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娜和柳达身上的缺损伤口, 像被雨潮打湿的红色涂鸦画那样,烙印在林棋冰的视网膜中。
“我想我们……”陈界平难得卡了下,她看向瑟瑟发抖的侯志, “我们应该跟上他们。”
侯志的脸色苍白如纸,胡乱点了点头,便跟上了陈界平的脚步,躲开地面上的血迹,尾随在万娜和柳达身后走去了。
望着两名队友愈行愈远的背影,侯志的僵硬程度比起万娜、柳达,简直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林棋冰非常清晰地认知到,在这个狂欢时刻的核电站中,六人组是真真切切的鬼怪了。
“冰淇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迟一婉的嗓音有些飘忽。
林棋冰看了眼身后的食堂,又望向远处的宿舍楼,说道:“跟着侯志他们同路走。值班六人组剩下的四个,现在也很有可能在第三区。”
不管去不去第四区寻人,第三区都是必寻之所,几人怀着不安的心情,朝着相同的方向走去了。
林棋冰等人加快脚步, 很快赶上了先前的侯志和陈界平, 可当他们并肩而行时, 迟一婉高兴地拍了侯志一下。
侯志的身体依然僵直,像是怕极了,根本没有理会迟一婉的骚扰,迟一婉诧异地想要继续动手, 被林棋冰和沐朗分别拦住。
“别动,你看侯志和陈界平的眼睛。”林棋冰淡淡道。
迟一婉依言看过去,发现镜片之内,侯志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连个余光都没甩给他们。
而侯志的眼球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白膜,就像患有某种白内障疾病,或者贴了两片半透明的隐形眼镜。
旁边的陈界平,亦是如此。
沐朗的手在侯志眼前挥了挥,对方毫无反应,他转过头对林棋冰和迟一婉说:“魔障了。”
可不就是魔障了么。
侯志和陈界平显然已经陷入了某种幻象,他俩的脚步紧跟着柳达和万娜,如同中间牵了根隐形绳,就仿佛是传说中被赶尸人带着的尸体,只能被鬼怪带着走。
“他们应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林棋冰判断道:“先不用管,可能过一会我们也经历这关。”
清醒或呆滞的一行人和鬼走了几分钟,终于来到了宿舍区的入口,他们将在这里分道扬镳。
陈界平昂首挺胸,面色僵硬地跟随万娜走向了女职工宿舍楼的区域,而侯志也随着柳达拐了弯,走向了男寝宿舍楼。
迟一婉犹疑地看了林棋冰等人一眼,咬了咬牙,还是一跺脚跟上了陈界平的背影:“我去女职工宿舍找找看鲁夏。”
林棋冰目送她离开,随即转道走向了男职工楼,她和沐朗并肩而行,长发疯子出奇地听话,不仅不用扯拽,还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后面。
“目前只有韦连寝室的方位是咱们已知的。”林棋冰说道。
他们在大清洗环节曾去过一次韦连的宿舍,是距离宿舍区入口最近的楼栋,男寝一号楼的609室。
她还记得韦连的室友他们也认识,是安东。
两人决定先去韦连的宿舍碰碰运气,或许在路上能碰到李瓦或者马佳。
幸运的是,这个杂糅时间线的男职工宿舍楼里,没有那些游荡的狩猎他们的鬼怪。
就这样,林棋冰等三名主播,装作自己也是职工的样子,轻而易举地溜进了男寝一号楼的楼门。
一号楼的门内收发室还在那里,一名年纪颇大的工服老爷子坐在里面,摆弄着他们曾见过的那一大盘钥匙。
林棋冰透过尚未被震碎的玻璃,看了对方两眼,在沐朗紧张的目光中,试探性地走过去。
她本想和对方套套瓷,但宿管老爷子显然对她的存在毫不在意,根本没有抬头的打算。
林棋冰并不气馁,直接将头伸进了窗口,作出一副热络的样子,见对方还是全无反应,她放心地窥向了桌台上的本子。
像这样的工厂职工宿舍,一般都会有个记录本,写明职工入住的身份信息,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住在哪个房间。
宿管的本子摊开在中间一页,林棋冰一眼看过去,没在上面发现熟悉的名字。
她大着胆子,将本子翻过两页,宿管老爷子的眼皮略微抬了抬,露出一种冰冷漠然的目光。
暴露在显然不是活人的视线中,林棋冰的额头隐隐渗出汗珠,她加快手上动作,又翻了几页,眼睛低垂不断快速浏览,在心中默读一个又一个名字。
“啪。”
一把老式木头尺子,上面钉着黄铜短钉的那种,被重重拍在记录本上,发出骇人的很大一声响。
林棋冰在被打中的上一秒,麻利地收回了手,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因为看见记录本的纸张凹进去一道尺子形状的印痕。
而塑胶皮本子下,木头桌子上盖了一层玻璃板,下面压着些纸条和照片,只是很难看清内容了。
因为在木尺的抽打下,哪怕隔了一只厚本子,那层玻璃板已经像蛛网一样层层裂开。
“嘶……”沐朗在后面无声地抽气,“好可怕的劲道。”
这一下如果打在林棋冰的手背上,估计骨折是没跑了。
林棋冰不敢再在这耽搁,也顾不上宿管老爷子买不买账,讨好地冲对方笑了笑,点头弯腰地远离了收发室的窗口,低声叫上沐朗:“快走快走。”
几人走上楼梯,转角的瞬间,她还看见宿管老爷子站在收发室窗后,那双阴冷的眼睛死死钉在他们身上,他全身不动,只有两颗死鱼般的眼珠随着主播们旋转。
“我刚才看见了,李瓦和马佳的寝室跟韦连一样,都在这栋楼的六层。分别是621和614 。”
林棋冰小声将被打的瞬间,她瞄到的重要信息告诉沐朗。这样看来的话,他们三个人的目标差不多都在六楼,这样就好办多了。
沐朗看了眼倒计时:“还剩十五分钟,应该足够了。”
拉上长发疯子,林棋冰三人朝着六楼的方向跑去,期间遇到了各种奇怪的核电站职工,有人穿着短袖刷牙聊天,有人穿着核电站配给的棉冬装,林林总总看过去,十分地诡异。
一路跑到六层,距离楼梯最近的是李瓦所在的621宿舍,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沐朗走上去,打开了半掩的621号门扉。
可几秒钟后,他诧异地退了出来:“李瓦不在这,里面只有一个不认识的男职工,应该是李瓦的舍友。”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难不成沐朗还得去第四区找李瓦吗?
林棋冰思索了片刻,沐朗也跟着挠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忽而道:“咱们别耽误时间了,先去找韦连和马佳吧。”
一行人再次朝走廊深处进发,第二个经过的是614 ,马佳的宿舍,林棋冰拉了下门,然而紧闭的门缝告诉众人,这道门被锁住了。
“睡觉了?上班了?”沐朗奇道。
林棋冰趴在门扉底部,往里看了一眼:“没见里面有人,连声音都没有。”
按照之前核电站职工对他们的反应,几名主播现在应该属于没有存在感的移动景物,林棋冰拽住了敲门的沐朗,摇头道:“走吧,去找韦连。”
无法,他们只能继续走向更深处,几秒后,三人站在了韦连的609号宿舍门口。
上次来到这时, 609室寂静如死,这次则完全相反,隔着门板都能听到,里面洋溢着快活的笑声和吵闹声。
“听上去这不光有人,人还挺多的。”林棋冰对沐朗说。
沐朗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希冀,他们不用试也能看见,609宿舍的门开了一道缝,里面流泻出温暖明亮的光。
林棋冰定了定神,拉开了那道饱含希望的门扇。
光就这样扩大,再扩大,直到占据了三名主播的全部视野。
“混蛋,这可是我这个月的奖金!”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光中传来。
“李瓦,你今晚的手气也太好了!瞧瞧,待会儿韦连的臭袜子都要被你拿走了。”另一个声音,有一些熟悉,却难以想起是谁。
609房间内的光芒转为正常,林棋冰等人再一次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在不算温馨的小客厅中,茶几被随意摆放在中间,旁边高高低低几只凳子上,四五名中青年男性在大声喧哗,摆弄着手里的纸牌。
林棋冰想起来了,第二个声音是安东,他正瘫在沙发里,手舞足蹈地大声说话,嘲讽着哥们韦连的烂手气。
转头,旁边的纸盒箱上,坐着一名高瘦斯文的男青年,正是韦连的模样。
韦连叼着半截烟卷,将几张纸牌丢在茶几上,他的袖子挽在手肘,看上去比照片中更练达一些,抱怨道:
“李瓦,好李瓦,你就不能t让让我们?换个别的方式清债吧,算我欠你个人情。”
桌子最那边的青年男人大笑起来,他是李瓦。和照片里一样,李瓦的皮肤布满白癍,像是患有某种娘胎里带来的慢性病,但即便这样,也无法掩盖住他招人喜欢的标致五官。
李瓦坐在凳子上,踹了一脚韦连屁股下面的纸壳箱子,笑骂着缩回手,将从韦连口袋里抽出的一卷纸钞按了回去:
“人情值什么钱?小子,你就耍赖吧,这次看在你要准备婚礼的份上。等我找机会跟你讨个大的!”
“大的,我记着呢,一定还你。”韦连微笑道。
另一边,满脸胡渣的矮个子男人——显然是马佳,他的心情不太好,催促道:“要赊债就赊债,哪那么多话?来来,赶紧开始下一把。”
安东不满地嘀咕道:“这臭脾气,怪不得和柳达闹翻了,两个讨厌鬼……”
与林棋冰所猜测的一样,韦连、李瓦和马佳三个人,手腕上也都戴着一条黑色帆布履带手表,他们的时针和分针都指向9:30 ,大概是夜晚。
可奇怪的是,乍一看上去,他们并没有发现三名职工身上有何缺损的部位。
之前的万娜和柳达,不是各自缺少了后脑和右耳吗?
为什么韦连等人看上去非常完整呢?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颇为喜悦,原来李瓦和马佳不在宿舍里,而是在韦连和安东的住处打牌呢!
看时间,他们开着灯,窗台上拂动着朦朦夜色,再次印证了,这个房间应该是处于夜晚时分。
林棋冰的心中忽然紧张起来,接下去,他们是不是就要像侯志和陈界平那样,不受控制地进入某种幻境了?
她看了眼身旁的沐朗和长发疯子,沐朗点点头,两人一同拽住长发疯子,跨过了那条分隔阳光和灯光的门槛。
进入609的一瞬间,林棋冰感觉周遭忽地冷了下来,由于角度改变,她的目光落点被确定在了韦连的胸口,是刚刚被他身形遮挡的部位。
韦连的左胸口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透着光,里面隐隐能看到蠕动的血肉,只是缺少了其中搏动的东西。
林棋冰有些惊讶,韦连缺少的,竟然是他的心脏。
旁边沐朗的表情也略带震惊,顺着他的视线,林棋冰又看到了李瓦的左腿。
那条靠近茶几下面的腿,居然只有大腿和膝盖凭空曲起,下面的左小腿连带脚,都完全不见了。
他们又很快发现了马佳的缺损,阴沉的胡渣矮个子拿着一把牌,可是除去反握的大拇指,他那把牌扇的背面,竟然只有四根手指头。
马佳的小拇指消失了。
林棋冰心中暗暗发紧,她没再顾得上和沐朗交流,抬头看向韦连,可这一抬头不要紧,她眼前的场景居然瞬间变化,和原来再不一样。
茶几旁边围坐的李瓦、马佳和安东全消失了,只有韦连一个人,孤零零地蹲踞在纸箱子上。
而他脸上的笑容就像被什么东西偷走了那样,此刻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林棋冰。
用一双眼球苍白、瞳仁缩成黑点的诡异眼睛。
林棋冰忽然感觉一双冰凉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眼前也淌过了一种冰冷凉滑的东西,像水,或者绸纱。
她下意识转头看沐朗,却发现颈骨僵冷,根本无法转动。
而余光中空荡的门框告诉她,沐朗和长发疯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在毫无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林棋冰就这样呆滞地直视着韦连,他的面容不算熟悉,表情忽地变了,扬起了一个人造的笑容,韦连抬起小臂:“你好。”
身体好像受到某种控制,林棋冰不由自主地也抬起了小臂,看上去如同变成了韦连的镜像。
她的手抬举到和韦连相同的角度后,忽然碰到了一个光滑坚硬的东西,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房间的开关。
“啪嗒。”
林棋冰被韦连操纵着,以打招呼的手势拨动开关。
609房间里的灯灭掉了。
周围陷入无尽的黑暗,但并不寂静,因为一种巨大的、有节奏的“喀哒、喀哒”的声音,正响彻这迷茫的空间。
是钟表表针跳动的声音。
林棋冰本能地想要动作,却被禁锢无情阻止,等待间,她的头顶远处亮起了一个表盘,硕大而圆,像一轮黑暗中的机械月亮。
她反应过来,那就是表针声的来源,也是韦连等六人组鬼怪的手腕上,那只黑带腕表表盘的模样。
思索中,系统提示音响起——
“恭喜主播【林棋冰】接触到目标角色,请主播在倒计时结束前,找到角色缺失的器官或肢体,并将其就位。”
林棋冰看了眼倒计时,还有十三分钟。
系统提示音落下的同一秒,巨型钟表的“喀哒”声紊乱起来,连响成一片,而表针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表盘上一圈圈飞转而过。
周遭的光影不断变换掠过,年年月月日日,冬夏在呼吸间交替,楼房倒塌又重建,从北方旷野切换成南方绿地,地平线的弧度一变再变。
最终,所有景象定格在一个上午,一排排极其古旧的木头书架中间,旁边还陈列着几张掉漆的桌椅,有身穿蓝帆布外套和手缝皮鞋的人或坐或站。
油墨的香味和老式肥皂的气息告诉林棋冰,她此时身在某处图书馆,距离原时间线至少半世纪之前。
林棋冰旁边依然只有韦连一个人,他的模样稍微变化了些,看起来更年轻,穿了一身粗布衬衫,衣摆扎进裤子里,只有十几岁的单薄高瘦的少年。
两人正站在一处书架后,面对着竖方印刷体的道道书脊,上面是诸如“百科知识科普手册”、“二十世纪的卓越研究”之类的早期专业书。
“韦连?”林棋冰试探道,而后惊喜地发现声带可以使用了。
少年韦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他的目光依旧森冷,却在投向书架之外时,蓦地变得柔和而渴慕。
林棋冰闭上嘴巴,也看过去,那个方向只有一个人,是一名麻花辫的少女,少女的形貌都是中等,坐在桌前,仔细地翻阅着一本书。
确切地说,是一本,以及手边的高高一摞书,她低眉敛目,做着某种笔记。
少女并不起眼,只是身上萦绕着一种书卷气息,她的一只穿软布鞋的洁白脚腕,轻轻搭在桌底横杠上。
看韦连的表情,就好像那只脚腕搭在他心上了似的。
由于认真学习,少女并不知道桌下掉落了一枚纸片,林棋冰往那边凑了凑,勉强看清了上面的字。
那是一张钢笔手写的借阅读书卡,签名的字体很熟悉,隽秀中略带生涩。
琴。
林棋冰看向韦连,少年韦连专注地看着琴,却在琴写到下一行,肩臂微微摆动时,受惊般转过头,假装他对书架上的专业书很感兴趣。
她恍然大悟了,这应该是韦连的回忆。
或者说,是鬼怪韦连最深刻最难忘的遗憾。
林棋冰望了眼少年韦连的上半身,被粗布衬衫包裹着,平整单薄,看不出底下是否缺了颗心脏。
但她可以肯定,鬼怪韦连缺损的心脏,绝对和读书的琴有关,那就是让韦连“就位”的关键了。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林棋冰再次开口,她这回很小声。
少年韦连听到了这句话,仿佛被火燎了一下,他身体一抖,脸色竟然出奇地微红起来。
这鬼怪还怪害羞的。
在已发生的时间线里,琴不都已经是韦连的未婚妻了吗?
林棋冰忽然吸了口气,睁大眼睛看他:“你不会……现在还不认识琴吧?”
韦连的眼神下意识转向右下方,板起一张脸,但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翘。
嘶……
林棋冰突然头疼了。
在剧本里被鬼怪追杀惯了,乍一碰上个思春的鬼怪,她还真的不太习惯。
作为母胎单身,林棋冰一直忙于打工养活自己,日夜兼职赚学费,她既没有追人的经验,更没有帮鬼追人的经验。
事实上,她只有送外卖被偷了头盔,回家路上被交警追的经验。
面对这个场子,电动车、攀岩绳和黑色小匕首似乎都派不上用,林棋冰挠了挠头,突然站直身体,认真道: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唔,按照这个暗恋的架势,你肯定打听出来了。那么……”
“那么你想向琴表白?”少年韦连疯狂摇头。
“或者你想约她出去玩?”少年韦连眼珠转了转,没说话。
林棋冰眼尖地看到,韦连的目光飘向了图书馆管理员的桌子,那上面摆着一台轮盘拨号的电话。
“呃……你想要她家里的电话号码!”
林棋冰的脖子被狠狠掐住,她感觉颈椎t都要断了,面前的韦连目光阴森,脸上的红晕却止不住地扩大。
猜对了……
林棋冰面无表情地挣脱鬼怪的束缚,第一次如此造次,低声咬牙道:
“祖宗,我去给你要,肯定问到她的电话号码不就得了吗,至于么你。”
在韦连的死亡视线下,林棋冰毅然走出书架的遮挡,来到琴所在的书桌前面。
她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仿如路过一般,随便一低头,“呀”了声后,蹲身拾起了琴掉落的借阅卡,放回她的桌上。
“谢谢你。”林棋冰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
林棋冰趁机在桌旁站住,看向琴,不过她的目光很快从琴脸上移开,落在了书摞上:“你喜欢看这些书?”
“是的,我喜欢学习这些。你也是吗?”琴的表情有些羞涩。
“可以这么说。”林棋冰自然道,她忽然发现了自己在搭话这方面的天赋:
“但我不敢,它们对我来说有点复杂,我好像没有那么聪明的脑袋。”
琴“噗”地一声笑了,真诚道:“其实不太难,如果你有问题,我很乐意帮你。”
林棋冰又看了一眼那些书,为难道:“可是我不常来图书馆,请问你有电话吗?或许我读到不懂的地方,可以在恰当的时间,通过电话联系你。”
琴的目光在林棋冰身上转了几圈,她可能认为她没什么威胁,或者对这个计划颇感兴趣。
总之,琴轻巧地撕下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她的笔迹很优美,连数字都像打印出来的。
“给。”琴说。
林棋冰道过谢,用手心接过纸条,在琴好奇的目光中,悠然走回了书架后面。
她在韦连面前站定,将纸条捧到他面前,却发现韦连的视线完全不在纸条上,而是扭头向后,透过书架看琴的方向。
“别盯了,号码拿到了。”林棋冰小声说。
韦连像发条生锈似的,缓缓扭回头,看向林棋冰手里的纸条,面色重新变得森冷诡异。
难道他担心这种“僚机”行为被心仪的女孩发现?
林棋冰侧踏一步,谨慎地往琴的方向看了眼,她瞪大了眼睛。
琴不见了。
连带她刚刚坐过的桌椅,和高高一摞书籍,都化成了流沙坍塌。
而林棋冰和韦连身边,书架也顷刻间消失,只剩下一方孤寂的光晕,像撕碎了那个上午的一角,拼贴在无尽的黑暗当中。
“恭喜主播【林棋冰】找到目标角色的缺损器官,现在请将其就位,以便进行狂欢时刻的最终任务。”
林棋冰的手心一疼,皮肤神经传来滚烫的温度,她看向那张纸条。
它竟自燃了起来,变成一大团明亮的火球,散发出特殊的焚烧味道。
油墨的书香、橡胶靴的味道、放射性碘的金属的酸腥气息、静湖的水汽……
最终,在林棋冰的不堪忍受下,那团火焰渐渐挛缩,变成了一颗拳头大小、心脏形状的炭火。
炭火表面是黑灰色,中间的裂痕发着亮,显露出血肉般的殷红。
“现在……要把这颗'心脏',放回韦连的身体吗……”
林棋冰看向对面的韦连,他还穿着那身少年的粗布衬衫,下摆扎在裤子里,看不清楚左胸原来那个空洞。
她试探性地将燃烧的心脏凑过去,却被韦连推开,一直推向她的身体。
“嚯!”
火星迸溅间,林棋冰倒跳躲开,险些被烫到。
“干嘛啊你。”
她低头查看自己的瞬间,动作僵住,随即不可置信地拿出手机,开启了前置摄像头。
屏幕中,哪里还有林棋冰的影子,惊呼着捧一颗燃烧心脏的人,赫然是身穿工装、袖子卷上手肘的韦连,只不过带着林棋冰的表情。
林棋冰将手机拿远了些,画面中顿时显现出两个韦连。
鬼怪少年韦连,和变成大韦连模样的她。
林棋冰看向自己的胸前,左侧果然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气流呼呼穿出,带来极大的寂寞和疼痛感。
原来……从进入回忆之后,她就变了这幅模样。
她是韦连。
对面真正的韦连有了动作,他用力一推林棋冰的手,那颗炭火心脏就不可挽回地,嵌入了她空荡的胸膛。
“好烫好烫好烫!”
林棋冰向后坠落,同时痛呼起来,却没能发出声音,因为被另一种巨大的“喀哒”声掩盖了。
头顶,如月轮般的表盘,表针再次飞速转动。
不知几千几万圈圆周运动后,钟表停在了一个确切的时间上。
“【韦连】/主播【林棋冰】已就位。”
“灾难即将开始,请主播认真完成任务!”
黑暗退散,林棋冰艰难爬起,发现身上穿的是明黄色的防辐射服。
而头顶也不再是钟表,而是真实的月亮,周围夜色如梦,一盏盏核电站的灯光分外熟悉。
她终于成功地来到了这条时间线上。
x年x月x日,核电站事故当夜。
第82章
“这是……来到了事故当夜的核电站吧?”
朦胧的夜色和灯光下,林棋冰看向韦连,他身上还是那一套工装,高瘦斯文,只是脸上再不见了阴冷的神色。
同样地, 他的目光从林棋冰身上略过, 就好像完全看不到她的存在。
韦连的胸前很平整, 没有了缺失心脏的痕迹。
他低下头,看了眼手上的黑色帆布带腕表,时间指向近十二点, 是交接班的时刻。
随即,韦连匆匆地走开了,汇入厂区中或忙碌或闲散的职工人流。
林棋冰立马跟上, 她意识到,眼前所目睹的是真实的那一夜的场景。
她像背后灵一样跟在韦连身后,手中紧握着相机,她只知道最终拍摄任务是【进入灰色梦乡的韦连】,却不知道这一幕会在何时发生。
能做的只有紧跟着对方,一步也不能落下。
一“人”一“鬼”先后穿越了厂区, 来到第四区的4-a主楼前。
林棋冰看了眼楼门阶梯, 明亮的灯光从里面泼洒出来, 就是这里了,是梦境中的灾变开始处,是一切的源头所在。
“韦连!韦连!你可算来了,又睡过头了?老头子已经在上面了, 你可小心点,谁都知道他喜欢挑你毛病!”
如梦境中一样,安东的声音在一楼门内响起, 他似乎在值一个巡逻之类的班。韦连闻言跑过去,捶了安东一下,嘻嘻笑道:“少说没用的,有信没有?”
“就思春吧你。”安东气笑了,“听说傍晚来了一批信,不过行政办公室的人下班了,好吧,我去给你问问。少不了给人家带包香烟了,你报销啊。”
韦连开朗地笑起来:“下个月,下个月,我兜里的都被李瓦那小子赢走了,剩下的还得买顶帽子……”
“帽子?”
“琴上次来信说,想买一顶能包住耳朵的防火帽子,配着橡胶靴一起和我拍照,她总喜欢这些怪东西。哎,你别问那么多了,少不了你的!”
在安东的追打中,韦连抱头逃窜,一路跑到楼梯上才静了下来,整肃仪容向上走去。
林棋冰跟在韦连后面,一道上了三楼,看到那方大平台时,老头子葛沙已经站在上面了,握着根军刀似的拐杖,它在他手里倒像是教鞭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葛沙的长相,和她猜测的差不多,一副如铁铸般的面容,眉头紧锁着,向韦连投来严厉的目光:
“韦连!你每次都晚到!请注意你的工作态度。”
韦连显然对葛沙又烦又怕,他小声争辩了一句:“还有半分钟才到零点呢。”
然后,他看也不看葛沙,扭头走向了钥匙房,林棋冰正要跟过去,发现平台上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怪不得葛沙和韦连生气,原来值班组剩下的几个人都到齐了,正在上面做登记呢。
沐朗站在遍体白癍的李瓦身后,对着林棋冰做了个鬼脸,陈界平在万娜旁边冲她一点头,长发疯子被侯志拽在手里,两人并肩瞧着马佳和柳达互不搭理的样子。
林棋冰刚发现少了一个,就看见走廊钥匙房前,韦连刚拉开门,里面的迟一婉就跟着鲁夏出来了,看见她很高兴地挥手。
原来大家都就位了,林棋冰是最后一个。
韦连很快从钥匙房里出来了,他吹了声口哨,手里什么都没拿,因为钥匙被同在维修管理小组的鲁夏取走了。
老头子葛沙极其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对韦连的态度非常不满,但还是给他做了登记。
“那么葛沙先生,交接完成,我们就去工作了。”万娜率先开口。
葛沙点t了点头,他荆棘般的目光还盯着韦连,让对方浑身不舒服。
林棋冰正待跟着韦连离开,可就在众人四散离开三楼平台,前往各自的工作岗位之前,如主播们预料的那样,楼下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别跑!站住!”安东的声音。
林棋冰和沐朗隔空对视了一眼,下一秒,楼梯拐角处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影,满头满身都是鲜血,溃烂的血脓从他身上溢出来。
而这位血人的肢体,包括臂骨和腿骨,都像被火烤弯的木棍那样,呈现出病态的扭曲样貌。
“0767……”林棋冰在心中默道。
她的眼睛微微一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怪异的事实。
在实验室的0767号档案记录中, 0767的照片是一开始伤残最严重,随着日期时间向后,慢慢恢复了健康状态。
可是眼前的疑似0767号实验体,他现下的伤势,远比档案中最早日期——即核事故一年后要可怕得多。
就连他身上的皮肉和骨骼,都隐隐有崩裂和解体的预兆,宛如一只快要散架的木偶。
如果这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林棋冰甚至会认为对方是个鬼怪,而非活人。
因为这样的伤势,通常只会出现在死人身上。
而且绝非善终。
“跑!跑!这个核电站要出事了!就在今晚!你们全都会死掉,一切都会被毁灭!”
血人沙哑的嘶吼再一次回荡在主播们耳边,如梦境中一样,他转瞬被赶来的安东等人按倒在地。
伴随着尖叫,血人扭动着,破碎的皮肤和血肉被涂抹在地面,将核电站主楼的操控区域弄得像个屠宰场。
4-a主楼的三层豁然喧哗起来,葛沙面色阴沉,韦连等几名值班职工面面相觑,不知眼前发生的景象为何。
几名陌生的职工也匆匆赶来,对葛沙汇报道:“刚才问了前一班的人,没说有什么问题,一切数据都挺正常的。”
葛沙将拐杖丢在一边,脊背挺直,一瘸一拐地走下了平台,他在血人旁边单膝跪下,背对着所有下属,用手稍微揩去了对方脸上的血污。
血人的面容略显露出了一点,但还是一团殷红模糊,看不清楚。
林棋冰瞧见,血人道道伤疤的脸颊上,有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此刻浮满红血丝,但还是水润润的。
只是旁边职工粗暴地抓住了血人的衣领,血人的喉咙“咯咯”响着,望向平台上的人群,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林棋冰皱起眉头。
葛沙没有瞧出名堂,站起身,一挥手,那名血人被几名职工拖走了。他用手帕擦手,斜乜了安东一眼,安东正站在原地,浑身发着抖,眼神往平台上游移不定。
“交给保卫部门,让他们好好查查底细。”葛沙吩咐安东。
“好,好的,葛沙先生。”安东的声音都在抖。
骚乱结束了,葛沙驱赶值班六人组归位工作,一班人匆忙散去。
林棋冰预先等在了墙壁转角,果然等到了拽着韦连过来说话的安东。
“韦连……你的婚礼是明年春天,对吧?”安东磕磕巴巴地,说的话和梦境里差不多。
“对,为什么问这个?”
安东鼓起勇气:“我知道你欠了李瓦钱,你们的婚礼资金……没出现问题吧?”
“……”韦连的表情像见鬼了似的。
“那么琴……琴还在省立大学念书,是不是?”
“是是是,一边忙着读学位,一边兼任大学讲师,明年就结婚,怎么了吗?你到底有事没事?”
安东上下打量着韦连,他看了眼手里的信封,是琴那封撒娇发脾气的信,发信日期是一星期之前,他干笑一声:
“还有几个月就结婚了,你应该多陪陪她,请个假什么的,我记得从这到省立大学,乘火车要一个半星期多,是吧,你今年还有休假,要不要去……”
他说着说着就没声了,韦连压根没搭理他,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白了安东一眼。
安东忽然生气了,就像被拽断了某根弦,情绪立刻崩塌,他拽起韦连的衣服,低声吼道:
“韦连!你他X的!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愿是我今晚眼睛老花了!”
“喂!”韦连被安东拍在墙上,满脸疑惑,安东将一封信塞给他,咬牙道:
“你应该把保密条例多抄几遍,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被收买了,混蛋,我说不清今晚这些事情,可能我喝太多酒了……”
“如果明年还有婚礼的话,我希望所有人都能齐齐整整地出现在婚礼上,否则我就揍你。”
说完这句,安东就离开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韦连。
趁这个间隙,混乱中,林棋冰站到了沐朗等人的身边,语速飞快道:
“你们还记不记得实验档案里,照片和文字记录的日期,都是错乱的。”
“是。”
“的确有这回事。”
“怎么了?”
林棋冰继续说道:“我怀疑,那些记录的日期其实没被打乱过,根本就是真实的实验日期。”
如果实验室的机器可以干涉时空,甚至回溯时间,那么那些标注记录的日期,很可能不是实验进行的日期,而是……
“是实验体回溯时间,所去往的那个日期。”
而刚刚被拖走的血人,即疑似0767号实验体,应该就是通过实验室仪器,被传送回来的。
陈界平皱了皱眉:“的确有很大可能,0767号是一个想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
几名主播的目标角色正在散去,前往各自的工作岗位,他们也不得不离开了,分别前,林棋冰撂下急匆匆的一句话:
“我怀疑血人是安东认识的人,可能和韦连有关,他们刚才提到了婚礼,还有债务。安东在怀疑韦连泄密。”
林棋冰留下这句话后,跟上了韦连的脚步。韦连正和鲁夏一道行走,很快穿过楼梯,来到了一处标有“维修管理小组”门牌的办公室。
和里面的前班职工打过招呼后,韦连坐进了办公室,他泡了两杯茶,鲁夏从热水房回来,擦着手,从包里掏出小饼干,两人闲聊起来。
“离例行巡视检修还有半小时。”
“嗯,等着吧。吃点饼干。”
“今天晚上真够吓人的。”
林棋冰和迟一婉在办公室里听着两人闲聊,对视一眼,坐在窗台边观察起来。
一切都很正常,称得上祥和宁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棋冰面朝窗户,遥望着夜色中如同巨兽的大型烟塔,还有容纳着核电反应的圆柱体。
迟一婉碰了碰她,说道:“他俩要出发了。”
办公室里,韦连和鲁夏站起身,往隔壁的工具房去了趟,换出两套防辐射服装备,淡褐色,厚重的面具的质料。
换上防护服的韦连拎起工具箱,将手电筒交给鲁夏:“走吧。”
林棋冰正要跟上,蓦地,她感觉余光中多出了一点明亮的东西,和路灯差不多大,但是更亮,形态更不稳定。
她蓦地转头,看向窗外遥远处,第四区的核电反应装置,那个混凝土巨柱般的建筑顶部,不知何时,透出了一点耀眼的火光,还冒着烟雾,在夜色中分外突兀。
而且,烟雾越来越浓稠了。
“嘭——铛——”
那点火光刚映入林棋冰的眼眸,天空就传来一声巨响,震荡得人五脏六腑随之颤抖。
刚才冒光的那处桶形建筑,它的顶盖厚重如大理石广场,近百吨的沉重重量,竟在爆炸中被震碎。
在冲天的烟火中,顶盖碎为若干块巨人积木似的残片,伴随着“隆隆”巨响,其中几块较小些的,如炮弹般带着冲击力,划过夜空,直直坠向了另外远处的厂区。
就像魔鬼在地壳下狂叫般,灾难即刻降临。
林棋冰拉过迟一婉,两人同时倒地,同一秒,身前的玻璃应声而碎。
她抬起头,身穿防辐射服的韦连和鲁夏也匍匐着,四肢发抖,惊魂未定的样子。
窗外,核电站厂区内,陡然喧哗了起来,人声如潮但微渺至极,因为全都被第四区爆炸点的响声掩盖了。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然而这是徒劳的,因为静湖之畔的工业巨兽,已经开始了不可挽回地自我燃烧。
韦连和鲁夏互相拉扯着,软着腿跑出了办公室,迟一婉拽着林棋冰跟上,离开之前,林棋冰回头看了t眼窗户,外面已然是一片温暖致命的艳色火光。
她俩跟随韦连二人跑过楼梯,来到第三层,老头子葛沙站在一堆失惊乱跑的职工中间,大声嘶吼着。
葛沙的眼神还算冷静,他一边做着无用的喝止,一边紧盯着操作台,那些复杂的屏幕和信号灯全都错乱了,一行行警报数据被输出,红黄灯光疯狂旋转,发出预警的提示音。
韦连奔跑起来,正当林棋冰以为他要逃走时,这名青年站在了平台前面,喘着气,不算有礼貌地大声问道:
“葛沙先生,喂,老头子,请问我们现在能干点什么?”
葛沙显然透过防辐射服认出了韦连,他在回答之前,接了个电话,座机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显然由于辐射干扰,变得波动不清。
他还是打完了这通电话,面色铁青,对着韦连说道:“管理中心来电,第一区的供电系统被毁坏了,备用电路也可能出现问题,你们收拾一下装备,到那里去吧。”
韦连点头答应,正待离开,就听见鲁夏痛呼了一声。
林棋冰和他们一起看过去,发现鲁夏的防辐射服破了个大口子,就在腰部,旁边还挂着一块碎石残渣,边缘燃烧着荧荧火星,看上去很不妙。
一股怪异的烟尘气息在空间里升起。
她后知后觉地捂住腹部,一时间跌坐在地,最终被韦连扶着站起来。
他们所见的第一位核事故伤员出现了。
老头子葛沙板着脸,没有一丝波动,吩咐韦连道:“只能你单独去了。最多半小时后,第一区大门口会有消防员和救护车来,鲁夏还能自己行走,路上找个人带她去救护车吧。”
林棋冰感觉迟一婉拽自己袖子的力道大了些,侧过头,迟一婉果然脸色苍白,瞳光微微颤动。
后面发生的事她们都知道,鲁夏最终没有上救护车,而是回到了宿舍里,去拿那本相册。
韦连带着鲁夏出了门,将女同事交给了一名往外跑的熟人。鲁夏回头望了一眼,被架着朝界门方向去了,迟一婉松开了林棋冰,也跟了过去。
林棋冰站在4-a主楼门口,韦连按照老头子葛沙的安排,返身上楼去取工具箱。
无数人从她面前跑过,尖叫着,祈祷着,他们所害怕的东西正在夜幕中发亮,像一轮午夜升起的太阳——
遥遥的高处,那个爆炸的建筑顶部,火树银花般的巨型“喷泉”,从顶盖的泄漏出喷涌而出,宛如凤凰绽放尾羽,将夜空溅得明亮、滚烫。
随之而来的,是喷射向大气层的无数辐射粒子,它们扩散开来,苍穹被渲染成了一种艳丽的颜色,致命而怪异,带来极其浓烈的奇特气味,直接穿透内脏黏膜,烙下死神的盖章。
林棋冰耳边传来了侯志的声音,他正跟着柳达,在老头子的号令下,跑出门外,不知奔向何处:
“林姐,你之前说过,辐射粒子会打断人的D……DNA链,导致细胞什么不再更新……”
侯志的声音消失在嘈杂中,只留下一声吸鼻子的响动,林棋冰看出来了,他跟柳达去往的方向,与人群流动相反,显然不是逃生的通道,而是离火光愈来愈近……
目送着侯志的背影消失,林棋冰又看到了长发疯子,他跑在马佳的身后,像扑蝴蝶一样蹦蹦跳跳着,去往了另一个着火的位置。
“记得拍照!”林棋冰朝那个方向喊了一句。
长发疯子大声哼着“噜啦啦”的歌,不知有没有听见。
门内,韦连已经拿好工具箱,和来到一楼的葛沙老头子说话,两人似乎吵了两句,韦连抓着另一套防辐射服,葛沙说什么都不接,直接命令韦连出发去第一区救援。
瞧清了葛沙看韦连的眼神,林棋冰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很欣赏韦连,不然也不会委以重任。之前的那些苛责和严厉,大约是古板长者的恨铁不成钢罢了。
万娜也出现了,来到老头子的身边。作为核岛工程师,她也留在了4-a主楼里,跟老头子葛沙一起,面对那些失灵却离不开人操作的机器。
陈界平站在万娜身后,朝林棋冰点了点头,随即游刃有余地移开视线。
林棋冰朝楼梯方向望了眼,一无所获,韦连已经迈开脚步,提着工具箱朝第三区走去,她只能跟上。
他们将穿过第三区和第二区,前往第一区填补维修工的位置。
经过第三区界门时,林棋冰肩头被人点了点,转脸跳出一张阳光开朗的面容。
“冰淇淋!”沐朗高兴地说,他的不远处是李瓦。
李瓦和韦连也搭上了话,白癍皮肤的帅哥看向韦连,难看的面色柔和了些,皱眉道:“哥们,老头子这是派你去哪了?”
“第一区,电力系统操作间。你呢?”
李瓦瞪大了眼睛:“刚才我看见了,第一区也烧起来了,只是没有这边严重,不过也快了。”
没等韦连回答,他继续快速说道:“刚才真的好险,这没法待了,我刚坐热凳子,就听见外面一声……”
沐朗看了一眼林棋冰,耸了耸肩,似是在透露对李瓦的无奈。
林棋冰表示明白,在这样的死亡关头,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敢的底气。
“李瓦。”韦连打断了对方的絮絮叨叨,“你没事,我很高兴。走吧,李瓦,你已经受到辐射了,去找救护车,做个身体检查。离开这里。”
李瓦的表情变得有些灰暗,他们正经过第三区,宿舍楼的灯亮着,显然今夜无人入眠。
鼓了鼓勇气,李瓦看向韦连,磕磕绊绊地说:“呃,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第一区……电力系统操作……对了我懂一些……我能帮忙的。”
韦连停了下来,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干巴巴道:“没事,李瓦,回家吧,我都明白。”
“要不……”李瓦还在嗫嚅,“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谁都知道核电站完了,就算我们现在做什么,也没办法挽回了……你还有未婚妻……对,你还欠我的钱呢,你应该和我一起,回到家,把钱还给我,而不是……”
韦连对李瓦的劝说全无兴趣,他径自拉开防护服,取出一张信封,放在李瓦手里,也闭上了对方的嘴巴。
“帮我带出去吧,哥们,我是说万一。告诉她我读过了。”韦连微笑着说:
“我欠你的钱和人情,可能没法给你了,你现在坐上车离开这,这就是我能还你的东西了。再见,祝你好运。”
说完,韦连转身离开,留下了在原地握着信的李瓦。
林棋冰和沐朗说了一声,追上了韦连的脚步,和他一起跨过了第三区通往第二区的界门。
沐朗嘴唇轻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第三区门外。
“轰隆——”
又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爆炸啦!第四区全都烧起来啦!”几个人尖叫着从彼方跑过来,经过了沐朗旁边。
人群再次骚动,职工们混乱地向外逃窜,李瓦还站在那,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封。
“来!来几个人!跟我去救火!”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李瓦和沐朗同时看过去,是安东在那。
他站在喷淋房的窗户后面,正在穿防护服,安东旁边的窗台上,还堆了一件敞开的防护服,像是被他穿衣穿到一半就逃跑的同伴扔下的。
只是安东的声音太渺小,不足以拦住哪怕一个惊恐的脚步。
在沐朗清澈的目光中,李瓦攥紧了拳头,望了眼韦连离去的方向。
这名皮肤布满白癍的英俊青年吸了口气,将信封揣在胸口,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喷淋房。
“安东,让我来!”
第83章
林棋冰跟随着韦连,一路向核电站外围走去。
他们很快穿过了第二区,那里亦是乱作一团,虽然第二区暂时没有发生爆炸, 但其他厂区泄漏的辐射粒子, 足以让第二区变成没有硝烟的屠宰场。
林棋冰将相机打开,举起对准韦连,混乱的天地化作了屏幕的小方块,但依然像一潭死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进入灰色梦乡的韦连】, 这个令人不快的描述始终没有变为场景, 她只能等待。
“安全系统失控了!供电已经停止,马上开启备用电路!”
林棋冰听见身后传来这样的呼喊,前后左右都挤t满了人群,韦连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她撞上了他,随后,被惯性推动着穿透了韦连的身躯。
一口气儿叠穿了好几名路过的职工后,林棋冰刹住脚步, 她回头搜寻韦连, 人堆里不止一个穿了淡褐色防护服, 她费了点劲才锁定到韦连。
韦连站在那里,突然发了两秒钟的愣,林棋冰想拍拍他的肩膀,却无法触碰到他的身体, 更别提对他的耳朵发出安慰声。
所幸,韦连很快继续向前走去,林棋冰一边关注他的状态,一边任由迎面的人群与自己重合再分开,虽然才过去没多久,但她好像有点习惯当“鬼”了。
如果以前送外卖的时候,林棋冰也有这桩逢人不撞、遇车穿透的本事,想必她也不必为订单超时而头痛。
就在林棋冰畅通无阻时,不看前路的后果报应在她身上。几乎是“嘭”地一下,林棋冰重重撞到一个物体上,她捂着鼻子,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
缓过神,林棋冰看清了眼前,没有墙也没有柱子,只有密攒的人头起伏,那些缭乱奔逃的身影。
林棋冰眯起眼睛,她不是没办法触碰到这个时间线的人吗?
为什么……她刚才撞到了什么东西?
林棋冰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她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白色影子,不是深蓝色的工服,也不是浅褐色的防辐射衣,而是一道鸽子似的洁白,黑夜中十分显眼,白影子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若隐若现……
林棋冰暂时放弃了韦连,向那边走了两步,然后,她的双脚不禁僵住了。
在朝各个方向乱跑的职工中,一个眼熟的少女站在角落,她像她一样格格不入,不被众人看见,与职工们的身躯不断重合、再分离,就像个没有实体的鬼魂。
少女洁白的皮肤被灯火照得朦胧,身穿布衣布裤,款式老旧到甚至算不上土气了,一张清秀的脸写满仓皇,不断往人群中望去,像在找什么人。
“琴!”林棋冰大喊。
琴显然能听见,循着声音转过头来,麻花辫在脖子边一甩,她的眼睛看向了林棋冰的方向。
林棋冰再顾不上韦连,她发足狂奔过去,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睛,说道:“琴,你怎么在这?”
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惘,她的嘴唇嚅了嚅,还是没说话,望向林棋冰的眼神有些警惕。
她的神情没有掩饰的痕迹,全然不知所措,就好像一只被空投到十字路口的羔羊。
不过思索间,琴流露的眼光锐利而明亮,显现出她思维的理性和敏慧。
“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琴反问道。
林棋冰急促地看了一眼韦连的背影,已经快走远了,她直接猜测道:“你是来找韦连的吧?先走再说。”
可能林棋冰的声音诚恳,且一听就是年轻女生,这让琴稍微放松了一些,她接受了林棋冰的提议,两人并肩追着韦连前进的方向而去。
“韦连?我不记得这个名字,但好像有点熟悉。”琴好奇地看向林棋冰,继续自语道: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一开始我看那边发生了火灾,本来想跑,但发现我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林棋冰默然。
琴为什么会不记得韦连了呢?
她再一次观察对方,发现琴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尤其是对比起少年韦连和大韦连的差异,而且她的打扮也和韦连记忆中没有区别。
莫非……
“你今年多大了?”林棋冰问道。
“十七岁,已经读大学一年级了,我念书早两年。”琴爽快地回答,显然,她在短时间内已经对眼前同为虚体的林棋冰产生了好感。
或者这个女孩年纪轻轻就有一双慧眼,分得清威胁与可靠。
这倒奇怪了,此刻出现的琴,根本不是订婚的年龄,竟差不多是和韦连初遇时的长相打扮。
不会就是图书馆里的那一个琴吧?
韦连的背影越来越小,林棋冰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琴自然跟上。
林棋冰说道:“真不错,我也在读书,不过比你高一年级,年龄也比你大一点。”
琴允许了悬念的存在,没有继续追问,随林棋冰向前走去。
她走了几步,忽而挂起一个微笑,偏头问道:“喂,你好像有点着急,也在找人吗?”
“呃,可以这么说,但为什么用'也'?”
“我不知道。”琴诚实地回答,“眼前这一切我都没谱儿,但我心里就是有一个念头,催促我找到一个人,和他说话,虽然不知道说什么就是了。”
这时,两个女生身后的火光大盛,林棋冰回头看去,第四区方向已经燃烧成一片烈火,隔着被烘热的第三区,连那栋4-a主楼的房顶都看不到了。
唯见高处的电箱泄漏出流体火花,宛如熔岩的瀑布从云层喷薄而泻,极其壮丽的死亡景观。
而被照亮的夜空中,隐隐透露出万亩烟霞的艳色,瑰丽绚彩不似人间,宣告着致命气体的升空与降临。林棋冰清楚,那些核污染的粒子会随着季风扩散,笼罩静湖周边千万公顷的土地,将这里变成放射性的墓场。
“这个核工厂好像泄漏了。”琴叹了口气。
林棋冰问道:“你好像很懂这方面的知识。”
琴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同时主修两个专业,其中一个是核物理。但判断泄漏事故不用知识,用常识就可以。”
好可爱。
林棋冰无声地笑,她拉住琴的手,隔着一层手套,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的回握,两人手拉手奔跑起来。
“你是工作人员吗?”琴捏了捏林棋冰的手套,声音被风吹得模糊,“你的防护服很专业,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没见过这样的材料。而且,你要带我去哪?”
“去见你想找的那个人!”林棋冰轻快地回答道。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种想法,琴的存在,对于任务来说或许很重要。
而且就算没那么重要,林棋冰也想要捎上她,去看她的未婚夫的。
林棋冰拽着琴跑得飞快,她们在第一区界门旁边找到了韦连。
第一区的灯火熄灭着,一片苍茫黑暗,只有外墙边的路灯照亮,无数惊恐的细语从黑暗中传出。
再往前一千米,隐约可见核电站的大门,门似乎已经被打开了,遥远处的静湖和森林都藏匿在阴影中。
韦连正在和几名同样身穿防护服的人列队,他们面前站着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和老头子穿的衣服差不多。
那个领导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将任务分派完成后,挥挥手,队伍分散去了各个方向。
韦连去的是1-a厂房,那里是林棋冰等人探索的第一个地点,目前看来,也是第一区最危险的所在。
因为1-a厂房是第一区唯一有照明的建筑——厂房与熔料区的连接处,一个着火点正在燃烧。
怪不得老头子要将韦连派到这里来。他能挽救一定限度内还能挽救的毁坏。
“我就知道,他是这里最好的机械高级工!”琴高兴地说。
林棋冰看了她一眼,试探性地问:“你想起什么了吗?”
琴的神情转为迷茫,透过林棋冰面罩镜片的反光,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倒影:
“我……我刚才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我不认识他呀……”
两人一阵无话,却同时加快速度,跟紧了韦连的背影。
他们一路进入1-a厂房,走入黑暗的环境中,琴越发活泼起来。她大着胆子跳到韦连面前,贴近观察这个男人的脸。
少女的躯体被手电筒光照透,筒光明亮不减地照在铁楼梯上,她又快活地跳回一边,躲开埋头前进的韦连。
琴靠在扶手上,对林棋冰眨眨眼睛,宣布道:“我喜欢他!”
林棋冰:“啊?”
虽然你们后来的确在一起了,不过这也太快了吧。
“是真的。”琴认真地点点头,“他有一双很讨人喜欢的眼睛。”
“光看眼睛?”林棋冰乐了。
他们已经来到需要维修的地点,两人站到韦连身边,注视着青年忙碌起来。
琴坐上韦连的工具箱,无聊地托腮,又确认似的看了眼他,肯定道:
“你别不信,眼睛能看出很多东西的。我以前想过,如果我要挑一个人共度一生,他就应该长一双这样的眼睛。”
林棋冰忍俊不禁,不是觉得琴少女时的想法过于天真,而是笑叹她的直觉锐利,果真预言到了几年之后的事情,她后来真的和韦连订了婚,筹备第二年春天的婚礼,准备在几个月后结为连理、共度一生。
假如他们曾有一生可度的话。
各种工具发出的电t光和火光不断亮起,将韦连的面具照得忽明忽暗,他谨慎地修缮着电力系统,用林棋冰看不懂的精密操作,引来琴连声赞叹。
又过了一会,琴的表情忽然变了,看上去有些紧张:“有的地方不对……”
“什么?”
“我也说不出来。”琴蹲在韦连旁边,紧盯着他手里的活计,她看了几秒,站起身,遥望电缆延伸的方向,“但就是不对。感觉要出事了。”
林棋冰也跟着站起来, 1-a厂房被某种“嗡嗡”声环绕,不祥的氛围笼罩而下。
外面传来了奔跑和交谈的声音,来自无数张焦急的嘴巴,他们说着话:
“大门!电站大门开了!”
“消防车到了吗?已经到了?为什么还不开进来!”
“别挡路,快让开,能走的都撤出去!”
“消防员在这边!哦,不,那里又烧起来了!”
“天啊,我这倒了一个,门后还有三个,困在里面,请尽快——”
“嘭——咣——”
“草,不用进去救了,去下一个地方吧……”
林棋冰静静听着,握住琴的手,琴任由她握着,另一只手搭在韦连肩膀上,尽管他感受不到。
她没有追问外面发生的事情,就像她没有追问林棋冰的来路。就好像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约等于什么都知道了。
琴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韦连,用那种惘然却柔和万分的目光。
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厂房内的电流声。
“1-a!1-a东侧翼烧起来了!第一区的安全系统完了,事故会继续扩大。没有防辐射服的都滚蛋!穿装备的跟我上!”
“里面是不是还有人?撤出来别管了,快跑啊,跑啊!”
韦连“唰”地站起来,没有收拾工具箱,摇摇晃晃地向另一边走去。林棋冰跟上两步,发现韦连的脸色很怪异,眼眶表皮苍白,其下却透出一种紫红色,宛如窒息。
“呀!”琴惊叫了一声。
林棋冰眼尖地看见,韦连的防护服不知何时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而不远处他修缮过的地方,信号灯转变为正常的绿光,代表区域安全系统恢复运转,一场可能会出现的继发性爆炸被阻止了。
他救了很多人的命。
她吸了口气,下意识拿出盖革计数器。
“滋滋滋滋——”
数值瞬间爆表,琴抢过来看了一眼,嗓子里挤出变调的一句:“希沃特……这个单位……换算的话……”
她闭上了眼睛:“二百伦琴每小时。这超过正常水准足足有……两万倍了……”
林棋冰抓起琴,两人很快跟上了韦连的脚步,因为青年向外跑了几步,就不由自主扶在门框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韦连咳嗽了两声,似乎在面罩里吐出某种液体,他直起腰,继续朝着1-a厂房的出口走去。
那条漫长黑暗的隧道。
大约是电路被修缮了一部分,隧道里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恰好跟同的韦连的前进。
他每往前走几步,身后就会亮起一点灯光,待到韦连越走越慢,终于来到隧道中段时,隧道被“铮”地一声,照得明亮通透了。
“坚持住啊。”林棋冰小声说。
隧道口外,响起了救护车的车笛声,彩光变幻在遥远的位置,却难以照到韦连的身上。
几乎同一秒,韦连倒在了地上,摔进墙根的一堆灰色防火布里。
“唔……”他埋在布料中,费力地翻身,抬起头,不知在看什么。
隧道外的声音传来,并不真切:
“满了!满了!这辆先开走!”
“伤员还多的是呢!”
“难道让我用绳子把大家伙捆在车顶吗?走吧!”
“老天,我们人手不够!呼叫增援!”
韦连的四肢扭动了几下,还是没能爬起来,他在冷而明亮的灯光中呼吸着,胸前起伏越来越弱。
外面的救护车开走了。
林棋冰忍住大喊大叫的冲动,站在原地,目睹着韦连半闭着眼睛,手垂在身边,不知在想什么。
他躺在防火布堆里,就像躺进了一张粗糙的床,默默等待睡眠和梦境降临。
“琴……”
面具下面咕哝出一个字眼。
韦连的手在灰布上抓紧又放松,他可能没力气爬了,目光升向虚空,穿过隧道,穿过闪着绿灯的1-a厂房,经过重重界门,以及被辐射的人群。
他好像看见鲁夏在宿舍里抱着相册,低头向外走去,却被身后的爆炸声打断脚步。
他还看见柳达和马佳被从不同的地方抬出来,并排塞进一辆救护车,其中一个动弹不得,却率先露出了微笑。
更远处,李瓦冲在安东前面,他的身影也先于安东倒下,他依然是韦连的债权人。
摇摇欲坠的4-a主楼里,机器警报灯闪成一片,万娜亲吻着嵌有婴儿照片的吊坠,老头子赶走了最后一名下属,支着那条瘸腿,从里面合上了主楼大门。
韦连看得更远了,他将目光掠过省立大学,投向遥远的家乡图书馆,某个晴朗的白天,那里……那里……
忽然,他的手被握住了。
韦连的视线聚焦在眼前,他看见冷然的隧道里,一个身穿布衣布裤的少女蹲在身边,柔和地看向他。
她是如此洁白,仿佛被错贴在混凝土上的天使画像,然后,天使缓缓绽放了笑容。
她是谁?
好熟悉的脸。
可惜没力气想了,不过,她可真漂亮。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要追她。
悄无声息地,韦连闭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的迹象。他沉睡在了防火布中间,进入了永恒的灰色的梦乡。
林棋冰眼下里淌落热痕,抑制住手指的颤抖,对准这一幕,按下了相机快门。
与此同时,她耳边响起了系统提示——
“恭喜主播【林棋冰】拍摄照片(2/2),完成【狂欢任务1】!”
“请主播继续完成【狂欢任务2】,寻找路径方法,回到剧本时间线,之后即可通关!”
相机屏幕中,只留下了韦连一人的影像,而没记录下蹲在他旁边,握住那只手的琴。
琴站起身,面向林棋冰。不知是否被闪光灯照过一次的原因,她看上去更加洁白,甚至近乎透明,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隧道里。
“我很高兴。谢谢你,带我找到他。”琴微笑着说。
林棋冰叹息道:“琴……其实你……我很高兴你想起来……你已经尽力了……”
琴的微笑更苍白了,她向前一步,离林棋冰更近,但同时脚踝贴在韦连的腿侧,她甜蜜地说:
“我明白。这也是我想要的结局,没关系,也让我来帮你一次吧。”
琴朝她抬起了手。
林棋冰微微屏息,视野中,琴还对她微笑着,只是对方的轮廓开始了细微而明显的改变,琴飞速变化着,就像一秒钟划过了无数光阴。
最开始是原本的少女,布衣麻花辫,中等样貌,一副洁白的皮肤。
然后是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一身羊毛格子长裙,怀里抱着厚厚的书,气质沉静了很多。
接着是近三十岁的青年女子,身穿一件白色实验服,瘦削得可以,眼神锐利,无名指上多了一点闪光。
无数“琴”的形象在林棋冰眼前依序闪过,从少女到青年,再到中年,琴的肤色越来越憔悴,身材也更加干瘦,显露出一种忧郁和焦灼的神色。
就连亮眼的麻花辫,都逐渐变成了及肩短发,随后更加缩短,直至耳朵上方的长度。
紧接着,形象的变化如同一把利剑,刺入了林棋冰的脑海。
琴的皮肤开始溃烂,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出现在她身上,宛如蔓延开来的红玫瑰花。
她的身形愈发佝偻,不仅是年龄增长带来的衰老,而像是反复遭受某种伤害,以至于健康和精神被毁灭。
最终,琴的形象定格在了一个挛缩的红色影子上。
骨骼如木柴般扭曲,皮肤和肌肉解体,满身都是血红色的液体。
那双眼睛依然望向林棋冰,那张脸依然露着难以分辨的微笑。
动作结束,一只冰冷的沾满鲜血的手,轻轻落在了林棋冰的脸上,确切地说是面具侧边。
林棋冰不忍继续看,更不忍心别开头,她感觉喉咙干涩至极:“你是0767号实验体。”
“也是在4-a主楼发出警报的血人。”
“以及……静湖湖畔实验室的建立者。是那个杀死了几十条人命的刽子手。”
“……因为你进行了几十次回溯实验,按照时空规则,你杀死的每个人,都是那个时代的你自己。”
琴微笑着望向林棋冰,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她只是像朋友那样,摸了摸林棋冰的脸。
她的身影愈发虚幻,在彻底消失之前,琴留t下了一句话:“那真的很疼。”
说完,琴看了一眼韦连,身影彻底隐没在了隧道的灯光中。
林棋冰叹了口气。
按照回溯时间越久,重伤程度就越高的证据来看,回到今夜,是琴做的跨度最高的尝试,也是最后一次实验。
在琴消失的原地,防火布的褶皱里,躺着一只银色的东西。
像是个钥匙扣。
林棋冰把它捡起来,发现银圈下挂着一只小东西,形状如同现代车钥匙,上面只有一个按键,写着: R 。
静湖湖畔的大青石侧面也有一句简单的提醒:
“按下R键。”
她好像找到回到原时间线的方法了。
林棋冰刚要离开隧道,脚步忽然停了停,她注意到拴着“ R键”的钥匙圈,有些不太寻常。
它比正常的钥匙圈要小,更细扁,光泽也更温润,恰好是手指的直径。
她这才意识到,那是一枚婚戒。
林棋冰小心地取下戒指,没擦上面沾染的血,将它放进了韦连的手里。
随后,她站起身,走向了隧道出口的光芒。
第84章
火光与嘈杂中, 林棋冰奔跑起来。
那只嵌着“ R键”的小机器,在她的掌心中散发着冷意。
她和同伴们并未约定碰头地点,但大家心照不宣的是, 在降落的地方重聚。
——静湖湖畔, 大青石旁。
林棋冰穿过稀疏的人群,核电站职工已经被疏散得差不多了,救护车源源不断地开来,却在这里停留不到十分钟,就拉着车笛开往远方,到来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离开的。
几辆消防车越过林棋冰身旁,开向了火光冲天的厂区深处,她继续向前走,看见有负伤的职工将防辐射服脱给消防员,随即被担架抬走。
她最后看了燃烧的核电站一眼,转头走出了大门。
穿过了石砖和草地, 森林的影子包裹住林棋冰,她终于在漫长的烧灼气味之后,闻到了一丝水息。
静湖仍在此地静静流淌, 她向前走了几步, 看到了那方巨大的石块, 被水的影子微微映亮,它沉默不语。
“林姐,你来了。”是侯志的声音
侯志背靠青石,坐在湖畔的砂石滩上, 看样子累极了,他歪过头看林棋冰,嗓音闷闷地:
“韦连的任务也完成了吗, 真好,我们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林棋冰看向周围,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侯志,另一个是长发疯子,他正在湖边蹦跳着,偶尔蹲下身,用手套去撩动湖面,惊起一条翻银的小鱼。
其他人的距离较远,应该还没有赶来。
“这里现在还有鱼呢。”她说道。
侯志难得话少,他看了眼独自玩乐的长发疯子,也没问待会怎么回到原时间线,只是望天说了句:
“柳达和马佳最后和好了,他们都在朝对方说话,但是好像谁也没听见……”
短暂的寂静过后,湖边传来了另外的脚步声,是迟一婉,她静悄悄地走过来,明黄色的防护服有些发暗。
“大碗。”林棋冰简短道。
迟一婉在原地蹲下,双臂绕过膝头,搂住自己的肩膀,说:“鲁夏走了。”
林棋冰点点头,离开低头沉默的侯志,走过去,拂掉了迟一婉肩头的灰烬。
下一个到来的是陈界平,她的脸色比另外两名同伴正常很多,淡淡地在不远处停下,问道:
“找到回原时间线的方法了吗?我那边没什么线索,你们呢?”
林棋冰冲她亮了亮手里的小东西,“ R”符号在暗光下一闪而过,陈界平点点头,放下心来,没再多说什么。
气氛懒洋洋地,没什么人说话,几名年轻人难得在剧本中度过安全宁静的时刻,却并不愉快。
最后回来的是沐朗。
沐朗人影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过来,他的嗓音带一点湿漉漉的情绪,有点拖长,但不算特别沉重。
“冰淇淋,我回来了。”
侯志拍拍屁股站起来,打起精神笑道:“回来就喊林姐,你叫魂呐。”
沐朗“嗯”了声,反常地没有提起李瓦,他只是走到林棋冰身边,垂着头,没有讲话,也没有等她来问的意思。
人已经到齐,林棋冰看了一圈大家,将嵌有“ R键”的机器挂件放在大青石上,淡声说:“走了。”
“按下R键返回……”沐朗忽然精神起来,说道:“0767号是琴还是韦连?”
“琴。”
沐朗的眼睛转了转:“琴……我记得她在省立大学攻读学位……那实验室的运行者不会也是……”
“也是她。”林棋冰肯定道。
这一秘密的揭露打破了凝重,让众人活跃起来,迟一婉睁大了眼睛,惊叹道:
“天呐,这么说的话,琴是在韦连死后,才决定建立实验室,研究时空回溯来拯救大家的……好厉害啊!”
“可惜她到最后也没成。”侯志看了眼远处变成了火炉的核电站。
陈界平的嗓音还是很沉稳:“正常,已经发生的事是没法被改写的。”
她很快明白了真相,转而看向湖面,还未死的静湖水声微渺,荡漾着清波:
“琴在实验中穿越了几十次,每次能做出的改变,也只不过是间接杀死了那个时代的自己,不可能阻挡住历史的车轮。”
“起码在最后,他们见了一回。”林棋冰不打算赞同这个说法:
“而且能做出穿越几十次的壮举,她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
陈界平投来严肃的眼光:“这是诡辩,小林主播。”
林棋冰扯动脸颊,回之以微不可察的一笑。
话毕,几人围在青石左右,互相对视一眼,做好准备后,林棋冰按动了机器上的“R键”。
按键发出轻微的“喀哒”声,就像打火机被空按一回,等了两秒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静湖依然流淌,夜空依然渲染着火光,核尘埃的艳霞流散着,如同肉眼可视的一场瘟疫。
侯志探头看去:“没反应?难道这个方法不对?”
话音刚落,远方忽然传来钝闷的一声巨响,林棋冰循声看去,却见核电站第四区方向,通天神树般的火光爆闪一下,烟雾变得细矮,竟就此飘散而进。
紧接着,静湖核电站的灯光尽数熄灭了,只剩一片死寂黑暗的轮廓。
核电站的大门被关闭,数十辆救护车和消防车像被加了速,载着此地最后的人气,顺着山野荒道疾驰离去,狂转的警报灯映亮了树林,笛声因倍速显得滑稽。
林棋冰几人聚拢在一起,周遭的一切以愈来愈快的速度变化着,雾霭飘散,日头西沉,月亮东升,一轮轮星瀚陀螺般疾速划过头顶,连成一片,好像不懂事的孩子挥舞着手电。
第一层黑灰黏着在废墟墙上时,一只畸形的小鹿睁大清澈双眼,从森林中探出头颅。
第一场褐色的辐射雨落下时,无毛的熊崽离开树洞,告别了咽气的重病老熊。
斗转星移,畸形的鹿角被熊爪拔落,小熊又被捕兽网抓住,带回了人类的临时帐篷。
静湖堤岸几百米外,无声无息地,多了一扇地下天窗。
核电站化为混凝土的骷髅,方圆百里间,异变扭曲的草叶兀自生长。
天空终于定格成为苍白色,冷风肃然而吹,暗光低垂。
林棋冰和同伴们彼此对视一眼,她看向巨石侧下方,厚厚的青苔上还写着那句“按下R键”,旁边还有长发疯子画上去的鸢尾小花。
他们回来了。
“咚——咚——咚——”
隔着厚厚的云层,太阳方向传来了低沉的钟声,林棋冰一行人静默不语,她率先向实验室方向走去。
“就要结算了,你要做什么去?”陈界平问道。
林棋冰挥挥手,没有回答,其余几人默契地跟上,他们将天窗打开,怀着从未有过的平静心情,顺着攀岩绳依次滑下去。
实验室里,灯光依旧,琴的最后一片残骸漂浮在培养舱中,林棋冰看了一眼,听见身后的侯志问道:
“我还是不明白,琴那句'按下R键'是写给谁的呢?”
林棋冰无声地笑了笑,回答道:“写给她自己。”
“为什么?难道她怕自己在某次穿越中,忘记这一点吗?”
林棋冰将手掌贴上培养舱的玻璃,头脑里闪回的是琴最后的笑容,洁白的,鲜红的。
“因为她担心,在某次时光回溯的实验中,万一那时实验室还没有建立,而死掉的恰好是自己,活下来的是那条时间线上的另一个琴。这是她留给对方的提醒。”
迟一婉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她真的相信……哪怕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也会继承这个实验室,在时间的空隙里,继续完成这项实验……”
林棋冰挑了挑眉:“其t实我们都没法确定,那天出现在核电站的血人琴,就是最开始进行实验的那个……”
“或许这其中已经换了几个人,但她们都没有放弃这项实验。”
林棋冰感觉额头上有液体流下,模糊了视线,随即听到迟一婉对侯志说:“猴子!你的面具里都是血!”
“你也是啊……天呢……小沐和林姐也是……”侯志的声音在颤抖。
疼痛感后知后觉地传来,林棋冰感到窒息,就好像皮肤和肌肉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一下子经受了半个世纪的创伤。
陈界平最后出现在实验室里,隔着面具抹了把血:“是会这样的,咱们最后穿越的时空跨度太大了,这应该就是琴的研究的副作用。”
他们只是进行了一次长跨度穿越,就已经伤痕累累,而琴在最后的时光旅行前,已经因为之前的实验,变得虚弱无比,怪不得她最后会变成培养舱里的那个样子。
看见众人忍耐着疼痛,陈界平淡淡道:“没关系,等脱出剧本后,伤口就会消失了。剧本设定导致的受伤不会带到外面的。”
“原来是这样。”林棋冰表示疑惑,“那我们在剧本里岂不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陈界平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只有剧本设定的范围内我们必须承受的伤害,才不会带出去。而像其他类型,比如被鬼怪追捕造成的伤害,或者主播间互相攻击带来的伤害,都不会自动治愈的。”
林棋冰看了一眼侯志,虽然距离公寓剧本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侯志还是比常人更消瘦,隔着防护服都能看出来,他的手脚细得如同厌食症一般。
果然如此。
“朗哥,你在干什么?”她听见侯志说。
沐朗站在实验台边,又打开了那台失灵的电脑,他将林棋冰拿来的“ R键”小机器放在旁边,鼓捣了几秒,从里面转出了一道数据接口。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小东西没那么简单。”沐朗将它插在电脑上,输入了一串字符,试验几次后,原本抽成竖条的屏幕,竟然缓缓恢复了正常。
“我真的很想知道电脑里有什么。”他说。
林棋冰走过去,看见沐朗调出一个界面,是琴的工作日志,所有段落都完全地排列在了原本的地方。
两人快速浏览着,光标被停在其中一天,那是未曾见到的第一篇日志。
“x年x月x日,晴。”林棋冰轻声读道,“三天前,我辞谢了课题组的邀约,回到了——也是第一次来到了这里,静湖核电站。”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了大半年,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但它过于异想天开了。不管怎么样,我决定在这搭一个帐篷,先安顿下来。”
“这里离核电站有1641米,离韦连出事的地方2654米,离他的宿舍4017米。不会有比这更远的距离。”
“在核电站周边采集样本的第一天,我在外墙附近,找到了一只兔子,它很亲近人,看起来是被人养过的。”
林棋冰下意识看向沐朗腰后的兔崽网兜,她继续往下翻,翻到了一年后的日志。
“x年x月x日,雨。兔子死了,像我收集的其他53个实验体那样,死于无法救治的核辐射病,我埋葬它的时候,在森林里套到了一个未成年的野孩子,起先我以为是个野人,后来发现是一只没毛的小熊。我决定放养它。”
他们又往后面跳跃,大约十年后,琴忽然写了一篇这样的日志。
“今天是初代仪器开始运行的第一天,我训练了055号,并用它做实验,不知道为什么,传送回来的055号比之前变了一点,它身上没有前几天我们吃馅饼时粘在身上的糖渍。”
过了一天,琴又补了一段备注。
“我确定了,它不是055号,起码不是昨天那一只,但新的055号懂得我训了它几个月的指令——站到湖边,按下R键。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问题,我需要继续研究。”
“如果真的存在一个过去时空的生物体,是不是终有一天,我可以回到过去,见到活生生的韦连,甚至阻止这场灾难?”
沐朗将滚轮滑到更下面,指着其中一段话,继续读道:“ x年x月x日,天气不记得了,我从十年前回来,全身疼痛难忍,但我带回了一号兔子。”
“我决定将新的一号兔子用于核辐射试验,疏导它身上现存的辐射病,以延长它的寿命,并反向研究治疗辐射病的方法。”
下一篇日志大概又隔了几个月,琴的口气难得惆怅又暴躁,她写道——
“一号兔子的实验失败了,它越长越大,普通的培养舱装不下它,而且它会啃食实验室里的所有东西,包括钢铁笼子,动物们到处乱跑,055号也害怕它,我没法养它了。”
“我将一号兔子放回了核电站,不知道它的前主人是谁,就让它在那生活吧,反正草和砖有的是。看样子说不定连我都活不过它。或许那会有一个兔子家族呢。”
看到这里,林棋冰、沐朗,以及后加入进来的侯志几人都笑出了声,好像隔着几十年光阴,未曾正式谋面的琴,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朋友。
“怪不得055号那么聪明,还会开关电闸。”迟一婉笑得全身伤口疼,她硬挺着吐槽道:
“我原来还在想,如果琴在培养舱里穿越时空,那其外的实验室是谁在操作,原来真的是它。”
几人忍痛谈笑间,系统提示音已经响起,宣告着本次剧本挑战的终结。
“各位主播请注意,剧本【死湖核电站】已被通关,正在为您结算任务奖励,请稍后……”、
“通关任务完成(2/2),奖励点券6000,主播当前点券数值为:15163。”
“本局主播人数:6;通关人数:6。”
“主播综合排名为:1。”
“道具奖励正在发放……”
林棋冰在实验台边站直,她感觉血液已经灌注在袖管和裤腿里,整个人黏黏糊糊地痛。
脑海中系统结算的声音结束,光晕中,一只银色素圈戒指,缓缓地出现在了林棋冰的手心里。
【未曾交换的戒指】
道具等级:稀有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使用次数(3/3)
使用效果:蕴含怨念的婚戒,主播可在剧本内,将婚戒强行赠与鬼怪或其他数据实体,并说出“亲爱的,请和我结婚”。被迫接受戒指的鬼怪或数据实体,将在一分钟内成为主播的“新郎/新娘”,无条件服从主播的简单指令。
(*冷却说明:每局内仅有一次使用机会。)
( *副作用预警:时效结束后,主播将因为新婚的喜悦,进入十分钟左右的僵直状态,不可自主移动。)
( *其他备注:如果主播下达的指令过于复杂,或明显危害于新郎/新娘自身,本次使用将不生效。)
林棋冰看着手里的戒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这东西简直是一击过后坐等人杀的副作用。
可是它的正面效果的确十分吸引人,她想了想,还是留下了这枚戒指。
另一边,其他主播也各自拿到了道具奖励,陈界平得到了一条祝福的吊坠,会为照片嵌入其中的人提供6%的幸运值加成。
侯志和迟一婉分别得到了一只灭火器和一只防护面具,前者可以熄灭鬼怪引发的火焰,而后者能够隔绝剧本中的毒气和其他有害气体。
当然,两者都是消耗品。
林棋冰本以为沐朗的奖励会和角色有关,比如李瓦的纸牌或者帽子之类的东西,谁知道,他睁大眼睛凑到林棋冰身边,惊喜道:“我的奖励竟然是这个!”
他举高了手里捧着的奶茶色兔崽,那小玩意应景地打了个哈欠,露出锋利的钢牙。
“这东西不是有辐射嘛?”侯志也走过来,纳闷道。
迟一婉突发奇想道:“或者系统会自动清除它身上的辐射?毕竟兔兔都是道具了。”
沐朗悲伤地摇摇头,读了一遍他看到的道具说明。
【核辐射的钢牙兔子】
道具等级:稀有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未知
使用效果:稀有的活体道具,外貌可爱,可以帮助主播啃噬地图建筑,是开门撬锁的好帮手。
(*副作用预警:道具会持续散发辐射,可能危害自身及周围生物体的寿命,建议一次性使用。)
( *使用说明:道具什么都吃,友情建议喂养低含糖量的食物。)
沐朗捧着那只小兔子,和它四目清澈地对视,抬头看向林棋冰:
“怎么办啊,冰淇淋,总不能给它弄件防辐射服穿吧,它会啃的。”
显然他们都很喜欢这t只小兔崽子,只是系统好像开了个恶意的玩笑,明明是很有用的活体道具,却偏因为负面效果,难以正常带出去。
陈界平劝了句:“算了吧,把它留在剧本里,人能平安回去就是运气好了。”
“不少主播也抽到过类似的鸡肋道具,都是选择放弃的。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事,别舍不得了。”
这话让林棋冰一行人全都沉默了,眼见着剧本脱出节点越来越近,迟一婉的眼圈都急红了。
小兔子抖擞着毛绒绒的耳朵,鼻头微微嗅动,黑眼睛无知地看向他们。它只有橘子大小。
林棋冰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蹲在沐朗旁边,掌心里变出一样道具:“试试这个呢?”
那是一根蓝色的棉签。也是林棋冰这次自动派单任务的报酬。
沐朗拿过去,看到了一行奇异的文字说明——
【清除伤害的医疗棉签】
道具等级:未知
是否专精:未知
耐久度:未知
使用效果:百分百清除生物体所带有的负面效果,包括但不限于伤害、污染和疾病。
(*备注说明:一次性使用物品。)
沐朗瞪大了眼睛,血迹斑斑的脸都亮起来了,他看向林棋冰,她点了点头,淡淡道:“试试呗。”
蓝色医疗棉签被拿起来,小心翼翼地点在兔崽的屁股上,在它挣扎着返身,准备啃咬那根细木棍的时候,细细的蓝色光点没入了兔崽毛球似的的身体里。
沐朗眼睁睁地看见,道具栏里,【核辐射的钢牙兔子】名称陡然改变,成了【没有核辐射的钢牙兔子。 】
他高兴起来。
“剧本【死湖核电站】即将落幕,倒计时五分钟。”
“直播大厅已关闭。”
“脱出程序运行中……”
六名主播站在一起,遥望着天窗透下的光线,培养舱依然沉寂, 055号不知所踪。
林棋冰在心里默默告别:“再见,琴。再见,韦连。”
天旋地转的感觉从脚下传来,陈界平难得放松地叹了句:“总算是提前完成了剧本。就要回到忏悔之城了。”
哪怕是那样的地方,和剧本比起来,也更接近家的定义。
然后,林棋冰听见了迟一婉紧张的声音:
“不知现在外面是什么时间,我们……真的能赶上角斗日吗?”
第85章
听到迟一婉声线中的颤抖, 林棋冰看向她,轻声说道:“一定会的,陈女士不是说过吗?我们比预期要早很多。”
陈界平冷静地指出:“只是经验之谈罢了, 事实上剧本世界和忏悔之城的时间流速差, 是没有确切的一概而论的定律的。”
林棋冰拍了拍迟一婉的肩膀,几人无暇多说什么,因为实验室内的景象正在扭曲,光芒逐渐模糊了视线,一阵眩晕感过后,他们仿佛从云端坠下。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前已经是大亮的晴天,脚下是洁白宽阔的广场阶梯, 他们不约而同地捂住眼睛。
“回来了啊……”侯志喃喃道。
在核电站世界盘桓多日,那里的天空除了苍白厚重,就是带着辐射的夜幕。
这是几天来, 林棋冰第一次仰望澄澈如蓝水晶的天空,这让她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忏悔之城的中心广场,不似往日热闹纷繁, 而是分外地寥落和安静。
这里不再聚集着于剧本中进进出出的主播,或者终日在广场上围观闲聊的情报贩子和掮客,没有了他们的身影,中心广场只剩一片雪白,宛如雪国的坚冰。
“这是怎么回事?人好少啊。”林棋冰听见侯志问道。
“看样子,你们很不幸, 也很幸运,今天恰好是角斗日。”
回答的还是陈界平,她理了理衣襟, 拿出一支钢笔大小的毛掸子,轻轻往身上一扫,衣服立马光洁如新,剧本中带出来的褶皱和灰尘就神奇地消失了。
在广场上空,乃至于整个棚屋区和主城区的上空,都飘浮着一行气球般的血红色大字,鲜艳的红色几乎渗入蓝天,从各个角度都看得清楚:
角斗日。
那行字的字体极其张扬和花哨,就像节日欢庆中的条幅一样,显现出一种恶意的喜悦。
“角斗日内,全城基本没有安全的地方,除了中心广场。”陈界平解释道,话音未落,一行六人的头顶都刷出一行银色的烟字,是五分钟倒计时。
“为了保证主播有序进出剧本,角斗日的中心广场是唯一的战斗禁区,降落在中心广场的主播须在五分钟内离开,而进入中心广场的主播也必须在五分钟内进入剧本匹配环节。”
林棋冰一行人向外走去,她问道:“那岂不是可以在被角斗的时候,临时选择逃进剧本了?”
陈界平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怎么可能。之所以称为'剧本匹配'环节,就是因为有一个额外的等待时间,这期间不能离开,向你发起角斗的人既可以选择抓紧时间干掉你,也可以选择尾随你进入同一个剧本。”
“而你们都进入剧本后,这种痛快残杀的关系,就不是24小时能结束的了。谁知道剧本是三五天还是十几天。”
几名年轻主播齐齐打了个寒战,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广场边缘,头顶的五分钟倒计时也已经走到尽头。
陈界平率先对林棋冰说道:“好了,就在这里分别吧。”
站在广场边缘,只见她手中出现了一张纸笺,手指一翻,那张纸条就化作钴蓝色的流沙,从边缘开始,流泻并消失在了空气中。
几乎同一时刻,一辆通体蓝色的锡匣子般的马车,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拉车的只有一匹银灰色机械骏马,马脸上罩着面甲,上面涂绘着蓝色的线条。
显然,这是来接陈界平的、属于蓝莲花的马车。
蓝马车的速度很快,转瞬间到了陈界平面前,机械骏马喷出蓝雾的鼻息,原地跺了跺蹄子。
上车之前,林棋冰叫住了陈界平,将那支蓝瓣军刀递给对方:“陈女士,谢谢,这个还给你。”
陈界平望了望周围,脸色平静如常,她的口吻有些叹气的意味:
“留着。回去的路上,你们会用到它的。等到我们下次见面,你再还给我吧。”
林棋冰仿佛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她点点头,将那把刻印着蓝色花瓣的白色短刀握在手里,陈界平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话的意思,只是略一点头,就关上了马车车门。
机械骏马扬蹄而起,蓝色车轮在大路上滚动起来,马车驰骋远去,汇入了十字路口稀疏的车流中。
忏悔之城的环广场主路上,今天的车辆格外地少,就像所有人的方向盘和刹车都被装反了那样,交通状况糟糕得可以。
追尾、抛锚还有路上截停,基本上每一秒都能看见原地打转的汽车,以及自动修复中的弯断护栏。
就在不远处,一辆高级轿车失控了,如子弹般弹射出既定路线,几次疯狂的“Z”字形急转弯后,终于重重撞到周边的建筑上,飞起的砖块溅到了林棋冰的黄色风衣上。
而那辆香槟色的轿车的质量不错,只是车门瘪进去一块,换做正常世界的车子早就被挤扁,从三厢车变成一厢车了。
只是车子原地熄火在那里,近一分钟也不见人下来。
没有人敢去察看里面驾驶者的死活,因为这绝不是一场车祸,而在角斗日见义勇为的后果,那高垒如白城的遗骸之盒会给出答案。
林棋冰拉着沐朗等人快步躲开,因为她看见,香槟色轿车的防窥车窗内,隐隐涂满了看不出颜色的液体。
当他们走开一段后,背后忽然传来“梆”地一声,回头扫去,香槟色的变形车门被从里面踹开,车中下来一个断眉的男人,全身沾满鲜血,但步伐依然有力快速,表明这不是他的血液。
那个人是从副驾驶下来的。
他的断眉处被修成了U形的细线,状似鱼鳃。
林棋冰等人避过断眉男人,他身上的夹克、灯芯绒长裤和皮鞋都像被血洗过那样,眼神中流露出疯狂的笑意,不同于长发疯子那种无害的疯,断眉是那种无差别杀人的精神病患者般的邪疯。
如果说一个他和真的疯子的区别,那就是,断眉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十分享受它。
街道上的人纷纷躲开断眉的眼神,如老鼠般消失在角巷和门扇后。
断眉越过林棋冰等人向前走去,眼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他带起的t血腥气钻进鼻孔,一种湿凉滑腻的感觉从几人背后升起。
“……”林棋冰没有说话,也没有退让,而是非常自然地率领同伴向前走,手中握着那支白色的蓝瓣军刀。
几道窥探的视线从不同方向传来,有些蠢蠢欲动的潜伏之徒退了回去,他们的目光聚焦在林棋冰手中的白刀上,确切地说,是上面的蓝色花瓣。
断眉也看到了林棋冰的手持之物,他嘴角一扬,扯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笑容,他的牙齿很白,轮廓大而整齐,末端比常人更锋利,让人想起了鲨鱼。
所幸,林棋冰等人没有引起他的兴趣,又或许他不打算越过蓝莲花的图腾,去向几个不知底细的小家伙下手。
不过从神色看来,显然他不是不敢,而是懒得麻烦。
他们平稳地与断眉擦肩而过,走过去十几米后,林棋冰看见迟一婉的脸色有点发白,用气声询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迟一婉点点头,又摇摇头,压抑住嗓音的飘忽:“不算认识,那个人的外号叫'血色鱼鳃',简称血鳃,真名不清楚。”
“我姐之前给我看过一些照片,上面都是一些臭名昭著的黑方主播,她让我看见了就跑,连头都别回。其中就有他。”
血鳃?林棋冰有些惊讶。
断眉主播给她的感觉,比白遇良还要危险许多,差不多能和疤眼皮百里持平。
可是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取一个鱼鳃之类的外号呢?她一时间有了很多联想。
“因为他最出名的战绩,就是不知使用了什么能力,在剧本的海底追杀一名B级主播,他追了对方三天两夜,在第三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那名B级主播溺毙的尸体,和其用完的最后一个氧气瓶道具,一起浮上了海面……”
林棋冰打断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血鳃在海底待了三天,没有用氧气瓶之类的道具?”
“没有。”迟一婉滞涩地回答道,“那时他只是个C+级别的中级主播。”
她又补了一句:“他们说血鳃盯准一个人的时候,隔着几千米也能追踪到对方的气味,而且他会没日没夜地追杀——血鳃享受这个过程。”
“他完全不计时间和距离,谁也躲不过他的速度,猎物总会在极度地疲惫和恐惧中,猛然看见他那种可怕的笑容……”
林棋冰默默记住了血鳃的样子,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那道血腥浓郁的身影已经小到看不见,血鳃的脚踝间一亮,便如一道人形飓风般,消失在了街角尽头。
“那是一种加速道具,还有能佩戴在手掌上的,佩戴者就可以像蜘蛛一样,在垂直的高墙上攀爬。”迟一婉解释道。
当然,价格也是出奇地昂贵,若非是主城区的中上层居民,或者大社团的核心成员,普通人是下不起这个血本的。
这时,两只飞行机器人自动飞了过来,其中一只的底部弹出弯钩,另一只伸出锁链机爪,将那辆香槟色的轿车挂上钩子,按照程式将其拖走了。
两道暗红色的轮胎印划过林棋冰等人眼前,多到令人眼晕的红色液体从车门缝隙内渗出,滴答在地上,为香槟色的光滑漆身镶了层红边。
她这才清晰地看到,香槟色车的风挡玻璃内,布满了鲜血斑驳的手印,仿佛有人在此剧烈挣扎过,连带驾驶位的皮质座椅,也被割成一道一道的,里面的海绵翻出来,亦浸透血液。
精致的方向盘上,一只佩戴宝石戒指的手搭在上面,指节扭曲僵硬,已然死了一会儿。
更可怕的是,在副驾驶侧的车窗上,有一只边缘整齐的圆形大洞,正好能容纳一人钻进去。
不难想象,这位疑似中高级主播的驾驶者,是在行驶途中,被血鳃从侧窗接近,敲响了其死亡的大门。
随即是角斗、绞杀、割裂,以及无法逆转的败局。
或许他的呼吸先于车轮停止。
林棋冰垂眸,再抬头间,那只尸体的手已经消失,变成了歪放在驾驶位上的一只长匣子,莹润洁白如骨殖。遗骸之盒。
一行人没有说话,顺着广场边缘走得更快了,迟一婉的眼光在附近逡巡一圈,话语掩不住惊慌:
“冰淇淋……我姐没派车来接我……她以前都会来的……”
广场周围并没有白鸽的车辆,也不见迟一韶、李再或任何白鸽成员的身影。
“可能他们忙于应付角斗日,而且咱们从剧本里回来的时间比预计更早,没接应上也是正常。”林棋冰分析道。
这话稍微安慰到了迟一婉,他们稍作打算后,顺着一条辅路,来到了主城区的大门前。
侯志刚想去机器人那里刷手,就被林棋冰拦下了,她指向眼前长方形的大门,原本那道坚实的透明光膜,已经消失了,里外偶尔有人匆忙进出,躲避追杀在后的敌人,都是畅通无阻的。
“看来,角斗日的主城区没有门禁。”林棋冰耸耸肩。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不用花点券买通行证了,但脑子没坏掉的棚屋区主播,基本都不会在角斗日进来观光,那意味着万一碰到手痒的主城区主播,就立马会被拿来给武器开刃。
几人走了进去,没有选主路大道,而是直接拐向一条小巷,按照记忆中的大方向,朝遥远的白鸽驻地步行而去。
道路细窄的街区里,到处遍布打斗的痕迹,乞求声或骂声远远近近地传来,更多的是攻击类道具的音效,听得他们牙齿发凉。
细论起来,小巷子比起通天大路,其实更适合成为暗刺或者跟踪的发生地点,但奈何迟一婉的身份不算秘密,互助者等觊觎白鸽核心力量的黑方主播不少,他们现在最好避开过多的目光。
“我们把他放走是不是更好一些?万一一会把他连累了……”
侯志问林棋冰,他说的是长发疯子,自从在广场降落之后,前鸢尾团长就穿回了那套灰扑扑的脏衣服,一副邋遢流浪汉的样子,也有点像行为艺术者。
“可是谁也没拽他啊。他自己跟着来的。”沐朗说道。
的确,长发疯子一直主动跟着他们,确切地说,他很自然地和林棋冰等人走在一起,就像某种自主跟随的游戏宠物,他们也没赶它。
侯志嘟囔道:“我总觉得这家伙没疯透,要不他这么愿意当小鸭子找妈妈,咋没跟陈界平上车呢,他知道人家不会带他……”
“不是我说,咱们走一起真不算好事,一个个都太容易招来互助者了。”
“算啦。”林棋冰被啰嗦得头都大了,制止道:“虱子多了不痒,就这样。”
林棋冰几人走走停停,或许是运气不错,他们躲过了几场激烈的厮杀,一路有惊无险地经过了几个街区,绕开中心地带,继续朝前走去。
白鸽的驻地靠近内环,主城区面积极大,只靠双脚量度实在不算容易。若不是五人共乘小黄车的目标太大,也增加了危险性,林棋冰真想再来一回特技摩托。
大约又走了十多分钟,他们终于赶到了内环边缘。
“差不多很近了,再穿过三个街区,就是白鸽社团的办公大楼了。”
林棋冰看向街区上空飘扬的绿色旗帜,其上白鸽翻飞,十分地灵动和赏心悦目。
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白鸽势力范围的最边上,不过路边打着白鸽logo的店铺,基本上全都大门紧锁,里面既没有客人,也没有店员。
“白鸽成员和下属商户都到驻地核心地带备战了。”迟一婉一点都不把他们当外人,清楚地回答道:
“还有一些被派到了忏悔之城的其他角落,待命增援,或者执行常规的斥候任务。”
林棋冰点头,叹道:“这和打仗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们继续前进,穿过空荡却凌乱的白鸽驻地边缘,然而走到中部地带时,林棋冰和迟一婉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不对劲。”迟一婉喃喃道。
林棋冰没说话,警惕地看向四周,她的余光瞥见了几道赭色的影子,隐藏在建筑的角落中。
一种被人窥伺的紧张感油然而生,在林棋冰的示意下,一行人警惕起来,纷纷望向周围。
“附近有人。好像是互助者联盟。”她说。
迟一婉的脸色难看极了,苍白里透着青,互助者的身影t出现在白鸽驻地的中部地带,这可不是个正常的现象。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沉下了不太好的想法。
“先当没看见,走。”
林棋冰一个隐蔽的手势,他们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黑色残刃被抛给沐朗,侯志拿着墨瓶喷雾,迟一婉手中的巨大电锯蓄势待发,而林棋冰反手握住那支蓝瓣军刀,将它挡在胸前。
真的应该感谢陈界平,一路上,他们凭借它躲过了不少祸。
或者是白刀上的蓝色花瓣在阳光下有些醒目,阴暗处的互助者只是站在那,没有现身,或者直接展开攻击。他们继续窥伺着。
“尽量别给人发起角斗的机会。”林棋冰轻声说。
一行人加快脚步,已经遥遥看到了白鸽大楼的房顶,那座高楼上,似乎有点点影子跃动着,似是有人在交战。
这时,前路的转角后走出两个人,挡在中间,都是熟面孔。
杜海荣和路曼。
两人胸前都别着互助者联盟的赭色针牌,面色不算好看,杜海荣望了眼林棋冰、沐朗和侯志,眯起眼睛笑了一声:“呵呵,小林主播,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态度甚至算得上亲和,这让林棋冰更加警惕,她做好了角斗的准备,还没开口,就看见跟在杜海荣旁边的路曼微笑道:
“林棋冰,好久不见。听说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社团,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路曼的样子和公寓剧本时相差不大,还是衣着细致,一副优雅妩媚的姿态,只是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自信,不像演戏时那么唯唯诺诺了。
看两人的站位,路曼站在杜海荣身侧,举止自如,并无过分恭敬的神色,林棋冰心中暗忖,忏悔之城应该很适合路曼,她比她预料的成长得更快。
短短一个月左右,路曼就从杜海荣的新人跟班,变成和他平等并肩的同伴了。
“你们有事?”林棋冰淡淡道。
“见到老朋友,不能叙旧吗?”
林棋冰直视着两人,大方道:“不是朋友,也没有旧可叙。”
“好吧。”路曼包容地一笑,侧过身,杜海荣也让开了路,她说:“那我就不挡路了,你们里面请。”
视线冷凝,林棋冰沉默着,握紧手中的武器,率领同伴们向前走去,随时提防着互助者突袭围攻。
可路曼和杜海荣似乎真的没有拦路的意思,就这样轻松地放一行人离开了这个街区,走向不远处的白鸽大楼。
只是他们背后,两名新互助者的笑容,莫名地透出一种阴森。
林棋冰一行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附近传来了种种打斗声,许多攻击性武器的光芒亮起,每个战斗圈里都站着一名白鸽,以及与白鸽死斗的互助者。
而地面、墙面和楼房窗口,也已经沾了不少血迹,每一处血迹都暗示着一场角斗的落幕。
两方都有生有死,只是看周围蹲守的互助者数量,大约是白鸽牺牲的更多,且很有可能是个压倒性的残酷数字。
存活的白鸽们抽空看向了迟一婉,都露出了极其复杂和无奈的神色,他们没时间说话,匆匆投入了搏命的战斗。这让林棋冰等人更加不安了。
阳光下,白鸽大楼在地面上投了巨大的阴影。
而阴影中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转过头,露出一副微微变形的无框眼镜,是李再。
李再的形容略微狼狈,颧骨上带着淤青和血迹,他看见了林棋冰等人,目光落在迟一婉身上,引发了肉眼可见的震动。
“迟小……一婉,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再声音嘶哑,带有令人不安的惊恐情绪,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男人一拳挥在脸上。
他闪得很敏捷,拳风只是擦过了脸颊,李再反手抓住对方的衣襟,飞起一腿,却套着指虎的拳头敲上膝盖,他露出了忍痛的神色。
林棋冰认出来了,李再对面的男人是皮百里,皮百里穿了一件蟒蛇皮的外套,看起来更加痞气和凶残。
显而易见的是,皮百里大约没用尽全力,只是以戏耍的态度,和李再玩一种斗殴游戏。
而即便如此,李再也只能和他勉强平分对手。
陈界平没有说错,皮百里的确升级了,以此推断,互助者联盟的领袖和其他核心成员,很可能也有了巨大的进步。
这就是他们今天能攻入这里,堂而皇之地占据白鸽驻地核心的原因。
林棋冰的心中一寒,下意识看向长发疯子,对方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又是角斗日,又是互助者联盟的有组织绞杀,今天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度过了。
迟一婉的脸色苍白投了,她剧烈地呼吸着,站在一滩又一滩鲜血中,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乖乖。”侯志避开迟一婉,同情地嘀咕道:“这起码折损一半啊,一下子缩水成二流社团了。”
林棋冰在心里摇头。不,明天最好的情况,不是白鸽变成二流,而是白鸽仍然存在于世界上。
那么迟一韶呢?为什么没看到她的影子。
或许是围观让皮百里加倍兴奋,他侧头对林棋冰等人一笑,又挥出一拳,蛇一样的目光钉在迟一婉身上:
“回来啦,迟小姐。”
说完,皮百里悍然攻向李再,一个凶残的肘击,打飞了对方脸上的眼镜。
迟一婉再也无法忍耐,不顾侯志的阻挡,向前走了过去,她竟然顺利地踏入了两人的交战圈,没有受到任何阻隔。
林棋冰微微皱眉,不是说角斗过程中,其他人无法干涉的吗?
皮百里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躲开李再的攻击,背对笑谈道:
“你没猜错,我们没有在角斗。我怎么会杀我亲爱的李再兄弟呢。”
这话没有让任何人感到高兴,他们都知道互助者一派人的行事风格,皮百里更不是会手下容情的人物。
林棋冰暗道不好,皮百里的表情过于自信了,他不下杀手,很可能不是出于慈悲,而是更大的残忍。
皮百里舔了舔嘴角,指向天空,呲牙笑道:“现在角斗的另有其人啊。”
仿佛应和皮百里说的话,天空方向,确切地说是白鸽大楼楼顶,传来了刺耳的爆炸声。
先是一阵浓烟飘过,晴天凭空劈下一道雷电,伴随着呼啸狂风,席卷了白鸽大厦的楼顶,吹散了浓烟,若干块楼砖被劈裂,落雨般掉了下来。
这么大的动静,半个主城区都能听见了。
能在那里以那种规模进行角斗的人,应该不会有第二个。
迟一韶,和那位互助者联盟的领袖。
而角斗一旦开始,就是无人可以插手,最终不死不休。
林棋冰看向楼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攥住了,是迟一婉。迟一婉捂住嘴巴,第一次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样子。
“一婉,别看。”李再的声音传过来,语气中充满痛惜和无奈。
正当众人紧张之际,大厦楼顶遥遥响起一道爆裂声,似乎某种可怕的攻击被发动了。
下一秒,一道长发的身影从楼顶坠下,直挺挺且毫无动作地,任由重力将速度加快,如同一只被弓箭射中的飞鸟,或者一颗亟待摔碎的野果。
这一瞬间在林棋冰眼里几乎是慢镜头,她看清了,坠楼的女人长卷发散落,身上穿的是一件精致的灰西装。
“唰——”
林棋冰掷出【失落的心声】礼物盒,那只盒子在空气中速速变大,变成了一只内部中空的海绵方块,足有两层楼高,恰好垫在坠楼人身下。
做完这些,林棋冰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因为精神消耗过大而感到脱力。
李再一个猛击暂且挥退了皮百里,他冲了过去,挡在迟一婉之前,却被她用力扒开。
迟一婉爬上海绵巨盒,其余同伴也在其后跟上,他们围绕着眼前的躯体,都感到手足无措。
躺在那的是迟一韶。
她闭着那双时常带笑的眼睛,没有任何动作,鼻间也没有一丝气息。鲜血几乎浸透了迟一韶的半边身体,她对妹妹的呼喊毫无反应。
迟一婉跪在摊开的发丝边,握住姐姐的手,可那只手软绵到令人心惊,任凭她怎么摇晃,都得不到任何回答。
“姐——”
随即她的掌心空了下来,迟一韶的手连带整个身躯都消失了,只剩下陷在海绵里的一只白色盒子。
遗骸之盒。
李再圈住了迟一婉,将她的手抓回来,不让她继续看这幅场景。 t
海绵巨盒在几人脚下缩小,林棋冰抬起头,白鸽大厦楼顶,一道娇小的影子站在天台边缘,透过墨镜,遥遥注视着下面的风光。
传说中的伯劳鸟,互助者联盟的领袖,将迟一韶角斗而死的发起人。
伯劳鸟看上去是一名女性,身量不高,耳后的一刀切短发染漂成淡金色,在高空风中被吹得猎猎而动。
那个人像一把金色的短刀,精巧而致命。
林棋冰直视着对方,耳边迟一婉的哭声愈来愈大,她只感到呼入肺腑的空气都是咸的。
而高空之上,伯劳鸟背后,绿底白鸽的大旗被撕碎成几片,绿色的光影如同落叶脱落天枝,在整个忏悔之城的议论中,缓缓地从苍穹坠落而下……
第86章
忏悔之城, 主城区。
原本靠近内环的白鸽驻地,近乎五十平方公里的城市建筑上空,原本悬浮着一面面的绿色旗帜,其中白鸽莹白纷飞,宛如一幅万鸟停驻的空中森林。
但此时此刻, 在无数主播的注视下, 那些耀眼的绿色大旗,一面又一面地从天上坠落,仿佛下了一场绿色的雨, 天上光秃秃的, 空出了一大片苍白,就像一瞬间来到了树叶凋零的寒秋。
白鸽在顷刻间坠地, 触及尘埃的瞬间,化为一颗颗光点消散在空气里。
不到五分钟,这一带所有建筑和店铺牌匾上标的白鸽logo,全都黯淡消失了。
这一变化太过突然,甚至让主城区内的打斗停滞了片刻,罪人主播们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天呐, 你们看社团排行榜大屏了吗?第六的白鸽社团消失了!”
“迟一韶也在主播排行榜上不见了,发生什么了?”
“岂止啊, 好多白鸽所属的中高等级主播的名字,都悄没声就看不到了。”
与此同时,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响彻了忏悔之城——
“系统提示,由于社团【白鸽】的发起人【编号89704迟一韶】死亡, 注册成员在24小时内减少超过60%,平均等级下降57.23%,监管委员会判定社团【白鸽】解散, 判决自公告发出起生效。”
林棋冰站起身,将【失落的心声】拿在手里,她听见四周传来阵阵欢呼,还有尖笑的声音,来自侵占了白鸽领地的互助者们。
而尚且幸存的白鸽们,神情全都惊痛欲绝,其中有几名正在被角斗的白鸽,一时间眼圈通红,下意识望向驻地大楼楼顶,也就是迟一韶身陨的地方,瞬间被对面的互助者抓住空子。
互助者宛如打了兴奋剂一般,狞笑着趁机发动袭击,白鸽大厦附近转瞬又添了几滩殷红。
“老大,漂亮!呜哦——”皮百里对着上空吹响了一声口哨。
林棋冰感觉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然而互助者联盟不会给他们哭丧的时间,她的几名同伴警醒过来,彼此背靠着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作战圈,迟一婉也在李再的扶助下站起,朝他们靠拢过来。
就在这时,林棋冰对着李再挥出了一刀。
“铛——”
尖锐的碰擦声响起,林棋冰手中的蓝瓣军刀,越过李再的脖颈,死死和一支嵌满铁钉的棒球棒撞在一起。
球棒的末端抓在皮百里手中,他的眼中映满血色,对林棋冰的格挡感到兴奋不已。
“蓝莲花——”皮百里盯着白刀上的蓝色花瓣,舔了舔嘴唇。
几名同伴以为他怕了,林棋冰却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就当此时,皮百里的眼皮抽了两下,神情更加兴奋,直直看向林棋冰:
“我他妈的还没杀过蓝莲花呢!”
李再的反应很快,他迅速解离了悲痛的桎梏,返身抽出一把黑色夹杂不锈钢色的飞镖,挡在林棋冰等人身前,直冲皮百里,仔细看才知道,那竟是十支钢笔。
每一处指缝间都夹了一支笔镖,钢笔笔尖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锋利非凡,显然不是普通货色。
“哈哈哈哈哈哈,再哥,气得连压箱底的家伙都拿出来了,要不要叫人给你递张纸巾,你擦干净眼泪再上阵啊?”
皮百里猖狂嘲笑起来,眼神却紧盯着李再手中的笔镖,身体微微绷紧,作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李再不跟他多话,将迟一婉连同林棋冰等人向后推去,收臂的瞬间,十支钢笔道具瞬息间连发而出,带着锐不可当的速度气势,从各个方向朝皮百里袭去。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皮百里毫不怠慢,将手中的棒球棒挥舞得虎虎生风,其上嵌入的铁钉,宛如狼牙棒,残影织成一张网般,将李再发射出的笔镖尽数弹开。
只是碰撞间,铁钉球棒上不可避免地被甩上了黑色墨水,那些墨迹似乎带有腐蚀性,“哧哧”地冒出白烟,很快一根根铁钉被尽数锈弯,球棒上也露出了老化脆裂的痕迹,无法继续使用了。
“呵。”
皮百里全不在意地一笑,将报废的铁钉球棒随手一抛,它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木头。
李再的钢笔飞镖当真可怕,球棒碎片的内截面上,木头已然疏松多孔,如遭了蛀虫巢xue 。
可是就当此时,李再在虚空中做出手势,想要收回这一套笔镖,散落各处的十支钢笔有了生命般,腾空而起,从四周飞向李再的手中。
李再的手指与钢笔接触的一瞬间,笔身上蓝光涌现,一道电流顺着皮肤接触,直直钻进李再的手指关节,他闷声痛呼,眼看着手指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缩,要在电流作用下握住那些带电的笔镖。
“咚——”
林棋冰目光一紧,将军刀调了个方向,精准砸上李再的虎口,随即一击脱离。
好在受到撞击之后,李再的身形一偏,堪堪避过了那些钢笔,它们“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电光炸响,将平整的地面烧得漆黑。
躲过一劫后,李再捂着手腕抬起头,看到了一道正从大厦外墙走下来的身影。
是伯劳鸟。
伯劳鸟的脚踝处亮起一对光圈,样式类似于特殊的护踝,她双脚踩在墙上,身体直立,和地面呈平行状态,不受重力般从高空捷步而下。
而她的十指末端,亮起了十点银蓝色的光芒,待到她瞬间出现在众人头顶时,林棋冰才看清,伯劳鸟的手指好像涂了一种会发光的银蓝色指甲油。
那就是电光的来源。
伯劳鸟还戴着那副墨镜,看不清表情,的手指向下一点,一道惊雷劈在了林棋冰等人中央,带起“滋啦滋啦”的通电声。
“好强……”侯志咬着牙低声说道。
李再放弃了那些钢笔飞镖,这次他明智地没有选择金属材质的道具,手中亮出了一支橡胶船桨,那船桨硬柄超长,宛如一杆沉重的大刀。
他以微不可察地声音对林棋冰等人说:“林小姐,拜托你带一婉离开,这里我来应付……”
林棋冰苦涩地点点头,心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握紧了掌心的军刀,余光所及之处,所有的出路都被赭色影子堵截。
他们被包围了。
旁边,迟一婉已经强行重整精神,颤抖的双手提起那只巨大电锯,沐朗和侯志亦是伺机待发,他们不约而同地将长发疯子挡在中间,以免引起更大的杀机。
“老朋友啊,怎么不出来打个招呼。”皮百里眼尖地看见了前鸢尾团长,他冰冷地笑道:
“上次看见他的时候,还是围杀小鸢尾的那一回呢,原来他还没随手下的死鬼们一道去吗?”
林棋冰的目光冷然扫过,心中快速计算着逃脱的方式,对他们来说还算幸运的是,此刻伯劳鸟头顶有一行倒计时,时间八分二十四秒。
李再的声音低低传入耳朵:“屠夫鸟处于角斗冷却时间,八分钟你们必须离开这里。我尽量拖住她,你们合力突破皮百里,然后跑……”
“这很难,但是一婉你可以……”他闭了闭眼睛,手肘轻轻戳向迟一婉的肩膀,像在暗示什么,“记住,只有八分钟。”
迟一婉的脸色苍白,涂了黑色唇膏的嘴巴颤抖着:“不,我做不到那个,还是你来……”
“听话。”李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他瞪视着缓步而来的伯劳鸟,整个人被冻住般紧绷。
林棋冰的眸光冷冽如水,李再提出t的是自杀式打法,在这种安排下,他的死亡率是百分百,却只能为她们换回不到个位数的存活概率。
然而这已经是此情景下的最优解了。
“嗒”地一声轻响,伯劳鸟的低跟皮鞋踏在地面上,淡金色短发一丝不乱,尖鼻头精致地扬起,如同鸟喙。
皮百里朝她的方向略一俯身,随即轻松写意地跨出一步,恰好堵在林棋冰等人的退路上。
林棋冰注意到,迟一婉单手背后,腰侧光速闪现了一道白影,她意识到那是迟一韶的遗骸之盒。
旋即,迟一婉将一枚白色的小东西攥在手里,攥得指节发青,李再欣慰地抿起唇角。
伯劳鸟并不打算和他们废话,事实上,她连话都没说,就如同农夫朝着待宰的羊羔走来那样,理所应当地来到了众人身前。
然后,她抬起了右手,那只手不大,称得上纤小,指甲上闪耀着致命的银蓝色光芒。
就在雷电从林棋冰一行人脚下升起的瞬间,迟一婉按动了手中的神秘白色道具,一道白色虚影从地底升起,带着两支飞机似的翅膀,他们脚下一重,瞬间被稳稳承托在上面。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鸽。
做完这些,迟一婉一口鲜血从嘴角喷出,她直挺挺向后倒去,好像突然中暑那样。
以迟一婉的等级和能力,远不够驱动这样庞大的道具,这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显然,这是迟一韶未曾使出的杀手锏,用于逃命的一张底牌,但那位团长最后选择了和她的团员们在一起。
耳畔的风声呼啸而吹,林棋冰将迟一婉放在白鸽的背脊上,它承载着他们上升,但动作渐慢,因为迟一婉瞬间被抽干了精力,在林棋冰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棋冰用袖子擦去她嘴边的血迹,将那只白色的遥控器从迟一婉手中取出,上面有着小型游戏机那样的操控按钮,她将它递给李再。
李再回头一笑,用祝福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在巨型白鸽离地十米后,翻身跃下了这架飞行器。
他一个滚翻,站直在伯劳鸟身前,抬头傲视对方,但伯劳鸟和李再的等级差异根本不可逾越,对方只消一挥手,李再就被一击电中,捂着腹部单膝跪倒在地。旁边的皮百里悍然围上。
“李……再……”
迟一婉微微睁开眼睛,扒着白鸽羽翼的边缘向下看,她扭动着身体,顾不上操作遥控器,竟在混沌中想要跳下去。
林棋冰握着白色遥控器,感受到身体中的力量被以极快的速度抽走,消耗巨大,她感到一阵眩晕,但如果大家轮流来的话,或许可以承受。
她将遥控器抛给沐朗,用眼神在他和侯志间来回示意,然后,林棋冰竟然滚下了白鸽的脊背,单手搂住那羽毛绵白的鸟颈,双腿悬空。
悄无声息地,林棋冰手中多了一枚银色素圈,是核电站剧本的道具奖励,【未曾交换的戒指】。
她想赌一把。
这枚戒指的作用范围是鬼怪及数据实体,按理说其他主播也在此行列。
如果林棋冰能抓住机会,对伯劳鸟说出“亲爱的,请和我结婚”的语句,完成求婚行为,那么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她可以向对方下达指令。
她想命令伯劳鸟向皮百里发起角斗。
一旦开始角斗,这两名最大的麻烦就分不出身来阻挠他们的离去。
这实在是个过于大胆的计划,好就好在,虽然【未曾交换的戒指】禁止发出对接受者明显有害的指令,但伯劳鸟的实力远在皮百里之上,角斗并击杀皮百里,实在谈不上对伯劳鸟有害。
假如成功,用生命拖延伯劳鸟的执行者,就从李再变成了皮百里。这或许能救李再一命。
林棋冰微微眯起眼睛,在此之外,她真的很想知道,互助者联盟的首领,在众多下属的目睹中残杀自己的副手,会给这个讨人厌的社团带来多大风波。
而且面对伯劳鸟的杀机,皮百里真的会束手待毙吗?
就让鲜血来验证他对这个疯狂组织的忠诚吧。
危险的刺激感滑过心头,林棋冰面无表情,迎着所有人担忧、恶意或惊诧的目光,松开了抱着白鸽脖颈的手臂,向地面坠去。
等不到落地了,她必须接近伯劳鸟头顶时,就说出求婚的语句。
她的动作瞒不过伯劳鸟,地上的李再眼珠都要瞪碎了,像按了什么开关似的,默契地原地暴起,不顾背后皮百里的偷袭,将那支长刀似的黑桨砸向伯劳鸟。
伯劳鸟偏偏没动。
淡金短发的伯劳鸟站在那里,既没管挥桨劈来的李再,也没管头顶坠落的林棋冰,她抬眼越过林棋冰,看向了她身后的天空。
那只载着沐朗、迟一婉等人的巨型白鸽。
只见伯劳鸟双手空空,她直直抬起右臂,左手在胸前握拳,向后牵引拉伸。
她做了一个凭空拉弓的动作。
同一秒,一道银蓝色的竞技反曲弓浮现现在了伯劳鸟手中,她将细细的蓝光弓弦拉到3/4满,一枝电光聚成的利箭扬向上方,对准了逐渐飞离的白鸽。
“嗖啪——”
林棋冰感觉眼前一闪,一道电光噼啪的劲箭擦过她的耳边,直直射向后上方,她身后瞬间传来了爆炸的声音。
“铛——咚——”
强烈的羽毛烧焦味传来,她手握戒环,眼睛紧盯伯劳鸟,刚欲在落地前说出求婚词,就感到背后一阵气浪压来,带着麻痛的电流感,将林棋冰重重拍在地上。
翻滚懈力的时刻,林棋冰胸腔中哽住了一口气,有一些硬碎的粉屑被耳朵碾碎,她意识到那是自己烧焦的鬓发。
忍痛间回望天空,巨型白鸽已经燃成一团火球,随即炸成几块,爆炸气流将她的同伴们推往不同方向,他们掉在了附近各处的建筑间隙,再看不到了。
其中,距离林棋冰最近的是迟一婉,她在不远处艰难地试图爬起。
其次是长发疯子,他落在了同街区的拐角后,那头凌乱的长发在墙边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林棋冰利落地爬起,她向旁边扑去,恰好躲过了皮百里的斧头。
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刃痕后,皮百里手持一支消防破拆用的红漆长斧,对她恶意地飞了个眼:“hi,小妞~”
伯劳鸟站在林棋冰十步以外,她已经失去先机,正计较着如何强行“求婚”,就感到脚下一麻。
以伯劳鸟为圆心,半径几百米的地面上,竟全都布满了银蛇般的电流,林棋冰感觉舌头麻痹,像被502胶水粘在了口腔里。
在她凝滞的目光中,伯劳鸟一步一步朝着迟一婉走去,李再艰难地向前跋涉,却被皮百里大笑着一脚踹倒在地。
林棋冰的目光微微缩紧,伯劳鸟的意图很明显,她想要的是赶尽杀绝。尤其对于迟一韶的亲眷,更是如此。
她抵抗着剧烈的麻痹和疼痛,趁着众人目光落在迟一婉和李再身上,咬紧舌尖,不着痕迹地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终于,她能够动弹手指和脚掌了,由于还在伯劳鸟的控制圈内,林棋冰没有贸然行动,她作出一种挣扎的态势,仿佛一条徒劳的网中之鱼。
不断有电流抽打在林棋冰身上,她压抑着喉咙里的尖叫,吸引来几道互助者的嘲讽目光,他们无兴趣地瞥过,就好像她是个不知死活的小丑,无意义地对抗伯劳鸟的控制,换来的只有疼痛。
多一点……再多一点……
林棋冰在心中默念,让更多的电流通过肌肉和骨骼,消耗她的忍耐力,带来更加剧烈的痛楚。
她低着头,在众人视线的空白处,眼瞳的黑色已经悄然扩散,蔓延至整个眼球。
一双炭火般的红点在她的瞳仁中间亮起。
幸亏没能在核电站剧本里清除邪祟契约,否则她还不知道,这个局面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阴冷的感觉贯彻躯体,一种森然的力量在肢体间流动,快速地驱散了电流,让身体重回了充盈而具有掌控感的状态。
在互助者们看不见的角度,林棋冰脚底“簌簌”流出黑色的晶针河流,悄无声息汇入地底,朝着伯劳鸟背后延伸而去。
地面上,银蓝色的电流如同一条条细蛇,但它们试探着吐舌,却完全奈何不了地下的晶体黑潮,就好像玻璃难以通电那样。
“3米……2t米……1米……”
林棋冰心中默念着,伯劳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高级主播,她转瞬间有了某种感应,锐利地回头看去,脚下一顿,一道电流汇聚形成的圆弧升起,挡住了地面下陡然刺出的黑色晶体尖锥。
隔着墨镜和十几米的空气,林棋冰感觉自己被一道可怕的视线盯住了。
伯劳鸟无声地勾起冷笑,她似乎对林棋冰的特殊能力感到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感兴趣和蔑视。
空气凝重得仿佛变成了透明果冻。
伯劳鸟略微抬起手,林棋冰脚下升起了缆绳般的银蓝色电绳,将她牢牢缠住,伯劳鸟满意地收回视线,却没看到迟一婉怨恨的表情。
因为她面前被挡住了。
一只两米多高的黑色立柱,由细针般的晶体组成,挡在伯劳鸟面前,头部微微垂下,宛如一只俯视着她的无形怪物。
黑色立柱没有眼睛,但伯劳鸟感受到了一种森寒入骨的冷意。
那东西在盯着她。
“有趣。”
林棋冰第一次听到伯劳鸟说话,对方的嗓音很清澈,可以称之为悦耳。
随即,那根黑色晶针组成的立柱,和伯劳鸟同时展开了攻击。
在林棋冰的操控下,黑柱表面增生出无数尖刺,就像一株巨大的仙人柱,朝着伯劳鸟重击而去。
伯劳鸟不慌不忙,原地打了个响指,指尖涌出消防水龙粗细的电流,缠裹住黑色晶柱,发出“噼啪”的电流爆炸声。
一时间,银蓝电场中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互助者,都露出了痛楚的表情。
而迟一婉和李再尤其被针对,两人分处不同位置,同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
迟一婉倒在地上,与电场接触面最大,她散落的黑发原本笔直,现在却冒着烟,隐隐有了扭曲的趋势。
李再勉强爬起,状态比迟一婉好一些,他的金属眼镜腿发出亮光,耳朵和鼻梁出现了被电火花炙烤留下的烧伤红迹。
伯劳鸟或许没有瞬间解决林棋冰,但她却能越过林棋冰的攻势,转而向受她庇护的食物下手。
林棋冰的表情阴沉了许多,她睁大那双黑红炭火般的眼睛,很不满意地看向伯劳鸟,因为意图被忤逆,而感到格外地恼怒。
她的双臂和双腿因为杀意涌动,而兴奋颤抖着。
“碰我的食物……不可饶恕的金毛鸟……干掉她……真讨厌啊……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汹涌的恶意在脑海中叫嚣着,林棋冰对准伯劳鸟的方向,抬起了手。
她感觉血液在被一种冰冷的火焰燃烧蒸发,□□和思维都产生了一种浸透墨汁的凉爽感,如同人安息时的灵魂出窍。
有什么东西被悄然改变了,如果再不停止,很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无数黑色晶针构成的树木拔地而起,将这片区域变成了一片黑暗森林,黑色树藤蜿蜒爬下,顶着银蓝电光的抵抗,伸向了伯劳鸟和皮百里……
伯劳鸟冷眼回望,第一次正视并记住了林棋冰,她的神色严阵以待,却并不算慌乱,手掌一翻,似乎要发出什么可怕的杀招。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斜里扑了过来,竟抓着黑晶诡树垂下的藤蔓,疾速荡起接近,并滑过了伯劳鸟身侧。
伯劳鸟再抬起头时,脸颊上竟出现了一道边缘锋利的裂口,血液缓缓渗出,她瞪大眼睛。
树藤上吊着个人,灵敏如猿猴,正垂着长发凌乱的脑瓜,嘻嘻怪笑着。
长发疯子的眼神依然癫狂,却罕见地聚焦起来,他扭动脖颈,无论头颅如何摆动,目光都牢牢凿在伯劳鸟脸上。
“嘿嘿嘿嘿嘿嘿——”
伯劳鸟抹了下伤口的血液,在指尖搓捻,微微有些惊讶,她露出了血腥的微笑:
“是你啊,阐鸢。”
第87章
阐鸢, 是长发疯子的名字吗?
林棋冰看向他们,眼中升起了疑惑,那个脑子有病不能吃的长发食物,和令人讨厌的金毛鸟对峙着,好像和对方有着难解的仇恨。
“阐……鸢……打金毛鸟……虽然有病……但是个好东西……”
林棋冰的目光越过或许名叫阐鸢的长发疯子, 死死锁定在伯劳鸟身上。
伯劳鸟的十片指甲上,涌动着忽明忽暗的电光,隔着一层墨镜的遮挡,林棋冰也能感受到,她在盯着她和阐鸢。
黑色晶针在地下翻滚着,仿佛被风吹出浪潮的草地,一浪接着一浪,向着周围扩散。却在接近伯劳鸟脚下时,被强烈的电流驱退,绕着她留下了一处圆形的空场。
林棋冰并不在意,因为在这种状态下,她的视野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放大和清晰,这令她感到一丝愉悦,以及被猎物抵抗带来的危险的兴奋感。
就像带有硬壳和棘刺的海鲜,越是难以下口,就代表着里面的肉越是多汁和甜美。
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
在大多数人无所知觉时候,地下黑晶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街区之下,无数电子成像般的信息、画面和声音,没有颜色,带着雪花般的噪点,传入了林棋冰的脑海中。
随着悄无声息地扩张,地表之下的黑色晶针浪潮,已经覆盖了超越伯劳鸟电场的区域,在某处街角之后,两个脑瓜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
沐朗揉了揉身上的淤青,小声和侯志说道:“猴子哥,这一片都被互助者包围了,冰淇淋她们还在里面,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去啊。”
“咋进?”侯志也在龇牙咧嘴,他一脸颓丧,目光却紧盯着远处的白鸽大楼:
“李再和长发哥们也不知道飞哪去了,那个什么伯劳鸟和疤眼皮百里,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大碗的,去他娘的,但愿林姐他们没事。”
两人正合计着潜入包围圈的方法,每一条都写着此路不通,正苦恼之际,沐朗忽然感觉小腿被人踢了一下。
“嗯?”他一惊,下意识看过去。
侯志被沐朗的动作吓了一跳,低说了句“你干嘛”,随即两人一同被身后的景象惊住了。
在狭窄的巷子里,地砖缝隙间凭空长出了一株黑色的草茎,在逐渐暗沉的天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芒,仿佛某种半透明的墨色水晶。
那株黑色小草仿佛有生命般,摇动着草杆,细长的叶片抽打在沐朗的小腿上,好像表达着简易的肢体语言。
“这……”侯志瞪大了眼睛。
看见黑色的晶体切面,沐朗瞬间反应过来,他拉着侯志蹲下,来不及解释,沐朗将手指戳在草叶上,轻轻挠了挠。
“是冰淇淋。”他小声说。
如同应答沐朗的动作,在收到回答的同一秒,那棵小草蓦地蹿高拔节,最顶端的叶片开始膨胀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张方形的黑晶硬板,很类似现实世界的屏幕或者电子纸。
侯志惊奇不已,看向沐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嗯……”沐朗思索半秒,手指在黑晶板上勾画起来,写了几个字。
“你写啥呢?”侯志问。
沐朗写下最后一个笔画,满意地拍拍手,回答道:“没什么,就是问问冰淇淋的情况。以及接下来怎么安排。”
很快,黑晶板上就出现了给他们的回复,一个个黑色的字块被浮凸出来,明明是笔画清晰的方块字,他们看了两秒,却觉得脑后一阵眩晕,仿佛耳边响起了破碎的言语。
“嘶——”侯志抱着脑袋,“这字看久了脑袋疼。”
沐朗专注地蹲在那里,快速识别出变换快速的信息,他拍了拍侯志,转读道:
“到东边第二条街的尽头等,我们很快就来……”
我们?
侯志的面色一喜,振奋道:“看来林姐不是一个人,她至少和一个同伴在一起呢。这下好了,没准大家都能捡回来。”
沐朗看了眼天色,没有回答,林棋冰的传讯说明她至少还活着,可她身边还有同伴。这会不会代表他们此刻正面对着互助者,甚至是伯劳鸟?
忏悔之城的时间已经来到傍晚,湛蓝的天色被逐渐染橙,让这座血迹沾染的城市被金绒绒的光晕包围,第一丝余晖从西面投下,照耀在各处零落如白色积木的遗骸之盒上。
林棋冰站在原地,周围的黑晶森林随着光线变化,骤然冷暗下来,她的面色略有沉凝,因为对面的伯劳鸟,猝不及防地对阐鸢出手了。
伯劳鸟的角斗冷却时间已经过去,但毕竟互助者们还聚集在周围,可能由于忌惮林棋冰对他们下手,她没有贸然对阐鸢发起角斗,而是再一次扩大了脚下的银蓝色电场。
那把电光竞技反曲弓再次出现在了伯劳鸟手里,她指间扣紧了一支光箭,t林棋冰终于看清了光箭的样式。
那支箭的箭头竟不是常规的三角形,而是一颗鸟儿颅骨的形状,约有坚果大小,空洞的眼窝里积蓄着一颅腔的电光,鸟喙尖锐朝前,“噼啪”地爆出电火花。
如果被那支箭射中,只怕会像巨型白鸽道具那样,被炸成无数个碎片。
几分钟内,阐鸢被打得狼狈不堪,仍然嘻嘻哈哈的,他以一种过分灵活的身手,在黑晶森林中跳跃不止,连滚带爬地躲避开伯劳鸟的绝大多数攻击。
而现在,伯劳鸟手中的利箭对准了他的身影。
“到此为止了。”她微笑道。
更加浓烈耀眼的银蓝色光芒,从伯劳鸟脚下如海浪般延伸而出,所过之境,黑晶树木竟然被电流“喀嚓”劈折,如同一根根牙签般被拦腰折断,只剩下黑黢黢的木桩和残片。
寄生了大半个街区的黑晶森林,竟然在瞬息间少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银蓝色牛奶般铺开的电湖。
阐鸢的逃亡路线被清空了,无论他下一步往哪个方向跑,都不再有树干的遮挡,更别提帮助他借力移动的树藤了。
林棋冰的手指在身侧垂落,暗中搓动着,伯劳鸟的算计正中要害,倘若地面被强电流切断,那么新的黑晶树木是长不出来的。
怪不得对方被叫做有屠夫鸟之称的伯劳鸟,虽然体型纤小,但秉性的确凶残精明,如那种会把猎物穿刺在树枝上施以酷刑的小雀一样。
电流所过之处,就是伯劳鸟的屠场。
林棋冰眨了眨眼,深红色的瞳孔略微放大,显得有些疑惑。
好像有点棘手……今天没办法吃掉她了呢。
只能换个日子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脸在旁人眼中有多惊悚,那双被黑色筋络布满的眼窝,就好像一个化了烟熏妆的披皮骷髅,两颗通体黑色的眼球更让她不似活人。
走吧……先离开这里,带着有病的长发好食物一起……改天再来吃他们……
某种非人的本能,让丧失大半理智的林棋冰做出了判断: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她好像没把握打过那只金毛鸟了。
伯劳鸟手中的利箭已经蓄势待发,望着滚跳不止的阐鸢,她在墨镜下翘起嘴唇,即将享受下一刻的杀戮快感。
“嗖——”利箭从伯劳鸟手中离弦而出。
附近的互助者们原本在观赏这出血腥好戏,在伯劳鸟的庇护下,他们通常可以在电场区域中行走自如,可是就在互助者们被惊住的间隙,一根根黑色晶体细蔓从地底探出,抓住了他们的脚踝。
“这是什么鬼东西?”皮百里刚浮起这个疑问,就感到腿上一紧,好像被一只大手往下拽去,带着无法抗拒的可怕力道。
与此同时,附近不在角斗状态的互助者都发出了惊呼声,他们的身形齐刷刷矮了一头,自小腿下陷入地面,仿佛被黑色的沼泽吞噬。
“啊——”
“这是怎么回事?”
“从哪冒出来的?”
“好像是那个穿外卖服的女生的道具。”
“放屁!一个低级主播哪来的这种道具!”
皮百里挥动手中的消防斧,斧刃上莹起一道光芒,他用力劈砍两下,黑晶藤蔓应声而碎,他活动了一下脚踝,发出刺痛的吸气声。
转头,皮百里看向林棋冰等人的方向,在看清楚那一幕的瞬间,他的眼球震颤起来。
光秃秃的黑晶树桩之间,一道银蓝色的鸟头利箭破空而悬,直指长发疯子阐鸢。
而阐鸢站在原地挣扎不止,两条电光聚成的锁链自空中伸出,将他捆得严严实实,还释放出麻人的电流。
可是无论鸟头利箭发出怎样尖锐的“噼啪”声,都只能悬停在阐鸢的眉心外三寸,无法前进一步。
因为一道黑色晶体组成的盾牌,约有一人高半人宽,牢牢阻挡在了利箭和阐鸢之间。
皮百里发现,周遭的黑晶森林的树木,都蓦然细了很多,仿佛被瞬间吸干。
而所有仍然屹立的树木,都伸出了粗壮的树藤,它们在空中交织汇聚,凝成了阻挡住利箭的黑盾。
这时,旁观许久的林棋冰忽然动了,她一步步向前走去,右脸表面瞬间凝聚出六边形的黑色铠甲,“咚”地一声,弹偏了一道银蓝色的电光。
风声肃肃,骷髅鸟喙尖锐地鸣叫起来。
是伯劳鸟,她已转过身,手持银蓝反曲弓对准林棋冰,弓弦还带着刚刚回弹的热度。
“有点意思。”伯劳鸟笑了一声,直视林棋冰的身影,“我记得你,你是那个D级社团的团长。迟一韶的跟班。”
林棋冰疑惑地偏了偏头,眨动黑红炭火的眼睛,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话。
“你是一只……话很多的……鸟……”
夕阳的余晖已经愈发沉红,几人对峙间,角斗日的下半程也仅剩个位数的小时。
迟一婉的呼吸渐渐有力起来,她睁开眼睛,精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只是身体仍被电流牢牢粘在地上,稍有动弹就是一阵贯彻头脚的麻痹刺痛。
忏悔之城内的角斗已经进入狂欢高潮,所有杀招和凶戾的攻击都被使出,主播们忙于结束战斗,以尽快收割鲜血和道具,避免被拖到第二天,那会闹成发起者反被判决抹杀的笑话。
周遭互助者和白鸽们的角斗也逐渐分晓,一滩滩血迹围绕着白鸽大楼,从上往下看,本应狰狞骇人,却在日暮渐晚的暗光下,逐渐变成了吐痰印迹般的影子。那些横陈错乱的遗骸之盒,也不起眼得像扔了一地的块状口香糖。
幸存的白鸽成员们最后看了一眼迟一婉,以及对峙的林棋冰和伯劳鸟等人,面色已沉痛至于麻木惶然,他们扭过头,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建筑的阴影间。
伯劳鸟望了眼红霞,面对林棋冰的“侮辱”,不仅毫无怒意,耐心出奇地劝迫道:
“主播,收起你的道具,我愿意留你一条命,事后你或许可以加入我们。只有互助者联盟,才能帮助你成就一番事业。”
随着她的话音响起,风声渐大,赤橙色的天空中隐隐闪起电光,闷雷声在云霞上方滚动着,似乎随时都能投下一道闪电。
就像迟一韶被击杀之前那样。
伯劳鸟的能力和底牌,绝对不止那支可怕的电光之弓,她的十指指甲光芒大盛,动作间,空气中的电荷被推动着迁移,在场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头发有炸开来的趋势。
林棋冰仍然没有回答,她直视着伯劳鸟,没有看向其他地方。但地下蔓延的黑色晶针传来了画面。
沐朗和侯志已经到达了她指定的位置,而隔着迟一婉的方向,有一道白衬衫的身影出现在另一处,变形的无框眼镜在暗处反光。
是李再。他没有走。
而李再的身后,还潜伏着一道窈窕的身影,虽然这种视野没有色彩,仍能显现出她标致的美人轮廓。
“现在,给我你的回答。加入还是去死?”
伯劳鸟威胁并施恩般迫近,林棋冰忽地一抬头,露出了一个诡秘而恶意的笑容——
“嘭——嘭——”
蔓延至各处的黑色晶针破地而出,黑晶森林随之坍塌,它们一时间遮蔽了地表牛奶湖般的银蓝电场,晶针在空气中化为黑沙之潮,蜂群般涌向了互助者聚集的区域。
一大股黑潮将伯劳鸟围绕起来,如同平地飓风,遮蔽了她的身影和视线,只能透过半透明的晶质看到,银蓝色电光在黑飓风中爆闪不断,电流扭动劈砍,且声势愈大。
林棋冰额角落下一滴冷汗,最多再坚持十秒钟,伯劳鸟就能破困而出。
没有丝毫犹豫,林棋冰操纵身后的黑色晶柱,一巴掌拍上前冲的皮百里,阻挠片刻对方的步伐后,几道黑藤蔓拔地而出,分别拽住迟一婉和阐鸢的肢体,将他们拽入了聚合在半空中的黑色蚕茧。
两人好像被吞噬一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黑晶蚕茧“吃”了下去。
林棋冰周身腾起一道黑色洪流,将她卷入其中,连带黑色虫茧一起,以过山车般的速度带向高空,随即弹射去往了某一方向。
与此同时,包裹着伯劳鸟的黑色飓风被一道银雷劈中,顷刻间化为粉末,淡金色短发的女人走了出来,望向天上 远去的黑色晶潮。
她一挥手,正与黑晶缠斗的互助者们动作渐渐停下,那些光纤般的黑色晶针失去力量,落地变成了砂砾,几秒内全都消失了。
伯劳鸟紧盯远方,手中亮起了今天的第四支光箭,箭矢疾飞而出,穿过高楼之间,精准地射中了黑色虫茧的一角,造成一处缺损漏洞,一个身影坠了下去,在黑晶的夹裹之下,缓缓落入了楼群之间。
铆钉靴,半身裙,黑色齐t刘海,掉下去的是迟一婉。
操纵着黑色飓风的林棋冰淡漠地看了一眼,漆黑眼球没有太多波动,只是对失去一样食物感到略微遗憾。旋即,她控制黑晶风潮,继续向远方袭去。
虽然掉下去了,但下面好像有人捡,所以没关系。
“老大,怎么办?”白鸽大厦旁,皮百里来到伯劳鸟侧后方。
“追。必须带回来。”她平静地回答。
皮百里正欲带人离开,转而问了句:“迟一婉吗?的确不能让她跑了。”
伯劳鸟冷冷一哂,看向他:“不仅是她,还有那个穿外卖冲锋衣的女孩,都抓回来。如果时间不够,直接就地击杀。”
另一边,黑风疾速穿过街巷,一处商场的楼体背后,林棋冰一行人被吐在了水泥地上。
随即,就像某种力量枯竭那样,所有黑色晶针都消失了,在巷尾两人惊讶的视线中,瞬间化为虚无。
“冰淇淋!”沐朗跑了过来,侯志紧跟在后。
林棋冰被扶着坐起来,她的眼珠已经恢复黑白正常,面色不再惨白,只有眼眶周围残留着浅淡的青黑色,好像熬过夜的病人。
不远处,阐鸢挣扎了两下,翻身靠在墙上,五官埋在长发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林姐,你们没事吧。”
侯志狠狠松了口气,他瞧向两人,确认没有严重的伤口后,脸色明快许多,只是他很快发现少了两个人。
“大,大碗呢?”
林棋冰缓了缓呼吸,在同伴的帮助下站起身,回答道:“还活着,中途掉下去了。不过李再好像在那边,应该问题不大。”
几人陷入沉默,按照伯劳鸟等互助者的凶残程度,迟一婉还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但如何度过角斗日的最后几个小时,对她和他们来说,都是相当艰难的挑战。
她抬起一只手,食指和拇指一搓,竟有颗颗黑色晶体砂砾落下。
林棋冰虚虚握拳,那些空气中的黑砂聚合起来,凭空变成了一把微型雨伞的模样。
好像,可以自如地随时控制这些东西了。
如果不是使用量特别大的话,她甚至不用变成邪祟外显的异化状态。
可是林棋冰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此刻她已经和邪祟不分彼此地捆绑在了一起,全赖最近几次的过度使用。
现在再想清除身上的邪祟契约,很可能就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事了。
林棋冰抬头看了一眼状态面板,从核电站剧本出来之后,她的污染值已经上涨到21% ,看起来不多,却已经达到危险线的1/3 。
按照这个上涨的速率,再过两三个同样难度的剧本,她就会间歇性出现失去理智的疯狂表征。更何况之后的剧本,基本可以肯定会比核电站更加困难。
“走吧。”林棋冰淡淡地说。
在她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离开了原地,绕开互助者可能追来的方向,七拐八扭地在一条条血迹斑驳的小巷中穿梭。
赶路过程中,林棋冰脱下了外卖服,露出里面的T恤,又将头发扎成另外的式样。
侯志贡献了他的全部家当——几套换洗所用的男装,沐朗自动换了一身飞行员夹克,而另一件宽松的牛仔服被套到了长发疯子阐鸢身上。
“还是不完全保险,互助者那帮人一看就鬼得很,走近了还是能认出咱们,更别提他们还可能有识别身份的道具……咱们必须得找个藏身的地方。”侯志说道。
林棋冰同意他的说法:“是这样的。但昨日派对的店铺肯定是回不去了。他们绝对会包围那里。”
“唉,也不知道焦糖怎么样了……”沐朗望天道。
几人沉默下来,跨过了几只被翻动过的遗骸之盒,继续向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你们看,那是什么?”
天空上,几只无人机正在低空飞行,它们的下方露出了摄像头,飞行轨迹十分细致,显然在有目的地搜寻什么东西。
无人机的中央,赫然是赭色背景的穿线缝衣针图腾。
“互助者联盟在搜捕我们。”
林棋冰等人躲到屋檐的死角下,避过了一只凌空飞过的无人机,但附近还有更多,嗡嗡地盘旋,就像寻嗅血迹的食腐蚊蝇。
他们加快脚步,经过几个危险的转弯,天空上的无人机略少了些,几人却还是没法露头。
“完蛋了,就连互助者自己的地盘,他们也没放过搜索。”沐朗低声说。
林棋冰原想一刻不停,在行进中机动躲避搜捕,但这显然无法实现。她也考虑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但精明如伯劳鸟,竟在互助者的原有驻地上设了防。
一时间,几人仿佛灯泡上的蚂蚁,无论往哪走,都有即刻间无所遁形的风险。
正当焦灼之时,他们经过了一处下水井。
忏悔之城的井盖都是带锁的,从没听过或见过有主播能开,所以不会有人在角斗日跑到下水道避难。
可阐鸢偏偏拉住了林棋冰。
他们的脚步顿住,透过蓬乌黑凌乱的长发间,林棋冰能看见阐鸢疯癫的眼神。
这长发疯子指了指下水道,嗓音不算陌生,也不算熟悉,嘶哑着响起:
“走……这里……我有办法……”
第88章
“什么?”侯志不可置信地看向阐鸢。
这长发疯子只是抛出了这句话,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在凌乱的长发间沉默着,并给同伴们带来更大的沉默。
林棋冰最先反应过来, 问道:“阐鸢先生, 你是说, 你可以打开这处下水井吗?”
他们面面相觑,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虽然一行人在忏悔之城的时间不长,但侯志最早好歹也有过两三场的经验,他从没听说过主城区,或者任何一个角落的下水道能够进人!
如果这些下水道不设锁,那么里面应该终日散发着血腥和肮脏的臭味,别忘了,这里可是忏悔之城。
阐鸢所说的话,真的可信吗?
“哥们你现在真的清醒吗……”侯志皱起眉头, 忽然想到另一件事,“等等,阐鸢是他的名字?”
林棋冰挥退嘟囔不止的侯志,头顶的无人机仍在搜索,闪烁着不祥的光芒,他们就快无处可避了。
她走近一步,低下头,认真地看着长发疯子阐鸢,说道:“阐鸢团长,麻烦您带我们去一趟吧。”
漫长的几秒沉默后,阐鸢频率错乱地点了点头,好像在“团长”这个称呼下, 他变得稍微清醒了一些。
阐鸢推开侯志,以一种醉酒踉跄般飘忽,却又灵活诡异的步伐,走向了不远处的那枚下水井盖。
井盖和地面几乎融为一体,边缘嵌着一只发亮的小锁,在特定角度外能看见锁身上的荧光数字,代表井盖的编号,这一个井盖是S2756号。
“我可看不明白。”侯志揉着后脑勺,两只眼睛警惕地看向周围,防止被人突袭:
“就算把这锁头拆了送给我,我也看不出怎么能打开,太高科技了。”
林棋冰和沐朗也是同感,因为那嵌入地面和井盖交界处的锁,既没有锁眼,也没有密码输入屏,这也是应当的。
要知道罪人主播聚集的地界儿,很多人都多多少少懂一些溜门撬锁的诀窍,还有更高级一点的犯罪者,愿意尝试黑客技巧或者数字穷举。
阐鸢在锁头旁边蹲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动作粗暴到令人不忍直视。
他先是用一根破布条裹了裹手,紧接着,重重一拳砸在了锁头上。
那平板的锁瞬间亮起,林棋冰等人的脊背冷汗都流下来了,这是发出警报声的前兆。
“他会把互助者招来的!”侯志低声叱道。
阐鸢仿佛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兀自行动着,在警报声响起的几毫秒之前,他狠狠扑了上去,像一只夺食的野兽,将警报声捂在了衣服下面。
闷闷的几声响过后,他连拽起一半的上衣都顾不上拉,就那样裸着半边瘦窄的腰背,擦了擦脸,将脑门抵在了地面上,好像在透过锁头往下面看。
侯志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四处张望着确认无人后,就做出手势,招呼林棋冰等人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他却被林棋冰拉住了。
“等一会儿。”
林棋冰看着阐鸢的动作,她敏锐地发现,对方刚才捂住警报声之后,不止是擦了擦脸,而是快速地将某种液体抹在了眼睛里,随后才俯身凑在锁头上面。
“竟然是……瞳孔解锁。”林棋冰心中微微讶异。
阐鸢从地上爬起来,从跪着的姿势,变成了四肢找地的t半蹲,他低头凝视着那枚被“亲吻”过的井盖,两秒之后,一声微不可察的“咔嗒”传来。
那枚严丝合缝、从未有人撬开过的井盖,竟然像受热的贝类那样,翘起了一道窄缝。
下水井真的被打开了。
阐鸢脏兮兮的五指扣入缝隙,将那枚半人宽的圆盖子翻转起来,露出下面的黑洞,直通地底不知什么深度。
旋即,他抬起头,露出一双粉红色的眼睛,直视着林棋冰,还是没有说话。
林棋冰终于看清了,阐鸢的眼睛里被抹了一种粉红色的半透明凝胶,凝胶覆盖住整个眼球,里面还闪烁着小亮片似的红色物质,像极了小学门口便利店的廉价指甲油。
她走了过去,闻到一种浓郁的树莓味道,不同于凝胶的人工廉价感,那股树莓气味极其鲜活酸甜,里面糅杂着血腥的锈味,就好像刚才有人用一双指甲翻翘的手,摘下来一大筐新鲜的树莓,果汁和血液混杂在一起似的。
这大概就是阐鸢骗过瞳孔解锁的关窍了。
林棋冰没有多问,谢过前鸢尾团长后,她率先从井盖黑洞钻了下去。
黑洞里是一道道金属制的杠梯,不算干净,上面沾了薄薄一层分辨不出的污垢,还好气味不是特别糟糕。
林棋冰快速地爬下去,大约下行十米之后,她感觉双脚踩在了地上。
“小心。”她拉了一把第二个下来的沐朗,男大学生机敏地跳开到一边。
打开手机手电筒,下水道的直径可以容纳最高的篮球队员站直,比核电站的地道还要宽敞,四周都是混凝土材质,每隔五十米就有一盏壁挂小灯,被污渍遮掩得差不多了,它们散发出聊胜于无的暗光。
下水道中央,就是林棋冰拉扯沐朗远离的地方,一道深而宽的水沟,如同老式地铁站台下的凹陷轨道,两端连接粗大的排污管,中间荡漾着看不出颜色的污水,里面零落着各种固体垃圾。
“咦,好臭啊……”侯志从他们身后跳下来。
污水道发出细微的滴水声,这是下水道里除却脚步声唯一的动静,地下安静得可怕,林棋冰头顶传来井盖闭合的响动,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掩去了,阐鸢从梯子上溜下来。
“谢谢。”林棋冰轻声说道。
他们似乎成了四通八达的下水道中唯一的活物,这里连苍蝇和老鼠都没有,和他们为伴的只有主城区各个建筑排出的,海量的生活垃圾。
沐朗松了口气,好奇地环顾四周道:“总算互助者那些人不会追到这里来了。”
暂且安全后,林棋冰喘了口气,随即想到一个新的问题:下水道的进入方式显然是个秘密,但这个秘密,只有阐鸢才知道吗?
忏悔之城里有很多秘密,但既然如此巨大的下水道网络通行于地底,她不认为这是前鸢尾团长专属的特权。
阐鸢双眼里的粉红色凝胶已经被泪液融化,化作两行浑浊的粉水,从脸颊淌落在衣襟上,他浑不在意地用衣袖一擦,牛仔服袖口瞬间多了一片亮晶晶的污渍,看得侯志直咬牙。
“我们先离开这吧,虽然互助者不太可能追下来,但是万一呢。”林棋冰说。
一行人立即开拔,借助手机手电筒和两壁的灯光向前走去,他们的脚步声碰擦在空间内,带来些许回响。
林棋冰忽然踩到了一个柔软的异物,她抬起鞋底,居然是一块黄绿色的泡泡糖,粘稠拉丝,好像刚被人咀嚼并吐出来不长时间。
“这里有其他人来过。”她在地面上蹭了蹭。
这不算什么爆炸消息,既然阐鸢能下来,那其他人或许也可以,但好在互助者的搜捕队和无人机是暂时看不见他们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他们穿过了这一整条下水通道,来到一处六边形的分路口,一时间在道路选择问题上犯了难。
“要我说,我们应该待在这里,万一有互助者出现在这,咱还能选一条路跑。”侯志提议道。
他说得有些道理,但沐朗不同意,说道:“距离角斗日结束还有七八个小时呢,我们或许应该找一找李再和迟一婉,他们当时掉到哪里来着?”
“东北方向,离监管委员会大楼很近。就是侯志当时注册社团和店铺的地方。”林棋冰随即回答道。
沐朗的眼眸垂下来,摇头道:“我注意过那边,很多无人机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非常危险。”
“而且此刻他们如果没有被抓到,肯定已经藏起来了,我们不能冒着被互助者跟上一锅端的风险,贸然去点破他俩的藏身之所。”林棋冰分析道。
此外,迟一婉身边还有李再,以及那个窈窕的神秘美人,她清醒之后想起来了,那是白鸽社团的战斗陪练人偶,蜜斯小姐。这两个名字都让林棋冰感到可以信赖和托付。
侯志点点头:“是啊,如果大家平安的话,我想角斗日一结束,他们就会来'昨日派对'店铺找我们的。”
“可是。”沐朗还是放不下心,“我们要不要先到店铺附近的下水道口看一眼?就一下,看看焦糖怎么样了,他还在店铺里呢。”
提起小人偶,林棋冰等人陷入了沉默,在进入核电站剧本之前,他们将打理店铺的工作交给了焦糖,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互助者为难。
侯志骂了一句:“靠,他们最好别动焦糖,一帮天杀的互助者。”
显然,侯志想起了“昨日派对”店铺的原主人,以及那些粘贴在墙纸之后的狰狞血痕,代表着某社团成员被破店而入,以至于屠戮毁灭的事实。
林棋冰倒是没那么担心:“只要我们活着,焦糖就是属于正式社团的注册财产,互助者不能将他随便带走或者毁掉,除非那小家伙加入战斗。”
而焦糖,是一款家商两用的保姆服务型机器人。
按照忏悔之城中一分钱一分货的经商风气,他不可能配备有战斗程序模块,那是另外的价钱。
“对哦。”沐朗高兴起来,“而且我的维修工具箱还剩一次使用机会,就算焦糖有个磕磕碰碰的,也能给修好。”
这么看来的话,他们现在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林棋冰的话打破了轻松的气氛,她看向长发疯子阐鸢,对方已经许久没再说过一个字,她问道:“阐鸢先生,我有个问题。”
阐鸢抬起头,混沌的眼神飘过来。
“咱们待会怎么出去呢?”她接着说。
侯志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当然是找一个离店近的井盖,爬上去,从里面掀开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带锁的井盖,能从里面打开吗?
几名主播爬下来的时候,可没发现井盖内侧有什么瞳孔锁,就是光秃秃的一个平板罢了。它是从外面锁住的。
……
“我们不会……困在这出不去了吧?”侯志瞪大眼睛。
林棋冰倒没那么惊恐,既然阐鸢能进来,她觉得对方也会有出去的办法,只不过还是提前问明白的好。
况且,刚才不是经过了一枚被嚼过的泡泡糖吗,那位没素质的神秘主播能将糖吐在那里,就说明一定有条出路。
“出……出不去……”
阐鸢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眼神根本不聚焦,而是迷茫地浮动在四周,就好像跟空气说话那样。
林棋冰有些惊讶,她按下了惊慌的侯志,和貌似在状况外的沐朗,继续等阐鸢说下去。
果然,阐鸢的鼻头在空气中嗅了嗅,拽住她的袖子,她没有反抗地顺着向前走。
他们进入了左侧的第二条通路,里面和之前的下水道一样宽敞,也一样散发着刺鼻的臭味,如果没有手机指南针,林棋冰肯定会在这下面迷路。
“跟……我走……”
沐朗对接下来的旅程十分好奇:“去哪呢?阐鸢先生。”
阐鸢没有回答,在拖拽着一行人东转西转,兜了个圈子,又走过五六处拐弯后,他们停在了一条黑暗的通道前。
容纳污物的内河仍然流淌,在这条通道的深处,一点霓虹彩灯映亮了下水河面漂浮的油渍,粼粼怪奇。
确切地说,那不是一盏常规的霓虹灯,而是一只粉色玻璃香水瓶,被内部的灯泡卡着悬在墙上t ,瓶口伸入电线,电线绕过一道栅格洞门,通向门内的未知深处。
林棋冰隐约听见,栅格洞门里面,有谈笑和碰杯声传来。
“那边好像有人欸。”沐朗说道。
阐鸢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松开林棋冰他们,独自向那边走去,林棋冰注意到,他甚至还一边走一边整了整衣襟,这让侯志借出的牛仔服看上去更脏了。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划过无数个猜想。
地下酒吧?拳击场?黑市?还是某个神秘的社团组织?
林棋冰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她走得很快,却快不过阐鸢,最终在对方穿过一条幽窄的隧道,跨进门的那一刻,勉强赶上了对方。
眼前的场景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在这处下水道的边角尽头,有一处结构形成的空洞,原本可能是存放电控系统的地方,但已然废弃了,只有几个空电箱挂在墙上,里面放着一只只玻璃瓶,表面附着有磨砂般的灰渍,里面的液体金黄或透明,大约是酒。
的确是酒。
一股酒精的气味传入林棋冰的鼻子,驱散了鼻粘膜上的下水道脏味,只剩下劣质的甘醇。
被充作酒柜的废弃电箱前,横陈着一条由几个办公桌拼凑而成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不是主城区常见的店员假人,而是有生命的,散发出熏人花香的活生生的女人,显然是一位主播。
这名浓艳的老板大约三十多岁,卷曲潮湿的长发披泻在肩头,除却一件抹胸长裙外,她近乎半裸。
林棋冰当即可以确定,她就是隧道外那只香水瓶灯泡的主人。
女人的长裙和皮肤并不干净,灰扑扑的,带着和下水道相配的污垢,在林棋冰看来,这无损于她的魅力,哪怕对方正懒懒斜靠在柜台边,眯着眼,噘起红褐色的丰唇吸食半支香烟。
“呀……”她喷出一口烟雾,露出烟渍微黄的牙齿,“新的客人来了。”
女人穿过一条条小桌和板凳,那些桌椅并不配套,看上去都是垃圾场淘来的几手货。
这间废品站似的酒吧只有两名客人,分别戴着口罩和兜帽,坐在角落里,对着面前不干净的酒杯沉默。
女人来到林棋冰身前,眼波如烟地打量了她一圈,并不做出任何带有评价意味的表情,而是哑笑道:“好嫩的面孔,学生啊,谁带你们来的?”
林棋冰的肌肉紧绷起来,她分明看见,女人从长裙的褶皱间变出了一把小弯刀,刀柄雕花,看上去是酒保用来剖开橄榄的那种,它在女人指间转动着,小巧极了。
可是刀柄上挂了一块暗粉色的橡胶似的装饰品,从质感和形状来看,那是半截舌头。
人的舌头。
林棋冰在身后做了个手势,原本已经警惕的沐朗和侯志,此时有了向后倒退的架势。
见到一行人如此紧张,女人并未放松这种胁迫,她的身段如同一支上下分截的细腰花瓶,轻摇着,将弯刀刀刃凑近林棋冰的手腕,阻止了林棋冰的动作。
正当林棋冰的黑色晶针呼之欲出时,一直隐没在阴影中的阐鸢动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垃圾酒馆的灯光落在披蓬的长发上。
阐鸢依然沉默,而女人停止了逼近林棋冰,霎时间融化了那诡艳张扬的气势,变成另一种……熟稔的敌意。
“呵,阐鸢啊……”女人毫不吃惊,显然认识前鸢尾团长,和此刻瞪视阐鸢的目光相比,她刚才打量林棋冰时说得上温柔。
盯了两秒后,女人再不理会一行人,只对林棋冰丢了句“来吧”,就扭过纤秾有致的身体,摇着一种桑巴舞步般的弧度,回到了柜台后面。
侯志八卦地看了一眼阐鸢,没敢出声,用手肘戳了戳沐朗,眉毛跳得都快飞起来了。
林棋冰等人在酒吧中安置下,她没有选择附近的桌椅,而是拉过一把脏兮兮的高脚凳,直接坐在了柜台前。其余几名同伴随之坐下,阐鸢站在一边,低着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看看菜单。”一张污渍斑驳的纸被放在林棋冰面前。
实则是不用看的,因为所谓的“菜单”只是一张薄纸,单面,上面的几行字实在乏善可陈。
“唔……红茄贝加尔是什么……来一杯这个。”林棋冰选了一款听上去最像果汁的饮料,付了七十二点券,“另外,怎么称呼您?”
“栀子。我是这儿的老板。”女人简短地回答道,她恰到好处地展露出一种面对客人的商业热情。
栀子懒洋洋地忙活起来,雪克杯倒是摇得翻飞飒爽,不过林棋冰注意到,她往混合液体里加了小半瓶透明液体,那种刺激脑干的气味告诉林棋冰,那不是水。
“七十二度的伏特加。”栀子白了旁边的阐鸢一眼,对林棋冰笑笑,“加上杜松子酒,香气浓郁,还有我的秘制红莓糖浆。”
栀子水蛇般弯身,从办公桌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的赫然是那种粉红色的亮片凝胶,她挤了一滴进去,垃圾酒吧内顿时漾开了树莓混合血液的味道。
现在雪克杯里的液体已经达到可燃的程度了,林棋冰咽了口唾沫。
“红茄贝加尔……”她老实地问,“红茄是指什么?”
栀子嫣然一笑,戴着黑色短手套的指间变出一枚红色番茄,它看上去很饱满,比商超里的大多数硬质番茄都要软,皮薄多汁。
下一秒,这只番茄被捏碎在了杯口上方,鲜红如血的汁液滴滴答答流了进去,连带金黄色的果籽一起。
栀子丢掉干瘪的果肉,摇匀雪克杯,倒出了一满玻璃杯的艳红色悬浊液。
她将玻璃杯向前推了推:“红茄贝加尔。”
林棋冰尝了一小口,栀子的笑容放大了几分。林棋冰只感觉番茄的植物清酸和酒精味直冲天灵盖,她的舌头都木了,后反劲儿地品出一丝树莓糖浆带来的回甘,她的脸颊微热起来。
尤其是番茄的酸滑风味,和糖浆里的血腥味结合得很好,借助烈度酒的刺激,会给人一种真的在喝血的体验。
实话实说,这酒不难喝,但一口闷下去的话,她敢保证自己能睡到下一个角斗日来临。
林棋冰坐得离酒杯远了些,旁边的侯志赶紧要了两杯清水,痛快地付出了近似酒品的高价。沐朗倒是对红茄贝加尔分外好奇,不过考虑到他们此刻并不安全,他乖乖地接过了一杯清水。
“栀子老板,请问我们待会怎么出去?”林棋冰闲问道。
栀子看了一眼沉默的阐鸢,前鸢尾团长自进来起就一言不发,呆立着,仿佛进入了神游幻视的状态。
她轻蔑地勾唇笑了笑,接了林棋冰的话:“就知道这活死鬼说话都说不清,现在外面还在角斗,你们可以多待一会儿。”
“等要出去了,到我这来买出门的钥匙就成了。”
侯志咂着嘴问道:“要多少点券?现在付行吗?”
“行。”栀子一个字说得扭了几个弯,“五千点券一个井盖出口。”
她托着腮,笑意浮于妆容表面:
“不过,这是平时的价格,角斗日还要加码。”
“五千点券照旧,还得每人喝完一整杯酒。”
沐朗看向菜单,试图找一款酒精度低一些的:“什么酒都行吗?”
“就它,红茄贝加尔。”栀子努了努桌上的红色玻璃杯。
一行人的表情都僵硬起来。
第89章
一人喝完一整杯这种可燃的“红茄贝加尔”?
不如直接说让他们直接醉到下一个角斗日, 如果他们喝完没有急性酒精中毒的话。
林棋冰刚才只抿了一小口,她此刻感到自己呼吸间都是酒气,整个人有些飘忽。
她定了定神, 冷静地回答道:“点券可以给您, 但这个条件我们做不到, 请换一个吧。”
侯志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是销售出身,空气中逸散的酒精浓度气味让他打了个抖,附在沐朗耳边说道:
“千万不能喝,就这一口下去,连活驴都能闷倒。到时候这女老板想对咱做什么都随她高兴了。”
几人一下子陷入了某种危机,他们互相对峙着,没有人同意这项交易,但更打不起架来,因为这位神秘的栀子怎么看,怎t么都像和阐鸢深有渊源。
“冰淇淋。”沐朗在旁边嘴唇不动地说道:“这老板不会是为了报复旧情人,连带着作弄到我们身上了吧?”
林棋冰坐在最中间,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她感觉沐朗说对了。
栀子笑眯眯的表情令人发冷,她的态度毫不软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针对的是谁。
“既然和您说不到一起去,那我们就先走了。”林棋冰站起身,高脚凳在后面发出“嘎吱”一声。
栀子收起笑容,她拉动了垂悬在柜台后的一根鞋带,林棋冰等人身后“嗡”地一声,脚下传来震荡的感觉,他们连忙转过头,发现一道混凝土墙从四壁生长而出,就像一道大门,缓缓将垃圾酒吧封闭住。
外泻的灯光被石墙挡回来,显得小空间明亮了几分,相信从外面看上去,这个废弃的维修角落就只剩一面平平无奇的水泥墙了,和下水道系统的任何地方都没什么区别。
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藏着一间垃圾酒吧。他们被关在里面了。
林棋冰的余光看到,酒吧里的两位客人还分别坐在角落,对着面前的酒杯沉默,他们不仅没摘掉头脸上的帽子围巾和口罩,这儿发生了冲突热闹,他们连头都没抬。
是对外界漠不关心,还是干脆是栀子的同伙帮手……
似乎想到了林棋冰的疑问,栀子体贴地从柜台后走出来,越过僵直的几人,一屁股坐上了其中一位客人的桌子边,穿着波普风凉鞋的脚还在长裙裙摆下晃悠着。
紧接着,她伸出一根戴了黑手套的食指,轻轻刮过戴口罩那名客人的脸,抬起对方的下巴。
这个动作暧昧极了,林棋冰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扫过阐鸢,阐鸢还垂手站在柜台边,表情空洞,像个新招来的蹩脚酒保。
栀子喷了口烟,掩去脸色,然后,她倏然掀开了那位客人的口罩。
下面露出的,竟是一双油漆颜料画成的,睫毛根根分明的大眼睛,在苍白坚硬的皮肤上突兀异常。
那是个戴口罩的机械模特人偶。
林棋冰微微了然,想必另一位帽子围巾下的客人,也是相同的身份。
“介绍一下,R.A003系列战斗人偶,虽然是报废品改装的,但威力更强,他们是这里的保安。”
栀子从桌子上跳下来,拍了拍被自己坐热的地方,一甩长裙,懒懒道:
“主要负责保护酒吧,专防姓阐的和你们这种不受欢迎的客人。次要负责保护这张桌子,毕竟——”
她的声音神秘地拖长。
侯志忍不住问道:“毕竟什么?”
“毕竟,这张桌子是阐鸢最喜欢的地方,我们以前经常在这,下水道就这点好,里面不分昼夜都可以……当然啦,更不必每次都费事关门。”栀子的目光缠绵一瞬,又转而锋利起来。
侯志的舌头都打结了,心中猜测是一回事,耳听为实是另一回事。在栀子的哈哈大笑中,他的目光慌乱地在阐鸢和栀子之间游移,恨不得从没问过那个问题。
一种怪异的气氛在酒吧里升起,林棋冰无比确定,他们现在没有面临生命危险,但栀子虽然不会直接干掉他们,却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老板,你这……”侯志都磕巴了,他也看明白了,“你有什么情仇恨债,你跟阐鸢报啊,他人就在这呢,只要不把他整死,我们肯定没意见。”
栀子“呸”了一口,冷笑道:“我才懒得弄死他,这活死鬼的命谁爱要谁拿去,要不是当初老娘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你以为他能活到现在?结果他是怎么报答我的呢,死没良心的东西!”
她“咚”地把那瓶七十二度的伏特加往柜台上一顿,撂在林棋冰那杯红茄贝加尔旁边,说:
“说了一人喝一杯,就必须一人喝一杯,要不然,今天就别出这个门了。”
几人的神情为难起来。
“可是喝了就更出不了了呀。”沐朗嘀咕道。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阐鸢忽然动了,他坐在柜台最中间的高脚凳上,目光落在玻璃杯口,不敢抬头直视栀子,过了两秒,嘶哑道:
“……我喝……四杯……都给我喝……你照常给他们喂那个……”
说着,他没看任何人,抬起胳膊,将玻璃杯调转半圈,蓦地仰头张嘴,隔空将一整杯艳红色的液体倒进了喉咙。
栀子站在那,手肘撑在柜台上,她欣赏着这一幕,眉宇晦暗地点燃了第二支烟。
林棋冰想到,如果这时候栀子把打火机凑近一些,想必前鸢尾团长会像根人体蜡烛似的,从芯子里燃烧起来。
“咳咳咳咳咳——”阐鸢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久,他重新直起腰,面色罕见地红润了许多,他歪斜地坐在凳子上,佝偻着背,脸皮神经质地颤抖抽搐着:“还有……三杯。”
栀子翻了个白眼,既没有开始调酒的迹象,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侯志低骂道:“靠,一对儿疯子。”
阐鸢没管那么多,他动物般的目光停滞片刻,见柜台上没摆上新的鸡尾酒,竟然直接拿起了那半瓶七十二度的伏特加基酒,咬开瓶盖,高举酒瓶扬起了脖子。
“哎!”
“想死啊你!”
沐朗和侯志大惊失色,一左一右抓住了阐鸢的胳膊,阐鸢力大无比,几人僵持起来。
栀子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在欣赏这出好戏,丝毫不在意酒液洒落了一柜台。
林棋冰刚想说话,就感觉心脏腔室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啪”一声断掉了,就像扯断了一根蛛丝。
一种阴凉的感觉从胸腔内褪去,她的脑海中接收到信息,像是某种低语。
她刚才喝下去的酒有问题。
像是一种残缺而神秘的契约,在红茄贝加尔进入循环系统后,悄无声息地在体内生成,不清楚具体是关于什么的契约,只知道那东西如蛛丝般捆缚在了心脏外。
好在,邪祟契约过于霸道,且具有唯一占有性,不容其他同类分享宿主,那个古怪的残缺契约已经被黑色晶针抹除了。
林棋冰眼眸一冷,难道这就是栀子非要他们每人都喝一杯酒的原因吗?
“栀子女士。”她出声打断了这场闹剧,脸上毫无表情,说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栀子看过来,在其他人仍一头雾水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林棋冰的意思,淡淡回答道:“所以说,阐鸢替你们喝酒,在我这是没用的。”
林棋冰点头,之前阐鸢说的话里,明确提到过,“酒”由他喝,而让栀子另外给他们“喂那个东西”。
她很快反应过来,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树莓的甜血气味还在若隐若现,“是那个粉红色的凝胶。”
栀子脸上滑过笑意,倏地凑近林棋冰,呼吸间将烟雾喷吐在她的鬓发和耳朵里:“聪明。”
栀子走过来,狠狠踩了一脚阐鸢,打了他一巴掌,沐朗和侯志两个人都没制服的疯子,此刻却被栀子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酒瓶,她撩起长裙擦了擦玻璃瓶嘴,将它放回电箱酒柜里。
她又换了一种酒精含量较低的三十度黑朗姆酒,排开四只shot杯,敷衍了事地每个点了一杯底的酒液,又挨个挤入粉红色凝胶,不太高兴地叱道:
“喝这个也行,但是说好了,每一杯都和红茄贝加尔一个价。快喝,不喝的话谁也不能出这个门。”
角落里的两名废弃战斗人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用虚假的眼睛凝视着他们。
显然,这是一种威胁。
林棋冰按下正欲动作的沐朗和侯志,坚持摇头道;“栀子女士,如果你不欢迎我们,我们可以现在就离开,该给你的钱会给,只是这些喝了就算签契约的东西,我们不能接受。”
这时,林棋冰由于调动黑色晶针清理体内蛛丝,其听觉感官变得超常,她敏锐地发现,这间垃圾酒吧里飘荡着另一种声音,而这种声音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个人。
是他们进来前就遥遥听到过的,碰杯和谈话的动静。
林棋冰的目光越过栀子,直直投向后墙墙角,声音就是从那渗出来的。
栀子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惊异地挑了挑眉,并没有表现出更多敌意,她回答道:“那里不是你们能进的地方。”
“为什么?”侯志好奇道。
栀子点了点柜台上的酒杯,毫不留情:“喝了它才能进去。”
“那里面是什么呢?”沐朗看了眼林棋冰的表情,心知栀子不会做什么,大胆推测道:
“神秘仓库?地下交易场所?还是进行一些非法t活动的地方?”
栀子头也不抬:“都有。”
林棋冰心里一沉,这么轻易就告诉他们,要么是在骗人,要么是笃定他们非喝那凝胶不可,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清除别人体内的契约。
她望了眼阐鸢,他被打了一巴掌后就像自动关机了似的,又恢复了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状态。
阐鸢在开下水井盖的时候,不就在眼睛里抹过那种粉色凝胶吗?这看起来是无毒无害的……
等等。
林棋冰下意识问出了心里话:“这个凝胶契约……”
“是无害的,对精神状态也没影响。阐鸢从疯子变成活死鬼也不是因为它。”
“契约只限制服用者泄密,喝下去的人不能对外说出这里的存在。否则——”
“什么?”
栀子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弯刀,刀柄上的人舌装饰品摇晃着:“否则就会变成这样。当然还有别的效果,非常有观赏性。”
“那阐鸢先生带我们来这里,他不会也……”沐朗担忧地说。
“所以啊。”栀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如果你们不喝凝胶就离开这,这把刀就可以换个新舌头挂件了。反正他也不会说整话了。”
林棋冰还待讨价还价,就见栀子摘下一只手套,她的手心手背和手指上,密密麻麻地刻画满了符号和图案,符号是难懂的象形文字,图案则更为直观,简笔画的是人体的各个器官肢体。
就像把远古巫术祭祀的壁画浓缩在手上那样。
栀子闭眼低下头,呢喃了几句意义晦暗的低语,宛如祈祷,随即,她手上的刻画图腾全部亮起了微光。栀子拿起那把弯刀,将刀尖戳在手部的一个位置上。
刀尖刺入皮肤,一滴光亮诡异的血渗了出来。
随即,阐鸢的喉咙间发出一丝鸣叫,林棋冰等人清楚地看见,他紧闭的嘴角淌出一道鲜血。
栀子戳刺手指的动作愈加用力,阐鸢下巴沾染的血液愈来愈多,她毫不在意地说:“再过一会,他的舌头就从嘴里被撕掉了哦。”
所有人都看懂了,栀子身上大约缔结着某种巫术物品,她可以通过原始而血腥的通灵方式,向违背契约的人下达诅咒,诅咒的效果被证明非常好。
怪不得无论主城区还是棚屋区,都没听说过这间酒吧的存在。
沐朗和侯志想上前阻止,林棋冰垂在身侧的指尖萦绕一缕黑砂,他们欲强迫栀子停止巫术的进行,却没人能踏出那一步。
因为满嘴是血的阐鸢站在栀子面前,他看向栀子的眼神——他在此之前都是目光涣散,没有眼神可言——称得上是纯净和安然。
林棋冰心中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是自愿的。
沐朗忍不住了,侯志也吐了口唾沫,两人同时冲到柜台边,一人一杯饮下了杯中的液体。
“好了。老板女士。”沐朗亮了亮杯底,抹了把嘴,“停下!别再动他了!”
栀子停止手上的动作,她舔掉了指背上的血液,缓缓戴回手套,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不知是因为几人喝下了凝胶,还是因为他们为阐鸢抱不平,总之栀子看林棋冰一行人的眼神有点像看自己人了,她拉了下柜台后的鞋带绳,那道混凝土外门徐徐升起,又露出了外面的下水道。
“你们想进去看看吗?我是指后面。”栀子提议道,顺手把一张餐巾纸按在阐鸢嘴上。
见阐鸢没有大碍,林棋冰等人也放弃了介入这对神经病情人的私事,心中升起好奇。
“不会有危险吧。”侯志问道。
栀子快活地笑了起来:“难说,'老鼠窝'里的人都签过契约,这里说实话,就是一个拉皮条的地方,黑市、诈骗、情报生意,还有各种老鼠们想传达的消息,都在里面流转。”
“你最好注意,这帮杂碎或许对你的命没兴趣,但个顶个地想骗光你口袋里的钱,尤其是对你们这样的新面孔。”
“认识老板娘也没用吗?”沐朗乐滋滋地玩笑道。
栀子打开了后墙角的暗门,回过头,不太高兴地指正道:“我可不是老板娘,我是下水道垃圾酒吧的正牌老板,以及老鼠窝的唯一保护人。”
“他是说他。”林棋冰淡淡地指了指阐鸢。
几个人的眼神再度暧昧起来。
听了这话,栀子彻底挂下脸来,佯怒着把他们推进门内,然后使劲摔上了门,那张浓艳的脸消失在墙壁后面。
林棋冰注意到,她唯独把阐鸢留在外面了。
一行人看向所谓的“老鼠窝”,这里是一处人工掏出来的地下空洞,连墙壁和地板都没有,所有地方全用水泥敷衍地抹了个面,坑坑洼洼地,被最顶端悬挂的灯泡照亮。
灯泡其实也不是灯泡,而是另一只香水瓶,粉色瓶体是腹肌上半身的形状,做得蛮精细,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乖乖……”侯志惊叹道。
老鼠洞里,摆放着十几张桌子,依旧是东拼西凑的杂牌款式,大约三四十个面目可疑、甚至用衣物遮掩五官的人聚集在各个桌子边,两三人一群,不知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林棋冰几人没有加入的打算,只是看个新鲜,他们一路走过去,招来好几道警惕的目光。
忽然,一个形貌如同老鼠的男人跟了上来,拍一下林棋冰的肩膀,谄媚地笑道:“这位小姐,您和您的同伴们有时间吗?”
未等众人反应,他率先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李松塔,你们叫我老李就行。看您几个是第一回来,请让我给您介绍介绍新鲜行货。”
“不用了……”侯志下意识拒绝道。
李松塔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瞪大了眼睛,对方踢开旁边的主播,撩起一张宴会桌的丝绒垂帘,露出下面反光的金属板:
“您瞧瞧,崭新的大厂高级冰箱,带分级保鲜和超长储存功能,附赠水果专用的冻干模块,五分钟就能冻干半颗榴莲,而且品质……”
昨日派对的店铺,恰好缺一个冰箱。
他如同天桥底下说相声的,嘴巴不停张合着,吐出的每个字都敲击在众人注意力上。
侯志惊呆了,作为资深销售,他第一次生动地见识了什么叫客户痛点,什么叫精准投放。
最后,李松塔以这句话结尾:“买咱这个冰箱稳赚不亏,家用好商用更妙,而且贱在没有贴牌,给您打个四折不是问题,摆出去和大牌一个效果。咱们走点券现金还是转账?”
“多,多少钱?”
“出品原价是一万零八百八十八点券,打完折再给您个优惠,四千三百。但得给我一千点券的信息费,统共五千三。”
这是打了个骨折啊。五千三的价位放在正常的购买中心,也只能买大半个人高的老式简易冰箱。
就连在临时市场做大排档生意的张老板,也没用上这样高级的冰箱。
侯志的眼睛都粘在那个横放的冰箱上了,他被沐朗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皱眉转回头来,不敢再说话。
林棋冰心中危机感大作,她不认为这个李松塔是无备而来,他很大概率知道他们,而且了解程度高得吓人,没准连他们的社团店铺情况都知道。
“嘿,您别见怪。”李松塔挠了挠脑袋,安抚地笑道:“做我们这行的,就是什么都知道一点。”
谈话间,他们挡了别人的路,对方低声咒骂着绕开,声音有些熟悉。
林棋冰看清了那位骂人主播的形貌,羊毛卷短发,眉毛挑得很高,赫然是个熟面孔。
侯志在棚屋区的邻居,那位将小道消息卖给过他们的中年女主播。
对方没有认出他们的意思,径直朝一边走去,停在一张红绿交错的儿童塑料桌旁边,问道:“老九呢?今天怎么没来?”
有个声音回答:“角斗日了,剧本里躲仇家去了。”
中年女主播嗤笑了一声:“他那个性格,跟兔子似的,能有什么仇家。”
林棋冰听了一耳朵他们的谈话,另一边,李松塔见他们没拿主意,就跑到不远处招揽另一桩生意。
身边空荡下来,侯志忽然突发奇想道:“哎,不是我说啊,这个地方倒真的适合躲角斗日,要是大家都躲进来,不就都安全了?”
“怎么可能。”林棋冰摇摇头,“老鼠窝能正常运转的前提是知道的人少,且没有社团涉入,一旦发现这里的人多了起来……”
那么下水道就会变成更加血腥和阴暗的角斗场。
忽然,闲逛到那张空荡儿童彩桌旁的沐朗停下脚步,他拿起上面的纸条,忽然跑回来,说:“冰淇淋,猴子哥,你们t看!”
林棋冰看向纸条,上面彩印了一行照片,大约四五个人的一寸照被排列在一起,每张眼鼻上都打了马赛克,依稀能看清下半张脸。
【情报交换】
内容:系统时间x年x月x日,某主播发布的地下性命悬赏
关键价值:悬赏发布人和应召者的信息
交换条件:公共剧本【血月游轮】局内道具【梦魇的手鼓】
发布人:老九
林棋冰看向那些照片,突然发现上面的面孔有些眼熟,虽然只有半张脸。
但第一张照片的底部,露出了明黄色的冲锋衣领,第二张是帽衫的领子,第三张的下巴上有颗斑点,和侯志一模一样。
这是他们的照片。
第90章
“这好像……是我们吧?”侯志瞪大了眼睛。
千真万确, 那一列照片上的前三章,竟然真的是林棋冰、沐朗和侯志的样子,虽然打了半脸马赛克, 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沐朗说道:“这张纸条的意思, 应该是写纸条的人知道发布悬赏者的信息, 但具体情报需要用【血月游轮】剧本的道具来换。”
林棋冰皱起眉,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这种人头悬赏背后的发布人信息,除了被悬赏的家伙之外,对其他路过的“老鼠”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这张纸条会如此精准地放在这里。
侯志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拿起那张纸, 腆起个笑容,去找他的老邻居羊毛卷女主播了。
“啊,是你啊,小侯。”羊毛卷中年女主播认出了他,表情算不上欣喜,带着些精明市侩的眼光,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纸条。
“被悬赏的这不是你嘛, 这倒有意思了, 我刚才还没看出来。”
羊毛卷的视线在侯志和林棋冰、沐朗三人间徘徊,听了侯志的请教后,她接过纸条,轻蔑一笑:
“这个呀,你们想多了。老九就是这德行,他手里不管攒了什么玩意,甭论贵贱,都写这张纸条去淘换那个剧本道具。他就想要那个手鼓,想疯了。”
林棋冰等人明白了,看来这只是个巧合,她想了想,对羊毛卷露出友好的表情:“姐姐,您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系上老九吗?”
“你们想自己做这个交换啊?”羊毛卷并不惊讶,“我可以帮你们牵线哦。”
说着,她戴了沙金戒圈的手指在空气中搓了搓。
几人对视一眼,规矩他们都熟,侯志拿出一张一百面额的点券现金,递到羊毛卷手里。
羊毛卷在手指上吐了口唾沫,装模作样地搓了搓票子,这才满意道:“老九进剧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老实等着吧。”
啊?
就这样?
林棋冰有点想把对方手里的票子抢回来了。
见几人面色不好看,羊毛卷嗤笑一声,将点券现金塞进衣兜,这才拍拍手,昂着脖子说道:
“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找不到老九的人,不过嘛,你们反正得拿道具换情报,那也是从【血月游轮】出来之后的事了,不如先进剧本吧。”
说着,羊毛卷走向了老鼠洞的角落,那里七零八落地摆了一堆盒子,最大的有洗衣机那么大,最小的就像首饰盒,每一只都挂着锁,它们被用一种强力胶水横七竖八地粘在一起,组成了一套颜色不一的大立柜。
羊毛卷站在柜子前面,点出最边角的一格,像是个汽修工具箱改造的小柜子,“喏,老九的柜。”
她从衣兜里拿出一把钥匙,转开盒盖子,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基本都是一些零碎,扳手机油和螺丝钉什么的,放得倒是规规矩矩。羊毛卷展开一副团起的棉线手套,从里面拿出一张邮票大小的硬纸,说道:
“这就是进入【血月游轮】的路径钥匙了,老东西藏了快两年了,你们找个传送器先进去,别的等拿到道具出来再说。”
林棋冰接过邮票,画面中是一艘巨轮,在紫红色夜空下行驶,海面周围翻卷出一团团模糊的阴影,蠕动着,包裹了那艘美丽的航船。
她眸光一静,刚想将邮票收入手心,就被羊毛卷抢走了,对方说道:
“哎,签了契约再拿走啊,要不你们人跑了,我上哪和老九交待。”
“栀子老板不是有我们的守密契约吗,她能找到我们的。”沐朗说道。
羊毛卷撇了撇嘴:“她可不管我们的事儿,不行不行,赶紧签契约,不签的话那钱可不退啊!”
那张被老九写得歪歪扭扭的纸条被拿过来,羊毛卷不知从哪张桌子上顺了盒印泥,打开是灰色的,她说:“按手印,按一个就行。”
话是望着林棋冰说的,林棋冰也就向前走了一步,麻利地在纸条上留了个亮晶晶的指印。
瞬间,她感觉脖子后多了一丝牵扯感,就像沾了一根细线头,牵引着飘扬向遥远的方向。
有种被追踪的感觉,转瞬即逝。
随即很快,体内的黑色晶针如白细胞般聚集到后颈,“啪嗒”一声,那根看不见的丝线被扯断吞噬,契约在完成的下一秒就被邪祟抹除,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表征。
羊毛卷见林棋冰签得痛快,满意一笑,将邮票放在她手里,说道:
“拿着吧,等老九回来了我和他说,他自然知道怎么联系你们。”
“如果万一联系不上,我是说万一,该怎么办?”林棋冰问。
“那就来这找他呗,天天蹲总能蹲到,走走走,没事别挡我做别的生意。”羊毛卷立即变脸,不耐烦地催促道。
林棋冰认真道:“拿到剧本道具后,我们会在每周一和周五来这等老九,请您代为转达。”
羊毛卷驱赶性地挥挥手,表示听到了,随即,她抛下他们,眼带精明地走向了下一个客人。
几人正欲离去,李松塔又跟了上来,笑出了一脸褶子,说道:“几位,那冰箱你们还买吗……”
沐朗最先开口,他笑了笑,招手让他过来,凑近问道:“李哥,你能联系上老九吗?”
李松塔畏惧地看了一眼羊毛卷的背影,气虚地摇手笑道:“联系不上,老九进剧本了,谁都找不到他。”
“是吗?”沐朗的眼色滑过宴席桌,下面的冰箱还躺在那里,“那你知道他住哪吗?”
“这……”李松塔结巴了,他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见沐朗一脸好奇的样子,只好摊牌道:“知道归知道,可这道义上的事……”
沐朗笑得诡秘:“您这冰箱既没有贴牌,也没有质保,还叫出五千多的价格,于道义上也不合理吧?”
“是好东西的呀……”李松塔的脸都皱巴了。
沐朗又补了一刀:“而且售卖没有出厂标识和资格的官方同款商品,这可不叫私贩,叫走私,监管委员会要罚多少点券来着?”
他唇边挂着笑容,离李松塔近了一些,轻声说道:“不过,我们真的很喜欢这台冰箱,您看……”
“行吧。”李松塔咬牙道,“交钱,我就告诉你们他最常住的地方。”
沐朗爽快地调出点券交易界面,但在此之前,他轻轻按住李松塔的手腕,老练道:“按规矩来。”
李松塔的脸色又变了变,还是点了头,他从道具背包取出一张薄纸,地下印着监管委员会的荧光全息盖章,嘟囔道:“这张契约的成本得由你们承担。”
林棋冰等人同意了,李松塔签下契约,由于没办法立即证实他所言为真,故而契约上写了他本人的姓名和真实住址,指印落定后,底角光章的闪了闪,逐渐清晰于纸面上,代表所写内容的真实性通过了检测。
沐朗将点券划过去,李松塔看了交易界面后,松了口气道:
“老九住在主城区西南边的翡翠街区,具体是三角梅路12号。要是骗你们,你们尽管来找我麻烦。”
交易达成后,冰箱被收入了沐朗的道具背包,李松塔一头扎进人堆里,嚷嚷着:“来来来,上次赌输的点券,别说老子没还给你啊。”
原来是背了笔债,怪不得这么着急赚钱。
林棋冰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起向外走去,身后遥遥传来李松塔叫嚣着再开一局的声音,他们都感到有些无奈。
“三禁沾不得啊。”侯志感叹道。
出了老鼠洞的门,垃圾酒吧还在营业,见林棋冰几人自角落那侧出来,栀子的声音从柜台下面传来,甜而沙哑地说:“呀,你们回来了。被骗了多少?”
看见栀子从柜t台下站起来,嘴唇模糊成一片红色,还是那副摇曳的样子,而阐鸢的身影在酒吧里消失了。
一行人停下脚步,连视线都不敢随意落点,还是林棋冰毫不避讳地问道:“阐鸢呢?”
侯志的脸都快吓掉了,两耳绯红,隐蔽地戳了她一下,眼色直往柜台下面飞,示意别乱说话。
栀子捕捉到他的小动作,狠狠翻了个白眼,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阐鸢从酒吧外走进,他好像刚去了下水道的废弃隧道,手里提着一只水桶,另一只手拿着拖布杆,一副勤劳清洁工的样子。
而那两个保安人偶,仍然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坐在那发呆,没有劳作过的痕迹。
“我叫他去打扫天花板了,最近那里总有渗漏,掉下来黏糊糊腥臭臭的黏液,一股死鱼味儿。真是奇了怪了。”
栀子嫌弃地念叨着,给阐鸢让了条道,他自动自觉地将水桶拖布归位。
待阐鸢收拾完毕,林棋冰看了眼栀子,对方的妆容已经归于整洁,事实上说是妆容,也不过是随手涂两笔口红,省事得很。
“长发哥们是咱们领走,还是留在栀子老板这啊?”沐朗和侯志小声嘀咕着。
阐鸢倒是没有停顿,直接走到了林棋冰一行人旁边,栀子转着手里的口红管,骂了一声,从林棋冰那收了五千三百点券,倒是和走私冰箱一个价格了。
“五千是井盖出口使用费,二百八十八是四杯饮品,剩下十二点券是什么?手续费?”侯志算账算得飞快。
栀子斜了他们一眼,阐鸢站在同伴之间,正表情飘忽地四处张望着,像患了多动症,她朝他啐一口:“这活死鬼的卖身钱!”
这话谁也接不上,林棋冰等人向栀子告别,对方扭头整理电箱酒柜,丢出一句:
“出了门顺着隧道走到头,分岔路走正东北方向的那条,两处栅门后右转,一条道后再左转,上面就是给你们打开的井盖。编号是S701 。”
“以后你们再想下来,从姓阐的那拿凝胶抹在眼睛上就行。五千也不是一次性费用,是一个月的租金,看在你们是阐鸢朋友的份上,打个友情折,算你们十五天的价。”
林棋冰等人一悚,也不讨价还价,生怕栀子一高兴把十五天再来个折上折,他们连忙告别,先后向外走去。
阐鸢走在中间,经过桌椅间时,他垂着头,脚尖碾了碾,鞋底盖上了栀子啐出的零星几点唾沫。
一行人七扭八拐地穿梭在下水道间,按照栀子指导的路线,很快经过了最后一道栅门,他们的嗅觉已经基本在下水道气味中丧失了。
不过正如栀子所说,这里每隔一段,就偶尔能闻到海鱼的腥味,亮晶晶的黏液从隧道顶部和墙壁渗出来,虽然不多,但好像上面各处开了海鲜市场。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距离角斗日结束还有半个小时。”侯志说道,“我感觉互助者不会放弃追捕我们。”
沐朗把钢牙兔崽拿了出来,将毛绒绒的一团贴在鼻子上,来阻隔臭味,他回答道:“当然不会。”
林棋冰捂住鼻子,停在最终的井盖下面,她快速爬上去,将手机手电筒对准井盖内侧:“是S701号。”
她没有急于打开,而是掀起了一道窄缝,向外望去。
平整的路面已经洒下了路灯的光芒,霓虹斑斓的绚彩,将一滩半干涸的液体映照成各种颜色。
那是一滩血液,就在林棋冰的额头前几厘米,代表此地曾发生过一场角斗。
她四处望了望,没有人或无人机的声音,于是井盖被彻底打开,她爬了出来。
林棋冰发现,她此刻置身于一条窄巷子,看上去有些熟悉,望上一道隔墙,她看见了不远处的街区一角。
S701号井盖,竟然就在昨日派对店铺的后街巷子,之间只隔了两条街道。
沐朗等人也先后爬出来,这里静悄悄的,似乎非常安全,他们向前走去。
然而就在马上出巷口的两米内,林棋冰停住了脚步,一行人迅速蹲下,挤在一处公共大垃圾桶后面,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两名主播从巷口走了过去,随意向内张望一眼,一个对另一个说:“走啦,这里没人。这里和白鸽大厦附近隔着小半个主城区呢,他们还能长翅膀不成?”
林棋冰注意到,他俩胸前都佩戴着互助者的赭色针牌。
搜寻队的互助者离开了这里,林棋冰等人不敢放松警惕,他们继续向前走,捋着街角墙边,走走躲躲,手中各自预备好了武器道具。
附近的街道上,也布满了鲜血和遗骸之盒,可能是临近零点,这边又不算顶尖繁华区,所以人头比白鸽驻地中心要稀疏很多。只偶尔有道具发出的光芒在远处亮起。
今晚是个晴夜,头顶夜空遥遥能见到横竖有致的金光线条,勾勒出宽广无垠的城市俯瞰倒影,如同夜机盘旋降落前,在舷窗外所见的景象。
地球遥望着他们,它沉默悲悯,将家园的影像隔着不知多少光年投映到忏悔之城上空,凝视这些飘零在系统内的罪人。
林棋冰等人一时无话,继续向前走,穿过两条街后,那间格外宽敞的大店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街道上的各处店铺都关业了,电子锁咬住门扉,灯也熄着,不知老板和店员是躲在里面,还是逃去了不知名的方向。
有几家店铺的玻璃被打碎了,屋内空洞黑暗,十分可怖,显然是被人破门而入过。其中两家的门扇下还流出了暗红的血液。
那两家店铺的匾额上,都有消失的白鸽logo留下的灰印子。
但这不包括街上最大的店铺之一,也就是林棋冰等人所有的那间。
他们离开不过几天,光秃秃的店铺门楣上,就已经挂了匾额,上面用滑稽的字体写着:昨日派对。
在匾额之下,两扇玻璃店门竟然敞开着,里面透出温暖明亮的灯光,甚至飘散出隐约的榴莲香气。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心中感到不妙,再看过去,店内竟然晃出了两道人影。
一个不认识的互助者,以及皮百里。
皮百里单手背后,另一只手托着小方盒,里面还剩半份金黄柔软的榴莲果肉。
他正和旁边的互助者下属说着什么,对方弯腰点头,皮百里的身影一转,露出了一线寒光。
他在背后握着那柄锋利的消防斧。
林棋冰眼见着皮百里将剩下的榴莲肉倒进嘴里,又走进了店铺,却没看到所想的另一个身影。
她听见沐朗低声问:“焦糖呢,怎么没看见他……”
“可能被他们绑了?”侯志咬牙道。
互助者显然是在这蹲守他们,却一直没等来人,虽然焦糖不见了,但法理上小人偶不会出太大问题。
比较好的消息是,迟一婉和李再没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暂时安全,最起码,追捕他们的人中少了皮百里这员悍将。
林棋冰思忖着,忽然,她感觉冲锋衣衣角被人扯了扯。
回过头,却对上满脸惊喜的沐朗,一颗塑料雕刻的脑袋瓜从后面钻出来,是焦糖!
“使用者100327,晚上好。”焦糖小声说。
他身上不是人偶助手自带的连体衣,而是简单的衬衫裤子,还有系着条深色围裙,上面绣了“昨日派对新鲜榴莲”八个字。
几天不见,这小家伙居然不仅给店铺添置了匾额,还给自己换了身行头,很有店员的样子了。
不过,焦糖是从哪钻出来的呢?
林棋冰等人都愣住了几秒,焦糖被沐朗搂住脖子,他费力地说道:“使用者100327,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很危险。”
几人直起身,看了眼还在店门口逡巡张望的互助者,只能转身朝反方向离开了。
焦糖在前面引道,他好像对这里熟门熟路,带着林棋冰一行人拐了几个弯,钻进街区的巷子迷宫里。
林棋冰看这人偶男孩熟练地跨过一只遗骸之盒,又避开几滩血迹,这才想起,在他们进入主城区前,焦糖就不知道在这间店工作过多久了,他才是这一片的熟手。
“我们去哪?”她问道。
焦糖脆脆地回答:“不去哪,在这逛一下就行,还有十几分钟角斗日就结束了。”
“欸?”侯志好奇道:“那你今天一直在这逛吗?”
焦糖回头说道:“没有,我是下午才t出来的。在这条街死了第三个人之后。那些戴互助者联盟胸牌的人就过来了。我从后门溜走的。”
的确,那个时间点,林棋冰一行人刚从核电站剧本出来,在白鸽大厦旁目睹了迟一韶的陨落。
见众人陷入沉默,焦糖很期待地问:“我用这几天的营业额定制了一块牌匾,原来那块太普通了,你们喜欢吗?”
一行人想起了那块字体滑稽、点缀着星星糖和彩带装饰的夸张匾额,配色极具先锋艺术感。
想不到小人偶还挺有自己的审美风格。
也间接证实了,话多的小人偶的前任老板,生前是一位容许他释放个性的主播。
阐鸢一直没有抬头,跟在同伴的队伍里,既不看焦糖,也不看任何人,不知是否还能记起他的那位前社员。
林棋冰顿了顿,回答道:“很漂亮。做得不错。”
焦糖的塑料模特脸没有表情变化,但谁都能感觉到他高兴起来了,小家伙邀功似的拿出一枚大刺球,“我把榴莲本体也带出来了,可惜店里分装好的那批没能拿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糖规划的路线极其精准,他们险险避开了一个个陌生主播,最后,还剩五分钟的时候,焦糖拍板道:“我们可以往回走了。”
林棋冰等人正待转弯,她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砖墙的另一边传来,像是在痛苦的喘息。
本不欲理会,但声音略微耳熟,她想了想,还是顿住了脚步。
掐着角斗日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分钟,林棋冰爬上了墙头,露出一双眼睛,看过去——
是李再。
李再坐靠在墙上,单手支撑地面,无框眼镜已经不见了。他胸口起伏着,唇色苍白,身上的白衬衫被血浸透大半,那边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显然是重伤导致的失血过多。
林棋冰心中沉了沉,刚欲出声,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此刻,李再孤零零地无力坐着,在夜色中,连包扎伤口的力气都没有。
他穿越小半个主城区,来到昨日派对附近,是来找他们吗?
可是……他身边是不是少了个人。
迟一婉现在在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