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人的嘶吼回荡在平台上方, 震透了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他……是核电站的工作人员吗？
林棋冰看向血人，他被赶来的职工按倒，脸贴在地上,满头短发像只饱蘸污血的拖把,在胶质平面上擦出道道红痕,却兀自扭动着,发出尖利的叫声。
“葛沙先生，您没事吧？”
听到声音，她竟然发现, 按住血人的职工是安东。葛沙的脸虽然没有五官, 但上下起伏的胸膛显示出，这位严苛到古板的铁腕上司, 此刻的怒意都快爆炸了。
林棋冰无比清楚，此刻的梦境时间线，很可能就在核电站事故的近几日, 甚至就是前夜。
难道血人是第一个事故发现者？可他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平台的监控操作机器上，数据依然稳定地闪烁着，没有任何异常的波动或预警。
核电站目前的运转状态十分正常,林棋冰虽然不懂专业,但她知道,这种高精密的工业区域，只要检测出一点不对劲，都会疯狂响起警报。
还是说，核泄漏事件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
未等林棋冰细想, 不远处的葛沙老头子突然动了，他大跨步地走下短台阶，女生这才看出来, 葛沙的一条腿是跛足，而且瘸得很厉害，像是遭受过某种伤残。
怪不得之前安东说“老头子不会散步”，原来他的腿脚有残疾，而且很影响行动力。
他脊背挺直地走下去，每一步都紧绷着，看不出瘸子的狼狈，反而冷傲得像杆枪。
葛沙费力地曲起一条腿，单膝着地，青灰色的枯长手掌揩过血人的脸，将血污擦掉了一些，但依然看不清底下的真容。
对林棋冰等人而言，血人的脸和其他鬼怪一样，都是空白的。
“把他带下去，给保卫部门处理。让他们仔细查查。”他吩咐安东，显然是不认识这名诡异的闯入者。
安东点点头，稍稍松了力，旁边过来两名职工，合力将血人拖走，血人还在长吟着“会死的”、“快去检查”这样的话。
他站在原地，似乎被吓到了，呼吸声音大到林棋冰都能听见，双手在工作服上抹了两下，还是抖个没完。
那个血人被带下去，押过了走廊转角，脚步声向下去了。
安东抹净了手上沾的血，看了眼老头子，葛沙老头子支着那条瘸腿，像杆断枪似的回到了平台上，清清嗓子：“都回去工作，愣着干什么。一个疯子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吗？”
六名主播连忙离开，走下短台阶时，林棋冰感到安东向她做了个手势，就在老头子的眼皮底下。
“怎么了，安东？”一过转角，她就追了过去。
楼里很喧闹，似乎是被拖到楼下的血人在嘶声大叫，对着扣押他的人，当然被呵斥了回去。
这种嘈杂声很好地掩盖了两人的交谈，无脸鬼怪安东凑过来，问林棋冰：“韦连，你最近怎么样？”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林棋冰顿了顿，但还没讲话，安东就继续说了下去：
“上次你告诉我，你的婚礼预定在明年春天举办，这话还作数吗？”
林棋冰谨慎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安东，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我……不对啊。”安东的话语卡住了，他挠了挠后脑，困惑而怀疑地问林棋冰：“昨天喝酒的时候你和我说，你和未婚妻吵架了，心情非常不好，想让这一切都结束吗？”
“你昨天在哪？你去哪里了？”安东盯住了林棋冰。
女生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今天的值班时间，还有在第三区的见闻，瞬间编出了说辞：
“我还能去哪呢？无非是宿舍睡觉，食堂吃饭，又去俱乐部和静湖边上转了一圈，这不是我们每天都做的事吗？”
安东周身的空气愈发阴冷，他好像并不怀疑林棋冰的话，但因为其他事情而感到心情很差。
无脸的鬼怪逼近过来，手放在口袋里，似乎要拿出什么东西，他工作服上的血迹散发出金属腥味……
林棋冰后退了半步，心中警铃大作，她刚想打个圆场，就被安东抓住胳膊，鬼怪的力道其大无穷，她压根无法挣脱。
安东靠近林棋冰，冰凉的手指塞过来一片纸制品，他另一只手揪住女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听着，韦连！”
“这是你未婚妻给你写的信，我才到收发室取的，能有个在省立大学念书的漂亮姑娘当未婚妻不容易！你这个傻瓜，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你最好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听到了吗？”
最后，安东松开了林棋冰：“把它多读几遍，如果明年春天大家不能齐齐整整地来到你的婚礼，我就揍你。”
林棋冰低下头，发现手中被塞来的是一只信封，由于长途转运，纸面被揉皱了，写了一行娟秀的钢笔字——
给我令人讨厌的韦连。
落款是琴，发送地是某个中央地区省份的省立大学。
与此同时，林棋冰和所有同伴耳边都响起了提示音。
【系统提示：主播已成功浏览到重要线索，梦境时间线结束，即将自动脱出鬼怪的梦境……】
林棋冰从眩晕中醒过来，她发现一行人仍站在1-a和1-b的界门内外。
天色青苍，暗光低垂，废弃核电站的院墙被草木掩映，一片片畸形的爬山虎在冷风中招手。
“梦境结束了？”沐朗的声音传来。
几人聚拢到一起，稍稍松了口气，迟一婉心有余悸地问：“刚刚那个血人，看起来好惨好吓人，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难道他是核泄漏事故的第一个发现者吗？”
这么说来的话，那么核电站事故的悲剧，就是老头子葛沙等人没有听信于血人，才导致的一切变得不可收拾了。
“血人出现的时间是零点零七分二十一秒。”林棋冰缓缓说，“要知道他、葛沙和六人组与灾难事件的关系，我们首先得查出一条信息，即当年核泄漏事故的具体发生时间。”
侯志点了点头：“的确。虽然我们在梦中扮演的六人组是值班表上的最后一班，但也不能完全确定，事故就是在他们班上发生的，也没准是出于什么原因，葛沙老头子的记录中止了呢？”
“对了，林姐，你是怎么判断出老头子名叫葛沙的？这可是道填空题，比在万娜和韦连中二选一难多了。”
林棋冰默默翻开值班本的扉页，露出了写有“葛沙”这个词的扉页。在场的其他人都寂静了。
“好记性。我在忏悔之城没见过你，林棋冰。”陈界平看女生的眼神有了变化，多了些正视之色，也多了些戒备。
女生点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双手，那纸质信封的触感好像还在指间，她将安东给韦连捎信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
“未婚妻小琴给韦连写的那封信，并没有从梦境中带出来，很可能还在核电站的某个角落，需要我们自己来寻找。”
“是吗？”陈界平的口吻淡淡的，略带质疑。
林棋冰第一次平白感受到了被诬赖的心情，她没说话，也并不打算向这个有罪推定爱好者证明什么。旁边的迟一婉忍不住嚷道：“还能不是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这位冷漠的女士毫无波动，注视着几名年轻人，说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哦，你们互相认识，应该是一个社团的。白鸽、互助者，还是提灯人？”
说到“白鸽”这个词时，陈界平的目光斜向了迟一婉，显然知晓哥特女孩的底细。她自恃某种身份，对林棋冰等人的服从有所把握，等着他们乖乖交出老底。
侯志担忧地看向林棋冰，沐朗也眼色不虞。陈界平显然是级别最高的在场主播。他们如果轻易被吃准底牌，难保她不会动别的心思，可拒不交代的话，又肯定会得罪对方。
资深的中高级主播威严感十足，像极了读书时最不近人情的校长，一时间没人说话，可林棋冰偏偏不吃这套。
“陈女士的关注点好像有点偏。我们还是专心剧本比较好。”林棋冰冷冷地回答道。
林棋冰看出来了，陈界平的态度淡漠到近乎傲慢， t她从一开始就不在乎信，也不在乎几名小动物般的中低级主播。
只是现在小动物做了点令她刮目相看的事，她又以科学研究的眼光投过来，想要倒拎起她的尾巴，看看究竟是什么品种。
不算恶意，但极其居高临下，令女生很不舒服。
林棋冰的回答似乎冒犯了陈界平，她面具镜片下的眼神一厉，却旋即飘开，不由自主看向了墙角的位置。
女生一起转过头去，也惊了下，抬眼对同伴们说：“长发先生不见了。”
长发先生从梦境中出来后，就一直像只蘑菇似的蹲在界门墙角，刚刚还在那里，却一转眼就消失无踪了。
他不会……一个人先跑了吧？
“倒不是怕他做坏事，只是他那个样子，很难不出危险啊。”迟一婉说。
林棋冰思考半秒：“不会。从梦境中他的表现来看，长发先生应该保有了一定的思维能力。”
前鸢尾团长虽然疯癫，但肯定不是全无实力，大概率没有全然失去保命手段。
否则的话，他早就在半年一次的自动剧本匹配中丧命了。
“继续向前吧，说不定能碰到他。”
林棋冰没再看陈界平，率领沐朗等人一起走过了1-b界门，迟一婉手掌紧攥着，随时准备掏出电锯。林棋冰自己则在想，如果长发先生一直不出现，免不了要在外卖app自主下单，定位一下他的坐标。
幸运的是，她的骑手积分在梦中游乐场攒了很多，足够一单的花费，不用再接受那危险而奇怪的【派单任务】了。
一想到上次配送拼图时，云霄飞车里的那些灰色人体模型，她就感觉怪怪的。
见一行年轻主播走过去，陈界平眉头一挑，似乎没想到女生的个性这么刚硬，就连跟着她的几个弱一点的，也完全没流露出屈服的意思。
初生牛犊不怕虎。
资深主播看不出喜怒，不知在想什么，带着审视的目光跟上了他们。
林棋冰等人跨入了1-b厂区，这里的结构看上去和梦境中并无不同，只是极度破败，白色的墙壁和建筑上蒙了一层灰色。
女生用手套揩过墙面，指尖蹭了一层异样的灰尘：“是燃烧生成的尘埃。”
她将盖革计数器打开，对准尘埃的位置，那黄色的塑料玩意“滋滋”声变大，数值小幅度上涨，“具有放射性。可能是核灾难那天逸出的。”
1-b厂区明显比1-a更加肮脏，越往里走，这个现象就越明显，到了1-b和2区的交界处时，几乎已经看不清建筑原本的颜色。一行人的计数器响成一片，惹得大家耳膜发麻。
将其余所有盖革计数器都关闭，只留了林棋冰和陈界平手中的两只。
林棋冰等人迅速地掠过第一区最后的部分，周围安静如死，长发疯子依然不见踪影，唯有蔓延进厂区的繁密树林，与肃肃北风和声哀号，让人心里发凉。
按照梦中路线，他们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第二区，第二区的污染程度比想象中更严重。围墙和建筑上除了黑灰尘埃，还隐然可见长长的裂纹，似乎受到过冲击，形状不规则的草叶从缝隙中探出头，像一个个残缺的孩子。
“6938微希沃特每小时。”林棋冰低头看了一眼。
比起静湖核电站的大门口，这里的辐射程度翻了两倍，与静湖边相比，则翻了四倍有余。
而根据系统时间，他们已经在核电站里待了四个小时。
“我感觉有点热，好像不是幻觉。”侯志说。
“不是幻觉。”林棋冰继续向前走，“如果没有防辐射服的保护，你现在已经患上放射病了。在此基础上，假如后面几个区的核辐射以这个幅度加强，我们的DNA链恐怕会被超高速的微粒打断。”
“好吓人，什么意思？”
女生停下脚步，没回头，回答了他的问题：“超量核辐射的破坏力巨大，它的本质上是一种或几种冲击人体——或者其他物体的微粒。”
“直接遭受辐射的危险后果在于，基因结构会被毁坏，细胞无法自然复制，新陈代谢被迫停止，脏器罢工，皮肤剥落，我们会和身体里现存的这批细胞一起衰亡死去。”
“这个过程可能很快，也可能漫长得可怕，但无论如何，都痛苦且难以逆转。”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沐朗目光冻住，迟一婉忍不住紧了紧衣服。
“当然，这是建立在没有防辐射服的前提下的。别害怕，我们现在相对安全。”
林棋冰没什么起伏地说，看向远方的某个角落。侯志并没有被安慰到，在后面狠狠打了个寒战。
与此同时，主播们心中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是不是静湖核电站的很大一部分职工，都经历了女生所说的过程，最终死于这样恐怖的灾变？
比如韦连、万娜、李瓦他们，还有安东和老头子葛沙。
一行人在原地站了几秒，林棋冰还是没有迈步的意思，沐朗轻轻叫了声：“冰淇淋？”
她回过神来，却依然没有动作，反而转身直视众人，眼神严肃：“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
声音？
同伴们的眼神有些疑惑。
这周围静得吓人，除了自然界发出的声音，哪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但由于是林棋冰的判断，他们一时沉默着，没有否定这个说法。
陈界平沉吟片刻，正待开口细问，耳鼓却蓦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她双目如鹰地扭过头去——
隔着一座小小的两米圆塔，在离众人几十步远的西侧墙方向，传来了脚底和尘土接触的窸窣声，很微弱，但是的确存在。
灰发女士点了点头，此刻不是计前嫌的时候，林棋冰和她对视一眼，彼此确认了信息。
西墙外有东西！
女生抬起一个手势，其余几人手中都出现了道具，迟一婉提起巨大的电锯，沐朗和侯志各自拿出存放在他们那的攀岩绳枪，沐朗还怕不足，弯腰捡起两块断砖，分了一块给侯志。
小黄车悄无声息落地，林棋冰轻轻跨上，掌中黑色残刃旋转，准备给神秘入侵者来个甩尾冲刺。
他们从一侧越过两米圆塔，放轻脚步，陈界平拿着一把弩箭，除了发射格里的独箭外，只她腰侧还有一支细箭，都闪烁着黑沉的光芒，看起来是十分稀有的强力道具。
将圆塔抛在身后，林棋冰等人靠在西墙另一侧，那里的声音却陡然消失了，仿佛那东西察觉到了他们的接近，直接屏住了声息。
“侯志。”林棋冰用气声说，眼睛看向他手中的砖块，“把ta引出来。”
侯志心领神会，掰下断砖的一个碎角，那小石块被轻轻抛起，划过空中弧线，精准地落到了西墙的另一侧，也就是林棋冰示意的位置。
“啊啊——”
“啊啊啊啊——”
随着碎石落地，羽毛扑腾的声音接连响起，“呼啦啦”地一片。与此同时，墙后传来了人类的大叫声，好像是许多人同时引吭长叫，声音粗哑不堪，极为痛苦。
西墙外竟然藏了那么多人？
林棋冰眼睛一眯，按住同伴，感觉事情并不对劲。果然，几秒的嘈杂后，随着一声响亮的人声“啊——”，好多道黑影拍打着翅膀，在墙后冲天而起。
是一群体型稍大的乌鸦。
这些乌鸦的声带可能有问题，嗓音极其近似人声，鸟嘴一张，叫起来就像人类大喊一样，可再看看那极不适配的鸟类外型，让人感觉背后发毛。
“它们有点古怪。”陈界平淡淡收起弩箭。
乌鸦们并没有攻击主播们的意思，它们杂乱地飞上天，苍空阔旷，却一时间飘满了人群的喊声。
迟一婉打了个抖，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转头过去，下一秒，哥特女孩尖叫了一声：“啊！”
“大碗儿，你跟着叫什么啊？”侯志被她吓到了。
迟一婉颤颤巍巍地指向西墙，离他们不远的墙头上，有一只没飞走的乌鸦，正歪头注视着他们。
“不就是乌鸦……靠！”侯志抱怨着，看清后猛地向后一跳。
墙头那只乌鸦通体漆黑，就像其他所有鸦类那样，羽毛反射出暗绿的光泽，但是……
但是它的两只眼睛，是长在脸正前方的。
就像人那样。
甚至还有眼白。
它的脸也像一张小小的人脸，长喙像黑死病疫医的面具。
“啊——t”那乌鸦一双缩小版的人眼盯住他们，用人嗓叫了一声，拍了拍翅膀。
主播们龇牙咧嘴地抽着冷气，他们好像面对着一个被捏扁搓小、强塞进鸟壳子里的人类。
林棋冰眼神发冷，显然，这只乌鸦的颅骨是畸形的，它的眼睛不像其他禽鸟那样长在头部两侧，而是朝前，显得眼距很近，有种劣质玩偶那样的违和感。
“好像人啊……它们不会是韦连他们的鬼魂化身吧……”迟一婉异想天开道。
“不太可能，应该就是核辐射影响下的畸形动物。”林棋冰叹了口气，“但是它们聚集在那干什么呢？”
总不能是开大会研究人声合唱吧。
林棋冰等人朝着西墙另一侧走去，来到刚刚乌鸦们聚集的地方，墙根下躺着一头巨大的雄鹿尸体。
那雄鹿尸体十分新鲜，血液才凝固不久，泛着红润的色泽，它半睁着眼睛，舌头伸出口外，身上有两处明显外伤，已然绝命断气了。
一处是脖颈，深深的利器割伤切断了它的喉管；另一处则是体侧，皮肉被粗暴地撕掉了一大块，露出了下面的肋骨和深红内脏。
仔细观察后，林棋冰发现这头巨鹿也有畸形特征，它头顶生有两只树状鹿角，华美异常，然而那两只鹿角却是反着长的，角杈双双向内，互相拮抵，非常不顺眼。
“两处都是致命伤。”女生谨慎道：“我不认为那群没有攻击性的食腐鸟儿能干掉这么大的鹿。”
沐朗肯定地点头：“的确，它没有患病的痕迹，生前应该很健康，正当壮年。”
气氛霎时凝重起来，主播们警惕地看着周围，然而什么都没发现。
肯定有一头极为凶猛的东西，轻易杀死了这头巨鹿。
乌鸦们敢来吃新鲜的鹿尸，因为那凶猛的东西离开了这里。
那东西为什么会离开刚出炉的大餐呢？
——因为，它现在找到了新的猎物。
林棋冰一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头皮发悚，偌大的核电站中一片彻骨死寂。
第62章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消失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潜伏在了林棋冰等人附近，伺机突袭。
“离开这里。”林棋冰警觉道。
一行人都察觉到危险, 没有犹豫, 立即转身原路返回, 越过西墙, 朝原本前进的方向快走而去。
就在经过第二区主楼和西墙之间的那座圆形水塔时，林棋冰等人绕了过去，而一个红白色的影子悄无声息, 出现在了水塔的另外半圈, 也就是几人的身后。
陈界平原本走在队尾断后，手里还拿着那架单发的弩弓,她蓦然听到了什么动静，回头看去，身后却空无一物
灰发女士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就在即将脱离水塔范围时，突然,她感觉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什么东西……”陈界平心知有诡,没有出声,攥紧了上好弦的弩弓，闪电般骤然转身，箭头对准了身后的……空气。
空空如也。
林棋冰察觉到队伍里传来动静，她在疾行中回头, 发现最末的陈界平已经掉队了，还严阵以待地用弩弓指向虚空。
女生原本以为，灰发女士是看见了什么一人可见的诡异,但陈界平四下搜寻的目光仍带犹疑，说明不是那么回事。
“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陈界平头也不回地说，在这个危急当口，她的口吻仍然淡淡的。
队伍里的主播各自警惕，林棋冰没有回答，视线在平地上逡巡一圈后，出于某种直觉，她下意识抬起了头。
一只红白色的大型野兽盘踞在水塔的高处，从圆塔弧度的尽头露出小半个身子，以及畸形的头部，眼睛是泛着粉的红色，煞气十足。
那是一头白色老虎，体型只比巨鹿小一圈，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老虎的斑纹不是黑色，而是血一样的鲜红，远远看上去，像极了道道淌血露肉的新伤。
它的四肢粗壮胜过健美冠军的大腿，硕大的虎掌灵活如人手，轻而易举地抱抓在圆塔的上段部分，简直如履平地。
而老虎尖锐的爪子如同十把钢锥，抓持住水塔上的混凝土时，那些坚硬的建工材料，竟然像软曲奇饼干一样崩裂，留下深刻的孔洞。
就是这样一只怪物，行走在陈界平的头顶，还用爪子拍了拍她的背。
它在戏弄他们。
“跑！”林棋冰出声提醒。
陈界平闻声撤开两步，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降下来，下意识抬头，她对上了一双鲜红色的眼睛，以及兴奋抖动、比人手还长的根根触须。
“啊嗷——”
变异白虎表情一变，骤然发出低啸，那凄厉粗裂的哑声震荡过每个人的耳朵，原始本能的恐惧浮上主播们心头。
陈界平拔腿就跑，却抵不过白虎的速度更快，它从塔上直扑而下，一步越到陈界平身前。
林棋冰等人这才发现，这头老虎运动起来时，身上的血纹会蠕动起来，它就好像一只巨大的蠕虫，非常震撼。
陈界平瞬间切换成一个专业的姿势，用手中的弩弓对准老虎，她的手很稳，只能看出一点发抖的迹象。
“嗖——”
那根强劲的细箭应声而出，划破空气，疾疾冲着变异白虎的脆弱脖颈处射去。
这一箭的力道堪比小型号子弹，近距离射中，足以轻松击毙一头大型牲畜了。
可那只白虎的脖颈出并没有溅出血花。
只见老虎的头略略一歪，那支箭就蹭着脖颈处的皮毛，击中了那宽阔厚实的虎背，由于虎皮厚硬松垮，将弓箭的力道卸下十之六七，箭头最后击中凸起的肩胛时，只在老虎身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血洞。
毫不致命，但足以激怒这头野兽。
陈界平一击不中，也不恋战，利落地在地上翻滚一圈，顺势跑向远方。
远观的林棋冰眸光一动，发觉灰发女士并没有跑往他们的方向，而是朝另一处空地逃去。
这支劲弩是手动单发，陈界平只能一边奔跑，一边给弩弓上弦，并抽出腰侧的最后一支箭。
白虎已经跳到她的身前，人立而起，巨掌拍击在陈界平肩上，她装填弩箭的进程被打断，很有经验地侧跳翻滚，勉强避开了这次攻击。
可惜红色蠕虫般的老虎要快得多，不过两个回合，陈界平就被它逼得滚在地上逃窜，长鞭般的虎尾一扫一剪，抽打得院墙“噼里啪啦”往下坠落石块。
陈界平被血红的虎眼盯住，两只匕首般的虎牙龇出，兽嘴在阴冷天气下喷出腥热的雾气，带着雄鹿的血味，想必过不了几秒，陈界平身上也会出现和鹿尸同款的狰狞伤口。
灰发女士目光沉凝，双手努力了几次，却都没能装好弩箭。她对待队友向来无视，此刻必死无疑，她既不会恶意拖累别人，更不指望有人来救。
换成遇险的是他人而旁观的是她，她也会如此选择。
另一边，林棋冰等人却没有趁这个机会立即跑掉。
“陈界平手里的弩箭，是队伍里级别最高的杀伤性武器。”林棋冰沉吟道：“如果放任她被吃掉，那头老虎也并不会罢休，它聪明而且嗜杀，已经记住我们的气味，再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林姐，你的意思是？”侯志问。
女生看了一圈队友：“虽然我有点烦她，但这次可以和她合作，试试一起干掉那头老虎，永绝后患。”
“相信在生死关头，陈女士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保留，必定是拼尽全力的。”沐朗同意道。
这厢，陈界平已经被变异白虎逼入绝境，她的弩箭被牢牢压制住，连上弦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看，都是必死无疑的绝路。
缠绕血丝的虎牙即将落下，就在陈界平认命的时候，“咻”地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支牵引着黑绳的钩爪张开，牢牢抓住了白虎较为纤细的踝关节。
“嗷！”肢体被锁住，后腿蹬了几下都没挣开，白虎满含戾气地看过去。
沐朗和侯志合力握住一根攀岩绳，那金属纤维的绳子被绷得死紧，长长地缠绕在水塔上，两圈，另一头被打了个死结，保证能在一定时间内拴住白虎。
两个成年男性的拖拽力量对老虎而言并不大，但连家猫都不喜欢被抓后腿，这足以让老虎烦躁不安，一时不知是先咬断陈界平的脖子，还是回身解决那两只烦人的跳蚤。
这白虎思索两秒，竟颇为狡诈地识破了他们的目的，它决定先咬死眼前的猎物，毕竟死掉了就不会逃了。
正当此时，一道黄色的影子从斜里冲出，疾t驰如闪电。
林棋冰和迟一婉坐在小电车上，女生紧握双把，将油门飙到最大，绕着白虎和陈界平驶了过去。
这个“巨大”的黄色移动猎物，瞬间吸引了老虎的注意。
她们的路线刚好贴近白虎另一侧，也就是以它为分界，与沐朗、侯志的绳索分隔两边，白色老虎被拴住后腿，一时半刻竟没能扑上去。
途经老虎面前时，林棋冰与它只保持了一个危险的距离，她叫了声：“大碗！”
迟一婉嘴角抽了下，毫不拖延，手中抬起她那支墨瓶喷雾，对准白虎的眼睛鼻子，狠狠按下了喷钮。
“哧——”
一股墨色在空气中迅速铺开，蔓延出极为刺鼻的味道，只要沾上一点，就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哭上半天。
那些气味恶心的显形喷雾尽数滋润了白虎的五官，它双爪抱住头颅，在地上滚了一圈。
陈界平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显然防护服和面具过滤嘴救了她，她抓住机会向外爬去。
林棋冰并未放松警惕，白虎没那么容易失能。果然，也就五、六秒钟的工夫，那头野兽翻身站起，竟然重新睁开了眼，两行氤氲墨色的血泪淌下，虎眼湿润血红，仇恨几乎凝为实体。
意料之中的是，这虎没有优先报复林、迟二人，而是直奔逃开一段的陈界平，白眉上吊，王字倒竖，方口大张如黑洞，面目恐怖地扑了上去。
“电锯！”
林棋冰拧动油门，将速度拉升至顶，在虎尾狂暴的扫动中，她们无法接近白虎和陈界平的范围。
危急时刻，女生竟然单手握把，另一只手大力掷出一道黑影，寒光闪过空气，竟是那柄残破的黑刃。
小黄车车身扭了扭，在林棋冰的稳控下并未失重，而那支匕首的一小段刀尖，则浅浅插入了老虎的腹部皮毛，洇出一点血迹。
“嗷——”
战斗中的白虎其实对痛感不灵敏，它恼怒地叫了一声，尾巴动作稍停，林棋冰抓住机会，将车冲刺到近身范围，这次不用她喊，哥特女孩熟练地变出电锯，猛拽启动绳，那泛着铁光的锯片就疯狂转动起来。
“嗡——嗡——嗡——”
锯链甫一接触老虎的皮毛，先是虎皮堆叠起皱，到一个极限后，电锯就带起根根透白的短毛，以及动物皮肤被割裂的血腥味，血液飚出，比林棋冰用匕首制造得要多得多。
“嗷——”
白虎当然不会任由电锯切入背脊，它痛吼一声，反身高高跃起，虎口因疼痛和暴怒而大张。
“箭！”
林棋冰大喊，她丝毫没有拽陈界平上车的意思，并且已经提前转动车把，和迟一婉迅速调头，逃离了老虎落地的位置。
躺在地上的陈界平心领神会，趁着刚才的空挡，手中的最后一支弩箭已经填装完毕，她将那机械杀器抬起，对准了老虎张开的大口。
“嗖——噗！”
细细的箭枝凌空飞出，带着特殊道具附加的刚猛劲道，角度刁钻精准，直接射进了老虎的口中，穿透上牙膛，只留一截短短的箭尾在虎口之外。
一滴血落在地上，反映出老虎落地的身影。
白色老虎吃痛怒吼，狂甩头颅，歪着脖子剧烈地奔跑起来，它的姿态仍然矫健，仿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远观的几名同伴都是眼眸一紧，难不成它吃了这一箭还没事？
沐朗和侯志紧紧拽住铐锁老虎后腿的攀岩绳，在巨力之下，两人竟然被生生拖了出去，就连被绕打了死结的水塔，也被勒出了深刻的痕迹。
林棋冰岿然不动，女生知道结局已定，那支利箭虽然没能穿透颅骨，但已经从上牙膛经过鼻腔，钻进了老虎的颅内，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般的暴冲罢了。
果然，在陈界平几个翻身躲过虎爪踩踏后，毫无预兆地，暴冲出一圈的老虎僵住了，如山塌般直直倒地，那沾血的四肢抽搐几下，再无声息了。
“死……死了吗？”迟一婉声音有些发抖，电锯倒是稳稳对准虎躯的方向。
几人谨慎地围过来，观察老虎的尸体，沐朗有些可惜地说：“真漂亮，是只异变白化的老虎啊。”
林棋冰没什么表情，确认白虎死亡后，她捡起黑色残刃，挑过老虎的头颈，虎口仍然张着，被上牙膛外的箭枝撑开，无法完全闭合。
她拨开野兽的唇腭查看牙齿，又牵拉出那条渐渐失温的舌头，老虎舌头上的倒刺有如弯勾，带着巨鹿的皮毛碎屑，以及深红色的鹿肉鹿筋。
几人都抽了口冷气，起先他们还在想这虎畸形在哪，这才看到，虎嘴里竟如鲨鱼般，密布着层层叠叠的利齿，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没有防护服碎片或者人类头发。”林棋冰松了口气，“长发先生应该还活着，起码没被它吃掉。”
陈界平已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收起耗尽箭枝的弩弓，她还处在死里逃生的反应下，跺了跺虚软的双腿，走了过来。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她无声地收起了掌心里的一枚道具。
“谢谢你们。”灰发女士看向几个年轻人的眼神有些复杂。
林棋冰点点头，没说别的，她们都知道这不代表“没关系不客气”，而是“欠我的延后再算”。
陈界平此人虽然淡漠讨厌，但是最讲她自己认的那一套死理，故而女生也不怕她赖账。
“第二区开始出现变异动物了。”林棋冰用手合上变异白虎的眼睛，站起身，“早该想到的，既然核电站附近的植物会畸形，那动物肯定也会变异。”
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他们遇到的这只变异老虎，只是第二区劫难的开始。
“走吧，我们得尽快穿过第二区，先到第三区拍了照片再说。”女生沉声。
一行人继续出发，向第二区深处走去。为了避免道具吸收过多辐射，林棋冰和迟一婉把小黄车和电锯都收了起来，谁也不知道离开剧本后，那些辐射会不会被清除。
又走了半晌，所幸没遇到其他危险， 2-b区域的界门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是什么？”侯志指向天边的一片黑云，十分突兀，正向他们移动而来。
沐朗手搭凉棚望了望，难得严肃道：“那不是云，是一群乌鸦，刚才我们照过面的那种。”
人脸乌鸦群。
难道它们栖息在这里而不是森林吗？
那片黑云很快降落在2-b厂区的一栋主楼上，那栋楼距离林棋冰等人大约几百米，他们走过去，建筑在视野中由小变大，主播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2-b主楼的形制和其他几个区域的主楼类似，但不同的是，它的墙面上沾满黑灰，这本不算异事，可是怪就怪在，林棋冰等人走近了才发现，这其实是大半栋楼。
大楼有五层，宽长而矮，但是地面上的第一层和第二层，却像被架空了那样，消失了一半，从大门开始被豁开，延伸出黑洞洞的一大片，连里面的裸墙废墟都看不清楚。
“是在核事故中被炸塌了吗？”迟一婉喃喃道。
“不像。”林棋冰回答，“就算被爆炸气流波及，也应该是顶部楼层坍塌，而不是凭空缺失了底部。”
沐朗扶着下巴：“就像一片被啃掉底角的饼干那样。”
啃掉……
林棋冰的呼吸微微一顿，这栋大楼的底部豁口绵延而不规则，不像爆炸造成，可不就像被某种外力啃噬出来的么？
2-b主楼有诡异，可几人并不打算在这停留，略绕远了些，直直越过通道，按照梦境中的路线，朝第三区的方向而去。
可是他们没走几步，就不约而同地脚步僵滞，停在了原地。
不是林棋冰等人不想走，而是通往2-b界门的唯一道路，竟然被堵死了。
一张张蜘蛛网横亘在路上，遮天拦地，泛着不妙的黑色金属光泽，而且大小不一，最大的尺寸如同汽车，最小的只有巴掌那么宽，片片缕缕的堆叠着。
这些黏糊糊的网告诉众人，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隐匿着一群被核辐射变得畸形的大蜘蛛。
原来核电站外的那只网球大小的蜘蛛，只是个先遣部队的排头兵。
“得多大的蜘蛛，才能织出这么大的蛛网啊。”侯志声音带着明显的嫌恶。
“怎么办，楼外只有这一条路了。”迟一婉似乎对蛛网有些好奇，想捡一颗石子试试黏性，被林棋冰一把按住。
蜘蛛会察觉到网路传来的任何一丝震颤，如果它们真的在附近，最好不要传去任何信号。
“原路返回，看看能不能从墙t头过去。”林棋冰压低声音。
一行人转身向后，蹑手蹑脚地往回走，侯志一抬腿，被陈界平一把拽住，青年有些不虞，还没说话，就见灰发女士双眼眯起，指着他的裤腿：“等等，这是什么？”
在侯志的防护服小腿位置，有一根东西微微发亮，细看过去，赫然是一根极细的蛛丝，末端飘荡在空气里，很难被发现。
“这是一根蛛丝绊线吧？那蜘蛛还怪聪明的。”沐朗惊叹道。
林棋冰一悚，目光转瞬移向墙角，她顺利地在墙根下找到了断丝的另一端，那根蛛丝循着墙壁上延，拐弯，一直伸进某个遥远的地方。
完蛋了。
“它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了。”女生说，“快撤，快撤。”
一行人拔腿转身，却陡然愣住，在他们的几十米开外，原本灰白斑驳的地面，竟然变成了一片漆黑。
在那片漆黑中，闪烁着无数只发亮的小眼睛，以及蛛腿节肢碰撞的“喀嚓”声。
一群蜘蛛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林棋冰等人背后。
它们的身体鼓胀得吓人，最小的就像砂砾，而最大的则如同一张写字台，几乎是可以当板车乘坐的体型。
蜘蛛的外皮如西瓜子一样黝黑光滑，然而并不规则，偶尔炸起凸出的硬刺，在那几只最大的蜘蛛前面，成年人手掌般的锋利口器开合着。
“喀，喀喀，喀喀喀，喀——”
蜘蛛们口器钳击的声音汇聚成海洋，包围了林棋冰等人，他们夺路遇逃，可远方无声地涌来了更多黑潮，几波蜘蛛赶来汇聚，无数双蛛眼盯住主播们，仿佛垂涎许久未见的美餐。
林棋冰一行人僵持在2-b主楼的侧角转弯处，前有畸形蜘蛛大军，后有层叠困障的蛛网，一时间进退为难。
“怎么办……”侯志听起来快哭了。他讨厌蜘蛛。
迟一婉踏步向前，朝蜘蛛群喷出墨瓶气雾，然而那刺激的味道对虫类作用不大，只有前排的几只中小型蜘蛛退了退，空出的位置很快被更多蜘蛛填满。
“进楼。”林棋冰沉着地说。
什么？众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2-b主楼外已经如此危机重重，而楼体被啃噬成那个鬼样子，说不准就是什么畸形动物或者异变虫子的巢xue 。没准比那只凶恶的白虎更可怕！
没看连这些恐怖的巨型蜘蛛，都没有接近主楼的意思吗。
“2-b主楼和梦境中的4-a主楼、以及之前经过的1-a厂房结构一样，应该都有前门和后门，想离开第二区，只有穿楼而过这一条路走。”
林棋冰的声音无比笃定。几人看了蛛网和蜘蛛们的包围圈，顿感无路可走，只能搏一搏女生所指出的生路。
“可以，我没问题。”陈界平点点头。
女生没管太多，脚踏地砖，一个闪身就猛冲过楼角，转弯直冲2-b大楼门口而去。同伴们紧跟其后。
与此同时，本就烦躁不安的蜘蛛群突然动了，它们海啸一般，挥舞着八条长折的蛛腿，前仆后继地涌向了主播一群人，踏动地面的震荡，使另一侧的那些蛛网都微微发颤。
“冲！快跑啊！”沐朗大叫一声。
在林棋冰的领跑下，几人的速度奇快无比，先后弹射进了2-b楼门内。
最后面的迟一婉也冲了进来，被林棋冰扶住，几乎是同一秒，他们身后的门口被蜘蛛拥堵，蜘蛛们叠浪高涌，一瞬间遮蔽了门外微弱的天光，仿佛堵上了一扇“虫门”。
主播们面前黑暗下来，只见那些蛛腿和口器“窸窸唰唰”，拥挤着向楼内伸探，试图碰到不远处的几人。
然而它们只能如此了，因为没有任何一只蜘蛛敢踏入这栋大楼。
“这里一定有什么让它们都害怕的东西。”沐朗轻轻说。
一楼的每一扇窗外和断壁残垣的外侧，都挤满了蜘蛛，楼内霎时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楼梯上方洒下了极为暗弱的光线。
阴冷，空荡的阴冷，十分刻骨和不祥。他们的本能被唤醒，告诉大脑，这里潜藏着极度危险的气味。
林棋冰拿出手机，本想短时间内照亮前路，却看到外卖app右上角挂了一个红点。
她将界面点开，一条闪烁的消息提示自动弹出——
【正在为您派单中……】
【骑手生命状态：良好】
“骑手您好，自动派单已成功，请在两小时内达到指定地点，奖励为【清除伤害的医疗棉签】，超时后果为【不限时巨型蛛网逃脱游戏】。”
“本单目的地：2-b巢xue最深处，顶楼会议室。”
第63章
该死的,怎么又来了。
林棋冰看向手机，心中暗暗发苦，本以为在游乐场剧本中为赚积分,开启的【自动派单】是一次性救急的玩意,但没想到这东西现在开始强行安排任务,还根本无法反抗。
反抗的后果是所谓的【不限时巨型蛛网逃脱游戏】, 且不说会不会连累到队友，这简直就是把【去死】写在脸上了！
女生轻轻咬牙，怪不得上次app假惺惺地提醒了句“此模式一经开启无法关闭”。
原来在这等她呢。
上次的送货地点是高空轨道跳车,这次是核辐射异兽的老巢,难道她真的要变成外卖app的提线木偶，任由它将自己一次次派到更加危险的地方去吗？
“冰淇淋,你怎么了？”沐朗见女生愣神，压着嗓子问道。
林棋冰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将手机收回道具背包,示意众人继续向前走。
沐朗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他拿出公寓剧本里的破障火柴盒,跟了上去。
2-b主楼的一层漆黑一片,潜伏着无声的危险,林棋冰顾不上核辐射可能对手机的伤害，事实上，她此刻无比希望那个外卖app和手机一起殉职陪葬。女生将手电筒打开，微微照亮了一楼的道路。
2-b主楼一层和他们想象中并无太大不同, 事实上，这和林棋冰在4-a主楼一层和安东搭话时的景物十分类似，那种有了年代的制式工厂建筑都差不多。
“这样的话, 只要穿过这条走廊，一直走到头，就是主楼的后门了。”林棋冰说。
她的话并没有带给侯志太多安慰，青年从嗓子眼里挤出哭一样的声音：“林姐，你是说这条墙壁会蠕动的走廊吗？”
侯志指向走廊远近各处的墙壁，目前还没有敌人出现，可那些窗格没有玻璃，多处墙壁被啃噬残断。
而在林棋冰手机手电的光照下，填补了这些空缺的，是无数条向内探索的蛛腿和口器，以及无数双黑豆似的蜘蛛眼睛。
蜘蛛黑亮的节肢反射出光芒，油腻腻的，有点像恶心的蟑螂。
林棋冰忽然有些后悔，如果就让走廊盲黑着，侯志或许闭着眼睛还能途经过去，可现在照亮了他最害怕的场景，就是捂着他的眼睛，他也是不成了。
“一会到了后门，你们先走，我去楼上看一眼。”她突然说话。
侯志瞬间被分散了注意力，转头看林棋冰：“啊？为什么？”
“这太危险了吧！”
“冰淇淋你在开玩笑吧？”
“是啊，你一个人要怎么回来呢？还是我们一起去吧。”
林棋冰耸耸肩，没有作答，只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女生心里想的是，自己好像真的需要一个脱离同伴的独处之所。巢xue深处不算一个安全的好地方，但没办法，时机赶到那了。
不仅派单任务需要避人耳目，她还需要找个僻静无人的场所，试戴一下从白鸽那得到的护目镜，必须尽快清除身上的邪祟契约。
这大概就叫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抱，反正虱子多了不痒。既然必要走一遭，那就都在这栋楼里解决掉好了。
林棋冰的突然之语正引起风波，众人的轻声讨论却被打断，前方的陈界平忽然出声：“这里有东西。”
一行人来到走廊墙根下面，灰发女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用手套掌心托着，呈给他们看。
是一颗颗蓝莓大小的黑球，带着些微妙的气味，色泽也蛮为熟悉，只是一时说不上来。
“这好像是……”侯志微微睁大眼睛，抬起头，“老鼠屎？”
沐朗反驳道：“老鼠屎我见过，比这个小多了，这是兔子的粪便还差不多。”
“万一是超级大老鼠呢。”林棋冰淡淡地说，将两个男生惊起一身冷汗，她绕开他们，走到另一处角落，用手电筒特t别照亮了那里躺着的几颗大圆球：“看这，这些总不能又是羊粪牛粪了吧。”
林棋冰照亮的那几颗粪球也是黑色，只是体积比陈界平掌中的膨胀了好几倍，每一颗都几乎有猕猴桃那么大。
如果真是老鼠屎，那么产出它们的老鼠，都得和巨型犬一样大了吧？
一行人齐齐打了个寒战，疫病、污染、鼠群和下水道等词汇涌入脑海，他们想象着老鼠因核辐射而畸形的身体，光秃秃的长尾巴，以及被污水打湿的一绺一绺的肮脏毛发……
“呃……”侯志捂着肚子弯腰，有点濒临崩溃。
迟一婉人道主义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悠悠补了句：“没关系的，猴子，再变异的老鼠也不会有六只眼睛、八条腿或者两个尖嘴脑袋的。”
“哕——”侯志彻底忍不住了，挣扎两步逃离了哥特女孩，蹲在一边压抑着干呕起来。
迟一婉轻抱双臂，由于紧张感被转移，她无声地坏笑起来。
林棋冰又举着手电去照地上散落的砖石，是墙壁被破坏而留下的碎块，她端详了几枚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些墙壁的断洞可能都是被啃出来的。”
被啃出来的？
众人围了上来，林棋冰拿起一枚样本，将上面的断裂处照给他们看：“这里，还有这里，都能看出牙齿啃咬的印记，也就是齿痕。”
“得变异到什么程度的老鼠，才能生啃钢筋混凝土啊。”侯志虚弱地说：“水泥砖块都成人家的磨牙饼干了，我说林姐，你就别去探险了，咱绑一起不够耗子塞牙缝的。”
林棋冰沉默，这个议题仍然被搁置，必须要到暂且分道时才能浮出，其他人也没有强拧她的能力。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人的适应能力极为强悍，又或许是被人用大老鼠歹毒地吓唬过，走至半途后，就连侯志都皮糙肉厚起来，能做到目不斜视地从蜘蛛墙边经过了。
“啊……”迟一婉突然低低叫了一声。
侯志抓住了反击的机会：“怎么了大碗？被大老鼠say hi了？”
迟一婉拉紧了林棋冰的衣袖，心有余悸地回了句：“刚才有个东西，蹭着我的脚边跑过去了。”
听到这话，一行人都看向迟一婉，她平了平气息，继续描述道：“个头不大，过去的时候碰到了防辐射服裤腿，唰啦唰啦两声，应该是毛绒绒的东西……”
“有长长的尾巴吗？”侯志马上问。
“应该没有吧，没感觉有尾巴抽到我的裤脚。”迟一婉回答。
不排除是哥特女孩感觉错了，但假若真的没有长尾巴，那么啃食了2-b主楼并将其作为巢xue ，连蜘蛛都不敢侵邪的，会是什么凶残的物种？莫不成是短尾鼠？
“会不会是小幼崽？”
“是传令兵。”林棋冰说，“快走吧，如果是寄居在这里的东西，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一行五人向前疾步而行，林棋冰熄灭了手电筒，尽量不露出半丝行踪，他们刚前进不到十米，就听到了堆山填海的细微声音。
无数的“咝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包围了走廊中的林棋冰等主播，这些低弱的气声连接起来，织成了一片密密匝匝的大网，将众人定位得无路可逃。
“是什么？”
林棋冰一行人纷纷拿出道具，女生将残刃对准虚空，另一只手扶稳小黄车，电车的独眼大灯亮起，“通”地直直照亮了走廊的底部，一直照到尽头转角的大门处。
而另一边，陈界平脚下也出现了一只滑雪单板，单板下自动喷溅出人造雪道，十分酷炫，看上去比小黄车昂贵得多。
迟一婉跨到小黄车的两个坐垫之间，示意侯志坐在她身后，青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沐朗推了上去，眼睁睁看着沐朗紧贴上来，男大学生搭了个车尾的边，熟练地将自己用攀岩绳兜捆在车上。
“哎，不是，你们好像很习惯。”侯志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第一是怕冒犯迟一婉，第二是哥特女孩手里还提着绞肉机似的的大电锯。
“少废话。”迟一婉嫌弃道，将墨瓶喷雾抛向身后，被侯志和沐朗手忙脚乱地接住。
林棋冰紧紧地盯视前后，在他们登车的工夫，主播们周围已经遥遥出现了几大片黑影。
这些黑影由一个个小东西组成，眼睛在黑暗中发亮，看不清它们具体的样子，却隔着呼吸口都能闻到铁锈和血腥味。
“嘶嘶嘶——”那种刺耳的低鸣越来越响，在群体里传播成浪，仿佛是怪东西们发起总攻的讯号。
“坐稳了。”林棋冰毫不犹豫，将握把拧转到末端，承载着四个人的小黄车子弹般弹射了出去，旁边陈界平的滑雪单板也瞬间飚出。
“啊————”
随着主播们的突围，那群东西发出尖锐的叫喊声，震得人耳膜发麻，它们原地跳起老高，像一颗颗羽毛球似的袭击过来，跃来跃去，将小黄车大灯的光筒割蚀出移动的点点暗斑，仿佛探照灯下疯狂的飞蛾。
“长了毛的，是兔子。”沐朗眼尖，瞬间识别出某只“羽毛球”上的长耳朵。
居然不是老鼠，而是另一种在印象中十分温驯无害的动物。
“什么兔子？兔崽子！”侯志大叫道。
那是一只只丁点大的小兔子，和老鼠差不多大，虽然个头小，但胜在数量超过蚁群。
可能因为核辐射，它们的牙齿都从三瓣嘴里支出来，身上的毛发钢针般根根竖起，眼睛更是像无神的大黑纽扣。
主播们原以为这些小家伙没什么攻击力，直到两只兔崽子从后跃起，跳到了沐朗背上。
“这些东西不会是吃肉的吧——”
沐朗扭动着身体，想把它们甩下去，他从侯志手里夺过墨瓶喷雾，朝身体后方猛喷两下，那两只小兔子“咝咝”尖叫起来。
然而下一秒，它们闭着眼睛，龇出了两道钢铲似的长牙，冲着沐朗的身体啃咬而来。那牙齿泛着寒光，锋利得像食肉动物，连混凝土墙都能啃掉。
在巨量核辐射的环境下，防护服被咬破几乎等于宣判死亡，沐朗几乎将手臂后曲到极致，顶着筋骨酸涩感，大力将它们从背上拍了下去。
两只小兔子“唧唧”叫着，不甘心地应声而落，在坠下之前，它们竟然咬断了兜着沐朗的攀岩绳。
“啊啊啊啊——”
保护性束缚断裂，沐朗的半个身子都栽到了疾驰的小黄车外，他紧紧抓住一根断绳，另一只手被侯志帮忙拽住，表演杂技般危险地悬空。
而驾驶小黄车的林棋冰根本无法减速，因为更多的钢牙兔子从道路两侧跳起，直冲小电车，乌泱泱的斑驳毛球一拥而上，如同蜂群裹覆，或者真菌聚落爬满食物，甚至遮蔽了明黄车身原有的颜色。
钢牙啃食车身甚至轮胎的声音传来，林棋冰知道，只要减速停车，被啃成碎片的就会是他们自己。
女生借着兔群飞扑的冲击力，小黄车不稳地扭成“ S”形，兔球纷纷被抖落，她将油门按死，车轮歇斯底里地摩擦地面，疯转起来。
一时间，短硬的毛发冲天而飞，靠谱的小黄车不但没有抛锚，还在黑暗走廊中冲出了一条腥臊的出路。
终于，林棋冰看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以及后面露出的半扇门扉，这就是2-b主楼的后门了。
“呸，这群长耳朵跳蚤！”
小黄车一个急刹，侯志和沐朗一起被甩了下去，落在一堆小黑球边上，侯志抱怨了一句，两人互相拉扯着站起。
迟一婉摘了摘电锯锯链上沾的短毛，望了眼身后，对林棋冰和刚收起滑雪板的陈界平说：“它们追上来了。”
走廊里，兔群蹦跳飞跃着靠近，宛如疾风吹碎雪，灌满了整条通道，钢牙的反光闪烁着，兔脚和墙壁和地砖的踩踏声大极了，震得他们头顶直往下掉灰渣子。
他们现在无比确定，这群核辐射变异兔子不是吃素的，它们对主播的血肉表现出了强烈的分食欲望。
“跑！出门！”
林棋冰等人奔向后门，女生已无暇顾及外卖app的送货任务，随便它的超时惩罚，再在这待下去，她连死于核辐射都是奢望，只会在兔群的钢牙下被啃尽最后一片血肉，连骨头架子都剩不下。
待会儿再死还是现在就死，她很分得清。
一行人站到后门前，迟一婉猛推大门，却被弹了回来，她下意识又拉拽一下，被林棋冰按住。
“后门锁住了。”陈界平冷淡地说。
“靠！”兔群近在眼t前，侯志一拍脑门，“这时候去哪找钥匙啊，原路返回不也是个死吗，蜘蛛还在外面等着呐。”
林棋冰突然有了个念头，她恰好和陈界平对视上，两人同时出声：
“三楼。”
“钥匙保管室。”
她们都去过4-a主楼三层的钥匙保管室，那里有许多格子，除了4-a区域的各处机械设施钥匙，似乎也有主楼这种行政建筑的门钥匙。
如此，2-b主楼的钥匙保管室同样设在三楼，就是一个唾手可得的美好推测了。
林棋冰不必多说，她收起小黄车，返身跃上楼梯，朝楼上狂奔而去，其他人自然跟上。
身后飞蹦的兔群越来越近，眼看时间已来不及，林棋冰没有直上三楼，而是直接转入二楼拐角，身后一行人跟了上来，变异兔群则一时转不过弯，被耽搁了一段路程。
“进来！”
几人来到二楼走廊，林棋冰撞开最近的一扇门，他们一股脑涌了进去。这时楼梯口的兔群已经反应过来，疾冲如二楼。
林棋冰急无声息地关上房门，将其反锁，他们背靠在墙上喘气，门外兔子掠过的声音接连响起。
“哧——”
沐朗轻轻滑动道具火柴，擦出的火苗短暂照亮了房间，并没有景物的变化，说明这里相对安全，不存在剧本的幻象迷障。
侯志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半晌，走廊里的蹦跳声却连续不断，他说：“怎么办，它们没有离开，一直在门外巡逻呢，咱们被堵在屋子里了。”
林棋冰目光微沉，那些小兔子有些智商但不多，它们虽然不明白主播们躲进了房间，却认准了猎物们消失在了二楼走廊里，于是在此逡巡徘徊，听起来一时半会都不会离去。
“找找别的出路吧。”她说。
“要么走窗户呢？”侯志想起和林棋冰的空中飞人经历，走到二楼窗边，拉开制式素色布帘，下一秒却被吓得缩回来，“嗬！”
二楼的这个房间窗外根本看不到外面，透不进光，仿佛被一根根黑色柴火封堵住，细看才会发现，这些光滑的黑柴交替蠕动着，中间偶尔露出刺毛和眼睛。
“这栋楼的外墙应该都被蜘蛛堵满了。”林棋冰淡淡说。
迟一婉叫道：“那刚才的后门也……”
“后门应该不会。”沐朗回答：“按照之前楼房的结构，后门会连接一个专门的隧道，或者与下一个区域的院墙很近，只要我们能走出后门，就一定有生路可逃。”
主播们一时半会出不去，就只能在房间里转起圈来，林棋冰再次打开手机手电，众人才看清屋内的样子。
这里很宽敞，大约是存放衣物的地方，一件件老式棕色防护服被陈列在不锈钢格子里，旁边还有个大个子，摆放着梦中见过的那种防辐射头盔。
原来这是第二区职工更换防辐射服的地方。
陈界平一抬头，看向房间天花板，她的语气难得有些困惑：“那里是不是有个洞？”
众人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天花板果然平整地内陷了一块，
就像被剥掉一块涂层的巧克力红丝绒曲奇，露出了下水井盖大小的暗红色部分。
如果真的是楼板镂空了一个洞的话，那尺寸足以让成年人通过了。
“林姐，咱们用攀岩绳上去吧！”侯志兴奋地提议道。
能直接上到三楼的话，那么就可以避开二楼走廊的食人兔群，顺利取到后门的钥匙。
林棋冰取出一副攀岩绳钩爪套装，她看了眼那个洞，它仿佛被红地毯之类的东西盖住了，被盖得一丝光都不透，只能勉强分辨出颜色。
“那上面不会压了个柜子吧。”她迟疑道。
说着，几人就要搭起人体登高，尝试着移开楼板洞上的东西，却被浑身一颤的林棋冰拽住，一把拉下来：“都别动！”
众人还没说话，林棋冰轻轻举起亮着光的手机，将手电筒贴近天花板，对准了那个被深红色物品压住的大洞——
一束光照亮了那红色的光滑物质，主播们眼睁睁地看清了，红洞里面有一口朦胧的黑井，随着光照刺激而骤然缩小，变成一颗紧盯着众人的黑点。
它哪里是什么红地毯，它是一只鲜红色的巨型兔眼睛。
一只硕大无朋的核辐射兔子，从一开始，它就在楼上房间的地板边，眼睛贴近洞口观察着他们。
林棋冰等人悚然四散，尽量远离那个洞口，紧接着，那只冰冷无感情的红色巨型兔眼撤离了，微光从顶洞洒了进来。
一阵巨大的楼板碰撞声响起，它大约是换了个姿态，下一秒，一副比挖掘机铲斗小不了多少的钢牙，就从洞口伸了进来。
“快躲！”林棋冰喊道：“掉下来了！”
几人纷纷朝四周扑倒躲去，在钢牙的开合下，钢筋水泥的楼板宛如豆腐渣，混凝土块“噼里啪啦”地往下砸，连接天花板的侧墙也由于力学结构改变，出现了隐隐的裂纹。
林棋冰匍匐在地上双手护头，一块桌面大小的楼板砸在她肘侧，滚爬混乱间，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圆筒形物件。
是一支生锈的灭火器。
她将灭火器头在碎石上狠砸两下，然后除去铅封，可是保险销几乎已经锈死，隔着手套很难拽开。林棋冰拿出黑色残刃，将刀尖插入保险销的圆圈，用力一拔，险些割到自己的防护面具上。
保险销应声脱落，她一手握住灭火器手柄，试了试弹性，似乎还能用。
“全都躲开！”
女生另一手将喷口高举，接近那不断破坏的钢牙，在兔嘴张开的间隙，林棋冰对准巨型辐射兔的口腔，用尽全力按下了灭火器手柄。
“滋啦——哧——”
刚开始只是小颗粒的白色碎末，随着喷口管道疏通，大量干粉涌入房间，白雾蔓延至二楼房间和三楼底部，一时竟看不清人影和景物。
巨兔的口鼻吸入了干粉，因为痛苦窒息而呛咳起来，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挣扎的响动在楼板之上传来，天花板的缝隙愈来愈多，那个破洞逐渐扩大，最后——
“咣当”一声巨响，那只橡皮艇大小的巨兔砸断楼板，掉在了主播们中间。
第64章
巨兔甫一落地就占据了房内的大部分空间, 它那双大似货车车轮的红眼睛血丝暴涨，无情感地看向渺小的主播们。
很快，它就龇出两道长剑般的钢牙,掀开三瓣嘴,面目狰狞地朝林棋冰一行人啃食而来。
如果被那对铁齿咬中,恐怕不止防辐射服泄露那么简单,断胳膊短腿都是奢望了。
林棋冰躲避着巨大兔身的碾压和兔脚的冲撞，眼看着另一边壁挂的金属柜子发出凄厉的“嘎吱——”，并在巨兔的牙齿咬合下断成两截。
那可怕的长耳朵东西就像一辆失控的汽车, 在房间里横冲直撞, 地板和四壁都咚咚作响。
门外走廊里的“咝咝”和“唧唧”声愈聚愈多，那些豆丁大的小食人兔子终于发现了门内的响动,急不可耐地要和它们的巨型朋友汇合。
很快，林棋冰就听见了利器摩擦漆包铁的声音，“不好, 它们开始在外面啃门板了！”
不过两分钟功夫，门板就被犁出几道隐隐透光的深痕，无需太长时间,这个房间就会涌入比海洋球还繁密的兔子,彻底变成钢牙和碎肉的海洋。
“电锯没有用！”迟一婉大喊,手里嗡嗡作响的巨型电锯刚从兔子尾巴上抬起来，巨兔的毛发过于长和粗韧，几乎将锯链卡住，她只在对方的皮肤上留下了不见血的浅口子, “我们根本拿它没办法！”
疯狂的巨兔辗转挪腾，他们想将墨瓶喷雾对准它的眼睛，却压根抓不住机会。
林棋冰思忖两秒, 猛地一矮身，避过兔脚在头顶墙壁上蹬出的深坑，她突然有了主意。
被巨兔砸落的天花板上，头顶三楼房间豁然在上，林棋冰透过那横亘了半面楼层隔板的大洞，看见了三楼房间密密排布的管道。
那个房间不是钥匙保管室，但是它也在三楼，并且有东西可抓。
林棋冰将攀岩绳发射枪举起，对准三楼房间管道，发射动作却一再被挪腾的巨兔打断。
陈界平一个翻滚，在她旁边站起，快速地说：“我来吸引它，将它带到那边去。”
话音未落，灰发女士双手多了一对掌套，踝部也多了一对护腕，那套佩戴品发着光，陈界平几步助跑，竟然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抓着兔子的毛发蹬上了兔背。
又是某种对抗重力的高级道具。
巨兔对t于陈界平而言，就像一处长满湿滑草叶的小山坡，她轻盈地爬到巨兔的脖颈上，拽住了那双长耳朵。
陈界平对待队友没什么多余的爱心，林棋冰早知道这点，可是当这种寒冬般犀利淡漠被对敌使用时，她不得不承认，简直是无往不利。
陈界平紧紧攥住那双兔耳，即使它们厚大得像褥子，也属于巨兔身上敏感脆弱的部位。
巨兔疯狂甩着头，企图将陈界平撞死在墙上，但下一秒，它狂乱的动作僵住了。
陈界平一手拉直兔耳，另一手将一只小小的彩色圆盒子凑近它的外耳道，里面飘扬出难懂的音乐。
在林棋冰等人类主播听来，就是一些不成调子的音符，带着“咔咔嚓嚓”的机械扰动声。
可巨兔暴躁的动作却停止了，它像被注射了镇定剂般，伏在原地微微闭上眼睛，陷入了某种浅眠状态。
陈界平低声说：“快，这只【幻象的八音盒】时效只有30秒。”
林棋冰看出来了，那只彩色八音盒无论从命名还是效用，都让她想起公寓时侯志对付黄毛的那张【幻象的泡泡纸】，二者像是同一系列的道具，只是陈界平这个效果更强，还不是一次性的。
女生毫不犹豫，按动发射枪，金刚钩爪直直飞出，应声抓落在头顶房间的管道上，她绷紧绳子：“沐朗！迟一婉！”
沐朗在其余几名同伴中速度最快，他跳起攀住黑绳上段，几次收臂蹬腿就扭动着爬上了三楼；
在男大学生登顶的瞬间，哥特女孩瞬间收起电锯，疾跑两步，抓住绳子向上蹿去，在沐朗的扯拽和侯志的托举下，顺利踩上了三楼残缺的地板边缘。
紧接着是侯志，他被三楼的两人拉上去时，陈界平手中的八音盒已经跳过了最后几个音符。
巨兔的眼皮颤动两下，鼻子也一缩一缩的，显然用不了两秒就会醒来。
林棋冰和陈界平对视一眼，身位更高的陈界平没有犹豫，她收起八音盒，因为掌套和护踝还在生效中，甚至不用绳子，踩着巨兔的脊背就跳上了三楼。
“冰淇淋，快！”
女生拽住攀岩绳，迅速上蹿，在所有人的合力拉拽下，只用了短到不可思议的时间就登顶三楼，她站在墙内凸出的剩余楼板上，与此同时，苏醒的巨兔猛然跃起，长耳几乎高过三楼地板，钢牙冲着几人咬来。
“它在咬我们！”
“不，它在啃我们脚下的地板！”
三楼房间大约是个管道检修房，林棋冰等人站在楼板残余的一圈边缘上，中央是被巨兔越啃越大的巨洞，通向三楼房间门的楼板落脚点已经岌岌可危，只剩连接墙壁的细窄一条，有的地方还断缺了。
“快走，开门出去！”
林棋冰踩着残缺的楼板，向前跳跃行进，她扶了把身后踩空的迟一婉，残余的地面由于结构失衡，每次受力都摇摇欲坠，惊险的几步过后，门板尚在五米开外，可女生脚下已经没了楼板。
没有其他选择，主播们只能紧攀墙壁上的竖直管道，宛如过华山栈道般，用摩擦力固定身体，艰难地向门扉移动而去，鞋底几乎能感受到巨兔啃噬钢铁的震动。
在巨兔的最后一次啃咬之前，林棋冰终于拉开了三楼房间的大门，几人互相扯拽着跳出门外，将巨兔的动静关在门板另一侧。
所幸，三楼走廊空荡安全，除了角落里隐约可见的兔毛和粪便外，并没有食人兔子的踪影。
“那边应该是钥匙保管室。”
按照梦境中的记忆，林棋冰和陈界平率领众人，来到了与4-a主楼相同的房间位置，推开门，果然看见了一个个玻璃盖子后的方格。
女生取下写有“门”字样的格子钥匙，扔给迟一婉，一行人兴奋地打算下楼。林棋冰顿了下，再次掀开玻璃盖子，摘下了另外几串钥匙，放在道具背包里。
反正来都来了，外卖送货地【顶楼巢xue深处】距此不过两层楼，她并不打算空手而归。
“我还是要去一次顶楼。”女生淡淡地说。
同伴们各自对视，大家都不是傻子，已经知道林棋冰必然有她的理由，并且不想告诉他们。
“我可以一起去吗？”迟一婉试探道，她看向林棋冰的目光有些担忧，“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在这等你也行，但人多的话总归安全一点。”
林棋冰摇了摇头，关于外卖app的事情，沐朗和侯志差不多全知道，而迟一婉也懵懂地了解大半，可是陈界平……
虽然灰发女士和他们有过合作，但林棋冰没办法完全信任她，就像她也不会全然托付林棋冰等人一样。
说到底，陈界平背景神秘，级别很高，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林棋冰甚至怀疑，她的势力要超过白鸽团长迟一韶。
而且，女生不是没思考过，那个诡异的app到底是什么东西。
外卖app的坐标功能几乎可以算作开挂，它无视时间线和地图，无视剧本中的种种限制，不管是导航定位还是回溯梦境，都像偷盗了官方数据，就如同从直播系统的源码中延伸出的bug一样。
这样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存在，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用。”林棋冰率先开口，拒绝了迟一婉的提议：“你们在这等吧，如果有危险就先走，帮我把后门留好，多谢了。”
沐朗、侯志和迟一婉面面相觑，都浮现出为难之色，显然对林棋冰的话感到难以接受。
可他们同时明白，她的决定很难被改变。
最终还是陈界平点了头，淡漠地开口道：“好，如果我们先走，那就在第三区食堂附近汇合。”
“带上这个吧。”迟一婉将墨瓶喷雾递给林棋冰，女生想了想，还是拒绝她的好意，最终选择接受了沐朗强塞给她的半盒破障火柴，以及陈界平提供的一颗闪光弹。
“拿着吧，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灰发女士冷酷地说。
短暂的告别过后，几人在主楼另一侧的楼梯口分道，林棋冰独自上行，而其余几名同伴选了环廊尽头的一处空房间，他们将在此等候林棋冰归来。
2-b主楼和其他主楼一样，共有五层，林棋冰没有在三楼和四楼停留半秒，她头也不回地跨过四段台阶后，终于在墙上看到了古旧的“ 5”字油漆标牌。
“请骑手注意，您已接近配送目的地，务必注意完全！”
冷漠的女声在耳边适时响起，林棋冰眼皮一跳，站上最后一级平台，视野转瞬被五楼走廊的阴凉黑影笼罩。
动物的腥臊味袭来，这里阴冷无比，五楼仿佛盘踞野兽的黑暗山洞。女生像个探险的原始人似的，压抑住渐快的心跳，背靠楼梯口墙壁，谨慎地偏过头，朝走廊内探出视线。
“呼——”
一股暗涌的气流吹来，草垛般的兔毛成团翻卷，几乎是擦着膝盖，滚过了林棋冰的身边。
所谓的顶楼巢xue深处……会藏着什么？
林棋冰打开手机手电筒，谨慎地向前走去，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绝对的寂静暗示着极度的危险。
这黑暗不知有什么玄机，只能被手电筒照亮很短的距离，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吞噬光亮那样。
女生踏出几步，脚下地砖的质感很奇怪，有些柔软和粗糙，似乎是堆积了太多兔毛的缘故。
令她万分警惕的是，无论是疯狂的小号兔群，还是变异的巨型红眼兔，都没有出现在五楼的走廊中。
按照手机屏幕上的导航，林棋冰朝走廊深处行进，五楼的建筑格局很特别，中间一条长廊，两侧是巨大的玻璃幕墙，能看到里面是几个大房间，隐约可见其中装载的方正色块，是各种电箱和仪器。
“检测到骑手位置，您已到达客户十五米外，请在前方五米处左转。”
冷漠女声再次响起，林棋冰向前走了两步，将手电筒对准左前方向，那里是一间神秘的屋子，敞着黑洞般的房门。
不知为何，门框正上方挂了个东西，好像是门牌歪坠下来，她低头俯身，贴墙根走了进去。
“喀嚓——”
她脚下好像踩中了什么东西，发出沉闷的断裂声，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林棋冰身形一僵，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迈步，这里的地板不再柔软粗糙，而是变得坚硬且光滑，有着不同于金属或石材的钝润感。
好诡异的地方。
一种莫名熟悉的腥臊气味传来，但不像之前泛着热意，而是阴凉厚重，带着特殊的死气。
“哧”地一声，女生划亮了火柴，破除迷障的功能生效，这个房间里的某些轮廓似乎悄悄改变了，但是难以被她察觉t。
这次火柴的燃烧时间短暂得不自然，几乎不到半秒，那被压抑的暖光就像被人吹了口气，转瞬熄灭，房间重回黑暗。
但是照亮的半秒，足以让林棋冰视线偏移，捕捉到房间深处的一团不明物体。
好像，是一大团杂乱的兔毛？
女生朝那边走过去，刚靠近不明物体，就听冷漠女声提醒道：“骑手已到达目的地，请您将放在指定地点。”
同在云霄飞车轨道上一样，一片不规则的银灰色薄片出现在林棋冰掌心，形状接近但不同于上次，大概率是那个立体拼图的另外一块碎片。
这样看来，她送货地点的坐标，应该是和那团不明物体重合的。
她举高了手电，果然，一抹灰色的亮光被反射回来，是之前那种通体光滑的人体模型，只有一个，仿佛已经在此等候良久。
它站在房间最深处，无声无息地浮现，就像一个被放在那里的无生命物件。
下一秒，人体模型动了，它肩膀的球形机械关节转动，冲林棋冰伸出小臂，五指摊开，掌中浮现出小光圈，显然是索要她手中的拼图碎片。
林棋冰已经习惯了对方光滑如球的头颅，她熟练地将银灰色薄片放在光圈内，人体模型的手掌缓缓合拢。
这次，那颗椭圆球缓慢转过来，它朝她微微低头，似乎点头示意，然后如来时一般消失在了黑暗中。
“叮。”
“订单已完成。”
“骑手按时完成派送订单，奖励积分666点，道具【清除伤害的医疗棉签】x1，请查收。”
告别了这位诡异的“客户”，林棋冰心中浮现出一丝违和，这个所谓的“巢xue深处”，是不是太过于寂静和安全了？
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一只变异兔子出现，也没听到危险的声音。
林棋冰将手机举得低了些，下一秒，她眼神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
就在刚刚人体模型消失的位置，那坨本以为是恰好聚集的兔毛中，竟攒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中间沟壑曲折，是几个小团拼凑而成的。
林棋冰凑近细看，发现那竟是一窝闭眼睡觉的兔崽。
大约有八、九只小兔崽，它们有芒果大小，短毛软绒绒的，小爪子互相搂抱着，有几只还无意识龇出了泛着寒光的锋利钢牙，看来是核辐射变异的先天特征。
她挑了挑眉，这些小家伙再长大一点，就是拆墙食肉，连黑蜘蛛群都不敢侵邪的钢牙疯兔子了。
“还是快走吧，有小兔子建窝的地方，它们的爹妈肯定在附近。”
林棋冰并没有动弹它们的意思，更不想和体型巨大的疯兔双亲打照面，她转身欲离去，却察觉到一个违和的现象。
女生眼神一沉，将手电凑近了兔毛窝的上方，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些小兔崽的眼睛全部紧闭，状似沉睡，可是肉乎乎的鼻子并无耸动，它们的皮毛凌乱占有灰屑，有些干瘪，连一丝丝呼吸起伏的迹象都看不见。
它们不会再长大了，因为这是一窝死去的兔崽子。
是……核辐射的原因吗？
可是按照目前的经历来看，被辐射异变的动物应该更为顽强才对。
林棋冰按下这个疑惑，因为她很快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一窝活小兔的附近，肯定有它们的父母。那么眼前这窝死小兔，它们的父母会在哪里呢？
女生蓦然一悚，感觉自己被一道强烈的目光盯住，那视线毫无感情，唯一可被称之为情绪的，是极为原始的杀戮欲望。
在潜意识的尖叫下，寒毛瞬间倒竖，她对这种视线颇为熟悉，它一般来自亡者，而不是具有恶意的活物。
果然几乎同一秒，脑海中出现了系统提示——
【第六感预警：你正处于鬼怪的视线中，请迅速脱离！ 】
林棋冰毫不犹豫，拿出陈界平给她的照明弹，朝着房间外的方向拔开，“嗖”地一声，一道彩色火花划破空气，飞入房间和走廊的交界处，悬浮在空中，散发出耀眼的光亮。
黑暗被驱散，照明弹同时点亮了走廊和兔窝所在的房间，她第一次彻底看清了周遭。
天花板的质感很奇怪，不像是白油漆或者白灰，苍白里透着有点荧光的蓝灰色，冷润厚实，而且高度低得出奇，只有两米左右。
就像大面积的骨头那样。
不对……
林棋冰默默转头，看向房间门框正上方垂下的门牌，那长方形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门牌标识，而是明晃晃的两颗锋利长牙。
她再移到自以为的窗口方向，发现所谓的白骨“墙壁”上，嵌着的那个黑洞窟窿，并没有窗棂或窗帘，圆溜溜的，赫然是一个空荡的眼窝。
原来林棋冰从一开始，就走进了由一颗巨大兔头骷髅构成的“房间”里。
女生现在总算知道这窝死小兔的父母在哪了。
她就站在人家的颅骨里面啊。
所以这些兔崽尸体是巨兔生前的最后一窝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巨兔就死在了五楼，而出于某些原因，可能是核辐射造成的异变体质，直到巨兔的头颅化为白骨，幼崽的尸体也只是刚死没多久的样子。
不敢想象这只巨兔死亡之前，该有多么的硕大无朋，至少它的一颗头颅，就赶得上整个房间的规模。
林棋冰讪讪转身，看到刚才兔窝的背后，一个巨大的毛绒绒的兔头虚影，从墙壁外浮现而入，尺寸正合骷髅头的大小。
【第六感预警：你和鬼怪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
【第六感预警：你已被鬼怪标记，请立即离开当前位置！ 】
系统提示接连不断传来，那颗巨型兔头鬼怪的虚影缓缓转向，对准了林棋冰，它过于庞大了，半透明的耳朵直接没入天花板，下一秒，地板中弹出了一对钢牙，兔头鬼怪对着林棋冰张开了大口。
“呼——”
一股强烈的带着死意的气流呼出，直冲女生面门，她感到包裹双耳的防护服簌簌作响，连颅腔大门外那颗悬浮的照明弹都摇动明灭起来。
跑，跑，跑。
林棋冰没有一丝迟疑，转身拔腿就逃，她感到许多东西打在自己背上，有真正房间里破碎的家具，也有一簇簇成团的脏兔毛，好像还有几小团轻软的东西。
天呐，巨兔鬼怪一生气，竟然把它死去幼崽的窝都掀了。
死去的小兔子尸体噼里啪啦地撞在她身上，林棋冰面目都扭曲了，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不知道该如何向巨兔鬼怪解释，这窝兔崽是自然死亡，不是她这个外来者干的。女生顾不上多想，迅速跑出颅腔，朝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口飞奔而去。
照明弹还在燃烧，返回的这趟路程，林棋冰终于看清了脚下的地砖，之前踩过的柔软粗糙的质料，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兔毛成毡，而是一大张无穷无尽、堆积在走廊中的兔皮。
嘶……
林棋冰踩过空荡荡的巨兔皮毛，不适感从脚底向上蔓延，那颗巨兔鬼怪的头颅停驻在走廊末端，静静注视她逃离的背影，不知为何，并没有追上来。
女生一路跑下楼，照明弹的光亮在头顶愈来愈远，她还没到三楼，就听见下方传来无数的兔子“咝咝”声。
林棋冰透过楼梯旋转空隙观察，发现整条三楼走廊都被变异兔子大军所占领，它们就像被放入玻璃管的一群跳蚤，上天入地地搜寻着什么。
而之前与同伴们约定的房间，门扉大敞，里面已经没有人的踪影。
3-a。
一道黑色的涂鸦被喷在门板上，还泛着湿迹，像是迟一婉慌乱间用墨瓶留下的印记。
林棋冰了然，一定是他们在等待她的时候，遭遇了变异兔子的搜捕，无法抵抗之下，只能执行陈界平提出的planB，一行人匆忙逃离了这里。
正待想个办法从这离开，女生突然听见四楼的某个房间传来开门的动静，紧接着熟悉的清澈男声，虚虚低低的气音——
“冰淇淋，是你吗？”
林棋冰不可置信地往回上了几个台阶，越过拐角，她看见一张防辐射面具从某扇门后探出来，在圆圆的镜片后，眨巴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往楼梯口方向使劲细瞧。
沐朗？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蹿进沐朗藏身的房间后，林棋冰才知道，他们在十分钟前遭遇了袭击，侯志一行人躲无可躲，只能被迫逃往后门离开，而沐朗坚持留下等她。
不过按照本人的说法，他是撤离的时候和大部队走散了。
“我们现在得想个办法出去，迟一婉他们应该会给我们留门。”
林棋冰合上房间门，转身低声对沐朗说。可沐朗没有马上加入这项讨论，而是惊讶地看着她，女生眉t头一挑：“怎么了？”
“冰淇淋，你身后挂的是什么？”
沐朗从她防护服的腰带上摘下了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林棋冰看了一眼，瞬间僵住了。
长耳朵，三瓣嘴，像只毛绒绒的芒果，眼睛半睁着。
居然是五楼颅骨里，那窝变异小兔子中的一只。
这小东西虽然皮毛暗淡，但仔细看去，腹部小幅度起伏着，似乎还有些微弱的气息。
大概是被连窝吹到林棋冰背上时，它本能地用小钢牙叼住了女生防护服的腰带，这才像个挂件似的，被她无知无觉一路带下来。
那一窝死去的兔崽里，居然还剩了一只存活的。
可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林棋冰又能拿它怎么办呢？
第65章
“它还活着！”沐朗高兴地说。
林棋冰看了看那只小兔,它被沐朗的三根手指提起，由于虚弱而沉睡，微微露出钢牙,仿佛只要苏醒,就会立即将他的指头连带手套一并啃掉。
别的兔子为什么没有哺育它和它的兄弟姐妹们？它们明明看起来是很团结的集体。林棋冰在心里自言自语。
很快, 女生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里所有的兔子, 可能都是五楼那只巨兔头颅的孩子，我是说亲生子女。”林棋冰忽然惊觉，她看向沐朗手里的那只毛芒果, “我刚才见到的, 是它生的最后一窝。”
她继续判断着：“或许因为核辐射的影响，初代巨兔变异得很大,身强体壮，它的生命也变得极为漫长。只是福兮祸兮，由于基因被改变,它的后代们不再具有生育能力，自然无法用自然的方式哺育最后那一窝小兔。”
这也证明了，为什么那窝死小兔会被好好安放在兔毛的窝巢里,而非随意丢弃在什么角落。大约这就是疯兔子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哦？”沐朗感兴趣地盯紧了手里的小东西, “冰淇淋你的意思是, 这小家伙和之前二三楼那个汽车似的大疯兔子，是同辈兄弟姐妹？”
林棋冰的目光微微凝重，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遥遥有兔脚的蹦跳声传来, 她压低嗓音：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那只骷髅巨兔，它出现的时间可能很接近几十年前——老头子和韦连的时代,也就是核事故前后。这里废弃后，它就待在了2-b繁衍种群，一直活到近些年才去世。”
“我倒有个问题。”沐朗习惯性蹭了蹭下巴，“它的配偶呢？我是说和它一同繁衍种群的另一只兔子，或许也是一只巨兔？不过我们没见过第二只那么大的呀。”
林棋冰的脸色亮起，语气难得有点兴奋：“这就是我想说的！你难道没发现，楼里疯兔子们的花色各不相同么？”
女生说得没错，那些兔子除了齐齐生有一副钢牙，皮毛虹膜颜色简直缤纷多彩。有红眼睛纯白毛，比如二三楼那只“写字台”；有灰眼睛野棕毛，比如巨兔骷髅的虚影；还有黑眼睛焦糖色毛，比如沐朗巴掌里的幸运儿。
算上那群跳蚤似的小疯兔子，还会产生更多花纹、重点色和体征的排列组合，她甚至还看见过垂耳。
“它们属于同一个母系，但父系各不相同，也可能是倒过来。”
“你是说它们被核辐射照变异了？”
“你以为核辐射是眼里只有钱的繁育贩子，什么都不管，一个劲儿地在毛色上翻花？”
林棋冰指着幸运儿的那双浅焦糖色兔耳，软嘟嘟地立着，仿佛在听他们讲话。
沐朗耸耸肩：“这就奇怪了，那只大兔子是怎么找到那么多配偶的呢？”
这个问题最终没有答案。所幸这个房间有窗帘，他们裁下一块，做了个简易布兜，将不能被放进道具格子的兔崽装好，挂在了沐朗的防护服腰带上。
林棋冰也不知道它能活多久，不过既然还在喘气，其他疯兔子也没有扶养它的意思，那就先带着吧。
“走吧，离开2-b主楼，去3-a和迟一婉他们会合。”
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不知道外界的群群兔子和蜘蛛，还有徘徊在天上的人脸乌鸦，以及不知有无更多的白化畸形剑齿虎。
一、二、三层均已被发疯的兔子占满，林棋冰和沐朗想要下楼，必须先突破它们的包围。
然而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小黄车在阶梯上很难连续行驶，而只靠双腿的话，他们无异于送菜入碟。
“就算把匕首抡成风车，也挡不住兔子的数量。”林棋冰目光冷静，继续听取门板外的声音：
“但是它们的智力不是很高，这里很黑，可能主要靠温度和气味识别敌我。”
“所以，想回一楼，先上五楼。”
三分钟后，两个鬼鬼祟祟的防护服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五楼的楼梯转角处。
那颗□□已经变为灰烬，走廊里漆黑一片，一只手从墙角探出，利落地抓住了地毯——那张巨幅野兔皮的褶皱，然后往外一拉。
林棋冰和沐朗拽过一段初代兔皮，女生拿出黑色残刃，在沐朗绷直的双手间切割，直到划下一块顶毡大毯似的皮毛，厚如掌心，足够将两三个人同时裹进去。
“这上面有初代巨兔的气味，我都能闻到，更别说小疯兔子们了。”沐朗喃喃道。
林棋冰和沐朗钻进皮毛下面，将边缘向内卷裹，遮掩住防辐射服，连靴子都盖住了，这让他们看上去像一只没头没尾的大兔子。
“小心不要摔倒。”女生说。
她在合上皮毛卷筒之间，最后向走廊深处看了一眼，那只巨兔鬼怪的虚影没再出现过，连第六感预警都没有。
林棋冰确认了一下沐朗腰带上的兔崽，保证行动不会把它挤扁后，两人围住巨兔皮毛，互相抓住手臂，蹦跳着向楼下走去。
“咝咝。”
“唧唧。”
下了两段楼梯，皮毛帐篷外的兔鸣声和跳脚声愈来愈响，林棋冰偶尔会感到碰撞，是有的小兔子跳到了他们身上。
兔群的躁动兴奋异常，它们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地砸在皮毛斗篷上，显然因为初代巨兔的出现而感到激动。
这招生效了，果然小疯兔子们没有发现蹊跷。
林棋冰和沐朗加快脚步，很快越过三层楼，来到了最底层的最后一段楼梯。
“走，快到了。”沐朗用气声说。
迈过最后几阶时，胜利就在眼前，林棋冰尽量让靴底和地砖的摩擦声减小。突然，一个不大的东西擦过她的小腿。
女生动作一顿，沐朗随之停下，她打开手电一照，竟是一只足球大小的辐射兔子，趴在两人中间，鼻子一耸一耸地嗅着防辐射服，不知何时从缝隙钻进了他们的皮袍之内。
辐射兔子遇光受惊，返身跃起，踹了林棋冰的靴子一脚后，滑溜地从皮毛筒子下逃了出去。
“唧唧，唧唧，唧唧……”
尖锐的兔鸣声在外响起，瞬间如蜂浪传潮，接连于楼梯和走廊间传递起来，带有某种特殊的情绪信号。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糟了，它们发现了！”
一瞬间，楼梯和楼板都震颤起来，无数大大小小的兔子奔涌而来，动感从两人脚底往上蔓延。
“跑！”
林棋冰将兔皮筒子一掀，沐朗反应机敏，两人弃帐而逃。此时，他们距离后门不过十几级台阶，以及二十米左右的平地路程。两人几乎同时从楼梯跃下，轻盈落地后，齐齐奔向留有一道空隙的后门。
林棋冰几乎感到尖锐的兔爪擦过面罩耳侧，她不敢减速，径直推开后门。女生踢开阻隔门缝的砖块，将后门死死合上，锁舌扣紧的声音传来，楼外苍白的天光照得她眼睛一眯。
“总算跑出来了。”
沐朗心有余悸地回头，疯狂的兔子们在楼门内尖叫着，隔着金属门都能听见那阵阵喧哗声。
2-b主楼外，天穹青苍，微弱的光照亮了方正的楼梯，那些簇拥在外墙的蜘蛛仍在蠕动，但已经有一两只察觉到林棋冰和沐朗的动静，转身朝他们爬来。
“路面上的蜘蛛都不见了，可能是被迟一婉他们引走了。”林棋冰说。
主楼后门与第三区只有一墙之隔，不过百米距离，可就在这百米的道路上基本不见黑蜘蛛大军，只有一道长长的扁平黑痕，细看才知是蜘蛛的残肢断脚组成，涌溢着虫类的奶白色爆浆，远观过去像花色纷繁的黑色大理石小路。
“是陈界平的滑雪板轧出来的。”林棋冰判断道，那道黑径一直延伸到第三区界墙脚下，墙面上印有几只大小不一的鞋印，墙头垂下一条黑绳，正是她放在侯志和迟一婉那的攀岩绳，“给我们留的。他们仨应该没有伤亡，t全都过去了。”
林棋冰和沐朗奔跑起来，黑色蛛群已经反应过来，如退潮般漫下楼墙，从四面八方向两人围堵过来。
他们攀上绳索，林棋冰稍快一步，刚一个闪身跃上墙头，就见半空中的沐朗晃了一下，旁边有一只黑蜘蛛弹跳飞来，虽然没正面击中，口器却是一合，铡刀般朝沐朗的防护服咬来。
沐朗只能松手，时机恰好错开，林棋冰伸臂捞了个空，眼睁睁看着男大学生朝地面坠去，他掉在墙根边上，身影一闪就看不见了。
下一秒，无数黑蜘蛛涌上来，遮蔽了地面和沐朗的踪迹。而这个时候，一些蜘蛛已经爬上墙壁，朝着女生袭来。
林棋冰取出小黄车，将车轮架在墙头，正待下墙挑战一次爆浆碾压游戏，顺带找找倒霉的沐朗，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冰淇淋——”鬼鬼祟祟的。
林棋冰回头一看，第三区那侧墙壁的脚下，沐朗正从墙根下面探出半个身子，扭动着往外爬。
她收起小电车，利落地跳下去，拉了他一把。沐朗这才兴奋道：“这墙下面有个地洞！”
不知为何，蜘蛛们并未翻越界墙，而是停留在了墙头上。林棋冰也未多想，防备着头顶，蹲身朝沐朗爬出来的地方看去。
拨开繁盛茂密的草叶，一处半圆形的洞窟赫然出现在她眼前。林棋冰打开手机电筒，厚厚的地砖岩层被照亮，其下是凝密的土壤，空间足以容纳两个沐朗。
就是这个地洞，暗中连通了第二区和第三区的界墙，也恰好保住了沐朗的小命。
林棋冰伸长胳膊，朝洞底抹了一把，她搓落了手套上沾染的泥土，说：“土壤里掺杂的核尘埃很少，远少于附近草叶上的量。这个洞应该是核电站事故一段时间后才形成的。”
是核辐射动物们打的洞吗？她记得兔子就是打洞高手来着。
说完这句，林棋冰正待起身，手下一撑，碰巧带落了洞口的地砖碎屑，几块混凝土翻滚着落入洞里，很快消失在了她眼前。林棋冰警觉地将手电对准那个方向。
“不对，这不是一个纯粹的坑洞。”她说，“它很深，像是连接着一处地道，这里是出口或入口。”
泥洞的侧下方，竟然真存在更深远的通道，尺径大约两个人宽，黑暗吞没了林棋冰的手电光亮，她伏在洞口也望不到尽头，只知道地道延伸往西南方向。
“它会通向哪里呢？”沐朗自言自语道。
林棋冰眺望远方，回了一句：“那里应该是……静湖。”
这处地洞的延伸方向，通往核电站之外，他们一开始降落的静湖附近。
两人还有拍照任务在身，无暇对地道多加探索，林棋冰将洞口的草叶掩了回去，站起身，突然听沐朗叫了句：“这些蜘蛛要去哪？”
原本在墙头上蠢蠢欲动的黑蜘蛛，不知为何，竟齐齐转身离去，顺着墙壁爬向远方。这不是逃跑而是有序撤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们，或者是受到某种召唤那样。
林棋冰望着蜘蛛们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并不知道它们为何这样做。
“走吧，去找他们三个。”
两人离开界墙，仅在梦中匆匆一面的第三区展现在眼前。与其他工业专精的区域相比，用于生活的第三区没有烟塔，没有厂房，也没有那些巨人积木似的怪奇设备。
它只有食堂、宿舍和俱乐部，看上去更像工厂的家属居民区，或者公立大学校园，本应更加气质柔软，具有烟火气息。
然而，第三区的损毁程度远胜前两区，它尽然是青灰色的，遍布烧灼的黑迹，就像遭受轰炸后的死地废墟。
食堂只剩两面墙，桌椅横斜倾倒，写有“夜间菜谱”的匾额斜挂于光秃秃的门楣，远方的宿舍楼更是千疮百孔，一只只黑色眼眶般的空窗遥视而来。
与其说前两区是废弃工厂，第三区则更接近遭到诅咒的家。
“陈界平他们不是说在食堂会合吗？”
林棋冰和沐朗躲在墙角后，看向空荡无人的残败食堂，她没找到迟一婉等人留下的记号，说明他们没来过这，或者说没有机会再次写下提醒。
怎么会这样呢？职工食堂里似乎没有危险。
食堂的残垣废墟中，蓦然闪过一个脏兮兮的人影，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刚想呼叫队友的名字，却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同时噤去声音。
那人影身上穿的防辐射服，似乎和他们的颜色不一样。
【第六感预警：您与鬼怪越来越近了！ 】
林棋冰躲在墙后，只露出一只眼睛，食堂里走出一个身穿老式防护服的人，浅棕色面料，面具呼吸口带管子……
同样的服装他们见过不止一次，比如1-a隧道中的鬼怪，以及梦境中的核电站职工。
应该是一名死去几十年的鬼怪，仍还穿着那一晚的防护服。
棕防护服鬼怪走出了食堂，他的身影在天光下闪烁，就像一段抽帧的影像，林棋冰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是一只很古早的金属饭盒，用绳兜提着。
“他……不会是去打饭的吧。”沐朗不可思议地说。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名鬼怪还像生前那样，保持着在第三区的起居和作息。而且像他一样的鬼怪，可能还不止一个。
林棋冰想起另一个问题：“他知道自己死了吗？”
这句话没人能够回答，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假如防护服鬼怪不知自己已死，他们最好不要主动提醒他，就像不能拍醒一个梦游中的人，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他们不在这。”沐朗说。
那边的鬼怪已经提着饭盒，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正是烟迹密布的宿舍楼。
“宿舍区在3-b 。”林棋冰拽起他，朝反方向走去，“我猜那里'生活'着更多鬼怪，所以我们先找人少的地方，完成拍摄任务，顺便找迟一婉他们。”
几名主播的拍摄目标都已明晰，林棋冰是【 3-b10-橡胶靴】，沐朗的则是【 3-a1-喷淋间】。
然后是侯志的【3-b17-钥匙房】，以及迟一婉的是【3-c9-红色按键】。
陈界平和长发疯子的目标并不清楚，但应该也都在第三区。
“铃铃铃铃铃——”
生锈的电铃响起，嘶哑而滞涩，响彻了整个第三区。
林棋冰看向系统时间，核电站世界无昼无夜，永远是暗淡苍白的天光。现在是第二天的晚上，他们居然已经在这待了将近两天一夜。
此刻是傍晚四点，正是当年核电站前夜班的换岗时刻。
真的会出现林棋冰所猜测的更多鬼怪吗？
两人躲在角落里，瞄着第二区和第三区的界门，透过门外，能看见另一边的第二厂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但是过了两秒，界门之中就凭空浮现了身影，一个又一个，穿着褐色防护服或者蓝色工装的鬼怪职工接连进入了第三区。
鬼怪们的外貌已经看不清楚，第一是距离遥远，第二是他们通体都被灰黑色的烟尘染脏，就好像刚从火场里出来那样。
“是白班下班的职工。”林棋冰用气声说。
职工鬼怪们既不互相交谈，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是梦游一般，僵直地朝第三区内部走来。一时间，林棋冰和沐朗脑海中的系统提示响成一片。
【第六感预警：一大波鬼怪正在向您靠近。 】
【第六感预警：周围鬼怪密度过大，请主播注意隐蔽！ 】
林棋冰发现，这些鬼怪中的一部分，尤其是身穿防护服的，都去往了界门旁边的一处水泥房屋中，那处房屋内外连接着很多管道，似乎里面有某种气液装置。
“看着像间澡堂子。”沐朗低声，“可能核电站某些分段的职工会接触到相关设备，那里是冲洗身上尘埃的地方。”
喷淋间。
沐朗的拍摄目标，不就是【 3-a1-喷淋间】吗？
林棋冰和沐朗不敢冒头，藏在角落里等了良久，喷淋房才逐渐没有鬼怪继续进入。
而从里面走出的职工，则汇入大部队，大多去往了食堂或宿舍的方向。还有一部分走向了文化宫俱乐部，或者工人商店。
又过十分钟，里面的鬼怪全部清空，林棋冰算准了数字，看了眼沐朗：“先去喷淋间，找你的拍摄目标。”
沐朗捧着兔崽网兜，乐滋滋地点头同意了。
两人避开最近几名鬼怪的耳目，迅速地东挪西躲，向前更换藏身位置，接近了喷淋房的位置。
走进喷淋房，林棋冰抬头看了眼门框上的消毒烘干机，那老式空调似的物件已经生锈了，电线断开，显然多年没有运转过。
而喷淋房前厅的t水磨石地面也积了厚厚的灰尘，平整无暇，刚才那么多鬼怪进出，也没能留下半个足印。
“迟一婉侯志他们应该没来过这。”林棋冰说。
两人继续往里走，沐朗从道具背包里取出了相机，对准一个个小隔间，试图照出自己的拍摄目标。
每个喷淋间内都设有上左右三处喷头，只是水咀已经锈死，瓷砖中间的地漏也枯黑干涩，显然多年没有被使用过。
“3-a1-喷淋间，如果第一间不是，那就是最后一间。”
林棋冰和沐朗朝内侧走去，女生本已数清，之前进入喷淋房的鬼怪全都离开了，按理来说，这里应该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是踏过倒数第二间喷淋间时，他们耳边忽然传来警告——
【第六感预警：警告，你正在接近怨念实体！ 】
林棋冰微微睁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凭她雾霾天一公里内爆送二十单的眼力，不可能数错鬼怪的数目。
状态面板的暴露度数值并未增加，说明不是鬼怪作祟，可“怨念实体”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们轻轻将最后一间的门推开一条缝隙，向内看去，最后一个喷淋间空无一人。
沐朗下意识按下快门，他的相机屏幕一闪，右上角瞬间出现对号，【3-a1-喷淋间】的字样消失了。
说明拍摄目标没有错误。
林棋冰向喷淋间内部看去，借助一点点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瓷砖角落躺着一件纸制品，因年代久远而薄脆泛黄，蒙了层灰尘，钢笔字迹已经褪色，勉强能够分辨。
——给我令人讨厌的韦连。
“落款是'琴'。”林棋冰恍然惊觉，“是梦境里安东捎给韦连的那封信。”
与此同时，凄厉的警报声回荡在整个核电站范围内。
【系统提示：由于怨念实体已被发现，大清洗环节现在开始，第六感预警全面关闭，请各位主播做好准备！ 】
第66章
【倒计时5、4、3、2、1……】
【第一轮安全点已刷新, 有效时间10分钟，请各位主播自行寻找。 】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沐朗相机屏幕右上角的【 3-a1-喷淋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涡轮状的加载符号,正以一个不急不缓的速率转着圈,看起来很可能会加载出新的拍摄目标。
“你有没有觉得, 空气好像变白了？”
林棋冰没有急于捡起那封信，而是在虚空中挥了一把。她总感觉空气没有刚才那么透明，而是略显朦胧,就像水杯里落了一滴牛奶。
还未等沐朗回答, “吱吱呀呀”的摩擦声响起，两人齐齐看向墙壁上角,一只连接着外部过滤管道的排风扇缓缓蠕动着，直至加速旋转起来。
就是这个排风口吹入的乳白色空气。
一种阴冷干涩的感觉在两人脚底升起，很快蔓延至整个喷淋间区域。
林棋冰看了眼自己的状态面板,暴露度正以每秒一点的速率上涨，很快就从常规的27%升到了66% ，还有继续冒头的趋势。而沐朗严肃的眼神告诉她,同样的事也发生在他的身上。
“走。”她抄起地上的信封, 和沐朗一起离去。
“恭喜主播【林棋冰】获得怨念实体线索【未婚妻的信件】, 剧本解锁程度41%，请再接再厉！”
两人刚走出喷淋房大门，就被外面的景象惊了一下，第三区的室外空气比房内还要不透明,就像突然起了雾，变成了影响能见度的乳白色，仿佛埋藏着无数隐形干冰,袅袅然如特效场景。
“是那边飘来的。”
趁着视线没有被完全模糊，林棋冰看向了白雾最浓重的方位置，是遥远地方的一座巨型烟塔，不断飘出大量烟雾。它隔着第三区，与第二区界门在对角线两端相峙。
是第四区，第四区的烟塔启动了。
“冰淇淋，食堂的灯亮了！”沐朗指着几百米外的第三区食堂，那片残垣中竟然亮起了一排微弱的灯光，断壁前的两盏大灯招摇着，好像引人走向那条道路。
林棋冰环顾四周，发现不止是食堂和烟塔，就连另一侧的宿舍区和俱乐部，都依次出现了渺茫的灯点，远远近近，在接连天地的白雾显得模糊而飘摇。
废弃核电站的建筑，在大清洗环节重新开始运转了。
“去3-b区域。”林棋冰决定道。
第三区分为三个部分，3-a是食堂商店，3-b是宿舍，3-c是文体休闲俱乐部。
林棋冰和迟一婉的拍摄目标，就都在3-b区域。去到那里不仅能完成任务，还有不小的概率碰到另一队同伴。
两人当即行动起来，借由雾气的遮蔽，林棋冰和沐朗很快隐去身形，为了快速行进，他们连掩体都不必着意靠近，因为两人一旦拉开十步以上的距离，就连彼此的形貌都看不清了。
林棋冰打开了外卖app ，将地图界面放大至第三区，在箭头罗盘的指引下，他们顺利地朝着3-b方向赶去。
“铃铃铃铃铃——”
就在这时，那道熟悉的电铃再次响起，从白雾的另一端传来。
林棋冰顿住脚步，微惊地看向声源，又确认面板上的系统时间。这代表换岗下班的铃声应该是一日三次，每八小时一次才对，可这距离之前的打铃，才过了正好半小时呀。
难道随着废弃厂区的启动，这电铃也随之重置了？
“先别往前走了。”她轻声说，从后面搭上沐朗的肩膀，两人一起朝某个方向拐去，“我感觉有地方出了问题。”
林棋冰按照地图的指示，和沐朗一起向3-a和3-b之间的一处墙角避去，根据她的直觉，那里属于厂区规划建设的死角，远离主路和行人动线。
果然，到了墙角边上，她看见了用作填充景观的绿化带，不过已经看不出原样了。
林棋冰和沐朗躲到疯长的杂草后，矮下身子，眼前尽是白茫茫的大雾，只能隐约看出食堂商店的屋顶轮廓。
“冰淇淋，你看。”沐朗虚虚地说。
在两人藏身处的百米外，突兀地浮现出两道藏蓝色的身影，是两名身穿工服的鬼怪职工，看不清面目，正越过墙角位置，朝宿舍区方向走去。
“是第二区方向过来的。”林棋冰判断道。
两人大气都不敢出，躲在墙角树丛后面，眼睁睁看着那两名鬼怪离去，他们消失之后，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谁也没动弹。
“再观察一会儿。”沐朗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之前拍摄的喷淋间照片存在里面，还露出一角韦连未婚妻的信封，他思索道，“我的任务好歹完成一次了，冰淇淋你的3-b10橡胶靴会在哪里呢？听起来和宿舍楼有关系。”
那大概就是在某间和数字10有关的宿舍里了，林棋冰耸耸肩，指了指宿舍区的方向：“去了就知道了。”
林棋冰和沐朗没有贸然露头，在此生生藏了十分钟。期间，又有几拨鬼怪职工经过了这个位置。
女生的视线穿不透苍茫白雾，但他们都知道，在看不清楚的食堂、俱乐部以及宿舍楼，第三区的边边角角此刻都有鬼怪职工活动，就像……
“就像他们下了第二次班。”林棋冰说。她想了想，又蹦出一句推测，严肃道：“或许每打一次铃，就会有一波下班的鬼怪进入第三区。”
沐朗将相机收起来，随着林棋冰的动作，离开了树丛的遮蔽，“你是说，后面还会再打铃？”
林棋冰点点头，两人知道情况紧迫，一路溜着墙根潜行，越过3-a区域，来到了宿舍楼所在的3-b 。
穿过分隔门，林棋冰没有直接靠近宿舍楼，而是躲在宿舍区后院的一只大垃圾桶旁，谨慎地观察起来。
3-b区域的职工宿舍有四栋，都是建制极大的方形宽楼，其中两栋楼是女性宿舍，彼此被一条空中的半露天长廊连接，只是已经断塌，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
其余两栋楼是男性宿舍，之间亦有一条长露台，似乎挂着几件晾晒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男性宿舍之间的长廊还算完整。
而两栋女寝和两栋男寝之间，隔着一段很宽的绿化带，足有几十米的距离，中间除了杂草没有遮挡物。
这意味着，如果林棋冰先冒险探索一边，却没有收获，她将难以短时间安全撤到另一边。
要和沐朗分头行动吗？
两个人分开找效率高，而且她恰好需要一个独处的机会，来戴上道具护目镜，清除附身于她的邪祟契约。
林棋冰t否定了这个想法，每人的任务相机只有一个，不管谁找到橡胶靴，都需要她亲自来拍摄。
“哎，该你了。”她用手肘戳了戳沐朗。
沐朗警惕地看向林棋冰：“你不会想说分头行动吧？我和你讲啊，恐怖故事里分头行动是团灭的开始。”
林棋冰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别瞎猜，我是让你抽个牌，看看咱们去哪边。”
听到这话，沐朗瞬间来了劲，他难得被林棋冰主动要求抽牌，变出塔罗牌后，他也不像第一回那样摆阵，随手切出两组，看了眼，纳闷地说：“先去哪边都一样。”
“怎么会都一样？”林棋冰不明白，按照任务逻辑，【 3-b10橡胶靴】具有唯一确定性，只能存在于1/2概率的某一侧，怎么可能选左和选右会产生完全相同的结果呢？
沐朗隔着面罩挠了挠头：“它的意思是，不管咱们先去女寝还是男寝，都会同时面对危险和收获。而且，就算先去了一边，大概率也逃不了到另一边走一趟。”
听起来好像那种在线占卜网站的安慰剂套话啊，模棱两可玄乎其玄，比如人出生就注定要亡故，亡者都曾经出生过，只要放下痛苦就能变得幸福，无论正着说反着说都没错。
林棋冰沉默了两秒，点点头说：“谢谢，请收起来吧。”
他们还是选择先去男寝，因为男职工宿舍楼相对更近，且两栋楼间的天桥露台完好，可供逃脱穿越，探索的困难度相对较低。
林棋冰和沐朗曲折前行，避过了几波在宿舍区僵直活动的鬼怪。他们接近男宿舍1号楼时，门厅内正好没有鬼怪职工进出，楼里亮着几盏灯，两人抓住机会溜了进去。
甫一进门，她观察周围，男职工一号楼的收发室空无一人，门锁着，破旧的衣柜和值班床桌伫立着，与两人隔了半扇破碎的玻璃大窗。
林棋冰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入碎玻璃，从桌上拿起一大串钥匙，大约是这栋楼内各寝室的备用钥匙，她的动作又稳又快，没有发出一丝金属的碰撞声。
“走吧。”她无声地说。
收发室不大，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并没有看到所谓的【橡胶靴】。
两人先从一楼找起，走廊的灯泡亮着，光色冷暖不同，带着浓浓的旧日感，还蒙了一层厚厚的黑灰，在淡淡的雾气中并不真切。
林棋冰望向那一扇扇木门，准备开始搜寻，
“进来。”林棋冰从门缝外看清，离他们最近的一间宿舍里没有鬼怪的痕迹，两人当机立断闪了进去，关上门，只留下微弱的“嘎吱”一声。
核电站职工宿舍的条件不错，中间是一间小客厅，涤纶窗帘歪挂在倒塌的长杆上。
客厅两侧各有一间卧室，配备制式的铁杆床，以及印有“静湖核电站”字样的被褥。
他们所在的这一间，面积不大，但是配有卫生间，能看得出来职工福利待遇相当过关。
可是他们找遍了宿舍各处的箱子柜子，就连床底都看了，也没发现有任何橡胶靴的痕迹。
“哪有这么碰巧。”林棋冰并不惊奇。
林棋冰和沐朗正准备去对门那间，就听门外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她看了眼沐朗，头顶的宿舍灯泡忽然闪烁起来，就像被某种磁场干扰。
状态面板中，暴露度数值再次缓缓攀升而起。
有人来了。
林棋冰透过房门变形产生的缝隙，看到一名身穿工服的鬼怪提着塑料袋，从楼门向走廊走来，对方的面目很陌生，像个阴沉的普通人，不知是不是梦境中见过的某一位。
那名鬼怪面无表情，径直走向了林棋冰和沐朗藏身的房间，两人屏住呼吸，四只手死死抵住房门。
与他们希望相违的是，阴沉的鬼怪职工并未越过这间寝室，而是在林棋冰和沐朗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摸索着口袋，似乎在寻找宿舍钥匙。林棋冰紧贴门板，与这名面色青白如死人的鬼怪仅隔了不到两米。
她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汗毛，被烧灼灰尘所沾染，他就像火场里走出来的亡灵。
林棋冰推开沐朗，示意对方去打开宿舍窗户，她自己则将身侧留出一定空间，随时准备变出小黄车，只待鬼怪进屋的瞬间，就看情况跳窗逃走，或者骑着小电车突围。
“窗户完全锈死了。”沐朗摆了摆手，用眼神说道。
那就只能正面逃脱了。林棋冰的眼神又沉了几分，继续向外观察。
在林棋冰紧张的注视下，那名鬼怪如她所料，缓缓转头，竟然直接看向了他们藏身房间，林棋冰隔着门缝一悚，板着脸向后退去，远离了那道可能被窥见的缝隙。
等待是焦灼的。林棋冰退后等了大概三分钟，门外却没有动静传来，她确认门锁是反锁状态，不由感到有些奇怪。
林棋冰看了眼还在无声与窗户作斗争的沐朗，吸了口气，她放轻动作趴在地上，透过房门的底缝，女生看见了一对老式皮鞋的鞋跟，离房门只有十厘米的间隔。
鞋跟？
这是不是代表鬼怪已经移开视线，转过身去了？
林棋冰谨慎地没有去看刚刚的门缝，而是招来沐朗，几个手势商量过后，男大学生俯身蹲地，她踩在了对方的背上，身体偏向远离门缝的那侧。
扶住墙框，林棋冰将眼睛凑近门板顶缝，由于不规则形变，顶缝的空隙要稍大一些，视野也更宽，能看到门外的上下位置。
她小心地向外看去，透过门板顶缝，视线上方露出了灯泡的圆底，再下面是对面房门的窄框，再再下面是鬼怪的头顶，鬼怪的头发理成圆寸，没什么形状特征。
不对……
为什么这个鬼怪的后脑勺，发际宽度这么窄呢？就像扣了个锅盖在头顶一样。
不，那不是后脑勺，而是他的额头。
林棋冰终于看清，鬼怪虽然背对着他们的门板，但他却顶了一颗正对他们的脑袋。
那颗头完全扭了过来，脖子扭曲幅度超过一百八十度，就像被人砍下来，转了一圈才放在脖子上的那样。
而鬼怪的眼睛瞪得几乎脱眶，那一颗血丝密布的苍白眼球凸起，带着中间小得夸张的黑色瞳点，正紧贴着林棋冰刚刚外窥的门缝，目不转睛地往里面瞧。
鬼怪的嘴角似乎上翘着，配合呆滞的面容，形成了一种扭曲恶意的表情。
如果她一开始没有及时撤走，或者刚才因为对方转身的假信号，而选择回到那道门侧缝去看，现在已经和鬼怪贴脸对视上了！
林棋冰吓了一跳，悄无声息地从沐朗背上下来，她对着站起来的沐朗比了个“ ok”的手势，食指和拇指的圈扣在眼睛上，然后她扭了扭脖子，又示意了一下那道门缝。
沐朗瞬间领悟，脸上出现了极为生动的惊悚表情，他们不敢再去看。不过好就好在，状态面板的暴露度没有上升，这说明鬼怪并未真的发现林棋冰两人，只是在试探罢了。
在寂静等待中，林棋冰和沐朗度过了难熬的十分钟，就在沐朗将兔崽的毛理顺第十遍，而林棋冰数到第十遍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动静。
“吱啦。”
“咔嗒。”
好像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林棋冰的耳朵轻轻动了一下，发现并不是开他们房间的门，不过离得不远，像是隔壁或者对门。
她再次登上顶缝，小心地将双眼移了过去，果然，那名鬼怪放弃了探查，他这次真的转过身，站到了对面的门前，并掏出了一把钥匙。
林棋冰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门扉被鬼怪解锁，他拉开门，拔出钥匙，走向了对门宿舍。
可就在鬼怪穿过对面门框的瞬间，他的身影蓦然消失了，与空气融为一体，宛如从没出现过那样，让她想起了电影里鬼魂穿越往生之门的桥段。
对门宿舍的一角在林棋冰眼前一闪而过，随即，那道空无一人的门扉被带上，就好像有个隐形人关了门似的。
林棋冰这次在门缝内窥探许久，对面宿舍没再传来任何声音，包括那名鬼怪的脚步声，或者他放下手中物品的动静，就连最容易出声的塑料袋，也没有一丝窸窣响动。
“进屋之后，他就那样不见了。”林棋冰重新站在地上，对揉着肩背的沐朗说。
而且她有知觉，那名鬼怪不是在施展什么障眼法，他就是单纯地消失了。这似乎是此段剧本内所运行的某种逻辑。
“是哦。”沐朗的指头在小臂上敲打着，“我想起一个问题，如果后续还有下班铃打响，一波又一波的鬼怪职工涌入第t三区，那用不了几次，第三区的鬼口密度就爆炸了吧？”
沐朗的话提醒了林棋冰，她忽然意识到，刚刚鬼怪的行为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我知道了！”她抬起头，看向沐朗，“他们——我是说那个鬼怪以及其他鬼怪——他们在'进门'！”
沐朗好像捕捉到了一点东西：“进门？”
林棋冰压低嗓音，指向对门的宿舍、两人所在的宿舍，以及窗外遥远的食堂和俱乐部方向。
“对，进门。通常职工劳累一天后，会下班来到第三区，他们可能会回到宿舍睡觉，也可能会去食堂吃饭，或者到俱乐部球场休闲放松。”
“这本来是职工的日常活动，但是转嫁到鬼怪状态的他们身上，就发生了含义的改变。对于剧本设定的鬼怪来说，吃饭睡觉打球不再有意义，鬼怪的目标只有一个……”
沐朗的琥珀色眼睛“唰”地亮了，接话道：“找到我们，以及杀死我们！”
“对。”女生点头肯定，“所以第三区鬼怪职工的有效行程，是且仅是日常路线的行走本身，当他们在回宿舍或去食堂的过程中没有捕获主播，就会在行程的末尾自动消失，因为睡觉吃饭对他们不构成意义。”
“于是下一次打铃，他们或许会重新出现在食堂路上或者宿舍走廊里，就像某种随机轮回的巡逻。给主播的搜寻行动带来不确定的危险性，以及观赏节目的刺激效果。”
“——你可以逃到下一个地方，但追杀你的鬼，永远刷新在你的路上。”
沐朗可怜巴巴地望向林棋冰，小心问道：“冰淇淋，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这不用想。”林棋冰觉得很奇怪，“无论谁是系统，都会选择这么设计的。”
男大学生看起来更瑟缩了。
她望了望走廊中的动静，宿舍楼一楼已经安宁下来，除了偶尔有鬼怪职工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不再有鬼怪朝两人所在的走廊来。
不过鬼怪早晚会来的，这只是个时间长短问题。
说不定下次回来的鬼怪职工，打开的就是林棋冰和沐朗藏身的这道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沐朗思索道：“我们并不知道橡胶靴在哪，反正这间宿舍没有，或许要一间一间搜过去？”
林棋冰看了眼系统时间，回答了这个问题：“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寻找。”
因为如果电铃的打响间隔是30分钟，那么距离下一次电铃响起，还有13分22秒。
到那个时候，会有新一波的鬼怪涌入宿舍楼，而他们无论身在哪个房间，被找到的几率都永不为零。
“这真是一场可怕的躲猫猫比赛啊……”沐朗喃喃道：“因为你不可能知道现在的位置，会不会招来下一个鬼怪。”
林棋冰没有多言，探明走廊空荡无人后，就拉开了所在宿舍的大门。
“走吧，我们去看看下一间。”
第67章
走廊的鬼怪已经消失, 对门内一片安静，两人本该就此离开，但是林棋冰却在门前顿住了脚步。
林棋冰眼底冷光锐利, 如同冰镜一般发亮, 她十分清楚, 趁机逃离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她无法一味地埋头逃生，任由掌握主动权的机会错过。
“我要打开那扇门看看，你可以先走。”林棋冰凑近沐朗耳边, 低声说了句。
沐朗自然是不肯的, 他回身站住，和林棋冰像两名准备破门而入的特警, 一左一右地贴在对门门框两侧。
对面的房门没有锁，省了林棋冰找钥匙的功夫，她将黑色残刃刺入门缝,轻轻一旋，合上的门扉就被挑开一道缝隙。
“吱呀——”
轻微的滞擦声响起，这间相对的寝室和刚才那间的格局相似,一样的古早而陈旧,并且空无一人。
林棋冰谨慎地扫视过去, 没有发现鬼怪的身影，只有淡淡的雾气透过门缝，飘进了房间内。
“果然消失了。”林棋冰自言自语道。
她觑着周围没有动静，直接拉开门,对沐朗说道：“我觉得那名鬼怪的消失，是有特定原因的。”
沐朗也过来看，眼光一转, 迅速反应道：“你的意思是，因为对门是个空房间，所以那家伙才会消失。”
林棋冰点点头。现在她已经确定了大清洗环节中，第三区鬼怪的两条行动规则。
第一，每打一次电铃，就会有一波鬼怪进入第三区，按照日常行动路线，到各个区域“进门”追捕主播，刷新时间大概是半小时。
第二，鬼怪每次刷新都只有一回“进门”机会，类似于开箱买彩票。如果他们开门后发现了主播，就可以开始杀戮；反过来的话，如果鬼怪开了一道门，里面却没有主播躲避，那么扑空的鬼怪就会消失，或许要等下一次电铃才会刷新入场。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躲避这一波波不断'进门'的鬼怪，找到拍摄目标。”林棋冰总结道。
沐朗似懂非懂，他来了点兴趣：“这么说来，我们就像薛定谔盒子里的猫，对鬼怪来说，他们虽然占有主动权，但没办法确定'盒中猫'的状态。现在就变成了双方对赌，被抓到就是我们死，抓不到就是鬼怪被迫消失。”
“是的。”林棋冰关上了那道门，和沐朗一道向前走去，她的动作很快，迅速拉开了另一道门：
“刚才那名鬼怪之所以先窥探我们的藏身处，而没有立即开门，就说明他也在思考应该开哪扇门，印证了他的选择不可逆，就算是鬼怪也得观察和考虑。”
男寝一号楼的一层暂时没有出现新的鬼怪，林棋冰和沐朗抓紧这段空隙，几乎是破门式探查，不管用钥匙还是蛮力，七八分钟内就开遍了一层的所有寝室。
“不在一层。”林棋冰关上了最后一道房门，“把所有房门都关上，这样新一波鬼怪进楼，就没办法直接判断'门'里有没有人，这样可以消耗掉一部分鬼怪。”
沐朗连连点头，趁着林棋冰整理二层钥匙的时间，他甚至又回到几间寝室内，将内部的卧室门和卫生间门都关得死死的，造成了有人藏在里面的效果。
他揉了揉后脑勺，笑道：“这样的话，就算房间大门被上一个鬼怪开过，没准下一个鬼会怀疑内部房间有人，再去开一道门消失一次，咱们也就少一个敌人。”
林棋冰和沐朗将一层炮制完毕，两人直接前往二楼，大概是上一波鬼怪已经被“空门”消耗得差不多，二层走廊也是空荡寂静的。
她将挑出来的钥匙扔给沐朗，两人分头行动，各自从左右两端一一破门，就在他们来到最中间，在最后一扇未探索的寝室门前汇合时，系统时间跳过一秒，电铃声再次回荡于第三区。
“铃铃铃铃铃——”
第三波鬼怪即将刷新，进入第三区了。
林棋冰和沐朗同时看向二层的最后一扇门，要躲在这里吗？两人还没有做出决定，就听见头顶的楼梯传来了脚步声，一步一步清晰地回响在楼道内，并且向下走来。
“快进去。”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躲进了这扇门。
合上二楼中间寝室的房门，林棋冰首先来到窗边，小心地向外看去。
浓白的雾气中，又有一大波身穿工服的鬼怪接近了宿舍楼，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大门。
就在这时，楼下的一个鬼怪毫无征兆地抬起头，林棋冰瞬间缩了回去，躲在窗帘后一动不动，所幸，窗扇歪斜在一边，借助玻璃的反光，她看到那名鬼怪收起了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来了。”她用口型说。
两人趴在门边，遥遥听见楼下不断传来脚步声，上楼的鬼怪愈来愈多，隔着层楼板，连一楼的声音都隐约可闻。
“嘭。”
“嘭。”
“嘭”
远远近近的开门声响起，随后是片刻的寂静，代表着进了“空门”的鬼怪扑空消失。窸窣的声响不断越过林棋冰藏身的门前，她紧张地盯着门缝外面。
“哒，哒，哒，哒。”
两名并着肩的鬼怪走过来，停在了林棋冰和沐朗所在的寝室外。
“唰啦，唰啦，唰啦……”
鬼怪睁着白塑料球般的眼睛，嘴唇微张，青灰色手指在门上划过，发出细碎的挠门声响，似乎在判断里面的东西。
林棋冰眼睁睁看着，其中一名鬼怪掏出了钥匙，向着他们房门的锁孔伸来——
“哗啦啦啦啦。”
一阵杂乱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好像杂物盒被打翻一样。 t
门口的两名鬼怪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身，盯着声源走了过去。
是什么东西？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
所幸，楼里渐渐静了下来，也没再有鬼怪找上这道门。她将屋内搜索一遍，依然没有发现所谓的“橡胶靴”。
“你发现了吗？我们去过的所有寝室，似乎都没有存放长筒靴子的位置。”
林棋冰小声说道。各个宿舍里的衣柜她翻过了几十个，核电站职工们的日常爱穿皮鞋和胶鞋，偶尔还能看见布鞋，衣物区里存放的也大多是工服和常服，基本没有把防辐射服带回宿舍的。
“橡胶靴”所代指的那种与笨重和专业分不开的鞋履，就更难出现在一般职工的宿舍里了。
“再这样大海捞针下去，没准一天一夜都找不到。”林棋冰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们需要找的是一间特定的宿舍，或者一个能放置特殊物品的地方。”
沐朗沉吟道：“你是说，四栋宿舍楼中，可能会存在一个特意保存橡胶靴的职工，或者一个专门存放防护用品的房间。”
“是的。”林棋冰肯定了这个说法，她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思考了下去。
拍照任务目标，是六名主播每人都被分配了一样既定物品。
那么她联想到在鬼怪的梦境中，也是六名主播每人都扮演了一名特定角色。
既然如此，他们的拍摄任务目标，会不会和事故当夜的职工六人组有关？
林棋冰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沐朗，她看了看窗外，第三遍电铃响起后，雾气的浓厚程度又上了一个阶梯，现在几乎看不清远处的烟塔了，连绿地对面的女寝宿舍楼，都变得朦胧起来。
“我在梦中扮演的角色是韦连，那么橡胶靴会不会和韦连有关？或许就在他的宿舍里。”
做出这个判断后，林棋冰感到他们先来男寝楼的决定十分正确，她又想了两秒钟，将最终决定说了出来：
“从现在开始，我们先不用挨家挨户地找靴子，而是先注意看上去和公共存储室有关的门，同时寻找韦连的宿舍。”
“韦连的宿舍？”沐朗重复了一遍，职工宿舍的门上并没有姓名门牌，要到哪去找韦连的宿舍呢？
林棋冰缓缓从道具背包中变出了那封信，是未婚妻琴写给韦连的，她将信封翻转，看清了写有地址的一行小字，写在“令人讨厌的韦连”下面：
静湖核电站第三区，男职工宿舍一号楼，后面是一个用钢笔划掉的词组，似乎是撰信人认为没必要写得这么详细，所以把笔迹的尾巴涂掉了。
林棋冰将墨水痕迹对准天光，仔细地辨认起来：“ 8……不对，是6 。 609室。”
“609，这就是韦连的房间号码！”沐朗惊呼道。
林棋冰没有就此停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信封打开，却发现信封已经被开过了。
她抽出泛黄的信纸，眼光迅速扫过信件内容，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句话上，读道：
“我亲爱的坏蛋，希望你可以信守诺言，在冬天结束前寄来一套专业的防护设备，好让我开开眼界。”
林棋冰将这句话反复看了几遍，抬起头，对沐朗说道：“防护设备……会不会包括橡胶靴？”
沐朗眼光一亮，以拳击掌：“非常有可能，所谓的'橡胶靴'，就是韦连生前给未婚妻搜集的礼物之一。这么看来的话，它很大概率还留在韦连的宿舍里。”
林棋冰和沐朗有了目标，两人商量几句过后，准备快速前往六楼，经过其他楼层时，还要顺便探查有无储物间的存在。
“没问题，但是要小心，尤其得注意刚才楼梯上的怪声，可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楼里。”
正准备出门，林棋冰刚要接近门缝外窥，就被一阵急促的声音震了回来。
“梆梆梆梆梆！”
敲门声又急又快，而且非常大力，就砸在距离林棋冰面孔不到十厘米的门板上。
林棋冰谨慎地后退一步，可是敲门声非但没听，反而无节奏地加快了速度，催命报丧一般，全然不似活人制造的动静，将门框砸得“簌簌”往下落灰。
是鬼怪在敲门吗？林棋冰没有贸然接近门缝。
外面的东西又敲了一会，似乎察觉到屋里没人，放弃了砸门的行为。
片刻的安静中，林棋冰和沐朗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又一道敲门声响起，这次砸的是他们隔壁寝室的门。
这是什么新型的鬼怪“进门”方式吗？未免太神经病了吧。
那个敲门的东西不依不饶，越敲越远，将整条走廊的门逐一砸了个遍。
林棋冰的心越来越沉，再这样下去，楼里所有幸存的鬼怪都会被吸引到这来的，那时聚众甚多，就算他们一鬼开一扇门，她和沐朗也是无路可逃。
外面的鬼怪敲得起劲，他好像很笨，因为敲了那么多扇门却一扇都没打开，他又好像很聪明，因为敲了那么多扇门却一扇都没打开。
林棋冰思量着对策，缓缓将眼睛贴近门缝，碰巧这时，那名鬼怪又从走廊末端一路敲了回来，正好经过林棋冰眼前。
沐朗只见她全身一震，似乎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下一秒，他眼睛都要瞪掉了。
因为林棋冰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直接打开了房门，不仅如此，她还顺着门探出去半个身子。
“冰淇……”沐朗的声音被他咽回嗓子里。
林棋冰缩了回来，她重新站在房间里，门扉被豁开，沐朗才看清她手里拽着什么东西。
女生攥了一团明黄色的面料，质感很像他们自己身上的防护服，她将那团明黄色拖进来，露出了更大的部分，竟然是个人形。
沐朗冲上前去，望向地上那团明黄色的防辐射面具，镜片后露出一团黑色絮状物，以及一双熟悉的癫狂眼睛。
竟然是长发疯子。
前任鸢尾团长原本从第二区逃跑，与大部队分开后不知去向，他居然还活着，并且神使鬼差跑到了第三区。
“刚刚就是这家伙在外面砸门？”沐朗惊叹道：“且不说他是哪儿冒出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做？”
林棋冰想了一下，抬头说道：“不知道，但之前在楼上弄出声音，把咱们门前鬼怪引开的应该也是他。”
长发疯子委顿在地上，一声不吭，就好像被拔了电源的机器人。林棋冰关上门，蹲在他身前，挥了挥手：
“长发先生，长发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现在得跟我们一起走。”
长发疯子迟钝地抬起头，看向林棋冰，发出了一阵瘆人的笑声：“嘻嘻嘻嘻嘻……”
林棋冰一悚，但没有放弃，还待继续说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往后看了一眼，然后试探性地向侧面挪开一步。
长发疯子的目光并未随着林棋冰而偏移，依然直直注视着前方，落在她身后的沐朗身上，却又不像在看沐朗。
确切地说，他在看沐朗腰间挂的那只小兔子网兜。
沐朗跟着她移开半步，果然，长发疯子的头偏移了相同的角度。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最开始在静湖边上时，长发疯子就表现得十分亲近一只变异蜘蛛，且那只蜘蛛没有攻击他，这大概也是他能活着来到第三区的原因。
莫非前任鸢尾团长虽然疯，却是位德鲁伊，或者动物爱好者？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们好像找到了带走长发疯子的方法。
三分钟后，空荡的走廊里，悄悄钻出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以及一个大步流星尾行他们的疯子。
林棋冰首先跑到楼梯口，确认上方安全后，她向后挥了挥手，沐朗随之前进，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长发疯子，疯子紧盯着他腰带上悬荡的兔崽网兜，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们一路经过了第三、四和五层，都没有发现疑似储物间的门。
林棋冰提出的搜索方式十分高效，不用进具体的寝室门，只要在走廊里巡视一圈，就能判断个大概。
几次走走停停后，三人一兔顺利来到了六层。
“ 609……609……”
林棋冰和沐朗默念着这个数字，正待向六楼走廊进发，前面的林棋冰就打了一个手势，小队瞬间停止动作。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前方有鬼。
林棋冰贴在墙角后，不远处是一名鬼怪职工，正幽灵般游荡在走廊里，看起来是第三波鬼怪中比较幸运的残党。
而609号寝室的大门，就在这名鬼怪的身后。
“得想个办法把他引开。”林棋冰无声地交流道。
他们一时陷入了困境，如果是往下扔东西，引鬼怪下楼搜索还可行，但三人小队此刻正在五楼半，没办法上楼t，这样操作会直接和下楼的鬼怪撞到。
而想将鬼怪引往七楼方向的话，他们又没有把握能将东西扔得够高够远，很可能引火烧身。
“真不知道刚才长发先生是怎么逃过来的。”沐朗轻声说。
林棋冰思考片刻，突然用气声对沐朗说：“用你那个录像机道具。”
沐朗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在游乐场剧本里得到了乃馨爸爸的录像机，功能是摄录任意人或景物，并可以放置在固定位置，投射出虚幻的全息动态影像。这正是他们此刻需要的。
短暂的手势交流后，沐朗拿出录像机道具，拍摄了一段林棋冰走路的视频，他操作了两下，将投影距离放到最大，交给了林棋冰。
林棋冰观察走廊，发现远离609室的走廊另一端，有一扇半开的门，洒出微弱光芒，她将录影机放在一个隐蔽的角度上，对准那扇门，按下了投影键。
几乎是同一秒，一个与林棋冰体型相同、身穿明黄色防辐射服的虚影，就出现在了远处走廊尽头。
虚影“林棋冰”十分凝实，如果不是早知道真相，谁也看不出那是个幻象。
“林棋冰”走了两步，在半开的门扉外停止，原地站住几秒后，留出时间吸引鬼怪的注意，然后继续向门内走去。
果然，走廊另一头的鬼怪看到了“林棋冰”，脸色阴沉，迅速地朝对方追杀而去。
“林棋冰”刚好进入了那扇半开的门，鬼怪也追到了门内，就在他身影被遮挡的一瞬间，真正的林棋冰三人加快脚步，安静地蹿入了609寝室的门。
“好险。”沐朗叹了口气，将门轻轻关上，与此同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开门声，然后再无鬼怪的动静。
“他应该是开了那个寝室里卧室或卫生间的门，然后败北消失了。”
危机暂且解除，林棋冰和沐朗松了口气，距离第四次打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两人不敢耽搁，快速分头在寝室中寻找起来。
林棋冰首先进了左侧的卧室，书桌不太整洁，放着一堆杂物，而床铺也只是勉强叠好了被子，床单虽然存留了几十年，但还是能看到上面的褶皱。
沐朗的轻呼声从另一边传来：“这真是韦连的寝室，我找到写着他名字的日志本了！”
林棋冰的动作也不慢，并未放弃搜索手头的这一间卧室，她先看了床底，除三只袜子外什么都没有，又打开书桌下的储物柜，里面放着半包氧化成渣的饼干，以及一只老鼠的干尸。
最后拉开抽屉，她终于找到了一张照片，是几个年轻男职工的黑白合影，用铅笔标注了名字。
一个身穿衬衫的高瘦男青年，额前有刘海，斯文中带着些怯懦，旁边写着“韦连”。
而另有一名抱着篮球的健壮男人，短发齐得像小刷子，笑容骄傲粗犷，名字也并不陌生，“安东”。
此外，这张照片上还有马佳和李瓦，分别是满脸胡渣的矮个子，以及皮肤上有白癍的帽子帅哥。
林棋冰将照片翻过去，白色背面的角落也签着名字，和铅笔字的笔迹不一样，写的还是“安东”。
这看起来是一群人拍了合影，按人头洗出若干张，并分发给所有人的集体照。
那么这就是分发给安东的那张照片。
“怪不得韦连和安东很熟悉，原来他们是舍友。”走出卧室后，林棋冰对沐朗说道。
沐朗点点头，长发疯子还跟在他后面。他有些泄气，说出了林棋冰不愿听到的话：“冰淇淋，韦连的卧室里没有找到橡胶靴。”
林棋冰只沉默了两秒，并没有灰心，她突然问道：“我们一路找上来，好像没发现这栋楼里有储物间存在的痕迹？”
这话倒是真的，如果真的设有存放防护用品的地方，那也应该在低楼层，易于大多数人在紧急时刻拿取。现在他们已经来到六楼，发现储物间的概率已经渺茫到微乎其微。
“那能在哪呢……”沐朗拍开了长发疯子伸向兔崽的手。
“我好像知道了。”林棋冰猛然一惊，她说：“你记不记得，两栋男职工宿舍之间，有一道露天悬空通道？”
“那里是……”
沐朗想了起来，吸气接话：“是职工们晾衣服的地方。”
第68章
两栋男职工宿舍楼之间, 天台上那条天桥似的悬空通道，的确晾了很多看不出颜色的衣服。
或许韦连会把橡胶靴放在那里呢。
林棋冰打定主意，决心直接上天台,去悬空通道看一眼：“反正男寝一号楼没什么发现,如果通道发生情况,我们直接过桥去二号楼也未尝不可。”
三人, 其实是两人商量了一番，纷纷开始做足准备。沐朗把腰带上的兔崽网兜加固了一遍，改造成了360°旋转都不会漏掉小兔的封闭式。
林棋冰额外兑换了三套攀岩绳-钩爪套装,两套交给沐朗,一套交给长发疯子，她本来没指望长发疯子能理解这个行为,但他居然接了过去，颇为认真地一圈圈缠在自己的上半身。
“长发先生好像在用黑绳编织一套安全背心？就是形状有些奇怪。”沐朗惊奇。
林棋冰看了眼长发疯子，又看了眼沐朗, 缓缓道：“那不是背心。他给自己弄了一件绷带式抹胸上衣。”
她点击手机外卖app ，在偌大的核电站厂区跑了这么久，又完成了一次派送任务,探索值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目,她将其全部兑换成骑手积分,又打开了骑手商城。
购物界面中，原本只有最廉价的攀岩绳-钩爪套装亮着，但现在她又解锁了一样可选商品，【升降送菜小飞碟】 ,是一种灰色的小圆盘，前后打孔，像微缩版的扫地机器人。
小菜碟的详情界面介绍道：骑士好帮手, 专为封控在家的高层客户打造！让您隔空送餐高效无忧！
*备注：配合攀岩绳使用，承载一百公斤内物资粮油的运输，最高电量可续航二十层楼高度。
这东西的单价比钩爪套装贵不了多少，但黑就黑在捆绑销售，五枚一套起卖。
购买新品是人类永恒的兴趣所在，林棋冰现在阔了起来，爽快地花费大半积分，点击确认后，一叠蚊香盘似的灰色玩意儿就出现在了手中。
她研究一下，小菜碟可以像扇贝那样从侧边打开，弹开露出了绞轮装置，还有一道中部绳槽，正好匹配攀岩绳的直径，合上后黑绳恰巧固定在中间，形成了中空贯穿的结构。
而小菜碟的底部可以掰出一个卡扣挂钩，大概是预设携带大件商品的地方，林棋冰看了看，非常结实，感觉挂活人的话也未尝不可。
这东西一旦打开按钮，就是个自动载人传送器，配上攀岩绳和缆车电梯差不多功能。
她好像……以后都不用费劲巴拉地爬绳子了？
一键上天啊。
林棋冰将小菜碟抛给跃跃欲试的沐朗看新鲜，看向窗外，对面的女职工宿舍楼形制与男寝类似，她在脑内默默思考起行动路线。
职工宿舍楼共有七层，应该有特殊通道连接天台，而七层作为顶楼，应该不会有太多鬼怪存在，相对比较安全。
重要的是，从悬空天桥去往男寝二号楼后，他们该怎么脱身呢？
“首先，我们必须迅速行动，因为现在是第三次电铃的最后十分钟，这个间隙是存在鬼怪最少的时刻。”
“到达天台和天桥之后，第四次电铃会很快打响，咱们无论是从一号楼还是二号楼的顶楼往下走，都会撞上一大波刷新涌入的鬼怪职工。”
沐朗将五只小菜碟串成沙和尚似的项链，挂在了长发疯子的脖颈上：“可是进房间的话，一旦有鬼怪来开门，咱们还是没有还手之力。”
这个问题最终也没讨论出结果，怎么选都是危险重重，几人沉默下来，过了两秒，林棋冰说：“走吧。”
她将609寝室门推开一道缝隙，走廊末端的房门还开着，那名鬼怪已经不见了，整个空间寂静非常。
一行人蹑手蹑脚离开房间，一脱离门扉，就迅速地朝楼上跑去，经过楼梯口转角时，沐朗一把将放在地上的录像机捞了起来。
林棋冰等人一路跑上七楼，正如她所料，七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几扇开启的房门，代表着几名败北消失的鬼怪。
几人顺手将所有房门关闭，沐朗对林棋冰摇了摇头，表示七楼也没有储物间，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只t能走一趟天台了。”她说。
八楼走廊比其他楼层短了一截，尽头有一扇生锈的网格门，隐隐透入格子状的天光，在暖黄色的老灯泡中极为显眼，大概就是通往天台的大门。
林棋冰三人一兔奔门而去，她停住步伐，脚尖却踢到了一串金属制品，是一条掉落在地的锁链。
一抬头，女生发现网格门不仅没锁，还是敞开着的，用手指轻轻一勾，就发出了非常明显的摩擦声。
她将网格门推至闭合，松开手，那道铁家伙却自动弹开了，保持了一个敞空的状态。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发沉，网格门会自动弹开并不是好消息。
这代表它没有消灭之前可能进入的鬼怪，或者，它没有消灭之前进入的任何一名鬼怪。
天台上的情况，很大概率不如她所想的那样乐观。
上去之前，林棋冰将一套攀岩绳用残刃磨断，打了几个锁结，分别套在腿上、腰上和肩上，做成了一套简易的五点式安全带，将余出来的绳子扣上小菜碟。
沐朗有样学样，拿起余料也做了一套穿上，两人刚想帮长发疯子炮制一件，却被他蹦跳着躲开，嘴里不知嘻嘻哈哈念叨着什么话。
林棋冰扫了一眼长发疯子身上捆的绳式抹胸，一圈一圈像木乃伊一样，估计解开都要费老大力气，按住了奓着胳膊捉人的沐朗：“算了，他那个比咱们的还紧实呢。”
于是作罢，在林棋冰的率领下，几人一道进入了网格门，顺着水泥崩裂的老楼梯，身侧是歪扭的铁管扶手，头顶暗光，往天台进发而去。
林棋冰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站定，与她料想的一样，楼梯通往天台的门也没关，半开着，视线中没被挡住的那一半天台空荡荡的，露出了远方被白雾遮蔽的烟塔轮廓。
“好像没有鬼怪诶。”沐朗用口型说道。
林棋冰向前走了一步，她尝试性地探出一部分头，几乎瞬间缩了回来，面色冷峻，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甚至没说话，只是冲沐朗摇了摇头，一种凝重的气氛就在小队间升起。
沐朗紧贴在墙内，稍稍调整角度，也看到了天台另一侧的半幅景象。
大约十几名鬼怪职工，正像活尸一样游荡在天台上，他们的动作缓慢，双目无神，蔓延着阴冷的死气。
可是其中几名鬼怪的衣袖卷起到大臂上，露出了青灰色皮肤，其下有标本般的结实肌腱鼓起，甚至还有虬结的血管筋脉，一看就力大无匹。
好死不死，这些鬼怪恰好堵住了去往悬空通道的接口。
天台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除了他们身前的门，和遥不可及的悬空通道入口，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沐朗的录像机已经进入冷却时间，无法故技重施，引开那些鬼怪了。
“冰淇淋，你不是在游乐场剧本得到了一只可以变形的盒子吗？”沐朗轻声说。
林棋冰无声地叹了口气。理论上，【失落的心声】的确可以任意变换形状大小，甚至能变成一只集装箱，把鬼怪暂时关进去。
但根据她之前尝试的经历，每一次变形都要耗费她的精神力量，愈是夸张的体积跨越愈是如此。
此时她身负邪祟契约，如果贸然耗尽精神力，她很难不像公寓电梯里那样，变回那个诡异外显的邪祟化身。
而林棋冰并没有能控制它的把握，甚至没有能收回那个形态的把握。
现在她身边站着的可不是杜海荣或路曼，搞出伤害来也不心疼，万一邪祟无差别攻击了她的队友……
“距离第四次打铃还有五分钟。”林棋冰看了眼系统时间，“要不咱们避开这些鬼怪，从楼梯下去，通过地面到男寝二号楼，再看看二号楼天台的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起码，这样的路线不会比在天台直面十几名鬼怪更危险了。
几人正准备撤退，林棋冰刚要下楼梯，就听见网格门不远处传来了“嘭”地一声。
关门声。就在六楼或者七楼。
这代表着有至少一名迟来的鬼怪，进入了他们所在的一号男寝楼。
林棋冰还未动作，就被沐朗拦了一下，她偏过头，恰好看见一道穿着工服的身影晃入了七楼走廊，后面还跟着两名“同事”。
第一道影子并未走向他们，而是掏出钥匙，猛力拉开了一扇普通寝室门，随后消失在了门框内。
或许那个房间里开着窗，恰好楼层内气压变动，一股强烈的气流吹入走廊，导致林棋冰等人身后的天台门缓缓动了。
“嘎吱——”
这个噪声瞬间吸引了另外两名鬼怪同事，他们脚步虚浮地朝网格门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林棋冰听见身后传来声音，长发疯子扒在天台门后，看着外面小声乐道：“来了来了都来了哈哈哈哈哈！”
天台上的鬼怪也被引来了！一时间，前后上下都被围堵，狭窄楼梯上的几人顿无生路可逃。
林棋冰无法再犹豫，捡起地上的锁链抛给沐朗，他将网格门与门框一圈圈缠住。
她踏步向上，直接越过疯子，冲开了天台大门。林棋冰一把抛出【失落的心声】礼物盒，它在空中变形，落到门外时，已经成为了一只深蓝色的集装箱，牢牢堵住了门口。
“冰淇淋！网格门坚持不住了！”沐朗叫道。
林棋冰回了下头，楼梯之下，网格门外，已经有四五双眼睛死气沉沉地盯住他们。
被沐朗紧缠在网格门框上的铁链，竟然被鬼怪的手指点了一下，就像活过来一样自动旋返，直至松脱落地。
这是第三区大清洗的规则，谁也无法阻止鬼怪的“进门”。
【失落的心声】集装箱外，已经传来鬼怪们抓挠铁皮的声响，林棋冰发现巨箱在崩坏，隐隐出现了崩裂的前兆。
“进门……进门……那就给他们一道门！”
林棋冰手扶集装箱另一端，用力调动思维，闭眼冥想，很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失落的心声】发生了形变。
首先是表层，被鬼怪围绕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道箱门，就像被复制粘贴的学生建模作业。
然后是内部，箱门被打开后，因为面对的是一个封闭独立的空间，第一名鬼怪会消失，而第二名鬼怪则来到了……第二扇门前！
没错，林棋冰拼尽全力，将【失落的心声】集装箱内里，变成了一处层层叠叠的迷宫，每向前两米，就要开一道新门。
很合理，集装箱内部也可以有特殊的结构。
这个尝试耗尽了她的精神力，箱内此刻竟然共有近二十道门，根据第三区规则，每道门都会消耗一名鬼怪。
“走。”
林棋冰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她被沐朗扶了一把，用最后的力气，在面前的集装箱板上增添了一道爬梯。
三人一兔迅速地爬上梯子，通过林棋冰预先算好的空隙，站到了集装箱顶上。
林棋冰是被沐朗扶着摔倒的，长发疯子则是被他一个扫堂腿撂倒的，总之小队匍匐在箱顶，看着一个又一个鬼怪被引入集装箱。
身体下面的铁箱里不断传来开门声，像踩了一整盒摔炮，男寝一号楼天台上的鬼怪越来越少，只剩下最后发懵的一两个，由于声音平息，他们放弃了对这个方向的注意，继续游荡起来。
“冰淇淋，冰淇淋。”沐朗用气声说。
林棋冰微闭着眼睛，整个人俯倒在平面上，她似乎疲倦到睡着了，对沐朗的呼叫只是动了动手指。
失去了林棋冰精神力的支撑，集装箱在缓缓变矮，四边退潮般缩来，直至将三名主播放在地上，中间躺着一只彩纸礼物盒。
那是【失落的心声】原本的样子。
几乎同一秒，七楼走廊的几名鬼怪失去阻隔，从门内跨入了天台，而天台剩余的两名鬼怪，也奔着一行活人疾走而来。
沐朗正待扛起人跑路，就感到视野侧面一黄，林棋冰手指的延伸方向上，一辆熟悉的小黄车赫然而立，跳动的电源灯给人无限安全感。
林棋冰从道具背包取出小黄车后，就彻底睡了过去，沐朗将她放在座位上，固定在自己身后，长发疯子觑准小兔崽，也跟着跳上了后座末端。
“坐稳，我们要出发啦。”沐朗扭动了手柄，轻声说道。
林棋冰歪倒在他背上，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她双眼紧紧闭着，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好像处于快速眼动期，经历着某种奇t特的梦境。
在沐朗的操纵下，小黄车平稳而快速地驶出，精准绕开了扑上来的鬼怪，直直开往悬空通道的方向。
悬空通道的场景，让沐朗原本松懈的心情再度紧绷起来。
那道狭长露台似的天桥长约三十米，宽能并排通过两辆电动车，上面拉起了几条废弃电线，上面褪色布旗摇荡，隐约能看见工服的蓝色丝缕，显然是几十年前核电站男职工们的晾衣之所。
可是在重叠的破烂衣衫和薄脆被褥之间，竟徘徊着近二十名鬼怪职工，他们应该是之前三次电铃刷出来的，循着日常路线来收衣服或者吹风，由于无门可进，又不完全具有神智，故而聚集了一大堆。
沐朗的脸色很不好看，就算不是鬼怪，是二十名活人拦路，也很难毫发无伤地闯过去吧。
正当他极速思索对策之时，目光突然捕捉到远处的一点微弱反光，是被特殊注意的颜色。
在无法被钩爪直接碰到的角度，一双蜡化泛白、浅棕褐色的橡胶靴，在悬空通道中段的墙边上，一只歪倒，另一只还立着。
在橡胶靴后面的墙上，用油漆画着一个圆圈，里面写着“ 10” 。
原来【3-b10橡胶靴】的前缀含义，是第三区b部分，晾衣露台的十号位置。
“那应该就是冰淇淋的拍摄目标了吧。”沐朗喃喃道。
由于林棋冰昏睡不醒，无法取出她放在道具格里的相机，沐朗决定直接将橡胶靴掠走，等她醒了再做打算。
看来天台这趟没有白跑，而无论如何都得去通道冒个险了。
身后天台的鬼怪已经追来，而面前悬空通道的鬼怪也将头颅转向了三人电动车。
沐朗下定决心，在身后的青灰色手指接触到自己前，迅速拧动车把手，小黄车弹射而出。
直播大厅里，评论区议论纷纷：
“嚯，这小伙子的危险驾驶技术也很刚烈嘛。”
“不是不是，你们不觉得小沐开车的风格有点眼熟吗？”
“别提了，肯定是被林姐带坏的。”
“一比一复刻啊，有点子致敬我外卖之神的意思了。”
屏幕内，沐朗驾驶着小黄车，带着身后一动不动的晕人和瞎胡乱动的疯人，以及一只被甩出残影的兜中仔兔，几个疯狂的转向甩尾假动作，带人越过了鬼怪“前锋”，接近了敌占区的中场。
“噜啦啦噜啦啦——”大厅里飘出了长发疯子的歌声。
就在沐朗疾驰如电，一肘击退侧面攻来的鬼怪，另一手稳住车把时，他与鬼怪接触的手臂上，一种阴寒到发麻的感觉蔓延开来，瞬间浸透半边手臂，连肩膀都失去了一半知觉。
沐朗动了动手指，却感受不到自己散发的热度，这种感觉很像在公寓剧本里，和奠字纸面接触后的后遗症。如果他此刻脱下防护服，手臂皮肤应该已经变成死人般的青灰色。
只是第三区鬼怪的威力显然更大，方寸间接触了一瞬，就导致整条手臂被死气侵染，想必沐朗不会有第二第三次被鬼怪触碰的机会。
因为那时他已是死人的一员。
“啊哦，小沐好像撑不住了。”
“这段线路除非是高级主播，或者能拿出专精稀有道具，否则就是个死。”
“我林姐英明一世，没想到死在梦中，可悲可喜！”
“哎，你们发没发现林姐的脸好像脏了？她的眼睛……”
沐朗看不见的背后，林棋冰的脖子已经直立起来，面罩镜片之后，她的皮肤依然变得苍白，就像溺死已久的尸体。
而林棋冰的眼窝再次变得深暗，仿佛失眠多年的久病之人，一根根发黑的毛细血管显出颜色，令人毛骨悚然。
“呼……”
一股苍白色的寒气从她的呼吸口吹出，在空气白雾中久久不散，连沐朗背部的明黄色面料都凝结了细细的冰碴。
“嘶，突然好冷啊。”沐朗没话找话道。
疾驰的小黄车前后路上，几乎被通道鬼怪们堵死，这下无论沐朗如何闪转挪腾，都绝对不可能冲破他们的包围，除非豁出打头驾车的这个人的安危，才有一丝丝全体突围的可能。
沐朗看准右前方的橡胶靴，左手控车，右手扯出攀岩绳迅速缠绕，将左手牢牢捆在车把手上。
而他用了个巧结，将右手也束缚在手柄上，掌心恰好握住钩爪发射枪，枪口直对横侧下方。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一口气，碎碎念道：
“冲过去。”
“扣扳机。”
“稳住车把。”
“冲过去。”
“扣扳机。”
“稳住车把。”
将三个步骤刻进脑子后，沐朗骤然加速，瞪大眼睛，驾驶小黄车冲向了鬼怪扎堆的前方。
同一时间，长发疯子的歌声骤然大了起来，神经质地回荡在狭长的悬空通道中。
一只只鬼怪青灰色的手，朝着孤零零的小黄车抓挠而来，差不多占满了沐朗和长发疯子的视野。
橡胶靴就在咫尺之外，然而鬼怪更近。
就在沐朗牙关紧咬，顶着那道鬼怪组成的人墙，即将调整发射枪角度时，前方路上的鬼怪突然不见了。 ？
沐朗本已做好准备，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他懵然扫视过去。
四五名穿着工服的鬼怪，眨眼间都分开倒伏在天桥两侧，两道黑色的河流涌动着，覆盖了鬼怪的形体，让他们看上去像两具蠕动在黑色河道中的人形。
不，那不是河流。
沐朗终于看清了，那些黑色的汹涌的的东西，并不是水或者任何液体，而是偶有尖端浮现，竟然是一根一根细密的黑色尖晶，像无数光纤长针组成的河流。
它们虽然聚合起来像是藤蔓或水流，每一根都折射出独立的光芒，以及散发出凛然的阴森寒气。
沐朗环视而去，天桥上的二十名鬼怪，全都被诡异的黑色晶针洪流束缚，有的被掼在墙上，还有的被缠住脚腕，各自刻板挣扎着无法动弹。
而所有黑色晶针流体都是从一个方向延伸出来的。
他的背后。
沐朗僵然回头，正对上一双纯然漆黑的眼睛，眼睛四周黑色血管如笔画，邪异眼瞳中燃着两点炭火似的红，就像来自地狱深渊。
“见到……你很高……兴……”
嘶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如同使用人类声带不熟练，只隐约能辨认出林棋冰的音色。
异化的林棋冰歪了歪头，似乎不理解沐朗的僵直，显然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她看了过来，让沐朗全身都寒冷到发抖。
长发疯子还在歌唱，歌声响亮异常，只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显得颤抖而森然。
林棋冰全黑的眼睛直视沐朗，倏然地，她在面具后扯出了一个假人般的笑容。
下一秒，黑色晶针的河流骤然涌起近两米高，如无数只爬虫，瞬间包裹住了呆坐的沐朗，将他变成了一座双手前伸的黑色坐姿雕塑。
第69章
好舒服。
林棋冰感到全身都像浸入了冷水浴, 却不感到难耐，因为她此时如一件无体温的瓷器。
骨骼被冰霜煅烧如新，口鼻和眼球浸透寒意,仿佛鬼胎回到了冥河,在冰冷的羊水中睁开眼睛。
世界从未如此清晰, 且受她控制。
“噜啦啦噜啦啦——”
身后响亮的歌声吸引了林棋冰的主意, 她不必回头也能看见脑后，视野是无色的，其中无数气旋扭曲, 代表温度传递和生者存在。
随着她的目光延伸,两侧猎猎的阴风摇摆着，甚至具象可见,让人看上去不再是同类，而像电镜下的某种细菌或病毒。
聒噪。
好像有病，不能吃。
林棋冰对长发细菌失去了兴趣, 她又看向前方，沐朗双手紧握车把，脖颈僵立, 全身一动不动。
并不是他不想动,而是被黑色晶针的群潮所包裹,所以像按了暂停那样，连手指都抬不起一厘米。
“你……看起来……和他们……不一样。”
林棋冰垂眸间，沐朗脸上覆盖的黑晶如蚂蚁遇火，自中央向两边散退, 只露出一张防辐射面具，里面是被遮盖的脸和短发。
“你好像……很好……吃。”
她炭火似的目光直接穿透面罩，扫过短发细菌的五官,那双琥珀色的清澈瞳仁颤抖着，写满茫然和疑惑，林棋冰看了一眼，沐朗咽喉处紧扼的黑晶也放松了。
“冰，冰淇淋。”沐朗终于能说话，声音有点哑。
林棋冰恍若未闻，从电瓶车上跨下来，将她和沐朗绑缚在一起的攀岩绳自动断裂，无声地垂在地上，断端化为黑色的粉末，就如同狂欢时刻那晚的旺叔那样。
“你身上有种……很亮的东西。”t
林棋冰站在地上，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但随着她的意念，在不远处的电瓶车下，一滩黑色晶针拔地而起，变成一双巨大的手爪，攫住了沐朗的头颅。
四根黑色的长指分别捏住沐朗面具上的两块镜片，似乎在研究镜片后的眼睛，沐朗的视野几乎被黑色占据，他甚至感觉那邪异的手指捏的是他的眼球。
“它亮极了……藏在你的大脑里……可惜还没有成熟……”
林棋冰嘶哑的嗓音有些失望，她眨了眨眼，那双黑色巨爪瞬间坍化为流沙：
“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吃……你的脑子……很亮的脑子……”
说完这句，黑色林棋冰便彻底松开了沐朗。周围一阵阵爆裂声响起，就像有人捏扁了超市里的薯片袋子。
沐朗看过去，那些围堵在天桥上的鬼怪，统共二十名，都被蚁群般的黑晶大军爬满全身，他们蠕动着，像被啃噬成渣的塑料一样，一串闷响后碎成了黑晶的一部分。
顷刻间，一分钟前还热闹非凡的天桥通道，就只剩了林棋冰等三人。
“鬼怪们都消失了……”沐朗吸了口气。
四面八方的黑色晶潮开始回缩，朝向中心的林棋冰淌去，很快从她的鞋底和五指末端涌入身体，直至全都消失不见，只剩红点黑瞳的林棋冰站在原地。
与此同时，第四遍电铃声穿透白雾，直击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铃铃铃铃铃——”
这代表又有一波新的鬼怪会涌入第三区。
仿佛电源断连，林棋冰瞬间失去所有力气，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失去束缚的沐朗冲过去，看向躺在地上的女生，林棋冰的黑眼圈还是很重，脸色苍白，眼皮半睁着，底下露出的眼睛黑白分明，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
“我站不起来。”她的声音就像从水里捞起来的那样，湿漉漉地冷静，“我们得赶紧走了。”
沐朗见她醒了过来，心底稍松，林棋冰的手指伸向橡胶靴，他解开手上的绳子，一个疾步先扶起林棋冰，将人放到车上，转头捞起橡胶靴，放到道具背包里。
最后，沐朗在长发疯子越来越小的歌声中，跳上小黄车，“唰”地一下，远离尚有鬼怪徘徊的一号楼天台，冲进了男寝二号楼的顶层大门。
进入二号楼后，林棋冰动了动架在沐朗肩上的手臂，感到体力恢复了些许，她喘了口气，幸亏核电站剧本考虑到观赏真实性，调整了主播的机能代谢，否则几天下来别说吃饭喝水，就连上厕所都会成为大麻烦，任何人都会在脱下防护服的瞬间走向死亡。
“冰淇淋，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都没区别。”她说，“第三区到处都在刷新鬼怪，如果不找到核心线索，停止大清洗，我们早晚都会被抓。”
在林棋冰的建议下，沐朗拖着两人来到了三楼的某间男寝，这个楼层高度的鬼怪密度不会太高，如果遇到危险，也还能使用攀岩绳，选择跳窗逃生。
只不过跳窗后会不会遇到更多鬼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棋冰的体力恢复很快，沐朗关上寝室门后，她已经可以自主在房间里走动。
她站在窗侧后，看向二号楼的对面，两栋双胞胎似的女生寝室楼并排而立，楼下已经有一大波鬼怪陆续涌入。
要用外卖app定位搜索一下侯志或迟一婉吗？
可是搜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连穿越楼层都是很困难的事情。
林棋冰拿出手机，点亮app界面，在历史导航记录里翻到最下面，打开了侯志-公寓地图副本的那一栏。
令人惊讶的是，当时录入的侯志头像居然还亮着。
林棋冰试探性点了一下，侯志证件照被框在小圆圈里，四周灰暗的公寓地图居然消失了，背景空白两秒，转瞬浮现出当前的核电站第三区地图。
“检测结果为，【历史客户侯志】处于当前地图，与骑手直线距离约800米。”
“直线距离600米。”
“直线距离400米。”
侯志居然就在她不远处，而且还越来越近了。
冷漠女声不断在林棋冰耳边播报，还没待她反应，寝室里所有人都听见了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凌乱快速，就像有人在被鬼怪追赶。
……在被鬼怪追赶？
林棋冰和沐朗快走几步，透过门缝向外看去，楼梯口方向很快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首先来到走廊的是陈界平，灰发女士身材瘦削，她手持一支手柄雕蓝的细长花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
随后是侯志，青年挥舞着一支墨瓶，紧张极了，看上去是迟一婉的那一支。
迟一婉的电锯比人先出现，她提着那架巨大的电锯，警惕地断后，但动作不免透露出狼狈。
林棋冰发现，这一行三人的身上都沾有黑色污渍，像是从泥炭堆里打了个滚，每跑一步都会留下一个灰脚印，不知先前遭遇了什么。
“喂。”她利落地打开门。
陈界平反应机敏，带领两名年轻主播直奔林棋冰的房间，在即将进门之前，她停身让侯志二人先过，自己则拿出一只飘雪水晶球，将它抛向身后的楼梯口。
“啪嚓。”
玻璃水晶球应声砸碎，四溅出的却不是水液，而是厚厚的白雪，一种清凉冷意在空气中弥散，霜雪蔓延至若干段楼梯，以及上下共三条走廊的地面。
转瞬间，陈界平三人抖落的灰尘痕迹都被掩盖了。
而这时，楼梯下方传来了阴森的“咯吱”声，就像烧焦的木头被踩断那样。
“嘘，快关门。”陈界平低声说。
受惊奔逃的三人在寝室内站定，林棋冰才看清他们身上的污渍，果然是焚烧后飘扬的黑灰。
侯志的面具镜片都看不清楚了，迟一婉拿过墨瓶喷向自己，在喷雾的还原作用下，灰迹渐渐淡去了。
林棋冰有些奇怪，这附近又没有火场，侯志他们是怎么搞出这么多焚灰的？
没等她发问，就被一道黄影唰地抱住：“冰淇淋！我想死你了！”
另一边侯志看了看，有样学样地抱住了沐朗，捏着嗓子叫道：“朗哥！我也想死你了！”
沐朗被他身上没擦干净的灰屑沾了一身，连连后退躲避，侯志被推开后惊奇道：“诶，你们把长发哥找回来了？”
谁也没理他，迟一婉勾着林棋冰的肩膀，和她说起了他们今天的遭遇。
正如林棋冰所想，迟一婉和陈界平三人原本在2-b主楼守候，却因为发疯的兔群涌入，而被迫离开第二区，来到了看似祥和宁静的第三区。
他们首先去了职工食堂，也就是与林棋冰的约定地点，陈界平恰好在食堂里找到了属于她的拍摄物品，可几人还未将食堂探索一遍，就有稀疏几名鬼怪进入了那里。
“我们藏了起来，本来以为等他们离开就好，可是谁知道，那些鬼怪居然在空荡荡的窗口前站了一会，然后端着空盘子坐下来，开始模拟活人吃饭的动作。”
迟一婉打了个抖：“他们屁股下面的座位都是塌的，而且那些鬼怪完全不讲话、不低头，吃饭直视前方，连眼睛都不眨。”
“没错。”侯志接过话，继续描述道：“实在没办法，陈女士带我们翻窗跑出去了，那个时候还没打电铃，第三区没有起雾，食堂外面的鬼怪也不多，我们还想着到界门那边继续等。”
陈界平擦净了防辐射服上的尘埃，淡淡道：“但是一道灰色的影子找上了我们。”
灰色的影子？
林棋冰对这个说法感到奇怪，还没发问，就见侯志和迟一婉点头如啄米，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当时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它，大概一人高，略具人形，离我们很远所以看不清。”
陈界平继续解释道：“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个鬼怪，且是煞气很重的那种，由于不想正面对抗，我们绕开它避向了第三区深处。”
侯志点了点头，指指手中的相机：“想到林姐你和我一样，都得去3-b宿舍区做任务，我们就先去了宿舍区，在男职工宿舍楼里转了一圈，却没什么特殊发现，所以我们决定再去女职工宿舍楼看看。”
他双腿叉在地上，重重叹了口气：“谁知道这一去就出事了。”
侯志一行人进入女职工宿舍二号楼后，正逢第一遍电铃打响的时刻，他们本以为可以较为轻松地探索，谁知刚上到二楼，就被楼门内涌入的鬼怪职工堵在了里面。
鬼怪职工进楼开门的场景，林棋冰不是没见过，那些鬼怪虽然很难让人有反抗之力，但不该把经验老辣的中高级主播陈界平逼迫成这个样t子，狼狈程度几乎向侯志迟一婉看齐。
“我们还算幸运，东躲西藏地，从二楼一直上到五楼，终于找到了钥匙房，也就是我的拍摄任务目标。”侯志搓了搓额头，接着叹气：
“可是相机显示在门外拍摄不算，必须进去拍摄才行，可是……那个房间根本进不去。”
因为侯志刚把手搭上门扇，就隔着手套，被门板内传出的熊熊高热给烫到了。
“就像里面发生了火灾一样。”迟一婉插了一句，“这时楼下有脚步声，我们怕被鬼怪堵住，就想随便进一间寝室先躲着。可没想到的是，一眨眼整条走廊的房间都烧起来了。”
林棋冰下意识看向窗外，女寝二号楼就在对面，五楼的窗户虽然破碎断裂，里面黑洞洞一片，但丝毫没有火光，更没有燃烧带来的所谓的黑烟。
看上去平静极了，没有任何一个房间烧起来。
“你这么看是看不到的。”陈界平摇摇头，“当时我们同时面对了两种视域，我们的目光聚焦在前方时，场景看起来很正常，但是当焦点散去，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余光时，就能看见身边的寝室和墙壁都变成了灰色，冒着滚滚浓烟。”
侯志肯定了这个说法：“是的，当时余光中的空气都扭曲了，到处都是火焰，而火灾的来源我可以肯定，就是钥匙房隔壁的那间女职工寝室，它最烫也最残破，门牌号我记得是……唔……”
“514。”迟一婉说道，她指了指对面的一扇窗户：“就是那间。”
林棋冰看过去，被砸碎半扇的玻璃是黑的，隔着较浓的雾气，分辨不出是室内太暗的黑，还是被燃烧物熏出的黑，总之那里空无一人，非常安静，安静到甚至有些诡异。
潜意识告诉林棋冰，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那么灰色的人影呢？后来又出现了吗？”沐朗提问道。
逃来的三名队友对视一眼，陈界平低声回答道：“是的。那只灰色鬼怪又出现了，这次它离得非常之近，我彻底看清了它的样子。”
“我们终于知道了它为什么是灰色的，因为它的躯体全部——我是说从头到脚，都被火烧过。”
“它身上的衣服就像一层没有坍塌的灰壳，失去颜色和纹理，只勉强剩下形状。而它的肢体皮肉挛缩，显得格外细长，同样一层灰尘附着在凹凸不平的皮肤上。所以它看上去通体发灰。”
“最可怕的是灰色鬼怪的脸。”迟一婉的声音略微颤抖，她抓住了林棋冰的手腕：
“那是一张很小的脸，也经历过挛缩，只有一个排球大小，没头发，皮肤也像用久了的排球，纯灰色，外皮一块一块地剥落下来……”
林棋冰眼神一动，打断了他们的叙述：“所以，你们是被灰色鬼怪追到男寝二号楼来的。”
她猜得没错。
在陈界平三人的逃亡过程中，因为没人能一直用余光视物，故而他们只能每跑出一段，就回头确认一下灰色鬼怪的位置。
可是不管三人如何全力奔逃，下一次余光瞄到的画面，都是灰色鬼怪出现在他们背后，不到十米的距离，且愈来愈近。
九米。
八米。
七米。
……
就当灰色鬼怪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迟一婉半臂距离之后时，他们终于在陈界平的加速道具帮助下，逃出了女寝二号楼大门。
避开一堆地面鬼怪职工后，陈界平一行无路可跑，被围堵进入了男寝二号楼，直至来到林棋冰三人所在的走廊。
事情已经明晰，林棋冰看着不停和长发疯子争抢兔崽的迟一婉，以及阻止两人不成的沐朗，忽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或许，结束大清洗的关键线索，就和女寝二号楼514 ，那间火灾现场有关系。”
林棋冰一言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他们齐齐看向她，只见女生拿出了一个信封，正是未婚妻琴写给韦连的：
“大清洗的开始，源于我和沐朗在第三区喷淋房里找到了这封信，它被系统称为'怨念实体'。”
这封信很快在队友手中传阅一遍，他们全体从头读到尾，侯志抬起头来：
“我感觉这信挺甜蜜的，没什么怨念可言啊，怎么就怨念实体了？”
迟一婉白了他一眼：“可是韦连收到这封信的当晚就去世了呀，显然是两个人还在吵架阶段，琴小姐寄来了这封撒娇的信，算是主动与韦连和好。在最甜蜜的时候戛然死亡，这种遗憾换谁都怨念好吧。”
“说得对。”林棋冰赞同道，她看向同伴们：“而核电站事故的死者，并非只有韦连一个人。”
“也就是说，怨念也并非仅韦连会有。大清洗的结束应当和触发一样，和某位鬼怪的怨气执念有关。”
六名主播除长发疯子之外，都彼此对视一眼，脸上出现了了然的表情。
女职工二号楼514，火灾现场的那名灰色鬼怪，看起来就很具有神秘的故事性。
要说她没有怨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能出现在女寝二号楼的514里，她生前应该是位女性吧？”侯志问了句没营养的话。
被众人怪异地看了眼后，他耸耸肩：“万一是恰好在那里的男维修工或者通厕所工人之类的。”
迟一婉挑眉“哼”了一声：“拜托，那可是正规核电站女职工的宿舍楼，从工程师到各类工科专业的女士都住在那，人家工龄说不定比你岁数还大，修个东西还非得用男人？”
侯志没话了，陈界平接了一句，朝向林棋冰：“从体型判断，灰色鬼怪基本可以确定是女性，你认为它有没有可能是值班六人组之一？”
林棋冰眼眸一转，核电站事故当夜值班的六人组，的确有两名职工是女士，分别是核岛工程师万娜，以及维修管理小组的成员鲁夏。
如果灰色鬼怪是万娜或者鲁夏，那么女寝二号楼的514就更可能藏着和剧情主线相关的线索了。
“既然我们一路遇到的事情都和六人组相关，我认为这次也不例外。”她回答道。
“陈女士，你还记得514房间是什么样子吗？里面的陈设之类的东西。”
陈界平想了想，说：“当时514房门是自动打开的，灰色鬼怪站在那里，我的余光只看到了烧毁的小客厅，和我们所在的这间男寝没什么不同。”
看来没办法从规格或装潢来判断514主人的身份了。
就在大家的沉默中，林棋冰忽然抬起头，说道：“我们应该去一次女寝二号楼，到514亲眼看看。”
其余几人略微震惊，却不算特别意外，因为习惯了林棋冰总会蹦出常规性超低但收益率极大的建议，陈界平率先响应了一句：“小林主播，你有办法通过楼下围绕的鬼怪？”
林棋冰点点头，手中瞬间变出了几套攀岩绳钩爪，以及一式五份的精巧小菜碟。
危难当头，第四波电铃的鬼怪已经来到楼内，他们实在没有能力再承受第五波和第六波。
“这是……什么道具？我从来没见过。”陈界平难得有点茫然。
林棋冰并未直接开口，而是和福至心灵的沐朗一起，同时看向了一旁的迟一婉。
外卖app的存在不可能让陈界平知道，而且相关物品最好也保密，所以赖给财大气粗的第六社团是最佳选择。
迟一婉的反应也不慢，笃定地拿起一根攀岩绳把玩起来，冲陈界平扫了一眼，好像在说：没错，是我家的，怎样？
“原来是白鸽提供的……”陈界平接受了这个说法，“白鸽团长为了保护小迟，真是舍得下本钱，这样稀有的道具也给你们带进来。”
几人说话间，楼下传来的鬼怪脚步声愈来愈多，开门关门声更是络绎不绝。
林棋冰不再废话，走到窗边，将发射器对准了女寝二号楼的五层窗户。
“侯志，你的钥匙房在514东边还是西边？”
“西边，西边，是515。”侯志忙不叠回答。
林棋冰将发射枪口略微偏移，冲着514旁的515窗口，稳稳按下扳机。
“嗖——”黑绳破空而出。
她良好的视力穿透白雾，紧跟着金刚钩爪落在515窗边，抓牢绷紧，正当回头叫同伴上前时，林棋冰的余光忽然捕捉到远处的一抹违和之物——
钩爪黑绳牵连的窗口不远处，另一扇窗后，幽幽浮现了一抹细瘦的灰色影子。
林棋冰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但是脊背悚然的寒意告诉她：
她在看她。
第70章
“冰淇淋,你看见什么了？”迟一婉很敏感，紧张地捏住了林棋冰的t手套。
林棋冰食指点点眼角，没有太多表情,主播们看她淡定自如地拉紧攀岩绳,将绳子末端绕过暖气管,又带进几个房间,分别捆绑在马桶、水管、床脚和衣柜四周。
“屋里没有固定点，只能将就一下了。”她抬起头，打下最后一个死结。
如此,一根绷紧在空中的攀岩绳就被安置妥当,将两栋寝室楼遥遥连接起来。
不过只一根的话，可不敢保证能承担五个人的重量。
林棋冰没有犹豫,再次走到窗边，发出了第二只金刚钩爪，她没理会对面的灰影,直接将第二条绳子抻直在主绳旁边，形成平行线。
这次不用林棋冰动手，迟一婉等人主动牵起第二条绳尾,在各屋里走一圈,就换了条路线将它也固定好了。
“林姐,你刚说这叫什么，小菜鸡？小饭碟？”侯志拿着一枚小菜碟，啧啧称奇道。
现在他们面对了新的难题，一共六个人, 小菜碟却只有五枚。
迟一婉点了点人头，提议道：“小菜碟的限重是单枚二百斤，不是吗？可它没说不能串联, 冰淇淋和陈女士和我可以连在一起，三人共用两枚小菜碟就可以了。”
这不失是个好方法，她们很快行动起来，林棋冰和陈界平一首一尾，各自挂上两枚小菜碟，而迟一婉将身上捆的攀岩绳理出两端，分别在前两人的基础上，重复绕过两枚菜碟的挂钩。
如此，哥特女孩就被林棋冰和陈界平夹在中间，处于一个极具安全感的核心位置。
“靠。”侯志看呆了，他瞧了眼一脸无辜的沐朗，又瞧了眼疯疯癫癫的前鸢尾团长，忍不住说道：“大碗，要不咱俩换换，我去女同志那组。”
迟一婉白了侯志一眼，走到了林棋冰和陈界平中间，哼了一声：“做梦吧你。”
于是侯志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哥特女孩把自己挤进了小队最强的两名战力中，而他只能对着男大学生和疯子犯傻。
林棋冰看了眼系统时间，距离第五次电铃打响还有一段，她淡淡地说：“现在出发。”
一行六人分别将自己的胸前挂住的小菜碟扣到绳索上，林棋冰首先居右，她一脚蹬上窗台，试了试小菜碟的滑动灵敏度，而迟一婉和陈界平也随之跟上。
另一边，沐朗也连上了绳索，他和侯志一前一后，长发疯子竟没用人帮忙，自己鼓捣了几下就扣紧了小菜碟。
林棋冰看了疯子一眼，他虽然疯癫失常，但总在某些时候显得有点聪明，甚至具有一种野兽般的生存本能。不知是疯得不彻底，还是由于之前作为高手的遗留积累。
“走吧，小心点。”
林棋冰回忆了一下使用说明，一边将身体半悬到窗外空中，另一边按下小菜碟顶端的按钮，那个圆盘状的机械玩意亮起一圈环灯，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嗡嗡”运转声。
由于林棋冰三人连接在一起，殿后的陈界平半秒后也从善如流，右侧绳索的两只小菜碟同步运行起来，以相等的速率在绳索上自动滑行向前，将她们从男寝三楼斜升往女寝五楼的方向。
另一边沐朗那三名男主播也动了起来，与林棋冰等人并行，传送至一半时，沐朗新鲜地小声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在鬼怪的头顶上了？”
反而是侯志的低声有些发抖：“我有种听朗哥说上次在游乐场，无安全杠乘坐云霄飞车的感觉……咱们屋里缠的那些床啊水管啊还牢靠吧……”
“猴子，你猜呢。”迟一婉绝不放过嘲笑他的机会，夸张地气声道：“都是半个世纪前的老房子了，就算是不锈钢，也都成豆腐渣了，哈哈哈哈。”
林棋冰感受着胸前传来的拖拽力道，小菜碟的牵引十分稳健，让她有一种亲身参演特工电影，在楼房间飞来飞去的感觉。
尤其是双脚之下就是游荡在地面上的鬼怪职工。
也多亏了第三区此时飘满白雾，有了浓厚雾气的遮掩，他们的偷渡行为得到了一定掩护，没有引起那些鬼怪的注意。
只是每当林棋冰垂眸或转头，女寝二号楼514窗内的灰色影子都会闪回，随着他们的移动愈来愈近，她站在那，面容黢黑，并没有完整的五官或表情可以被看清，只是仿佛在静默等候猎物。
他们在无可避免地自投罗网。
大约两三分钟后，林棋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女职工宿舍楼的外墙。
她首先踏上513室的窗棂，隔壁的灰影随角度变化而消失了。推开窗，林棋冰利落地将重心倾入室内，注意着窗台上的玻璃残渣，她将胸前挂绳脱下小菜碟的挂钩，终于跳了进去。
随后是沐朗，他环顾四周，对转头扶了把迟一婉的林棋冰说：“这里一点都不热，相反，还有点冷。”
林棋冰看了同伴们一眼，众人已拖拖拽拽地尽数进入窗口，各自的小菜碟也随着使用完毕而消失。
侯志表现得有些愤怒，他担心的绳索崩裂事故并没有发生，可看起来依旧气冲冲地，特别想踢长发疯子的屁股，最后还是忍住了，嘟囔道：
“你再在十米高空荡秋千试试呢。我可不跟你当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陈界平望了眼尚存于两楼之间的攀岩绳，他们此时已从低势位来到了高势位，她说：“不错，如果我们遇险需要回去，搭一根毛巾就能利用重力滑下去。”
513就是侯志的任务拍摄地【 3-b17钥匙房】了，四面墙壁上是密密匝匝的格子柜。他手脚麻利地点出第十七号钥匙格子，按下相机快门，屏幕右上角的拍摄物随之消失。
林棋冰也将天桥上得到的橡胶靴放在一边，拍了一张，脑海中同时响起提示音：
“恭喜主播【林棋冰】完成拍照任务（1/2），剧本解锁度51%，请再接再励！”
1/2？
林棋冰微微睁大眼睛，却并不意外，核电站剧本的通关任务分别是拍照和存活，如果拍照任务这么简单就完成，那岂不是剩下的只需要再苟活两天就好了。
只是相机屏幕右上角变成了涡轮加载圆圈，迟迟没有显现出第二项拍摄任务。
“或许需要触发剧情才能显示吧。”
林棋冰收起相机，看向他们所在的513房间，她在男寝可没见过钥匙房。陈界平年龄较大，很熟稔地说了句：
“有安全需求的老式公寓里除了楼管手里，一般会再备一份钥匙，统共几栋楼的钥匙都集中管理。而且出于安全考虑，将钥匙房设置在女寝高楼层是比较合理的。”
所以侯志的十七号格子钥匙属于哪一间呢？
侯志脑子转得也不慢，看了眼钥匙上贴的褪色胶布，说道：“这把应该是男寝二号楼的钥匙。”
林棋冰有些了然，按照一人一个角色的规则，就像韦连的橡胶靴之于她，侯志对应的拍摄物应该和柳达有关，那么很大概率是柳达宿舍的备用钥匙了。
“哎。”沐朗再次出声，他隔着防辐射服搓了搓手臂：“你们真的不冷吗？”
“我还热呢。像站在火炉附近似的。”迟一婉说。
他俩站的位置正好是房间一左一右，迟一婉和陈界平站在靠近隔壁514的那边，而沐朗站在另一边。
沐朗的身体真的有些不自然地发抖，而迟一婉的防辐射面罩镜片也熏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显然是在里面出了汗。
“欸，我突然又不热了。”
迟一婉红润的皮肤瞬间白了回去，她原地蹦了蹦，感觉温度正常下来。
林棋冰没吱声，因为她注意到迟一婉旁边的陈界平轻轻皱起了眉头。
陈界平严肃地说：“我开始热了，刚才还没感觉呢。”
这是怎么回事？
林棋冰示意众人不要说话，她悄声走过去，站到了迟一婉和陈界平所在的墙边，位置比陈界平更偏远些。
没过几秒钟，她就感到一种灼意升腾而起，就像不远处有一个铁板烧摊子，一股股窒息的热浪熏来，让人呼吸不畅，连眼球都略略发干。
“小林，我这边的温度消失了。”陈界平说。
林棋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向后撤了一步，几乎还差一厘米，脊背就贴在墙壁上。
就在这时，林棋冰感到更猛烈的热度传来，皮肤涩疼，防辐射服好像变成了铅块，沉沉地顶在身上，从后背开始变得汗水黏腻，又转瞬被烤干，是根本无法忍耐的高温。
“是墙。”她赶紧扯开距离，整了整衣服，汲取正常空气中的凉度。
众人看了过来，沐朗很快明白，接着道：“你是说热度来自墙壁的另一边， 514t火灾现场？”
“没错。”林棋冰回答。
迟一婉有些不解：“可为什么我们会轮流感到炎热呢？如果是隔壁514传来的高温，而咱们各自与墙壁的距离差不多，应该同时体会到热度才对啊。”
“因为热源不是514房间本身。”林棋冰顿了一下，在同伴们一半不解一半悚然的目光中，抬起手臂指向了墙面，也是刚刚自己站立的位置：
“热源是514中的那名灰影，也就是几十年前被烧死在那里的女职工。”
“啊？”
“什么？”
陈界平严厉地看向那里，反应道：“……现在都离墙壁远一点。”
她又对林棋冰说：“如果这种猜测没有错误，灰色鬼怪就在墙的另一边，并且在走动。”
他们的存在是被鬼怪所感知到的。
并且，鬼怪在一步步徘徊着，有目的地贴近他们。
所以墙壁另一面的她走到谁身后，谁就会感到炙热，因为死于火灾的鬼怪本身就散发着高温。
这个认知使513室内的气氛凝重起来，主播们彼此看了一眼，林棋冰像是为了印证这种想法，在墙角拢起一小把灰尘，轻轻揩到了刚才所站位置的墙壁上。
果然，在与她平行高度的墙面被染脏了，一张头发凌乱的扭曲面孔显现出来，空洞的眼眶直视着屋内。
这是由于墙壁不同部分存在热度差异，极其超自然地，被鬼怪面孔贴紧的位置热度高，而其余地方热度相对低，沾有废楼本身的阴寒潮气，就像沐朗所感受的那样。
这反常识的一幕让主播们心头一震。
“她早就发现我们了。”林棋冰沉静地说。
现在林棋冰特别确定，那名灰色的火灾鬼怪女士，她太特殊了，非常有可能和某种核心线索相关。
沐朗思索道：“这样说来，我们必须要到514室去搜寻线索，可是按照猴子哥他们的经历，那里随时会变成火灾现场，别说鬼怪本身，就连房间自身的高温都是一项难题。”
林棋冰看向陈界平，意思很明显，到对方拿出道具的时候了。
陈界平的声音很真实：“你想问之前那只冰雪水晶球？”
没错，就是那个摔出去能冻结三层楼的高级道具。听到这话，沐朗的表情也期待起来，那种好东西就连大小姐迟一婉的道具背包都里没有。
而和陈界平一道的侯志两人却面露无奈，似乎不认可这个提议。
“我不藏私，水晶球的确还有一只。”陈界平摇了摇头，“但是它对付不了514的场面，小侯和小迟都亲眼看见过，我之前在那里就使用过一次。”
陈界平没有撒谎，他们三人第一次去到514附近时，面对高温和火灾鬼怪，她当机立断地使用了冰雪水晶球。
“就像积雪融于太阳的炙烤，水晶球的特性被火灾鬼怪克制得很严重，它在514门前被摔碎时，根本无法像正常环境中那样，制造出百余米的坚固冰霜。”
“事实上，霜和雪都转瞬消失了，短暂的降温效果过后，一切依然是高温的炼狱。它甚至不如夏天的一根冰棍。”
陈界平的话无疑给主播们泼了一盆冷水，但林棋冰没有放弃，坚持地问道：“降温效果具体有多长时间？”
“五分钟。这是在514门外的数字。”陈界平残酷地说，“如果是在它的室内，我想砍半会过于乐观，大概不超过两分钟吧。”
林棋冰声音冷朗：“好，就两分钟。”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似乎在想办法，侯志长大了嘴巴，磕巴地说：“林，林姐，那可是两分钟，就算在两室一厅里跑一圈都勉强，何况还要找东西，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好办法了？”
林棋冰从格子里取出514的房门钥匙，看了陈界平和迟一婉一眼：“你们最重要或最常用的东西，一般都放在家里什么地方？”
“书桌的抽屉，保险柜，还有床头柜。”陈界平回答道。
迟一婉想了想，说道：“唔，除了那三个，也可能放在某个客厅的茶几下面，或者衣帽间装饰画后面的秘密空间？”
“很好。”林棋冰挑挑眉，“鉴于这是公共宿舍，我们只需要找书桌抽屉、衣柜和床头柜，也可以顺带看一眼客厅的茶几，不过我认为概率不大。”
“等等，等等。”侯志感觉脑子都要烧了，“为什么你们说得像一边刷牙一边在家里闲逛那样轻松？两分钟时间就算分头找，也是特别紧紧巴巴的，更何况火灾鬼怪女士还站在屋里呢。”
林棋冰若无其事地一摊手：“谁说她会在屋里的？咱们当然得请她离开一会。”
侯志不敢再问下去了，如果在自己的智商和对林棋冰的信任中二选一，继续发问肯定会让他失去前者，于是他安静地闭上了嘴，等待林棋冰的安排。
“你想把她引出房间。”沐朗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接过话来讲，“要怎么做？”
林棋冰不答反问：“一位火灾现场的遇难者，最想要的是什么？”
众人思考起来，如果是他们陷入了烈火熊熊的房间，面对燃烧的家具、高温的空气和呛人的浓烟，他们最希望看到的肯定是……
“救援。”
林棋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墙角：“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灭火器喷出的纯白烟雾更吸引人的了。”
由于年代久远，楼内的水管可能已经损坏，无法使用消防栓。但核电站作为工业场所，就如同林棋冰在2-b主楼对付巨兔的情景那样，几乎每个房间都配备了老式灭火器。
商量几句后，沐朗和侯志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看准走廊无人后，他们蹿向了远离514的另一侧走廊，到各个寝室里搜罗灭火器。
林棋冰留在513钥匙房里，对迟一婉和陈界平做进一步安排。
“陈女士，你的意志最坚定，经验也最丰富，这次居中控场的任务很危险……”
陈界平眸光淡漠：“可以交给我。”
一切准备就绪后，房间里差不多堆了一地灭火器，沐朗和侯志抹了把汗，按照林棋冰的安排，各自挎着几只金属筒状物，拉开保险销，在走廊里上下喷洒起来。
“哧——”
“哧——”
没过多久，狭长的空间里就布满白色烟雾，浓到根本看不清人。
如果不是面罩有呼吸过滤口，且剧本设定中没有失效的时间，沐朗和侯志早就呛到窒息了。
他俩艰难地摸索回来，一进门，侯志就紧张道：“灰色火灾鬼怪呢？她没出来找我们吧？”
林棋冰站在墙边，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烈烈高热，摇摇头：“没。”
她朝前走了两步，看也不看背后狰狞的灰色鬼脸印记，望向房间内的队友：“大家都准备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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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后。
沐朗和侯志首先出发，站到了514房门前。
侯志掏出钥匙，试探性地将它插进锁孔，金属导热太快，房间内的滚烫高温瞬间延伸而出，隔着手套给侯志的皮肤带来刺痛，他几乎握不住匙柄。
钥匙被颤抖着扭了下去，可事与愿违的是，那片窄薄金属竟然微微扭曲变形，就像钥匙被烫化在锁孔中。
“嘶……”侯志搓着手指，将手套举到眼前，指腹处的特制纤维已经被烫得扁平发亮。
沐朗戳了戳他，侯志看过去的瞬间就惊呆了，钥匙露在外面的部分竟然已经发红，显现出金属被烧化的前兆。
“咚咚咚！”
“咚咚咚！”
在侯志的吸气声中，沐朗骤然砸响了514的房门，他提高嗓门，以一个凝重而迫切的声音高喊道：
“女士！里面有人吗？这里发生火灾！还有没有人在里面？”
回应他的是发热的门板，以及一片悄然静寂。
沐朗早预料到这一出，话锋一转，更加卖力且真切地演了起来：
“我队会马上破门营救，如果里面的遇困者有行动能力，请立即远离正面方向！务必压低身体，用布料掩住口鼻，等待即将到来的救援！”
他和侯志对视一眼，根据几人共同制定的方案，同频地朝身后退去，但发出的呼叫声愈来愈大：
“倒计时！5、4……”
“3、2、1……”
倒计时结束，躲在另一边给走廊偷偷喷雾的迟一婉缩了回去。
就在沐朗和侯志的身形完全隐入灭火器白雾时， 514方向传来不明显的声响。
“咔哒。”门锁解开。
“嘎吱——”被烧得发黑的门轴转动，门扉缓缓敞开。
一道灰色的扭曲身影站在门框后面。
她t的眼珠不再能转动，但是头颅扭转间，沥青状的脖颈撕拉出一道道裂痕，淌落含有黑灰的黄色清液。
好像受到某种召唤般，灰色鬼怪走进了白雾，犹豫着，朝着沐朗和侯志逃离的方向而去。
林棋冰、陈界平和迟一婉躲在513门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在灰色鬼怪进入走廊的一瞬间，她们全体感到空气凭白炽热起来，好像烤箱被打开了加热管。
大约灰色鬼怪走远的十秒后，林棋冰三人猛然蹿入走廊，这里已经热到难以忍受，就连头顶看不清楚的灯泡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而几步之外的514，只会比走廊更像一处高温的地狱，根本无法进人。
“陈女士。”她用气声说。
陈界平毫不耽搁，最后一只冰雪水晶球出现在掌心，她双手轻轻一合，那透明的圆球就无声裂开，冒出丝丝寒意，在白雾中并不明显。
她将裂缝的水晶球滚入514 ，很快传来它被烫炸的“啪嚓”声，声音不大但能听到。
灰色鬼怪返回这里只是时间问题，水晶球的制冷效果也很快会失效。
林棋冰和迟一婉对视一眼，同时跑进了514寝室内。这里的热度还是很高，每走几步就会有一阵清凉，仿佛冷热空气融合不完全。
按照之前的计划，两人分头进入左右两边的卧室，迅速地翻找起来。
衣柜的门烧掉了，里面只有一滩衣服烧剩下的灰。
床头柜倒还完整，只是拉开是空的。
书桌和漆黑的墙壁融为一体，只剩半面歪斜在地上，根本没有抽屉可言了。
林棋冰连床架子和边边角角都看了，却没有任何发现。她神情凝重地走出卧室，在小客厅里碰上恰好从另一边出来的迟一婉，两人一照面，便知对方也毫无收获。
莫非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冒着这样的风险大费周章，难道只是白做功夫吗？
林棋冰被绊了一下，她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踢开了一片废墟中的木板子。
那疑似沙发底座的残骸被掀起，下面居然有一个光亮的东西躺在那。
“嗯？”
林棋冰将它捡起，和迟一婉一道拍去上面的黑灰，那是一只本子。确切地说，是一只完好无损的本子。
不知为何，火灾严重到烧塌了屋里的一切，可那只本子却没有被烧灼的痕迹，只是封皮被时光略微褪去颜色。
“拿上先走。”
林棋冰和迟一婉向外奔去，就在接近门槛的瞬间，本子因为沾满灰尘而滑腻，恰好松脱开林棋冰的手指，掉落在地，且自动翻开了。
“哒哒，哒哒，哒哒。”
清脆而微弱的敲击声穿透白雾，从走廊中传来，那是陈界平与她俩约定好的暗号，代表灰色鬼怪返回接近。
林棋冰赶忙去捡本子，翻开在地的本子露出了一张照片，原来它是一本相册。
她刚要将它合上，动作却忽然僵住了。
露出的照片很平常，是一名齐耳短发的青年女人，身穿黑白条高领毛衣，气质睿智娴静。
女人坐在湖边的草地上，背后风景很好，她怀里抱着一件长眼睛的毛帽子似的东西。
那不是顶帽子。
那是一只普通大小、皮毛柔顺的兔子。
毛色是野兔常见的原生棕灰色，很浓密软韧，也很眼熟。
和2-b主楼顶层走廊的地上，初代巨兔的兔皮一模一样。
林棋冰看向那双纯净的黑色圆眼睛，画面蓦然和颅骨房间内，初代巨兔鬼怪的虚影重合。
她瞬间意识到，那位名叫鲁夏或万娜的女人，抱着的就是五十年前的初代兔子。
耳边，陈界平的警告声还在响起，且愈轻愈急——
“哒哒，哒哒，哒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