又亟待修饰，仿佛一切还从未开始。
“把拼图放在车里就可以了吗？”林棋冰跨进空荡的一号车，事实上，她只能乘坐它回到地面。
冷漠女声没有回答，app订单界面的倒计时仍在跳动，还剩不到三分钟。
林棋冰握住那块薄片，坐在翠绿色一号列的中间，然而提示音迟迟不响起。
遥遥低空，沐朗等人已经离开了二号车，待在原地仰头看她。
她突然感到周身有些阴冷，空气如冰镇过的丝绸，凉滑地缠过腿肚。
再一抬头，原本空无一物的一号列中，竟然坐满了人。
不知何时，每一个位置上都多了一个影子，体态僵直，通身是纯灰色，光滑的脸孔直面前方。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人体模型，鸡蛋一样的椭圆头颅，没有头发或五官。
它们的关节和肢体裸露着，没有衣服，更不存在性别特征，就像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人偶。
但莫名地，它们身上带有一种微不可察的生命感，好似活物。
“这些人偶……难道是自动派单的客户吗？”林棋冰脊背生寒。
冷漠女声并不关心当下的异象，机械道：“请骑手将商品放置在指定地点。”
林棋冰身边的人偶倏然动了起来，像上了发条一样，手臂缓缓抬起，在女生面前摊开手掌，仿佛讨要东西。
人偶的掌心没有手纹，只浮现出一只小光圈，林棋冰将灰色拼图放在上面，它那五根仿生手指收拢合起。
“叮。”
“订单已完成。”
女生指尖还残留着人偶冰冷的触感，这时，下方座椅一动，翠绿色一号列陡然弹射，循着二号车的方向俯冲而下。
林棋冰咽下心跳，坐在载满诡异人偶的车厢中，用最后的意志力把安全杠扣在身上。
“骑手完成派送订单，奖励积分666点，请查收。”
“检测到骑手无保护高度为二十楼，生命状态良好，获得【空中成龙】称号x1 。”
积分到账提示音响起，耳边激荡的风号愈烈，林棋冰不知冲过几个挑战极限的垂落后，翠绿色的一号列终于刹停，将她送回云霄飞车的地面始发点。
四面景象清晰定格的瞬间，车列中的人偶们无声地消失了，又只剩下林棋冰一个人。
“你没事吧，林小姐？”乃馨率先冲过来，“怎么可以突然做这样危险的事呢？”
见她没有目击到人偶的痕迹，林棋冰松了口气，随口敷衍：“啊，抱歉……我以为梦境里不会出事，毕竟梦是假的嘛，以后不会这样了。”
乃馨的表情却变得自责，“都怪我，我不知道你有那样的病，竟然带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病？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病。
林棋冰眼角一抽，视线转向三名主播同伴，显然有好心人为帮她遮掩身份，用精神问题之类的借口，对乃馨解释了她的高危行为，俗称打“圆场”。
好圆的场啊。
在林棋冰凉凉的目光中，白遇良友善一笑，沐朗闪开半步，而迟小姐脖子微缩，犹疑地挺直了后背。
“谢谢。”林棋冰简短道。
“嗯。”哥特女孩扭过头去，遮住了微红的面颊。
沐朗靠近过来，显然有话问林棋冰，她点点头，示意积分已经到手，等方便时兑换搜人。
男大学生仍有疑问，他扫了眼迟小姐和白遇良，被林棋冰按下，“嘘，有事待会再说。”
……
林棋冰几人逛了圈周围，又一趟列车在他们头顶飞驰而过。
“靠，刚才就差一点点，咱们就要变成飞饼了。”
“突然想起来，安全杠自动弹开这种事，也发生在了木棉身上吗？”
过山车的故障和失控明显不是无缘无故的。
而残留的足迹表明，木棉逃离海洋馆后，的确走向了云霄飞车的方位，如果他真的坐上了过山车……
“以小孩子的体型和力量，绝无可能在缺少安全措施的情况下生还。”
白遇良皱着眉，说出所有人都不忍说出的t结论，乃馨身形一颤，闭上了眼睛。
“不一定。”林棋冰打断道，“这附近很干净。”
过山车附近的场地空旷，精致但略显陈旧，笼罩着一层梦幻般的朦胧。
然而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没有痕迹——木棉的躯体能留下的痕迹，也没有红色或其他颜色的残余。
如果真有人从高空坠落过，哪怕是个小孩子，也不会这样干干净净的。
主播们彼此对视一眼，通关任务的内容很简单：找到木棉并带他离开梦境。
从常规语境上判断，他们救出那个小男孩时，他最好是活着的。
木棉没有死于过山车，显然是个好消息，但他又能去哪呢？
几人朝过山车园区外走去，白遇良摇头叹息：“这里的一切太怪了，除去林小姐在表演中心的经历外，我们一个'人'都没见到，但发生的事情，却全都像被设计好的一样。”
“这个游乐场里，真的只有我们和木棉吗？”
“不止哦。”女生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所有人一惊，林棋冰从售票亭的窗外转过脸，他们跟过来，看见女生指向玻璃内侧，“那件玩偶服不见了。”
售票桌下，原本堆叠着米黄色玩偶熊套装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那堆厚重布料，以及那颗硕大的熊形头壳，全都消失了。
明明二十分钟前，一行人经过时那衣服还在的。
“总不能是它自己站起来，走出去了吧？”白遇良耸肩。
林棋冰没有抬头，“应该是有人把它穿走了，就在刚才，我们乘坐过山车的时候。”
听到这话，沐朗迅速地反应过来，蹿向了不远处的过山车操控设备，他摸了把机器，“热的。”
林棋冰走过去，俯身观察，从按钮缝隙里拉出一根短毛，米黄色的人造纤维，她吹了口气，“刚才在过山车上发生的故障，一开始就是人为故意的。”
五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在钢轨上翻转驰骋的时候，一个未知的影子在下面默默窥视着……
售票亭被悄无声息地潜入，再次开门时，走出了一只人形玩偶熊。
那道目光穿透黑圆的熊眼，带有恶意，直直望向蓝天，并且在一行人升至顶点时，按下了“解除安全设施”的按钮。
谁也不知道，那具可爱微笑的毛绒熊，它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所以，这个游乐场里现在有一个伪装成玩偶熊的玩意儿，不清楚躲在哪，但可以确定具有智力，以及强烈的杀人倾向。”
“是的。”
林棋冰望向远方。
“它可能还没找到木棉，但已经找到了我们……”
第34章
心头发寒,每个主播都盯紧了自己的状态栏，然而除了之前接触过鬼怪海豚的林棋冰，其他人的暴露度和污染值都很正常,正常到诡异。
之前在过山车上的时候,为什么状态栏和第六感都没有提醒？
“不能放松警惕。”白遇良教导道：“我听说过一种家具,它们一般状态下只是普通的物品,完全不会引起注意，可一旦异化，就会突然变成鬼怪向你扑来……”
“也就是说,那种鬼怪的形态切换能力,可以规避数值变化和第六感预警？”
林棋冰问到了点上，白遇良点点头, “是的，按照反作弊机制，我不能透露太多。”
系统规定, 主播对自己经历过的剧本具有守密责任，脱出后不准向其他主播透露具体信息。
尤其是鬼怪和地图之类的关键节点，被泄密会促使黑色交易,导致不公平竞争,从而影响直播观看体验。
就比如迟小姐, 她虽然能重金雇佣别人进剧本保护自己，却不能购买哪怕一条剧本真实信息。
“既然玩偶熊没有触发预警，那么我们现在所见到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被百分百信任了。”
乃馨疑惑地转过脸：“你们在聊什么游戏吗？”
几名主播微微一笑, 对npc的问题表示了默认。
林棋冰倏然想到，不触发鬼怪预警的话……不仅是物品，人类也说不定, 有没有可能是小宋？
那个大门口遇到的、穿戴游乐场衣帽的员工小宋。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为了阻止他们探索游乐场，还是根本不希望他们找到木棉？
短暂的沉默中，沐朗看了一眼林棋冰，两人状似闲逛，分别从不同方向，绕到了一辆棉花糖车后面。
“白遇良有什么问题？”男大学生旋身低声，“从过山车开始，你就在防备他。”
不远处，乃馨正和迟小姐坐在一起休憩，白遇良独自靠站旁边，姿态潇洒，偶尔和两名女生搭句话。
林棋冰收回一半目光，示意沐朗继续说，“登上云霄飞车时，冰淇淋你暗示我去和迟小姐同座，于是白遇良自然坐到你旁边，相当于你和我围住迟小姐，把他隔开了。”
“迟小姐掉出车外后，我只有一只手拉她，而你宁愿自己冒险，也要代替白遇良来帮助我救人。”
“甚至一开始在海洋馆，白遇良提出分头行动，第一个反对的也是你。”
“事实上，你一直有意识地阻止他单独靠近迟小姐。”沐朗吸了口气，嗓音压得更轻，认真地看向林棋冰，“你是不是看出哪里不对劲了？”
林棋冰表情突然轻松，拍了一下沐朗的肩，仿佛听见男大学生讲了个没品的笑话。
沐朗的余光瞥向旁边，看见白遇良的头微微偏转，似乎在观察他们二人。
“你想没想过，'白鸽'为什么要雇人陪迟小姐过剧本。”林棋冰维持着愉快的表情，“仅仅是为了防范剧本内部的鬼怪吗？”
沐朗很快反应过来，白鸽社团在甄别应征者时，主要筛选的不是能力，而是安全性。
既不能有任何社团身份，也不能有猎杀其他主播的劣迹记录，所以才额外选中了他俩——经验不足，但履历空白。
这说明迟小姐在'白鸽'的地位相当之高，甚至能引起许多敌人的杀心。
“在'白鸽'之外，未必没有其他社团与他们竞争，这种竞争很可能充满杀戮和残酷。”
沐朗眼神一颤，旋即敛去，“没错，这里是罪人直播系统。”
“'白鸽'原本的计划是，在白遇良这个通过筛选的C级主播的带领下，咱们俩顶多起到一个填充占位的作用，防止迟小姐匹配到更危险的主播队友。”
林棋冰郑重道：“但是，这次他们看走眼了。白遇良绝对没那么简单。”
年轻女生避过所有人的目光，手腕一翻，掌中出现了一条银色挂坠，“这是在荔瑰公寓，我从杜海荣那劫来的物品之一。”
链子款式很简单，挂了只赭色小牌，上面雕刻了一根穿线缝衣针的图画，总体上有些眼熟。
“登上云霄飞车之前，白遇良掉落过一条类似的项链，也是银色，也有同样的赭色针牌，但是更精致，更高级。”
看上去很像某个团体的标识图腾，就如同白鸽社团的那对纷飞白鸽。
如果白遇良和杜海荣真的属于同一个未知社团，那么他的级别要高于杜海荣；
而按照杜海荣阴损狠辣的行事风格，白遇良怎么可能是双手干净的圣人？只会比他更危险。
“太好了，我们身边不仅藏着披熊皮的变态杀手，还有一位中级主播，他竟然是被派来刺杀迟小姐的匿名卧底。”
沐朗用嗓子眼说，他艰难地扯起嘴角，朝注视过来的白遇良微笑挥手。
“对方是成熟C级，又有备而来，如果他真的对迟小姐下手，其他人绑在一起都未必能制服他，更不排除他会为了封口，在脱出剧本前干掉所有人，伪装任务失败的可能性。”
林棋冰假装和沐朗闲聊，手放在腰间，点击外卖app的【自助下单】入口，“当务之急是定位木棉，尽快结束剧本，还得躲开白遇良的眼睛，找机会警告迟小姐，要她多加防范。”
她用骑手积分兑换下单次数，快速地输入了一串描述：木棉，性别男，小学生年龄，乃馨的弟弟，迷失在梦中游乐场，曾经在海洋馆纪念品店的货架中躲藏。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几个关键词依次亮起，又变得灰暗，屏幕上既没有出现对钩，也没弹出红叉，而是缓缓浮现了一个黄色的问号。
这是怎么回事？
“检测到客户信息混杂，已为您开启模糊搜索模式，定位已开启……”
“无法提供准确路线，请骑手按照t方向比例尺，自行前往客户位置。”
缭乱的游乐场地图页面，出现了熟悉的骷髅头小旗，代表自主定位的客户坐标，只是旗上飘了一个问号标识。
隔着重重堆叠的色块，是表示林棋冰位置的小蓝箭头，与旗帜间并无引线连接。
“那个方向好像是——游乐场的最深处。”沐朗喃喃道。
这时白遇良朝这边招了招手，示意准备继续出发。林棋冰和沐朗向他们走去，她心中的疑惑难以掩去。
为什么木棉只能被模糊搜索，或许他身在某个无法确定的路径上，甚至已经死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
“继续向游乐场内部探索吧。”白遇良笑答，“你们刚才聊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交流一下考研和就业的事儿，我俩到这之前都是学生，万一以后有机会回到现实世界呢。”
沐朗挠挠头，表情写满了对现实问题的苦恼，完全看不出在扯谎。
一行人朝园区深处走去，林棋冰目光一转，“白先生，你之前是做什么行业的来着？我有点忘了。”
听到这个问题，迟小姐和乃馨也好奇地看过来，白遇良嘴角弯出一个笑容，意味深长，“没什么特别的，你们想知道的话，找到木棉后我可以和大家仔细聊聊。”
轻松的气氛很快落下，几人一面警戒着周围，一面走过一条宽敞的主路，也是园区的中线。
各种宇宙飞船、茶杯转盘等游乐设施，皆是空荡无人，被他们经过时，也并未触发任何异变或任务。
林棋冰吊在队尾，暗中注意着手机屏幕的变化。经过目前的探索，除了几片侧翼的大型色块，游乐场地图的中轴已经被点亮，小蓝箭头离木棉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最后，白遇良脚步一停，险些被隔在他和迟小姐之间的沐朗撞上，他回头说：“不如我们到这里找找吧。”
他们眼前是一道凹凸的灰色大门，由人造大山石堆成，挂了块木匾额，用红色油漆写了四个大字：阴阳冥界。
兽嘴般黑洞洞的入口内，透出幽绿和钴蓝色的光，一阶阶石梯延伸向下，仿佛来到了老西游记里的妖洞地府。
很明显，此处是非常古早的鬼屋冒险场所。
“这是游乐园区的最里面，再往前是不对外开放的办公区域了。除了海洋馆和水滑梯之外，最容易藏人的地方就是这里。”
白遇良拉开了塑料树叶缠绕的隔离栏，“又幽深，又封闭，很好躲的。”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
幽深封闭，简直是白遇良的最佳狩猎场。
女生看向手机屏幕，很不恰巧，木棉的坐标就显现在鬼屋最深处。
不进鬼屋就找不到木棉，找不到木棉就无法逃脱白遇良的黑手。
可如果进去，在凌乱狭窄的曲折空间里，不是主动进入了白遇良的圈套？
“我们真的要下去吗？”乃馨看上去有些排斥，“这个地方看上去好可怕，谁都不会躲在鬼屋里吧？”
一时间，五个人僵持在鬼屋门口，迟小姐眯了眯眼睛，“那是什么？”
目光越过几颗修剪成球的绿树，她指向一片不远的空地，那里除了空荡的长椅，只有几架彩色秋千。
秋千都是静止不动的，除了其中一副，它正以愈来愈小的弧度摆动着，发出“吱嘎”的铁链声。
就像刚被人乘坐过那样。
“是风吹的吗？”
“不，那里……刚刚好像有东西。”
“嗡嗡嗡嗡——”一道枝叶断碎的声音骤然撕裂，植物气味升腾而起。
林棋冰几人后退半步，声源很近，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那些球形的绿树震颤起来。
“是——是熊！”乃馨尖叫起来。
一只圆耳朵从树后探出，随后是黑亮空洞的熊眼，那颗失踪的熊形头壳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它歪着头，举起一只毛绒绒的黄色熊掌，摇了摇，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勤劳可爱的熊熊园丁，友善地和众人打招呼。
“快跑！”林棋冰大喊一声。
“滋咔咔咔咔——”一支转动的钢刃从树顶刺出，将球形绿树削成残半，木屑和落叶飞扬散落。
“嗒嗒嗒嗒嗒嗒！”
黄色玩偶熊保持着微笑，突然低下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林棋冰等人猛冲而来。
他们终于看清它的另一只熊掌了——提着一架巨大无比、发出爆鸣的电锯。
第35章
电锯的噪鸣声仿佛在鼻尖上拉扯, 黄色玩偶熊冲刺而来，那双空洞的黑眼没有聚焦，但所有人都知道, 它的视线牢牢锁定在猎物身上。
“往哪里跑啊？”乃馨捂住嘴。
林棋冰等人的背后, 是游乐场尽头的围栏, 他们处于U形合围的最内侧, 两侧都无通路；
其后，是通往办公区的高大院门，被铁链圈圈缠住, 一时间松脱不开。
四周都是死胡同, 面对黄色玩偶熊的逼近，根本逃无可逃！
“去鬼屋！”白遇良大喝一声, 转身冲进了入口。
视野中的米黄色影子愈来愈大，隔着空气，林棋冰几乎能感受到电锯链条的震颤。
别无选择, 一行人狼狈逃窜，依次跑入了那道人造山石堆叠的鬼屋大门。
林棋冰穿过“阴阳冥界”的红漆木匾，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沿着灰石阶一路向下,幽绿和钴蓝色的彩光眩目,她几乎看不清暗处的轮廓。
电锯声仍在背后紧逼，催促众人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记不清跑了多久，林棋冰的动作逐渐慢下来,站在原地，前面几人的脚步也顿住了。
大约来到了鬼屋的第二道大转弯，面前造了两道阴气森森的长条乌木, 写了副门联——
上联：天堂如幻，向死求生得觅处
下联：地府遮眼，三途河外不回头
怪诞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一行人的喘息声。
“好安静。”沐朗说。
“那只熊怎么没有追上来？”迟小姐扶着石壁喘气，她身边的乃馨脸色更加苍白，双手紧紧捂住胃部，迟小姐走过去，“乃馨，你的身体没事吧？”
“没关系，我最近休息不好，可能对安眠药反应比较大。”乃馨抹了把嘴唇，勉强笑道。
林棋冰没有说话，环顾四周，暗环境中的石壁和彩光摇曳如烛，阴影伸展爪牙，她试图从中分辨出可疑的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杀人熊的声音到这就消失了？
难道像上一个剧本那样，它无法进入其他鬼怪的领地？
不，存在有这种可能，但前提是黄色玩偶熊本身属于鬼怪。
到现在为止，哪怕刚才几乎近距离接触，杀人熊都没有触发任何第六感预警，它虽然杀人，却不算鬼怪，自然不会受到鬼怪的逻辑限制。
至于它的隐匿，或许是因为鬼屋里有某种存在，让玩偶熊畏惧不敢现身，又或许它另有打算。
“它……在把我们赶进鬼屋。”林棋冰眸光微亮，声音低冷道：“那只熊希望我们到这里来。”
鬼屋里到底有什么？
这个问题在同一时间浮上所有人的脑海。
“我们现在怎么办？调头回去是办不到了。”
“不能回去，万一杀人熊还在入口等我们怎么办？”
“去找出口吧，这种鬼屋一般除了入口，还会有一个出口。”
“好，我们可以找找荧光指路牌，通常都会有的。”
确定目标后，一行人重新上路，零零散散地走在怪石夹成的甬道之间。
在甬道的边角，每隔十几步，就有一处荧光色的指示牌，连缀成鬼屋观光的路线方向。
“冰淇淋，这些丑东西看起来有点吓人啊。”沐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一处凸起的石壁后，突然坠下一道白影，是一只身披白色大袍的蓬头鬼，凌乱的假发垂在脸前，嘴角用油彩勾出夸张的纹痕，下颌与脖颈的连接处能见塑料接缝。
林棋冰看了眼蓬头鬼身后拴的铰链，由于年头久远，这些假鬼的控制机关已经老化，移动时发出“嘎吱”的牙酸摩擦声。
一路上，他们领略了各式各样的塑料鬼怪，宛如置身于老式恐怖片的道具房。
水井里探出半个身子的溺死鬼，瞪眼獠牙的牛头马面鬼，身披黑袍的骷髅鬼，拖着戏服的长发木偶鬼……
平平板板的模具躯体，大略塑出人形，配色俗气，裹上飘逸的残破布料，假发和涂装的边角还会露出皮筋网。
以现在眼光看来，有种中西元素结合的粗制滥造之美；
但结合诡谲的灯光氛围，和跳脸杀的经典套路，在十年前还是很能吓到游客的。
“一股霉灰味儿。”男大学生搓了搓手臂，嫌弃道：“这也太假了。”
白遇良领头t开路，乃馨紧随其后，沐朗在队伍中间东瞧西望，两名女生主播走在最后。
林棋冰将迟小姐往前让了让，不着痕迹地打开手机，屏幕上仍显示着木棉的定位。
骷髅旗在鬼屋色块的内部，和她隔着一段距离，但与之前的相对位置相比，竟然稍有偏移。
这孩子还在移动吗？他似乎还活着……
不对。
林棋冰眼神一肃。
变化的并不是木棉的位置，而是整个场景轮廓的形状。
这栋地下鬼屋……它在膨胀、变幻和扭曲！
“你……你在想什么呢？”林棋冰的思绪被女声打断。
哥特女孩停在前方，伸出一只手，示意林棋冰当心脚下，原来前方的石壁转弯处有一道台阶，灯光正好切在台阶边缘。
台阶光暗面仿佛河床的分界，很不易察觉。
林棋冰谢过迟小姐，走下台阶，耳边忽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第六感预警：你正处于鬼怪的视线中。 】
有东西在暗中窥视他们？女生脚步一顿，寒毛竖起，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声音，但一片寂然无获。
林棋冰立马向后望去，那道台阶后的石路空荡如昔，只有绿蓝色的幽暗光芒，在岩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好像没有东西跟在后面。
“嗯？”迟小姐走了过来，对林棋冰的张望感到疑惑。
林棋冰的目光越过迟小姐，望向队首的位置，她眼神霎时冷凝。
遥远的前方，已经不见了白遇良和乃馨的身影，而沐朗正绕过一道转弯，头也不回，似乎完全没听到第六感预警。
“沐——”呼叫声被系统提示打断。
【第六感预警：你与鬼怪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
就差半秒，林棋冰原地僵持，看着沐朗的身影消失在石壁后，她没有动作，心里浮现出一丝强烈的违和感。
“嗯嗯？”万籁俱寂，连迟小姐的声音也模糊了。
【第六感预警：你已被鬼怪标记，请及时撤离！ 】
在哪里？
鬼怪……在哪里？
林棋冰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四转，最终她将视线缓缓投向了身边仅剩的队友，迟小姐。
“嗯嗯嗯？”她低头，对上了一双苍蝇般的大眼睛。
靠在身边的哪里还是迟小姐？
两分钟前经过的戏服木偶鬼，长颈下曲，紧紧贴在林棋冰的肩上，仰着脸望她。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木偶鬼的身体没有温度，硬轻如塑料，长发披泻着拂过林棋冰的手臂；
那双鹅卵石般的眼睛仿佛活了过来，活板下巴被钉钮固定，正一张一合地，像是裂开一个戏剧性的笑容。
“你……好好好……吗？”木偶鬼喉咙里发出拟人的伪声。
古早鬼屋里的塑料假鬼，竟然变成真的了。
直播大厅的分屏幕上，各自出现了几名主播困在异空间里的场景，评论区一片热闹——
“蛙趣蛙趣，这一幕终于开始了！”
“如果没记错，上一波主播就是在这个点团灭的吧？”
“阴阳冥界这个房其实不难，但想明白怎么破很难！”
“看小林主播的咯，鬼屋只要能逃掉一个人，其余人也就还有的救啦。”
林棋冰推开木偶，夺路向旁边闪去，背后“咔哒咔哒”的声音响起。
她侧脸一看，人形木偶已然扑倒滑落，它的躯体在地上一震，四肢从戏服下伸出，如节肢动物般延展。
很快，木偶的四条肢体就关节反曲，架在地上，变形成了一只可怖的人头蝎子。
林棋冰一阵恶寒，目睹木偶长发摇晃，活板下巴“咔哒咔哒”开合，没有眼睑的大眼睛仰望着她，狂热微笑。
前路影影绰绰，似是浮现出一双双眼睛，幽光闪闪不怀好意。
显然，更多类似木偶的活鬼躲在石壁角落，蓄势待发着，等待林棋冰自投罗网。
而她身后，那道隐蔽台阶之外的来路，仍然安静空寂。
要……调头返回吗？
怎么看都是通往入口的原路更安全吧？哪怕遇上黄色玩偶熊，也比闯眼前的鬼门关生存几率更大。
在屏幕外无数道幸灾乐祸的视线中，林棋冰脚步向后微挪，下一秒，却坚定地扭转角度，朝着诡影绰绰的前路，也就是远离入口的反方向跑去。
“？？？”
“wtf，头太铁了，这都不往回跑的吗？”
“有一说一，林姐还是林姐，换成我就算知道怎么出，也不敢闯前面的关。”
“我不相信，瞎猫撞死耗子的吧……”
林棋冰全速向前逃去，没有一丝犹豫，木偶蝎子在身后穷追不舍，发出“喀啦喀啦”的关节碰撞声。
她原本是要往入口跑的，但电光火石间，之前看到的信息打破了思维惯性，于是参透此地关窍。
古早鬼屋明显以阴曹地府为设计主题，进来之前，木匾就高挂四个大字：阴阳冥界。
而就在刚刚，林棋冰一行人经过了一道突兀的台阶，被灯光淹没，恰似水畔河岸。
就在登上这道台阶后，女生眼里才出现了幻象，队友消失，她独自陷入了异空间。
林棋冰默念着在石廊里见过的门联——
天堂如幻，向死求生得觅处；
地府遮眼，三途河外……不、回、头。
第36章
她明白了。
这座鬼屋的规则是：越过代表三途河的台阶后, 就不可以回头了。
林棋冰向前奔跑着，塑料假鬼们都活了过来，在石路两旁伺机待发。
躲开一条吊死鬼吐出的长舌头,女生手撑半墙,又凌空越过震颤的地面,其下光影波涛涌动,数不清的白骨骷髅漂浮着，向上伸出手爪。
好一幅百鬼哭嚎，现世索命的地狱图。
林棋冰一个翻身跃下, 抓住落地的瞬间, 她还没站稳，竟即刻弹跳而出；
几乎同时, 一柄钉头长锤自暗处落下，砸得那片石地飞屑四溅。
女生眼神坚定，一路向前狂奔, 穿过那些变成真实的假鬼。
前面有鬼，但因为“向死求生得觅处”，所以她必须向前走, 因为生路在前方。
回头路看似空荡安全, 却是死门, 林棋冰不敢试验往回走的下场。
耳后破空声响起，林棋冰矮身一蹲，一支木偶的手臂擦着发顶飞过，重重夯在头侧的墙壁上,直接抓下一块硬脆的碎石。
女生在地面翻滚，直至躲入一处凸起后，手摸到木头的冰凉, 她才发觉，自己竟靠在一具棺材旁边。
而此时，手机app的冷漠女声传来，“骑手注意，您已到达客户坐标附近，请仔细搜索。”
林棋冰看向手机，小蓝箭头已经离黑色骷髅旗很近，木棉居然在周围吗？
她环视过去，却没发现任何踪迹，目光转向身畔的粗糙漆板，女生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木棉会不会躲在棺材里？
林棋冰掀起棺材板，长木盒内黑暗阴湿，透过缝隙，她蓦然对上了一双发亮的眼睛。
“木棉？”她轻声。
那双发亮的眼睛看了过来，林棋冰心中一松，彻底掀开木盖子，幽光洒入内部，棺材内竟然空无一物！
别说小男孩的身影，就连那双眼睛都没踪迹了。
她又将棺材盖子掩上，让黑暗重新笼罩视野，却再没找到那两点亮光。
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咣当——”一颗长发的头颅从天而降，砸落在林棋冰身边，又转瞬腾起。
她低头扫去，直面上木偶蝎子鬼的脸孔，它的脖子无限延长，就像一根凭空长出体外的脊椎，在空中如蛇一样摇摆着，末端连接着头颅，活板下巴“咔哒”开合，仿佛咀嚼。
女生果断放弃了棺材，拔腿就跑，继续向出口逃去。
曲折石径的尽头，一抹亮光隐隐浮现，林棋冰闪开探颈而来的木偶鬼，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刺；
手肘摆动，躲避木偶鬼的张口噬咬，她几乎能感受到，那副木头齿列紧贴着皮肤对撞。
如果被咬中，以这样猛烈的劲道，恐怕整个肘关节都会被粉碎掉吧。
那抹亮光越来越近了。
木偶蝎子鬼穷追不止，前路两畔鬼影摇晃，她听到令人头晕的嘶鸣声，仿佛万鬼在脑中齐吟，打定主意要将生者留在死地。
林棋冰将肌肉使用到极限，不听不看那些幽魂的扰动，紧盯前方，几个跳跃后，她一头撞进了光晕里。
“嘶……”
女生双膝一软跌倒，在地上翻滚几圈，捂着头睁开眼时，身前身后空寂安静，已不见了木偶蝎子鬼。
幽绿和钴蓝的暗光依旧，鬼怪们僵立在石壁间，塑料身体，人造假发，复原了古早道具的姿态，好像不曾移动过分毫。
终于脱离出幻象了。
林棋冰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树叶的沙沙声遥远传来，来自鬼屋出口之外。
她现在应该身在观光t路程的后1/3处。
向前走了几步，林棋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沐朗双眼紧闭，靠坐在石壁上，他不远处的地面，乃馨扑倒俯卧，仿佛也陷入了深度睡眠。
男大学生的眼皮微微抽动，能看见眼珠在其下快速转动，在梦境中遭遇着某种危险。
“沐朗，醒醒。”林棋冰摇动他的肩膀。
沐朗的身体抖了一下，呼吸节奏紊乱，气声吁叹，出现了即将苏醒的迹象。
林棋冰又去唤乃馨，年轻女人沾满灰的面颊动了动，睫毛轻颤起来。
这时，不远处的石壁后，突然传来微弱的动静。
女生动作停止，眼神变得冷静，她忽然想到，这里还缺少了两名同伴：迟小姐……和白遇良！
林棋冰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石壁转角之后，能斜斜看到昏迷的迟小姐。
哥特女孩显然还陷在幻象中，胸口起伏急促，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然而，一柄冰锥正悬在她的头顶。
白遇良的背影有些不稳，大约是刚复苏的缘故，他定了定神，紧握着冰锥举起。
眼看下一秒，那闪烁着寒芒的尖端就要落下，没入迟小姐的天灵盖。
“白遇良，住手！”林棋冰高叱一声。
男人下意识看过来，双眼满含凶戾，手上动作稍滞，林棋冰看准这个机会，按下了掌中物件的扳机。
“哧——”
刚兑换出的发射枪喷出黑绳，金刚钩爪带着攀岩索，以一去无回的决绝划破空气，精准落击，扣抓在白遇良的凿冰锥上。
白遇良反应极快，用尽全力刺向迟小姐，然而在两厢拖拽角力下，冰锥还是脱手落地，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 X的。”男人咒骂一声，踢了一脚地上的钩爪，拾起凿冰锥，阴笑道：“自己送上门，那就先解决你，反正早晚都得死。”
白遇良不欲拖延，醒来的人越多下手便越麻烦，为免夜长梦多，他暂放迟小姐，向穿外卖服的年轻女生疾驰而来。
林棋冰惊呼一声，转身奔跑，朝着来时的方向逃去。
大约在幻象中消耗了体力，女生奔逃的姿态虚软，甚至有些歪斜，显然力不能支；
白遇良愈发胜券在握，一路越过地上的沐朗和乃馨，与林棋冰的距离越咬越近。
“受死吧！”白遇良咬牙邪笑。
跑出一段后，女生微微回头，确认对方追了上来，这才发足狂奔，速度陡然拔升，姿态轻盈如一头健美的鹿。
一时间，竟又将白遇良甩开了一截。
刚才的疲累状态，居然是为诱敌而装出来的。
眼看林棋冰的速度愈来愈快，白遇良手腕一翻，一只蓝色纸飞机出现在手里，机翼摇动几下，竟凭空悬浮在了空气中，与白遇良保持同样的速度，虚空疾疾飞行。
直播大厅评论区：
“我靠我靠，居然是稀有级加速道具。”
“蓝色纸飞机耶！我看小林主播要惨啰！”
“不稀奇，对面是C级主播，折在他手里也不算意外。”
“嘿嘿，看过的人来透露一下，老白可是背靠大社团的选手，排名不比白鸽低哦。”
屏幕中，蓝色纸飞机一扭，羽箭似的疾飞向前，白遇良双脚一轻，速度随之提升，他的步伐接连跨出，仿佛没踩中地面，而是踏上了低空气流，无重力般乘风加速。
男人和年轻女生之间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着。
“……”两人不知跑出多远，他听见女生说了句话，被吹散在空气里。
说什么都难逃一死！白遇良伸出手臂，一把抓空了林棋冰的头发，他狞笑着驱动双腿，手中冰锥高扬，再次伺机扑上。
就在这时，一串银色的链状物飞出，从女生肩前甩过，险些拍在白遇良脸上。
他一把抓住，想要扔掉，却看清了指缝间滑落的小牌子。
赭色装饰牌，刻有一根穿线的缝衣针，与白遇良身藏的那块一模一样。！ ！ ！
白遇良眼神一厉，看向林棋冰，女生仍在奔跑。
这次刺杀任务，不是只派了他一个人吗？
不仅如此，他根本没见过她，社团里从没有这张脸。
“可笑的浑水摸鱼！”白遇良怒喝，追了上去。
男人再次举起冰锥，女生近在咫尺，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却无法打断敌人的蓄力。
疾驰中的林棋冰突然急刹，身体一矮，竟然滑蹲在地上，意欲将男人绊倒。
白遇良冷笑，他动作一变，重踏在女生背上，越过落地后，返身就将凿冰锥刺过去。
“……拜。”他终于听清了女生在说什么。
林棋冰咳嗽着站起，扶住石框，拂掉身上的鞋印，重新抬起头，对白遇良说：“拜拜。”
两人之间，蓦然已被一道光影切割出的石阶所隔。
是那道寓意着三途河的石阶。也是鬼屋幻象的触发节点。
白遇良这才发觉，他被林棋冰带返原路，此刻无意间回到节点之前，已然站在了石阶的另一边！
男人瞪大眼睛，一步踏上石阶，用全身力气刺出凿冰锥，却只是徒劳，锥尖穿过台阶上空时，竟一寸寸消失在空气中。
最后，白遇良看见，林棋冰的身影隐没在了石阶上。
周围的影子蠕动起来，光影重构，他被第二次拉进了异空间，面对那些由假变真的活鬼。
林棋冰眼见着白遇良身体一僵，闭眼蹒跚向前，完全失去了攻击力。
她用攀岩绳将对方捆住，打了一串死结，和水井里的塑料女鬼绑在一起。
女生捡起冰锥，踹了他一脚，快步走向通往出口的位置。
白遇良从经历过的异空间里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在此之前，她必须和沐朗、迟小姐等人汇合。
第37章
五分钟后, 林棋冰回到了同伴们所在的地点。
“冰淇淋？”
她转过一道弯，看见迟小姐已经醒转，乃馨正将她扶起,而沐朗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女生之前遗落的黑绳和钩爪。
男大学生的目光满含担忧, 看向林棋冰身后, “你没事吧？白遇良他……”
“绑起来了，应该一会儿就会跑出来。”林棋冰望了望天，又说：“大约十分钟吧。”
迟小姐原本在整理衣裙,她停下手中动作,看了过来，在凝重的气氛嗅到了一丝异常, “发生什么事了吗？白遇良怎么不见了，你们……”
哥特女孩挪向通道口，有些警惕地看向林棋冰等人。
看样子, 假如林棋冰等人有任何异动，她都会立马逃离这里。
林棋冰向前半步，迟小姐紧盯着她,手中出现了一只带喷嘴的墨水瓶,并将它高高举起, “你别过来！”
这是什么，防狼喷雾吗？
“白遇良刚才要杀你。”林棋冰凉声打断了对方的动作，“就在你昏迷的时候。他隐藏身份混进游乐场，专门为了干掉你,这或许是某种组织的任务。”
说着，林棋冰拿出杜海荣那根银链，小小的赭色针牌垂荡着,在迟小姐眼前摇曳。
“认识这个吗？”
“如果我是杀手，没必要拿出来给你看。不过白遇良倒是真有个一样的。”
迟小姐的动作停顿了，脸色发白，她观察着林棋冰的眼神，试图找出撒谎的痕迹。
几秒钟后，她的表情缓和些许，但还紧握着那支墨水喷雾瓶，也没说其他的话。
显然，如果存在刺杀者，作为C级主播的白遇良，危险性要远高于林棋冰和沐朗两人。
女孩有些动摇，但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
“你怎么证明？”
“你到底是谁？”
两个女生的声音同时响起，在迟小姐紧张的注视中，林棋冰一步步走近她，不顾对方的退缩，抬手按下了哥特女孩的动作。
“你可以不信，但现在，请务必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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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后，林棋冰、沐朗、迟小姐和乃馨四个人，躲在了路线尽头的一处石块后。
发现这个地方实属意外之喜，洞口极其隐蔽，是当年建造人员遗留下的，被前方的假鬼机关挡住，如果走过来仔细看，很难看出端倪。
斜距不到十米，就是鬼屋的出口，透入的阳光对藏身于阴影的几人来说，过分明亮眩目。
“我们在这等什么？”迟小姐问。
林棋冰目视前方，“等白遇良。”
“面对与队友离心的情况，正常人会纠结和失落，而坏蛋会选择……撕掉面具。”
话音落下，半分钟的沉寂后，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嘘。”林棋冰无声地竖起食指。
白遇良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从通道另一端赶来，手握凿冰锥，眼神写满凶t意。
“哧……哧……哧……”
他喘着粗气，如同刚从危险中逃出，衣服上还依稀可见被捆绑的痕迹，
男人像一头追丢猎物的野兽，直奔出口而去，似乎笃定了林棋冰等人已经逃出鬼屋。
白遇良没有在石径中停留，几步跨出了鬼屋出口，只剩淡淡的冷戾残存在空气中。
“这，原来真的是他。”目送白遇良离去，迟小姐靠在石壁后小声说。
她看向林棋冰，叹息道：“抱歉。早知道这样，应该和你们直接跑出去，现在的话，他一时半会肯定不会离开附近的——”
林棋冰按下几人，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大约过了几十秒，鬼屋出口空荡，安静到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出口门外。
白遇良手持凿冰锥，去而复返，他望向鬼屋内部两侧，阳光在硬锐的锥尖上反射，发出刺目的光芒。
林棋冰无声地靠在石壁背后，看着小光斑四处弹跳，滑过脚尖前方三寸的地面。
她面无表情，感受到身后的迟小姐和乃馨抖了抖，缩得更加小团。
“哼，真跑了。”
白遇良冷笑一声，终于确认鬼屋内无人，转身离去了。
一种毛骨悚然的氛围在石洞中升起。
“看来白先生刚才没走，躲在出口旁边了。”沐朗抹了把不存在的汗，玩笑道：“应该把乃馨的安眠药再给他喂一次，让他出不去鬼屋，睡到剧本结束才好。”
林棋冰站在原地没动，“他得出去，得让他完成他的使命。”
使命？
迟小姐看了林棋冰一眼，又瞧了瞧自己，有些狐疑地站远了些。
下一秒，一道电锯的噪鸣声在外面炸响，在距离鬼屋不太远的地方。
“嗡嘎嘎嘎嘎——”
四人对视一眼，一窝蜂地溜到出口大门旁，依稀看见白遇良狼狈奔逃的背影，而他身后几米处，树丛中蹿出一个黄色的影子，气势汹汹地追杀而去。
是那只黄色玩偶熊。
它也一直在鬼屋出口蹲守着他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乃馨喃喃惊叹。
白遇良在杀人熊的全力追杀下远去，跑往了游乐场另一端的方向。
有了他的献身牺牲，短时间内，林棋冰等人的探索都会相对安全。
警报解除，林棋冰专门回到那具棺材旁，掀开了盖子。
“这里果然找不到木棉。”
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棺材道具，女生思忖良久，之前在异空间所见的那双眼睛，亮而圆，分明和照片上的木棉一模一样，极其熟悉。
为什么被木偶蝎子鬼追逐时，会有这双眼睛一闪而逝呢？
难不成……木棉藏到了三途河外的异空间里？
但那时她掀开盖子，棺材里却又什么都没有。
“木棉或许在这，至少在这待过。”林棋冰一面往外走，一面梳理道：“但是我们看不见他，起码无法以常规的方式看见。”
“你是说，他在异空间里，且是独立于三途河活鬼之外的另一个异空间？”沐朗问。
“只是个猜想。”林棋冰点点头，“我们还是先去其他园区找找，按照以前的经验，不探知游乐场的背后故事的话，是很难获取核心线索的。”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迟小姐的喊声，“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东西！”
林棋冰看过去，只见迟小姐站在棺材旁边，不顾已经惊呆了的乃馨，一只手撑着棺材盖子，另一只手则握着那只墨水喷雾瓶。
她和沐朗刚转过身，哥特女孩就已按捺不住，竟直接将棺材板掀了下来，“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一股刺鼻辣眼的陈年墨水气味扬起，很快充斥了鬼屋的狭长通道。
“咳……咳咳咳。”
几人仿佛被迎面砸了一拳，捂脸弯腰，纷纷咳嗽起来。
林棋冰擦掉眼泪，走到捏着鼻子的迟小姐身边，“你往棺材里喷防狼喷雾？”
“这不是防狼喷雾。”迟小姐晃晃瓶子，有些讪然，“这是显影墨水道具，和白遇良那支紫光手电一个效果，但是我这个更好，有概率能显形鬼怪之类的东西呢。”
“辣眼睛只是副作用，虽然副作用好像强了点……”她补充道。
这玩意岂止是辣眼睛，假如能揭开杀人熊的头罩，给它也来一下，估计他们也不会被追杀这么久。
迟小姐指向地上的棺材板：“我怕万一棺材里有鬼，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就往里喷了一下，没想到——”
棺材盖板的内壁上，已经沾满细细密密的黑色水滴，但其中有一处地方却不沾墨，显印出干净的图案。
是一幅线条简笔画，像小学生在课本角落的涂鸦，十分稚嫩和歪扭。
太阳高悬，花草缀地，四个一样高的小人站在一起。
他们手拉着手，背后竖着几道凌乱的长线条，仿佛山崖，又好像是大象的鼻子。
“且不说画的是什么。”沐朗摸摸下巴，“这个角度，应该真是躺在棺材里画出来的。”
几人对视一眼，看来木棉的确在棺材里待过。
林棋冰往出口方向走了几步，遥望沉思，“这些线条很眼熟，应该是游乐场里的景象。”
“是水滑梯。”女生突然回头。
迟小姐挑了挑眉，“你是说，木棉躲在棺材里时，画了一幅四个小伙伴站在水滑梯前游玩的快乐场景？”
“这里面会有他自己吗？除他以外，其余三个是什么人？”
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一个小学年纪的男孩，在梦中进入了早在出生前就被拆除的游乐园，并和里面的东西一同游玩，以至于失踪……
海洋馆里，林棋冰等人曾隔着污浊的海洋缸，一瞥过那些彩色的水滑梯。
那样废弃的设施建筑，真的能让“人”游玩吗？
“只有去一次水滑梯园区，才能知道这幅画的由来了。”林棋冰决定道。
几人将棺材盖板放回原位，按路线离开了鬼屋。到出口外后，阳光重新洒在他们身上，照耀着游乐园中死寂欢欣的一切。
彩色水滑梯高高架起，隔着远处就能看到，林棋冰等人朝那边走过去。
女生回头看了一眼，鬼屋的大门仍然黑洞冰凉，而木棉很可能还在里面，等待他们的发现。
“如果追木棉的是他的鬼怪朋友，那他为什么躲在棺材里，还有心画画呢？画的还是疑似鬼怪的东西。”沐朗长出一口气。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林棋冰转向迟小姐，“请问你的那支墨水，除了鬼怪以外，能显影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迟小姐想了想，诚实地回答道：“血液、灰尘、油脂，还有……”
“还有什么？”
“眼泪，还有眼泪。”
第38章
三十分钟倒计时结束, 由于没找到客户，外卖app的下单界面关闭。
“走吧。”林棋冰点击屏幕，标记了代表木棉的骷髅小旗消失的坐标。
一路无话, 离水滑梯园区愈来愈近, 沉默中, 林棋冰突然问道：
“迟小姐,白遇良身上的那块赭色针牌，到底代表什么组织？”
哥特女孩顿了下，看向他们, “忘记了, 你和小沐先生都算是新人。”
“就像白鸽的标志是绿底白鸟旗，而那根穿线的缝衣针,是一个名为'互助者联盟'的主播社团的图腾。”
“互助者联盟？”沐朗用手遮住日头，好奇地说：“听上去像那种互助互利的公益组织，怎么会搞刺杀这样的事情？”
迟小姐摇了摇头, 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排斥，嫌恶道：“因为他们所宣称的'互助'，是指行凶杀人。”
经迟小姐介绍,林棋冰等人这才知道,在忏悔之城中,存在着大大小小的社团，占据了直播世界的大部分资源流动。
面对高死亡率的剧本直播，抱团取暖是必行之策。更何况人类多的地方，必定会形成秩序和组织。
哪怕是直播系统这样的地方,也会产生由罪人主播组成的社团。
至于社团的理念和规则，更是天然地倾向丛林斗争。
换句话说，很容易聚集一批无约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信徒。
“互助者联盟,就是社会达尔文中的佼佼者，他们是排行榜上top3的社团，笃信欺诈、威权和血腥掠夺。只要是互助者联盟主播参与的剧本，其他主播的死亡率都高得吓人，而他们自己人的生还几率则相对提高。”
这话不用迟小姐解释，林棋冰立即想起了上一个公寓剧本。
第一个对她下手的是司徒坤，这个变态或许实力不足，没有达到加入社团的门槛；
但笑里藏刀的杜海荣，危险程度却比司徒t坤高了好几个level，他是她所知的第一名互助者。
像杜海荣和白遇良这种人，在互助者中甚至还有成千上万个。
“互助者的确日常行恶，可为什么执着于狙杀你呢？甚至不惜掩藏身份混入剧本。”
林棋冰有些好奇地看过去，迟小姐的实力不过D级，应变能力甚至比不过刚玩第二场的她和沐朗。
但不算强大的哥特女孩，却能轻易拿出墨水瓶那样的，胜过C级主播储备的道具。
“白鸽社团的唯一领袖兼创立者，是我的亲姐姐。”
林棋冰想起了接任务当晚，她在广场上见过那位哭泣的女人，西装美艳，成熟且气场强大。
虽然迟小姐眼线浓黑、皮肤煞白，很难在她脸上分辨遗传学的痕迹，但两人的举止的确亲密无间。
姐妹俩的名字也很配套，迟小姐大名迟一婉，而白鸽社团的首领名叫迟一韶。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抱着盒子的那位是你姐姐。”
沐朗下意识回忆道，被林棋冰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盒子的含义，大概率是白鸽社团有成员在剧本中亡故。
他赶紧捂住了嘴。林棋冰还未宽慰迟一婉，就听女孩缓缓道：“那是我姐夫。”
“如果他没出意外，原本是他来带我进这次剧本的。”
原来白鸽社团临时征召人员，背后还有这重原因。
男大学生自知失言，几乎想钻到地缝里去，脸上染了一层赤红，连声道歉不止。
“我姐和姐夫是在直播里认识的。”迟一婉的妆面看不出表情，她垂下了眼睛，低声说：
“姐夫最后参加的是两星半剧本，原本预计可以通过，但偏偏碰到了互助者联盟的熟人。”
林棋冰了然，内心更加沉重。从白鸽领袖的伴侣殒命，到白鸽仓促发布保护任务，再到互助者趁机混入剧本，刺杀白鸽领袖的妹妹。
层层扣扣，仿佛一切都在互助者联盟的算计之下。这个组织确实令人齿寒。
一行四人像做贼一样，一边躲在掩体下行走，一边小声说话，直至穿过游乐场对角线。
“那边是咱们来时的树林。”沐朗贴着围墙根，指向不远处的阴暗密林。
他双手抓住铁艺围栏，小臂上提，一脚踩空跌落，“爬不上去，看着不高，但是有游戏里那种空气墙。”
看来剧本地图设有禁制，想钻空子翻墙出去是没指望了。
“一点钟方向有东西”林棋冰转过头。
树林绵延成一块灰绿色的厚毯，无边无际，已找不到他们初入梦境时的那条小径，然而在枝条树影之间，却隐隐可见一角深红色的钢铁。
一辆红色小汽车停泊在树林中央。
“这会是谁的车？”迟一婉纳闷道：“总不能是木棉一个小孩子开来的车吧？”
“也没准是梦境的一部分。”林棋冰望着那落了一层薄灰的车灯，问乃馨：“你家里有类似的车吗？”
乃馨轻轻摇头，几人之间重新陷入沉默。
林棋冰一行人离开围栏，将红色汽车孤独的影子抛到身后，过了一会，他们终于来到水上乐园的大门前。
由两道彩虹相接而成的大门，缀有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小灯，在阳光下闪烁着缤纷的光，虽然明显褪色，却不显陈旧，反而蒙上一层时光暂停的朦胧感。
虹门之后，是一处半封闭的建筑，前设泳池、喷泉和凉亭，后方数条彩色管线接天而起，是跨过园区一角的水滑梯，其中以一道纯白色滑梯最高也最陡峭。
“你们听到声音了吗？”林棋冰手搭在水上乐园的伸缩门边，身边合力拉拽的沐朗问道：“好像是……有人在唱歌？”
越过彩虹大门，他们踏入了水上乐园的范围，裸土地衬在水磨石路两侧，似是荒废已久，不见当年的葱茏绿草。
一阵歌声遥遥传来，不知从何处响起，飘荡在林棋冰等人的四面八方。
“嘿，回来吧，亲爱的朋友！”
“我们手牵着手，去往梦中的乐园，去往金色的青春。”
“回来吧，请与我再相聚……”
歌声似有若无，悠扬而低沉地在耳边回响，曲调因过于欢快而显得惆怅。
林棋冰的眼神由迷茫转向冷静，“这首歌我们入园时听过一遍。”
这些歌词代表什么含义呢？
四个人彼此看了一眼，按照常理，这里很可能就是游乐场的核心秘密所在了。
静谧的水上乐园中，系统提示音突兀响起——
【第六感预警：你正处于鬼怪的注视中。 】
“哎，那里好像有人！”沐朗突然看向远处的小广场。
林棋冰转过头，看见人造棕榈树后，竟露出了一片绿色的影子。
余光捕捉到，一只白生生的脚踝在树后闪了一下，随即一瞬而逝，好像跑入空气中，只剩树影摇荡。
【第六感预警：你已脱离鬼怪的视线。 】
几名主播齐齐一悚，看向状态面板，暴露度已经由常规的20%左右跳上30% 。
这里有东西在窥视他们！
阳光明媚，但凉意爬上几人的脊背。他们意识到，刚刚出现的鬼怪，很可能就是木棉的“朋友”。
“那个鬼怪似乎……穿的是泳衣？十年前的那种款式。”林棋冰回忆道，“看上去是女性，年纪不大。”
水上乐园里的鬼怪身穿泳衣，并不令人意外，女生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
“如果她是木棉的鬼怪朋友，一个小学年纪的男孩，和至少十几岁的姑娘做朋友，即使是在梦里也有点怪吧？”
“她会不会是木棉的幻想，其实不存在的那种？小孩子的想象力总是过度丰富的。”
林棋冰的思虑还是难以挥去，既然木棉梦到的游乐园真实存在过，那泳装女生的鬼怪，以及可疑的员工小宋，甚至黄色玩偶熊，是否都切实地在乐园中出现过？
这些诡异之物组成的游乐场，似乎正在招手，欢迎旧日访客的到来，以及永不离开。
“十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女生无声地问。
回答她的只有塑料树叶的沙响，炙烤在头顶的灼灼阳光。
“不管怎么说，先挑重点，把水上乐园探索一遍吧。”
水上乐园的主体建筑是一栋半露天楼馆，钢结构吊顶，从大厅持票进入，可以连通各处设施，比如水滑梯、造浪池和漂流滑道。
一推开大门，首先闻到一股泳池消毒的氯水味儿，经过柜台，还能看见撕成一沓的门票票根。
墙上白皮剥落，地砖尚算干净，大幅玻璃通天窗蒙了层污渍，透入斑驳模糊的日光。
“好空旷啊。”沐朗的回声在场馆里响起。
几人观察着大厅四周，空寂悄然，没有可疑的鬼怪踪影，他们不免松了口气，却又更加警惕。
“走一遍一楼，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林棋冰环视两侧走廊，左边是水上乐园的设备室和仓库，封闭而黑暗；
右边则是泳具店和零食店，通往一处亮光，是连接室外的露天楼梯。
“先把左边摸清吧。”她说。
几人朝左边走廊走去，按下开关，灯泡在头顶“咝咝”亮起，投下暗沉的光晕。
设备室这边很热，隐隐发出机器转动的嗡鸣，好似还在操控着水上乐园的电力和机械。
几道房门都是锁着的，只有一处仓库的门锁坏了，门扇能推开约20厘米，却也钻不进去人。
“里面好像装的是浮板、泳圈之类的东西。”林棋冰从门缝边站直，舒缓视线，迟小姐的脑袋在她下方，惊叫一声：“那是什么？”
林棋冰看过去，目光勉强看清昏暗仓库的侧位，门扇的不远处，居然站着一双苍白的脚！
那是一双女生的脚，毫无血色，也没穿鞋袜，沾着些水珠和灰尘，向上是赤裸的小腿，随即淹没在黑暗中。
【第六感预警：你与鬼怪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
在林棋冰凝滞的注视中，那双脚的趾头突然动了起来，它们走向门口，似乎与主播们只隔一层门扇，偷听他们说话。
几人拉远了距离，眼睛不敢离开门缝，生怕被来个贴脸杀。
然而，那双脚却缓缓退去，直至隐没在黑暗中。
“咯咯咯咯咯咯……”
林棋冰刚要说话，一串清脆的欢笑声就砸进耳鼓，震得她一惊。
女生连忙看去，看见走廊另一侧，一个身穿泳装的少女背影跑了过去，消失在转角后。
是……鬼怪显形了吗？
“喂。”她的肩被拍了一下。
陌生的声音。
林棋冰转头，对上了一张空白没有五官的脸。
是刚刚跑走的那名泳装少女。
少女身材姣好，皮肤粉润恰似活人，不见之前一瞥的苍白。
她头发一甩，越过林棋冰t跑向前方，赤足在瓷砖上轻轻作响。
林棋冰看向身边，沐朗、迟一婉等同伴已然消失，空气变得更加燥热，她这才发觉事情已经开幕。
前方传来无脸少女的催促声：“来呀，你发什么呆呢？笨死了。”
这时，耳畔声音应时响起——
【系统提示：你已进入鬼怪的梦境。 】
第39章
【系统提示：你已被带入鬼怪的梦境。 】
【脱出条件：根据已知信息, 合理扮演角色，存活至梦境时间线之后。 】
【本次奖励将在剧本结束后结算……】
耳边的提示音落下，林棋冰彻底意识到, 她此刻置身于鬼怪的梦境。
而梦境主人, 大约就是眼前的绿色泳衣少女。
乃馨说过, 当年游乐场被关闭的原因, 似乎是游客意外死亡事件，之后还有闹鬼的传闻……
是你吗？
梦境中的无脸少女十分活泼，见林棋冰不动弹,蹦跳着跑回来,嗔怪着，推了她肩膀一下, “快走啦，一会滑梯排队都排不到！在学校里也没见你这么呆，哼,木头脑袋！”
推的这一下，看似轻飘飘，但落在林棋冰身上却仿佛加诸千斤巨力。
她像被铁锤抡了一下,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 重重砸上了墙壁。
“咚”地一声,她的后脑勺被掼在墙上。
“嘶……”女生险些咬到舌头，只感觉眼冒金星，肩胛骨剧痛，后半幅身体都快撞碎了。
如果绿泳衣少女再撒娇似的给她来一下, 她真的可能变成一只被踩瘪的易拉罐，当场暴毙。
由于鬼怪梦境中，林棋冰保持着自己的原样,所以她无法通过衣着或体貌来判断，现在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能提示信息的，只有周围环境，和鬼怪的态度。
林棋冰想到上一次梦境，她扮演假妈妈，雯雯会掐她的脖子做惩罚，但在梦境对应的真实事件中，雯雯并不会对刘阳无礼。
所以她被绿泳衣鬼怪打飞，应该也是梦境附加的威慑效果，而真正的绿泳衣少女，只是在和朋友打闹罢了。
根据之前的对话，她现在扮演的，应该是绿泳衣的同龄好友，两人很可能就读于一所学校。
于是，她不顾剧烈的不适感，赶忙跟上去，“来了来了，都听你的，谁让我欠你的呢。”
绿泳衣少女快活地笑起来，那张空白的脸转向林棋冰，似是看了她一眼。
鬼怪拉起女生的手，将她拽向右侧走廊的商店，绿泳衣径直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支烤肠，和一串鱼丸。
“选一个！”两支竹签都被举到林棋冰面前。
这……有什么不同吗？
烤肠是油润的肉粉色，飘散着独有的香气，被烤到爆裂，焦脆的边缘变成深色，滋滋地冒着油；
鱼丸则火候轻一些，雪白的两颗微微泛黄，中央涂了酱汁，看起来更柔嫩鲜甜。
“别磨蹭，快选一个！”
绿泳衣鬼怪催促道，不太耐烦，两支穿透食物顶端的竹签被挥舞起来，几乎戳到林棋冰的眼睛。
林棋冰闪头欲躲，却被无脸少女一把抓住手腕，对方的声音已不似之前活泼，带着一丝阴郁和神经质，“呵呵呵呵……怎么，你又想跑了？”
手腕被攥得发疼，一种阴冷感渗入骨髓，林棋冰看见自己的皮肤再次蔓延出青灰之色，状若尸体。
不愧是一星半剧本，绿泳衣鬼怪的侵邪速度，比小女孩雯雯要快多了！
她无法拂逆鬼怪的指令，只好随手一选，拿中了那支火候较重、爆裂冒油的烤肠。
“你确定吗？”绿泳衣少女阴阴笑道。
林棋冰还未说话，就感到指尖一阵刺痛，低头看去，绿泳衣少女一手握住竹签的尖端，另一手抓起她的食指，竟然要将竹签从她指尖生生刺进去！
不对，选错了！
女生僵持着力道，完全挣不开绿泳衣鬼怪的钳制，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笑了声：“你想错了，这支烤肠是给你的。”
绿泳衣的动作这才停下来，似是有些满意。
林棋冰不着痕迹地看向手指，已经被戳出了一个小坑，隐隐渗着鲜血。
如果再慢一点，恐怕她的手指就被活活穿成烤肠了。
“那你要这串？”绿泳衣鬼怪又将鱼丸递到女生眼前。
林棋冰看向那两颗串在一起的鱼丸，嫩白色，中心涂了两抹黑褐色酱汁……
闻到咸鲜的鱼香，女生咽了下口水，并非被勾起食欲，而是全然出于恐惧。
“不了不了，都是给你的。”林棋冰平稳道，将鱼丸也推回绿泳衣手中，“你快吃吧，免得待会凉了。”
绿泳衣鬼怪定定看了女生两秒，这才收回动作，林棋冰在她空白的脸上看出了遗憾。
“你不应该最喜欢这些……部位了吗？”绿泳衣失落地说。
林棋冰一阵恶寒，落实了心中猜测。
——这两颗鱼丸，好像两颗眼球啊。
假若选了鱼丸，此刻被代替食指被竹签刺穿的，大概就是她的眼珠子了吧？
无脸的绿泳衣吃完了烤肠和鱼丸，两根竹签在她手中直接碳化，直到变成一撮飞灰飘落。
她看向林棋冰，变了情绪，丝毫不见刚才实施酷刑的阴戾，娇憨地挑剔道：“你连泳装都不换，待会怎么玩水滑梯呀？”
说罢，绿泳衣再次拖起林棋冰的手腕，拉着她向楼梯上走去。
林棋冰忍耐着皮肤被冻伤的痛感，跟随无脸少女来到二楼，西侧走廊由两个大房间组成，各挂了一个更衣室的牌子，女右男左。
绿泳衣少女搭上门把手，在“女更衣室”的字牌下转头，“你怎么站着不动，快换泳衣呀！”
在充满恶意的视线中，林棋冰走向了鬼怪，她刚要跟随无脸绿泳衣进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只见她脚下一顿，竟然原地转了个弯，朝旁边走去。
任凭绿泳衣快要攥碎了女更衣室的门把手，林棋冰面色如水，淡定地走到一边，推开了隔壁男更衣室的大门。
阴冷凝重的气氛霎时消散了。
“那我先进去换衣服了。”她转头对无脸少女说。
“梆”地一声，林棋冰合上了男更衣室大门，将绿泳衣的杀意和不甘隔在外面。
她环顾四周，男更衣室环境良好，细长的铁皮柜门密密匝匝，晾衣绳上搭了几条素色毛巾，还有平角泳裤之类的泳具，墙上贴着健身房的肌肉男海报。
林棋冰没猜错，她正在扮演的这个角色，的确是男性！
绿泳衣对待“他”的态度，有一种亲昵的轻慢，不仅任性大胆，还带着不明显的压制意味，很可能不是对同性好友。
“他”就算不是绿泳衣的男朋友，也是和对方关系极好的异性密友。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刚刚幸好没有在绿泳衣的诱导下，和她一起进女更衣室。
谁也不知道违反“合理扮演角色”这一规则的后果。
那么她所扮演的不知名男生，和无脸少女的死亡事故，又存在何种联系呢？
“首先要知道，'他'的身份信息吧。”林棋冰喃喃道。
她在男更衣室里转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物品，铁皮储物柜的门大多紧锁，偶有几间敞开的，或者没有拔钥匙的，里面也都是普通的香皂毛巾和换洗衣物。
完全无从辨别哪个柜子属于“他”。
林棋冰安静思索，忽然，她被角落里的一只老木柜子吸引了视线。
不同于漆面亮新的铁皮储物柜，这只木柜矮矮大大，布满使用的痕迹，显然不是客用。
女生仔细观察，发现它旁边有一把旧塑料椅子，很眼熟，是露天水场淘汰下来的。
而矮木柜的表面，留有一圈圈深色的污垢，像是经常被人当作桌子，摆放茶杯而留下的茶渍。
从茶渍圆圈的直径来看，应该是属于同一种杯子。
“倒像是水上乐园员工休息喝茶的地方。”
林棋冰拉了一下木柜的门，但这只员工所用的储物柜紧锁着，钥匙不见踪影。
她有种预感，这只不寻常的木柜一定藏有重要的东西。
找了遍更衣室，却不见员工储物柜的钥匙，林棋冰眼神一动，发觉钥匙很有可能在水上乐园入门处的服务台。
可是她该如何避开绿泳衣，单独走一趟一楼门厅呢？被鬼怪发现脱离剧情，恐怖后果可想而知。
只能搏一搏了。
林棋冰站到更衣室门前，屏住呼吸，耳朵轻贴门缝，细听外面的声音。
走廊里过分安静，似乎一墙之隔的无脸绿泳衣还在女更衣室，门后悄然无声，不知她在里面做什么。
“呼……”她松了口气，无声地拉开男更衣室门。
女生放轻脚步，离开房间朝走廊另一端走去，借着室外水波荡漾的声音掩去行踪。
林棋冰快步来到服t务台边，身体一矮，就藏进了柜台后面，黑暗狭小的空间会给人些许安全感，她清空杂念，专注搜查起来。梦中的柜台看上去比剧本中簇新得多。
票根夹、值班表、客用储物柜的手牌盒子、坐柜客服穿的平底凉拖……
一件件物品从林棋冰手中经过，却没有钥匙的踪影，她眯起眼睛，难道找错地方了？
女生合上最后一只抽屉，刚欲起身，就听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传来“哗啦”一声碎响。
金属的碰撞声让林棋冰全身一震，她立马抬头，扫视周围发现没有鬼怪的影子，这才放下心。
她踢到的是一只纸鞋盒，藏在柜台底板的下面，落满灰尘。
掀开盒盖子，里面装满杂物，有一板哗啦啦的钥匙，用胶布和油笔贴出房间号，看上去是整个水上乐园建筑内的钥匙，也是刚刚碰出声音的源头。
林棋冰点过那板钥匙，它不可抑制地发出碎响，她忍住皱眉的冲动，一一扫视。
不，这里没有和木柜锁眼匹配的钥匙。
或许它真的不在这，又或许那只木柜不具有任何秘密。
……等等。
这是什么？
林棋冰撇开盒子里的所有物品，纸板边缘露出了一枚金属短条，黄铜色，边缘如兽齿，形状有种熟悉感。
这是被折断的、缺少了匙柄的半截钥匙！
女生将半截钥匙拿起来，眼中闪过喜悦，它应该就是能打开木头柜子的那一把了。
将一切复原归位，林棋冰揣着半截钥匙，正打算溜回男更衣室，她刚迈步离开柜台，就听见——
“你在干什么？”
清脆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她全身一麻，寒意上涌，慢慢扭过头去，对上了鬼怪少女那张空白的鹅蛋脸。
在她背后不远处，少女的影子骤然出现在柜台的另一侧，身体被遮住，只露出一张空脸。
从某种角度看，她就像一颗凭白放在那里的头颅，静静地注视着林棋冰，也不知盯了多久。
可能觉得林棋冰的呆滞颇为滑稽，无脸少女哈哈大笑起来，仿佛不用喘气，笑了十几秒后，欢悦戛然而止。
她再次问道：“告诉我，你——在这干什么？”
第40章
那张空白的脸上明明没有五官, 林棋冰却感受到一道刺骨的视线，直直锚在她身上。
“啊，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一些工作的东西。”
林棋冰维持着表情,状若无事地从柜台里站直,她随手拿起一本值班表,将掌心的半截钥匙扣在后面。
手掌被汗湿，浸润金属片，散发出微不可察的铁锈味。
她笑了笑, 对上那张空白的鹅蛋脸, 没有一丝惊异，仿佛只是看一个恶作剧的朋友, “我衣服还没换好，不是说要玩滑梯，还不走？”
“咯咯咯……”无脸少女调皮地捂住嘴, 好像想起高兴的事情，“你先去换衣服吧，我马上就到。”
说完, 那颗头颅缓缓沉入柜台下, 竟然不见了。
“……喂？”林棋冰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踱到柜台外侧，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她追过去两步，只在走廊尽头看到一只消失在转角后的脚踝。
“那不是回更衣室的方向吧。”女生喃喃道。
林棋冰心中一松，某些猜想被证实：她所扮演的“他”, 的确工作于游乐场，确切地说，是水上乐园。
可无脸少女也说过, “'他'在学校里也没这么呆”之类的话。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和少女同校的学生，在水上乐园打暑假工。
原来是兼职打工的学生。
可是想到绿泳衣的死亡结局，林棋冰对“他”产生的一丝亲切感，也化为了怀疑。
在游乐场的意外事故中，“他”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夹着值班表，又在柜台里顺了一卷透明胶带，林棋冰回到了二楼，男更衣室的门半开着，显然被人开过。
看了一眼女更衣室紧闭的门，林棋冰确认四下无人，一个闪身回到了房间里，直扑那只木头柜子。
她抖了抖纸本，半截钥匙“叮当”落地，目测过后，女生发现这半截钥匙的长度和锁孔深度相当。
也就是说，钥匙会完全没入锁孔，没有匙柄可以借力旋扭。
林棋冰顺来的那卷胶带派上了用场，她将透明胶粘在钥匙断口边缘，一圈圈缠紧至牢固。
捏紧半软的胶带匙柄，女生深吸一口气，将半截钥匙送入了木头柜子。
金属的旋擦声响起，在格外谨慎的力道下，木头柜门“咔嗒”一声，终于开了。
一道玻璃纸的反光照映在林棋冰脸上。
黑暗的木格子里，孤零零放着一只盒子，上面裹了层镀彩玻璃纸，还粘了一枚抽带拉花，散发着淡淡的胶水味道。
林棋冰把它拿在手里，然后发觉，这盒子是个包装好的礼物，还没来得及被“他”送出去。
“叮——”
“恭喜主播【林棋冰】获得道具线索【旧日的心声】，剧本解锁程度34%，请再接再励！”
旧日的心声？
是指这只盒子里载有“他”的心声吗。
她注意到盒子上有字，用很淡的透明彩笔写成，正待仔细观察，这时，男更衣室的门却被敲响了，“叩叩叩。”
走廊里传来绿泳装少女的声音：“你好了没有？”
不知为何，林棋冰感觉她的声音比之前冷淡了一些。
“来了！”女生回应道，目光在更衣室中搜寻，落在晾晒着泳具和泳裤的长绳上。
既然被要求“合理扮演角色”，她最好做一次换泳衣的动作，以免被鬼怪挑毛病。
林棋冰取下一条泳镜，戴在额头，又在休闲裤之外，套上一条吊牌还没摘的沙滩大短裤，裤带勒在外卖服的衣摆上。
顶着这副滑稽的造型，她拉开了男更衣室大门。
绿泳衣少女站在门外，双臂环胸，站姿比之前笔直得多，见林棋冰出来，一言不发，转身走向楼梯。
她好像突然……变得冷淡了。
是换衣服的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棋冰摸了摸口袋里的礼物盒，一下子无法确定，这样的绿泳衣少女是否愿意聆听“他”的心声。
两人顺着楼梯上行，头顶六层，就是露天的水滑梯平台。绿泳衣少女一反之前的活泼情态，静静地走在前面；
她没有说话，也不再对林棋冰有任何肢体接触，只是偶尔转过空白的脸，像是确认“他”是否跟在身后。
林棋冰低头爬楼梯，脚下寒光一闪，她的身体骤然僵直。
即将踩上的阶梯，表面居然浮出了密密麻麻的狭长刀片，从女生眼前那一级，一直蔓延向上，到下一处平台，也就是绿泳衣少女的脚下！
“上来呀。”无脸鬼怪淡漠地说，“不是你提议要来玩滑梯吗？”
一股黑红血液从绿泳衣脚底流出，顺着台阶淌落，粘稠的液体绕过层层刀片，如丝如絮，滴落在林棋冰鞋尖前，散发出腐臭的气味。
【系统提示：检测到梦境剧情停滞，请主播尽快开始行动！ 】
【系统提示：鬼怪提前异化倒计时，5、4、3……】
林棋冰看向少女逆光的脸，咬了咬牙，一步踏上了眼前的刀山。
仿佛鞋底不存在一般，踩中刀刃的瞬间，一种难掩的锐痛击中了林棋冰的下肢。
她的身体一栽，忍不住去抓侧位的扶手，却被炙热的钢管烫得一机灵。
低头看去，水滑梯园区的青蓝色水域，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一池翻滚的火焰，泛白的橙红色，艳丽而恐怖。
浓烟冲天而起，遮蔽了晴朗天空，世界暗了下来，热气流波动着扭曲视野，她们仿佛变成吊在炉里的两只烤鸭。
刀山……火海！
上面的绿泳衣少女恍若未闻，她的头发已经在高温中卷曲，泳衣带子边缘已经烤焦，皮肤鲜红到快要片片剥落，声音却冷漠而锐利，“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下空的火海已经漫过水池边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而眼前的刀山有如竹笋，愈长愈高，尖锐的锋刃十分骇人。
再拖延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林棋冰一闭眼，奋力向上跑去，脚底不真切地传来阵阵剧痛，好像割破的不是皮肉，而是灵魂。
在彻底坚持不住的前一秒，女生终于一个跌撞，滚倒在最后那方平台。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双布满血污、扭曲变形的脚站在她身侧，黑血顺着小腿外侧流淌，绿泳衣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感同身受的滋味，喜欢吗？”
林棋冰被热浪烤得无暇思考，只挣扎着爬起，无脸少女掐住她的脖子，将女生提到半空中；
绿泳衣的手指青筋暴起，指甲翻翘，变成十点血色的污红，随着在林棋t冰的皮肤上用力，渗出了深色的液体。
“我，咳咳咳！”林棋冰攥住她的手腕，艰难提醒道：“我们该去玩滑梯了。”
绿泳衣少女陡然愣住，仿佛被惊醒，缓缓将女生放回原地，自语道：“对，我们该去玩滑梯了，该去玩滑梯……”
林棋冰捂住胸口，摇晃着跟在对方后面，不可避免地踩上一枚枚鬼怪的血脚印。
她们最终站到一个白色塑料圆洞前，这里是半人高的通道入口，连接着整个园区最高的水滑梯。
空荡的全封闭式管道，白色厚塑料隐隐透入日光，末端在视线尽头缩成一个阴影的点，里面传来微弱的气流声，以及模糊的回响，好似通向未知的神秘。
因为水滑梯需要润滑，管道口前端有一个滴水装置，里面淌出的涓涓细流不是水或肥皂液，而是深红色的黏腻血液。
血液汇成小流，滑入滑梯的下方，但因为管道的高温而半途干涸，返出刺鼻的锈味。
林棋冰撑着发热的白色入口，大口呼吸，被闷出的汗水渗入衣料，她勉强注意到，在滑梯入口的外面，亮着一盏红色的小灯，不知是何意味。
“我先来。”绿泳衣少女看了林棋冰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滑梯入口处，坐上边缘，双腿搭了进去，“在下面等你。”
无脸少女只是坐在那，似乎在等什么信号，她的头发被血迹粘在肩膀上。
林棋冰的呼吸愈发困难，苍白天空和火烫平台一上一下，齐齐向她挤迫而来，似是催促她的行动。
要做什么？
上次从鬼怪梦境脱出的节点，是说出了正确的台词。
好热，已经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皮肤在发烫，大面积的灼痛……
林棋冰虚弱地垂下头，发现身体的热度以极快速度减去，一种凉意爬上脚踝，然而并不舒适，反而充满湿黏的死意。
她拽开裤脚，瞪大了眼睛。
毫无察觉中，女生的腿部皮肤被撕裂，豁开了大口子，却没有血液流下，只露出无生机的紫红色肌腱。
最令她胆寒的是，这样大面积的擦伤和撕裂伤，居然全无疼痛传来，甚至没有一丝感觉。
……她在变成一具尸体。死于猛烈事故的尸体。
“说点什么，快，找到那句正确的台词。”林棋冰无声地呢喃。
方寸之外，绿泳衣仍端坐在管道入口，纹丝不动。
“娜——”林棋冰眼神一震，说出了一个名字，“娜娜！”
她扑向绿泳衣少女，甚至感觉到肢体皮肉分解、根骨陷入脚底的软黏感，女生抬起头，用尽所有诚挚的情感，大声道：
“我喜欢你！请跟我在一起吧！”
【系统提示：您已正确说出重要台词，等待梦境时间线结束后，即可自动脱出鬼怪的梦境。 】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女生跌倒在地，一只小盒子从她手中滚落。
天空已不再是灰白，恢复了湛蓝色，凉爽的风划过耳畔，十层楼高的滑梯之下，水池里碧波粼粼，一派清凉适意。
血腥味和凝固的肢体闷臭，还有燥热窒息的空气，全都消散了。
最后那一刻，林棋冰拿出了那只礼物盒，勉强辨别了上面的图案：半透明彩笔画了枚爱心，中央是几个隽秀的字：给最可爱的娜娜。
娜娜，应该就是绿泳衣少女的名字了。
“包得这么梦幻，这家伙果然是想在今天告白。”林棋冰翻了个身，感受着身体涌上的力量，默默想道。
看绿泳衣少女对“他”亲昵的样子，像是双向好感，应该不会直接拒绝男生的心意。
听到告白，无脸鬼怪瞬间回头，不顾脖颈处传来断裂的声响，她十分惊愕地看向林棋冰。
——并无喜悦或厌恶，只是单纯地出乎意料，似是根本没想到会被“他”告白！
这是为什么？从绿泳衣娜娜之前的行为来看，她明明是喜欢“他”的呀。
林棋冰消耗过度，保持着扑倒的姿势，滑梯管道口的红灯在她眼中愈来愈模糊，直至变成一个小红点。
梦境时间线即将结束，林棋冰宣告谢幕，她所扮演的角色自动补齐，续演着真正的时空事件。
只见一个透明的影子越过林棋冰，走向了一脸惊愕的娜娜，她恍惚间看见，娜娜嘴唇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些什么。
下一秒，绿泳衣娜娜的身体一冲，消失在了滑梯顶端，只透过超高的长管道，留下一串尖叫。
“不要啊啊啊啊——”
娜娜被人推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