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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奔跑, 林棋冰在轮船中奔跑。

    狂欢时刻不设置安全点,躲藏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到处都是苍白浮肿的活尸, 它们的活动数量比大清洗时刻要翻了两倍。

    藏在门后或柜子里的主播们被活尸找到, 就像房间中唯一那只抽屉被拉开一样轻而易举。

    “呼……呼……那个什么宝藏到底在哪啊。”小棉喘着气,双手撑在肋下,她快要跑不动了。

    林棋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的外卖app可以作弊寻人或者寻找鬼怪,但是无法定位死物。就像之前船长回答的那样,或许宝藏还藏在影音室里,可他们兜着圈跑过影音室已经不下三次,连地板砖都要撬开来看了,仍然一无所获。

    “你们觉不觉得身上怪怪的,有点疼……”林棋冰靠在楼梯底的墙边,撩开喇叭形黑色袖口, 却发现手肘上的皮肤有些松软了。

    “……”她伸手掐了一下,险些惊叫出声,因为那块皮肤竟直接被撕了下来,垂在一边,露出下面灰紫色的肌肉,她揉了揉眼睛,绷着脸没呕吐出来。

    林棋冰活动着手肘,暴露在空气中的灰紫色肌腱随着动作而舒张收缩,皮肤边缘微不可察的黄色脂肪层微微融化,甚至有滴落下来的趋势。

    这让人感觉不舒服,因为她看上去有一种用来形容人体组织的“新鲜”感,就像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的一块水淋淋的完好标本。

    莎丽和侯志同时捂住了阿乐的眼睛, 小棉低低叫了声:“天啊,我看见活的大体老师了……”

    “疼吗?”沐朗凑近了些,衣袖也挽了上去,露出和林棋冰差不多的青白色软皮,他还想学着撕一下,被承受不住这种画面的同伴们按住了。

    “不疼,没感觉。”林棋冰平静地回答。事实上,她不仅感受不到疼痛,就连正常触觉都麻木了许多,就像神经烂掉了那样,只是之前的紧张逃亡掩盖了这种变化。

    每个同伴都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或多或少的衰亡之处,不是腐烂,而是单纯地细胞凋亡,不存在发酵或者细菌真菌侵蚀,所以至少这种死气在生物层面是很干净的。

    虽然并不令人高兴。

    林棋冰说道:“一定是我们忽略的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我们的身体在死去。”

    “还能动耶。”沐朗原地跳了两下,运动功能似乎没有受损,“难道我们会变成活尸?”

    活尸?活尸。

    林棋冰的眼睛肃然一动,忽地转向墙外,不远处已有另一批活尸乘客追踪而来,她反应道:“是的,变成和那些鬼怪一样的活尸。”

    她迟钝地感到脸上有点湿,抹了一把,手却僵住不敢蹭下去,因为脸颊皮肤像湿毛巾一样黏在了手背上。

    “点支香试试呢?”她说道。

    沐朗当即擦亮打火机,燃起一支所剩无几的线香,松脂和药物的气息顿时升腾,迟一婉目不错珠地看向林棋冰,眼睛一亮,道:“冰!你脸上的皮长回去了!”

    林棋冰刚刚被自己抹烂的脸颊瞬间复原,在香雾的浸染下,那种青白肤色变成了正常的红润,同伴们身上也恢复正常。他们刚稍稍安心下来。

    可这种效果是暂时的,二十分钟后,线香熄灭还没多久,衰败特征就再一次悄然浮现。

    沐朗数了数手里的线香,道:“还剩三支,够咱们保鲜不到一个小时的。”

    林棋冰蹲在某间舱房门后,见鬼怪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带着队伍悄然蹿出,说道:“咱们得快点了。”

    侯志护卫着莎丽和阿乐,迟一婉负责拽住撕自己皮玩的阐鸢,小棉手持黑白念珠,定住一个忽然窜出来的活尸乘客,竟然正是身上刀痕累累的红丝巾女乘客。

    她睁着浑浊的双眼,衣裙上布满一道一道的盐渍,鞋边隐隐有藤壶吸附的痕迹。

    林棋冰闪身绕了过去,沐朗跟在她后面,说道:“先不说宝藏到底在影音室哪里,把它献祭给明月女神的指定地点是什么啊?两头都是未知数。简直是让咱们把一个找不到的东西,去放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地方嘛。”

    “的确。还是得从核心线索开始捋。”林棋冰点点头,她思索的目光滑过窗外,雷电仍在轰鸣,“今晚和南若他们那晚一样,是个看不见月亮的雷雨之夜呢。”

    明明看不见月亮,可每个人都在赞颂血月的现身。

    她又向前走了一段,终于下定决心,叫停了围着影音室无意义地兜圈子,说道:“我们到甲板外面看看吧。”

    舷窗的角度毕竟有限,直接头顶夜空的话,是不是找到月亮的可能性更大呢?林棋冰有一种预感,只要找到血月,就能破解所谓的“献祭之地”。

    毕竟山神庙在山里,龙王庙在水边嘛。

    林棋冰一行人说走就走,顺着楼梯前往一层,推开走廊大门后,就是外甲板了。船体仍在摇晃,几人互相拉扯着走出去,刚一露头,手中的线香就被海风吹得爆红发亮,燃烧速度陡然快了起来。

    “奇怪,怎么光打雷不下雨啊。这空气闷呼呼的,真是又潮又难受。”侯志念叨道。

    沐朗手掌兜着香头,声音被吹散在风里:“冰淇淋,照这个速度烧下去,咱们的保质期就剩二十分钟啦!”

    香雾被吹到了队伍的另外半边,林棋冰抬起胳膊,感觉腋下皮肤有点牵拉感,似乎变得僵硬,正在被她的动作撕裂,不过这抵不过湿而厚重的空气,林棋冰就算触觉失灵大半,也能感觉到无形的阻力,就像在稀胶水中划动四肢的昆虫。

    她仰头而望,夜幕中是看不到边的浓黑,乌云有生命般群群涌动,中间偶尔有雷光闪烁,曳下零散的尾巴,就像银色烟花棒一样,光亮转瞬消弭在暗沉中。

    没有月亮。

    莫非……她想错了?

    林棋冰望向脚下起伏的波浪,叹了口气,在栏杆旁转身,正待叫队友们回去,好歹能省一点线香。

    正当这个时候,甲板另一端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林棋冰抬头发觉的瞬间,正在那里寻找线索的同伴被猛拉了一下,她看清时已经在对方的禁锢中了。

    小棉被沾满蛇鳞的手术刀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从眼皮底下投来求救的目光。那只握刀的白净的手属于柳叶,他看向林棋冰,沉着脸干笑一声,说道:“都别动。否则我就要她的命。”

    底火在一边抱臂而立,渔夫帽下的视线冷淡依旧,冲众人一点头:“又见面了。”

    “你想要什么?”林棋冰的口气没什么情绪,既谈不上关心,也不算紧张,甚至有点不耐烦。

    “你闭嘴!再出一声就割了她的脖子!”柳叶将那支腐蚀过楼板的手术刀抵紧了些,换来小棉一阵颤抖,他对着她耳边冷笑道:“姓林的不准说话,你来说,之前你们是不是问船长宝藏的事了?他说宝藏在哪?”

    “我……”小棉紧咬牙关,凭空生出几分倔强来,死撑着不开口。

    迟一婉和侯志忍不住向前一t步,被底火轻描淡写地挡住,她手指一搓,几根闪着寒芒的钢针伸出,对准了想要绕后偷袭的沐朗,众人只能停在原地。

    “你以为你和他们是同伴吗?哈哈,之前他们快被我玩死了,你可是见死不救来着。”柳叶的挑拨很精准,小棉的脸色灰暗几分,情绪低落起来。

    “说吧,你和他们没情分,罪人主播有今天没明日的,多活一天不好吗?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放了你。”柳叶继续诱惑。

    小棉犹自挣扎着,她痛苦地看向林棋冰,林棋冰如柳叶命令的那样,不曾开口说一个字,只是平静注视着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甲板上很黑,柳叶并没有多注意沉默的林棋冰,正当他想继续开口胁迫时,小棉忽然说话了:

    “船长说……”

    “等等。”柳叶阴□□。

    他看了眼底火,底火自觉走到最近的迟一婉身边,保持了一个互相攻击不到的距离,她冷冷看着她:“你也说,小声告诉我。”

    迟一婉下意识想要反击,却忽然福至心灵,状似不安地将视线移向林棋冰,得到的也是点头的许可。这一切被底火看在眼里,但并不放在心上。

    听见迟一婉交出的答案后,底火有恃无恐地转身回去了,说到底,她不怕被反过来挟持,他们仗着的还是人烂心黑,哪怕这时迟一婉等人抓住底火,且不说他们下不下得了手,柳叶是不会同意交换人质的,他绝对会选择让小棉和底火同时血溅三尺。

    小棉嚅嚅道:“船长说……东西在影音室里。”

    柳叶丝毫没有放松力道,见走过来的底火点了头,知道答案对照一致,露出一丝阴险的微笑,说道:“谢谢你们的回答,不过嘛,她我就先送走了,萍水相逢生死有命,希望诸位不要介意。”

    说完,他警惕地看了林棋冰等人一眼,底火已经打开了身后的大门,柳叶刀刃直接抹向小棉的脖子。

    正待溅血之际,忽然一声鼓响,是手鼓外侧的铃铛和内部的砂砾同时震动,清脆混合着古朴的一声,突兀地从船体后角传来。

    “叮铃……沙沙……”

    这声音荡入主播们的心魂,所有人的脑袋都是一嗡,好像被人灌进了浆糊,霎时失了神。

    林棋冰已经如离弦之箭般蹿出原地,反应过来的沐朗眼睛一亮,跟着动作起来,他们才意识到,自从柳叶两人摸上甲板开始,这边就少了两个人!

    莎丽和阿乐。

    刚刚发出声音的,正是阿乐随身携带的手鼓,梦魇的手鼓。

    柳叶团伙摸出来时,莎丽最先看见,立马拉着弟弟躲起来,只是再行警告已经来不及了。

    姐弟两人一直藏在大门附近,抓住空档,猝不及防地拍响了手鼓,柳叶和底火与他们的距离最短,受到的影响也最大,约莫原地呆站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

    就是此时,林棋冰已经蹿到了柳叶和底火身前。

    她不等僵硬的二人反应,双手持刀,左手的黑色残刃一起一落,利索地敲掉了柳叶所持的蛇鳞手术刀,脚下一划,将那冒着黑烟的玩意踢到远处,再抬腿时,手上已经挡开小棉,一个飞膝砸中正待反击的柳叶的两腿之间。

    另一边,沐朗已经和迟一婉将底火围住,底火在渔夫帽下丝毫不慌,躲开迟一婉劈头而来的巨大电锯,她回身冷笑,几根银针正待刺向沐朗,就感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

    林棋冰的支援转瞬而至,她右手的蓝瓣军刀化为一道白影,朝底火的后心疾疾掷了过去。沐朗抓住底火闪避的空隙,绊住她的脚踝往下一拉,重心不稳的底火被迟一婉反手击中,电锯的发动箱重重砸在脸上,平躺的底火鼻血直流,连鼻梁都矮了几分。

    柳叶不愧为经验丰富,短短工夫已经直起腰来,额上还挂着冷汗,双手一拍,蛇鳞旋即覆盖其上,片片飘零如带毒的雪花,他因痛生怒,狞笑着朝林棋冰抓来。

    林棋冰注意到,他的双耳已经覆盖上一层薄薄的蛇鳞,看来梦魇的手鼓没法再用第二次了。

    她倒是半点都不紧张,除了两把刀,她掌心里还把玩着那枚凉凉的银圈,正是从核电站剧本中得到的戒指道具,万一有不测之况,大不了向柳叶求个“婚”好了,这可是能硬控对方一分多钟的杀器。

    柳叶扑向林棋冰,正当危急之时,他的身影猝然凝滞片刻,就好像被无形的空气墙粘住那样。林棋冰有些惊讶,看向一旁坐倒在地的小棉,黑白念珠在小棉掌中飞速旋转,不断爆发出亮光,而小棉的脸以同样的速度流失着血色。

    原来柳叶是被小棉控住了。

    显然小棉是勉强出招,没过两秒,念珠就失去凭依般坠地,她自己也被吸干最后一丝精力,支撑不住倒在甲板上。

    不过这两秒钟已经给林棋冰创造了反攻的机会,彩纸包裹的礼物盒浮现在空气中,在她的操控下速速增长,变成了一只长约两米的沉实铁砣,两头宽中间细的“工”字型,重达三百余斤,只中间留有一团小小空隙,用以满足“盒子”的定义。

    林棋冰稍喘了两口气,抹去额角的汗湿,她嘴角微微翘起,终于在控制着不耗尽精神力量的边缘,造出了这个东西。

    一根为清场量身打造的微缩版攻城锤。

    东西被稳稳架在小黄车上,林棋冰一拧油门,小黄车就不负期望地飙了出去,提速又稳又快,丝毫感觉不到上面还驼了一根大铁锤。

    柳叶站在林棋冰和甲板栏杆中间,本还想跑,却根本跑不出铁锤前头的范围,小黄车的速度太快,车头又灵活得吓人,竟将柳叶直直抵向栏杆。

    柳叶身后就是大海怒涛的拍击,他双手蛇鳞黑气萦绕,握住铁锤角力,铁锤头部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可毕竟是耐腐蚀性极高的合金,柳叶脸憋得发青也只磨掉了十几厘米厚,对铁锤而言都不算一层皮。

    “够了!住手!”柳叶被铁锤和栏杆抵在中间,感觉全身骨头都快碎了,然而林棋冰的小黄车仍没有减速,甚至有将两人一车一同推进大海的趋势。

    “没等你把这铁锤腐蚀掉,你就先被二维化了。”林棋冰拧死了车把手,好心提醒道:“你不如腐蚀一下后面的栏杆,那个比较脆,掉进大海说不准你还能活下去。”

    柳叶看了一眼,轮船摇晃加上胸腹前的压力让他眼冒金星,海潮高得差不多能拍到他后脑勺上,这种吃人的风浪,掉下去连盒都找不到,他紧咬牙关。

    “你不想杀我!你不是那样的人!”柳叶拿道具的动作被林棋冰一匕首封住,哑声嘶吼道。

    “我不想,不代表我不会。”林棋冰冷淡地回答道,但是她没有拖延太久,海风阵阵,那几根聊胜于无的线香已经拖延不了一行人衰败的进度了。她很快说道:

    “交出你身上所有道具。”

    声音轻描淡写,打劫是如此地熟练,柳叶瞪大了眼睛。

    林棋冰又将改装成废土风的小黄车向前移了移,逼出对方几声痛苦难忍的呻吟,悠悠道:“赎金,懂?我要看见你头顶冒白光。别逼我在你的遗骸之盒里找。”

    头顶冒白光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代表主播的道具背包清零,因为主播在拿取道具失败时,系统会显示【背包道具数目为: 0 】,从而产生一个白色光晕特效。

    柳叶被逼得无法,手略微抬了抬,一大堆道具凭空飞出,杂七杂八大小不一,从最迷你的绿色口香糖,到大得吓人的手术医疗包,几秒钟就堆成一座小山,直到他脑后白色光晕一闪,断断续续道:“可……以了吧?”

    不用林棋冰说话,身后的沐朗和迟一婉等人如法炮制,底火被黑色登山绳缠成了虫茧,险些让蹲在一边玩乐的阐鸢勒断了气,没一会,她身边也长出一座比柳叶那座小一号的道具山,亦是白光闪过。

    “不可以。”林棋冰微笑道。

    柳叶目眦欲裂地看向她,眼中的怨恨毒辣几乎化为刀子,林棋冰毫不畏惧,车头碾动间,对方腰腹附近传来几声闷闷的钝响,她继续道:“你接了谁的悬赏来杀我们?”

    “嘶——呃——啊!”柳叶哀嚎了一声,见林棋冰紧紧盯着自己,还是忍住不说。

    林棋冰并不着急,因为侯志已经捡起了柳叶道具堆中的线香,他们大可以再耗一会。

    “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司徒坤,你们见过吗?”林棋冰问道,语气t就像聊天一样。

    “他和你一样,据说也是个医生,不过他后来死了,是个很无聊的故事。”

    “那个剧本里只有我、沐朗和侯志,没有大碗,所以你们的悬赏里也没有大碗——就是你们发布的吧?”

    柳叶似乎宁死也不肯说半个字,不远处倒伏在地的底火忍受不住了,她的口鼻被罩在阐鸢手里,玩一种断气和放气的游戏,迟一婉拿着空掉的墨瓶喷雾在一边助纣为虐,趁她大口呼吸时盖上去,底火咳嗽着叫道:“魔医!是魔医内部发下来的任务!我们只是听吩咐罢了。”

    “叛徒!我就知道!你这个背叛成性的贱人!”柳叶嘶声怒骂道。

    魔医听上去很像一个组织,大约司徒坤和柳叶都是其中成员,底火似乎也是,林棋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点点头:“多谢。”

    随即,她一回头,侯志和沐朗走了过来,架住滑落在栏杆下的柳叶,林棋冰指了下海面:“趁他俩还没缓过来,送走吧。”

    柳叶的咒骂声还没出口,就被两个男生托起双脚,直直坠向了大海,底火也被阐鸢和迟一婉抬了起来,只是越过栏杆时,林棋冰抽回了她身上捆绑的绳子。

    “萍水相逢生死有命,希望咱们还会有重逢的那天。”林棋冰重复一遍柳叶的挑衅,拍了拍她的渔夫帽,换来冷冰冰的眼神。

    两声不太明显的“噗通”后,柳叶和底火被投入大海,身影很快变成波涛中飘摇的两个小点,一道三层楼高的大浪头拍过后,就再也看不清了。

    林棋冰转回身,示意同伴们将柳叶和底火的道具全都收起来,紧接着,她来到了甲板的另外一端。

    “冰淇淋,咱们接着做任务吧。”迟一婉跟上来说道。

    林棋冰摇了摇头:“不用,我已经找到祭祀明月女神的指定地点了。”

    “在哪?”

    林棋冰顺着栏杆走了小半圈,指向离轮船不远的一处海面,“在那。”

    众人依言看去,却全都屏住了呼吸,在那片海面上,赫然倒映着一轮血红色的圆影子,正是红色月亮。它不断被水波冲碎,又安然重组,像一只从海面另一边窥视过来的红眼睛。

    “啊?怎么会?”侯志抬头望天,使劲眨了眨眼,疑惑道:“天上只有乌云没有月亮,月亮怎么会倒映在海面上呢?”

    林棋冰轻轻叹息:“因为……你看的根本就不是天啊。”

    “那是什么?”侯志更纳闷了。

    林棋冰仰望着无边乌云,它们涌动着,夹杂阵阵雷光,“是海底。”

    “这艘轮船是沉船,我们自从上船开始,就一直倒悬在海里,下头的海面的确是海面,可是头顶的天空不是天,而是深海。而你以为的大海,其实是海上空气。”

    侯志惊呆了,林棋冰抽走他手上的线香,在他肩上拍了拍,说道:“松脂和香料,防腐的,古埃及人做木乃伊就爱用这个。”

    “现在你也好,我也好,我们所有人现在都是死人,死人才会烂掉。死人才需要保鲜。”

    “所以船上的乘客和船员都是一副溺尸的尊容,所以半世纪以来没人见过明月女神号,它早在第一次仪式后就沉掉了。”

    迟一婉忍不住问道:“那天上的云和雷电是怎么回事?”

    “啊!”小棉反应过来了,高抬起胳膊,道:“如果说天上的云是海底泥沙和鱼群,而雷电是会放电的鳐鱼之类的生物,就全都能说通了!刚才我们还在想,为什么甲板上的空气这么粘稠,为什么光打雷不下雨,因为空气就是水啊!”

    所以,他们现在是倒悬海下,隔着海水和空气的分界面,在遥遥注视脚下的血月。

    “反正也不会真死,任务完成就可以了。”林棋冰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标本”状态。

    沐朗忽然拉住了林棋冰,兴奋道:“那宝藏……之前我们去影音室没找到宝藏,但船长不会撒谎,所以宝藏的确曾经处于影音室里,只是后来……”

    林棋冰悠然点头肯定,他露出笑容,继续兴致勃勃地推理:“后来却不在了!有什么东西是我们进入影音室时在里面,之后又从影音室里出去的呢?”

    “是阿乐!”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沐朗聚集在阿乐身上,男孩有些呆滞,“确切地说,是阿乐身上的物品!”

    林棋冰走了过去,直接揭晓了答案,她安慰地一笑,轻轻取下阿乐腰后的手鼓,将它举起来。

    “沙沙,沙沙。”

    无数个硬质大颗粒在手鼓内碰撞作响。

    “沙沙,沙沙。”

    第122章

    听见了手鼓中沉润的撞击声,主播们都是一愣,林棋冰将手鼓震了震,里面沉甸甸的,莫非装的不是砂石吗?

    一个令人震惊的念头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林棋冰举起黑色残刃,征求意见地看向阿乐,阿乐别扭着,被莎丽拽了一把,莎丽说道:“没关系的,冰小姐,如果里面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就把它割开吧。”

    林棋冰点点头,拍了下阿乐的小肩膀, 保证道:“放心,我会把它复原的。”

    说完,她用刀尖撬开了手鼓侧面的银钉,一枚接着一枚,将它们拢在手里,鼓皮很快松开了一角。这手鼓不知是哪个异国的造物,不同于常见手鼓都是单面鼓,它却是双面鼓,绘有海浪般的奇异图案。

    在侧面鼓铃响动了十七八声后,林棋冰掀开了一面鼓皮,甲板上很昏暗,但众人还是被鼓皮下璀璨的光芒晃了眼睛。

    那里面满满地盛了半碗钻石,堆积在一起,每一颗都和拇指指头差不多大,流泻着莹白光泽,像一汪水银,沐朗将烛台凑近了一些,光线角度变换间,鼓中流溢出耀眼的火彩。

    这些价值无双的钻石,竟一直被晖海藏在手鼓里,放在不起眼的乐童阿乐身上!

    他当真聪明至极,谁能想到钻石不在密室,也不在保险柜里,以及任何适合藏宝的地方呢?南若团伙和一波波前赴后继的盗贼至死都不知道,他们梦寐以求的宝藏,每个午夜都会在舞会上,在所有寻宝人面前,隐秘却又堂而皇之地沙沙作响。

    “嚯……这些加起来,够买下这条轮船的了,不,足够码出一支舰队了。”侯志眼睛都看直了。

    林棋冰捧着手鼓来到栏杆边,血月依旧在波浪中沉浮,她回头说:“我倒了?”

    同伴们肉痛地闭上眼睛,或者转过脸,只有沐朗跑过来,乐滋滋地往栏杆上一趴:“倒吧倒吧,我还没见过一口气倒这么多钻石呢!”

    林棋冰笑了下,倾斜鼓身,里面的东西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去,仿佛一处钻石瀑布,被投入了海中血月的附近,不到几秒钟,那只手鼓就空了。

    “就,就完了?”小棉颤颤地问道:“连个响都没听见呢。”

    林棋冰手指灵巧,将银钉照样按回鼓侧,调整了其中几枚的松紧后,她弹了弹鼓面,声音闷脆响亮,将它递给阿乐:“还给你,谢谢啦。”

    阿乐接过去,确认完璧归赵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孩子显然更在意手鼓本身,而里面的钻石嘛,他嫌沉手还不足呢。

    也就是钻石沉没的工夫,系统提示不出意料地响起来了——

    “恭喜主播【林棋冰】完成最终任务【明月女神的祭祀】!主播方宝藏搜集进度(1/1),存活任务完成(1/1),剧情解锁度100%!”

    “各位主播请注意,剧本【血月游轮】已被通关,正在为您结算任务奖励,请稍候……”

    “主播个人通关任务完成(2/2),船长问答支线(1/1),总计奖励点券12000,主播当前点券数值为:26996。”

    “本局主播人数:9;通关人数:8。”

    “主播综合排名为:1。”

    “道具奖励正在发放……”

    林棋冰知道这需要一点时间,在甲板上散起步来,那些喧闹的灯光和鬼怪已经消失了,轮船归于沉寂,风浪渐息,一缕微光从水波之底向上,刺穿海面,融入了实则为无边深海的“夜空”中。

    天要亮了,两个世界都是如此。

    接下来是不愿面对的离别,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是林棋冰等人为数不多的能和npc朋友好好告别的机会。

    莎丽牵着阿乐被主播们围在中间,她已经知道他们身份奇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安然,看向林棋冰,真诚道:“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就要走了,我……和你们好像是不一样的。”

    “抱歉t之前利用了大家,你们就像我的朋友一样,带我和阿乐体验了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和你们度过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

    主播们纷纷摇头,上前和莎丽道别,莎丽的眼光温和清明,和大家握手拥抱。只有侯志躲在一边,像是被人定住了。

    莎丽看了一眼侯志,俏皮地微笑了一下,侯志站在不远处,目光始终跟随着莎丽,脸色比目光还要昏沉。他也回了个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再见啰,猴子先生。”艳暗的霞光爬上了莎丽发梢,她弯起眼睛,白衬衫像一朵海风中的百合。

    “猴子哥哥拜拜!”阿乐的声音天真得就像准备去度暑假。

    终于,海面上裂出万丈金光,吞噬了黑暗,周围“夜空”从墨黑转为群青,最后定格成澄澈的浅蓝,林棋冰抬起头,看见一群群斑斓的鱼在天上游弋。

    而他们脚下的明月女神号,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陈朽腐烂,甲板一寸寸失去颜色,变得脆而枯萎,轮船剧烈震荡起来,主播们就像手鼓中的钻石,被从这头掀到那头。

    “啊!要摔了!”

    “扶稳!都抓稳!”

    就在这时,林棋冰的手边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梦魇的手鼓】,是解锁船长支线的奖励,另一样则是晖海的日记本。

    【破旧日记本】

    道具等级:传奇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脆弱(1~2次)

    使用效果:追忆往昔的破旧日记本,局内使用,对准鬼怪静止一分钟后,日记本将自动出现随机页数的鬼怪介绍,包括但不限于姓名、能力特质、死因以及过往经历,免去主播查找线索的烦恼。

    (*冷却说明:每局内仅有一次使用机会。)

    同伴们的呼叫中,林棋冰轻松保持着平衡,抓紧了【梦魇的手鼓】和【破旧日记本】,后者是她本次获得mvp的奖励,也是她得到的第一件传奇级别的道具,如果她不满意,还可以使用mvp特权更换地图内的指定物品,就像上次换小黄车那样。

    只是这个日记本,应该就是本局最有价值的道具了。

    船体仍在摇晃,似乎不将主播们抖落下去誓不罢休。林棋冰看见沐朗等人紧抓着栏杆,各自都拿到了道具奖励,正聚精会神地读着说明,神色振奋。

    除了侯志,他随手将一块仿真金表塞进口袋,艰难地蹒跚前行着,伸手向莎丽,莎丽和阿乐彼此搂抱,紧紧闭着眼,显然被异常的轮船吓坏了。

    侯志像个没有保护绳的特技演员,终于有惊无险爬回莎丽旁边,他大叫:“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莎丽睁开泪眼,看见侯志递过来的胳膊,呆呆凝望着他的笑脸,刚想抓住,可就在同一秒,轮船骤然侧倾了。

    “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惊叫着被甩出船外,除了莎丽姐弟,主播们坠向海面,侯志和莎丽的手短暂地触碰到一起,却来不及交握,就被重力甩开,越分越远。

    “莎丽——阿乐——抓住我的手——”侯志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莎丽凝望着侯志,这个前所未有的保护过她的男人,她的表情忽然不再惊慌了,而是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这次真的要再见啦……”

    几道粗壮的触手从天空——或者说海底伸出,那是巨型海蛇般的肢体,来自一个遥远的庞然大物,林棋冰目力较好,隐约看清了那个东西。

    它比轮船大了十几倍,是一大团海洋动物尸体揉缠而成的肉球,其中有章鱼、贝类和死掉的海蛇,还有一条蓝鲸的尾巴支棱在其中,已经腐烂见骨。

    难道说,那个死气浓沉的庞然怪物,就是所谓的“明月女神”吗?

    林棋冰来不及思考,他们已经高坠落海,接触到海面的那一刻,空气化作海水灌入鼻腔,重力在这一瞬间倒转还原,主播们挣扎着划动四肢,游向头顶的海面。

    而明月女神号轮船,已经被腐烂海蛇卷挟着,不可挽回地沉没下去,或者换个说法,它在驶向海底。

    “莎——咕噜咕噜咕噜——”侯志的吼声化为呛水声,他是唯一一个没往上游的人,面色一狠,一个猛子往下扎潜,却被沐朗和迟一婉左右抓住,强行向海面带去。

    侯志被同伴们带着踩水上浮,头部终于冒入空气,他深吸一口,又将脸埋入水中,定定看着。

    眼球只是短暂地温热了一下,泪水不断和海水交融在一起,睁大的眼睛却忘了刺痛,侯志目送着轮船越沉越深,像个模型似的,那上面有个飘摇的白点,他紧盯着,那是被沉船带回海底的莎丽。

    最终,轮船消失在了光照不到的深处。

    侯志知道,这是他能看见她的最后一次。

    剧本即将结束,看着瞬间憔悴了好几岁的侯志,众人皆是垂头不忍,林棋冰任由自己漂浮在海面上,海浪将主播们推上一片沙滩,他们发现,这竟然是来时的那座小岛。

    第七棵树的树桩还裸露着白皮,岩石上有焚烧过贝壳的痕迹。当时谁也不知道,他们招来的是一艘载满伤心的沉船。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在脑内说了几句话,没过两秒钟,道具背包里的【破旧日记本】消失了。

    “剧本【血月游轮】即将落幕,倒计时五分钟。”

    “直播大厅已关闭。”

    “脱出程序运行中……”

    侯志蜷缩在湿衣服里,面朝大海发愣,海面空荡而美丽,却没有海鸥或者任何生灵,偶尔有一朵雪白的浪花,轻柔击碎在侯志的手边,像是一种告别。

    林棋冰踩着沙子走过去,侯志没回头,她静静蹲下,没有说半句安慰的话,而是将一件轻飘飘的东西放在侯志手里,帮他收紧了失灵的手指。

    那是一根柔软的丝带,系着一朵半红半白的百合花,很眼熟,它曾经拥抱过莎丽的长发和手腕。

    他肩膀一抽,颤抖着合拢五指,似乎怕抓不牢,又不敢太用力,声音沙哑,“林姐……”

    侯志没说谢,林棋冰也没回答,只是听见声音转头看了一眼,侯志的脸埋在百合花里,花蕊迎着海风和晨光,露珠盛放。

    他已经泪流满面。

    #

    旋转的光晕中,林棋冰眼前景物飞速破碎。

    一行人感觉自己被揉碎又重组,忍受了不知几秒钟后,他们终于在硬质大理石上站稳。

    眼前,是雪白坚实的中心广场。忏悔之城,他们回来了。

    林棋冰看了下广场大屏,他们竟在游轮剧本中度过了一周多。现在正值角斗日后的剧本高峰期,广场上主播熙攘。

    她并没有看见柳叶和底火的身影,不过按照结算人数,他们应该没死,但也伤得不轻。毕竟其他主播造成的伤害,是会被带出剧本的。

    林棋冰听见耳边沐朗劝慰侯志的声音,迟一婉跟着搭腔,阐鸢倒是安静了许多。

    小棉在一旁蹲下身,默不作声,捡起被剧本传送出来的遗骸之盒,那是苦瓜的遗物。林棋冰拍了拍她的后背,她抬头一笑:“没事的。在这里总要习惯的。”

    走下广场台阶,林棋冰等人将和小棉在这里分道扬镳。

    “我要回社团了,苦瓜没了还有报告要打,多谢大家这两天的照顾,我会记住的。”小棉不舍地看向他们,转而轻松道:“你们昨日派对的店开在黄昏街区对吧?我会去找你们买榴莲的。”

    林棋冰等人忍俊不禁,挥手送别了小棉,她不像陈界平或者之前的迟一婉那样,离开剧本还有赛博马车或豪车接送,可能因为小棉在提灯人只是底层成员。

    他们转向而行,站到路边等红灯时,迟一婉提议道:“咱们坐轻轨回家吧。”

    侯志强打着精神,抬了句杠:“大小姐还坐过轻轨呢?”

    迟一婉不高兴了,哼哼道:“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大小姐,我和我姐刚到这也是打拼过一阵的,虽然主要是我姐吧,但你瞧不起谁呢。”

    绿灯亮起,几人正欲前往轻轨站点,却被林棋冰拦住,她说道:“别坐了,这不是有人来接吗?”

    同伴们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街角,一辆色彩缤纷的货车停在那里,车窗搭出一只白衬衫的臂弯,袖口整整齐齐挽到肘部,皮肤白皙但肌腱分明。

    除了林棋冰外的大多数人还在发愣,迟一婉已经认出来了,她无知无觉地露出了微笑。

    “嗨。不认识了?”李再皮鞋落地,在无框眼镜后面温和地看过来,他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某处。

    他还是那副斯文秘书长的打扮,一眼就能看出年轻精英范,只是身后的座驾从黑色轿车变成了中小型t货车,上面用颜料画着彩色榴莲,涂鸦“昨日派对”四个大字,颇有街头摇摇车风格。

    着实有些滑稽反差。

    李再看见几人面色怪异,轻松道:“白鸽的资产都被冻结了,放心,我贡献了一部分自己的存款,还有这段时间的营业额,凑出了这辆车的首付。”

    他敲了下崭新的货厢,冲林棋冰笑出一口白牙,“我说店长,欠条我可写下了,店里得还给我啊。”

    林棋冰忍不住笑了,点点头,“肯定还你,带利息。”

    “那就上车吧,劳驾,榴莲专车欢迎各位回家。”

    主播们互相推搡着走过去,货厢里已经固定了几个软垫,就是临时座位了。李再绅士地打开副驾驶门,林棋冰却绕了个道,直接把迟一婉推了过去,自己钻进了货厢。

    “冰淇淋!”

    “我坐副驾驶晕车。”

    “你……”

    迟一婉有点不好意思,等到所有同伴都坐在货厢里后,她还在车尾忸怩,沐朗憋着笑,欠欠挥手:“我们这里人满了,你自己找地方哈,再见。”

    说完,他毫无队友情地从里面拉上了车门。

    车厢里,林棋冰等人听见副驾驶传来关门声,接着是正驾驶,引擎发动,他们不约而同地轻笑出来。

    李再开车很稳,几人在货厢里坐了一路,丝毫不觉得颠簸,这种车和轿车的操控性能可不一样,他能开得这么稳当,说明这些日子没少开这辆车送货。

    “啊……好浓的榴莲味……”侯志本就憔悴,此刻更是快碎掉了。

    林棋冰倒是沉默了,有些庆幸迟一婉没坐到货厢里来,否则,她肯定会难过的。

    李再在忏悔之城里可不算无名之辈,原第六社团白鸽的秘书长,赫赫有名的迟一韶的副手,虽然主城区是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地方,但她曾经领略过,李再往中心广场上一坐,那些应召任务的中低级主播都收了一身匪气,纷纷化身文明标兵。

    而这样一号不大不小的人物,在失去了白鸽之后,竟然开着货车送起榴莲来了。

    就算白鸽没了,李再自立门户做个独立主播,也是颇有地位和声望的,现在却进了昨日派对的小庙,林棋冰十分清楚,他不全是因为互助者联盟,更多是为了迟一婉。

    身边的沐朗打断了林棋冰的沉默,笑道:“别想啦,李再明白,大碗也明白,那是他俩自己的事,好着呢。”

    林棋冰也不想了,吐出一口气,沐朗往她旁边挨了挨,暗暗自动充当靠垫。

    车停了一下,似乎是过主城区大门的检查,被扫描的感觉淌过林棋冰全身,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滴滴”,还有一声代表违禁的“哧哧”。

    是阐鸢,他没有主城区准入证明。

    林棋冰刚想下车处理,就听见李再拿出了什么东西,似乎是早给阐鸢准备好的暂住凭证,总之,他熟练地打发了检查机器人。引擎再次发动。

    “这家伙……哕……天生做总助的料子……”侯志趴在地上。

    主播们看了过来,李再显然把辅助迟一韶的敬业精神搬到林棋冰身上了,可谁又见过蹲在榴莲车厢里的总裁大老板呢?林棋冰稳稳坐着,脸皮平静丝毫不发燥。

    货车一直一直开,开到侯志都不再干呕了,终于缓缓停下,厢门从外侧打开,迟一婉对里面几人皱皱鼻子,“下车呀,你们这些无良队长和无良队友。”

    眼前就是熟悉的店铺,林棋冰舒展身体,忽然感到久违的疲惫,焦糖站在门口,双手交握在围裙前,脆脆道:“欢迎回来,使用者100327!”

    她揉了把小人偶的脑袋,缓步走进去,同伴们也露出了放松的神情,纷纷各自找地方坐,对着食物和水猛吃猛灌,幸福得宛若升天。

    林棋冰端着一碟小烤饼,卖相不错,烤的外酥里软,还牵拉出面粉本身的韧劲,撒了一点点盐,但越嚼越甘甜,焦糖贴心地递上水:“这是我新做出来的,菜谱是使用者李再找的!”

    碳水真是令人幸福。

    她顺手签了李再的欠条,将买车的出资带利息划给他,转身对焦糖说道:“能不能研究一下,把榴莲肉塞进这个饼里?做点榴莲饼榴莲酥榴莲挞什么的?”

    这倒是个好建议,焦糖的眼睛亮了几分,是真的物理性地点亮了,他干脆不再跟着林棋冰,取了两盒榴莲肉,跑到厨房里做起新实验来,吓得侯志连鸡蛋都不煎了,直接落荒而逃。

    昨日派对一直做的是生鲜生意,虽然货品只有榴莲一种,但在李再的打点下蒸蒸日上,他们正打算批发一些其他品类的水果蔬菜呢。

    不过若是能同步做出甜品支线,那就再好不过了,起码能省掉一半仓储和进货的麻烦。

    林棋冰洗了把手,从道具背包里取出了那只【梦魇的手鼓】,它的铃铛轻轻响动,里面不再有摩擦撞击声,鼓声更加清脆有穿透力。

    【梦魇的手鼓】

    道具等级:稀有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比较坚固

    使用效果:附有亡者遗念的手鼓,敲击时会扰乱倾听者的正常思维,轻则精神恍惚,重则陷入梦魇,具体效果视倾听者的耐受度而定。对绝大多数数据实体都有效果。

    ( *冷却说明:被攻击者容易产生抗性,每十分钟内使用效果随次数递减。第十分钟零一秒刷新。)

    现在不是角斗日,在忏悔之城里,这只手鼓是不具有迷幻效用的,不过功能倒是相当实用,如果放到黑市上卖,肯定能得个大价钱。

    林棋冰给沐朗玩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来,说道:“这鼓本来要拿给老九换情报的,但现在咱们已经知道悬赏是魔医发布的了,是不是就可以自己留着了?”

    “倒是可以。”林棋冰看着手鼓,目光微微发凉,“不过整个情报交易,对我们来说都是个陷阱。”

    “真是不爽。你打算怎么办?”

    “所以,我打算拿着这只手鼓,去会会那个老九。”

    第123章

    林棋冰等人休息了没一会, 就又有新客人登门,焦糖不知从哪学到了敬业精神,伙同李再把主播们都赶进了后厅, 两人像模像样地招呼起来。

    侯志放下一大盘煎蛋, 眼神发直, 在林棋冰和沐朗旁边坐下, 林棋冰打断了他无意识戳弄煎蛋的动作,“你把冰箱里的存货全用了?”

    侯志这才低头看了一眼,盘子里十七八只鸡蛋,有的焦边已经发黑了,有的蛋黄还是流体,他一副想哭哭不出来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回过神的时候就煎了这么多……”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安慰的话已经说了太多, 她选择换一个话题,“我们预备去找找那个老九,你要一起吗?”

    找老九倒是有头绪的, 之前和李松塔签过契约, 那个二道贩子以人格担保过, 老九就住在翡翠街区三角梅路12号,和昨日派对店铺差不多是对角线位置。

    再不济,他们还可以去下水道老鼠窝找他呢,栀子老板总是能追踪到老九的。

    “老九八成是魔医放出来的钩子,专门等着钓咱的,可得把他逮住,好好摸摸他们的脉!”

    侯志把盘子往角落一推,愤愤俯下身,撩起裤腿,被底火凿过洞的膝盖还隐隐作痛,可能是心理作用造成的神经反应,他的一腔怨愤都发泄在了名叫“魔医”的组织上。

    “魔医魔医,我呸,听着就是一群变态,说不准是司徒坤死了之后,他们盯上咱要寻仇呢!”

    沐朗双手一摊,“司徒坤是路曼或者杜海荣杀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要寻仇也是找互助者联盟啊。”

    侯志敲着自己的脑袋,“你以为他们傻啊?互助者联盟那帮孙子再孙子也是排行第四的大家伙,魔医我连听都没听过,说不准是哪个不入流的小社团,估计领头的也是个弱鸡神经病!”

    林棋冰在心里摇头,在她交过手的主播里,柳叶和底火的实力绝对要排上前十,虽比不上迟一韶或皮百里,很可能只比李再弱个几分。

    能圈住那样的强手,魔医绝对不会是什么不入流的社团,更可能是由于行事诡谲作风阴暗,才没有张扬出名声。

    魔医更可能是一个小而精的社团,而司徒坤显然是极其底层的外围成员,能为喽啰的死亡而不惜代价寻仇,说明他们的组织极为紧密,共有一种疯狂凶残的个性。

    迟一婉走进来,脸上挂着未尽的笑意,她回头望了眼,这才郑重说道:“我t刚才问过李再了,魔医这个组织他听说过。”

    几人立即竖起耳朵,迟一婉接着讲:“猴子只说对了一半,魔医是个不大的社团,榜上排行在二十开外,但却称不上不入流。因为它的领袖是个神经病,不过不是弱鸡,而是个很有名的神经病。”

    “咱们都见过的一个人。”她卖了句关子。

    “谁啊?你不会说是老九吧?”侯志举着叉子叉了个空。

    迟一婉翻了个白眼。

    侯志眼皮抽了抽,看向埋头苦吃的某道身影,“我真不知道啊,咱这就长发哥一个神经病。”

    迟一婉坐下来双手放在桌上,挡开了趁着众人不注意在角落狂吃十个煎蛋的阐鸢,她把盘子拿走,扔过去一张餐巾纸,“血色鱼鳃啊!”

    血色鱼鳃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一次?

    林棋冰想起来了,就是上次角斗日,他们在广场边见过一辆失控的香槟色轿车,那辆高级轿车的主人流的血都够给路面上漆了,而车辆撞毁后里面跳出来的凶手,那个身穿夹克和灯芯绒长裤的断眉男人,就是血色鱼鳃。

    她很难忘记那种眼神,冰冷而疯狂,扫过他们的样子就像鲨鱼嗅到了血。

    一个臭名昭著的黑方高级主播,神经病杀人狂。

    “他还有个社团呢?”沐朗给开始打嗝的阐鸢倒了杯水。

    迟一婉点点头,“因为他本人的恶名太盛,所以反而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领导了一个社团。不过说起来,魔医也不算是他建立的,他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篡位者。”

    “不过那是外话了,关键的是,拿自己家放的悬赏做饵来钓鱼,就为给那个叫司徒坤的小虾米报仇,的确是那个神经病能干出来的事。”

    侯志还纠结原来的问题,“可是寻仇的话他不应该找互助者吗?说穿了还是欺软怕硬。”

    被说成“软”的一方让迟一婉很不满,她抱着胳膊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找互助者的麻烦?柳叶和底火也只是负责咱们这条支线的人罢了,另外的事自有另外的人负责。”

    “不管怎么说,我感觉血鳃这人有一种不把人命当命的疯劲,无论是敌人的、他自己的还是他手下的。”林棋冰淡淡说道。

    几名同伴纷纷点头,互助者虽然凶恶,但不至于上赶着做这么赔本的买卖,且不说柳叶两人错估了林棋冰等人的实力,被昨日派对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是血鳃还要找互助者的麻烦?那简直是让手底下的人鸡蛋碰石头,手下竟也听命。

    “李再对他们那个社团了解不多,据说基本上就没一个不疯的。”迟一婉总结道。

    林棋冰耸耸肩,“我以为他们黑方社团都沆瀣一气呢,没想到也睡不进一个被窝。黑吃黑啊。”

    “大姐。”迟一婉揉着太阳xue ,“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柳叶的来历不清楚,但底火之前可不是魔医的成员。”

    林棋冰眉毛一挑,不算惊讶,既然魔医都叫魔医了,好歹像柳叶和司徒坤那样有个医生身份或特质才对,底火的老本行却是钢针扎小人,属于和栀子差不多的巫婆流派,只不过栀子专精原始巫蛊祭祀,底火的能力更像流行的诅咒娃娃。

    “我还以为她和针灸搭点边……”她讷讷道。

    迟一婉神秘一笑,说:“不不不,底火的来头可不简单,她曾经是互助者联盟的中层成员,还是皮百里那家伙的助理兼跟班呢。”

    “那怎么又去魔医了?”林棋冰问道,心想怪不得底火的武器是钢针和长钉,这就跟互助者的穿线缝衣针图腾对上了。

    “叛逃!”迟一婉吐出了两个字,众人齐齐看过来,“底火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从互助者联盟叛逃到魔医的!”

    林棋冰了然地舒了口气,“怪不得柳叶骂她是叛徒惯犯。不过按照互助者的德行,应该全力追杀底火才对,怎么会容忍她活到今天?”

    迟一婉摇了摇头,回答道:“这就不清楚了,或许是血色鱼鳃同意罩着她吧,那疯子的实力比皮百里只强不弱呢。很可能除非伯劳鸟亲自下手,谁都没有把握能击杀血鳃。”

    “嗝——”阐鸢的蛋白质长嗝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林棋冰等人稍作休整,当即准备出发,前厅的客人已经站了一短列,焦糖应对麻利,很快清空了队伍,看来李再的营销手段很管用。

    “使用者100327,中午好,使用者李再刚刚出门送货了,他说要晚上才能回来。”

    林棋冰翻了翻账本,“订单这么火爆吗?”

    “倒也不是。”焦糖合上收银柜,头也不回地朗声道:“只是订购客户的位置相隔很远,在不同的片区和街区,所以路上要用很长时间。”

    这是个问题,光依靠李再开货车的话,这位青年才子就真被用成全日制司机了,林棋冰想着,得再开辟一种送货方法,她的外卖小黄车就不错。

    柜台上立着个黑色屏幕匣子,正巧“滴”了一声,打单的机器吐出一张票子,林棋冰撕下来,又有新客户订购榴莲肉了,只是位置很远,在主城区西南角,收货地址有个熟悉的名词。

    “翡翠街区?”林棋冰说了句,“我们一会要去那边,顺手送掉好了。”

    她在冰箱前重新看一眼单子,问道:“咱们的配送服务不是免费的吧?”她记得临走之前和李再说过定价问题。

    “不是,是根据距离计算的,超过一定数量可以减免配送费。”焦糖干脆回答。

    这个住在翡翠街区的C女士,竟然只订购了一盒新鲜榴莲肉,配送费用快赶得上商品本身定价了。翡翠街区地处西南,可离中部偏东的黄昏街区远着呢。不过主城区的大款主播无数,说不准人家有钱任性呢。

    “没记错的话,翡翠街区是几个社团的势力交界处,互助者、提灯人和另外两三个小社团都在那附近有产业圈,它差不多属于停火区,因为自身价值不高,不值得为之斗一场。”林棋冰回忆着。

    焦糖点了点头,道:“是的呢,那边的建筑都很矮,既有别墅区,也有那种廉价街区,风景倒是很不错的。”

    “行,谢谢。”林棋冰忽然想到,“蜜斯小姐哪去啦?回来都没见到她。”

    焦糖乖乖回答:“蜜斯小姐被修好了,使用者李再给她换了新腿,但具体把她派到哪去了,他没告诉我。”

    林棋冰点点头,蜜斯小姐是白鸽的遗留战斗人偶,法理上是迟一婉和李再的私产,她不会干涉他们用蜜斯做什么个人的事情。

    “一路顺风,使用者100327。”

    林棋冰和沐朗一行人当即出发,前往翡翠街区找老九顺便送榴莲,想到可能会去下水道里的垃圾酒吧和老鼠窝,她又带上了阐鸢,算是给栀子报个平安。

    几个人径直前往了最近的轻轨站,白鸽消亡后,这一片差不多全被互助者联盟吞了下来,属于势力范围边缘的边缘,等车时常能够看到身穿赭色衣服或者佩戴缝衣针徽章的主播,向他们投来各异的目光。

    有些能认出林棋冰等人的,眼神闪动着锐利,还有级别高一些的像在盯视猎物。而更多的则是漠然平淡,甚至有一名娃娃脸的年轻新人,没看懂身边老互助者的情绪,友善地对林棋冰他们笑了一下。

    林棋冰一行人不避不让,迎着那些目光,就在那一老一新不远处落座,轻轨很快发动,朝着主城区的另一边疾驰而去。

    “互助者联盟的地盘比咱们走的时候更大了。”沐朗凑近林棋冰,轻声道。

    顺着车窗看下去,主城区超过1/3的区域都招展着赭色针旗,林棋冰想到,怪不得这些互助者比之前跋扈许多。

    轻轨很快到达目的地,林棋冰等人在门边等待下车,车厢里压抑的气氛让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踏下阶梯时,侧脸又看到了那个娃娃脸主播。

    娃娃脸主播似是被老互助者训斥过了,却丝毫不畏惧,偷偷对她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林棋冰皱了皱眉,感觉对方很奇怪,转身跟上了同伴们的脚步。

    出了轻轨站再走几百米就是翡翠街区,林棋冰看了眼手机,还有二十分钟才到配送预定时间,他们向前寻找着客户C女士所在的路段,那条路的名字很特别,叫做铁线蕨路。

    “哎,冰淇淋,那是三角梅路一号吧?”沐朗指向某处。

    林棋冰的目光投向斜对面,路边每隔几米就盛放着一丛艳粉色的三角梅,仿佛石砖上长出了云霞,是黑白t灰色调中难得的亮色。

    三角梅路的住宅是临街公寓式样,不算高端,相连的门与门之间只隔了窄墙,下设几级窄台阶。街口第一家就是一号了,老九居住的十二号想必离得很近。

    “要不……先去老九家看看?反正顺路,看一眼他在不在就得了。”侯志提议道。

    林棋冰等人悄悄靠了过去,翡翠街区人口稀疏,街上基本上没有行人,她找到12号住宅,蹲在了那扇摆着陶土花盆的窗户下面。

    “花蔫了,土也干透了,他很久没回来过。”林棋冰搓了把脏兮兮的食指,沐朗递上湿巾,她抬头看了眼门上贴满的催缴单:

    “地段税和水电单子最早能找到一个月前的,这也太夸张了吧。”

    林棋冰侧身站起,探头看向屋内,只见地毯的颜色灰扑扑的,看不出是太旧了还是落了一层灰,茶几上放着一只空水杯,没有电视的电视柜边有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年轻男人僵硬的微笑。

    黑黢黢的一张脸,略显刚硬,眉头有颗大痦子,掩不住年轻人特有的青涩。

    “那就是老九?和我想的不一样啊。”迟一婉转过头,林棋冰没说话,依然目视着里面,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房间门上贴着褪色的红福字,鞋柜上有一双白线手套,和老鼠窝里老九的储物汽修箱里那双很像。

    她伸长脖子往下看,进门鞋垫子是空的,旁放了一双黑拖鞋,男款尺寸,只有这一双。

    按理说,那个照片里的年轻黑皮男人,应该就是这栋房子唯一的主人。

    可是那样刚硬青涩,甚至显得木讷的年轻人,会和市侩势利的中年羊毛卷女士处成熟人吗?听羊毛卷的口气,她和老九可是老友了。

    侯志也是男青年,以前还跟羊毛卷是邻居呢,也没见那般相熟交好。

    “一双拖鞋放门口,看来是不在家了。”她说道。

    同伴们都有些失望,看来只能去下水道垃圾酒吧碰碰运气了,这个老九难道是晓得他们活着回来,所以畏罪逃走了?

    “先去送榴莲吧。”

    林棋冰一行人离开了三角梅路12号,又向前走了几条街,终于在翡翠街区的另一端,找到了地址上的铁线蕨路。

    不同于三角梅路的紧密挤仄,铁线蕨路要开阔得多,是由连绵平实的哑光院墙,和一栋栋独立别墅组成的,而且路如其名,院墙上披挂着新绿色的蕨类植物,宛如雨林边缘。

    “ D栋,应该是左手第四座房子。”林棋冰看了眼地址,听见沐朗开了句玩笑,“ C女士怎么不住C栋呢。”

    林棋冰站在紧闭的双扇黑漆院门前,轻轻按响了门铃,电子通话器的另一边很快传来响动,她率先开口道:

    “您好,是C女士吗?我们是昨日派对榴莲店的,您订购了一盒榴莲。”

    那一端没有应声,电流噼啪两声,似是挂了通话。随即,门禁开启的声音响起,别墅大门被引擎自动拉开。

    林棋冰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客户的意思显然是让他们送进来,可到底是一个人送,还是一群人送呢?

    她本想自己去一趟算了,沉默半秒后,沐朗忽然道:“咱们一起进去吧,我感觉这栋房子怪怪的,一个人怕是有点危险。”

    听他说完,侯志小心地看了眼通话器,确认对面听不见沐朗的话后,才说道:“是啊林姐,我也觉得这阴森森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这倒提醒了林棋冰,C女士只是一个客户上传的代称,谁也不知道其真面目是女是男,在这罪人主播遍地走的地界,他们敌人不少,还是小心为上。

    更何况这位客户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通话器里半个字没讲,直接开了大门,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

    一行人走进前院,别墅大门在身后徐徐关闭,这里称得上清幽深深,草坪面积很小,修建得短而整齐,更多的是灰色铺地砂,形成了整片纯灰色块,有点像北极冻海边的岩石切面,用现代装潢的话说叫做性冷淡风格。

    而别墅楼体不大,灰色调的厚墙如同金属磨铸,给人一种高级冷感。结构紧凑整饬,窗口中等偏小,宛似几只严厉的眼睛,微微俯瞰庭院中的主播们。

    迟一婉胆大心也细,环顾四周,低声说一句:“这种构造的别墅要是隔音好,任你在里面喊劈了嗓子,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虽然忏悔之城里禁止使用攻击□□具,更禁止斗殴和人身伤害,但伤害别人的方式永远不止一种。

    林棋冰点点头,在门廊下站定,左手按响第二道门铃,右手手掌轻轻合拢,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叮咚。”

    就在这时,别墅正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林棋冰等人皆是身体绷紧,严阵以待地看向逐渐分开的门缝。

    他们看见了一张令人讶异的熟面孔。

    陈界平。

    自上次角斗日分别后,他们已经许久未见,陈界平依然是灰色发髻高挽,一副锐利的窄框眼镜,脖颈笔直的高个子,她本人并不令人惊讶,让林棋冰等人怔住的是她现在的状态。

    “不认识了?”陈界平面无笑容,扶了下眼镜,她镜框后有一块显眼的瘀伤,几乎覆盖了半边颧骨,紫红色,高高肿起了一层,狼狈极了。

    放在现实世界,这已经是毁容的程度了吧。

    林棋冰看向陈界平,对方的发髻比在剧本里时更凌乱,没了一丝不苟的样子,她扫到了陈界平的胳膊,袖子下的手背整整齐齐三道抓痕,深可见骨,血迹半干尚还红艳。

    “你订的榴莲?”林棋冰没有进去的意思,提了提包装袋,“就为了叫我们来见面?”

    陈界平的嗓音倒还是平稳傲慢,道:“正确地说,是叫你。”

    她说着,没接榴莲就转身,随手从岛台上拿起一支止血钳,钳嘴浸泡在水晶果盘的液体中,里面还泡着一堆雪白的棉球,陈界平镊起一颗,先后在脸颊和手背上点了下,那两处骇人的伤口瞬间消失了。

    染血的棉球被扔进垃圾桶,林棋冰注意到,那只垃圾桶已经半满了,堆积物透着红色。

    圆盘型的家务机器人飞来,自动在门口排出五双拖鞋,陈界平回过身,道:“请进吧,我有事拜托你,和你们。”

    “什么事?”林棋冰岿然不动。

    陈界平似乎不耐烦这种拉扯,终于卸下面具,板着脸无奈道:“进来就知道了,不会让你们白来的,有报酬,我保证。”

    林棋冰没想到有一天能从陈界平口中听到“我保证”这三个字,看来是真的有求于她。她想了想,还是换鞋进了屋子,同伴们也纷纷跟上。

    几人被陈界平领到二楼,左手第一个房间,房门紧闭着,林棋冰注意到那不是普通木门,而是一道有变形痕迹、箍了十几条钢索的金属门。她眸光微微一深。

    很安静,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嘘。”陈界平比了个动作,见林棋冰了解,转身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首先映入林棋冰眼帘的,是一颗眼珠。

    确切地说,是一颗镶嵌在白桦树皮上的眼珠,半闭着,像是在打盹。

    一个人体大小、通体覆盖白桦树皮的怪物侧卧在床上,背对着门口,灰白色树皮随着呼吸而翕动着,露出底下深红色的血肉。

    它的树节处长着眼睛,人类的眼睛,那颗眼珠恰好生长在树皮人的脊椎中央,偶尔流出植物和血腥味相掺杂的树汁,或者说眼腺分泌物。

    陈界平只给林棋冰等人看了一眼,旋即仿佛抵触什么似的,快速合上了门,带着他们走下楼梯。

    “那……是个人?”林棋冰用尽最大胆的猜测。

    “是的。”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他以为自己是树。或者他记错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以为人类长得和树一样,就这两种可能。”

    林棋冰微微睁大眼睛,“记错了,就会变成记错的样子?”

    那她洗脑自己长了八个轮子,岂不是明天就会变成东风重卡?直接碾平互助者总部了。

    “而且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真正的样子呢?”迟一婉小声道:“就算是疯子也不至于呀。”

    陈界平忽然停住脚步,略带叹息地看着林棋冰等人,指正道:

    “因为他本来是一名罪人主播。”

    “和你们一样在剧本中征战,充满潜力,前途无量。”

    “只是后来,他的污染值超过安全线了。”

    第124章

    林棋冰等人随着陈界平回到了一楼,陈界平终于想起了待客t之道,挥手让家务机器人给一行人倒上了热茶,请他们坐下。

    林棋冰将脸埋进氤氲的茶雾中,忽地问了句:“上面那个人,和你一样,都是蓝莲花?”

    陈界平回答道:“是的,不过已经是过去式了。蓝莲花和其他社团没什么不同,都有一项不成文的死规定,那就是自动剔除污染值爆表的主播,以免招致更大的伤害。”

    林棋冰没有接话, 其他几人看向迟一婉,迟一婉的反应不算平淡, 谨慎道:“我在白鸽的时候,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可能是我们的平均等级不算太高,所以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每个社团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主播的变异只关联污染值,和等级无关。”陈界平尖锐地指出:

    “应该是迟一韶女士没有告诉过你,这种事总是会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处理掉?”林棋冰放下茶杯,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楼上那个人呢?”

    陈界平的眼神波动了一下, 转瞬间恢复平静, 回答道:“社团的处理方法就是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般被称为处理室,像警方控制炸弹一样,等它自己爆炸。不过这是针对变异程度较轻的处理办法。”

    “如果污染值是骤然飙升到极高程度的,那么变异进程也会瞬间冲顶,这种就不需要处理了,也根本没办法着手。”

    “怎么说?”

    陈界平将茶水倒至满杯,轻轻敲了下杯壁,水面弹动涨破,热茶流了一桌子,转瞬被家务机器人擦去,“变异进程达到终点,失去所有人类特征,或者变成彻底的疯子,那种人——或者不能再称之为人,会在24小时内自动爆炸成一堆血肉,也可能消失,总之这种存在不会持续很久。”

    林棋冰回忆起二楼病患的样子,虽然全身长满白桦树皮,眼睛挪到了脊背上,但好歹保持着人形,说明病患的变异进程不深,难道还有挽救的可能性吗?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陈界平并不惊讶,出奇耐心地解释道:

    “所有主播的共识是,一旦污染值超过安全线,变异开始发生,就是永不可逆的状态。甚至非但不可逆,而且不可中止,会无可挽回地一步步滑向更深的变异。”

    “故而,针对变异者的研究是绝对被禁止的,无论哪一方的社团。因为很可能会导致大面积污染,造成严重后果。”

    林棋冰挑了挑眉,“那陈女士喊我们来干什么呢?”

    总不能是热热闹闹举办一场充满仪式感的葬礼吧。

    陈界平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罕见地松开了领口的第一粒扣子,让自己喘了口气,手掌一拍,两样东西凭空出现在桌几上面。

    一打卷笔刀大小的黑色小机器,和一只厚实的牛皮纸袋。

    她首先拿起一只“卷笔刀”,转到侧面,林棋冰看见里面藏了一根短针,而刀头周围是可伸缩的,有点像现实世界中的便携式采血仪。

    “这是测试污染值的专用机器,用它戳一下受测者的皮肤,我们就可以知道对方的污染值。不过法理上要经过对方同意,毕竟这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陈界平淡淡介绍道。

    林棋冰也拿起一只污染值测试器摆弄,“你想测我们的污染值用来做实验?在蓝莲花的眼皮子底下?”

    陈界平毫不掩藏道:“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林棋冰直起身,她取出蓝瓣军刀,将它放在茶几上,“上次我们约定过,下次见面时我把它还给你,现在物归原主了。”

    说完,她招呼同伴们站起来,顺便将榴莲盒子放到军刀旁边,丝毫不打算做陈界平的小白鼠。

    正当林棋冰准备道别的时候,陈界平拦住了她,面色无波道:“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你同意,就作为报酬交换给你们。”

    林棋冰停住了脚步,但她并不相信陈界平拿出的东西会诱惑到她,无非是点券金钱或者高级道具,这些东西在忏悔之城里或许人人眼热,在林棋冰看来,却更像鱼饵,需要用更大的代价来支付。

    而且,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场秘密,其中涉及蓝莲花,或者更大的漩涡,这种失控感让人觉得很危险。

    陈界平见她移来视线,淡淡站起身,说道:“我有击败互助者联盟的方法,确切地说,是除掉伯劳鸟的一个契机。没了伯劳鸟,皮百里不成气候。”

    林棋冰的重心瞬间回归脚跟,气氛凝重,她能听见迟一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林棋冰看向陈界平,理智告诉她,这个古板到苛刻的女人没有在骗她,蓝莲花的确强大到可以知道许多秘密。

    “我们需要证据。”她说。

    陈界平让他们坐下来,早有准备般拿出一只透明密封袋,里面是一小撮头发,长度二十厘米左右,漂染出的淡金色,上面还连着一小块血红色的柔软薄片,林棋冰的眼睛微微睁大,那是一块头皮。

    同伴们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们都认出来了,那是属于伯劳鸟的头发。

    伯劳鸟已经是众人认知中的顶尖强者,哪怕是击杀迟一韶那次,她那头晃眼睛的一刀切金发也丝毫不乱,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伯劳鸟受到这样惨烈的伤害呢?

    林棋冰的眸光微微暗沉,心思转动间,有了一点大胆的猜想。

    “乖乖,伯劳鸟和谁打架了?这连头发都扯下来了。”侯志喃喃道。

    陈界平迎着林棋冰的目光,冷然道:“现在只能给你们看这么多,同意还是不同意,给我一个答案。”

    林棋冰收回视线,想了想,说道:“只是测试我们的污染值吗?”

    “要先测试才知道后面怎么做。”那只密封袋消失在陈界平手里,她认真道:“你一个人测就行了,其他人不用,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阐鸢团长也测一下好了。”

    击败伯劳鸟的秘密轻挠着林棋冰的心,她想起了被互助者包围的轻轨站点,以及飘扬着赭色大旗的区域,最终,回忆定格在白鸽楼顶坠落的身影,还有那一滩滩血迹。

    在同伴们担忧的注视下,林棋冰对着迟一婉笑了笑,抬头道:“可以,我给你测。阐鸢就不必了。”

    陈界平利落答应,两人就此达成协议。她拿起那个黑色检测器,对准林棋冰递过来的指尖,轻轻一按,林棋冰只觉得指腹一麻,连疼痛都没有,那根伸缩针就离开了她的皮肤。

    “43……不,46。”陈界平低头读数,深深看了林棋冰一眼,“才过了四个剧本,你有点危险啊。就算不使用任何清洁道具,正常增长值也只有28左右。不过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因为邪祟本身就是污染值的来源,除了剧本中受到的鬼怪污染,每次进入附体状态,林棋冰还额外承受了邪祟的污染。

    林棋冰沉默,不去回应伙伴们紧盯的视线,除了沐朗,她没和任何人正面说过邪祟的事情,更没提过她的污染值无法手动清除。

    “你怎么知道的?”她不记得陈界平见过她被附体的样子。

    陈界平打开桌上的牛皮纸袋,抽出一沓照片,展开给他们看,第一张就是林棋冰站在白鸽大厦下,面白眼黑,身前矗立着诡异的黑晶树林。

    “蓝莲花接到这份情报的时候,我们内部认为这是一种非常规道具。但直到最近我开始照顾楼上那位变异者,我才发现,你身上的黑色附着物不像道具,更像是寄生体,甚至变异实体。”

    照片有很多,从不同角度拍摄了林棋冰等人在上一个角斗日和互助者交手的战斗场面,记录不算完全,但其隐秘和清晰程度令人心惊。

    蓝莲花的手眼当真深不可测。

    “你们盯上我们了?”林棋冰问道。

    陈界平态度轻描淡写,“不是盯你们,是记录互助者和白鸽的最终一战,社团也没想到我和你们会在那一天回城,我原本报备的归期在角斗日后两天。只是你们恰好早回,又恰好卷了进去。”

    “为什么要记录这种事?”

    “这是蓝莲花情报系统的一部分,可能会用于数据分析吧,太高层的事情我没有权限了解。”陈界平拿回了照片。

    显然,蓝莲花这个名为第三实为第一的社团,对待其他社团的态度,和陈界平最初对待林棋冰等人差不多,简而言之,藐视。

    无论黑白,不分成败,他们总是不干涉不在意,看待外界的眼光就像科学家观察野生动物,或许t互助者对白鸽和鸢尾的屠戮,在蓝莲花眼里只是自然界的弱肉强食。

    看陈界平的表情,他们甚至不担心刺穿了小半个忏悔之城的缝衣针赭旗有一天会落向蓝莲花,这是一种超然的自信,也是极端的傲慢。

    “说说你身上的寄生体吧,林主播,它看上去和异变差不多了,而测试结果证明,你的确正在被推向变异状态。”陈界平亲自给林棋冰续了点茶水。

    公寓剧本的事情倒不是什么必须掩藏的秘密,林棋冰看着担忧的同伴们,喝了口茶,说道:“是我进入的第一个剧本, boss是个为了招财转运而祭奠邪祟的男人,他签了一份邪恶的契约……”

    听林棋冰从她用血液签订契约,挤掉了原来旺叔的位置,一直说到邪祟跟出了剧本,偶尔在她精神力量虚弱的时候附身侵蚀,带来一种强大却疯狂的状态,陈界平看向她,故意问道:“说这么清楚,你不怕我转头就上报给蓝莲花吗?你会是个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

    “那请别忘了补充背景材料,把楼上那位病患也写进报告里,以及你私藏变异者的事情。”林棋冰客气道。

    这句回击换来了陈界平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她十指交握,说出了真正的目的:“我需要你协助我测试一件仪器,作为实验体,当然,这不会伤害你的身体。”

    林棋冰表示先看看再说。

    陈界平把林棋冰带到一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是变异病患所住房间的正下方,一进门她就看到了被金属覆盖的天花板。

    “怎么改装成这样了?”林棋冰指向那块无缝的厚钢板。

    陈界平头也不回,答道:“大直的变异形态带有白桦树特征,我只能把他放在二楼,防止……”

    “防止他向下扎根。”林棋冰接上了思路。

    两人站定在一张桌台前,上面齐整地放着两枚软金属环,略带弹性,介于手链和手环之间,外缘光滑,内缘有一圈细小的尖刺,陈界平拿起其中一只,说道:

    “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能在变异状态下保持清醒的人,也是唯一能自动解除变异的人。”

    她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测试这个抑制器,它抑制异变状态的机制并不成熟,只能算是半成品,不过可以放心,除了短暂的副作用外,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

    似乎怕林棋冰不放心,陈界平将两只手环都戴了一下,她皱起的眉头很快平顺,诚恳道:“我自己是第一个实验体。真的没有伤害。”

    林棋冰接过其中一只金属环,忽然问道:“大直……就是楼上那个变异者,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冒这种险呢?”

    在林棋冰的印象中,陈界平相当缺乏好奇心,绝对不是那种为了冒险而打破教条的人。能让陈界平违反蓝莲花甚至忏悔之城的规定,变异病患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大直是蓝莲花的预备成员。”陈界平看了眼天花板,“也是我的接班人,不过这是内部说法,用通常的话说,他是我的徒弟。”

    “三天前他从剧本中出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据说是踏入了二星剧本的鬼怪陷阱,被困超过24小时,勉强活了下来,但原本安全区内的污染值大幅骤升,突破了危险线。”

    “他从回到广场的那一刻就开始异变,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师父,祂的眼睛贴着我的眼睛,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我看到了光'。”

    这似乎涉及到蓝莲花内部的师徒关系,还有更复杂的事情,林棋冰点点头,表示了解。她在陈界平期待的目光下,戴上了那个手环。

    温润的金属包裹手腕,林棋冰感觉被一排细密的利齿咬了一口,旋即疼痛感消失,但太阳xue紧绷起来,就好像里面一根“突突”直跳的神经被抻直了。

    “什么感觉?”陈界平紧盯着问。

    “疼了一下,现在头部有点发麻,像戴了一顶很紧的帽子。”林棋冰简洁描述道。

    陈界平拿出一面镜子,林棋冰看见自己的脸色已然苍白发青,眼窝爬出细密的黑色血脉,眼球黑色蔓延。就好像邪祟被刺激唤醒了。

    但随着手腕处的金属环收紧,她的脸色由青转白,黑眼圈不甘地舒张两下后,逐渐消失在了脸上,只剩下一双瞳孔红亮如炭火的全黑色眼瞳。

    “能感受到异变吗?或者说你的邪祟寄生体。”陈界平又问。

    林棋冰试着感受了一下,那些在体内血管和神经周围缠绕的黑色晶针在收缩,它们被驱赶到心脏位置,牢牢包裹着那颗跳动的球体,只偶尔伸出一条触手试探外围。她感觉身体温暖起来,只有心脏处寒凉阴冷。

    “能感受到,在心脏附近。它们占据我的程度比之前轻了不少,不过没有完全被驱散。”她说道。

    “你试着运用一下邪祟呢?”

    “好像运用不了,它们……嗯……”林棋冰试了试,发现邪祟的运行非常滞涩,但她稍稍催动之后,一条黑色晶针构成的触腕从袖口钻了出来,“变慢了,但没消失。”

    陈界平得到答案,帮她将手环解下来,回答:“当然不可能完全消失,你以为我是监管委员会?还是系统的创造者?”

    她把人领了回去,对着正在被同伴检查全须全尾的林棋冰说道:“谢谢,起码你帮我证明了这项发明的方向是正确的。”

    手环的数据被记录后,陈界平把它放到桌几上,“麻烦你再戴一段时间,定期把效果反馈给我。如果研究和治疗有变化,还需要你再来两趟。”

    这倒是件好事,虽然是帮忙测验半成品,但手环竟真的对邪祟有抑制效果。如果陈界平的研究成功,说不定对林棋冰的好处更大,倒真省了长久以来的一桩忧虑。

    林棋冰点头同意,不用她说,陈界平将装有伯劳鸟头发的密封袋推给她,说道:“现在说这件事。”

    林棋冰等人立刻竖起耳朵,陈界平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这是在秦宫的一间包房里找到的。”

    秦宫?

    迟一婉很快反应道:“秦宫我去过一次,是主城区核心地带的一家高端酒店,说酒店可能太片面了,它是个集餐饮、酒店和娱乐产业于一体的地方。”

    “会所啊?”侯志嫌弃道。

    迟一婉哼了一声:“没那么俗气,人家提供的服务高科技着呢,里面的侍应生都是高级塑模的机械人偶,类似于赛博销金窟,幕后老板不清楚是谁,但一定来头很大。”

    林棋冰一行人的目光聚焦在陈界平身上,忏悔之城的商圈产业基本都分属各大社团,要说来头大,那不是非蓝莲花莫属吗?

    陈界平摇摇头,解释道:“秦宫和蓝莲花有关也无关,有关在于我们是它的隐秘投资者之一,无关在于我们没有权限干涉秦宫的管理。”

    “不管怎么说,可以确定伯劳鸟陷入了某种麻烦,我倾向于认为和污染值有关系。”

    陈界平说着,打开一只新的检测器,用它刺穿了装着金发和血头皮的密封袋,仪器显示出56 ,一个不祥但不至于马上变异的数字。

    “人体组织和衣物饰品离体后,污染值会释放传播到外界,从而下降一定比例,说明伯劳鸟本身的污染值远高于这个数值。”

    林棋冰看见陈界平换了一个隔绝污染的密封袋,说道:“你认为伯劳鸟不是在战斗中损伤了头皮,而是由于污染,头发在变异过程中成片脱落?”

    “是的。”陈界平漠然。

    “而且这种变异很可能是突发的,不然这东西不会落在酒店里,说明伯劳鸟当时处于紧迫状态,所以造成了这种疏漏。”她继续推导。

    陈界平赞赏地看了林棋冰一眼,将密封袋收回去,却把一张卡片交给了林棋冰,说道:

    “你的报酬。伯劳鸟的头皮我得带回去归档,这张卡借给你,伯劳鸟住过的那个房间已经被封锁了,这是正楼下那间房的房卡,期限一个月。”

    林棋冰接过去,深蓝色的卡片上印着两个汉字的logo :秦宫。

    “多谢你,我们会调查这件事的。”林棋冰和同伴们走回门口,陈界平起身送客,淡淡回道:

    “记得给我反馈实验效果就好。最好先反馈几次再去秦宫调查,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发现会给你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好。”

    林棋冰应下,临关门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站直,补了t句:“榴莲记得吃,味道好的话欢迎您下次光临,昨日派对为您服务。”

    说完这句套辞,她对着陈界平欲言又止的脸扯了下嘴角,迅速关上了别墅大门。

    侯志竖起大拇指:“林姐,牛。”

    林棋冰一行人回到铁线蕨路,外面的植物气息扫清了压抑,沐朗回头望了眼二楼别墅窗户,窗帘闭合,似乎屋主人还在沉睡,只是他们知道,那是个假象。

    D栋二楼房间根本没有窗户,房间四壁都焊死了铁板,是一只不透光不透风的牢笼,那道窗帘只是玻璃内贴的障眼物品。

    “冰淇淋,你说陈界平能治愈她的徒弟吗?”听完林棋冰的讲述,沐朗有些伤感地问道。

    还没等林棋冰回答,他们身后的别墅就传来闷闷的一声震响,林棋冰望过去,二楼那扇窗户微微发颤,像是在内部遭受了撞击,它很快平息下来。

    “接下来去哪呢?”

    “下水道,老鼠窝,看望一下栀子老板,顺便解决老九的事情。”

    第125章

    林棋冰等人离开了铁线蕨路,向着翡翠街区外面走去,他们进了条空荡无人的巷子,沐朗拍了拍阐鸢, “阐鸢先生,到你了。”

    阐鸢目光飘忽,走成了一个“ Z”字形,几乎将两侧的砖墙都摸了一遍,最后,他在井盖旁边蹲下,熟练地将红莓凝胶抹在眼睛上,一股水果酸甜混合着血腥气的味道在小巷中升腾。

    “哧哧”一声,井盖的瞳孔识别锁被解开, 阐鸢瘦长的五指抠入井盖边缘,掀开一个不见底的黑洞。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似乎钻下水道这件事对阐鸢而言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下去吧。”林棋冰率先爬下壁梯。

    她在下水道中站直身体,手机屏幕光亮驱不散黑暗,她打开外卖app ,找出自动记录过的垃圾酒吧坐标位置,离这里的距离很远。

    沐朗凑过来, “嘿”了一声, 说道:“冰淇淋,这地图导航还带下水道系统的啊?”

    下水道和忏悔之城的道路规划可是完完全全的两套网络,虽然像剧本中一样,外卖app只能导航到曾经去过的地方。

    但快速自动生成的路线表明, app的后台数据库里有完整的地图信息,只是它像个喜欢考验学生的老师,随着林棋冰的努力探索而选择性供给信息,而非一整锅饭照数端上桌给她吃。

    “是的。”林棋冰向下水道深处走去。

    那些幽微的安全灯闪烁着暗光,这里飘荡着一股阴冷潮气,大约是白天的缘故。而到了夜晚,下水道又会显得比地上忏悔之城暖和一些,很适合自定义为老鼠的人存身。

    林棋冰和沐朗并肩走在一起,迟一婉摆弄着那张秦宫房卡,不知在想什么,侯志也沉默着,似乎大家的思绪都被黑暗吸走了,只有阐鸢在最前方蹦蹦跳跳,林棋冰说道:

    “阐鸢先生好像不管从哪个井盖钻下来,都能找到垃圾酒吧的方向。”

    的确如此,阐鸢完全不用林棋冰指引,他的脚步和地图导航完全重合,竟直接引领了最短最高效的那条路线。

    沐朗在胸腔里笑了一声,旋即捂住口鼻,闷闷道:“又是这个味儿,太难闻了。”

    他们走了没几分钟,下水道里隐约出现了一股腥味,腥味让林棋冰背后发毛,这是从游轮剧本带出来的应激反应,可是这里是忏悔之城,既没有大海,也没有深海中泡发了的溺尸鬼怪。

    林棋冰举起手机手电筒,下水道顶壁被照得粼粼发亮,每隔三五米就有半透明的黏液从混凝土中渗出,量很少,但气味贯穿了整条通道。

    “上次来的时候就有这个味儿,栀子老板说过这是桩怪事,下水道时不时反刍这些黏液,也不知道打哪来的。”沐朗说道。

    迟一婉将衣领拉得老高,道:“就算忏悔之城开满的水产店,也不至于这么大味道。”

    五人纷纷加快了脚步,他们向前走了两段路,来到一处分叉口时,鼻粘膜已经麻木到难以分辨腥味了。忽然,下水道岔路的另一头走来了几道身影,直冲着他们而来。

    林棋冰熄灭了手机屏幕,和同伴们站到一边,来者脚步很快,没几秒就与他们狭路相逢,但对方显然对遮掩面目的林棋冰等人没什么兴趣,匆匆擦肩而过了。

    是三个同样埋在衣领和帽子中的人,高矮各异,但那畏缩的样子如出一辙,他们仨抬着一只长方形大木箱子,那尺寸可以说是单开门冰箱,也可以说是棺材。

    “行路发财行路发财,回见朋友。”一个略带口音的男声响起,声音有种大龄抽烟者的扁哑,但咬字又刻意轻和滑,像是害怕惊到某只不存在的耳朵。

    显然,他们是刚从老鼠窝里出来的三只“老鼠”,正带着私下交易的黑货回家呢。

    林棋冰注意到,那声音来自最末的那只老鼠,一个矮而瘦的形体,他从毛线帽子下窥来一眼,也不知看没看清,马上别开脸走掉了。

    怪人。

    林棋冰一行人继续向前走,下水道里很快只剩他们自己的脚步声,侯志嘟囔了一句:“今天栀子老板进账不错。”

    一个井盖出口的月租是五千点券,下水道人越多,生意越是兴隆,栀子的营收就越多,说不准她这桩圈山拦路的买卖比榴莲店挣钱多了。林棋冰挑了挑眉。

    转了几次弯后,林棋冰等人终于停在了一条熟悉的岔路边上,这处和下水道其他地方没有分别,只是墙壁尽头挂着一只香水瓶制作的灯泡。

    垃圾酒吧到了。

    林棋冰转了进去,在废弃电箱酒柜和长柜台之间,栀子果然站在那里,用一条被灯光染黄的干毛巾擦拭玻璃杯,她这次没抽烟,长发下的红唇忽圆忽扁,不知在咀嚼什么东西。

    “栀子老板,好久不见了。”林棋冰率先出声。

    栀子抬起头,见是他们带着阐鸢,招呼客人的商业微笑消失了,她不太欢迎地瞪了一眼某个方向,转脸对林棋冰点点头,说道:“随便坐。”

    说完,栀子的嘴唇间吐出一颗亮蓝色泡泡,在空气中膨大成半透明的蓝球,然后发出了泡泡糖炸裂的闷响。

    “剧本怎么样?”栀子端来几大杯甜滋滋的饮料,像果茶,她牙关间传来咬碎剩余气泡的声音。

    林棋冰顿了下,发现是在问她,抬头回答道:“有惊无险吧,大家都平安无事,阐鸢先生帮了很大的忙。”

    回应她的是一声甜哑的冷笑。

    众人见怪不怪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栀子针对的是谁,阐鸢坐在那已经喝空了半杯果茶,低着头,似乎根本听不见栀子的声音,或者是不敢听见。

    林棋冰不想管这种糊涂账,端起果茶抿了一口,不出所料,首先尝到的是李子的甜酸,然后是玫瑰花香,最后是一股猝不及防的火辣辣的热意,她感觉舌头被熨斗烫了一遍,酒精冒着金星在喉咙间弹跳。

    她好像听见了栀子的笑声。

    “噗,这竟然是酒,还是烈酒!”侯志说话时鼻间喷出酒气。

    沐朗敬畏地看向已经把扎啤杯喝干的阐鸢,今天出门前,这疯子蓬乱的长发被焦糖强行束在脑后了,扎成一个不长的辫子,他露出来的双颊仍然光洁如岩,没有丝毫红意。

    “所以你们今天是来干什么?”栀子用擦完玻璃杯的毛巾继续擦柜台。

    “第一是带阐鸢先生来,给您报个平安。”林棋冰的话换来一句轻呸,她并不在意,继续说道:

    “第二来找个人,顺便跟您打听一下,是一位老鼠窝的常客。”

    栀子眼珠一转,“老九?”

    林棋冰还没点头,栀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他刚走,往F13方向去了,也就十五分钟以前。”

    F13这个序列号林棋冰有印象,就是他们从翡翠街区下来的那个井盖,她震惊地直起身,旋即想到了之前擦肩而过的那三个怪人。

    “走了?”她虽然没看清那三个人的脸,但他们的体态都像有些岁数了,没一个能和老九——那个照片上的黑皮青年人对得上号的。

    林棋冰来到柜台边,给栀子看她拍摄的相框图片,问道:“里面有这个人吗?”

    她对上栀子探究的目光,补了句:“老九之前骗了我们,这是我们到他家里拍的,翡翠街区三角梅路12号,我们只是想要个说t法。”

    栀子看了两眼,挑挑眉毛,“这不是老九。”

    不是老九?

    “他不住在三角梅路的那间临街公寓里吗?”林棋冰的眼神沉了下,那就是之前卖冰箱的李松塔说谎了?

    栀子见她的目光移向老鼠窝暗门,轻松说道:“老九的确住在那,你拍的这个人的照片也和他有关系,那是他的外甥,亲外甥。”

    “那间房子看上去很久没人住过了,而且只有一双拖鞋。”林棋冰收回手机。

    “当然只有一双。”栀子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他外甥早就死了。就死在你们刚回来的那个剧本里,什么游轮来着?”

    “血月游轮。”

    “对的,就是那个。”栀子吐掉了泡泡糖,点起一支烟,道:

    “好像和什么道具有关,老九对那玩意很着魔,说什么也要淘换到。不过剧本内的信息对外封锁,具体我也不清楚,都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儿了。”

    林棋冰想起了道具背包里那只梦魇的手鼓,有些明白,却又有些难以理解。老九估计早就跑出了下水道,她看了眼将杯子拢在掌心的阐鸢,身体前倾,选择了信任眼前的女人。

    “您知道老九和魔医有什么关系吗?”

    “魔医?你说那个血色鱼鳃治下的变态社团?”栀子厌恶地皱皱眉头,好像听到了恶心的事情,见林棋冰面色严肃,反问道:

    “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说明白,别跟我云里雾里的,这有姓阐的一个说不清话的人就够了。”

    林棋冰将来龙去脉概括了一遍,简单地说,他们被老九的情报交换纸条骗进了剧本,结果发现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套中套,所谓“交易”的条件需要他们用性命来取得。

    “不太可能是老九。”栀子挥挥手,“他最怕那些社团组织之类的东西了,而且那种打他都不敢还手的性格,老兔子一只,血鳃看得上他?笑死人了。”

    栀子愿意为老九担保,这倒惊奇,林棋冰一时无话,只听对方说道:

    “老九想要那个手鼓的事不是秘密,如果你们一开剧本就被魔医的人跟进去了,说明要么是碰巧,要么是他们恰好知道了你们和老九的交易,直接掐着匹配时间蹲点了。”

    “那他为什么躲我们?”沐朗过来了,“他连家都不敢回。”

    “躲你们?假如你们说的是真的,他躲的是魔医。”栀子嗤笑一声,“想找老九的话,就去他家里,他家没有表面上你们看见的那么简单。”

    林棋冰点点头,表示感谢栀子的提点,但她思绪一转,能将小队和老九的交易信息漏出去的人,必定和老鼠窝有点关系,他们当时差不多是隔天出发,所以那个人一定在上次角斗日的夜晚或第二天上午来过老鼠窝。

    “下水道里有魔医的眼线。”她郑重地说道。

    栀子还没说话,林棋冰又解释了一句:“他们的反应太快了。不像是小道消息自然传播的速度。”

    “我这里没有接收到感应。”栀子的脸色凝重起来,褪下半只手套,扬了扬刻印满象形文字符咒的手。

    林棋冰更凑近了些,认真低声道:“如果那个人没提下水道的事情呢?他对你的禁言机制非常了解,只说我和老九的交易,不提下水道的话……”

    就可以绕过栀子的符咒,把消息传递出去。

    下水道里的垃圾酒吧和老鼠窝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不牵涉任何大社团势力,而且具有私人邀请的性质,每一个能进入这里的主播都经过栀子的甄别,林棋冰等人能来还是沾了阐鸢的光。

    林棋冰和栀子都清楚,当下水道这个隐秘交易市场浮出地面之时,就是这里灭亡的日子。

    “为了保险起见,我发给老鼠们的凝胶都是单人份,一次一取。”栀子喃喃地拿出一只小盒子,只够装一片隐形眼镜的大小,里面的剂量仅够涂抹一次眼睛。

    阐鸢手里的凝胶可是一整瓶,称得上奢侈了。

    栀子显然被这个事实惊了一下,不过她是经验丰富的老板,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指指身后的暗门,问道:

    “谢谢你,我会考虑这个问题的。你们要去老鼠窝里看看吗?”

    “不用了。”林棋冰回答,“既然老九不在,我们现在不适合到那里露面。”

    栀子点点头,又拿出一排分装好的小剂量凝胶,递给林棋冰,道:“你们拿着吧,以防有和阐鸢分头行动的时候。”

    林棋冰接过道谢,无声地叹了口气,“就不给你留昨日派对的地址了,你肯定清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或者你需要找阐鸢先生,就直接来店里吧。”

    那两名遮面的人偶保安还坐在角落,想到垃圾酒吧有他们的保护,林棋冰暗自放心了一点。

    一行人准备离去,留下了四满一空五只酒杯,阐鸢沉默着,摇晃着将杯子端去洗了,又自动擦好桌子,一副热爱劳动的样子。栀子没管他,思虑重重地站在柜台后,连索要酒资的事都忘了。

    还是林棋冰折了回去,付过钱,忽然想起问了一句:“栀子老板,最近老鼠窝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人?”

    “什么意思?”

    “就是原本经常来报道,但这两天没露面,也没到进剧本时限的。”

    栀子掐灭了香烟,轻轻吸了口气,看向林棋冰,说道:“真有一个。李松塔。他都三天没来过了。”

    #

    林棋冰一行人走在下水道里,他们的脚步声在石壁上磕碰,迟一婉快走几步,很小声地问道:“那个李松塔真的有问题?是他出卖了我们?”

    腥利的味道仍在蔓延,林棋冰回忆起李松塔那张鼹鼠般的脸,圆团团的小眼睛,显得机灵和喜气,她沉默了两秒,回答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咱们有李松塔的住址,栀子说没问题,等看看就知道了。”

    “直接去找他吗?”沐朗询问道:“他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魔医。”

    林棋冰一行人按照栀子的指引,走向了一条陌生的分岔路,大约二十分钟的沉默后,他们爬上了一处井盖,四下无人,林棋冰重新站上路面,周围是一个有些眼熟的街区。

    “哎,你们看那!”侯志揉了把眼睛。

    街口不远处,有一家店铺的牌匾发着亮,里面顾客不少,走出来的主播端着塑料杯,奶油顶盖上还装饰着裹满糖霜的小红蘑菇。

    靓甜甜特饮店!

    就是那家贩售□□饮料,把林棋冰、沐朗和侯志喝到弄出一大串乌龙,以至于注册了昨日派对社团的那家饮品店!

    林棋冰等人走了过去,那个模特头人偶店员还在里面,现在再看见他,他们颇有一种今夕何夕的感慨。

    上次来的时候,他们还是第一次进主城区的新人主播呢。

    “李松塔住在一条街外的高层公寓里,顶楼,租金相对便宜。”

    林棋冰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公告展示屏旁边,投入一张小面额点券,自动打印了一份寻租告示,转租人正是李松塔那栋楼的。

    他们很快摸到了楼下,时值傍晚,高层公寓的门厅被镀上一层昏黄,负责管理的是个机器人,不很高级的那种,钢铁骨骼塑造出一个人形,没有皮肤和样貌,身上插满电线和压力管。

    “请对准摄像头……身份验证不通过……禁止陌生访客进入本楼……”同一个声调的平板机械声传来。

    林棋冰并不意外,她将印有转租信息码的纸单举起来,放到到机器人前方,简单道:

    “我们是来租房子的,需要看看房源实体,不可以吗?”

    机器管理员用了好几秒钟消化这些信息,良久,才迟钝道:“办理暂时来访……已通过……限时30分钟……”

    说完,机器管理员的手心脱落下一枚圆碟,瓶盖大小,他将圆碟推向柜台另一侧,道:“通行凭证请收好……电梯在左手转弯处……”

    林棋冰道谢接过,电梯恰好停在一层,他们走了进去,轿厢门缓缓合上,自动播放了一段很有千禧年电子风格的轻音乐,带着些电流声,可能是迎宾程序。

    “这个凭证只能刷亮25层的电梯按键,李松塔家住在27层。”侯志怪叫道。

    沐朗也试了试,摇头道:“我能尝试修改电梯运行进程,但需要时间,而且一定会引起报警,会招来监管委员会的。”

    “25层就25层。”林棋冰按下上升按t钮。

    电梯运行速度有点慢,等到一行人来到25层走廊时,电灯已经亮了,让窗外的落日余晖更显得沉闷。

    高层公寓内部不太高级,陈设干净但不崭新,灰色消防箱和米色大块仿理石砖总给人旧旧的感觉。

    林棋冰根本没管那间待租的屋子,径直走过门外,朝走廊尽头的窗户外看了眼,下面已经是华灯初上,忏悔之城的光污染呼吸着,再打一个呵欠就能迎来夜色无边。

    而天空上,红艳的云霞环绕着赛博城邦,本来还有几分夕阳无限的意境,可宝蓝色的天穹之外,已经悄然浮现出金火纵横的轮廓,那是遥远的地球人间的夜景,让此地显得更像牢笼。

    黄昏酽酽,幽光暗淡,正是悬空爬楼的好时机。

    “走吧。咱们从外面上去。”林棋冰一只脚踩在窗棂上,半个身子探出去,任由沐朗按住她的小腿,她手中发射枪一抬,一只牵连着黑绳的钩爪就飞进了半明的夜空。

    同伴们想到了她会来这一出,但没想到做飞贼做得如此轻描淡写,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棋冰已经悬吊在攀岩绳上,熟练地向上攀爬了。

    “快一点,一会监管委员会的飞艇要巡航过来了。”

    林棋冰一连爬过两层楼,一手扒在顶楼27层的窗台外侧,另一手松开攀岩绳,从道具背包里取出一只黄色毛团,是事先从沐朗那要来的钢牙兔子,或者说镐头。

    兔牙几次张合,紧闭的窗户锁部就豁开一个不明显的小洞,林棋冰推开窗,一个拔身抬腿翻了进去。

    “那就是李松塔住的屋子了。”林棋冰指向一道门,将小镐头还给沐朗。

    最后一个侯志被拉进窗内,两腿战战地站稳之后,一行人见走廊空荡,直接来到了李松塔的门前。

    “要敲门吗?”侯志用口型问。

    “好像不用了。”林棋冰回答道。

    她指向那扇门扉,不锈钢锁眼闪着冷光,但形状似乎有些扭曲,像被挤了一下的橡皮泥。

    林棋冰眉头一皱,微微俯身,朝锁孔用力吹了口气:“呼……”

    那锁眼的形状当即坍塌,消弭成一捧细粉状的铁灰,随着气流被吹落到地上,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而原本锁孔的位置,只剩一个圆圆的空洞,显然是被破坏过的样子。

    一阵腐烂的味道从里面传了出来。

    第126章

    腐烂的味道萦绕在林棋冰的鼻腔内,略带一丝甜意,以及动物躯体发酵的恶臭,她微微皱起眉头,旁边的迟一婉犹疑道:

    “他……李松塔不会烂在里面了吧?怎么可能呢?就算他出了什么事,也应该变成遗骸之盒才对啊。”

    林棋冰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面积中等的二居室,装潢整齐但寥落,明显的公寓出租屋风格,一台和昨日派对同款的冰箱伫立在墙角,冰箱门略开了一道缝隙。

    臭味就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

    林棋冰谨慎地走进去,地面上满是肮脏印记,另一面墙上窗户大开着,灌入的风和尘土为地板上的干涸液体镀上了形状。

    她蹲身用纸巾揩了一下,灰黄色,没有血迹的颜色,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嗬,这里面的东西都烂透了。”侯志站在冰箱前。

    冰箱里的东西不多,隐约能分辨出原有的形状,两枚橙红色的薄皮软柿子,已经变成了一股甜烂的臭汤。还有一小碗的剩饭剩菜,青菜已然枯黄,分泌出一层黏糊糊的酸液。

    “栀子不是说,李松塔才失踪了三天吗?这些东西怎么能烂成这个样子。”沐朗惊奇道。

    林棋冰从底层拎出一只沉甸甸的塑料袋,泛着褐色的墨绿固液混合物,她隔着袋子捏了捏,里面的东西是长条状的,已经软得像麻花了。

    她终于认出来了, 那是几根黄瓜,看样子是从附近的生鲜超市买来的。

    “一个月前买的,一直搁在最下面,估计是忘了。烂掉也不奇怪。”林棋冰看了眼被污渍浸染的标签。

    李松塔的公寓里只回荡着他们的谈话声,显然是许久没人回来了,但凡有人也不会把环境弄成这个样子。

    林棋冰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发现冰箱的插座完好无损,但指示灯熄灭了,她回到走廊里,找到了一只外置电闸箱。

    不出所料,李松塔这一户的电闸被掀起来了,她轻轻按下去,余光一闪,房门内的灯直接亮了起来。

    “保险丝没断,电路是正常的,看样子李松塔是在一个晚上,被人从外面拉了电闸。”林棋冰回到客厅里。

    不管是被粉碎成末的门锁,还是随着电闸闭合而亮起的电灯,都显示出李松塔在起码三天前的夜晚,遭受了一次入室突袭。

    而他的失踪很可能和那次突袭有关。

    “哎,冰淇淋,这里有好多外卖盒啊。”沐朗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二居室公寓餐厨一体,沐朗蹲在垃圾桶旁,捏着鼻子,面前是摞了高高一层的外卖盒,差不多有十来只,已经散发出油荤变质的酸腐味道。

    沐朗捋着外卖盒上装订的单票,说道:“差不多就是从咱们进剧本那天开始的,看样子他一直没出过门,就躲在家里吃外卖呢。”

    “李松塔是个二道贩子,常年在下水道和各个私贩摊点活动,按道理不应该是死宅性格,他应该是怕了什么东西,连门都不敢出了。”林棋冰思索道。

    忏悔之城的时间流速和剧本内不同,林棋冰一行人在游轮剧本里看似只度过了一天一夜,但实际上忏悔之城已经过了一周半的光景。

    “最后一张的日期是哪一天?”林棋冰看向洗碗池中表面结块的脏水。

    沐朗捋到第一章,回答道:“大前天,不,是大大前天的二十三点左右。他吃了一家餐厅的外卖盒饭,三杯鸡、青菜香菇和米饭,附赠一盒辣椒酱。”

    林棋冰回忆起冰箱里的那一小碗烂菜烂饭,的确是青菜香菇,她说道:

    “那一晚十一点,他吃完外卖还剩半份,把剩菜和米饭放进了冰箱,然后刚准备睡觉,忽然灯灭了……”

    “不是我说,林姐。”侯志从卫生间里出来,嫌弃巴拉地拎着一只垃圾桶,里面除了废纸垃圾,最顶端是一只亮晶晶的包装盒。

    “这李松塔都吓得不敢出门了,还有闲心在家试用新款电子烟呢?还他大爷的是青苹果香味的。”

    “他抽烟吗?”林棋冰忽地问道,她想起李松塔那张脸,他的牙很白,咽喉嗓音也保养得不错。

    沐朗翻了翻客厅茶几和抽屉,埋头道:“应该不抽,没见有烟盒,连烟灰缸和打火机都没有。”

    水果味电子烟在侯志眼里和解闷玩具差不多,他赶紧去洗了个手,回来说道:

    “先别说抽烟的事,会不会根本没人突袭他,李松塔压根就是出门了,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电闸拉了,省点水电费啊?”

    “毕竟他真那么害怕的话,怎么可能还有闲心体验一把这玩意,心也太大了吧。”

    林棋冰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时,迟一婉的声音从某个房间里传来,叫道:“冰,你们快来看!天呐!”

    一行人赶紧跑了过去,那是李松塔的卧室,迟一婉站在衣柜旁边,手指颤颤地指向双开门底部,一道显眼的血迹从里面淌出来,已经干掉了。

    林棋冰走过去时,看了一眼旁边的双人床,床上是一条单人被,胡乱卷在床头,枕头也只有一只看来李松塔是独居没错了。

    迟一婉拉开衣柜门,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里面是空的,不见人影,只有一堆凌乱的衣服,拧缠在一起不成样子,皱巴巴的被挤到衣柜一端。

    林棋冰不觉得这是李松塔卫生习惯不好的原因。

    “怎么会有血呢?忏悔之城内不是禁止使用杀伤性道具物品吗?”侯志探过头。

    但是血迹的确是从衣柜里淌出来的,量不多,但蹭得到处都是,有些沾在衣服上,衣柜门内壁还有几个残缺的血手印。

    “应该是他自己刮的,你看这个衣架。”沐朗取下一只铁丝衣架,果然扭曲变形,裂出一处断口,用纸巾擦了擦断裂处,抹出一片红褐色印迹。

    侯志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已经失了底气,“会不会是他着急出门,没看清被衣架割伤了手?”

    林棋冰看了眼乱糟糟的衣柜内部,或挂或叠的衣物以一个特殊的形状被挤扁,她脑内自动补全了缺失物的形状,说道:

    “你们看这些衣服的样子,像不t像是曾经有个人躲在里面?体型恰好和李松塔差不多。”

    说着,她向旁边撤开半步,恰好踩到了一个东西,床底下有只拖鞋,露了个鞋尖在外面,她俯身找了下,只有这一只。

    几秒钟后,另一只在衣柜里被找到,塞在了一沓衣服中间,像是被人踢踹进去的。

    “对了,大碗,你进卧室的时候,卧室灯是开着的吗?”林棋冰问道。

    迟一婉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卧室灯是我自己打开的。”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很明了了,一个不知名的人在三天前的夜晚,从外面拉断电闸,破门而入,并且带走了躲藏在衣柜里的李松塔。

    这绝对不是一个自愿的过程,李松塔是被强行抓走的。

    “会是谁呢?而且有一点很奇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道监管委员会不知道吗?这属于严重的暴力侵害行为了。”侯志费解道。

    “那个人没犯规啊。”林棋冰回答,“他全程没有使用伤害性道具,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利器,自然不会触发禁制警报。”

    “而且我怀疑李松塔躲的不光是我们,或者根本不是我们,他躲的就是来抓他的那个人。”

    魔医。

    主播们的心中不约而同想起了这个词。

    夕阳的余烬即将落幕,最后一抹红光被投射在卧室窗台上,转瞬被灯光吞没,林棋冰等人站在陌生的房间里,陷入了沉思。

    就像之前李再说过的那样,忏悔之城里禁止非角斗日的攻击行为,但除了正面攻击以外,伤害一个人的方法还有无数种。

    “咣当——”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林棋冰等人赶到了隔壁的房间,两居室的另外一间没有床,显然是个储物室,里面杂七杂八放着一堆纸箱子,从小件的香水精油,到大件的跑步机自动锅,应有尽有。应该是李松塔走私紧俏商品的仓库。

    两只纸箱子倒在角落,里面支出了阐鸢瘦长的双腿,他弹动一下,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林棋冰和沐朗把人解救出来,扶起纸箱,里面噼里啪啦地掉出了一堆彩色小盒子。

    她捡起其中一只,塑料膜封装下面有一股清新的果香,微甜略带酸涩,上面印着青苹果的图案。

    这是一整箱未开封的青苹果味电子烟,也是李松塔没出手的库存。

    “我还是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死到临头还有闲心抽烟。难道他想试试货色吗?”侯志敲着自己的脑壳。

    林棋冰拆开一包,打开包装盒,一种淡青色闪着银光的闪粉沾在了她的手指上,像是为了增添装饰性而洒涂的珠光,一股更为浓郁的青苹果香扩散开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迎风走向客厅窗户,窗扇大开着,似乎这段时间以来都没被关闭。

    林棋冰打开手机手电筒,果然窗棂上有闪粉的痕迹,五个指头印,四个在外侧一个在内侧,没有指纹,应该戴着手套,能看出来是一只很大的手,可以判断属于男性。

    而在外侧窗框上,隐约可见一丁点血迹,和衣柜里的血痕非常相似。

    林棋冰赶回到卧室里,观察衣柜,除了凌乱的血手印外,果然还发现了两只银青色闪粉的手印,一只恰好在衣柜门上,另一只拍在衣柜内壁,大约是李松塔头部不远处。

    对比之下,李松塔的血手印有指纹,且比没指纹的银粉手印要小了两圈。

    “电子烟是凶手抽的。”林棋冰对上同伴们疑惑的眼神。

    那个凶手闯入李松塔家里后,不仅没有忙于抓捕对方,反而任由李松塔躲在黑漆漆的衣柜中。他自己则逛进了李松塔的储藏室,挑挑拣拣,最后拆了一套青苹果味的电子烟。

    甚至,他很可能是一边抽着苹果烟,一边在没有灯光的公寓里轻松漫步,让李松塔肝胆惊碎地在衣柜里发抖。他或许在品尝猎物的恐惧感,吸食猎物的财产是助兴节目。

    ——直到一只大手猛地拉开衣柜门,黑暗中喷来一口冰冷酸甜的青苹果烟雾,李松塔肯定熟悉这个味道。然后李松塔被揪出衣柜,对上了一双疯狂至极的眼睛。

    “是的,疯狂。”林棋冰断言道:“我怀疑凶手很享受这个游戏过程。”

    “为什么?”

    林棋冰指向客厅窗户,“因为他最后是带着李松塔,从27层的窗户一跃而下的。”

    “午夜零点,在主城区顶层,灯火和星光都难以照亮的地方,凶手刚刚犯下新的罪行,就像结束了平凡工作的一天。”

    “他俯瞰着无边无际的忏悔之城,咬着苹果烟,像携带猎物的老鹰或者鲨鱼一样,从27层窗户一跃而下。这跟跳楼没什么区别。”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定是个疯子。

    而和魔医扯上关系的疯子他们恰好知道一个,血色鱼鳃。

    侯志挠了挠后脑勺,艰难道:“那可是大魔头,差一点就和伯劳鸟齐名的瘟神。李松塔怎么看都是个小角色,臭二道贩子,咋可能劳动血鳃亲自来绑架呢?”

    林棋冰耸了耸肩,“可能他只是觉得有趣。”

    那么李松塔此时就算活着,人也在魔医的手掌心了。不过李松塔被抓走,也侧面证明了他很大概率和游轮陷阱事件有关系。

    但是魔医抓他能做什么呢?难不成要绑起来养到下一次角斗日再行灭口?还是直接带进剧本,一刀两断?

    林棋冰等人只能离开了李松塔的公寓,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对了,咱们的首尾怎么清理?私闯禁入楼层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不要我试着黑一下这栋楼的监控系统?我看那个机器人管理员款式挺老的,配套防火墙应该也脆脆的。”沐朗按下电梯呼叫键。

    迟一婉阻止道:“还是别冒险了吧?也就是交点罚款的事情,我这还有点券,我来承担就好了。”

    “啊?”林棋冰用纸巾擦拭着手上的散粉,“这种入室劫持事件,不应该举报给监管委员会吗?”

    ……

    林棋冰一行人走进电梯,下行至一楼,那名机器人管理员还在桌台后坐着,林棋冰站在他面前,换来一道僵硬缓慢的注视。

    “请问……您有什么需求……”机器人问。

    “2703室的租户在三天前失踪,疑似遭到劫持,请问公寓管理方了解这件事吗?”林棋冰利落说道。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机器人的死机,过了三分钟,他才缓缓开合下巴,机械脸颊后发出刻板的声音。

    “已查询……四天内的监控录像不存在异常……请您确认情况后……再行提交信息……”

    怎么可能呢?凶手先拉闸后毁门锁,一定是从走廊进入到李松塔房间里的,摄像头没有被毁坏过的痕迹,一定可以拍摄到凶手的样子啊。

    林棋冰等人愣住了,她见机器管理员反应迟钝,直接将桌台上的监控屏幕转了过来,那钢铁家伙好像生了锈,抬手阻止的动作极其卡顿,林棋冰直接点开了录像页面,时间拉到三天前的晚上。

    2703室外的走廊,灯光冰冷,一整晚都没有人出入,除了一个送外卖的兼职主播,穿着件制服马甲,将装有塑料袋的盒饭送进了2703 ,门缝一开一合,李松塔的脸在后面一闪而过。

    “不对,时间对不上,这个外卖员是晚上六点来的,李松塔吃的最后一份盒饭出餐时间是不到晚上十一点。”林棋冰发现了异常。

    机器管理员的程序似乎错乱了,他半站在空中,机械手臂和肩膀抽搐着,那双摄像头般的眼睛在眼眶内颤动,好像忽然陷入了某种bug 。

    林棋冰顾不上多想,对沐朗说道:“再往前拉一天。”

    果然,李松塔出事前一晚的六点,这个外卖员也来了,在屏幕中做着和上段录像一模一样的动作,就连李松塔接外卖时开门的幅度都完全相同。

    录像出问题了,事发当晚真正的监控视频被删除调换,顶替它的正是前一晚视频的复制版本!

    “再拉一天。”她急促地说。

    出事前两天的晚间录像恢复了正常,屏幕中送餐的变成了飞行机器人,时间点也不再是晚六点。

    而林棋冰又看了事发后直到今天的监控录像,它们无一例外地都被换成了前一天的拷贝。

    所以说,那个闯入者不仅带走了李松塔,还高明地替换了监控录像,导致低版本的公寓系统无法检测到异常,报警系统不被触发,更无从发现李松塔已经成了受害人。

    “欸,那今天的呢? t”侯志还惦记着。

    沐朗把光标拉到今天晚上,屏幕时间飞速后退,画面乱成了一片,最终定格在走廊中。

    迟一婉问了句:“好乱啊,你把时间线拉到哪了?”

    沐朗的嗓音有些发凉,“实时监控。”

    林棋冰等人眼睁睁看见,那个熟悉的外卖员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走廊里,敲开2703的门,早已失踪的李松塔开门接过。

    可他们都知道,李松塔已经不在那了,那套二居室里只有烂菜烂饭和血手印。

    两部电梯都停泊在一层,高层公寓中异常安静,在管理系统的后台内,不存在的外卖员正在乘坐不存在的电梯,去给一个不存在的人送去不存在的晚餐。

    没有异常,只有头顶电灯嗡嗡作响。

    “看来咱们不用交罚款了。”侯志叹了口气。

    是的,闯入者的手段如此高明,捎带着林棋冰等人的入侵痕迹都被抹去了。

    林棋冰转回屏幕,放弃了仍卡顿在原地的机器人管理员,转身走出公寓大门。夜色和路灯笼罩下来,隔着一条街的靓甜甜特饮店不知在举行什么活动,顾客主播们排起了长队,灯火喧闹。

    她深吸了一口沉凉夜风,空气有些发甜,不知是饮品店的糖浆,还是李松塔腐烂的冰箱气味仍萦绕在鼻腔内。

    最终,这种甜味被大脑歪曲成了青苹果的气息。

    #

    “所以,你们确认了剧本悬赏事件是个阴谋,但阴谋的关键人物被绑架了,凶手很有可能跟魔医有关?”

    李再端来一壶热茶,给沙发上的林棋冰等人各斟一杯,焦糖体贴地送上了热毛巾。

    昨日派对店内的灯光色温稍高,明亮的暖光驱散了寒意,林棋冰从热毛巾中抬起脸,回答道:

    “是的,柳叶和底火已经招供过,这件事就是魔医为司徒坤而干的,不过司徒坤也只是他们作恶的借口罢了。”

    “店长打算怎么做?”

    “我在想要不要举报给监管委员会,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发现监控录像被替换之后,我总觉得这样做会引起不好的后果,而且用处不大。”

    “聪明。”李再透过眼镜微笑,“要我说,别捅到监管委员会那里去,不会有用的。”

    李再对这种事总是很有经验的样子,他迎上林棋冰询问的目光,坦诚解释道:

    “忏悔之城里的每个角落,从棚屋区到主城区,从老旧公寓到最繁华的商圈集合地,其实有一条潜规则,那就是你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系统——也就是监管委员会设计好的。”

    “哪怕是你们路上见到一朵花,那朵花的每一片花瓣都在数据库里,从颜色到形状,以及何时盛开何时凋落,是系统有意编写的既定程序。”

    林棋冰当即了然,她仰了仰头,接着话道:“所以李松塔被绑架,或者说绑架李松塔时凶手所用的'违规'手段,毁坏门锁,调换监控录像,也在监管委员会的默认容许范围内。”

    “说得很好。忏悔之城不是无菌真空,更不是保护我们这群人的绝对安全地带。”

    李再笑了一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闪烁着悲哀的光芒:

    “林店长,千万别把忏悔之城当成家园,或者幻想它的目标在于让主播们越来越好。”

    林棋冰当然不会这么天真,但还是捧场问道:“哦?”

    “忏悔之城,本身就是一种比剧本更残酷的惩罚。它容许甚至鼓励在希望的表象下,让主播们互相赋予绝望,上演我们自己的'剧本'。”李再了决然道。

    众人沉默半晌,久到焦糖做晚饭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复而熄火装盘,饭香飘过。

    迟一婉忽然问了一句:“那我们明天应该做什么呢?难道就不管魔医的事情了吗?他们总会盯上咱们的。”

    “可李松塔的线索断了呀。”沐朗说道。

    林棋冰看了一眼角落的冰箱,“李松塔的事情延后再说,一时半会我们也找不到他,更打不进魔医内部。”

    “明天我去一趟秦宫,看看是否能查出,伯劳鸟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她眼里冷光掠过:“既然魔医能用非常规手段绑架李松塔,咱们也可以效而仿之,把一把互助者联盟的脉。”

    第127章

    昨日派对店铺已经被李再和焦糖简单装修了一遍, 一楼前厅是敞大的店铺,后厅是仓储和厨房。

    整日奔波下来,林棋冰等人都十分困倦,李再还要对一遍账本,焦糖带着一行五人上了楼。

    二楼面积宽阔,被划分为若干个房间,林棋冰和迟一婉住在一个有两间卧室和一间浴室的套房中,正对面就是所谓的“男寝”了,亦是几间卧室和一间浴室拼凑而成的。

    而最靠近阳台的空地, 被改装成了书房, 或者说工具房,两张巨大的桌台临窗摆放, 窗户西向正对街口,能看到忏悔之城的落日晚霞,景色很美。

    其中一张工作台上摆着各种小机械和黑匣子,林棋冰认出那是白鸽遗存下来的零碎,而另一张是空的,显然是为她而留。

    “我们睡觉啰,晚安。”

    “晚安, 晚安。”

    迟一婉和侯志等人打过招呼,便拽着林棋冰钻进了套间,两人的卧室紧挨着,面积不大,都被布置得很整洁。

    林棋冰把迟一婉推进浴室, 没一会里面传来了水声,还有飘来的沐浴露味道,幽幽的蓝莓香味, 显然也是李再的手笔。

    她席地而坐,疲倦感涌上头颅,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瘦削但坚硬的手推动她的肩膀,她醒来,闻到了一股冰冷的气息。

    林棋冰睁开眼睛,周围的灯光不知何时熄灭了,迟一婉穿着双怪异的长靴站在她面前,向上看去,是窄瘦结实的腰线,以及一双光裸的、在月光下泛着冷银灰色的手臂。

    奇怪,迟一婉刚洗完澡,怎么身上一点热腾腾的水汽都没有?而且那蓝莓味的沐浴露也闻不到了。

    “醒醒。”一个冷漠但熟悉、却没什么印象的声音说道。

    林棋冰蓦然警觉,倏地抬起头,对上的却不是想象中迟一婉包裹着湿发的脑袋,而是一张万分违和的面孔。

    她自己的脸。

    穿着长靴的“林棋冰”站在她身前,面无表情地垂头俯视,“林棋冰”的五官几乎和她一模一样,但似乎又十分不同,就像每一处都差之毫厘,最终组合成了一张完全给人另一种印象的面貌。

    对方更冰冷,更傲慢,也更加危险。

    加上发型和衣着气质的不同,就算是沐朗他们看见“林棋冰”,只要不仔细看脸,根本没办法发觉那是她的镜像复制体,因为除了皮囊,她们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

    “……”林棋冰坐在地上,只感觉身体万分沉重,她瞪大了眼睛。

    “你的时间到了。”

    镜像“林棋冰”漠然开口,她站在黑暗里,就像一面吊诡的镜子,对林棋冰说出了这种令人不安的话语。

    听上去就好像镜像“林棋冰”是不知何来的鬼怪,顶替了林棋冰的面容,并将掠夺她的名字、伙伴和生命。

    林棋冰的内心第一次被巨大的恐惧感包裹,她的呼吸紊乱起来,但对方的态度还是冰冷而坚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全身无力,忽然,镜像“林棋冰”的五官开始坍塌,她只听见对方冷笑一声,最后全部景象都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没头没尾的一句:

    “废物。”

    这句骂清晰地传进林棋冰的脑海。

    林棋冰一遍遍想要站起来,可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脚,她像个被断了线的木偶,歪坐在地上,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一句天籁般的声音传入黑暗,“冰淇淋,你怎么睡在地上?”

    林棋冰感觉肩膀被一双热乎乎的手扶住了,那双手摇晃着她,眼前的黑暗很快散去,她第二次睁开眼睛,周围是明亮温暖的灯光,而她自己半靠在床尾,双腿被折叠得略微发麻。

    迟一婉裹着浴袍,被毛巾帽拢住的长发飘散着水汽香味,她将林棋冰从地上拽起来,担忧道:

    “你的脸色好难看,是做噩梦了吗?都怪我,应该让你先去洗澡休息的。”

    林棋冰摇了摇头,“没事……可能因为在游轮里看过莎丽的尸体山……做了个差不多的噩梦……”

    “啊?你不会梦见自己的尸体了吧?”迟一婉问了句,转瞬拍了下自己的嘴。

    “呸呸呸,我瞎说的。快别想了,不过你想找人倾诉的话,可以和我说t说。”

    刚洗完澡的人兀自担忧着,发梢垂落一滴水珠,带着清凉滴到她手上,让林棋冰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她沉沉说道:

    “也没什么,就是梦到了另一个自己,或者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梦里骂了我两个字。”

    “什么?”

    “废物。”

    迟一婉拍了拍林棋冰的后背,宽慰道:“可能是咱们没找到老九,李松塔的线索又断了,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吧?别放在心上啦,你真的把队伍带得很好,剧本里的危险都是你一个人在扛,我们明白的。”

    想了想,迟一婉又补了句,“你真的是个好队长,或者说店长和团长,和我姐一样好的那种……”

    说完这句,迟一婉有些赧然,转头拢着头发出去了,林棋冰无声地笑了起来,那已经是迟一婉能想到的最高赞美了。

    心中阴霾散去大半,她快速钻进了浴室,刻意把水放得很热,让自己的皮肤红皱起来,蒸汽升腾,似乎这样就能离噩梦中那个冰冷的镜像更远。

    #

    一夜无梦。

    林棋冰从床上坐起来,窗外已是晨光熹微,她睡得很好,那个镜像并未再次出现,只是在迷蒙黑暗中,似乎还有一声微弱的“废物”传入她的脑海。

    她摇摇头,随手把被子四角抻平,走出了卧室。迟一婉的房门还紧闭着,林棋冰洗漱后下了楼,被厨房里的吵架声吸引了注意力。

    “焦糖,把它放下,求你了!”沐朗的声音微微发颤。

    “使用者沐朗,这种做法的营养价值最高,能量转化率最好,请不要在保养健康的路上半途而废。”小焦糖万分坚持。

    “谁跟你说做法了?”沐朗快跳起来了,“还给我!它不是菜,它是镐头,镐头!”

    “镐头是一种人类使用的工具,可以用来挖掘地面或凿动墙壁,一般属于钢铁或橡胶制品。”冷漠无情的背诵。

    林棋冰走进厨房,看见了剑拔弩张的男大学生和小人偶,小人偶焦糖系着围裙,站在一张砧板前面,旁边几只碟子放有各色香料调味品,而被按在砧板上“唧唧”大叫的毛团,竟然是钢牙疯兔镐头。

    “焦糖不知道为什么,把镐头识别成食材用品了。”看热闹的李再微笑道。

    林棋冰走过去,从焦糖手里抓过那双抖动的兔耳朵,沐朗接过去,小心翼翼拢在怀里,哀怨地看了焦糖一眼,换来小人偶无辜的表情。

    “这不是食材,是咱们店的成员,不可以吃。”林棋冰说道。

    “是的,使用者100327,我记住了。”焦糖脆脆地回答。

    “哎……你这家伙!”沐朗的眼睛又瞪大了,“那我之前跟你说的算什么?算我不存在吗?”

    沐朗愤愤不平地跟了上来,林棋冰听见李再笑了一声,他说道:

    “林店长是昨日派对注册的第一负责人,她的话对焦糖来说才是首级指令。而其他使用者的优先级没有那么高。”

    “这是什么意思?”

    “焦糖作为助手机械人偶,为了履行店员职责,他的出厂设置就是自由度很高。意思是除了第一负责人外,其他人说的话,他可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理解。”

    沐朗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志,这些想法和意志像人类一样,可能正确,也可能不正确。”

    李再温和点头,“是的。就比如你派他出去买菜做饭,他可能买回来的是荤素搭配的正常玩意,也可能买回来的是芹菜、巧克力和香蕉饼干。他需要学习。”

    “这是什么奇怪的例子?”

    李再苦笑了一下,“你们从剧本回来之前,我真的吃了两顿芹菜巧克力烩香蕉饼干。”

    好在这一天的早餐是正常的,林棋冰解决掉自己那份豆浆小笼包后,洗了把手,说道:“我打算去一趟秦宫,你们今天什么安排?”

    沐朗第一个举手,迟一婉也要求同行,侯志倒是想跟着,可李再已经当了太久司机,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客串一把货车师傅,顶顶李再的班。

    阐鸢没上桌,他躺在玻璃幕墙的角落,懒洋洋地晒太阳,身边是摞成小山的竹笼,似乎不再打算动弹了。

    “侯志去开车送货,沐朗和大碗跟我去秦宫。”林棋冰简洁地说。

    李再站起身,“我也跟你们去吧,秦宫那个地方很复杂,而且我也想看看,伯劳鸟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他们都看见了,迟一婉和李再说起伯劳鸟时,眼中闪过的那种冷光,互助者联盟这个名字对白鸽而言,已经是禁忌般的仇怨了。

    “之前陈界平讲过,污染值过高导致主播变异,一般除了现场物品附着的污染值会增高,还可能遗留下和变异特征有关的东西。”

    “比如说她那个徒弟大直,变异的现场就掉落了许多白桦树皮,还有类似泥土的黑色粉状物,不过后来确定那些粉状物是碎成渣的头发。”

    侯志问了一句,“可就算搜集到了具有伯劳鸟异变特征的物品,掌握了这种证据,也很难对她形成威胁吧?不过能摇撼互助者联盟的军心,也算对他们形成打击了。”

    这话说得很对,因为主播污染变异虽然骇人,却是忏悔之城内不变的真理。伯劳鸟也不是第一个黑方社团首领,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之前的黑方首领在疯狂中死去,伯劳鸟也注定如此,她的继任者亦会消亡。

    其实无论白方还是黑方,主播如果没有被角斗或鬼怪所杀,最终的结局都是沉沦疯狂,直到走向灭亡罢了。

    林棋冰看了一眼李再,显然李再懂她在想什么,她继续说道:

    “虽然理论上,咱们不调查伯劳鸟的污染秘密,她最终也得活到死,但这是一句废话,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

    “我不信天道轮回,如果我们站在旁边等她自然灭亡,那白鸽的仇就不算得报。伯劳鸟是互助者的心脏和大脑,我想要做的,就是在这颗大脑里插上一刀,让他们的身体彻底瘫痪。你们难道愿意给互助者联盟推出新领袖的时间吗?”

    “我只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全都完蛋。”

    她的声音在店内轻轻回响,众人陷入沉默,迟一婉攥紧了拳头,李再看向林棋冰的眼神有些悲伤,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

    “同意。”李再轻轻点头,“据我所知,变异前期特征往往和变异体的致命弱点有关。”

    他安慰地看了一眼迟一婉,继续说道:“譬如一段时间前,白鸽曾有一名资深社员被互助者诈入鬼怪领域,在伤害刺激下突发变异,好在是在剧本中,他当时变成了一只双臂长满白色羽毛的巨鸟,但鸟喙是从喉咙里长出来的。”

    “然后呢?”

    “然后他开始发狂,同行的队友没有办法,按照他最后清醒时的遗言,找准鸟类的弱点,解决了他。”

    “鸟类的弱点是什么?”

    李再的目光沉了沉,回答道:“自重轻,攻击性高但防御力弱,战斗时落地即败。所以队友们设计将鸟人拖到地面上,俘虏了他,他最后自然死于被拘禁时的发狂和爆炸。档案库是这么记录的。”

    “你好像对那个人的印象很深刻。”林棋冰意识到了什么,而迟一婉已经捂住了嘴巴。

    李再悯然道:“那位就是一韶团长的伴侣。”

    “我希望咱们能借鉴这个经验,找到伯劳鸟的弱点,并一击即中。”

    侯志拿着李再交给的订单和地图,榴莲货车一溜烟开走了。焦糖已经在做开店迎客的准备,阐鸢被套上了制服和围裙,站在柜台后充数,他看上去比焦糖还像假人。

    林棋冰一行四人出了门,乘坐轻轨前往秦宫,为了避人耳目,林棋冰换下了那件黄色冲锋衣,穿了很简单的衬衫牛仔裤,沐朗脸上多了只宽黑镜框,头发抓了起来,而李再戴了一顶棒球帽,打扮换成了街头运动风。

    迟一婉什么乔装都不用做,她今天只是没画哥特妆的黑唇黑眼线,头发随意挽起来,穿一套淡色的衣服,就连同伴都差点认不出了。

    各自褪去标志性服饰后,一路上,盯着林棋冰等人看的互助者都少了很多。

    秦宫坐落在主城区的西北侧,虽不是正中,但是一片高雅却幽静的繁华地带。

    林棋冰一走出轻轨站,就闻到了空气中飘忽的淡淡香气,不是花香,而是一种高级沙龙香氛的气味。

    “那就是秦宫了。”李再指向不远处。

    越过平整光滑如镜的街道,以及艺术品t般错落的街边建筑,秦宫的漆木巨柱分列大门两侧,极其贵气的黑檀色,随着阳光角度变换,而显现出不易察觉的图腾。

    大门是一整块透黑色的曜石晶体雕刻而成,在古朴的花纹中间,有一点曳着尾巴的蓝色光点徐徐飞行,将黑曜石大门映照得恍若全息影像,似幻还真。

    林棋冰等人经过了悬挂着电子风铃的飞檐,走入大堂,其中极为宽阔,高架梁椽之下,是黑色溜冰场般的巨大空间。

    断山似的石壁之下,矗立着身着机械铠甲的仿陶俑,每处关节内都有发亮的钢铁,仿陶俑的头发都是极细的金属丝,根根分明。

    她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就是,肯定很贵。

    也只有隶属蓝莲花的陈界平能负担得起在这种地方长期住宿。

    “欢迎光临秦宫。”一道生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林棋冰等人循声看去,磁悬浮高台之后,站着一名极为俊美的男人,他身穿交领银丝上衣,黑玉色的短发垂在额前,皮肤如同月光一样洁白。

    好完美,就像躯体的所有细节和角度,都是精心测量出来的那样。

    “住店。”林棋冰走过去,将房卡放在悬浮台上。

    “好的,请您稍等。”男人的声音非常悦耳。

    “您的房间是B-1465 ,时限剩余为29天,请收好。服务人员将带您上楼。”房卡被卡槽吐了出来,男人露出一个弧度精致的微笑。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走出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极为仿真的人偶,面庞清秀,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介于男女之间,身高178左右。

    人偶身上同样是仿古的交领衬衫,胸腹平坦,腰侧线条收紧,其下渐变为未来风连体衣,身材纤细高挑,比例比T台上的模特更为标致。

    “请您稍等,电梯马上就到。”开口也是清润的中性声音,略微低沉。

    林棋冰等人跟在人偶服务生身后,对方一束半长的黑色假发披在背后,被深红色发带低低束绑,露出凝脂般的白色脖颈,有一种古典的温柔。

    人偶服务生为他们挡住电梯门,他微微俯身,一副恭敬有节的样子。虽然这种高级场所的电梯极其灵敏,但堪称伺候的服务,还是让他们十分受用。

    电梯升到14层,林棋冰等人被一路接引到B-1465房门前,电子锁自动识别,沉重的实木大门自动开启,人偶轻轻一鞠躬,丝绸般的黑发流淌过他的脖颈。

    “您的房间到了,请随时按铃呼叫我,愿客人们住宿愉快!”

    林棋冰转过身,眼前的房间比游轮特等舱更为精致,檀头大床宽得能容纳三四个人并肩平躺,屏风绢丝素雅,另外设有矮几蒲团,以及小型山石流水布景,宫灯错落。

    虽然是理论上的单间,但宽敞胜过昨日派对的一整层楼,仿佛一座浓缩园林。

    “请问楼上是什么房型,升级的话需要补多少点券?”林棋冰状似无意问道。

    “抱歉,客人。”人偶服务生低下头,“秦宫酒店部通行会员制,本层以上都是私人套房,只为高级会员提供定制服务。”

    “高级会员?”

    人偶服务生温和回答:“主播或社团在收到秦宫总部邀请函后,就可以办理高级会员。”

    明白了,这是不伤面子地告诉林棋冰,她和她的朋友们还不够格。

    人偶服务生告辞离开,林棋冰关上门,没有多说话,沐朗已经在房间里转圈巡查起来,迟一婉好奇地看着他们,几分钟后,沐朗终于开了金口:

    “暂时没发现这里有监控痕迹,不过也可能是我们不足以察觉。”

    自从看见蓝莲花拍摄的照片后,林棋冰总是保持警惕,防范身边有人在窥视,她把这种焦虑扩散给了沐朗。

    李再和迟一婉这才明白过来,李再失笑道:“就算有也查不到的,我想秦宫还没那么闲。而且你们说过,这是蓝莲花成员的包房,真不至于。”

    林棋冰点点头,“好吧,反正我们和互助者的过节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之后被人看出端倪,我们也查得差不多了。”

    她坐在美人榻上,背对街道,底下人流稀疏。此时尚是上午,天光明亮,还不到行动的时候。

    “听那个服务生的意思,这层以上都是保密楼层,咱们肯定没办法正常散步到伯劳鸟的房间了。”

    林棋冰思索着对策,打算一入夜就再来个空中飞人表演,从窗户爬上去,看看伯劳鸟住过的房间到底怎么回事。

    一抬头,她看见沐朗坐在蒲团上,手中整理着一长条丝袜似的东西,他将它们挽在手腕上,就像撑开毛线那样。

    “这是什么?”她走过去。

    沐朗抬起头,露出笑容:“是我在游轮剧本中得到的道具奖励。”

    林棋冰仔细看去,竟是一条章鱼触腕的外皮,质地柔软,淡青色,只有手指粗细,最末端竟然有一只眼睛形状的吸盘,怪异极了,“讲讲?”

    “这个道具叫做【脱眶的章鱼之眼】,和艾希的变体有点类似,可以把它放进水管或者缝隙里,它就能顺着钻进去,然后传回最末端的画面和声音。”沐朗飞速道。

    “不过时间不长,每小时只能用一次,一次可以看和听十秒钟左右。”

    林棋冰挑了挑眉,“那不是很实用了?”

    “理论上是的。”沐朗叹了口气,“只是这东西的耐久度是十分脆弱,只要受到稍许攻击,就会被灭掉。”

    说着话,他又高兴起来,“不过用在这里很合适,我们现在上不去的话,不如顺着水管看看,伯劳鸟的房间此刻有没有人?”

    第128章

    “能行吗?这种酒店的保密措施很强的,更别说楼上是私人包房,要是随便拿个道具就能偷窥到楼上,会被投诉到倒闭吧。”迟一婉走了过来。

    沐朗摆弄着那条章鱼触腕,头也不抬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而且这种偷窥类的道具,也不太常见的呀。”

    林棋冰从浴室里返回,提着刀尖微湿的黑色残刃,另一手攥着几枚螺丝钉,她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淡淡道:

    “蓝莲花拿出的伯劳鸟的头发和头皮, 不也是从她的私人包房里找到的吗?说明秦宫并不是一道不透风的墙, 只要肯用心,必定有空子可钻。”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其实林棋冰认为,陈界平既然能给他们看证物,又恰好给了他们正对楼下的房间, 这很难是一个巧合。

    或许盯着互助者联盟的眼睛不止他们一双,既然蓝莲花能打通伯劳鸟的隐私防护,那么说不定,也顺便给后来者留了一手呢?

    就像李再说过的那样, 忏悔之城从来不是无菌真空, 它希望主播们主动上演自己的黑暗剧本。

    “来吧,已经准备好了。”林棋冰拉了沐朗一把,一行人站起身,簇拥进了宽敞的浴室。

    虽然不知楼上包房的布局如何, 但好在有水管和下水道的地方都是连通的,所以他们所在的浴室很大概率正对楼上浴室。

    林棋冰在撬开的浴缸水龙头边蹲下,黄铜水咀已经被拧下来,那里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孔洞,隐约可见水管和垫圈的边缘。

    沐朗将章鱼触腕连着眼球的那一端塞了进去,然后他将另一端捏在手里,做了个瞭望的手势,对准眼睛。

    青色章鱼皮从碰到水管那一刻开始,就逐寸变成橙红色,橙色蔓延到沐朗脸前时,他说:“视觉连通了!”

    话音未落,橙色章鱼触腕仿佛有了生命,在沐朗的心念操控下,“噌噌”自动钻入水管,那层皮管兀自蠕动扭曲,像某种患有寄生虫的长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浴缸里盘卧的章鱼皮越缩越短,李再提醒了一句:“要先到主供水管道,才能转头向上。”

    “水管里好黑啊,我看不太清。”沐朗回了一句,林棋冰拍了他一下,接过了章鱼触腕。她自从被邪祟附体后,黑暗视觉就比常人敏锐得多。

    沐朗点点头,一只手搭在林棋冰的手腕上,这应该是借出触腕使用权限的必要步骤。

    软凉的章鱼皮被扣上眼窝,林棋冰感觉自己的睫毛被黏住了,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触腕内壁。这条触腕仿佛变成了外置的视觉神经,她直接看到了另一端眼球所处的水管。

    很黑,很光滑,其中漂浮着细微气泡,它们t升浮的方向足以辨别上下。

    顺着一阵阵水流的轻微轰鸣声,林棋冰操控章鱼皮向上,由于闭上了另一只空闲的眼睛,她几乎怀疑在水管中爬行的是她自己。

    “到了吗?”沐朗的声音好像从遥远处传来。

    林棋冰的视觉来到了两层水管的连接处,“到14层和15层中间了……不对,好像真的存在一层禁制。”

    在水管上方,她看见了一层奇怪的铁丝网,凑上去才看清,竟然是两横两竖四道丝线组成的栅格,略略发亮,竟是光组成的。

    就在这时,章鱼眼球感受到了周围水体的涌动,似乎是不知哪层用户开了水龙头。不出意料,那些光丝栅格在水波中岿然不动,它们拦截的并不是水。

    这是一道防止泄密的禁制,就是不知是秦宫所留,还是互助者联盟增添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只要触动了那层栅格,就有很大概率触发警报。

    林棋冰渐渐感觉眼睛有些酸痛,正当她准备退回去,忽然,那道光丝栅格竟然从两侧被拉开了。

    她仔细看去,竟然是几条飞蛾触须粗细的黑色长丝,柔软的,在水中折射出暗淡的晶体质感,越看越像寄生在她体内的邪祟,不过是削弱纤细版。

    猝不及防地,林棋冰的手腕刺痛一瞬,她听见搭住她腕侧的沐朗惊呼道:“冰淇淋,你的手环好烫!”

    林棋冰此刻看不见的地方,那只陈界平送来做实验的金属手环,已经开始发亮发热,好像下一秒就会冒烟变红,炸成几块烙铁。

    而她的身体中,沉寂已久的邪祟蠢蠢欲动,几缕黑色长丝从心脏中探出,一路向上,竟然顺着眼睛流了出来,如化开的墨水或烟雾,进入了章鱼触腕和水管的内部。

    它们这次似乎受到了某种抑制,力量变得微弱,这几根受到潜意识催动的黑色游丝飘向了禁制栅格。

    确切地说,光丝构成的栅格不是被它们拉开的,而是在被黑色游丝接近的瞬间,仿佛火焰被寒风吹灭那样,瑟缩着朝两边退去。

    时间在流逝,林棋冰不敢耽搁,催动章鱼触腕继续向上,在转经一连串分岔细水管后,她感受到一阵水压的挤迫,最终挤进了湿润但空洞水龙头。

    15层浴室的瓷浴缸就在眼皮底下,白瓷有些发沉,这里似乎缺少光线。

    她刚想从这个黄铜制品里钻出“眼睛”,就听到了电子锁开闸声,然后是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有点磕磕绊绊,像是站立不稳。开门关门的响动后,随即而来的是聊天的声音。

    “是我,这两天怎么样?”一个耳熟的男声,声线有点像萨克斯的中音,沙哑又明亮。

    另一个女声回答,态度谦和中带着犹疑,同样耳熟,“副团长,一切都好。我们把房间打扫了很多遍,没有秦宫的服务人员进来过。”

    “辛苦了,等回去有奖。”男声的语气痞到轻佻,似乎他日常说话很习惯带笑,表象之下,却有难以忽略的威势。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把东西都收集好,别开灯,离开后也别看天空。”

    “是的,皮副团长。”女声恭敬回答道。

    林棋冰攥着章鱼触腕的手指紧了紧,她这才想起来,说话的人竟然是皮百里和路曼。

    看样子伯劳鸟已经不在楼上了,而路曼被发派来打扫现场,皮百里或许负责看守和监管,所以时不时从外面来检查一趟。

    皮百里让路曼收集的“东西”是什么?他又为何嘱咐路曼不要开灯,离开后也不准看天空呢?

    难道是伯劳鸟异变造成的某种影响吗?

    林棋冰还待继续探查,她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大约皮百里离开了,而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她感到有两点很奇怪。

    第一,为了楼层隔音,这种高级酒店不是普遍铺设地毯的吗?陈界平这间房就几乎铺满了素面手工地毯。

    第二,路曼走路的声音似乎和之前不一样,脚步快慢不一,节奏很乱,就好像第一次学穿高跟鞋那样,站不稳当似的。

    章鱼触腕时效到了,它在林棋冰手中逐渐萎缩,如同脱水,表皮干瘪了下去,它脱离了林棋冰和沐朗的控制,自动速速变短,几秒钟就缩回14层浴室,被浴缸空洞吐了出来。

    “得过一小时才能继续用了。”沐朗将它盘了起来,收回到道具背包。那东西一离开水管就从橙红色变回了淡青色。

    林棋冰定了定神,那些黑色游丝已经缩回了身体,她抚摸着腕上的手环,那条金属还在隐隐发热,内圈的利齿咬噬着她的皮肤。

    “大碗说得没错,水管内有禁制,不知道是秦宫做的,还是互助者留下的。”她和同伴们回到房间。

    “浴室门口有人,我没敢冒头,但是听见了两个人说话,是皮百里和路曼。”

    她将听到的对话简述一遍,皮百里大家都认得,但没想到李再和迟一婉对路曼也有印象。

    “我记得她,就是穿红裙子的那个,角斗日那天就是她和另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主播拦过咱们的路。”迟一婉很快反应道。

    李再点点头,“路曼这个名字我也听说过,不是什么大人物,最近才出现在互助者联盟里的,但晋级速度很快,已经快到C级了,前段时间互助者屠过一个中星剧本,里面就有她。”

    他补了一句:“据说路曼不是主要下杀手的那个,只是辅助,但没想到她竟然是和林店长小沐侯志同一批的新人。真可怕。”

    “她现在这么有名吗?”沐朗讶异道,显然对公寓里路曼那张惶然的脸记忆犹新。

    林棋冰倒是不吃惊,淡淡道:“路曼比我们更适合这个地方。”

    从游轮剧本返回后,林棋冰已经正式升级为C级主播,跻身于中级主播行列。这还是有数次MVP加成的结果。而路曼竟也碰到了C级的门槛。

    料想当初是杜海荣将路曼引荐带入了互助者联盟,不过今日看来,路曼的地位很可能已经超越了杜海荣。

    “不提她了。”沐朗叹了口气,“不过说起来,伯劳鸟派人在楼上收拾首尾也不奇怪,可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导致路曼不能开灯,也不能看天空呢?”

    “我的意思是,这会不会和伯劳鸟的变异方向有关?”

    这倒说到点子上了,林棋冰思索了片刻,忽然抬头说道:“不开灯……不看天空……难道伯劳鸟的变异和光或者鸟有关?”

    李再摇了摇头,说道:“很难确定,除非我们亲眼看见,因为很多时候主播的变异是不符合常规常理的,也就是会变成想象范围外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一只长满牙齿的大车轮,沾到口水的人会感觉自己被无数个声音议论,污染值骤增。比如一把镶嵌着无数只眼睛的电脑椅,被看到的人也会陷入眩晕,甚至直接猝死。总之不属于植物或者动物范畴。”

    “总感觉前面那个在现实世界造过谣,后面那个在现实世界是个被领导监控的加班狂。”沐朗打了个抖。

    林棋冰来了精神,问道:“那么总的来说,不管变成什么东西,变异者和其附着物总会带有污染性吧?就是会通过自己的特征来影响其他主播?”

    “非常正确,就是这个意思。”

    “联想到天空和电灯,伯劳鸟的异变方向会不会和光有关?毕竟灯会发光,天上的太阳星星月亮也会发光。就像你说的那样,被这种光照到的人……不,是看到这种光的人,就会被污染?”

    林棋冰一拍大腿,接着自己的话说道:“而路曼在房间里跌跌撞撞,走不成直线,可能就是因为她戴着眼罩,不敢让光进入眼睛!”

    很有道理,清理这样危险但私密的房间,就需要那种有能力但可以被牺牲掉的下属,路曼很符合条件。

    李再和沐朗等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林棋冰的猜测的确很有可能,过了两秒,沐朗难得严肃地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了,搞一点眼罩或者遮阳伞之类的东西,防止被可能有害的光照到。”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迟一婉拽了把头发,有点苦恼,“如果直接用章鱼t皮去看房间里的样子,我们会被污染吗?”

    “会的。”回答他的是沐朗,“【脱眶的章鱼之眼】没有防御或者清洁特性,它只会如实将画面直接传入你的视网膜,隔绝不了污染。”

    听到这里,林棋冰深感自己冒险过度,如果没藏在水龙头里,直接将末梢眼球探出了浴室,就算不会被路曼发现,万一不小心看到了带污染的光线……

    她的污染值可没法手动清除,说不定就要和大直作伴去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给这东西戴个眼镜吧?戴了还怎么钻水管?”迟一婉叹了口气。

    林棋冰顿了一下,说道:“过一小时再探一次,只听不看。至于房间里到底有什么,我估计他们不会直接聊出来,我们还是得想个办法潜入进去……”

    “怎么潜入?黑掉秦宫的系统吗?这不可能的。”

    “是啊,而且咱们根本拿不到伯劳鸟私人包房的房卡。”

    “房间里是只有一个路曼,互助者联盟一定会派其他人守在门口的,皮百里也会不定期回来检查。”

    众人都沉默了,齐齐看向林棋冰,等待她给出一个说法,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怎么拿不到?路曼和皮百里手里不都有房卡吗?如果我们能想想办法……”

    “现在不是角斗日,想要无声无息地劫了皮百里很难。”迟一婉有些茫然,她下意识问道:“路曼的话……她会离开房间吗?”

    回答她的是李再,他扶了下眼镜,想通了林棋冰提议的可能性,说道:

    “理论上,长时间待在具有污染的房间内,会影响精神和身体,所以不排除路曼被允许出门透气的可能性。”

    “而且据我所知,这种影响很难被道具消除,最好的方法就是换个环境,让大脑自动代谢掉那些边缘污染粒子。”

    林棋冰补充道:“而且,就算她不出门,也会有人给她送饭和补给。伯劳鸟身体情况有变,联盟内部的事情肯定多赖于皮百里,他不会有那么多时间给路曼当外卖小哥。”

    故而能接触到路曼的,会是秦宫的人偶服务员,或者其他实力不如皮百里的互助者。

    “鉴于黑掉秦宫的人偶服务员,难度不比抢劫互助者更低,所以我还是倾向于从路曼身上下手。”

    林棋冰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道:“先想个办法盯紧路曼,摸清她的行踪吧。”

    #

    秦宫斜对面,风琴餐厅。

    “我们还要在这蹲多久,这里的东西好难吃,而且很贵……”沐朗托着下巴,面前是一只三层的描金花瓷点心盘。

    “这么贵,难吃就对了,这样才能吃久一点,不用浪费第二份的点券。”

    林棋冰坐在他对面,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向街道上来往的主播,她抿了口热茶,一股植物的酸涩香气涌上来,有点熟悉。

    “路曼都在里面待了半天了,还没出来,李再传讯说他们已经用了两次章鱼之眼,都没什么发现,只听见了打扫和搬动东西的声音。皮百里没再来过。”

    林棋冰收起手机,手机在忏悔之城是个使用率很低的物件,因为价格昂贵,需要购买性价比极低的通讯服务,还无法在剧本中使用。

    有能力负担它的主播,通常会选择更实用的飞行机器人,不仅能传递消息,还可以携带物品。

    一般都是社团成员或者感兴趣的高级主播才会买手机,李再手里就有一台,进店之后,他将白鸽剩余的通讯套餐转移到了林棋冰手机上。

    而林棋冰和沐朗分别确认过,水管中的光丝栅格已经变形,它无法再阻挡被黑色游丝浸染过的章鱼之眼。邪祟残留在水管中的影响在缩减,但至少能持续到天黑之前。

    沐朗研究着茶杯上的图案,忽然道:“哎,这个标志好眼熟的。”

    杯子被转过半圈,他指着角落里的logo ,想起来道:“这不是靓甜甜的店铺标识吗?”

    林棋冰这才回忆起来,茶里那股酸涩香气和靓甜甜的特调糖浆一个味道,她看了眼菜单末尾,说道:“这家餐厅的饮品供应商是靓甜甜。他家业务面还真广。”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点心到底填不饱肚子,林棋冰又叫了一份三明治,一盘四个巴掌心大小的玩意,两个是西生菜鸡蛋火腿,一个是巧克力樱桃,一个是芝士榴莲,卖相很好。

    “这榴莲一股半生不熟的味,口感跟橡皮似的,比咱们店里的差多了,你想尝尝吗?”

    沐朗放下漱口的茶水,将他咬过一角的三明治调了个方向,递给林棋冰。林棋冰正在和火腿战斗,直接张嘴咬了一口他的,的确平淡极了。

    路过的侍应生笑看了他俩一眼,暗喻明显。两个异性年轻主播,女生冷锐沉静,男生清朗明澈,在高级餐厅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说着年轻人的小话,还互相分享东西吃,估计是把两人当成出来约会的了。

    而且是偷偷摸摸、非常羞涩的那一类。

    沐朗被那暧昧的笑容戳破了什么,耳朵有些泛粉,低头缩回手,心跳乱了一下。

    林棋冰的目光追随侍应生而去,显然也注意到了刚刚对方的存在。

    她倒是没什么多余表情,放下了火腿三明治,见沐朗半晌没说话,直直看向他,正色道:

    “你也看见了?”

    “嗯,看见了……”沐朗抿嘴笑了下。

    林棋冰没有给任何余地,直接道:“那你说咱们……要不要……”

    “咱们?”沐朗的眼光偏向一边,快要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他认真地看向林棋冰,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瞬间无数画面掠过脑海,有雨夜的公交车,还有公寓、游乐场、核电站和轮船,不算美妙的记忆里,却总有这道冷而明亮的影子。她随那场深夜暴雨而来。

    而现在,那场大雨似乎终于要将他浇透了。

    沐朗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的感觉几乎抑制不住。

    林棋冰点点头,坚定道:“咱们要不要联系一下餐厅老板,让他试试以后从咱们店里批发榴莲?”

    “……啊?啊,行,行啊。”沐朗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听明白,回答得有些颤抖。

    “你也觉得行,对吧。”林棋冰满意地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畅想着:

    “既然靓甜甜能当供应商,我们也可以啊。这餐厅定价好高的,批发也不会太压咱们利润,昨日派对很有得赚,相信我!”

    “……”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说行就行……我永远支持你……”沐朗无力附和。

    林棋冰按了下呼叫铃,请侍者提供了经理的联系方式,将名片放进道具背包后,她呼了口气,看见对面的沐朗头都快埋到盘子里了,眉眼落寞,好像淋了场看不见的雨,疑惑道:“欸,你怎么不吃了?”

    “……我回去吃榴莲就行。”

    沐朗从眼皮下面看了林棋冰一眼,暗暗扯着桌布,小声道:“我都给它吃光……”

    还没等林棋冰做出反应,她就瞄见手机亮起,点开一看果然是李再的讯息。她目光瞬间变冷,抬起头,说道:

    “第四次使用章鱼之眼,他们报告光丝栅格已经接近恢复,但是这次听到了一个消息。”

    “路曼会在一小时后出门,也就是临近天黑的时候,那个时间段她会在外面活动,包房里没有人。”

    第129章

    林棋冰和沐朗又随便吃了点东西,第二壶茶喝到热气散去,天幕已经染上一层粉黄,但随之而来的是寂寥阴云,街道上起风了。

    “今夜好像要下雨。”沐朗收拾着东西。

    “是啊。”林棋冰头也不抬,透过玻璃幕墙,她看见斜对面的秦宫大门已经汇集了几辆车,贵客们稀稀疏疏地出入,两盏橙黄色的黑色竹骨门灯亮起,被凉风吹得摇曳。

    “看, 皮百里来了。”沐朗低低说了声。

    秦宫正门侧方,一辆磨砂白越野车缓缓刹停,四四方方的驾驶门打开,皮百里穿了一身花呢西装,低垂着疤痕纵截的眼皮,周围的主播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些。

    “他在等谁?”林棋冰看了一眼钟表, 距离李再传来简讯,时间已经过去四十九分钟,路曼快要“下班”了。

    皮百里忽然出现可不是个好兆头,难道说,路曼离开包房后,皮百里会接替她守着那个房间吗?

    在两人紧盯的t注视中,秦宫大门内闪出一道烟灰色的影子,路曼身披大衣出现了,她踩着一双深红色高跟鞋,灰色大衣下摆露出一道水红色的裙边,样子像极一位忙于商务的丽人。

    路曼戴着一副墨镜,低头向前走,皮百里靠在车上挥了挥手臂。

    “出现了,走。”林棋冰付好账单,抓起沐朗走出了餐厅大门。

    两人站在一辆车后面,状似一对计划接下来去哪约会的情侣,视线射过街口,转瞬被雨点打湿。

    细密的毛毛雨终于落了下来,街上的主播少了许多,剩下的也都撑开伞,林棋冰不远处的一名陌生主播扭了一下戒指上的钻石,她看见那人掌心发亮,头顶的雨水纷纷避开,好像打了一把看不见的空气伞。

    林棋冰打开李再买来的黑色大伞,样式普通,她和沐朗躲在下面,瞬间融入了街上张开的伞花之中,成了最不起眼的一朵。

    而几十米外,路曼快走了几步,正站在越野车前和皮百里说话,两人似乎意见不太相合,最终路曼走向街边招手打车,却被皮百里抓托住手肘,强迫地塞进了越野车中。

    那辆磨砂白的高级越野车驶入了雨帘,一转弯就离开了林棋冰的视线。

    她倒是不慌不忙,手中手机屏幕亮起,其上是自助下单页面,刚刚标记的路曼的坐标移动着,时效大约有十五分钟。

    “他们往东南方向去了。走,街区里面抄近道。”

    林棋冰和沐朗奔入两座楼的间隙,一入窄巷,四下无人,林棋冰也不必避人耳目,直接召出了标志性的小黄车,当即跨上,手机抛给身后的沐朗,伞柄被夹在两人中间。

    “向前开到第一个分岔路口,然后左转。”沐朗知机道。

    林棋冰拧动油门,小黄车稳稳疾驰而出,无声无息地划破了细渺雨幕。

    “第二个路口右转,然后顺着小巷开到头,穿过主干道后,进左手边第一个街区入口。”

    小黄车在昏暗阴雨中飙成了一条亮黄色的影子,林棋冰感觉针尖似的雨点不断刺在脸上,夜晚时分落雨,周围降温得厉害。只有沐朗轻轻环住她的那条胳膊,才能带来些微暖意。

    空气越来越暗了,路灯接连亮起,光线却好似照不进小巷,风雨茫茫中,她听见身后清晰的一句:

    “李再传来消息,楼上包房内应该已经没人了,只是光丝栅格彻底恢复原状,在你回去之前,章鱼之眼无法继续使用。”

    “好。”林棋冰眨掉一颗雨滴,提着嗓子回道:“让他注意酒店的动静,但别撞上互助者,咱们很快就回来!”

    “你怎么确定房卡一定在路曼身上?被她带出来了?”沐朗凑近了一些,问道。

    “之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因为路曼是唯一长时间待在那间污染包房里的人!”她回答。

    “什么意思?”

    “伯劳鸟的事情不能声张,即使在互助者内部,估计也只有皮百里和小范围的心腹知道。既然路曼被推上去做了承受污染的清理者,那么为了控制风险,伯劳鸟一定会将知情人数缩到最小。”

    “所以至关重要的房卡要么在皮百里手里,要么在路曼手里。因为前者是她的忠实拥趸,后者则面临污染风险,就像一个解药被控制在伯劳鸟手中的中毒者,她也会听从她的控制,不敢轻易背叛。”

    “噢噢噢!这样的话,路曼一定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房卡的。”

    沐朗很快明白了,赞同道:“而且路曼有自己的野心,伯劳鸟不会看不出来,有所求的人才更好控制。她一定许诺了路曼什么奖赏,比如晋升或者道具点券!”

    他停顿两秒,继续问道:“可为什么能确定房卡在路曼身上,而不是被皮百里暂时收走了呢?”

    “因为皮百里说什么都要送她出门,亲自车接车送的,他又不是个闲人。”林棋冰回忆起刚刚的场景。

    “放路曼出门透气是必须的,可皮百里明显没时间一直守着秦宫,也就是没办法在路曼返回的第一时间交接房卡。所以房卡只能在'中毒'的路曼身上,交到其他互助者手里他不会放心的。”

    “我明白了。”沐朗又把伞向前倾了下,“所以路曼和房卡是一体绑定的。人在卡在秘密在,要是卡和秘密有个闪失,她也吃不了兜着走。这用人用得也太狠了。”

    林棋冰挑了挑眉,互助者固然心狠,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才叫手黑,从路曼那得到房卡势在必行,不知道连锁反应之下,这会给他们内部带来怎样的动荡。

    “前面再开一段就是了,路曼进了最末端的建筑,名字还在加载,稍近一点才能显示出来。”沐朗说道。

    一街冷雨如梭织,他们即将拐出巷口,遥遥而来的是两盏车大灯,林棋冰下意识看去,忽地怔了一瞬,下一秒,两人座下的小黄车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唔!”沐朗被惯性砸在她身上,两人齐齐险些嵌进墙里。

    林棋冰抓住他的手,将黑伞侧倾,刚好能盖住他们的肩膀以上,伞下距离此刻近乎归零,沐朗的两手撑在她身侧,她则紧抓着沐朗领口的衣服,两张脸中间的冷空气都被暖热了,水汽潮湿翻倍。

    沐朗刚要说话,就被林棋冰的眼神盯了回去,她轻轻摇头,眼神示意巷口外的街道。

    一辆磨砂白越野车反方向驶过,透过伞底,他们只能看见下半截车身,它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皮百里坐在驾驶位上,手肘搭在车窗上,他无意间侧头看去,巷中恰巧有两道重叠的身影,他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黑伞之下,两双腿互相挨蹭着,似是一对在雨中亲密的青年主播,那两个陌生人的身体起伏颤抖,彼此拥抱,好像陷入了隐秘的激情。

    衣衫普通,没有值得警惕的特征,只是未免不雅。

    “呵……好雨知时节啊。”

    皮百里轻佻地弯起一侧嘴角,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儿,他握住方向盘,驶离了那对野鸳鸯。

    “走了吗?”沐朗的呼吸因为猝然落车而难以平复。

    过了几秒后,林棋冰轻轻推开对方,才道:“可以了。”

    两人撑着黑伞走出小巷,一百米外,霓虹灯被细雨模糊成彩色光团,正是皮百里刚刚离开的地方,是一间酒吧,路曼的坐标就在里面。

    一天高压工作后,到夜场酒吧小酌一杯,合情合理。

    这间酒吧在秦宫附近,和翡翠街区一样,属于几个大社团的势力交汇处,不过翡翠街区的安宁来自地段偏僻,而这一片能让几方和平共存,大抵是秦宫坐镇的缘故。

    街边小店灯光渺渺,林棋冰看了眼身上的衬衫牛仔裤,和夜店实在不搭边,她拉起沐朗,钻进了一家标注着提灯人logo的服装饰品店里。

    “现在这身一般人认不出,可路曼是和咱们近距离相处过的。而且穿得太日常也不适合酒吧。”

    提灯人下属的小店就像这个中立社团一样,漂浮着一种中庸的气息,林棋冰走过货台,快速地挑拣了几样配饰,走进了更衣间。

    再出来时,她的白衬衫领口解开到锁骨,下摆在腰上打了个结,露出一条俗气的水钻腰带,袖口上挽,指甲满涂不锈钢色漆面,几条细手镯叮当作响,头上多了顶牛仔帽,其下摇曳一对大耳环,原来的板鞋变成了矮跟短靴。

    活脱脱一个千禧年形象的“潮人”,用现在的目光看不免复古,但符合夜店的夸张感。

    “嚯,西部牛仔汤姆猫啊。”沐朗肩膀挨了一下,被林棋冰扔进了试衣间。

    林棋冰用跟店员小姐借来的口红和假睫毛给自己上了个色,也不管是否美观,只追求改头换面。几笔下去,她的形象就像在劣质酒里泡出来的女郎,已经距离那个外卖员女生很远了。

    别说路曼,就是迟一婉乍一眼看过来,也未必能认出她的真身。

    “跑什么,领口解开,项链怎么不戴上?”她截住了偷偷往外溜的沐朗。

    沐朗被她按头换了一身金属流苏外套,里面是深V内搭,还配了一条银色狼牙项链,下唇扣了一枚假唇环。

    他握住林棋冰试图给他打腮红的手,幽怨地捏着墨镜腿,不敢大声道:“我怕他们拉我上台跳艳舞啊……”

    “这就对了。”林棋冰走过去,亲手解开了沐朗的扣子,又亲切地抓了抓他的头发,一股发蜡香精味儿飘散而出。

    沐朗t胳膊上的流苏随着动作摇摆,轻轻咬牙,“我感觉你像老电影里的外国农场主。”

    “那你像什么啊?”林棋冰挑眉。

    “像农场主养的大火鸡!”

    两人付过钱,告别了捂嘴偷笑的店员小姐,在雨点中跑了一段后,进入了那间酒吧。

    走近牌匾时,林棋冰的眼皮跳了一下,不出所料,这果然是互助者联盟旗下的酒吧。

    林棋冰和沐朗这身打扮一看就是奇奇怪怪的老鸟,他们进门就被服务生接引入内,“去卡座。”林棋冰说道。

    服务生的态度殷勤了很多,将他们带向一片宽敞的角落,而卡座区的另一端,正坐着一道水红色的窈窕背影。

    没有多看,林棋冰将目光投向菜单,这上面的花样可比垃圾酒吧繁复多了,随手点了两杯低度数的饮品后,她随便向后一靠,很惬意的样子,听见沐朗低声说:

    “路……那位怎么直接坐公共场合了?怎么也该开个包厢啊……”

    林棋冰视线随意扫过去,只见路曼端着一只三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她坐姿很慵懒,似乎在看DJ和舞台上的热闹,一名穿着前卫的帅哥正在劲歌热舞,身上水光铮亮,全场客人气氛欢腾。

    “人家本来就在包房独处一天了,高压工作,这肯定得热闹热闹,还能在夜店包厢里一个人喝闷酒?憋都憋死了。”她回答道。

    沐朗叉起果盘里的苹果,借着刻花果片嘴唇蠕动道:“包厢也能叫人来啊,他们家大业大的,找几个靠得住的作陪还不简单吗?总比大堂里私密呀。”

    “谁靠得住?真靠得住还用她去干脏活吗?有时候开放空间比密闭空间更安全,密闭空间几个人容易聊天,喝了酒就更不保险。不如这样,她独个坐这看热闹,几个人站这看着她。”

    林棋冰朝角落处一指,果然,高大的绿植旁边,几名佩戴互助者徽章的高大主播并排而站,他们隐没在阴影中,守在路曼附近,但保持了一点距离。

    从两人坐进来开始,就没有人上前和路曼搭讪,路曼也一直待在原地,不和任何人搭话,包括她的守卫们。

    她只遥遥看着舞池里的空气暧昧盘旋,只是不同种类的名酒开了一瓶又一瓶,一样只尝一口,桌上像垒了个保龄球台。

    “这是不是叫做……高处不胜寒……”沐朗耳语道。

    互助者联盟对路曼的看守和保护如此严密,林棋冰更加确定了,房卡一定在路曼身上。

    两人胳膊搭着胳膊,一副亲昵厮磨的样子,说的话却全是如何偷人东西,林棋冰眼眸一垂,对沐朗勾勾手指,对方凑过来,听见她喷出淡淡酒气,“让你录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他们出发之前,林棋冰特意让沐朗使用了摄像机道具,没拍别的,只拍了秦宫B-1456房门的电子锁,待到需要的时候,就能将那物件投影到任意地方,足能以假乱真,冒充楼上伯劳鸟包房的门锁。

    其实她心里也不是百分百有底,可之前她听见过皮百里开门的声音,那电子锁的音效和他们屋里的一模一样,所以可以大胆猜测,就算门扇外观不同,但电子锁的样式肯定极为接近。

    “得想个法子,让她离开座位,而且是迷迷糊糊地离开座位。”沐朗点头道。

    路曼开的酒多,喝下去的也不少,掐着时间也快要上厕所了,可是她的坐姿仍还有力,没有什么醉态,林棋冰想了下,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拿给沐朗看。

    沐朗的眼睛微微睁大,微笑着看了林棋冰一眼,侧过身,让林棋冰离开了卡座。

    林棋冰走到酒吧门口,状似吹风透气,由于下雨,旁边基本没有人。她拿出手机,打了一个记在心里的电话。

    “喂,你好。是靓甜甜特饮店吗?”

    几分钟后,林棋冰在酒吧附近的街口堵住了一只飞行机器人,上面画了个可爱的蘑菇,机器人一板一眼地说道:

    “您好,是点单到缝衣针酒吧的柳叶先生吗?您订购的一杯三倍浓缩招牌特调,请签收。”

    林棋冰将几张点券塞进机器人,对方晃晃悠悠地飞走了,在夜雨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她直接掀开塑料盖子,一股植物的酸甜味扑面而来,奶油上那只熟悉的小红蘑菇汁水丰盈。

    上次这杯特调接连迷晕了她和沐朗侯志,这次直接选了三倍浓度,希望□□对路曼也有效。

    饮料杯连同包装袋一起被投入垃圾桶,林棋冰手腕一翻,一支吸满果汁液体的滴管被收入背包,她回到了酒吧里。

    ……

    “哎呦,小心。”沐朗捏着嗓子低叫一声,林棋冰举着一杯酒,仰头直接往嘴里灌去,这场小闹剧没有引来注意,只有路曼的保镖之一看过来一眼,见是两个烂酒鬼,也就收回了目光。

    烈酒只有几滴流入了林棋冰的口腔,剩下全被她洒在衣襟上,她用纸巾按了按,身上升腾起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如同烂醉,任谁闻到都会皱眉。

    舞台上的一个帅哥变成了一群,他们随着节奏跳一种热辣的舞蹈,恰巧天空中金丝彩纸如雪落下,尖叫的浪潮冲击着四壁。

    路曼看得有趣,又招来服务生,没过多久,对方端着一托盘装饰着青柠的鸡尾酒走向卡座区。

    林棋冰当即站起,摆脱了沐朗要扶她的手,步态不稳地走了过去,她的头发和帽子挡着脸,打扮老土根本不像年轻人,倒像个怪咖。就这样经过了路曼一行人。

    果不其然,她侧身撞上了服务生的托盘。

    撞击幅度并不大,连酒都没撒出杯口,只是林棋冰站立不稳的瞬间,慌张抓住了服务生的肩膀,惹得对方痛呼一声,“客人,请放手!”

    林棋冰晃了两下才站稳,她背对着路曼的卡座,尖着嗓子咯咯笑了一声,涂着甲油的手指挠过对方的肩膀,以一种极为风尘的手法抚平了服务生衣服的褶皱。

    她看上去就像那种随地调戏男青年的油腻怪阿姨。

    “请您清醒一点,客人!”服务生的脸在爆闪灯光下看不清楚,在林棋冰的刻意操控下,他躲开了林棋冰刮他脸颊的动作。

    而借着这个动作,林棋冰的袖口内滴出了两颗液体,正巧落入了装饰青柠的酒杯。

    动作极为隐蔽,涟漪一荡即平,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林棋冰转过身,终于在服务生惊厌的眼光中离去,她确信半个卡座区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他们已经把她当成夜场常见的那种讨厌鬼。

    身后的服务生对着路曼道歉:“曼姐,我给您换一杯吧。”

    路曼的声音传来,有些不耐烦,“不用了。”

    林棋冰没有回头,随手让酒保倒了杯酒,醉醉歪歪地趟入了舞池,开始像一只抽筋的猴子那样原地蹦跳起来。

    过了没多久,她感觉沐朗滑到了自己身后,一只冰凉四方的硬质物体被塞进口袋,正是【虚假的影像】。

    他说:“路曼起来了。她好像有点晕。”

    林棋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喝干了手中的酒杯,做了个将要呕吐的姿势,埋头向卫生间方向冲去,沐朗连忙跟在后面,被女厕所的标识截住了。

    而卡座区那道水红色影子,正在朝同一方向走来。

    走入卫生间,林棋冰的脚步瞬间恢复正常,女厕隔间共有四个,都是空的。最末一个在维修,攀岩绳钩爪被甩过隔墙,林棋冰从里面反锁了另外两间的门,只剩最边上一间显示“无人”。

    有动静快到这了,她先是快速打开沐朗的摄像机,切换投影功能,按下开关,放在水桶侧面的隐蔽位置。

    高跟鞋的脆响越来越近,林棋冰揉乱了头发,扑到最近的洗手台边,大声呕吐起来。

    路曼进入卫生间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奇怪的女酒鬼俯身干呕,形容狼狈不堪。这种人路曼见多了。

    她皱了下眉头,站到对方旁边,手上沾水拍了拍泛红的双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

    她不该喝太多酒的,现在一种朦胧的感觉挥之不去,好像周围的景物都在变形,让人看了忍不住发笑。

    “上个厕所循环一下吧……”

    路曼在心中自言自语,她绕开那个吐得一塌糊涂的女酒鬼,厕所隔间只有一扇无人,她伸出了手。

    不,不对吧……

    路曼使劲眨了眨眼睛,卫生间在她眼里模糊成一团光晕,她将目光聚焦在门扉上,可那上面怎么是一道电子锁呢?

    难道……她已经回到秦宫了?

    是联盟把她送回t去的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甩甩头,一定是喝断片了,说不准明天皮百里会来骂她,这不能怪她,她最近压力太大了。

    想到这里,路曼讽刺地笑了笑,有本事日出之前来教训她呀?那个疤眼才不敢呢!他们只会把她推进那个见鬼的房间,然后不管她的死活……

    “等我爬上去的那一天,就是你们的死期,哈哈……”路曼无声地说。

    想到伯劳鸟的私人包房,以及其中可怕的事物,路曼打了个抖,她振作勇气,从道具背包里取出了一张深蓝的卡片,其上是秦宫徽章。

    路曼的手有些颤抖,将卡片贴了上去,她在迷蒙中没有注意到,熟悉的电子锁后根本不是秦宫包房的大门。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斜后方插来,不偏不倚地撞到了路曼身上,她手指一松,深蓝色房卡掉落在了卫生间地上。

    “哕——”

    林棋冰的脸埋在乱发下,一身刺鼻酒味,衣服上还挂着一丝呕吐物,黏糊糊的,甚至沾到了路曼的裙子上。

    苹果、酒精和胃酸的混合味道萦绕在空气中。

    路曼霎时被恶心到了,清醒了几分,她向后退了半步,推了一把眼前的女酒鬼,骂道:“要死啊?路都不看吗?”

    “女酒鬼”已经醉到极致,根本听不见她的话,手脚并用地向格间里爬去,好像要抢占这个厕所位置。

    原来是她醉中糊涂,把卫生间门看成了秦宫大门,真是个阴魂不散的鬼地方。

    路曼迟钝地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反应过来,一把拽开林棋冰,抢先捡起掉落在地的蓝卡,放回道具背包,气愤道:“什么人啊?后面排着去!真没素质!”

    说完,她用高跟鞋踢开林棋冰的攥在门边的手指,格间门被重重关在林棋冰脸前,险些砸中林棋冰的鼻子。

    林棋冰懒洋洋地站起来,目光清明无比,抹了把唇边的液体,手腕翻过,掌心正巧扣着一张蓝卡,和路曼刚才捡起来的那张一模一样。

    自打从陈界平那拿到了秦宫房卡,她和李再就合力仿制了好几个版本,也幸好私人包房的卡片和常规房卡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枚不易察觉的暗纹而已。

    她摇晃着离开了卫生间,路曼的保镖们守在门口,并未多投来半个眼神。

    沐朗赶来架起林棋冰,两人对了个眼神,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速速走出了酒吧,走入了无边夜幕。

    第130章

    林棋冰和沐朗开足马力,小黄车在街区的缝隙里超速漂移,飙回秦宫所在街道的时候,才过了不到十五分钟。

    秦宫大门仍亮着,蒙蒙夜雨中,停在附近的车只剩三两辆,不见皮百里那辆磨砂白越野,他们松了口气。

    “走吧,咱们得快一点。”

    林棋冰将原来侯志的那件牛仔外套披在身上,戴上兜帽,鞋子换回板鞋,沐朗也穿回了原来的衣服,又赫然是和酒吧中完全不同的样子。

    “欢迎客人回来。”大堂中, 那名玉黑色短发的精致男人还站在磁悬浮柜台后,露出一个角度精妙的微笑。

    林棋冰不免有些发毛,对方的眼力过于毒辣了, 竟记住了每个客人的样子。

    他们一路乘电梯上行, B-1456的走廊寂静,暖黄色光晕漂浮,地毯和石壁中蒸腾着一股古奥的香薰气味,闻上去像雨,以及被打湿的泥土和草叶,让人想起遗世千年的空灵山谷。

    “你们终于回来了。”李再闻声打开房门。

    林棋冰将偷来的房卡递出去,李再看了眼,脸上浮出激动的微笑。

    另一边, 迟一婉已经在矮几上铺开了他们采购的用具,有眼罩、最高防辐射指数的墨镜,以及几件外灰内黑的连体衣, 有点像防辐射衣的质感,只是更加轻薄细软。

    “得抓紧行动了,路曼喝得发晕,互助者肯定会帮她尽快醒酒,偷换房卡的事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趁着几人整理装备,林棋冰拿着章鱼之眼跑到浴室,又一次清空了管道中孳生的光丝栅格。

    楼上伯劳鸟的包房仍然寂静,没有半点声响,但介于防备污染光,她没有将触腕伸出浴室。

    “没有动静,里面应该没有人。”

    林棋冰回到房间,在迟一婉的帮助下将银黑色连体衣穿在衬衫牛仔裤里面,墨镜戴在头顶,她拿起那柄黑伞,说道:

    “沐朗跟我上去,李再负责传讯通信,大碗看着点楼下街道,他们一回来,立刻通知所有人。”

    说完,她点了点李再手中的另一张房卡,叮嘱道:“如果你预感到情况紧急,第一时间下去退房,掐断咱们可能遗留的痕迹,最好不要跟他们正面撞上。”

    李再目光严肃地点头,他似乎想跟着林棋冰一起上去,但显然林棋冰和沐朗的配合更为默契,而且看沐朗的样子,绝对不会同意被他替换,

    任务分配完毕,林棋冰拿过私人包房的房卡,沐朗随之出发,两人进入电梯, 14层以上的楼层按键是特制的,旁边多了一块感应屏,需要用私包房卡或者服务人偶确认过访客身份后,刷亮屏幕才能通行。

    “滴”一声,感应屏显示“验证通过”,轿厢带着两人向神秘的高级会员楼层升去。

    “晚上好,尊敬的秦宫高级会员!是否需要召唤服务人偶,为您提供专享定制服务?”

    沐朗念了一遍屏幕上的字,赶紧点下“否”,转头对林棋冰低声说道:

    “你说秦宫会为咱们的行踪和身份保密吗?万一互助者一查就查到了……”

    他的表情兴奋多过害怕,反而像是期待这桩罪行被互助者发现,而且已经开始幻想互助者联盟狂怒大乱,却一时间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了。

    “我要不要对着摄像头打个招呼?祝后来搜查的人身体健康?”

    林棋冰无情地打断了沐朗,“别作了,求你。陈界平不是说过吗,就算是蓝莲花也只能在秦宫内享受有限权限。我不认为互助者有能力命令秦宫的提供监控录像或者住客信息。”

    “但前提是咱们不搞出太大动静来。”

    否则的话,陈界平也不会将B-1456的房卡借给他们了。

    这件事是有潜规则的,只要林棋冰等人不主动露头,或者惊动更大范围的势力,总之得尊重明面上的正常规则,那么他们就可以在安全范围内自由活动。

    “还是不能太放肆。如果秦宫是一只大手,蓝莲花或许是上面的一根手指头,现在这根手指略微倾向于我们,不代表其他四根也愿意被打扰。”

    轿厢门开启,林棋冰和沐朗走出电梯,第15层的装潢和第14层风格差不多,但处处都更为高级,他们仿佛由仿古建筑走入了真正的博物馆。

    灰黑色调,却不显得昏暗,古朴而磅礴。

    “哇,如果不是知道主播都来自现实世界,我真会以为这家酒店是秦朝或者战国人开在忏悔之城的。”

    林棋冰和沐朗站到一扇房门前面,对了下房卡上的编码,点头道:“就是这里了。”

    她已经在出电梯时戴上了口罩和墨镜,沐朗手举黑伞跟在后面,“哧哧”一声闷响后,那扇沉重的乌色木门自动开了一道窄缝。

    一股怪异的味道从里面飘散出来。

    那实在是很复杂的气味,林棋冰首先闻到的是香气,有些刺鼻,好像洒了半瓶高档香水在门口。

    随后是一种软绵绵的气味,有些陈旧和熟悉,带着灰尘感,让人闻了想要打喷嚏。

    “羽毛的味道。”林棋冰眉头轻皱。

    上中学时,她曾见过老师做焚烧羽毛的实验,而送外卖那几年也进出过城中村,经常路过一户养鸡的平房人家,她认得羽毛的气息。

    现在房门内的那种羽毛味,比鸡窝鸟窝的气味更干净,存在感也更强,但让人鼻子里面发痒,好像钻进了鳞片似的细绒。

    似乎也没什么伤害性?

    随即,林棋冰很快察觉到了第三种气味,最开始的香水味绝对不是为了遮掩羽毛味,她确信地想到,就是为了掩盖第三种气味而喷的。

    第三种气味很难形容,它似乎也出自那场燃烧羽毛的实验,但少了焦味,只剩一种……热的味道。

    没错,热的味道。

    介于煤炉和燃气灶的味道之间,让林棋冰回忆起很干净的老式蜂窝煤,或者大学室友常用的无香氛围小蜡烛,但是要放大一千倍,而且不掺入任何杂质。

    单纯的热的味道,或者说,是火焰燃烧的味道。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她正了正墨镜,戴着手套t推开了房门,那盏大伞被罩在她眼前。

    “前面好像有蓝色的东西,或者银色,像是荧光剂。”她透过墨镜和伞面的双重阻隔,勉强分辨道。

    “我也看见了,感觉有点熟悉,但一时说不出在哪见过?嘶……我感觉视神经牵动着脑仁疼。”

    大门在两人身后悄声合上,林棋冰感觉脚下有些发热,那种微微的热意直接穿透了鞋套和鞋底,让她的脚心酥酥麻麻的。

    又向前走了两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两道液体从墨镜下滑落,眼眶后知后觉地发酸,筋络抽搐着,像是不眨眼盯了一整天的大太阳。

    她用手腕皮肤抹了下液体,凑到鼻子前,松了口气道:“还行,不是血,是眼泪。你怎么样?”

    “更疼了。”沐朗声音有点发闷。

    这房间里果然有古怪,在黑伞和墨镜的双重保护下,林棋冰的眼睛还是被灼伤了,而且闭上眼也只能缓解两分,眼皮的屏障也被轻易刺穿了。

    似是检测到身体受到损伤,几缕黑色游丝从心脏内探出,循着血管神经向上,附着到了林棋冰眼球的位置,她又感觉到手环发紧发烫了。

    林棋冰很快意识到,这是邪祟游离出封印,在修复宿主的身体。

    眼部传来清凉的感觉,并逐渐变得阴冷,灼热酸痛感褪去。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球已经全黑,眼窝的毛细血管也如墨染,变成了诡异的样子。

    只是这种形态像卡了帧,一忽而展现出黑眼黑眶,一忽而又切回正常,显得十分不稳定。

    林棋冰总算能正常地站在房间里了,而沐朗没有邪祟的屏障,他是很难扛住的。

    “别动。”

    林棋冰把所有眼罩和墨镜都套在了沐朗脸上,她用气声耳语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沐朗一手还举着黑伞,另一手抹了把下巴上的泪水,微笑道:“还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林棋冰嗤了一声,将黑伞架在他脖子上,问道:“你是在这等,还是去找李再?”

    沐朗敏锐地察觉到林棋冰语气变化,他拽了拽眼罩,担忧道:“冰淇淋,你又……?我不出去,我在这等你就很好。”

    确认了双层墨镜和双层眼罩能挡住沐朗的眼睛后,林棋冰点点头,说道:“好,我很快回来。”

    说完,她戴着口罩转过身,继续向房间内部走去。私包的面积比她想象中大一些,玄关之后是会客室,她经过了一处木山流水的茶几,还有古岩质地的坐凳,竖格隔断犹如琴木。

    “啪嗒。”

    林棋冰感觉自己踩上了一团软而薄的东西,在哑光石板上微微打滑,她低下头。

    画面四周被黑暗笼罩的邪祟视觉中,她看见脚尖下露出一片羽毛,羽片是赭棕色,带有不明显的花纹,而羽管底部的细绒是纯白色,根根纤长柔软。

    最惊人的是,这片羽毛的大小超过成年人的整只手掌,不知它所属的生物体型会有多么夸张。

    而在周围角落,还有好几簇类似的巨大羽毛。林棋冰翻动手中那一片,在不同角度的暗光线下,它显现出略带银蓝色的光泽,就像电光。不禁让她联想到了白鸽陨落的那个角斗日。

    伯劳鸟那天使用的武器,就是十指凭空凝聚出的电光弓箭,箭头尖锐形如鸟喙。

    可路曼这几天不是一直在这打扫吗?为什么这里还有许多羽毛?

    怀揣着这个疑问,林棋冰穿过会客厅,来到了卧室。四角被束起的白纱帘中央,坐落着一张形制宽大的床,比B-1456那张还大一些。

    洁白厚实的被单上,竟盘坐着一个人形,身上附着许多大羽毛,而且那个人还在鼓动身躯,好像原地抽搐那样,不断变幻形态。

    最可怕的是,那个人的胸腹部频频发亮,闪烁的银蓝色电光,和伯劳鸟的电光利箭如出一辙。

    看到床上的物体,林棋冰瞪大了眼睛,她停住了脚步,手中黑色残刃浮现而出。

    难道伯劳鸟本人还在这里吗?

    床上的怪人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兀自扭动着肩膀,她屏住呼吸,仔细看过去,这才发现,床上的东西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类。

    那是一件接近人体长度的斗篷,鉴于遍覆赭色羽毛,说是一张巨大的毛皮也不为过。

    羽毛皮单的形状并不规则,它是一块块碎皮拼接而成的,而在它的中央内部,一团杂乱的电球释放着亮光,以及“滋滋”作响的电流。

    正是由于光球放电,带起的气流不断鼓动毛皮,所以乍一看像个人形似的。

    “噗”地一声,那块扭曲变幻的羽皮一震,喷出了许多羽毛,下雪似的纷纷扬扬落下。

    林棋冰了然。那不是伯劳鸟,而是伯劳鸟遗留下来的皮毛,可能是异变形态脱落的。

    她又走近了些,果然发现了端倪,那些组成毛皮的碎块中,果然夹杂着几片金色的东西,细看上去是手指长度的淡金头发,其附着的头皮沾着血迹,和羽毛碎块拼凑在一起。

    “原来是鸟皮拼人皮。伯劳鸟的变异特征果然和鸟类有关,还带有雷电和光的特性。”

    林棋冰站在床边,拿出陈界平给的污染检测器,随手刺了下床单,这里的污染值已经达到70 ,很可能接近伯劳鸟本体的污染程度了。

    而林棋冰的眼睛再度刺痛起来,那些放电的雷光好像带有毒素,哪怕在邪祟的抵御下,也让她的眼眶发肿,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满脸。

    她打开状态面板,自身污染值竟有了变化,虽然只增加了两点,但是在短短十分钟内就有这么大影响,实在让人心惊。

    要知道,忏悔之城内增加的污染值和剧本不同,可不是吃个绿色口香糖就能简单清除的。

    被推到这里打扫“卫生”,也不知路曼是下了血本,还是倒了大霉。

    林棋冰举起手机,像个小报狗仔似的,对准放电的羽毛皮拍了几张,相片有些过曝,远不如蓝莲花的记录图片,带着粗糙的噪点,她知道那是由于污染的干扰。

    接着,她拿出一沓隔绝污染的透明袋子,收集了几片羽毛,以及沾有血迹的金发头皮,全都收归入道具背包。

    拿到这些证据后,林棋冰不欲耽搁时间,转身离开的瞬间,她却看见了羽毛皮的中间,那团电光中闪烁着某种东西,忽明忽暗,很难看清楚。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大着胆子走过去,发现那竟然是一颗鸟类的颅骨。

    头壳很小,鸟喙直而尖长,犹如一根洁白的粗针,而空洞的眼眶正巧相对,贯穿头颅,假如能穿根线进去,那就像极了缝衣针的针孔。

    林棋冰忽地意识到,这颗形似缝衣针的鸟类颅骨,肯定是某种重要的东西,也是路曼被派入这个危险房间的原因。

    互助者让她看守的就是这个东西,目的是在污染现场被摆平后,顺利将那颗鸟类颅骨带走。

    要不要……把这个东西顺走呢?

    她向前走了两步,一支发射枪对准鸟皮之下,按下扳机,钩爪牵着攀岩绳飞出。

    一瞬间,电流顺着金属钩爪灌进黑绳,一股尼龙织物的烧焦味升起,一直传递到林棋冰的手上,电光噼啪声在皮肤上炸响,林棋冰忍受着剧烈的焦痛,感觉每根神经都被炙烤到卷缩了。

    “嘶……啊……”

    林棋冰牙缝中漏出痛呼,她全身都像被黏在了地上,污染值以更快的速度跳了两点。

    拳头卷紧黑绳,另一手握紧颤抖的发射枪,林棋冰动弹不得的身体向后倒去,黑绳被绷直,那颗鸟类颅骨在电光球中疯狂震动,似是在和林棋冰角力。

    林棋冰脚跟蹬地,奋力向后一坠,终于,那颗鸟类颅骨被扯出了电光球。

    与此同时,电球无声爆炸成了无数片,林棋冰倒在地上,抽搐的手指试了几次,才将颅骨塞进新的防污染透明袋,收入了道具背包内。

    电火花铺天盖地落下,房间内的空气骤然扭曲起来,一种异样的悚然感爬上林棋冰的脊背,她支撑着手臂,勉强坐了起来。

    “冰淇淋——”

    沐朗察觉到异变,连忙跑进来,但他的声音被阻隔在这场“电雨”之外。

    无数拖曳着尾巴的光球缓缓落下,像一场小型流星雨,它们停滞在林棋冰周围,隐隐有将她包裹吞噬的趋势。

    林棋冰耳鸣如潮,她听见了令人不安的簌簌风声,以及似有还无的鸟叫声,如同一种歇斯底里的呐喊。

    两点电球盘旋着,似乎在搜索被林棋冰拿走的鸟类颅骨,它们围着林棋冰的太阳xue打转t ,偶尔爆裂出一道细细的电流,危险至极。

    “冰淇淋!”沐朗顾不得危险,直接涉入了电雨的帷幔中,他艰难地朝林棋冰走去,电火花接连爆炸,他的身形在林棋冰的视野中扭曲。

    “铛——”

    沐朗的半张脸被眼罩蒙住,他双手前伸地前行,撞到了旁边的立柜。

    再度爬起来之后,沐朗咬了咬牙,竟然径直摘下了眼罩,他在冲天的电光中睁开眼,双目一瞬间变得红肿。

    “别过来……”林棋冰的声音消弭在纷杂中。

    房间内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污染,她有些眩晕,沐朗终于来到她身边,身上的衣服被电光炸得褴褛,林棋冰借力坐起,眨了眨眼,对看见的场景感到迷惘。

    地面变成了蠕动的沼泽,一个又一个漩涡出现又消失。天花板垂下无形的寄生物,样子有点像变幻的线段。空气中布满网格,充满难以言明的颜色。

    而眼前的沐朗也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他抬起一双太阳花般的硕大眼睛,花瓣竟然是道道晶体构成的,花心闪着诡异的光芒。

    他的皮肤不再是人类的颜色,形状怪异,好像感染了某种电子寄生病。

    沐朗凑过来,那些骇人雷光在他头顶爆炸,他震颤着,用一张嘴角上翘、裂到两腮的三瓣嘴问道:

    “冰淇淋,你感觉怎么样了?”担忧的声音。

    林棋冰低下头,她的手腕被一只爪子握住了,那是沐朗的手,手背上全是意义破碎的图腾。

    她好像被房间内的污染引起了幻觉,不仅周围场景变得怪奇裸露,就连沐朗也变成了怪物的样子。

    “手……”她闭上眼睛,却无法彻底隔绝视线,无数彩色线条在黑幕中扭动,电球爆炸如烟花。

    再不离开这里的话,他们就会被拖死在包房里的,林棋冰深呼吸了一口,“手环……一会帮我戴手环……”

    说完这句,林棋冰不再犹豫,直接摸上手腕上的金属环,将那道发烫的细圈摘了下来。

    房间内所有的电火花似乎都停滞了半秒,而后一枚黑色虫茧从地下长出,蠕动着包裹在林棋冰周围,延展出数不清的黑色触手,招摇延伸到各个角落。

    邪祟已经被抑制了太久,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林棋冰作为寄生体,感觉身上从未如此阴凉,皮肤苍白近乎发灰,像死透了的尸体一样。

    “好畅快……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觉……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黑色林棋冰的大脑被这种声音占据了,那些噼啪的雷光很难再伤害到她。就连不远处的沐朗,也被几根黑色藤蔓捆住双腿,挣扎着动弹不得。

    黑色藤蔓们在房间内穿梭,把漂浮各处的雷光收集起来,将它们驱赶至床铺上方。

    藤蔓速速汇集,凝聚成一只纯黑色的晶体大手,能看出女性的手部线条,那只手凌厉一握,炸碎的雷光就被团捏起来,重新成为那颗电球,被黑手弹入了羽衣之下。

    林棋冰信步而走,走过的地方,都有无数黑色小枝蔓伸出,收拾好首尾。

    立柜被扶起,茶杯被摆正,就连边角散落的羽毛,都被放回到看起来很自然的位置。

    就在这时,挣扎在地上的沐朗捡起了她掉落的手机,他慌忙抬头,对上林棋冰那张被黑暗占据的脸,叫道:

    “冰淇淋,李再传来消息,有互助者联盟的人到楼下了,路曼可能快回来了!”

    黑色林棋冰不以为意,她的目光离开沐朗,好奇地游览着这间包房。

    沐朗被困在地板上,喘息了几下,忽然抬起头,说道:“冰淇淋你说过的,我的大脑很好吃,对不对?”

    林棋冰看了过来。

    “我记得你说过,阐鸢的脑子有病不能吃,我的脑子是发光的,很适合食用,你还有印象吗?”沐朗继续诱导。

    “很好吃的,你不想尝一口吗?我自己都想吃吃看。来试试吧,真的,骗人是小狗。”

    他实在是聒噪不停,黑色林棋冰说是被大脑吸引,不如说是被烦到了,总之她走了过去,蹲身看着沐朗,似乎在考虑如何让他闭嘴。

    “安静。”她皱眉。

    沐朗扯出一个乖顺的笑容,下一秒,他猝然握住林棋冰的手腕,在黑色藤蔓反击之前,那枚金属环被推回了她的胳膊。

    林棋冰脸上的黑色血脉张缩几次,最终被压抑回皮肤深处,只是她的皮肤仍然苍白。

    “咚咚咚。”

    就在这时,伯劳鸟私人包房的门被急促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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