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90

    第181章

    楼院之外的主播们停止了战斗, 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无论是沐朗那一方,还是皮百里那一方, 都站在原地, 纷纷看向那雷光大作的书房。

    银蓝色的耀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他们全都像无保护措施地站在电焊现场, 没一会,眼睛就齐齐红肿酸痛,凝聚了两汪眼泪, 心跳如擂鼓。

    迟一婉和侯志等人想的是,他们团长是不是已经和伯劳鸟开战了?那边只见银蓝色不见墨蓝色,难道说伯劳鸟占了上风?路曼和互助者一二号也是这么想的。

    皮百里则稍有疑虑,按照正常计划步骤,那些银蓝色雷光此刻应该是林棋冰正在被伯劳鸟消化的证明,就像驻地实验室中已经发生过两次的那样,只是他心头笼罩着难言的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悄然降临了,而他还没意识到……

    沐朗的视野比其他人更清晰, 他是第一个察觉到一层层暗色逐渐叠加在空气中的, 由远及近, 代表喷薄而出的污染尘埃——污染源不言而喻。

    很快,皮百里也发现了这一点,这加深了他的不安,但吞噬融合过程中有污染逸出是很正常的事, 他应该相信首领的能力,正如他几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因为百分之一千地相信伯劳鸟, 他才成为了今天的皮百里,互助者联盟才成为了今天的互助者联盟,他应该继续相信下去,可是……

    可是这次站在他们对面的是林棋冰。

    林棋冰不是阐鸢,不是迟一韶,更不是蓝莲花那帮老古董,她和每一个倒在互助者针尖之下的败将都有共同之处,譬如天真和伪善,但也都不一样,那是一个麻烦的变数集合体。

    关键就在于,这次她能带来新的变数吗?

    皮百里见过太多死人,他们全都变成了纯白色的长方体,被称为遗骸之盒的玩意,皮百里喜欢那种盒子胜过活生生的敌人,它们代表庸人们无聊的生命转化为可被利用的物质,终于有所意义,无数只遗骸之盒可以堆起一道牢固的阶梯,他也无数次踏上去,走一条通天之路。

    林棋冰会乖乖变成阶梯中的一级吗?答案显然否定,她就算变成了遗骸之盒,也会是那种会咬人鞋的讨厌的盒子。

    银蓝色光芒爆闪的第三十秒,皮百里终于动了,无论如何,他需要去现场确认情况,一道沉疾的斧风挥退了昨日派对们,他如同猿猴般跳向墙头。

    “站住。”一道声音从后面冷冷响起。

    皮百里身形一顿,他当然不会站住,拦住他的是院墙的异变,那黛瓦粉墙失去了坚实的质地,竟然变成软绵绵的斑斓彩色的花墙,里面卷曲缠扭着各种藤芽和花瓣,金黄色的花瓣带着黑色毛绒绒的蕊,比起花更像虫蠹,带着不断摇晃的虚影,形态以人脑无法解释的方式汲涌着改变轮廓。

    令人晕眩,就好像吃了毒菌子之后产生的幻觉。

    皮百里回过头,污染的阴云已经盖过所有人头顶,双方不得不彻底放弃战斗,撤退到尽量远离污染的位置,A+级主播的污染影响惊人,主播们的身上开始发生变化。

    侯志的耳朵里长出了几根长发,钱默东正在理顺海葵般不断分支的手指,叶老板的头顶有猫尾一样的毛毛草迎风招摇,这些都是高污染环境诱发的异变,是可处理和解决的。

    但咫尺之后的沐朗——花墙的缔造者——的变异程度令皮百里的疤眼不仅跳了一下,对方的眼睛变成了两朵太阳花,然而花瓣并不是草本,而是金黄色的透明晶柱围成一圈,中间是黑甲虫或者曜石攒成的花心,让他看上去有一种阳光明媚的诡异感,像是儿童插画里的马戏班幽灵。

    而他的五官也是错位变形的,被色彩颗粒块占据,就像是发生信号错误时,马赛克卡顿的显示屏画面,有一种属于电子信息的恐怖感。

    如果林棋冰此刻在场就会想起来,上次在秦宫盗窃污染核的时候,沐朗的脸上也是这双晶石太阳花眼睛,她当时以为是被邪祟侵占视野后的幻觉,现在印证了相反的答案。那是沐朗被诱发异变的形态。

    “……”皮百里有些被沐朗的样子恶心到了,他将消防斧挥向这个林棋冰的小男朋友,同时眼睛一闭,隔绝了那些扭曲的干扰后,翻身越过了花墙——外的三米平地。

    墙像凭空平移了似的,重新出现在与刚才一样的距离上。

    距离是错的,触觉是错的,下意识肌肉反应也是错的。

    皮百里发现自己没有越过花墙,仅仅是在原地做了个托马斯全旋,他被这种小把戏搞得火冒三丈,简直想问问沐朗和靓甜甜的老板是什么关系。

    但这种影响t并没有起太多作用,凌风猎猎声一振,皮百里腰间甩出了一张赭褐色的旗帜,上面银线绣的缝衣针寒芒闪烁,赭旗横飞上去盖过了谬误花墙的形影,皮百里直接踏上旗帜,高健修长的身躯随之一旋一顿,正待驾云般腾上真正的瓦墙,却被书房窗户内的身影打断了。

    窗扇之内,一张淡金色刀切短发的脸出现了,伯劳鸟戴着一副墨镜,下半张脸的表情傲慢而冷漠,羽毛飘落在她的肩头,看上去比之前的异变形态正常得多。

    皮百里心中一轻,看来伯劳鸟成功了!吸收林棋冰当真效果非凡,他正要跳下墙头迎过去,却见伯劳鸟打了个手势。

    手势很复杂,食指和无名指怪异地交错在一起,握成了一个拳头,唯有小指直竖,画了个圈,这是互助者联盟内部的手势信号,代表撤退。

    难道吸收林棋冰的过程还没结束?

    皮百里低头看向表情怪异的昨日派对们——看到那一幕的不止他自己,他讥嘲一笑,林棋冰已死,这些都是秋后的蚂蚱了。

    沐朗和迟一婉等人对视一眼,心下怦怦,一种猜测浮上众人心头,他们不得不绷紧面皮,以免露出微笑。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现场又少了一个人。

    路曼脸色苍白地在楼院侧面奔跑着,她不敢继续待在那了,刚才窗户后面的“伯劳鸟”她看得很清楚,面容一丝不差,可那绝对是林棋冰!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如何伪装成伯劳鸟的,但路曼知道两点,第一,互助者内部的手势是她教给林棋冰的;第二,刚刚那个“伯劳鸟”的指甲是肉粉色的,根本没有代表性的银蓝色光晕。

    那也是伯劳鸟的力量根源所在。

    那真的伯劳鸟去哪了呢?路曼不敢想,事到如今她的复杂感多过恐惧和激动。皮百里发现这一点只是时间问题,但路曼最要命的缺漏不在这,而是这场斗争本身。

    在场所有互助者乃至整个互助者联盟,除去伯劳鸟和皮百里两人,以及纪绿意等死者外,路曼是对伯劳鸟的污染状况乃至污染核真相最清楚的——她一开始就是被钦定的清理者和守卫者。

    然而现在,林棋冰却对伯劳鸟的污染状况了若指掌,甚至可能已经拿到了污染核,不然不会撬动这样巨大的效果。伯劳鸟已经死了!

    要么失职要么泄密,路曼会是皮百里的第一个处决对象。

    路曼只能逃,但不是越远越好,而是暗中观察,等生还的林棋冰解决了皮百里,或者反过来,总之等到幸存的胜者虚弱无比时,她再做打算。

    皮百里还有多久能反应过来呢?路曼有些苦涩地幸灾乐祸着,他难不成是个傻子。

    书房内,林棋冰有些不习惯迈一步的距离变短了,伯劳鸟的视角有些矮,但好在她有一套预先准备好的极小码衣服和高跟鞋。

    事实上,在用【易容材料包】变成皮百里的那回之后,她就置办了很多套不同的衣服,类似伯劳鸟的,类似路曼的,甚至还有一套类似血色鱼鳃的。

    高跟鞋踏过地上的血皮羽衣,另一具和林棋冰目前极似的身躯倒伏在地,皮肤上长满和金发交错的片片羽毛,那颗淡金色的头颅贴在地上,微微抽动着,畸形的蓝色蝗虫眼睛大睁着,一眨不眨,整张脸像被捏坏了的石膏像。

    与变异到极致的伯劳鸟相比,竟然是赝品林棋冰更像本体了,前者还没凋亡,不过已经处于生命的尽头,无奈地挥发着体内的最后一部分污染,这也是林棋冰阻止皮百里过来的原因。

    “好像来不及了。”林棋冰蹲下身,看向犹如半人半妖的金发活尸,“那我们手动开始吧。”她伸出手,盖住了伯劳鸟的眼睛,拇指下的冰冷额头微微弹动了一下。

    皮百里随时可能发觉,她等不到伯劳鸟自然变成遗骸之盒了,只能采取更加技术性的方法——就像伯劳鸟对她做过的那样。

    墨蓝色光线很快和银蓝色光线融合在一起,逆流回溯,顺着它进入了伯劳鸟的大脑,意识的发源地。

    林棋冰回忆着被伯劳鸟窥探道具背包的感觉,但她要的不是感觉本身,而是把“它”倒过来的反序列,就像一个人只体验过溜冰向前蹬,但要循着它学会如何收腿。

    对林棋冰而言不难,但也绝不简单。

    伯劳鸟的精神世界已经一片苍茫,像被雪洗过的天空,只余下微末的淡蓝色,林棋冰约莫自己穿越了几道屏障,便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对方的数据库。

    畅通无阻是相对于困难度而言,事实上,林棋冰感觉这个过程十分漫长,在先前的战斗——回溯——战斗中,她已经消耗了太多精力,早已处于强弩之末。

    找到道具背包是相对容易的事情,破解又花费了一阵功夫,林棋冰终于骗过道具背包的封锁,让它误以为自己就是伯劳鸟本人,多亏伯劳鸟处于弥留之际,精神意识已经虚弱到极致,否则这以桃换李的手段还真不起作用。

    侥幸看到道具背包面版之后,林棋冰早已建立的心理准备还是被攻破了,她抽了口气。

    ——知道伯劳鸟富,但没想到她这么富!

    光是面版下方的页码数,就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光是前几页的道具储藏就是林棋冰的数倍——无论从等级还是数量上看。

    稀有级别道具多如牛毛,传奇级别更是数不胜数,林棋冰忽然意识到,她看到的是互助者联盟的家底子。

    零元购的快乐从心底油然而生,林棋冰开始占据那些高级道具,但可惜手长嘴小,每吸取一格道具就要耗费一阵工夫,她只能捡那些级别高且用得上的玩意。

    越过了第一页的较为普通的道具,那些多半来自中低星剧本,代表着伯劳鸟初入系统时的青涩时光,林棋冰吃掉了后面几页的重要道具,最终,她艰难地呼了口气,视觉已经有些晕眩,道具页的物什已经空了小半,平均等级降低了超过30% 。

    但有一样道具忽然吸引了林棋冰的注意力。

    【回忆的祭奠】,那架由血肉、骨骼和眼球构成的探照镜,传奇等级,之前险些害死迟一婉的追踪利器。

    可是启动那玩意需要很多血,几乎是杀人的量,但又实在好用,拿到黑市上能开出天价,只是凛然的邪气使林棋冰有些犹豫,正当思忖之间,身体倏地听见了外面传来响动。

    有人摸过来了!

    林棋冰抽回精神力量,由于过度快速而麻痹了一下,过了半秒才恢复了肉眼视觉,书房内一片悄然,窸窣声来自墙外,来者是个谨慎的人。

    她稳了稳精神,黑色触腕从身后飞出,穿过窗棂,直直束缚住了外界的窥探者,在识别出那人轮廓的瞬间,林棋冰没有下杀手,但也没有松气,将对方拖了进来,她强撑着端起气定神闲的假象。

    是路曼。

    路曼的白裙子拢在灰色大衣里,看清“伯劳鸟”的一瞬间面色苍白,但目光下移,看到地上没断气的金发畸形躯体之后,她身体一抖,明白了一切,咬牙说道:“你……你竟然……”

    随即低头叹了口气,非哭非笑,复杂道:“也只有你能做到了。真不知道你是救了我还是害了我。”

    林棋冰没有回答,而是一步步走过去,路曼身体一震,防备地看向她,手中的武器若隐若现,似乎很怕被顺手灭口,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狠戾,没有人比她更懂什么叫兔死狗烹。

    “……”林棋冰停了下来,身形因过度消耗而摇晃了一下,路曼捕捉到这微不可察的弧度,笑意和恐惧交杂着扭曲了她的表情,这让她觉得自己和林棋冰稍微平等了一些。她第一次朝着“伯劳鸟”的脸昂起下巴,“怎么,没劲了?”

    “你有什么打算?”林棋冰开口,熟悉的声线冲淡了路曼的不适感。

    路曼抖了一下,强自道:“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她看向林棋冰的目光有些犹疑,此刻的林棋冰虚弱得超乎想象,别说待会肯定会进来的皮百里,就是路曼,说不准努把力都能干掉她……干掉她?

    或许真的可以呢?

    林棋冰察觉到路曼的眼神有所变化,对方有些过于兴奋了,但那种兴奋只停留在预想的层次,她并不在意,而是直击正题,“等今晚结束,剧本结束,你打算回互助者联盟?”据她所知,路t曼手上沾血,但并不是一个热衷于主动杀戮的人。

    “谁知道还有没有互助者联盟……”路曼贴在墙根,扫了眼地上的伯劳鸟,那十片银蓝色指甲反射着光晕,但再发不出夺人性命的电光了。

    她的眼神狠戾、恐惧而快意,像是终于等到奴隶主死掉的奴隶。林棋冰发觉她的窥探,无谓一笑,“你现在很危险。”

    也不知道是说路曼的处境危险,还是思想危险。

    路曼简直把前恭后倨演绎到极致,她掐准了林棋冰现在无力和她死斗,更打不过随时会来的皮百里,颤抖着哼笑一声,“要滚快滚,认识一场我不拦你,再磨蹭就没这么客气了。”

    林棋冰有些失望,但表情依然平淡无波,抬头直视路曼,“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是互助者联盟的人。”路曼嗤笑。

    “你很喜欢互助者联盟?伯劳鸟对你——对纪绿意和李尔威她们做过什么,你很清楚。”

    路曼眼球颤了颤,看过来,给出一种介于反驳和倾诉之间的态度,“你知道'解药'吗?那是一种道具,很珍贵,有一个你想不到的作用。”

    “解毒?”林棋冰似乎在伯劳鸟的道具库里见过这个名称。

    “直接拔升服用者等级。”路曼轻蔑一笑,“普通的解药可以把C级以下的提到C级,C级的提到C+或者B级。”

    “还有一种高级解药——完全是互助者实验室的造物,它能把B级主播强行提升到B+甚至A级。”

    林棋冰微微悲悯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在纪绿意她们被变成养料之前,都吃了那种高级解药,每一份都价值胜过传奇等级的道具,以便于成为更好的容器。她们被伯劳鸟吸纳融合的时候,等级是A……忏悔之城里有几个A级?多少人至死都想体验一回A级的感觉。”

    路曼的话语中感情十分错乱,似乎在确定伯劳鸟死后,她的意志又被自行扭曲了,继续道:

    “联盟夺走我们的东西,但也给了我们前所未有的馈赠,当我能站在高处的时候,我自然可以理解这种交易,物竞天择罢了……”

    路曼没说出口的是,她想并且愿意成为“物竞天择”里的那个“天”,林棋冰认为这纯属好了伤疤忘了疼。

    书房里的黑色触须开始回收,林棋冰已经在这一场得到了超乎想象的战利品,何况,她也无力再去翻验一回伯劳鸟的道具背包,能全身而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走到后窗边,林棋冰忽然回过头,看着站在苟延残喘的伯劳鸟身边的路曼,淡淡道:“皮百里要来了。另外,少吃药,药都有副作用。”

    路曼忍无可忍,回身亮了亮手中的匕首,威慑不言而喻,林棋冰便不再多言,翻身出了窗户。

    听见脚步声悄然远去,路曼这才松了口气,主要为了自己,不知为何也捎带着为了林棋冰,她并不想——不代表她有这个自信,但她就是暂时不想——杀死林棋冰。

    她也不介意驱赶林棋冰,独自打扫残余的战场,虽然这让路曼觉得自己有些像食腐动物。

    伯劳鸟还活着,至少生物意义上没死透,路曼踢了她一脚,那半死的身躯又软又沉,她厌恶极了,对着伯劳鸟扬起了匕首,锋刃向前。

    气流的嘶嘶声响起,来自伯劳鸟的喉咙,血皮羽衣连续抽动十次后,路曼把一小捧银蓝色发亮的片状物放进口袋。

    金发半死人承受不住这些,终于缓缓没了声息,不多时,变成了一只洁白的遗骸之盒,路曼拣了拣里面的东西,一撇嘴,全都收进自己的道具背包。

    只留下了一颗药丸,她神色满意,将那东西咬在牙齿间

    接下来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路曼将匕首举起来,尖端对准自己的指甲缝,她全身都在抖,只有手是稳的。

    3、2、1……

    “呃!”痛苦的声音被压入喉咙,路曼倒在地上翻滚起来,但她没有停,而是把掀起的那一片指甲彻底撬了下来。

    这是物竞天择的一部分。

    #

    皮百里等互助者被昨日派对们缠得很不耐烦,不知沐朗给了他们什么信号,每个人都像刚刚被互助者纠缠那样,死皮赖脸地和他们缠斗在一起。

    书房那边的银光和噪声早就息了,谁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形。但皮百里清楚,伯劳鸟消化掉融合体后,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新躯体,他并没有过多促动战局,因为实在有些人不适合知道伯劳鸟的污染状况,比如钱默东。

    再比如不知跑到哪里去的路曼。

    皮百里冷嘲一笑,路曼还算机灵,就是胆子太小,忠诚度也不够,她猜出了伯劳鸟需要融合林棋冰的身体,怕是担心被波及,这才溜了个没影。

    抓回来之后,怎么惩罚她呢?

    正当皮百里的念头划过,沐朗那边竟忽然改了攻势,后者“嗷”一嗓子,叫道:“撤!”

    说完,由叶老板搞出的亮粉自天空扬洒而下,互助者们眼前的场景一阵扭曲,昨日派对主播们溜得比兔子还快。

    皮百里没有去追,事实上,他并不在意放跑了猎物,而是更介意他们逃跑的原因——难道彻底放弃林棋冰了吗?

    显然是不对劲的。

    皮百里心中一沉,命令钱默东等人原地看守外围,见到路曼当即拿下,随后他翻过瓦墙,终于朝着那间书房走去。

    “首领?”他轻轻叩了叩门。

    毫无动静,皮百里壮着胆子将门拉开,只见书房内无比干净,所有飘扬的羽毛都不知去向,空气中染着淡淡的暗色,是浓度不高的污染。

    而在空间的中央,只有一团身披灰色大衣的影子,楚楚伶仃,然而散发着高级主播的气压,甚至让皮百里感觉有些不适。对方抬起头,既不是伯劳鸟也不是林棋冰。

    是路曼。

    “你好啊……”

    在皮百里紧缩的瞳孔中,路曼竟毫不畏缩,反而露出一个苍白微笑,她脸上浸满了汗水,嘴唇被咬出血口,挥了挥手。

    路曼的指尖已然血迹斑斑,十根血团模糊的光秃指尖上,粘着十片显然不属于她的,银蓝色指甲。

    电光骤然亮起。

    第182章

    晏府园林的某个角落, 距离临水楼院五百米处,沐朗等人跑向了某个特定地点。

    迟一婉匆忙回头,语气中掩不住担忧, 道:“没有追上来吧?”

    叶老板屏息感受了一下,隔着层层树影,临水楼院那边的震荡声还在回响,她回答:“没有。他们好像……自己打起来了?”

    一行人绕过怪石和绿枫,在沐朗的指引下来到一处假山洞,流水已经干涸,他们踏着脚底溪石走过去,终于在山洞内侧看到一道身影,很细瘦,抬头的瞬间众人猛然惊愕,王老板和胡九万下意识拿出了武器。

    “伯劳鸟”坐靠在石壁旁,抬起那张令所有人感到紧张的脸,神情却是熟悉的淡漠,“是我。”

    听到林棋冰的声音,主播们松了口气, 叶老板好奇地走上前, 见她没有反对, 上手摸了摸林棋冰的脸,光滑而温暖,是活生生的人的皮肤。

    她眉头一跳,咽了口唾沫, 笑道:“想不到有一天我还能捏到这张脸。团长,你身体没事吧?”

    林棋冰摇了摇头,一刀切短发在耳边拂来拂去, 她听见迟一婉玩笑道:“下回让侯志变成伯劳鸟的样子,我好打他一顿出出气。”

    “大可不必。”林棋冰站起身,目光扫过同伴们的眼瞳,她寻找的并不是伯劳鸟面貌的映照,而是那些熟悉的亲切的情感。林棋冰拿起雕塑刀铲入皮肤,五官开始缓缓扭动。

    过了一分多钟,她再抬头时已经是黑发女生的清冷面孔,看向迟一婉等人,“已经没有伯劳鸟了。”

    “什……什么?!”

    “啊?”

    “林,林姐,啥叫没有伯劳鸟了?”

    主播们被这句话搅乱了,按照大多数同伴的设想,此时的林棋冰应该是经过了一番恶斗,才从伯劳鸟身边逃出来的,所以众人多有惶惶不安,生怕一会被伯劳鸟带人追上。

    可她就这样淡定而理所应当地告诉他们,伯劳鸟没了?是怎么个没法,像他们想又不敢想的那样吗?

    “没了的意思就是死了。”

    林棋冰也不过多解释,直接拿出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道具,放在山石下,“来挑一下。”

    这里面有各色实用武器,还有一些急救类的药物t道具,按等级都是大家压箱底的宝贝货,现在就像菜市场一块钱一斤的土豆似的,大咧咧堆在石头地上,林棋冰还半点不心疼地让他们挑。

    胡九万颤巍巍蹲下身,拿起了一副洁白如运动手环的玩意,那是高级互助者很常用的反重力道具,加速、爬墙和倒立都靠它,他吓得直结巴,“这……这……这玩意就算是N手的,在老鼠窝都能开出天价来……”

    而同款或不同款的崭新道具,在那堆杂碎里还有七八套。

    他看向林棋冰的眼神终于从服气变成了敬畏,甚至还有些惊惧,眼前所见无一不印证着一个事实——

    林棋冰真的干掉了伯劳鸟,而且还顺手打劫了对方的道具库。

    老天,那可是A级或者A+级主播!

    “不是我杀的,但是她已经死了。”林棋冰靠在石壁上养神,“是路曼杀的,或者极小概率的情况是污染爆发引起的自然死亡。”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伯劳鸟没了,那互助者联盟呢?

    林棋冰一眼看透他们,闭眼道:“等到剧本结束有两种可能,要么互助者联盟会分裂成两个势力,分别由路曼和皮百里领军,并且这两个势力水火不容。”

    “第二种呢?”

    “第二种对我们来说不太理想,那就是互助者联盟依然屹立,只不过首领由路曼或者皮百里接替,另一方则担任副手,要我说,路曼的概率比皮百里大一些。”

    侯志瞪大了眼睛,掏掏耳朵,“是我想的那个路曼吗?”

    沐朗的反应比他们都快,他立马穿过园林和院落的顶端,看向那临水楼院,银蓝色光芒仍在闪烁,隐隐有砖墙被打碎的声音传来,他联想到之前叶老板说的话,“那是路曼和皮百里在战斗?怎么可能,皮百里是B+ ,路曼才是C+ ,难道说……”

    “路曼已经不是C+主播了。”林棋冰的声音有些虚弱和疲惫,源于之前的战斗,和没能销毁解药的事实。

    “她要么是B+ ,要么是A级,这和互助者研制出的一种药物有关,效果我说完了,副作用还不知道,应该很大。”

    侯志有些不可置信,艰涩道:“所以说路曼现在的等级比我们——比皮百里都高,皮百里现在有可能打不过她?”

    他在“她”字落了个重音,“不过林姐你怎么确定那药有副作用的?”

    “因为皮百里还是B+ 。”林棋冰言简意赅,彻底睡了过去,不肯再多说半句话了。

    皮百里还是B+。

    皮百里的资历和原本等级都要高于路曼,这与天赋无关,二者都是极有天赋的黑方主播,无论头脑还是性格,可既然路曼都能蹿到B+或普A ,皮百里还是B+ 。

    这不是服药后蹿升过的等级,否则他身上极可能早就背了个A字或者A+ 。

    他没吃过那种药。

    倒推回来的话,那种名为解药的药物,副作用很大。

    昨日派对的主播们想通了这一点,再看向临水楼院时的目光就复杂了很多,那里的银光还在闪烁,只是越来越有行将息定的趋势,战斗要见分晓了。

    只是不知会终结于哪一方的屈服,或者哪一方的伤亡,燃烧生命的路曼能否压过为主报仇的皮百里?全都是未知数。

    但好在,这些纷争暂时无关于他们,昨日派对才是这一场的最大赢家。

    一夜安静过去,林棋冰睡了个饱足,对着天青色晨光伸懒腰时,她听见了体内每一块骨骼被抻动的脆响。

    临水楼院方向早就安静下来了,她记起身上还有个上元夜宴的任务,待收殓的夏荻的尸骨还沉在楼院湖池之底,这个秘密互助者们不知道。

    “昨天半夜的时候,那边就安静了。”沐朗站在林棋冰的侧后方,“我趴在假山上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影,但是楼院里一直黑漆漆的,应该空了。”

    林棋冰点点头,伯劳鸟的死亡并不影响剧本继续,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恍惚,原来她进入系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大坏蛋已经不在了,而且是倒在她的手下。

    “吃饭吧。”她说。

    昨日派对主播们吃掉了最后一点食物储备,林棋冰去最近的水井取了水——灵盘游戏结束后,水井的限制就被取消了,只是渴困饿的感觉还是按时唱铃。

    一行人折返回临水楼院附近,时间大约是上午八九点,距离派送订单的最后期限还有十小时,但她竟不知道秋苓最后去了哪里,秋苓失踪了,林棋冰想道。

    临水楼院果然没了人,最西侧的书房已经半塌了,这儿一个互助者都没有,正中林棋冰等人下怀。

    “谁和我一起下去捞?”侯志看了眼枯荷湖池,水倒不算浑浊,只是那一支支焦火柴棍似的荷花梗子横斜着,看得人心里不舒服。

    侯志脚边是两套潜水道具,可以保证水下呼吸,是伯劳鸟的道具库存之一。

    “我去吧。”王老板主动请缨,“我家原来是养螃蟹的。”

    迟一婉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关系吗?”

    众人一阵闷笑,王老板红了耳朵,跟了个厉害到吓人的团长,他只是想多干点活。

    两个穿了潜水服的人噗通下去,林棋冰等人在岸边防备四周,湖池水面平静良久,就在他们想着底下是不是出事了的时候,侯志终于在湖心露了头。

    “找到了!”他将一副包裹在织物下的手骨抬出水面,那织物油光光的挂着淤泥,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看上去像纹路粗糙的萝卜皮,林棋冰认出来了,那是夏荻的嫁衣。

    王老板在侯志不远处浮了出来,托着尸骸的另一端,兴奋道:“多亏了这条裙子,骸骨大块儿还没散,待会我再下去捡一捡。”

    两人趟着水上岸,尸骸被放在岸边卵石上,骨骼大体完整,只缺了一条左小腿,自然是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

    不过由于在水底被泥沙洗了几十年,皮肉已经看不出原貌,也没有狰狞和肿胀,只是骨骼上覆了一层蜡质的绿藻,隐隐散发出水腥气。

    王老板很肯干活,转身又潜下去,又过了二十分钟,这才很高兴地抱着一根腓骨和一只布袋子走出来,布袋子原是袜子,已经薄烂如纸,但好歹兜住了那些零散的脚骨,所有零件被拼成了一具女性尸骸,正是夏荻。

    “睡吧,在水下睡了几十年了。给你脱掉这身嫁衣,我猜你也不喜欢。”

    叶老板念念叨叨,也并不怕脏,戴了手套拿起剪刀,把丝丝缕缕的红嫁衣从骨骼外解下来。

    骨骼上的水很快晾得半干,众人用小刷子扫去表面的泥沙,沐朗把剧本发的大盒子放在一边,里面的麻布洁白干净,像是一处安详的所在。

    “怎么写?晏二小姐夏荻之灵位?听着有点不伦不类,但把名字和齿序写清楚就行吧?”

    迟一婉拿着毛笔和木牌,口气像极了想尽量多写几个采分点的应试考生,也不管卷面是否挤得太满。

    “可以。”林棋冰点头,将最长的胫骨拾入盒子。

    木盒被盖上,灵位落下最后一笔时,周围的空气骤然扭曲起来,场景堆叠在一起,林棋冰站起身一迈步,却发现自己忽然站在了一处石栏围住的山坡上。

    可惜的是,石栏已经倒塌断裂,山坡上琳琅的墓碑也变成一片残垣,有经受过炮火轰炸,以及供品被流民偷吃过的痕迹,不少坟头都有马蹄踏过的坑洼。

    “往前走,往前走是晏氏家族的族坟。”她回过身,声音穿过了难以计算的距离,传到了临水楼院中的同伴们耳边。

    很快,抱着盒子和灵位的沐朗等人出现在林棋冰身边,他们环顾四周,胡九万耸了耸肩道:

    “这剧本安排得不够封建吧,但也挺好。我们镇子早些年有个小姑娘意外死了,也是刚订了婚,她家里长辈不让把她往祖坟里埋呢,说是别人家人。”

    “哈。”迟一婉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指了指另一边东倒西塌的墓碑,颇有几处墓xue被盗过,棺材板子从土坑里露出来,“醒醒吧,还祖坟呢,能存两百年都是冒青烟了。跟快递驿站似的。”

    “是这个道理。”胡九万点点头。

    林棋冰一行人找了块空地,族坟中间的大墓基本都被祸害过,或乱兵或土匪或流民或乞丐,偏角一隅倒还安宁,有一处不知为谁留好的墓坑。

    他们将盛有夏荻尸骸的大木盒放进去,四侧填上泥土, t很快就造出了一个小小的湿润的坟包。

    木牌被插在坟包前面,林棋冰将它埋得深了些,于是立得很稳,在荒郊野外的风里也岿然不动,“可以了。”

    就在做完这些的瞬间,主播们并没有立马被传送回晏府,远处吹来的冷风里有系统的声音——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达成【任务3-上元夜宴】的开启条件!即将前往浏览夜宴时空,请做好准备!”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第二句。

    “恭喜本剧本【昨日派对】团队已击杀【互助者联盟】团队的【右眼】人物,获得进入预赛下半段名次排行的资格,有望争夺道具奖励【卡苏的浴缸】,请再接再励!”

    林棋冰心中了然,伯劳鸟果然是他们队伍的【右眼】,路曼皮百里等人虽然可能晋级初赛,但到底与【卡苏的浴缸】无缘——正好,最急需那个浴缸的人已经再也不需要了。

    主播们惊喜地互相对视一眼,灰青色天空如同被墨点晕开的画布,苍白晦暗向四周退去,露出了另一层黑色夜空。

    与剧本时间线不同的是,夜空中的繁星十分耀目,很快,从天到地的荒野场景都像被燃尽的纸幕,他们很快置身于一片春花夜月的楼阁盛景中。

    “这是回晏府了吧?我好像看见临水楼院的屋顶了。”侯志四处张望着,周围绿叶清繁,一盏盏纸糊的彩灯挂在高低各处,有玉兔有鲤鱼有龙蛇还有跑马灯,一拨拨丫鬟仆人端着托盘,菜肴点心飘香诱人,都在往一处极繁盛的楼阁水榭里送。

    “三十三年前的上元节。”叶老板数着日子,“咱们进晏府之前看过的那个乞丐和算命的都是旧时代打扮,再往回倒推,三十三年前应该距离晏府破家……也就少则三年多则十年的时间了。”

    林棋冰一行人朝水榭走去,那水榭与临水楼院相对在湖池两侧,上元时节没有荷花,于是池子里漂满了荷花灯,一盏盏的胭粉色水莲。

    晏府的丫鬟和仆人们看不见他们,一路行至水榭,只见帘幕中摆了两桌酒宴,男女分桌,之前见过的晏府老小都列席其间。

    “哥哥说给我带燕子灯来的,倒也赖皮,我可不依你呢。”一声脆笑是冬榆的声线,林棋冰看过去,只见那个小冬榆大约十一二岁,活泼而招人喜爱。

    隔着屏风,男桌上的一名苍白青年站起身,朝着那边做了个揖,实是拿小妹没法子,“确是我疏忽了,不过冯章弟带了真的纸鸢来,你们饭后一起带着丫鬟玩去,这样可不可?”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苍白青年应该就是那个被一枪打死的晏府少爷,他身边坐了个年龄稍轻的二八少年,面容隽秀,很爱惜地隔着屏风投去一眼,大约就是冯章了。

    冯章只穿了一身青色布袍子,衣着比晏少爷朴素得多,想来家境并不显赫,想来是晏家的累世之交,或者早有少年功名。

    男桌主位上坐的是晏大老爷和晏二老爷,一个胡须长一个胡须短,后者比前者看上去精干许多,表情也更为严厉,“冬儿,不要不懂规矩,冯公子是外客,倒叫人家笑话家里的教养不好。”

    “伯父,四妹妹灵秀率真,并无不规矩。”冯章微笑开口,听到他为冬榆解释,晏二老爷没再多说什么,但也没有应声,转而问起了科考之事。

    叶老板附在林棋冰耳边说:“瞧瞧,这晏二对冯章是又看得上又看不上的。”

    看得上是指冯章少年英才,看不上是嫌弃他家境平平,两厢对冲下来,大约是晏二老爷有意拉拢交好冯章,但相不中他做女婿,这会儿想的又是眼前可见的富贵了。

    女席上,冬榆扁了扁嘴,被秋苓拉着坐回身边,听见冯章为自己分辩的话又乐了出来。这一桌除了春夏秋冬四姐妹,并没有年长的女性亲眷,只几名老妈妈和丫鬟守在一边,大约晏大晏二都早鳏罢了。

    林棋冰推断出来,三十三年前大约是夏荻出嫁的三年前,春夏秋冬各自的年龄是从十五到十一,真想不到此夜和乐繁盛,大家谈笑饮酒,三年后竟没了晏府了。

    “你看,春杏并不傻,但实在憨得厉害。”迟一婉说道。

    春杏和秋苓是林棋冰观察最多的两人,前者是大老太太唯一的血脉,后者则在晏府破家当日原地失踪。

    只见春杏也会笑会用筷子挟东西吃,还会用手帕托一下,但她的反应明显比其他姐妹慢一点,说话口齿清晰,但句子总是很简短,只能说一些浅表的话,像个很乖的小孩子,被夏荻笑话了也是傻乐。

    林棋冰忽然就想到秋苓拜神得到的两句谒语。

    享宴即罪。

    不知者可赎。

    如果说晏府正如这上元夜宴,是繁华之末群山将倾时的尚在欢笑作乐,然而外界已不聊生,凡是吃了晏府这桌断头饭的人都背负了某种罪过。

    那么“不知者”是指谁呢?夏荻冬榆等人作为深闺小姐,并无行动自主权,她们当然不知道时局如何,但后来的结局表明,她们已各自承受罪业,或深埋池泥之底,或飘零府宅之外。

    林棋冰无法评判这公平与否,或许那个时代谁的生死都谈不上公平。但她们显然不是“可赎”的“不知者”。

    不知者说的会是春杏吗?

    她没有足以享受富贵的心智,简单的头脑也不足以记住晏府的种种起落,晏府之于春杏很可能就是停于雪地的飞鸟,吃穿睡觉的本能而已,扑棱棱远飞而去后,也在苍茫的生命中留不下任何痕迹。

    只是一个半傻的少女,真的能在那样残酷的时代活下去吗?

    夜宴过半,男桌那边已然饱足,晏大老爷咳嗽了两声,说要回房休息,晏二老爷父子也欲离席,冯章本要陪着去前院书房叙话,谁知刚刚还眼睛眉毛的晏二老爷一摆手,竟匆匆推辞,“待会要点花灯,我们都走了冬儿姐妹们难免不乐,你去和她们玩吧。”

    说完,晏府的三个男人都急急回了前院,还是晏少爷回头嘱咐了一句,“冯章弟,今日春杏妹妹有些犯咳嗽,请了崔郎中晚间过府来瞧,到时请管事和邓妈妈一并迎送即可,你不必操心。”

    冯章拱手应是,晏少爷这才随大伯和亲爹离去。迟一婉有些疑惑,道:

    “他们这是干什么去?总不会是尿急吧。而且我没见春杏犯咳嗽,她看着好好的。”

    “那三个估计是瘾犯了,家宴也顾不上,回去抽烟膏子了。”林棋冰漠然回答,目光移向春杏,“春杏咳嗽应该也是借口,实则是来看傻病的,不方便当着人直接说出来。”

    迟一婉很快转过弯来,这么急慌慌治病,春杏是接近嫁龄了。

    事实上,晏府四姐妹中,春杏是那个唯一无依无靠的人,晏二老爷和晏少爷是隔房的堂叔堂哥,晏大老爷却也不是她亲爹——晏大是大老太太死后,大老太爷的续弦所生。

    也就是说,晏府不像二三十年前那样有闲钱,能像养活春杏母亲——同样头脑呆笨的晏姑太太——似的养活春杏一辈子在家当小姐了。

    此时看病,既是为了把春杏这个包袱顺利甩出去,也是为了试着治一治她这个憨直的样子,否则到外面总难成活。

    没一会,筵席被仆人收拾干净,水榭外的小园子里亮起了一阵暖彩,是各色花灯被横排数列,攒成了一面墙。

    “【任务3-上元夜宴】游览环节正式开始,请主播们前往花灯园抽取灯谜。”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第183章

    “灯谜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要去猜谜吗。”侯志苦恼地揉着下巴。

    林棋冰转过头, 只见冬榆已经挽上秋苓,蹦蹦跳跳地往园子里去,冯章跟在最后面, 秋苓则三步一回头, 略带担忧地看向被夏荻带往另一方向的春杏。

    而另一条通往临水楼院的廊道内,走来了一名提着药箱的老郎中,手背上有一块醒目的白癍,慈眉善目。

    “分头行动,园子里汇合。”林棋冰想了想,还是跟上了夏荻和春杏,打发沐朗等人随冬榆往园子里去。

    春杏看病在楼院书房中,一小群人在桌案边坐定,那位邓妈妈态度谦和,笑道:“我们大小姐自小天真稚弱,说病也算不得病,只是劳大夫给看看,这性子还有没有的解。”

    老郎中一t阵望闻问切,搭脉过后, 又观察了春杏的反应和言辞, 这才缓缓开口:“敢问大小姐的父辈祖辈是否有类似的妨碍?”

    邓妈妈眉头一舒,刚要笑着摇头,却被一旁的夏荻打断道:“有的,大姐姐的母亲和她是一样的病症,只比大姐姐还重许多呢。这其中可有渊源吗?”

    这话说得室内气氛一僵, 邓妈妈脸色有些发白,却不敢苛责夏荻,晏大老爷再不成器, 他的独生女也不容仆人呛声,只能默默忍了情绪。

    林棋冰倒品出味道来,邓妈妈代表晏府大家长的态度,自然是想给春杏治病,但遮遮掩掩不肯全露家丑,体面还排在春杏的康复之前。

    而夏荻虽然横辣直言,却是为了跟大夫说实话,她是真心想治好春杏的。

    “唔……有解。”老郎中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大小姐的妨碍有方可解,但法子却有些难。”

    邓妈妈笑得轻松,“名材珍药的,我们府上倒也还有些,但请郎中直言,能办来的都不惜一试。”

    老郎中压住叹息,看一眼憨率分神的春杏,又看一眼这宅院的雕梁嵌玉,摇了摇头,“倒不需要什么名药,只需三味一器,经年长久地调养着,也就慢慢恢复了。”

    “您说。”

    “冷炕头,尘间土,瓦舍雨,此三味以人世为灶为炉,烹上个一二十载,服之即可醒转。”老郎中悠哉道。

    邓妈妈和夏荻一道皱了眉毛,前者还能忍住,夏荻却已开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叫我姐姐吃土喝雨水?”

    老郎中很是无奈,心里清楚多言无用,只是合上药箱,连仆人端来的诊银都没收,径直告辞出门了。

    离开前,他到底留下一句话:“但知富贵生疾,贫平醒人呐!”

    林棋冰心中震撼,晏府的倒塌原在三年前就被一语成谶了,出自一江湖郎中之口。

    只见邓妈妈跟去送客,夏荻的脸色难看极了,也不怪她,郎中的话在梦乡中人听来,近乎于一种诅咒。她拉着春杏往园子里走,边走边低声脆舌道:

    “请的什么骗子大夫?咱们不稀罕。杏儿你放心,你这傻病若治不好,以后没人管你,我嫁人也带着你!”

    春杏只是乖乖憨笑,说惦记宴后的梅糖和花果子,待会要装些回去吃。

    林棋冰跟着姐妹俩一路进了园子,花灯墙垒得两人高,在夜间十分醒目,她看见沐朗站在一盏鲤鱼灯前面,冲她招手,“冰淇淋,快过来,这些灯谜好奇怪啊!”

    暖彩灯光将主播们映得朦胧,林棋冰走过去,只见花灯墙边飘着一段字幕。

    “猜灯谜游戏开始!此为阴阳灯谜,每盏灯下有一张红纸条和一张白纸条,白纸条内侧写有正确谜底。主播需要在不查看白纸条的前提下,由花灯主题自行猜出谜底,并誊写于红纸条上,若红白相符,则获得一积分。”

    “游戏限时30分钟,结束后主播团队获得一积分,则可以脱出【上元夜宴】支线。获得两积分,则可以获得线索道具奖励【来去歌】、【归纸鸢】或【落冰花】三者其一。获得三积分则得其二,四积分则得其三。请做好准备!”

    一道清脆的铃响扰动林棋冰等人的耳膜,他们来到灯墙之前,最边上是那盏鲤鱼灯,红艳艳的,四周描了水草,活灵活现十分精致。

    “这不就是很传统的鲤鱼灯吗?”迟一婉有些不解,“年年有余?鱼跃龙门?”

    林棋冰看了一眼,摇摇头,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仔细观察一番后,她沉声说道:“你们看,这些水草可能不仅代表背景装饰,鲤鱼的上下左右都有它们。”

    “而且鲤鱼的位置很特殊,下面用灰褐色铺了一层,代表水底的泥沙,而头顶则不见天光,反而隐隐透出绿色。”

    侯志眯着眼睛看过去,抬起头,“绿色也还好吧?青碧色也能代表天空啊。”

    “那这些线条是怎么回事。”林棋冰点了点鲤鱼灯最上方那抹碧色,里面竟真的用笔勾了若干道线条,显得凌乱而不起眼,被后面的蜡烛一晃的确难看清。

    沐朗睁大了眼睛,“这……这是荷叶荷花根茎的样子吧?纵横交错,而且是从水底视角往上看的。”

    水底,泥沙,荷花池,鲤鱼是红色的……

    林棋冰点点头,从灯墙架子旁拿起毛笔,在鲤鱼灯垂出的红条子上写了两个字。

    夏荻。

    一声清脆铃响,所有人眼前都晃过一个画面,红绸如鱼尾被水荡开,一具面色森白的尸体在水中缓缓下沉,最终坠入池底软泥的怀抱。

    红鲤鱼灯瞬间震动起来,底下的白纸条被抖得翻了面,上面是三个字:晏夏荻。

    只是一边是红纸黑字,另一边是白纸黑字,如同喜丧双联。

    两相对合,林棋冰等人头顶的积分数从零变成一,大家精神一振,这代表他们有脱出支线的权利了。

    一群人又走到第二盏灯旁边,这盏灯是一只金猪,看上去喜气洋洋的,非常吉利。

    “猪头啊,我想起冰之前遭遇的那个厨房猪鬼了。”迟一婉看了一眼那纸糊的猪头,倒还挺可爱的,只是猪眼半睁半闭,嘴角尖缝上翘,显得有些诡异,“会不会是晏府中的哪个人?”

    林棋冰一下子想起来,在梦境中冬榆姐妹曾经提到过,晏少爷被一枪打死了,晏大老爷突然发病猝死了,而晏二老爷还活着,他的去向是……被军痞头子关进了厨房!

    红纸条上“唰唰”写了晏二老爷这四个字,林棋冰理直气壮,剧本到现在的所有线索都没提过晏府男人的名字,她写个指向性明确的代称又有何妨。

    第二次铃声响起,又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晏府大厨房里,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在翻东西吃,他全身都在颤抖,怀里抱着一只生猪头,猪头已经腐败了,黄汤从猪眼皮下面淌出来。

    男人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再也忍不住饥饿,埋首狠狠地咬向了猪头,发出痛苦煎熬的“啊呃”一声,但他越吃越猛,就好像没有味觉一样。

    从侧后面露出的胡须款式来看,他应该是晏二老爷。

    “噫,腐肉也吃这么香,他舌头坏了吗?”侯志又想哕了。

    胡九万叹气道:“烟鬼的味觉都退化了,而且你没看见,他身上一直在抖吗?瘾犯了啊。”

    金猪灯下面的白纸条也转了过来,写着“晏英铭”,应该是晏二老爷的名字。

    军痞头子打进晏府后,临时被上峰叫走,估计是把关在厨房里的晏二老爷忘了个干净,也不知厨房外是否有人看守,或者锁成了什么样子,总之晏二最后竟没能出来,饿死或者被腐猪头毒死在了厨房里。

    “等等,我发现了盲区。”王老板认真道:“就算晏府仆人都忙着逃难,把这个二老爷抛到脑后了,可冬榆和春杏是他的亲闺女和堂侄女,还有冯章是他准女婿,他们仨既然逃出去了,怎么后来没回来看看,好歹把晏二救出来啊。”

    对哦,如果说晏二是没人管才死在厨房里的,说明救他不用筹银子通关系,回来开个门就好了呀。

    冬榆和春杏逃出去之后,一定遇到了事情,导致这一走再也没能回来。

    “也可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吧。”胡九万苍凉道。

    叶老板没什么波动,“又或许是军痞头子离了晏府,虽然没人照管厨房,但府门口被兵丁把守了,不许外人出入,所以冬榆三个才没能回来。”

    时间还有二十二分钟,主播们加速移向下一盏灯,是一盏纸鸢灯,燕子形状装饰有香草和牡丹,燕尾如剪,俏丽非凡。

    “纸鸢,刚刚冬榆不是和冯章要纸鸢来着?”迟一婉的记性又好又坏,“而且我记得冬榆的闺房里就有一套放纸鸢的瓷人,一共四个瓷人,其中一个的纸鸢还丢了。”

    叶老板点头,“对对,最开始十月初六的血字就是写在纸鸢下面的,像是传递某种暗语。”

    这么看来,纸鸢很有可能是属于冬榆和冯章的信物,而那个十月初六后来也被印证了,是三十年前冬榆和冯章幽会甚至私奔的日期,只是恰好和夏荻出嫁的日子相合。

    所以这盏纸鸢灯的谜底,到底是冯章还是冬榆?

    正确概率是二分之一,林棋冰不愿赌,还是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纸鸢灯,细节的确有蹊跷之处。

    “你们看这t里,燕子头顶这朵花里面藏了东西。”林棋冰指向纸鸢灯顶部,“是一支毛笔和一方砚台,代指笔墨。”

    “冯章是少年举人青年进士,可能寓意着他那个时期的科举很顺利。”沐朗跟着说。

    而在纸鸢翅膀上的花团中,却斜支出一把枪,枪口正对纸鸢头部,林棋冰淡声道:“枪代表战乱,很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

    “是哦。你们记不记得冬榆那块镜子里的场景?她戴着白花跪在坟墓之前,说'冯章你在哪'。”侯志猛拍大腿。

    “会不会冯章在战乱中被打死了,或者乱世参军后牺牲了?可冬榆为什么要呼唤冯章呢?难道冯章不知去向了吗,那坟墓里埋的人是谁?”这个问题之前就没讨论出结果。

    叶老板眸光一沉,“既然冬榆戴孝,那么说明死的是她家人,可能是冯章不知去向后,春杏没了?”

    林棋冰没有插话,而是继续往下看,纸鸢的腰部和尾部也有花团装饰,上者的花团背后藏了一座山,而山脚下萦绕着极长极曲折的道路,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简单的青山绿水图呢。

    而纸鸢尾部则题了两句半文半白的诗:岁末天寒风回燕,旧梁相栖两不知。

    “哎,那山水长路可能暗喻冬榆和冯章真的失散了,而后面那句诗则代表两人在互相寻找的一生中,曾经擦肩而过,但到底成了陌路人,对吗?”沐朗有些难过地说。

    但不论如何,这盏纸鸢灯都影射冯章多过冬榆,林棋冰拿起红纸条,沐朗持笔慢慢写了冯章两个字上去,毛笔笔尖隔着纸划在手心,墨凉微痒,林棋冰看了沐朗一眼,对方的侧影在灯光中很安静。

    第三声铃响,纸鸢灯的白纸条果然写着冯章。

    林棋冰本以为会看见冬榆和冯章出逃后的场景,可出现的画面却是昔时晏府,时间点比上元夜宴还要早,一对扎着垂髻的小儿女奔跑着放风筝,叶繁天晴,不知春秋。

    “冬榆妹妹,你慢一点,等等我!”

    “不要,我要把风筝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飞到晏府外,飞到蓝天外,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回来!”

    “你又说傻话,可别让晏伯伯听见。风筝飞得再远,线也还在晏府里,它又不是鸟儿能一直飞,线断了就掉下来了。”

    “啊,那怎么办?可已经放到那么远了。”

    “没事,我和风说好了,就算风筝掉下来了,风也会把它吹回来的,你信吗?”

    “我难道傻?冯章哥哥是骗子!”

    女童和少年的嬉笑声愈来愈远,逐渐飘散在纸鸢灯的抖动中,夜色无声,它被镀上一层恒久的光晕。

    林棋冰等人半晌无言,过了许久,她才听到侯志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后者袖口滑落出一抹红色,是那朵半白半红的百合花,他一直系在袖子里。

    第四盏灯是一叠花,红色黄色紫色交错,每一朵都圆圆薄薄,用皱纸在灯体表面攒出花瓣模样,看起来很立体,有一种妖异的艳丽。

    而蜡烛的位置更加玄妙,不在花心而在花下,就好像是烈火中开出的花儿。

    “这也太抽象了吧。”侯志抹了把脸,笑道:“荻苓榆都不开这样的花,难道是杏花?”

    “红杏花黄杏花就算了,杏花还有紫色?我瞧着更像虞美人。”迟一婉哼道。

    林棋冰注视了一会那叠花,揉了揉眉尾,过了两秒才开口道:“这是罂粟。”

    众人皆惊,像看到毒物一样往后退了半步,就算是纸糊的灯,罂粟这个词也令人厌恶。

    不过代指的人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是晏府的三个男人。晏二老爷已经出现过一次,可以排除,只剩下晏大老爷和晏少爷。

    还是晏少爷更贴近一点,毕竟镜子里他曾和亲爹晏二躺在一张矮榻上吸烟膏,而晏大老爷是否沾染这点并无实证。

    红纸条写上晏少爷三个字,第四声铃响起,代表这个不太拿准的答案终于落定。

    白纸条自动翻过面,上面的墨字对照着另一边:晏定海。

    浮现的碎片画面仍是晏府,但不知是哪个院子,总之榻椅华贵非常,比春夏秋冬的闺阁更为气派。

    榻上侧躺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妇女,头上戴着防风抹额,面带病容,背后坐着个三四岁的男童在玩小木马,旁边木椅上坐了个蓄须的青年,锦袍圆帽,林棋冰认出那是年轻时的晏二老爷。那病女人大约是他的妻子。

    青年晏二老爷手中持一柄烟枪,乌木柄嵌了金箔,稀稀疏疏冒出一线烟雾,半熄不熄的样子。

    病女人忽地伸出手,晏二老爷一笑,将烟枪喂到妻子唇边,病女人吸了一口又咳嗽两声,面色这才红润起来,她半眯着眼,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榻内的男童倏然闹起来,呼吸变得急促,木马玩具丢到一边,小脸涨得发青,哭哭啼啼地说不出整话,只指着晏二老爷夫妻俩嚎啕。

    林棋冰等人表情一沉,本以为是晏二老爷夫妇的烟雾呛到了孩子,谁成想晏二老爷竟站起身,背过烟枪,伸手去抱孩子。

    病女人拦着儿子不让被抱,却迷蒙无力,嘴唇蠕动着说“别”,一滴眼泪沁入鬓发。

    男童到底越过病女人,被父亲晏二抱在怀里,接下来令人目眦欲裂的是,晏二竟将玉烟嘴对到孩子口角,男童无师自通地吮住了一会,抽噎渐止,脸色如病女人之前一样好了起来。

    “操!”画面消失,侯志和王老板同时骂出声。

    王老板气得直原地转圈,“他什么毛病?为什么要给孩子吸那种东西?”

    “会不会那个时候还不清楚……不清楚那东西的危害?”胡九万皱着眉头。

    “怎么不清楚?他老婆都躺床上了,不死不活的。那小孩子,那晏少爷三四岁就有瘾,又哭又闹就要那鬼玩意,这已经培养成本能了,像话吗?”侯志呛了回去。

    叶老板压抑住牙根痒痒,抽了口气,“不像,但从年龄看,晏少爷的瘾应该是出生后熏出来的。如果不是变态到头了,应该不会主动给孩子喂那东西。”

    “当然,这依然证明晏二就是个混蛋,没准他妻子也是嫁给他之后才沾这个的,她知道那东西害人,只是改不掉了,但不想让孩子碰。”

    胡九万也吐了口唾沫,“活该他们家落魄呢。”

    从小就染上那种毒物,几乎和废掉没有区别,不能读书不能科考不能举业,晏少爷也是个先天类型的悲剧,从拦着军痞头子不让带走堂妹夏荻来看,就算有他当时抽昏了头的影响,也能印证出他的内心是个正常人,有善念和亲情在。

    “是个人还不错的纨绔。”沐朗悄声说,“说不定他小时候也有志发奋念书,救家业于倾颓,但奈何已经是欲望的奴隶,唉。”

    主播们已经拿到四点积分,【上元夜宴】这个任务支线算是圆满完成,经过兑换,【来去歌】、【归纸鸢】和【落冰花】三个线索道具到了他们手里。

    三样东西分别是一张写着墨字的白纸,一只半臂长的小纸鸢,还有一枚似冰似玉的冰凌花。

    周围场景如来时般褪去,春夏秋冬和冯章细语欢笑的影子消散,林棋冰等人又站在了空荡陈旧的晏府之中。

    林棋冰只觉得一股郁气萦绕在胸中,【上元夜宴】里仍没有秋苓的去向提示,而她的派送时限还有最后四小时。

    “这个任务完成,会马上开始狂欢时刻吧……”迟一婉的话音被一道闪电声打断。

    一阵狂风吹过主播们身边,平地尘埃乍起,剐过屋檐发出气流的尖叫,明明剧本时间线还是上午,天色却骤然黑了下去。

    “嗖——啪!”

    一枚烟花升空,在黑沉的天幕中炸出点点彩光,那枚白色面具诡异微笑着,俯视整座晏府,它的右眼垂下一颗红宝石般的泪滴,让人心头发寒。

    白面具下方萦绕彩带,赫然四个大字:狂欢时刻。

    而在彩带四周,装点着纸鸢、夜明珠、烟枪和真正的枪炮,朵朵血色红莲飘荡着,烟花发出“呼啦啦”的破碎声。

    林棋冰感觉背后阴冷加倍,之前因为灵盘仪式触犯禁忌而贴上来的鬼怪,此刻存在感空前地强大,好像随时都会探出头来取人性命。

    【狂欢任务】

    描述:主播需要在狂欢时刻保持生存状态,在不触犯禁忌的同时,隐匿自身t位置。于上元夜宴获得的三种信物会依次发亮,主播需将发亮的信物带至合适的地点,并通过它与对应角色发生联系,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通关要求:三种信物都被使用后,剧本时间线将自动结束,符合要求的主播可以脱出。

    *备注:信物可以被传递和抢夺。

    第184章

    “什么声音?”迟一婉望向远方,夜风肃肃而来,裹挟着难辨的破碎音节,还有怪异的笑声和脚步声,主播们精神一振,全都警觉起来。

    没有人回答, 一盏盏微渺的灯光由远及近亮起, 就像每一座空院落都忽然有了主人,黑影幢幢行走在长廊之间,或端托盘或执灯笼, 晏府一下子活了过来, 灯火通明但照不亮黑暗,那些灯光就好像夜海中飘摇的船灯, 除了无用的点缀外,无法穿透自身以外的任何黑暗空间。

    这座宅院仿佛一个忽而动起来的死人,它充满恶意, 但绝无生命。

    “啊——”叶老板的惊呼声掐断在喉咙里。

    就在同一秒,林棋冰、沐朗和叶老板身后倏然蹿出几道鬼影,作主人或仆人打扮,阴气森森,是之前触犯禁忌招来的鬼怪,它们在狂欢时刻开始的这一刻现身,自肩膀后向前突袭。

    三人彼此对视,林棋冰背后贴的是那名脸色死白的军痞,叶老板背后是晏少爷, 而沐朗背后的蓝衣老妈妈很快被指认出来,那是邓妈妈。

    带着春冬二人出逃的邓妈妈已经死了?林棋冰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军痞的双手已经扼住她的脖子,死鱼般的眼睛贴在她脸侧,林棋冰被冻僵了,全身抖动着难以动弹,沐朗和叶老板也是一样,这些鬼怪在狂欢时刻的力量被大幅加强。

    迟一婉紧张地转动眼珠,引起了林棋冰的注意,另一侧的侯志拿出一只圆盘状物体,他们在发出某种讯号。

    “3、2、1……”

    林棋冰催动紧绷的身体,膝关节一软,她和沐朗、叶老板几乎同时蹲跪在地,同一秒,三名鬼怪的脸部骤然变形,嘴部前凸大张如河马,血淋淋的大口朝三人咬来,但只擦着发顶咬中了空气。

    “噔噔,噔噔——”

    侯志毫不犹豫地叩响了梦魇手鼓,在场所有人包括鬼怪都身形一滞,迟一婉手中则亮起了一面补光灯似的镜子,黄通通的明光直照三鬼方向,它们刚欲扑击的动作再次停顿,在光照下无所遁形,连轮廓边缘都虚幻了一些。

    这是传奇级道具【天国十诫】,来自伯劳鸟的道具背包,效果是令被照到的鬼怪感到惊恐,从而如被夜间远光灯慑住的松鼠一样不知所措。

    顾名思义,这面镜子只能连续使用十次,第十一次发出的光芒不会凝滞鬼怪,反而会召唤出前十次所慑鬼怪能力相叠加的极为可怕的大鬼,作为对使用者的反噬。

    今晚在迟一婉手中亮起时,已经是【天国十诫】的第八次使用。

    “跑!”林棋冰率先迎着明光狂奔,她睁不开眼,只感觉离身后的阴冷越来越远,凭借本能跨过两道门槛后,所有同伴都到了院里,沐朗“嘭”一声关上门,外面传来了三名鬼怪不甘的消散音效。

    看来这条规则还在生效:背后鬼只能攻击一次,被阻断后即判定为失败。

    林棋冰发现他们又回到了临水楼院,之前湖池边整理夏荻尸骸留下的水迹已经干透,那几间闺阁大屋里面透出光,明明是黄橙暖色,却过于晦暗,透着诡异和阴冷,里面偶尔有人影闪过,像是剪灯花的丫鬟,或者久做绣活起身活动的小姐。

    但林棋冰知道,那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这三个线索没一个是亮的啊。”侯志把字纸、纸鸢和冰花拢在一起。

    王老板挠挠脑袋,“咱们站位不对吧?听系统的意思,得去到正确地点,才能激活它们。”

    两人还在讨论,林棋冰忽然低喝一声:“躲开!”

    说着,她直直挡到侯志身前。而在临水楼院侧廊的拐角处,缓缓走出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是许久不见的路曼。

    同伴们骤然警醒,纷纷护在侯志四周,那三件信物是无法收入道具背包的,只能拿在外面。

    路曼身上的气场已经和一天之前再不相同,凛冽而妩媚,压迫感甚至接近于伯劳鸟,众人在心底流下一滴冷汗。这种气势已经超越了B+ ,应该初初踏入A级。

    她向前走了一步,被大伙儿刚更新的高级道具对准,却没有前来抢夺信物的意思,反而微笑道:“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路曼四周空无一人,不见皮百里,难不成她已经把皮百里干掉了?

    林棋冰没有那么乐观,抛却皮百里,其他互助者去哪了?路曼就算成了A级,她也不信钱默东会被一锅端掉,那老狐狸最擅长弃暗投明,他对伯劳鸟没有忠诚可言。

    现在钱默东不现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不愿意上路曼的船,不知钻到哪里躲了起来。

    要么他已经投入路曼麾下,可能合击干掉了皮百里做投名状,现在潜伏在暗处,等待路曼指令对林棋冰发动突袭。

    ——现在林棋冰辖制钱默东的视频证据已经失效,伯劳鸟毕竟死了。

    “靠,打死一个又起来一个。”侯志已经把互助者的领袖当成蟑螂。

    在林棋冰的冷冷注视中,路曼上前半步,拢了拢发丝,林棋冰注意到她的指甲已经变成银蓝色,边缘凝着黑血,后者柔和一笑,“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个事情。”

    “什么?”

    “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路曼见林棋冰面无表情,并不愠怒,反而像十几小时前林棋冰劝她收手那样,娓娓解释道:“我想建立一个崭新的互助者联盟,遵从字面意义,大家互相帮助。”

    她劝人的时候很和婉,也很真诚,“你考虑考虑?毕竟咱们双方之前的恩怨已经结清,我和你们几位之间并无仇恨,我也不是让林团长做我的手下,那样未免太委屈了你。”

    “我的意思是,保留昨日派对的驻地、社团称号和独立经商资格,但是撤销正式社团编制,互助者联盟的道具库、实验室和其他资源对你们开放,你们在联盟驻地内享有最高权限,反之则不必。”

    “我们按照同盟成员的标准平起平坐,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彼此帮助,你可以理解为神话故事里的二郎神和梅山兄弟,听调不听宣。怎么样?”

    就算是林棋冰也得承认,路曼抛出的条件很诱人,至少对除昨日派对外的其他中型社团而言是这样的。

    只是丧失完整自主性这一条,林棋冰就不可能同意,别说换了核的互助者联盟,就算蓝莲花或者那个厕室为户来了,她都不会让步分毫。

    更别提互助者联盟只是换了个首领,底下的队长和成员照样满手鲜血,与他们为伍,无异于踏上一辆没上保险的疯狂战车。

    路曼的算盘打得很好,以利以情相诱,但包装了最要害的部分,那就是一旦昨日派对被整编,那么它本身的风格和影响力,都会被互助者联盟以一概全,再过一段时间,忏悔之城里就无人知晓林棋冰和昨日派对,只知互助者联盟的林队长了。

    林棋冰不认为互助者会放下屠刀,路曼只是希望以一种和平的方式吞噬昨日派对,一开始是名义和身份,再接着就会是社会关系和利益,最终同化他们原本的信念,将白变成黑。

    除此之外,林棋冰还察觉到了一个路曼试图模糊的事实。

    皮百里一定没有死。

    只有皮百里活着并且继任互助者联盟中的高位,路曼自觉无法彻底控制他,才会急于引入另一股强者,来制衡皮百里的强大影响力,保证自己的地位。

    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但存在无法抹去的矛盾。

    “我的答案是——”林棋冰冷然开口,她被路曼和同伴们紧张地注视着,前者是希冀,后者则是忧虑,沐朗迟一婉等人自不会认为林棋冰有改旗易帜的想法,只是担忧眼前的局面,但叶老板等人则害怕自己被抛到尴尬的处境,“不可能。”

    路曼鼻间的气一松,她十分复杂地看向林棋冰,就像孩子看向橱窗里买不起的玩具,不舍夹杂着负面情绪,很快被路曼收敛起来。

    她的目光越过林棋冰,看向院门方向,缓缓吐出两个字:“好吧。”

    这两个字像是个信号,刚被沐朗锁上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门槛外站着一道高大诡谲的身影,寒t气如鬼如刀,正是皮百里。

    皮百里的嘴角勾了勾,但眼睛很漠然,他遵从路曼的指令,但目光不去看她本人,哑声,“那就麻烦诸位,把你们得到的三件信物留下来吧。”

    战斗一触即发,互助者一号的身影越过墙头,紧跟着是钱默东,而互助者二号不知道在哪,像是死了。

    林棋冰忽然觉得滑稽,互助者联盟是七人小队进的剧本,这才三天,他们就快速减员至四人,稀稀疏疏站在昨日派对周围,像被砍秃一半的树林,看着多少有点可怜。

    皮百里并不给她思考的时机,那长柄消防斧自上劈下,斧刃却不再光滑,而是布满锯齿状的豁口,就像在几个小时内被什么硬物崩了刃似的,不过在彻底废掉之前,那把斧子的杀伤力只会更加可怖。

    侯志躲闪不及,被林棋冰一把推到旁边,被沐朗接住。林棋冰本人则迎上皮百里,双方打的都是速战速决的主意,她直接松了手环,一条又一条黑晶触腕横支在半空中,与皮百里的斧刃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小心!”

    路曼的灰色大衣下摆猎猎,她直冲持有信物的侯志而去,叶老板和王老板当即迎上,可前者的化妆刷乍起一道银蓝色光泽,若不是叶老板及时松手,肯定会被当场电翻。

    而王老板支撑了两个回合,也被路曼手中的电光圆球炸了个仰倒。

    路曼的银蓝电光脱胎于伯劳鸟的能力,来自染上不知何源的电光的指甲,但她对这种电流的运用并不如伯劳鸟纯熟,未曾凝聚出反曲弓之类的武器,只有一团团浮动的混沌光球,无序地在空间中爆炸。

    侯志又是一次狼狈翻滚,护着怀里的纸鸢和冰花不敢折碎,路曼与钱默东成掎角之势包夹,正待直取侯志。

    在这个剧本里,互助者小队的【右眼】已经死亡,他们这一支失去了竞争【卡苏的浴缸】的资格,此刻痛下杀手,只是不想让林棋冰团队更进一步,要拖他们一道沉沦。

    忽然,一道黑色触腕抓住了路曼的脚踝。

    林棋冰与皮百里的战斗已经近白热化,谁也没想到,她还有余力从背后发出另一道攻击。

    路曼的雷光在黑晶上炸响,与墨蓝色电光试探缠斗,林棋冰却倏然转过头,笑意飞速从脸上闪过,说道:“你看,上面是什么?”

    互助者等人下意识抬起头,只见房檐之上,一捧红胭脂调化的脏水泼头浇下,宛如下了一场红雨,滴滴点点落在所有人包括双方的脸上和衣服上,正是叶老板所为。破釜沉舟的计策不是只有路曼能用。

    第一条禁忌,不可见红。

    谁知作俑者犹嫌不足,林棋冰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是一段微弱的录音,虽然不清晰,但摄录的女鬼哭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呜呜呜呜呜呜!”

    第二条禁忌,不闻哭,也被打破。

    路曼脸色稍稍一白,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和皮百里同声对互助者们说道:“快堵耳朵!”

    可是来不及了,两道触须已经悄然爬到半空中,各一边提着金属盘和止血钳,那破锣一样的敲击声响彻夜空,贱嗖嗖的,平等地钻进每个活人的耳膜。

    “铛铛铛铛铛——”

    第三条禁忌,不出金银铜铁声!

    皮百里阴森看向林棋冰,显然是想到了第一夜被红嫁衣偷袭的事情,那时伯劳鸟还活着,互助者团队未曾减员,这锣声熟悉得令人咬牙,“果然是你的阴招!”

    “喜欢吗?”沐朗挡在林棋冰和皮百里之间,阳光一笑,手中的蛇鳞绞索卸去了消防斧的力道,但还是被震得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墙外的红浪骤然翻起,接天连地的红色丝绸鼓动着涌来,红嫁衣或者说夏荻的身躯仍然巨大,关节扭曲着朝院内冲来,一道又一道森然鬼影出现在主播们身后,由于战局混乱,竟难以分出它们究竟贴了哪一方的背,但显而易见的是,昨日派对和互助者联盟都被鬼怪包围了。

    “糟了!同时触犯三条禁忌,整座晏府的鬼怪都被她招来了!”钱默东低吼道。

    没想到林棋冰出的是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毒策,直播大厅评论区已经陷入了呆滞——

    “我靠,这也可以?冰神真是我见过能把剧本规则利用到极致的主播!”

    “绝了绝了,这轮猎夺赛看得太值了,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互助者联盟的首领换代,我也算见证历史了!”

    “我要是路主播和皮主播都能气死,而伯劳鸟死了都闭不上眼睛,那么大一社团就栽在新人手上了,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呜我的伯劳鸟没了!谁来还我伯劳鸟,我的金发屠夫姐姐,姐姐电我……”

    “前面的变态滚啊!”

    战斗被林棋冰的疯狂强行打断,黑暗很快笼罩了这座楼院,只有大屋内的灯光亮着,但主播们无法从中汲取任何光明,夏荻的鬼魂已经爬过了院墙,如巨型蜘蛛般袭来。

    路曼和钱默东对视一眼,加上偏开目光的皮百里,此地已经完全暴露在鬼怪目光的注视之下,加上狂欢时刻增幅,不多时就会变成亡命的地狱,三人不约而同地抽身而出,朝院外奔去,互助者一号连滚带爬跟在后面。

    林棋冰选择此举并不是为了同归于尽,而是刚刚侯志滚过其中一间房门口时,怀里的那张名为【来去歌】的字纸道具微微亮了一下,一闪而逝。

    几根黑色触须出,四面八方的昨日派对主播都感受到了牵扯,他们僵直着聚拢到林棋冰周围,身后各自跟着成群结队的鬼怪。

    “是这吗?”沐朗轻声问道。

    林棋冰从侯志怀里抽出那张【来去歌】,那是一方裁下来的宣纸,正面写了两行字:

    南柯梦,来时不知何处。

    黄粱熟,去时此身无踪。

    翻过背面,借着窗扇内透出的微光,原本空白的纸背浮出了影迹,一颗墨笔勾勒出的夜明珠跃然纸上,珠底还绘有荷叶,笔触稚嫩,旁边写有“秋苓”二字,正是夏荻姐妹们年少时的玩乐之作。

    “这间房……是秋苓的闺房吧?”叶老板这才反应过来。

    林棋冰推了一下门,门扇却紧咬着,她再次将发光的【来去歌】贴在门上,传来“嘎吱”一声,门扉自动开了一道缝。

    推开门,屋内黑影寥落,全然不见透到外面的灯光人影,一片空寂。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一行人迈步走了进去,想必这第一件信物的对应角色,正是秋苓。

    房间内的场景骤然破碎,一道丫鬟的声音传来,“大奶奶,您为什么一直看这片荷花?若是喜欢,不如移栽两株,放到咱院的缸子里养。”

    “……不必了,我就是看看。”另一个耳熟的女声响起。

    序幕落下。

    林棋冰等人仿佛乘坐了观光电梯,胶片不断倒退,最终定格在临水楼院中,他们再次回到了三十年前那场纷乱。

    十六七岁的秋苓抱着那只封条盒子,双手颤抖,她停在原地,像是等待操控者触发的游戏人物。

    一行人试探地走过去,揭开那只盒子,丝绸里躺着一颗万分眼熟的夜明珠,银似鱼泡,底部刻有莲叶纹,迟一婉狠狠抽了口气:

    “这,这不是大老太太失落的夜明珠吗?可这盒子贴着红喜封,分明是……是军痞头子赠与夏荻的礼物……”

    她刚想问那颗夜明珠是如何流落到军痞手上的,忽而一抬头,却看呆了秋苓的眉眼——对方有一双弯月般的细眉,与画盒中以扇遮面的年轻大老太太一模一样。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于众人心头。

    荷叶夜明珠第一次真正意义出现在这个时空,不是年幼时那次捞井,而是此时此刻此地,它的来处本就是军痞的聘礼,是军痞给了夏荻,夏荻又给了秋苓——而又以某种原因交给大老太太的!

    秋苓终于动了,她弯下一把细腰,深深叩拜,似乎从天空方向听到了什么声音,林棋冰想起了秋苓在神像前的发誓:“愿挽救家中于倾颓,不惜一切代价,此身此生。”

    下一秒,秋苓的身影和夜明珠一起,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场景再次凝聚是一辆红马车,前后红衣队伍吹吹打打,自城外往城内去,是一支百里送亲的队伍。

    从送亲队和路人的衣着上看,他们还属于封建时代的末期,皇权之下的风俗礼义。

    秋苓端坐在马车内,一身红嫁衣似火,华贵更胜那时的夏荻,身边是堆叠的红色喜盒,有丫鬟跟在车边,安慰道:“小姐不必惊惶,您毕竟是按察使养女,带着厚厚t一份嫁妆,以后必定错不了。”

    “秋苓嫁人了?”叶老板揉着眼睛,惊疑道:“她家破的时候宫里就已经没皇上了,这打扮封建得倒退六十年啊,难道她为了救家里人,选择和什么人结婚了?”

    “有按察使的年代……时间线明显错了。这个时间点不是晏府破家之后,而是之前!”沐朗不可置信。

    林棋冰沉重地说:“没错,因为秋苓离开了原本的时代,换句话说,她穿越了。”

    只见秋苓靠在软垫边,膝上放着一只眼熟的盒子,正是夏荻聘礼的那只,里面不出林棋冰所料,躺着荷叶夜明珠。

    她的表情有些松懈,又有些悲伤。悲伤是因为离开了姐妹们,松懈则是由于脱身于乱世血潭,走上了另一段人生轨迹。

    虽然名字和身份都是陌生的,但富贵出嫁,十里红妆,如果昔时晏府没败的话,秋苓大约也是作了旧豪门的正妻太太,所以她失落又安然。

    只是有一点是画内画外共同的疑惑,既然秋苓背负着挽救晏府——至少挽救那位不知者的使命而来,那她该如何挽救呢?又能如何挽救呢?

    “小姐,快到了,补些胭脂吧。”丫鬟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市井声音愈发嘈杂,人人钦羡地看着这抬着嫁妆和新娘的队伍,送亲队辗转来到一条长街,街上站满了穿短衣长袍的旁观者,一把把铜钱被洒入街边,看热闹的小孩子们争抢不休。

    秋苓偷偷撩起窗帘一角,往马车外看去,身体忽地一抖,口脂都掩不住嘴唇的苍白。

    林棋冰也看见了,她感觉自己的手被迟一婉死死抓住。

    挂着红绸大花的结彩宅院,十分气派,仆人管家点起了鞭炮,如雷贯耳。

    那中间赫然挂着一方牌匾:

    晏府。

    第185章

    惊骇已不足以解释主播们的心情。

    眼见着身穿嫁衣的秋苓被迎入晏府,接亲的是一位俊秀青年,晏府祠堂中的倒数第二位画像。

    秋苓迈门槛时已经全身颤抖,若非被丫鬟扶住, 早已跌了跟头, 围观者只道新娘子纤纤弱质, 堂下迎客的另一位青年更是叫老妈妈去催糖莲子汤, 以防长嫂远路奔波不支。

    若非早知晏府之事,主播们也想不到,这位和善的小叔子未来是新娘的亲爷爷。

    “啊, 秋苓竟然是穿越回去的, 她是大老太太!”侯志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这算不算乱,乱……”胡九万到底没说出那个词, 迟一婉快速顺了一遍关系,这才勉强松气道:

    “应该不算,大老太爷是嗣子, 和二老太爷本身是隔了两层的隔房堂兄弟,论到秋苓身上,她的血脉和大老太爷就快出了五服了。”

    “而且不是秋苓顶了大老太太的位子, 她就是故事一开始的大老太太本人, 当年夏荻秋苓几个小姑娘谈起大老太太时, 指的就是她自己。”

    “这算什么?我的女儿生了我姐姐?”王老板已经说不出来话。

    画面骤然消散,重新凝聚时,秋苓的故事已经向后跳了一段,只见她身穿一条暖色袄裙, 手中绣绷子里是一方丝帕,细细密密的荷花描在上面,她一针一针地绣上去。

    “你倒喜欢荷花, 隔一阵就往水边去,像是以前见过似的。只不过那临水的院子是给小姐们住的,闺女长大些倒能搬进去。”

    青年站到秋苓身后,低头亲了亲悠车里的女婴,脸上尽是初为人父的欣喜。

    秋苓只坐着抿抿唇,桌案上放着那只木盒,荷叶夜明珠躺在里面,光华灿烂,不过已无人在乎它珠光宝气,在秋苓和主播们眼里,那东西和诅咒无异。

    女婴的反应十分迟钝,被逗了良久才笑出声,一双眼睛黑朦朦没有定点,底下仆人还夸大小姐性格沉静,谁也不知那是个傻姑娘。

    “春杏的母亲有些呆傻,而春杏也遗传了这一点,恐怕既有血亲成婚的原因,也有秋苓的心绪一直抑郁的原因。嗨,能不抑郁么。”胡九万深深叹气。

    迟一婉想不明白,“不是说秋苓遭遇这种事,是为了挽救晏府吗?她又能怎么挽救呢。之前神像的回答是享宴即罪,还有不知者可赎,就算不知者指的是春杏,那么……”

    “那么作为'罪者'的秋苓,无论如何都是不被命运饶恕的,如果她穿越回去还能在富贵中安此一生,就违背了那四个字。后面必定还有波折。”

    林棋冰的语气有些沉闷,补充道:

    “按照你的推断继续下去,秋苓在这个故事中的作用,就是把'不知者'带到这个世界上,以及承担悖逆人伦和生育痴儿的悲剧,这是故事给她准备的救赎方式。”

    沐朗沉重点头,“是啊,要是晏府能被挽救,也就没有这个故事了。”

    “这又算哪门子救赎呢,傻子又不知道冷热,假如能选,春杏和她娘宁可不要出生吧。”叶老板悲哀中不乏嘲讽。

    眼睁睁目睹大厦倾颓,但除了站在其中什么都不能做,极致的无力和绝望。

    主播们的脸色难看极了,如果剧本能化身于眼前,他们简直想手撕了对方。

    “难道是一种轮回吗?”迟一婉长长叹息,“破家时秋苓所置身于的悲剧,其实早有她亲手添的一笔,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

    只见大老太爷拍了拍秋苓,虽然受了冷,但好歹存着新婚的情意,说道:“走罢,今天请了西洋画师来给你画小像,就嵌在这条坠子里。喜不喜欢?”

    说着,他手中垂下一条珍珠和翡翠豆交间的长串,底部挂着个嵌贝母的扁盒子,正是那方画盒的原身。

    “又请什么西洋画师,家里早无人做官了,铺子庄子也营收渐少,一年里都卖出去好几个抵赌资和灯酒。还是俭省些吧。”秋苓一边随大老太爷向外走,一边劝说道。

    大老太爷却乐陶陶地,不耐烦听这些,“这不是妇道人家操心的事。家大业大的,还能一时吃空了不成?铺子还有的是,卖掉的也总能盘回来,兹要有这晏府和晏府的朋友在,和市井小民再不一样,怎么折腾也败不了。”

    秋苓眼眸暗了暗,知道劝不动他,闭口不言了。

    “他家是不是把败家写在基因里了。”王老板的眉毛拧成了麻花。

    转眼秋苓坐在一只圆凳上,隔着半扇屏风是位红胡子的西洋画师,正要落笔作画,她却忽然用扇子掩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弯月般的眉毛,似愁似嗔,如一幅极为古典的美人画。

    西洋画师许是见惯了闺训严苛的东方女人,不曾反对,只看向大老太爷征求同意。

    “好,好,用西笔而不失古意,既贞又静,妙啊!”大老太爷拊掌大笑。

    林棋冰不耐烦再看那绣花的稻草包袱,忽然有了个想法,如果晏府不是那些老太爷、老爷和少爷执掌,而是秋苓夏荻之类的聪慧果敢之人当家,恐怕也不会败得这么快了。

    叶老板舒了一口气了,“幸亏秋苓画像时遮住了脸,否则几十年后小秋苓出生有了模样,见和大老太太同眉同眼,晏府的人可能要当她是妖怪了。”

    画盒之内的小像半成时,场景再次消散,重新凝聚后,大约是很短的时间后,秋苓的容颜未变,身上仍是春秋新衣,只是周围的晏府檐廊仍扎着红绸,代表半年内有新娘进门,许是二老太爷新婚不久。

    “二奶奶可真有福气,嫁过来不到一年,就有了喜信,二爷特意吩咐把红绸再扎一段呢。”往来丫鬟碎语。

    “是啊,二爷不像大爷,虽然好赌,但不包戏子也不喝花酒。”

    “不过咱们府倒是人丁繁盛,大奶奶有了嫡女和庶子,二奶奶也快生了。真是福气好啊。”

    秋苓坐在院子里,身边只有两个侍女,斜斜可见屋内的装饰繁复但格调冷清,床上折的被子一条半旧一条簇新,门庭冷落,连院中花都是冷色的,寂寂静静,想是大老太爷许久不回来了。

    她只垂着眼睛,手中不断盘玩那颗荷叶夜明珠,对着光折射不停,失了魂似的,不知在想什么。

    “未来的晏二老爷还有几个月就出生了。”林棋冰目带怜悯。

    晏二老爷就是秋苓的父亲,是秋苓从小到大生活中的重要t角色,生命的头尾在这一刻交叠,就像自噬尾巴的蛇。

    此刻距离未来的秋苓出生大约还有二三十年,但现作为大老太太的秋苓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或者说,她愿意看到那一天吗?

    如果绝望是天黑,秋苓只是从晚六点跳跃到了下午三点,但无论是将夜还是初暮,太阳总是不可挽回地落下,晏府注定会倒塌。

    就算此刻多了些剩馀的光,可秋苓和她的姐妹们——和她自己,隔的不是山长水远,而是无法跨越的三十年。

    这不像是使命,倒像是惩罚。林棋冰想道。

    秋苓在柔吞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打发两个侍女分别去取笔墨和点心,院里空下来,她手一松,夜明珠忽然从膝头滚落,落地竟未碎,而是弹跳着滚了出去。

    滚往水井的方向。

    她起身去追,正巧跟到水井边,刚俯身要捡,却扑了个空,反不小心将夜明珠踢挑起来,珠子落水声沉入井道,到底掉下去了。

    秋苓叹了口气,张口要喊仆人来捞,忽然,井水里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夏荻姐,这井底有东西在发亮呀!”

    “捞上来看看。”

    是冬榆和夏荻的声音,稚嫩非常,隔着水有些发闷,秋苓刚欲转身离开,此时僵住,返身扑回井边去看。

    一支竹竿从井底刺向水面,湿淋淋地带出破水声,而在井底则像有另一片天地,那端也是蓝亮亮的,两张较近的小脸蛋凑在边上,赫然是垂髫之年的夏荻和冬榆。还有一张较远,木愣愣的,是稍大一些的呆杏儿。

    秋苓手指在井沿攥得发白,抬头时已经双眼盈泪,她一身贵妇人的锦绣罗裙,隔着一汪水井的距离,与齐她腰高的姐妹们遥遥对望,虽然她们看不见她。

    她贪恋地凝望着,那三张无忧虑的快乐的小脸,不多时竹竿被换成捞网,那颗水中静静悬浮发光的夜明珠被捞到了另一个时空,却转瞬又掉回井水中。

    “我在啊,我在这里啊,你们看看我呀……”秋苓俯倒在井边,花钗颤如摇铃,她又哭又笑着。

    她还记得儿时那场风寒,自己恰巧病得昏沉不醒,只知道姐妹们去捞明珠惹了祸,后来被定作一件奇事,想起自己缺了席便是一半遗憾一半庆幸。

    原来她在场的,她也看见了的。

    井那边又传来模糊的声音,似是三四十岁的晏二老爷进来骂人,骂女孩们不该贪玩,竟敢进大老太太的院子,又厚脸撒谎,平白惹了晦气。

    “不晦气的,是我啊……爹,是我啊,我是秋苓啊……”秋苓在井另一边哭着摇头,泪眼定定看向水中悬浮的夜明珠,“我们没有撒谎……”

    竹竿又被伸了过来,是晏二老爷差遣仆人捞那颗珠子,秋苓忽地愣住了,她知道,再过一会,春夏冬三女孩就会被带出去,晏二老爷也会离去,这间院子会被尘封住,年月空耗,安静到让人发疯。

    而井的另一边,无人会再看见她,她的声音只能在空院子里绝望盘旋。

    秋苓环顾了一圈周身院落,缓缓露出一丝笑容,似是迷醉了,她将头颈向井中探去,轻轻道:“让我帮你们把珠子放到捞网里,带我回家吧……”

    说着,她伸出手,好像要去抓那支竹竿,又像要去捞那颗夜明珠,脚下失去重心,裙尾如花瓣在井口一放一收,整个人栽进了井里。

    “噗通。”

    水花声渐息,井内激荡的波涛传不出石沿,丫鬟端着点心从院外回来,望了眼空寂的廊栏,落花兀自吹拂,疑惑道:“哎,大奶奶呢?”

    井另一端的声音亦息止了,晏二老爷什么也没捞到,赶走了哭泣的女孩儿们,吩咐仆人落下院门大锁,他慢步朝临水楼院的方向而去,穿过绿荷亭亭,去看望大病的女儿。

    水底石泥上生着青苔,井道幽暗沁凉,不透一丝光进来,无人发现秋苓在水中沉睡,双眼紧闭,嘴角尚带一丝笑意,那颗夜明珠悬浮在她身侧,银圆的,像一轮井中的月亮,照映着不再醒来的睡颜。

    丫鬟凑过来看,一声尖叫划破寂静,水中的夜明珠闪烁两下,光亮倏尔熄灭了,它的轮廓隐入水中。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解锁线索【来去歌】,狂欢任务完成33%,剧情解锁度79%,请再接再励!”

    “唉……”侯志长叹一口气,旁边主播们也神情戚戚。

    半晌无人说话,众人置身于电影散场般的黑暗中,林棋冰忽地来了一句,“大碗,你准备好了吗?”

    迟一婉后知后觉地点头,他们骤然回到了临水楼院中,四周依然是群起逼近的鬼怪,夏荻仍在墙外哀哭着,她被林棋冰扫了一眼,霎时举起手中的【天国十诫】。

    明光穿过破碎成灰的【来去歌】纸片,周围鬼怪身形一顿,迟一婉抽气低叫,“这是第九次,还剩最后一次!”

    林棋冰等人转身朝院外逃去,他们身后积压的鬼怪越来越多,翻过墙头,林棋冰几步踏过翻滚的红绸,众人狂奔得双腿发软,但身后黑压压的,让他们不得不催动四肢。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由于被鬼怪群起而追,路曼等人再没露过面,他们也怕成了炮灰。

    “我快……快跑死了。”年纪最大的胡九万气喘吁吁,被侯志拽了一把胳膊,脸色发白。

    “林姐,剩下两个线索还没发亮吗?”侯志扯着衣服领子。

    【归纸鸢】和【落冰花】一直暗沉沉的,林棋冰等人佩上了伯劳鸟库藏的运动手环脚环,奔跑速度远胜常人,但都跑过半座晏府了,它俩仍像普通物品,不和任何地方产生感应。

    “会不会在晏府的边边角角,或者干脆不在府里?”沐朗喘了口气说。

    林棋冰看了眼纸鸢和冰花,忽然有了想法,“冰花先不管,纸鸢是能飞的,它本来就属于天空!”

    说完,她将运动装置的能效调到最大档位,双脚连踏而出,手中擎着纸鸢的丝线,夜风不断划过竹骨底部,丝绢燕子被气流托着上升,没一会就离开了林棋冰的手掌。

    “飞起来啦!”沐朗兴奋道。

    只见小纸鸢摇摇摆摆升上天空,它飞得并不高,但在脱离院墙楼阁的高度后,竟发出了隐隐的亮光,很微弱,但显得温暖。

    林棋冰试着朝南侧拉拽纸鸢,光芒果然更加明亮,纸鸢自动朝那边飘去,速度很快,像是受到感召,那个方向是对的!

    “快!往南边去!”林棋冰低喝一声,“放这么高,路曼他们也能看见!”

    这话惊醒了主播们,众人急步狂奔,带着身后的鬼怪大部队一个甩尾,林棋冰把风筝线交给侯志,吩咐对方带人疾行,自己则抓上沐朗,隐入了侧边的黑暗中。

    没一会,不远处也升起了两只飞行物,朝另外两个方向飞去,如果凑近看,会发现那只不过是黑色晶针模拟出的纸鸢,镀了暗暗一层雷光,但远远看去,那两个赝品和真正的纸鸢相差不大。

    林棋冰的障眼法果然奏效,侯志等人一直走到最南侧,真纸鸢的光亮到最明,也没有发出被人跟踪的信号。

    反而是林棋冰站在一处院墙的阴影中,看见了路曼一行人追往西方的踪影,她冷冷一笑,轻身甩远了再度接近过来的仆人鬼怪,见侯志和沐朗那边收了真假纸鸢,转身朝南侧跑去。

    西侧的假纸鸢又绕着弯飞了一段,然后徐徐消失,引得路曼等人改变方向,而同一道树篱外,刚被林棋冰甩掉的红嫁衣一闪而过。

    林棋冰的运动装置档位开得太大了,当她重回侯志和沐朗身边时,险些一脑门撞在墙上,原地翻了个跟头才稳住,“怎么样?”

    沐朗揉了揉肩膀,那里留下一个邪祟触须钻出来放风筝的小孔,微笑道:“很好。”

    侯志这才插上话,指着院墙外说道:“应该就在这附近,或者外面,不过墙外面就出晏府了。”

    纸鸢被拿在手里,由于高度不足,只余下一层暗淡的光,目标位置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在花木之间逡巡一轮,纸鸢的光泽闪烁不停,却始终没有触发任何异象,林棋冰眉头一沉,转身带人往府门口方向走去。

    “警告!主播正在脱离剧本地图,一旦离开,即刻判定失去重t回晏府的权限!”系统声音响起。

    昨日派对一行人脚步一顿,晏府大门被光晕包裹住,一呼一吸,就像某种传送门,他们不敢再走了。

    “要不回头吧,团长,咱再找找。”胡九万劝道,给关系最好的侯志使了个眼色,可侯志却没跟着劝,而是想了想,居然颇为坚定地说:

    “已经确定府里没有了,排除剩下的最后一个选项再离谱也是正确的,而且,我们应该相信林姐的选择。”

    林棋冰站在光门旁侧,将纸鸢拿起来,那东西在贴近晏府大门时骤然亮起,像是一种危险的提示或引诱,让人想要迈步却畏惧于系统的警告。

    “走吧,如果晏府外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又何必设置这条障眼法,系统闲的吗。”她失笑。

    到底出了门,跨到门槛外的一瞬间,晏府之外的天地清晰起来,仍然是一条空荡荡的长街,夜色中的乞丐埋头而睡,远处街口的算命先生还佝偻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像。

    要怎么触发这只【归纸鸢】呢?

    林棋冰先带着纸鸢来到算命老头的摊子前,纸鸢亮得发烫,可双方都没有多余的反应,那老头就像对他们失去兴趣那样,墨镜遮面,板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不像一开始似的主动搭话,也如同看不见那只纸鸢。

    等等。

    他是个盲人,他当然看不见纸鸢。

    那么乞丐呢?林棋冰等人又走到乞丐跟前,乞丐这次没伸出碗,只埋头在袖子里,林棋冰双脚站过来时,对方身体一抖。

    乞丐显然没睡着,而是透过袖子下面的光窥探着,她记得乞丐似乎有些聋哑,听不见声音也不说话。

    这两个人肯定不是凭空在这的,要怎么做才能激活【归纸鸢】的线索呢?

    林棋冰想了几秒,大概是要让能看见的人看到纸鸢,能听见的人听到有关纸鸢的话。

    就在这时,她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上元夜宴的纸鸢花灯上的那两句诗。

    岁末天寒风回燕,旧梁相栖两不知。

    两不知。

    一个听不到说不出,另一个看不见且形貌摧残,故而一双燕子落在旧日梁上,却相逢对面不相识。

    “冬榆。”林棋冰在乞丐面前蹲下。

    在场的主播们皆是一惊,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乞丐自然是听不见的,能听见的是长街另一端的算命老头。

    那黑衫老头猛站起来,险些栽了个跟头,他的腿脚已不灵便,盲杖也忘了拿,摸索着过来,口中似骂似唤,“谁!谁在叫冬榆!”

    声音已经沙哑,带着些书卷气,依稀残留有当年那个冯章的痕迹,算命老头循着声音追过来,他跑得很慢,好像一跑就跌撞了三十年的距离。

    乞丐仍不知发生何事,不爱搭理地埋着头,林棋冰轻轻拿起对方粗糙的手,攥住了没被挣开,将那只手放在了纸鸢的一角,乞丐在摸到丝绢时停止了挣扎,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写满颠沛的脸,蒙尘染霜,有一双尚能看出圆溜溜的眼睛,虽堆了皱纹,但和昔日晏府的小女儿一模一样。她看向林棋冰,有些畏缩也有些困惑。

    冯章被沐朗和侯志扶了过来,他的手被叠在冬榆手上,起先还扭骂,“小人,小人,不知廉耻,莫要戏弄我老头子!”

    但沐朗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霎时安静下来,停住两秒,伸出手指去摸索冬榆的眉眼。

    冬榆惊恐地看着这个“陌生人”,迟一婉气喘嘘嘘地跑过来,拿着算命摊子上的字纸,写的是一些日期和八字。

    她拿给冬榆看,指向其中一行,正巧是“十月初六”,和瓷人风筝里写的那血字“十月初六”一笔同锋,端正刚劲,显然出于一人之手。

    冬榆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冯章脸上的层层皱纹上,良久,滚下泪来。

    第186章

    冯章的手指细细划过冬榆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他的全身都颤抖着,但墨镜后并无泪水流出,不知眼疾到了什么程度。

    终于, 冯章像是大梦初醒般, 问:“真的是冬榆……冬榆妹妹?”

    他的脸上层峦叠嶂, 但眉目间又恰似那个放纸鸢的少年。

    冬榆听不见,她盯着冯章的嘴唇,似是猜到对方说的什么字,另一只手抓住了冯章,拢在自己脸上。

    两人一个听不见对方的话,一个看不见对方的脸, 但就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全归寂于执手而泣。

    “谢谢,谢谢,恩人!”冯章悲叹一声,由冬榆扯着他转过身,对着林棋冰等人作了个长揖。

    说完,他不再回头,连算命摊和草席子都不要了,和冬榆互相搀扶着,拿着那只纸鸢,朝长街另一头的微光走去。来时鲜衣少年,去时蓬头染霜。

    那两道背影已经被经年摧残得佝偻,最终消失在夜色中,不知向何而去了。

    这个画面并不温馨,只能给主播们一些微末的安慰,就像冰天雪地中的一捧火星将灭的余烬。

    “幸好冬榆和冯章重遇了。”迟一婉抚了抚胸口,又转而黯然,“可是,可是他们已经被偷走了一生呀,唉。”

    如同应和迟一婉的话,那只发着光的纸鸢在远处升起,飘摇向上,脱离了底下的两道黯影,如梦般飞上夜空,又化作漫天光点,雪片扬洒在林棋冰等人身边,他们被带入了一场幻象。

    “四小姐,冯公子,外面乱了,咱们在这等了三天也没开门,还是快些出城吧。”邓妈妈带着春杏和冬榆躲在一道墙后,街上全是向外奔逃的百姓,还有斗殴鸣枪的军士,拿住一个晏府仆人打扮的就乱拳打上去,一片猩红嘶嚎。

    他们是从另一个角度往长街里看的,原本的大红绸子花被斩落在地,很快便被逃窜的小贩和围观者踩踏,看不出颜色了,这层层人群淹没了晏府大门。

    “可是……爹还在里面呢。”冬榆的牙齿打颤,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声,但晏府大门仍死死闭着,有凶神恶煞的军痞持枪看守,不放任何人进出。许是哪位头目看中了这宅子,不许流民进去盗窃。

    冯章换了一身深色布衣,四人都打扮得和平常贫民没有区别,他额头挂着一块伤,腿也是瘸的,“等入夜了,我再翻墙去寻一次晏伯父,这次必不能被他们发现。”

    “公子,少爷!翻不进去的!”邓妈妈是经事的老仆人,她哆嗦着点了点左右邻街,一杆杆钢枪竖得让人胆寒,“我听见领头的让他们日夜巡逻,见到可疑的就地格杀,城外头已经打起来啦!”

    “总有空子可钻罢。”

    “没啦,他们又夺又占的,这城再叫各路兵马洗个两轮,发不足饷就杀就抢,最后还能剩下几个活人?”

    冯章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咬牙,“我有些碎银子,还有一块家传玉佩,你们带着东西藏好,我试试打点守门的……”

    邓妈妈直拍大腿,又怕又急,眼睛却是看着冬榆说话,指望她自己改意:

    “他们逮的就是晏府的人,收了钱也不会把二老爷放出来,反把咱们一窝端,我老婆子说句难听话,四小姐和大小姐如花似玉的,落他们手里可比二老爷遭罪的多。我的小姐少爷哎,是缘终有尽,什么爹不爹伯不伯的,各自逃命罢!”

    第一场画面落幕于邓妈妈的苦劝,侯志站在夜色碎雪中,说:“这个邓妈妈还算靠得住,没抛下他们。”

    结果他马上被打了脸,第二场画面的开始,就是大约次日清晨,一片纷乱中的柴火铺,冬榆和春杏先后被冯章拍醒,后者的脸色有些发青,道:“咱们装金银的包袱不见了!邓妈妈也没了!”

    他们仅剩的财产,被邓妈妈逃跑卷走了。

    “城外在打仗,她多半不敢逃出去,或者寻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藏身呢。”冬榆很机灵。

    天色尚青,希冀着邓妈妈没有跑远,三个年轻人追出去,长街已经被洗得半空,除了三两个老鼠般蹿过的流民,只有巡逻的兵丁,他们隐在招牌和杂物之间,一圈圈地摸过去。

    约莫跑到上午,日头烫白,冬榆三人在晏府斜后方找到了邓妈妈,可找到她时,对方已经变成了一条软死在地上的影子,净衣沾满了灰,如同面布袋子,身子还没僵直。

    冯妈妈到死也没离开晏府周围这三分地界。

    两个兵丁在裤腿上揩了揩枪口,解下邓妈妈挎的包袱,里面沉甸甸的,那两个还笑骂:

    “这是晏府的东西吧?”

    “老贼t婆,怕是偷了主家的底儿跑出来的。”

    “她眼睛还没闭,定定地看着晏府呢。”

    冬榆三人躲着不敢出声,财物到底拿不回来了,乱世柴米昂贵,冯章用碎银换了冷馒头,又当掉家传玉佩,赁来一辆驴车,与冬春二人扮作运柴的村人,一水男装打扮,灶灰抹脸满身补丁,混在逃难队伍里往城外去。

    临近城门时,背后远方忽然乱了,像是城市另一端出了什么麻烦,难民们纷扰起来,前方守西城门的军士呵斥不休。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乱军从东城门打进来了!”一道破了胆的声音乍响。

    彻底乱了,守军领头的倒还精干,三声鸣枪镇住冲撞的老百姓,吩咐手下继续在出城平民中查验晏府中人,说完挺着身板带人往东察看,还没走出这条街,“铛”一声爆响,这当官的就直挺挺倒下去,脑门一丸血洞子,竟被光天化日爆了头。

    “啊——”没人再害怕鸣枪示警,人流推开木栏和军士,没头苍蝇般朝城外撞去。

    那尸体就倒在驴车旁边,热乎乎的红血喷了春杏一头一脸,直淌进眼睛里,她僵住了,透着血液木木看人,眼神发诡。

    街那端已有另一伙兵丁打过来,很快和守城门这一伙黏着在一起,满地横尸,穿什么衣服的都有,冯章跳下来牵着驴车绕开走。

    倔驴被扯痛了头,挣扎间一侧车轮轧过一具人肉,正是那军官的尸体,尸体被轧得双腿打挺,嘎巴声响时驴车一歪,呆杏儿便直愣愣栽下了车,合着一捆木柴滚在地上。

    “姐!”冬榆不敢称原名,欲跳车扶人,谁知倔驴在这时发了性子,撒蹄狂奔起来,冯章拉缰也刹不住,冬榆被甩进了车斗里,一下子与春杏拉开十几米距离。

    呆杏儿慢慢爬起身,在散乱人群中四处观望,茫然至极,好像被这一跌弄丢了魂魄。

    就在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冬榆的方向时,冬榆站起来跳车,忽然,一颗炮弹落在街边,炸塌了酒楼的长匾灯笼,还有堆积的酒坛,木架子呼啦啦掉下来,将街道一截两断,当中缓缓腾起了火焰。

    冬榆和杏儿被火墙相隔,所幸另一头要出城的乱民合力推倒了木架子,可就在这时,斜里突然涌出一大波兵丁,冲散了百姓们的队伍,枪声和哭嚎声响彻云霄,冬榆被越推越远,只见杏儿被挤往另一个方向,当中隔了一片踩踏的海洋。

    “戒严!戒严!关门,不许出城!”穿另一种服色的旧军官大驾而至,对兵丁们劫掠平民的动作视而不见,城门处传来摩擦响声。

    冯章紧拍毛驴,驾车带着冬榆挤出了城门,冬榆被死死攥住,两人脸上都有泪。杏儿的身影被淹没在纷乱的另一头,黑压压的。

    冬榆看杏儿的最后一眼,是对方又失了方向,被夹在人群中直转圈,摇摇晃晃去向了东边,那边被掳劫过一遍,除了遍地死伤,显得很亮堂。

    “杏儿!”冬榆的呼喊声被掐断,城门在不远处关闭,再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又一颗炸弹落在城内,墙头里乍起尖叫,震耳欲聋。

    冬榆呆呆坐回驴车里,喃喃道:“你往前走……别回头……到有光的地方去……”

    驴车悠悠,行至城郊野路,冬榆和冯章半晌无话,刚以为死里逃生,谁知城内的乱子蔓延到了城外,又有人惊叫起来,“土匪来了!”

    土匪没敢打进城,但早已在必经之路上,等着掳掠这群出逃的平民,马匹嘶鸣,又有几颗头颅肥沃了郊外的荒土,冬榆和冯章弃了驴车,倔驴已经被土匪牵走,即将变成山寨里运金运银的驴匪。

    为首的抓住一名带幼儿的父亲,白刃抵颈,声音震得孩子哇哇大哭,竟是要在场十五岁上四十岁下的男丁上山入伙,所有人被一一盘查,冬榆因为瘦小而逃过一劫,冯章却被扣了下来。

    天冷冷地白,土匪呼呼喝喝地撤走了,冬榆独自站在土路上发抖,身边没了冯章,放眼望去远山层叠,不知他被带去了哪一片山头。

    周围一片低低的哭声,冬榆身边剩下的只有老弱病孺,她捡起了被弃下的那个幼儿,那个宁死不从的父亲的血液还喷溅在枯草中,忽然想起了冯章看她的最后一眼,他嘴唇蠕动着:“活下去。”

    第二幕至此终了,冬榆怆然的面容消失在夜空中。

    接下来是一些散碎的片段,冬榆到底也没能养活那个孩子,他很快发了高热,在不久后的一个寒夜中停止了啼哭。

    城门再没开过,同路流民一个接一个地凋零,她幸存下来,辗转去到了另一座小城。

    洗衣织补做苦工,又过了几年,冬榆回过一次旧城,但没找到杏儿和冯章,她凭自己活不下去,最终只能另嫁他人。

    那个人也没活几年,便死于一场战乱,她戴着白花在新坟前祭拜时,一身村妇打扮,风雪漫天,无人知道这个憔悴贫妇曾是晏府行四的小姐。

    “冯章……你在哪……”声音消散在寒风中。

    叶老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所以冬榆、冯章和春杏失散在同一天,此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而冬榆过得并不好,在乱世中煎熬二十余年,一场瘟疫导致了她的聋哑,最终流落为乞丐。

    未等主播们调整好情绪,第三幕场景已然浮现,不过他们没有来到陌生的地方,周围的夜空忽地亮了,晏府门口的长街上天色青苍,细雪飘散。

    林棋冰这才意识到,他们置身于一段发生于此地此景的回忆中。

    晏府的门仍是关闭的,灰尘簌簌,已不见兵丁或百姓,这座宅院被遗忘在这里,无人愿意靠近它,偶有爹娘拎着顽童的耳朵,叱骂泼猴儿接近这闹鬼的地方,即便路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

    冯章是在一场大雪中回到长街的。

    他出现时已经是盲人,墨镜覆面,老躯拖着桌案和招幡,拄着盲杖,似乎在寻一处地方摆算命摊子。

    “那个年头会读书写字的人很少,冯章是两榜进士,就算不开馆教书,也能做个账房先生,为什么要靠算命谋生?”侯志遗憾道。

    “因为眼盲?”叶老板说。

    林棋冰回答:“因为他被绑上山做过匪。既然活下来了,多半是纳过投名状的。他原来是个有气节的读书人,可能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吧。”

    总之,冯章将摊子支在了长街街口,他放下桌椅,就开始在街上摸摸索索起来,原来他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路摸到晏府大门口,盲杖踢到石阶时一愣,听无人阻拦,便缓缓向上,挪到门柱旁时,冯章试探地一伸手,恰好在半空中摸到了柱子,又走四步,够到了后面的木雕大楹联。

    他太熟悉这个地方的格局。

    冯章全身一震,摸向楹联,他的手已枯皱,而漆雕的良木手感却还温润。

    指头滑过阴刻的笔画字句,一个字一个字对应在心里,他终于确定这是何处,忽然双膝一软,脱力坐在了地上。

    一别已近三十年,晏府还是晏府,可他早不是原来的那个进士冯章。

    冯章在晏府长街的街口摆起了算命摊子,风吹雪淋也没动过地方,不知他是在守这座空府,还是在守一个早已不在的人。

    又过一些时日,天寒大雪,一名既聋又哑的乞丐来到了长街,继续后半生的流浪。

    许是循着一些本能记忆,乞丐蹒跚着转入长街,行至一半才觉得似曾相识,转头一看,“晏府”两字牌匾赫然悬上,与二十多年前逃难出来时一模一样。

    飘零半世,她竟回家了。

    乞丐也没想到自己还依稀识字,跪在紧闭的府门口,抱着门柱,无声地痛哭了一场,可这里再无故人,除了一个盲眼的算命先生,并不知她的存在。

    她在此栖居下来,茅草褴衣,破碗蓬头,靠着长街的灰墙,闭上眼,就能看到昔日晏府的盛景,宾客仆人熙攘,金银满地,欢笑声声,又是那回上元夜宴,有娇女儿居于闺阁,有少年郎携来纸鸢。

    风雪渐大,一个污发花白的聋哑老妇,一个枯槁苍老的盲眼老翁,长街遥遥对坐,偶尔忆起心中的那个亡人,又是虚度几轮冬夏,直到林棋冰等人到来。

    岁末天寒风回燕,旧梁相栖两不知。

    有关冬榆的回忆终于消散,林棋冰等人站在夜幕中,晏府的门扉寂静非常,她看往冬榆和冯章离开的方向,那边是一团模糊的暗影,她想追上去看看,又停住脚步。

    或许他们年老心摧,双双倒在了长街之外,又或许暗影只是幻觉,两人早已去往可以遮身的茅庐,燃炉并头t,再也不会分开。

    回过神,主播们的前两样线索已经归位,现在还剩第三样【落冰花】。

    “总算是又相遇了。”沐朗露出微笑,“只要思念够深,离得再远也会重逢的。”

    林棋冰看他一眼,不愿打破沐朗的美好憧憬,在剧本的轮回中,就算每一波主播都完成结局,冬榆和冯章的重聚也是短暂一刻,除非——

    除非这个数据流造就的轮回能被打破。

    可反抗系统谈何容易,真要做到,付出一个林棋冰并不可惜,只怕要付出千千万万比冬榆冯章还要鲜活的生命。

    某颗种子开始悄然发芽,林棋冰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转而对同伴们说:“走吧。”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解锁线索【归纸鸢】,狂欢任务完成66%,剧情解锁88%,请再接再励!”系统声音及时响起。

    “由于重要线索已被归位( 2/3 ),隐藏地图将在十分钟后开启,检测到直播火热程度上升,您已获得打出四星剧本特别结局的资格!请主播选择【正常模式】或【困难模式】。”

    紧接着,浮出了一行解说字幕。

    【正常模式】:原初设定的剧本流程,难度符合剧本自身星级难,对主播的积分增长无增益也无减弱,正常游戏通关,即可打出正常结局。

    【困难模式】:在原初设定的基础上,改变正常结局为特殊结局,人工增添通关难度,难度增幅随机,一般为半星上下,为观众带来更精彩的高潮盛宴!

    *警告:达成特殊结局可为你在积分计算中获得优势,但同时大幅提升了你的死亡率,请谨慎考虑!

    林棋冰想了两秒,周围同伴的表情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在等林棋冰做决定,没有人发出建议或质疑。

    “我选择困难模式。”她淡声。

    系统的【困难模式】字幕亮了亮,旋即消失,附近安静下来,距离隐藏地图开启还有八分钟。

    在这段时间,林棋冰要做一件事。她拿出手机,调出了app历史地图,找到秋苓溺井那个时空的坐标。

    现在她的配送任务还有一小时就会过期。林棋冰点击自动导航,在一系列警告和眩晕后,她来到了那个院落。

    降落点很幸运,正是秋苓溺井后不久,林棋冰看着她被捞出来,周围的仆人用目光议论着,年轻的大老太爷有些哀恸,但看向弟弟和弟媳的神情更为愧疚。

    二老太爷夫妇柔声劝大老太爷节哀,眉宇间却写着忧虑,新婚正当有孕,年轻轻的嫂子就无故跳井自杀了,他们不想知道原因,只打心里觉得晦气。

    秋苓的尸身被装入棺材,林棋冰不耐烦再看这一府下人的诡异眼色,挪步来到秋苓旁边。

    忽然,秋苓的尸体下面浮现出另一道灰色影子,是熟悉的“客户”,光面人偶从女尸腋下伸出手,林棋冰将那块龙骨形状的拼图碎片递过去。

    人偶合上手指,又消失在棺材底部,林棋冰耳边这才响起冷漠女声——她忽然意识到系统和app的播报都是女声,只是前者更为洪亮成熟,感情更丰富,而后者咬字清楚,情绪冷淡至极。

    “检测到骑手已完成本次配送,您的奖励【电动车配件-驶入幻境的车灯】x1已发放,请查收。”

    【驶入幻境的车灯】

    等级:稀有

    是否专精:?

    描述:本道具可装配于型号符合的电动车上,在使用者遇到幻象或梦境时,可开启车灯,随后即能驾驶电动车进入幻境,以达到游览、逃跑和隐匿行踪等效果。

    这倒是个稀罕的东西,林棋冰发现app给她的奖励一般等级不高,但非常地实惠,就像为她贴身打造的那样。

    林棋冰拿了东西就选择脱出,在同伴们看来,她只是拿着手机发了片刻呆。

    “这东西好奇怪,自从出了晏府,它一直在融化滴水,但是没有化完的迹象。”

    侯志说的是手里的【落冰花】,这朵透明的冰花开始融化了,点点滴滴落在地上,却于它的形状无碍。

    抛开承载收尸任务的夏荻,【来去歌】和【归纸鸢】各自指代秋苓和冬榆,那么按照排除法,最后的【落冰花】应该和春杏有关。

    “春杏不是被炸死了吗?”王老板揉着眉毛。

    就在这时,系统声音忽然传来:“主播请注意,隐藏地图将在五秒后开启,做好准备!”

    “5、4、3、2、1……”

    夜空中轰然一响,长街之外的场景骤然变得明晰,坊舍楼屋层层叠叠,变成了一座上世纪初城市的风貌。

    “嘶,难不成,春杏就在城里?”

    第187章

    “叮铃铃铃——”

    一声清脆铃响乍起,周围的古城场景似乎活了,天空浮现出一排雾霭般的字幕。

    “主播现在离开原地,前往城中寻找最后一名重要角色的下落。请注意, 雨是不安全的, 雪是安全的。此外, 务必遵守以下规则。”

    “一, 请见红。藏有红色物品的空间可以躲避雨的视线。”

    “二,如果不确定周围是否安全,请和同伴一起发出哭声, 哭声可能会吸引雨的注意, 但可以排除更大的危险。”

    “三,如果哭声没能彻底排除危险, 请立即敲响金银铜铁,发出金属的声音,你会陷入六十秒的心盲, 但危险存在也是如此。”

    林棋冰等人面面相觑,晏府之内的三条禁忌,竟在晏府外被完全反过来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夜空透出一团青色暗光, 把厚厚的云层照得如同棉絮, 整座城市笼罩于一种昏晦的光线中,青灰夹杂,难辨日夜,好像来到了阴曹地府。

    下一秒, 天空忽然飘下了细雪,落在主播们身边。

    “雪是安全的。”林棋冰重复道:“速战速决。”

    一行人离开长街,来到更错杂的坊舍之间,酒楼脚店和各种铺子鳞次栉比,还有条条通往民居的胡同,只是空无一人,放眼望去无边无际。

    “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侯志手搭凉棚眺望,他们钻入了最近一条窄巷,从东向西搜索。

    春杏既然藏在城里,那么酒肆、旅店和烟馆就被忽略而去,大酒楼也概率很小,主播们主要寻找民居,再次是裁缝铺之类能容女子做针线零工的地方。

    途径烟花场所时,林棋冰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地说:“这里稍微也看一眼。”

    然而烟花场所里只余下脂粉和酒精的味道,空无一人,除却在十几间卧房里搜出一些衣物和鞋履,没有任何关于春杏的影踪。

    翻出来的账本名录上倒是有各色花名,其中桃红柳绿都有,就是没有名字里带春带杏的,桃桃柳柳们的体貌也记了一笔,没一个像春杏个子那么高的。

    名字能作假,身高却不能,林棋冰等人稍稍放了心,但并不轻松。

    那些花名册上的桃柳,也是一个个他们未曾相识的“春杏”。

    细雪很快在房檐上积了一薄层,所有纵横处都有了黑白之分,可就在愈积愈厚时,那雪层忽地洇湿了。

    走出烟花地,林棋冰抹了把推车上的雪,扯扯冲锋衣领子,“雪开始化了,空气也在变暖,不好。”

    雪化了就是雨,林棋冰等人快速朝街对面走去,还没钻进胡同,头上落的雪片已经变成了凉滴,雪落的消音感很快变成啪啦声,雨水颗颗砸在屋檐上。

    “糟了!”

    主播们如麻雀般挤在房檐下面,不让雨滴沾身,可周围的风还是浸凉起来,嗖嗖往他们脸上吹,雨水被吹向了主播们,忽然,头顶一块长木板掉了下来,上面锈钉子密密麻麻,直砸主播们的天灵盖。

    林棋冰抓着沐朗闪开,紧接着又是旁边窗户骤然被吹开,木刺横生的窗框敲向他们的后脑,又被躲开。

    他们都感觉很不对劲,密闭的屋子里怎么会有风呢?可屋内空空荡荡,并没有潜藏的鬼怪或npc 。

    就好像……这木板故意掉下来,这窗户故意猛猛打开,存在一种类似命运的不可名状的事物,只为了要主播们的命一样。

    它苏醒了,它在杀人。

    “不对。”林棋冰的声音很冷,她横挥出黑色残刃,刃侧接了一滴雨水,如所有尘雨一样,透明的微小的半球,隐隐反射着暗光。

    可在水滴中,却有一点黑白斑驳,小如鱼卵,在旋转,滴溜溜地,最终将黑色的小圆圈对准了主播们。

    那是一只雨滴中的眼睛。确切地说,他们四面八方落下的雨滴,每一颗里都旋转着这样的眼睛,搜索和窥探着活人的行踪。

    所以雨是不安全的,雨里有眼睛,雨是天空或者这t座城市派来的窥视者,而命运的绞杀会随之而至。

    “快进来!”林棋冰翻身跃入窗户,她听见窗棂发出“咔吧”一声,随即转身拎了一把迟一婉的领子,将人拽得一偏,险些滚在地上。

    刚刚她撑手按过的木窗棂微微断裂,裂口之中,有一只蠕动着触须和尖锐口器的长甲虫,它潜伏在里面,这才飘出有毒的刺鼻味道。

    最致命的是,第一人翻过来时它并未发动攻击,它的目标是误以为安全的第二人,以及可能会进来搭救中毒同伴的第三人。

    剩下的同伴从门口绕进来,躲过一旁倒下的的长门槛后,他们瑟缩在屋子里,窗户四扇有两扇关不上,旋角变了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长眼睛的雨滴落下,反复窥探着他们。

    “咝咝,咝咝。”

    “咝咝,咝咝。”

    一种怪异的气流声在寂静中十分明显,林棋冰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侯志低低怪叫:“这种屋子里没煤气吧。”

    林棋冰站起来搜索了一圈,这是一处民居,她接连躲过了翻倒的炉子,从架子上掉落的花瓶,还有脚下踏空的蚁噬薄皮砖,一无所获。

    那声音的来源在上面。

    主播们不敢使用屋子里的任何物品,只搭了人梯,林棋冰登上去一看,声音是房梁上发出来的,她捏着沐朗头发的手一紧。

    “冰淇淋……你看见什么了。”沐朗向上看她。

    “快下来,所有人,往门外跑。”林棋冰快速回答。

    在她颤抖的视线里,一只死老鼠横卧在房梁上,它不知死去多久,竟未曾化为干尸,而是变成了一个灰色的圆球,毛皮通体膨胀,细小的鼠爪也亮如脓包,整个发酵成了巨人观形态的生化炸弹。

    而老鼠球膨胀的速度肉眼可见,它就快炸了。

    林棋冰一句都来不及解释,好在同伴们习惯了,纷纷抱头向外蹿去,就在最后的王老板跨出门槛的瞬间,那颗发酵的老鼠炸弹轰然炸裂。

    细浆状的内脏和腐烂液体喷溅得整个屋子都是,还有一滴飞出门槛,落在王老板的鞋跟一寸远,就好像专门追出来一样。

    “好臭!那次在核电站看到的变异动物尸体都没这么难闻!”迟一婉捏住鼻子,咳嗽个不停。

    林棋冰等人离开了充满有毒气体的屋子,在屋檐下艰难遮身,他们头顶的木板和瓦片轰隆隆震动起来,宛如再不离开,它们就会全体掉下来似的。

    叶老板试探性伸出一把伞,虽然能挡雨,但雨珠触碰到伞面的瞬间就会静止,并不滑落,没过半分钟,伞面上就密布满了一颗又一颗雨滴,无数只小眼睛镶嵌在那里,密密麻麻,齐看向伞下和伞周围的活人。

    又一阵冷风吹过。叶老板赶紧扔了伞。

    伞面角度改变,上面的小眼睛们集体换了方向,八角形的弧面一亮又一暗。

    “咦惹,我密集恐惧症犯了。这跟白心火龙果或者奇亚籽似的。”迟一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那雨要是掉在咱们身上,会不会也这样粘住?”胡九万忧心忡忡。

    林棋冰等人顺着屋檐往西走,街边的酒楼外垒着钢脚木架子,一盏盏灯笼挂在外侧,写着康泰如意八方来客。

    按理说他们这个情况,应该尽量避开堆积物和高坠物,但雨中只有这一条路能潜行,主播们别无选择。

    果然,在经过木架时,发生了林棋冰似曾相识的一景,那高高的木架轰然倒塌。

    没有人受伤,但他们的队伍被前后截断了,在前开路的是林棋冰、迟一婉和王老板,殿后的则是沐朗、叶老板、侯志和胡九万。他们被那七零八落的木架子分隔开。

    “我们冲过来吧,这东西沾些雨也没什么。”沐朗从道具背包里扯出一卷塑料布,那是昨日派对榴莲店打包大宗货物用的,塑料布被抻平在后半队的头顶,他们准备埋头冲过去。

    “别动。”林棋冰忽然出声阻止。

    沐朗立刻停步,顺手拦住了正要往外冲的其他三人,只见那堆积一地的木架子中,忽然涌出了一大堆细小爬虫,仔细看去,木架子竟然被蚀空了,孔洞疏松,灯笼里也倾泻出同色的虫子。

    “这,林姐,白蚁不咬人吧?”侯志刚问出口,就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那不是白蚁。

    那些虫子不仅从木架子里爬出来,就连钢铁的架脚都被啃出了密孔,连铁都能啃,更遑论鞋底和人肉?

    沐朗左右观察一番,横向还有一条小通路,屋檐只有两根木板宽度,能过人,但很险,“我们往北走,咱们最后在那个旗子附近汇合。”

    西北方向,屋顶之外露出了一面旗幡,有些褪了色,上面画着陶炉和草药,底下一个大字:医。

    林棋冰点点头,就此告别了沐朗那一半人,她带着迟一婉和王老板往前走去,这条街道直通城门,但已不见了当年的乱象。

    “这些雨在往我们身上飘。”迟一婉往里靠了靠。

    三人往前走了一段,耐不住聚过来的雨滴越来越多,林棋冰颇有一种暴露在某个视线的感觉,但贸然进入屋舍内,又怕发生类似刚才的事情。

    她扫了一眼路过的窗户,忽然说道:“进这间。”

    这间屋舍是一处热水房,里面垒了一排炉灶,热水壶排列在墙根下面。其中一只壶顶盖了块抹布。红抹布。

    第一条逆转规则:要见红,红色物品可以切断雨水的视线。

    他们小心翼翼地翻了进去,果然,除了从窗外带进一阵冷风,那些雨滴不再飘向这里,而是忽视了他们的存在,重新变成了正常坠落状态。

    本想将那块红抹布带上,可在林棋冰等人进屋的同一秒,它就开始黯淡褪色,不到十分钟,就从软红色变成了砖锈色,最终定格为暗灰。

    林棋冰有些明悟,看来每进一个带红色的空间,就能刷新一次雨水的注意力。

    “王老板呢?”她刚醒过神,这屋里就只剩自己和眼前的迟一婉。

    迟一婉指了指门洞,那里通往隔间,“往那边去了,应该是去察看有什么东西。”

    林棋冰微微皱了下眉,越过迟一婉去瞧,可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忽然发现迟一婉的领子上沾了一颗水珠,里面的小眼睛滴溜溜转动,诡异至极。

    正想帮对方掸去,门洞那边却晃出一个人影,迟一婉站在门槛另一侧,好奇道:“哎,冰,你怎么忽然回到这来了?”

    林棋冰猛然抬头,迟一婉在门洞之外,面前不远处方向,那么她刚擦身而过的那个是谁?

    余光里,身后的那个迟一婉也动了,站到林棋冰身边,她听见两个迟一婉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惊骇极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隔门外的迟一婉背后,又走过来一道人影,明黄色,问道:“怎么了?”

    出现在迟一婉后面的,是林棋冰本人。

    那双黑而清亮的眼睛看过来,扫到林棋冰的瞬间怔住,对方用她的嗓音沉声道:“大碗,快躲开!”

    林棋冰原地僵住,四双两两相同的眼睛交汇在一处,气氛顿时僵住,这会是一种由隔门为分界的镜像吗?

    她倏然想起了第二条逆转规则:如果不确定周围是否安全,请和同伴一起发出哭声,哭声可能会吸引雨的注意,但可以排除更大的危险。

    更大的危险……

    比窥探的雨更可怕的,就是潜伏于身边的诡异。

    林棋冰抬手捂住了脸,先哼了一嗓子,其余三人中能理解这种暗示的,已经接收到信号。

    下一秒,她骤然干哭出声,而屋内紧接着响起了第二道“呜呜呜呜”的悲泣,很造作也很诡异。

    不过令人惊骇的是,四个嗓子只有两个发出了哭声,剩下两个发出的则是“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尖锐笑声。

    林棋冰缓缓止住哭声,和门槛另一边哀哭的迟一婉对上眼神,而她们各自背后的“林棋冰”和“迟一婉”身形僵住,后两者都是假的!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假冒的同伴已经潜伏到每个人身边,如果再走一段,甚至到了和沐朗汇合之后,林棋冰身边剩下的可能是六个假同伴。

    哭声是分辨真人和假人的关键,而假人的出现可能和雨水有关。

    林棋冰的目光缓缓下移,发现自己的袖口也沾了一点雨水,她不动声色地掸掉。

    “跑!”

    霎时出声,真正的林棋冰和迟一婉撒腿就跑,越过了那两个家伙,朝隔间另一处的出口奔去。一道黄影和黑影紧随两人身后,顶着熟悉的脸,然而表情诡异。

    王老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林棋冰快速扫视过去,对方形单影只,身上t并没有沾雨水,应该没有复制体出现。

    她拽上没反应过来的王老板,和迟一婉一起冲到外面,这一处屋檐偶有漏雨,他们跑跑停停,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假的林棋冰和迟一婉紧随其后,没过几秒钟,又是兜头一泼漏雨掉下来,迟一婉将林棋冰往回一推,自己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滴雨,不远处又出现了迟一婉三号,加入了追逐活人的队伍。

    现在迟一婉有两个“同胞姐妹”了。

    “谢谢。”林棋冰说道。

    “不客气。”迟一婉毫不客气地回答,“多变出一个我总比多变出一个你强,你不知道自己多难对付吗。”

    所幸,就在三人和假人们的距离增增减减几次后,天色一冷,疾风乍起。

    一阵寒流冷雨乱飞而过,空气再次冷了下来,半空中的雨滴外部凝了一层冰霜,雪白的,遮住了里面的眼睛,那些小眼睛也冻住不动了。

    雨换成了雪。而雪是安全的。

    三声闷闷的“噗”响起,林棋冰回过头,发现那三个假人先后爆炸了,如碎气球般消失在风中。

    “看来假人的寿命截止于下一轮雪的出现。”林棋冰判断道:“就是不知道是所有假人都如此,还是仅限于被咱们判别出身份的。”

    说着,两人的目光移向了王老板,对方有些纳闷,就听林棋冰淡声道:“你还没哭过呢。”

    “哭,什么哭啊。”王老板结结巴巴。

    迟一婉堵住了对方的去路,强硬道:“哭!”

    “啊,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的。”王老板表情不自然,全身都在刺挠。

    “那你就想想难过的事情!”

    林棋冰和迟一婉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表面准备用武力逼对方就范,脚底却拟定了逃跑路线,这个假王老板被识破得太迟,只怕要等下一轮降雪才能爆炸。

    就当气氛紧张到极点时,王老板不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眼圈一红,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当真是泪流满面,衣襟都被打湿了。

    竟然是真的。

    “呜呜呜,为什么一定要哭。”王老板一改往日冷硬木讷,肩膀不断耸动,看起来可怜极了,“呜呜呜呜呜,我一想到就觉得好难过,呜呜呜。”

    “你想到什么难过?”迟一婉坏心眼地好奇。

    “呜呜呜呜呜什么都难过!”一声响亮的抽噎。

    “停,停吧。”林棋冰无措道,不知如何安慰他。

    原来王老板是个泪失禁体质,林棋冰和迟一婉一下子变成了上学时惹哭同学的那种坏蛋,道歉了好几句,王老板才缓缓收住眼泪,只是眼睛还是通红的。

    “是个有故事的人呐。”迟一婉小声评价道,背着王老板的耳朵。

    三人继续向前走,由于风雪护身,行进速度快了很多,没两分钟就到了春杏当年和冬榆失散的地方,距离城门不远。

    当年这里乱了起来,春杏没出去城门,多半是往横斜里逃跑了,林棋冰三人拐了个弯,一面查看两侧房舍,一面顺带着朝约定的那支旗幡走去。

    “雪快停了。”林棋冰看了眼天空,雪片没有息止的意思,但耳边已经能听到房檐滴水的声音,代表空气再一次回暖。

    他们一连进了好几家民宅,直奔衣柜和炕头,里面鲜有大姑娘穿的衣服,中老年妇人的倒是有好几件,但身量都和春杏不同,她的身高成了最明显的特征。

    迟一婉手中的红褂子很快失了颜色,变成褐灰色,“难道咱们要把这座城整个翻一遍吗。”

    外头落雪的静寂已经变成雨点嘀嗒,他们再次失去了随意出入的权利,可黑木衣柜里传来了“咔哧咔哧”指甲挠木头板子的声音,林棋冰一点都不想知道这间屋子又准备了什么惊喜。

    “有人在往咱们这边跑,冒着雨,像是侯志先生。”王老板从窗边缩回来,躲过忽然支出的几根尖钉子。

    新加入的四位老板,对昨日派对的原始成员都很尊重,而事实证明,侯志只是和林棋冰这种怪物比起来有些嫩,放在整个主城区里也算个实力主播了。

    只是他怎么会冒雨跑过来?

    那岂不是会沾上无数雨点,有丝分裂出一大堆复制人了?

    林棋冰去看了一眼,只见狂奔过来的小点的确是侯志,对方看见她的瞬间停住脚步,表情先喜后悲,大叫道:

    “林姐你在就好了——不对,你不该在的呀!”

    侯志是估计着没同伴的方向逃跑的,专门引开身后的复制体,可他不知道,由于刚刚的追逃,林棋冰等人改道来了这个方向,又是一阵抓狂。

    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人,都长着侯志的脸,气势汹汹地冲这边跑过来,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沾上那么多雨。

    “沐朗呢?”

    “五分钟前往旗幡那边去了,但不知有没有变故。”

    林棋冰无暇问侯志为何如此,那一大群复制体堆山填海,马上就要跑到眼前,现在只有两条出路,要么跑死侯志,要么想办法解决这些复制体。

    第三条逆转规则:如果哭声没能解决危险,请敲响金银铜铁,发出金属的声音。你会陷入60秒的心盲,但危险存在也是如此!

    毫不犹豫地,林棋冰取出了那套不锈钢盘和止血钳,敲锣声震响了方圆百十米,极其具有穿透力。

    霎时间,气球爆炸的声音近近远远传来,宛如放了鞭炮。复制体们接连消失。

    林棋冰心中一松,但下一秒,她的眼前忽然笼罩了一层白光,和其他同伴一样,失去了意识。

    第188章

    林棋冰在白光中奔跑。

    事实上,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跑,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她的大脑混沌而陌生, 像一列脱轨的失控火车, 失去思维, 如同没有自我意识的动物。

    在白光中,她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是低着头的自己,穿着银灰色连体衣和长靴,看着她,带有某种特殊的表情,而她线程错乱的大脑无法解读。

    林棋冰跑过去,经过另一个“林棋冰”,迟钝回头, 看到的却不是“林棋冰”的背影,而是一个琥珀色眼睛的正面。

    “林棋冰”和“沐朗”背对背,不是紧靠, 而是生长在一起, 他们是一组双面连体人, 互相以彼此的后脑为面孔,显得十分错乱,好像游戏模型出现了粘连。

    真有趣。林棋冰如在梦中,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哼笑。

    如果现在意识清醒, 她会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心盲”。

    六十秒很快过去。林棋冰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屋檐下, 周围空无一人,断片的记忆徐徐上涌。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同伴们已然遗失无踪,大约和她一样,在心盲状态中乱跑到了其他地方。

    好在那些危险的复制体已经爆炸,逆转规则的第三条很有效,可以一下子清除附近所有的假人。

    林棋冰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由于大家失散,下次遇到同伴时,她将不知道对方是真人,还是失散后复制出的假人。

    环顾四周,医药铺子的旗幡换了个方向,仍在远处的细雨中招展,林棋冰在心中赞美了沐朗一句,他选的集合地真的很醒目。

    她朝那个方向走去,天上仍在飘着雨,只不过空气渐冷,大约再有十分钟,雨就会转换成雪,带来下一轮安全时间。

    一路挨了两只破花瓶,一个爆炸的水缸,还有一面忽然倒下的危墙,林棋冰躲躲闪闪到达医药铺附近时,在墙根下发现了迟一婉和叶老板的身影。

    她俩看见林棋冰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不约而同低头哭出来,迟一婉手中的电锯若隐若现,似乎林棋冰不跟着掉两滴眼泪,那嗡嗡作响的钢铁就会劈头而下。

    林棋冰调动邪祟触须,泪腺被戳动,一滴眼泪从右眼落下,她面无表情,看着迟一婉和叶老板瞬间变脸,亲亲热热地走过来,她问:“看见其他人了吗?”

    “没看见。”迟一婉猛摇头,“刚才一醒来就碰到个假的胡九万,让我用规则干掉了,谁知道我恰好跑丢到这边,这才和叶老板遇上。”

    林棋冰不由头痛,要是每遇到一个复制体,大家就要心盲乱跑一次,这狂欢时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很快,他们遇到了真的胡九万,后者一照面就掐了把自己的胳膊,干干巴巴地哭了起来。

    随后归队的是王老板,他哭得比胡九万畅快多了,也抹着脸跟进了队伍。

    “林姐!”侯志t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脸上泪痕未干,双眼肿得像红灯泡,“你们谁哭一个我看看。”他警惕地刹停在不远处,举高了两根铁钉。

    林棋冰又挤了颗眼泪给他,侯志这才放下心来,笑呵呵走过来,揉着眼睛,“我一路上碰到了七八个你们,真是服了,没一个是真的,浪费我这么多眼泪。”

    原来侯志是一路哭过来的。

    他揉着腿龇牙咧嘴,“盲了七八次,我都快跑个环晏府马拉松了。”

    现在就缺个沐朗,这家伙没一会也出现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都是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的难兄难弟侯志迎了上去,干嚎了一嗓子,“你受苦了哇,我的小沐!”

    队伍终于齐了,林棋冰却站着不动,沐朗走到她身边,“冰淇淋?”

    林棋冰这才对他笑了笑,一行七人继续出发,天上的细雨飘洒不断,不知为何,它始终没有停下的迹象。

    布旗幡飘飘摇摇,医药铺子就在眼前,林棋冰等人走过最后一段路,路过了用油布盖着的细柴垛,一股清苦的中药异香飘散出来。

    门楣不高,上面挂了个细窄的牌匾,刻写四个字:崔氏医馆。

    这个名字让主播们顿生联想,叶老板回头一笑,道:“上元夜宴那回,晏府请来给春杏瞧病的郎中,是不是姓崔?”

    果真是请过一位崔郎中,给春杏开了“冷炕头,尘间土,瓦舍雨”三味醒药,但最终被请走的那个老先生。

    如果崔郎中和春杏有这段前缘,那么城乱府破之后,春杏的去向会不会和崔郎中有关?

    林棋冰等人走了进去,医馆正堂并不宽敞,显得高窄而黑,一方大柜横在侧面,上面放有小药秤、黄包纸和药匙药针,再内是层层叠叠的铜环小抽屉格子,从地至天。

    柜台颇为高大,但前面摆了几只高矮凳子,供人踩脚或落座,柜前还贴着“拒赊诊金,但可折工”的纸条,林棋冰眉头一松,从这点上看,那崔郎中就不是个坏人。

    他们踏着药香走进去,医馆店面实在拥挤,越过各种坛子和石碾子,终于跨步到了后院。说是院,也只四方一片地,晒满了药材,可奇异的是,那些药材并没有浸在雨水里,反而是雨丝专门避开了它们。

    林棋冰站在凉棚下面,看到旁边有一处小菜畦,被矮砖墙草草围住,还有两口水缸摆在旁边接雨——如果换个角度看的话,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忽然扭曲,浮现在林棋冰等人眼前的,是和【任务2-照镜】中第三面镜子相同的色调。

    天灰得凄清,雨声淋漓,将砖墙沁得冷而湿,显得比剧本时间线要新而完整。

    春杏从后墙另一边跌撞而来,她的衣服已经被泥水沾湿,脸上黑灰纵横,淋了雨也没洗干净,而是糊成一团。

    她仿佛受到了惊吓,炮弹声已经止息,只远处偶尔传来枪响。

    春杏手中捏着半块白糖糕,已经干硬发裂,指腹的灰搓在上面,凸显出糕的梅花形状,十分精巧,应该是当初从晏府带出来的点心,身上只剩这半块了。

    外面又传来兵丁过道的声音,春杏一惊,像个流浪猫似的将自己塞在砖墙和水缸的缝隙里。

    她啃了一口糖糕,却险些崩了牙,那东西风干成了石头块,春杏只能和着雨水口水,用门牙一点点刮着啃。

    还没吃进几口糕末,墙头忽然落下一只神采飞扬的大公鸡,那鸡又凶又悍,尖喙一啄就将糖糕啄落,春杏缩了手,痛得双眼含泪,眼睁睁看着泥里的糖糕被公鸡衔起,她刚想抢,鸡又扑棱着翅膀,纵身飞上墙头了。

    春杏伸手去抓公鸡的脚,它却逗人似的落到墙另一侧,得意地发出一声鸣叫。

    就在这时,墙那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兵丁的笑骂,“这有只鸡!”

    一阵羽毛扑动的声音和咕咕哒哒声,公鸡被兵丁们拎着翅膀抓走了,他们商量着要用它加餐,一个说要寻崔郎中讨两根参须做成药膳,另一个说直接烤了才香,声音很快消失在不远处。

    过了许久,春杏终于敢冒头,墙外只散落了一地鸡毛,哪还有糖糕的影子,早不知被踢到何处了。

    林棋冰看着春杏缩回了原处,她虽不机灵,但知道外面有人在巡逻,不仅抓鸡,而且抓人。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雨好像一场无休止的风寒,春杏正在墙根下不再动弹之时,小菜畦忽然来了人割菜,她饥寒交加,已无力再逃一程,只困顿地闭着眼。

    那人终于走过来了,她等来的却不是命运的判决,而是一个沙哑的声音:

    “是个孩子……哎,你怎么在这?”

    崔郎中掐着一把蒜叶,他常年望病人的形态脸色,没两眼就认出了黑糊糊的春杏,见对方昏朦无力,这才回身唤了声“夫人”,一个扎了低髻的半老妇人走出来,也是一惊。

    夫妻两人把春杏带回内屋,为她把脉擦脸,又喂了些糖盐水,盖上薄被子,一番叹息,没想到三年前一面之缘,竟又有相见之时。

    “夫人,这怎么办才好?”崔郎中叹息一声,“城里的军士总有拔营的一日,可那晏府已经……”

    他见夫人半晌不说话,看了眼春杏,眉间略带怜悯,“你我无儿无女,夫人,倒不如留下她,养在家里也能浇地洗衣,多出一口饭罢了……”

    “不成。”夫人性格爽辣,断然回绝,崔郎中再不敢反口,她眉毛一横,“养在家里洗衣给口饭吃?想都别想!”

    画面消失,林棋冰等人站在原地,侯志结结巴巴:“这,这就没了?”

    院里院外还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春杏的影子,她人到底在哪?

    已经可以确定春杏的去向和崔郎中有关,胡九万问:“会不会崔郎中的夫人把春杏赶走了?我看他好像很敬畏老婆。”

    似乎只有这个答案了。

    林棋冰看向沐朗,对方回她一个灿烂的微笑,她没说话,转身朝正堂走去,外面的风已经重新变冷。迟一婉松了口气,看一眼天空,说道:“就快下雪了。”

    一行人在林棋冰的引领下,沿着屋檐朝另一方向走去,天上下的已经变成雨夹雪,细小的冰晶掺杂在雨丝中,随风乱舞。

    “咱们去哪啊?”沐朗在身后问道。

    林棋冰停住脚步,回身看向沐朗,同伴们的表情有些不解,沐朗抬起那双琥珀色眼睛,暖场道:“等彻底下雪再出去也好。”

    林棋冰还是沉默,她的不言不语给众人带来了一种压力,沐朗牵住林棋冰的手,指腹在林棋冰手心微微颤抖,他笑着说话,眼神中略带一丝祈求,“冰淇淋,你怎么了?”

    周围的雨雪势渐大,林棋冰淡淡看向沐朗,“你要演到什么时候?”

    沐朗痛心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林棋冰继续道:

    “很聪明,将雨水或者其他什么水掸在脸上,好像已经哭过了似的。”

    “但是不够。”

    “你不是沐朗。”林棋冰在对方绝望的眼神中,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沐朗”本想凭借未被识破的伪装,安然混过这次降雪,却没想到在成功的前几分钟,被林棋冰骤然点明。

    他的脸色苍白极了,但浮现出来的神色依然属于沐朗,这个复制体有沐朗的思维,他苦笑了一声。

    “冰,快回来。”迟一婉将林棋冰往外拉了拉,但“沐朗”没有松开手,他仍握着林棋冰,皮肤凉丝如水,站在同伴们无形的分隔线外,默默凝望。

    “沐朗”的一丝一毫都和真身没有区别,包括记忆、行为模式和惯用表情,但芯子和感情完全不同,他的存在是为了杀死主播,而接下来的行动印证了这一点。

    林棋冰等人抬起头,周围的建筑已经全变成了相同的复制版本,一座又一座矮楼层层叠叠,从远到近,排列着一模一样的“崔氏医馆”牌匾。

    而那支旗幡也被复制了无数份,高支在各处,变成了一种循环重复的树林。

    “你们是逃不掉的。”

    “沐朗”凝视着林棋冰,忽然笑得很快活,他吐出这句冰冷的话。

    林棋冰并无动作,连反击也没有,她只是静静看着“沐朗”,而“沐朗”也如预知命运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飘落的冰晶愈来愈密集,最后一丝雨也被冻结,那些旋转的小眼睛再度失去视线,北风哭号,又是一场新雪t。

    “嘭。”

    “沐朗”的身形爆炸在雪片中,他留下了一个眷恋但森然的微笑,随后如破碎气球般消失了。

    林棋冰站在原地没动,掌心一空,那种冰凉的触碰感消失,只剩“沐朗”的最后一句话盘旋在脑海里。

    ——“你们是逃不掉的。”

    这话里似乎透着另一层意思,是对谁说的?又是谁对她说的?

    林棋冰的思绪被侯志打断,对方叹服道:“林姐,你是怎么看出那个沐朗不对的?”

    “少了点东西。”林棋冰迟迟回了一句。

    一行人穿梭在风雪中,由林棋冰引领方向,去往一个陌生的地点,侯志还在喃喃苦思,“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他看了林棋冰好几眼,还是不敢问,只是回忆起遇到“沐朗”时,他着实和对方抱了一下,应该什么都没少才对啊……

    林棋冰也不解释,静静向前走。 “沐朗”的身体其实和沐朗一模一样,如果脱掉衣服,很可能连肩膀上的伤疤都复制了。

    唯一少的那一点是,林棋冰留在他身体里的邪祟触须,她一看到“沐朗”,却没有本体和分支的感应,于是就发现了这个差异。

    周围的建筑已经随“沐朗”的爆炸而恢复正常,一行人穿过戏院和绣坊,从一户人家的后院翻过去,越过一支挂满裹脚布带子的竹竿,跳墙时,还碰掉了洒在墙头的花生莲子,底下垫着红纸,这是一户刚结婚不久的人家。

    “咱们去哪啊?”侯志神经大条地问,在场除了迟一婉,也只有他敢随随便便细究林棋冰的决定。

    “去找沐朗。”林棋冰回答。

    就在刚刚,林棋冰携带的邪祟本体,接收到了一道微弱的信号,来自正在前往的位置。

    一行人趁着风雪快速穿梭,终于在五分钟后停下脚步,林棋冰站在一处矮屋前,低头迈入一道破旧的门槛。

    这院子不像做生意也不像民居,既没晾着菜蔬衣衫,也没什么生活痕迹,沐朗从两只大花盆后面绕出来,笑道:“你们猜,我在这发现了什么?”

    同伴们向后退了半步,林棋冰却走上前去,看向他手里的东西,其余人这才松了口气。

    沐朗拿着一张纸,纸上的字迹很清劲,抄了一篇半文半白的课文,文意浅显生动,像是给小孩子启蒙识字用的。

    落款处写了一个名字,叫做书慧,没带姓氏,只是那“书慧”旁边,画了一支小小的杏花。

    林棋冰等人的表情变得惊喜,沐朗指了指屋子里,笑道:“我还没进呢,要一起吗?”

    一行人跨过门槛,屋内是一排排桌椅,陈旧得很,但桌上很安宁地放着纸笔,其上笔画稚嫩。

    几人对视一眼,周围的桌椅瞬间消散,场景切换到了一片斜阳余晖中。

    还是这院落外的街道巷子,战火似乎暂时褪去,周围百姓各自行路营生,一个推着的木板车的货贩走过去,身上的衣服是棉褂子,车里的货却是西洋玩意和白条肥皂,这里大约是二十年前,处于旧和新的交汇处。

    木板车推走,露出了后面过来了三个女学生,都梳着麻花辫,两边的较矮,大约十二三岁,中间的较高,看样貌已经二十多岁,神情却静谧而天真。

    她们背着书包,叽叽喳喳说着功课,今天讲了国文,明天要学算数,后天先生放假,要去洗衣河旁边的小码头玩。

    中间的那个正是春杏,她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深色裙子,盘扣领,身上挎了只布袋子。

    竟是前所未有的朴素,原本迟钝的眉宇间多了一些灵动,虽然反应还是慢,但和两个年小的同窗说得一来一往,再不是原来的模样。

    那两个小姑娘也不因年龄大而排挤她,三人笑眯眯地往前走,左边的在岔路口转弯,过一会,右边的那个也停下挥了手。

    春杏又往前走了一段,崔氏医馆的旗幡在晚阳里飘动,起风了,门口郎中夫人送走了病客,斜脸看见了春杏,她老了几岁,嗓门依然快如切菜,“书慧!做什么还不回家?磨磨蹭蹭的。”

    春杏露出个笑容,快步跑回去,郎中夫人接过那书袋子,掏出毛巾给她擦脸,指头一戳她的脑门,嘴里还问,“今天课上讲什么了?字都会写了吧?”

    “夫人,饭好了。”门里飘来饭菜香味,不是油荤精米,只有菜蔬和糙饭的味道。

    崔郎中伸出脸,他比夫人见老得多,须发已经尽白,精神倒好,笑呵呵地,“就夫人多心,书慧已经能写药单子啦。”

    “老泼皮。”夫人呸了他一口,转身回去了,崔郎中拄着拐杖慢慢跟在后面。

    春杏——或者说书慧站在霞光里,眉目间尽是舒然,没有一丝晏府带出来的痕迹,犹如一个崭新的人。

    书慧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辫子,迈步走进去,跨入了暖融的灯光中。

    霞光褪去,林棋冰等人站在学堂里,心里第一次如此熨帖,这是之前那些剧本从未有过的事。

    “你们说,书慧还记得晏府吗?”侯志问道。

    叶老板叹着气微笑,“不记得是好事。不关心她的人她不必记得,关心她的人希望她不记得。”

    他们正待继续探索,学堂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孩子涌入这里,身上穿的衣服比书慧那一场更加近代,一般的还穿短褂,家境更好的则穿衬衫,已经完全脱离了封建社会的痕迹。

    “先生,先生!”

    那个时代的先生就是指学问家,被孩子们称为先生的人坐在角落里,林棋冰等人向后一看,正是换了身衣服的书慧。

    她的头发已经从麻花辫变成了发髻,眉目间增添岁月的皱纹,面容仍是温和,干净得像一片雪地。

    “先生,你要走了吗?听说你要到另一个城市去,那里在打仗呢。”一个小豆丁依依不舍地靠着书慧,其他人也涌过来。

    书慧慢慢地一笑,点点头,“是啊。”

    “可是那里很危险,会死人的,你走了谁来教我们?”小豆丁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书慧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很耐心,“会有人来教你们的。你们需要老师,那边也需要医生,我既然会治伤治病,哪有不去的道理呢?”

    “先生,这就是您说的躬行致知吗?”

    在孩子们的依依惜别中,书慧笑了笑,还是站起身,临走出门外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仍然澄澈。

    最终,书慧拎起脚边的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入了无边暖阳。

    第189章

    林棋冰等人未及发出一声释然的叹息, 就听见“叮铃”一声脆响,清越至极,是侯志手中的【落冰花】碎了。

    那朵剔透的冰凌花裂成了千千万万片, 充斥满整个学堂空间, 每个颗粒都在发生折射, 最终光线被聚合在一处, 汇成了一个女子的形影。

    是春杏,也是书慧。

    书慧对林棋冰一行人笑了笑,明钝而真诚, 迟一婉刚回以一个微笑, 就被林棋冰回头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她发现书慧其实是在对主播们的后方笑。

    在学堂之外, 飞雪和晴阳接连成一片淡光,三个身穿旧式裙袄的姑娘站在那里,是夏荻、秋苓和冬榆。

    她们仍是闺中打扮, 恰似当年上元夜宴,挤挨在一起,笑眼弯弯地看向她们最年长的姐妹,双方打扮再不相同, 钗裙对素裤, 其中间隔了三十余年春秋。

    林棋冰忽然意识到,书慧是一直向前走的,正如冬榆所言,她不曾回头, 去到了有光的地方,而夏秋冬三个妹妹,每人都无形中送了她一程。

    “恭喜主播【林棋冰】团队已完成狂欢任务, 剧本【飞不出的纸鸢】到此通关,感谢主播们的努力,系统正在结算通关奖励,请稍候……”

    系统声音惊醒了众人,晴阳里,夏秋冬三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他们猝然转身,学堂里的书慧也不见了。

    “本局主播人数:14;通关人数:11。”

    “主播【林棋冰】综合排名为:1。授予个人mvp称号。初始奖励30000点券,达成困难结局额外奖励15000点券,主播当前点券数值为114504。”

    “【昨日派对】团队综合排名为:1,授予团队mvp称号。全体获得晋升积分猎夺赛初赛资格,请再接再励!”

    “由于对手团队【互助者联盟】的【右眼】席位已死亡,【互助者联盟】小队进t入待定区,判定暂不参与预赛总分榜排名。”

    “道具奖励正在发放……”

    林棋冰等人表情轻松起来,侯志一屁股坐在学堂的板凳上,那可怜的木头发出“吱呀”一声。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一件事,忏悔之城正在发生剧变,伯劳鸟所统领的互助者时代即将落幕,而接下来开启的,可能是阵营更加混乱的战争。

    而昨日派对,必然是这场战争的核心之一,他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荣光,和前所未有的危险。

    道具奖励发放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分钟,一只丝绢纸鸢就出现在林棋冰手中。

    纸鸢的样子很奇怪,呈杨桃状,可以折叠分为两面,正面是黑色带蓝花纹的燕子,色调略微阴郁,但好歹是正常的燕子。

    背面则是血红色,竟描绘出一只燕子的解剖图,白骨和内脏清晰可见,邪气森然。

    【阴阳纸鸢】

    道具等级:传奇

    是否专精:否

    耐久度:未知

    使用效果:纸鸢分为阴阳两面,黑为阴,红为阳。折叠为阴面时放飞速度较慢,具有强行吸引在场数据实体注意力的效果;折叠为阳面时放飞速度较快,具有使一定距离内数据实体失去理智,陷入癫狂、惊恐、绝望等极端情绪的效果。

    *备注说明:每次使用道具将大量消耗精神力量,其中使用阳面的消耗远大于阴面,若精神力量耗尽,使用者有概率陷入负面混沌状态,并提高污染值。

    林棋冰将纸鸢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东西竟然是个群控道具,阴面的效果比较平缓但可以控场,阳面则能突其不备,产生小面积的爆炸性作用。

    她试着将纸鸢折成红色阳面,扔大型纸飞机似的一掷,红纸鸢滑出,被空气托浮在主播们的头顶,轻捷地掠过了学堂角落,侯志正坐在那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歇斯底里的爆笑响起,侯志扶着肚子,满面都是癫狂的喜悦,转瞬间手舞足蹈起来,将四周书桌碰得东倒西歪,连怀里那几枚绿叶飞镖都弄掉了。

    这个效果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直到林棋冰收了红纸鸢才平息下来。

    同伴们眼睛发亮,看向林棋冰,正跃跃欲试着,林棋冰手中的风筝线一摇,“呼啦”一声,滑翔中的红纸鸢忽然翻转成黑色,缓缓升高,如一轮不规则的黑月亮。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锚定在黑纸鸢上,目不转睛,就好像那只黑燕子是什么绝世奇景,学堂里骤然安静起来,侯志还保持着揉肚子的姿势,表情呆滞。

    “哎哟。这道具也太灵了。”又过了一分钟,叶老板率先清醒下来,接着是沐朗,两人再次看向黑纸鸢时稍有凝滞,但没再发生那样严重的出神现象。

    林棋冰心中暗暗记下,短时间内事先看过纸鸢,可以提高对其效果的抵抗力。

    纸鸢如同变戏法般翻了个身,随着风筝线,被林棋冰重新收入手里,大家这才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先围住了侯志。

    “我倒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忽然变得高兴,好像中了五千万大奖似的,那种情绪真是爽得不正常,脑子一片空白,就剩笑了。”侯志还有点没缓过来,嘴角压都压不住。

    胡九万的脑子转得飞快,“要是咱们像上次似的被鬼围了,或者跟互助者之类的人打群架,就在最白热化的时候,团长突然把这风筝放出来的话,效果太恐怖了。”

    主播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又闲话几句,系统的结算时间已经结束,开启了下一个流程。

    “剧本【飞不出的纸鸢】即将落幕,倒计时五分钟。”

    “直播大厅已关闭。”

    “脱出程序运行中……”

    林棋冰等人眼前天旋地转,视野被光晕吞没,学堂、坊舍和晏府飞速倒退,离他们越来越远。

    再次脚踏实地时,林棋冰一行人已经站在忏悔之城中心广场的雪白台阶上,周围围观主播的声音纷纷扰扰,但在林棋冰显露身形时,忽然变成了真空静音。

    沉默以昨日派对小队为中心蔓延,上次见识到这个情景,林棋冰还是居住在棚屋区的小新人,眼见着那些C级和D级主播对前来发布任务的迟一韶和李再敬畏有加。

    可今天中心广场的主播大多是中高级,也就是积分猎夺赛的参与者,他们看向林棋冰的眼神比之白鸽那一夜更为震撼,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无他,就在一天多以前,伯劳鸟的名字忽然从个人积分榜上消失了。

    她的名字已在那里高悬了近两年之久,又因最近的赛事而格外慑目,但就在众多主播的视线中,活生生被抹去。

    起初察觉到这一点的主播还以为是眼花了,或者系统出现bug,但过了几十秒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伯劳鸟死了。

    那个威压忏悔之城的金发影子,大多数主播的梦魇,角斗日屠夫,她的威势已长存为一种客观条件,那样的毒辣和强大,很多人暗称其是忏悔之城的女儿。

    于是,所有人都在暗暗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有人在赛程大屏上发现,伯劳鸟这支小队——实力碾压过绝大多数参赛者的一支——匹配到的是个熟悉的名字,昨日派对,林棋冰。

    那个新起之秀固然天赋异禀,但只是个B级罢了,同时匹配到互助者联盟的正副手,还有积分榜常驻的钱默东,当时很多主播不免一哂,感叹时也命也,林棋冰真是霉运来得太快。

    谁知倒霉的竟是伯劳鸟。

    主播们再细究局内人员的状况,却发现平均等级碾压的互助者联盟小队则连失城池,除去伯劳鸟本尊陨落之外,还有两个C+级的强者被清空了信息。

    而昨日派对那边的状况,是无一减员,整队而归!

    再看官方放出的剧本信息,嚯,忏悔之城的主播们傻眼了,竟然是个四星剧本。

    四星剧本的意思是, B+进去不一定有命活, A级进去也得剥层皮,伯劳鸟都折在里面了,而林棋冰不仅带着一帮子普通B级和C+级成员毫发无伤,最新更新的信息是,她还拿了双项mvp 。

    伯劳鸟的死因猜测一再更新版本,从起先的剧本杀,变成了被林棋冰干掉,不一而同,但绝大多数人的共识是,忏悔之城的下一个“伯劳鸟”已经崛起,只是幸运之神这次站在了白方。

    “他们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们?”沐朗在林棋冰旁边好奇道。

    中心广场上人头涌动,只是以林棋冰等人为圆心,出现了一片扇形空地,围观主播们被林棋冰的视线一扫,自动分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就在几人往前走时,回荡在忏悔之城中的系统播报解答了沐朗的疑问。

    “系统提示,由于社团【互助者联盟】的主理人【编号78506伯劳鸟】死亡,成员平均等级下降11.4% ,监管委员会判定社团【互助者联盟】进入待定区,将在三小时后综合剩余成员状况,再行宣布解散或重组,判决自公告发出起生效。”

    林棋冰听过一次这种播报,那次的播报对象还是【白鸽】和迟一韶。

    她穿过雪白的广场,以及各种复杂视线,其中颇有一些带有惊恐和恨意,扫眼看过去,都是胸口配有赭色针牌的互助者们。

    然而他们虽然具有明显的恶意,但没一个敢上前来找麻烦,甚至在林棋冰回望过去时,还纷纷低下了头,避免与她对视。

    一行人来到广场边缘,焦糖坐在七座商务车里冲他们微笑。

    “呼。”迟一婉回头看了眼,神情难明,她抬头望向蓝天,心中既有畅快,也有无尽的涩意。

    侯志的反应就直接多了,伸手让迟一婉先上车,自己则啐了一口,低声骂道:“活该,他们也有今天!”

    焦糖在驾驶位回头,脆声脆气,“使用者100327,欢迎回家!”

    “很高兴见到你,焦糖。”林棋冰淡淡回答,两人活像两个人机。

    商务车驶出广场附近,经过了不远处的棚屋区,那些低矮的、充斥着小规模走私的营地还覆盖在那,像一片彩色的苔藓。

    里面的主播伸出头,好奇且敬畏地看过来,又是一大批生面孔。忏悔之城永远不缺新鲜血t液。

    一见面焦糖就禀明了情况,李再和阐鸢那一队至今未归,可能陷入了某个时间较长的剧本。

    林棋冰查看了实时更新的赛程屏幕,松了口气,李再小队匹配到的剧本是三星半,虽然只比四星低了半星,但两者相差的挑战难度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李再、阐鸢和栀子都是高手,又有罗老板覃老板这样的老主播襄助,想来问题不大。

    车子进入主城区后,一路向东,在二十分钟后抵达了黄昏街区的边缘,再向内就是熟悉的街道,他们颇有种回家的感觉。

    昨日派对的店铺屹立在街道中央,两侧的空店竟也挂上了昨日派对的招牌,而整条街几乎所有牌匾,无论医药、家纺、生鲜还是美容院,都在角落多了一个榴莲形状的标识。

    “我用过剩的营业额盘下了空店铺。”焦糖得意道:“昨天附近好几家老板上交了部分股份,来换取昨日派对的成员logo,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暂时代持,但他们都急忙忙把logo挂上去了。”

    林棋冰的眉头一沉,问道:“清楚他们的底细么?”

    焦糖还没回答,叶老板就笑着打圆场,道:“开在咱们这条街附近的店,不管老板还是背后主人,基本都是白方主播,以前和白鸽的关系也较为友好。不过……”

    不过自从附近的一大块被互助者吞下之后,此后再开过来的店就不一定了。

    “我查了他们的底细。”焦糖终于找到空档,一字一句细细回答,“我只帮忙代持了底细干净的主播的股份,其余有猎杀其他主播记录的老板我都拒绝了。”

    侯志拍着他的脑袋怪叫一声,“我家焦糖出息了啊……等等,你是怎么查人底细的?”

    林棋冰坐在后面,眼神清亮,缓缓道:“你找陈界平帮的忙吧。”

    “是的!”焦糖高兴地说,顺便给了侯志一个不服气的眼神,“陈女士人很好,我送了她榴莲大礼包!”

    侯志又气又乐,使劲揉焦糖的头发,“嘿,小假人不大还学会送礼了。”

    事情就是这样,自从之前的角斗时间,昨日派对在互助者的攻势下毫发无伤开始,林棋冰等人的声誉就肉眼可见地攀升,不少人想着等预赛结束就来投奔。

    而伯劳鸟的死则把这种情绪快进到了高潮部分,那些心动的中高级主播发现,竟然不是只有自己这么想,投奔昨日派对居然是个火热紧迫的活计!

    于是林棋冰一行人还没从剧本回来,就不断有人上门依附了,昨日派对的正牌主播一个都不在,倒是把店里留下的小人偶焦糖巴结了个透底。

    “这个时间来投奔的有正经的白方中级主播,也有浑水摸鱼的灰色人物,咱们还得筛选。”林棋冰说道。

    她没说的是,现在急急拥上来的人大部分不是大人物,那些在忏悔之城有所名誉的白方高级主播,估计还在暗中观望呢。

    沐朗点头同意,“是的,慕强逐利而来的人,如果没能定下情义,有一天会因为出现了更强的领袖而倒戈,不如理念相合的同伴可靠。”

    “当然,在我心里冰淇淋就是最强的。”他补充。

    商务车停在了店铺门口,林棋冰看向那三间整合在一起的超大商店,颇有种家大业大的舒畅感。

    焦糖上前打开门锁,正待进门,她的脚步却顿住了,店铺旁边的巷子里,竟窝着一个身影,略微熟悉。

    是一个身穿西裤和格纹POLO衫的中年男人,领口有洗不掉的油渍,身材较瘦,面貌普通,但眉宇间有一股精气。

    是当初临时市场的大排档张老板,当初收留侯志和林棋冰沐朗的那一位,也是林棋冰进入主城区的引路人。

    “张老板?”林棋冰越过震惊的侯志,走了过去。

    张老板有些犯迷糊,一叫就清醒了,他跌撞着站起来,挠挠头,对林棋冰笑了一声,“林主播,咱们好久不见了。”

    侯志这才反应过来,惊喜万分地抱了张老板一下,倒给对方闹了个红脸。

    叶王二人各自告别后,一行人回到店里坐下,焦糖端上茶水和点心,林棋冰喝了一口,等张老板开口。

    他这次过来,在店门外等了很长时间,定是带着原因的。有之前那段缘分在,林棋冰也很愿意帮帮他。

    “林主播,这次我厚着脸皮过来,实在是需要您的帮助。”张老板是个爽快人,到了低头的时候也不遮掩,但更不谄媚,他喝了口茶,以调整情绪。

    “您只管说。”林棋冰利落回答,旁边的沐朗给张老板续上茶水。

    “您见过死鱼摆尾巴吗?”张老板憋了好几秒,才梳理出这句话,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很没谱,紧跟着解释道:

    “就是已经死了很久的,普通的鲈鱼,眼睛都发白了,但忽然在水里开始摇尾巴,很僵硬也很刻板地运动,像是一种……一种内嵌电池的玩具。”

    林棋冰不由想起了她经历的第一个剧本,马桶里说话的死金鱼,旋即点点头,“您说的死鱼好像不是剧本里的?”

    “不是。”张老板正辞否认,“是我采购回来的生鲜原料,用来做烤鱼或者锡纸包鱼,那一批的几条质量都不太好,拿回店里就没什么精神了,我说的是其中最后才阵亡的那一条。真是怪事。”

    “我听懂了,您请继续。”林棋冰说道。

    张老板自然不是只来说死鱼的,他用茶水润了润嘴唇,继续阐述,“那条鱼我也不敢卖了,更不敢自己吃,就把它埋在了棚屋区附近的绿化带里,说是绿化带,其实就是一小片没人管的荒地。”

    “最奇怪的事情出在当天晚上,也就是前天夜里,我送走了一批客人,他们等级一看就不低,专门来喝酒吃烧烤的,可能都是庆祝从预赛活下来的主播吧。”

    “回到店里,我也懒得洗澡,就直接躺下睡觉了,全身都是炭烧和腌料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呢?”林棋冰察觉到,张老板的脸色开始变得奇怪。

    “我做了个梦,不对,我醒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梦是醒,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在床上了。”张老板打了个哆嗦,无助的情绪从脸上划过,对中年人来说有些滑稽。

    林棋冰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保持着原来的表情,“您看见了什么?”

    “在一片土地里!就是我埋掉那条死鱼的荒地!”张老板浮现了一种恐怖的神情,“不过我在土下面,那些冷的粗糙的泥块铺满我全身,还有一些卡在我的嘴里,还有脖子里……”他双手捂住自己的颈侧。

    侯志表达了他的疑惑,“脖子里?”

    “张老板应该指的是鱼的鳃部。”林棋冰推理道,换来张老板一个抓住救命稻草的眼神。

    “我在土里挣扎,但用处不大,我看不见自己的四肢,而且难以操控身体,只能扭来扭去,就像运动神经被改了线路。”张老板灌掉温温的茶水。

    “然后我还看见了一些别的画面,视角很扭曲,像是发生了圆形畸变,总之就是有一个人走到了我身边——我感觉空气像刀一样在划伤我的肺——他停在旁边,踩实的泥土几乎挤压到我,我很疼。”

    这听上去就像个离奇的噩梦,周围的同伴们有些难以置信,但林棋冰只是静静看向张老板,对方得到了鼓励最终说道:

    “我能确定这不是一场梦,至少不是正常的梦。因为我醒来时躺在自己的床上,而衣服被脏东西粘在皮肤上,从头到脚,我闻起来臭极了,就像水产店的老抹布。”

    “是土吗?”胡九万问道。

    张老板使劲摇头,“不是。是一种黏液,很腥很臭,我醒来时黏得像一条死鱼!”

    提起腥气的黏液,林棋冰等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名字,血色鱼鳃。

    下水道网络莫名渗出黏液, 001号井盖附近发现了魔医的隐匿地点,栀子在垃圾酒吧里被血鳃偷袭……

    林棋冰思维转过,继续问道:“你看清那个人的脸了吗?”

    “算是看清了吧。但我认识他,之前有几批货是从他那低价t来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那个人,听说可能死了。”张老板沉思片刻,用不太丰富的词汇描述起来。

    “你们可能没见过,是个男的,圆脸有些喜气,但脸又灰又僵,个子不太高,瘦瘦的。”

    “看上去很像一只鼹鼠。”

    “我记得他的名字,他叫李松塔。”

    第190章

    张老板还在搜肠刮肚描述对方的体态,林棋冰等人已是猛然一惊。

    李松塔?他不是被魔医抓走了吗。

    血色鱼鳃亲自抓的他,早就不知死活很长时间了,难道血鳃又把他放了?

    林棋冰沉声道:“您确定他看上去很僵硬, 就像一个死人吗?”

    “是这样。”张老板点头。

    一丝不妙的预感在心头浮起, 那样的李松塔不像是重获自由, 倒像是遭受了魔医的控制, 变成类似行尸走肉的傀儡。

    只是血色鱼鳃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想利用李松塔做什么?

    张老板觑着林棋冰的脸色,缓缓道:“林主播,我这次来有两件事相求,第一,可否请您帮忙调查李松塔的事情?我人在临时市场,很多主城区的消息都打探不到,不知道怎么的,从一个多星期前开始,我们那边流动的消息情报就都停滞了,很多熟面孔都没再见过。”

    这应该和进剧本前栀子被血色鱼鳃偷袭,彻底关闭了下水道有关。林棋冰想了想,答应下来。

    “还有就是……”张老板吐出一口气, “我能和您留个联系方式吗?如果有意外发生, 能否请您稍微照应一下我?我可以上交20%, 不,30%的大排档利润!”

    林棋冰了然,他是来交“保护费”的,张老板的等级虽然不算高, 但具有一名老主播的灵敏嗅觉,他察觉到了某种山雨欲来的信号,也第一时间判断了谁可以当他的靠山。

    “可以。”林棋冰站起身, 张老板拿出一部旧手机,两人加了联系方式。焦糖又拿来店里的文字传呼机,给张老板刷了呼机号码。

    契约合同签订的银光闪过,林棋冰只要了20%的份例,保护期暂签了一个月。

    但她也不是白拿,转而喊来了开生鲜超市的王老板,王、张二人属于产业链的上下游,一见如故,王老板很快被张老板勾着去谈果蔬肉蛋批发了。

    “张老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搬到主城区来?我可以解决你的营业资质问题。”她真心建议道。

    张老板畅然一笑,抱着刚刚拿到的榴莲logo不松手,说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更适应临时市场的环境,大排档嘛做的就是熟客生意,主城区非富即贵的也看不上小海鲜和烧烤,我也不惦记了。”

    “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好说。”林棋冰认真。

    送走张老板,焦糖开车去了中心广场,做饭的变成了胡九万,他梆梆切菜的声音不断从厨房传来。

    林棋冰本来想去拜访一下陈界平,她无形中又欠了对方的人情,很可能再也还不清了。

    可厨房里胡九万的菜还没做到一半,店门口就传来刹车的声音,一道长发身影晃悠过来,脸贴在玻璃上往里看,被后面赶来的栀子打了一下,“你变态啊!”

    沐朗笑着去开门,栀子拎着阐鸢走进来,后面还跟着李再,罗覃两位老板本想就此分道,但看见林棋冰在店里,不免进来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都没受伤吧?”林棋冰走过去,迟一婉探头探脑跟在后面,把林棋冰当成盾牌用,阐鸢冲她俩随便一挥手,直直扎进厨房,那里飘出了诱人的香气。

    李再破天荒地没回答林棋冰的问题,镜片后的眼睛喜中带惊,“伯劳鸟……?”

    “已经死了。死于不可逆转的污染爆发。”林棋冰淡定道。

    听到死字时,李再用力呼了一口气,眼圈微微发红,就像常年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被搬走了,他稳了稳情绪,笑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不过路曼怎么忽然跳到A级分段了?个人积分榜的前半部分忽然有了她的名字。”李再转而严肃。

    “互助者联盟可能不会随着伯劳鸟的死亡而消失。”林棋冰泼了一盆冷水。

    “路曼应该吃了一种名叫'解药'的药丸,是互助者实验室加工的,可以提升主播等级。她现在已经是初入A级,从剧本内皮百里的反应来看,路曼和他共同接管互助者联盟的可能性极大。”

    李再的眼神沉了沉,显然听说过这个名词,但他的表情依然有些复杂,不像是因为路曼篡位,而是因为皮百里选择了顺应这件事发生,超出了李再对某人某事的预期范围。

    “等着吧,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公布结果了。”林棋冰没有问李再和皮百里到底有过什么恩怨纠葛。

    说完,她转身去厨房帮忙端菜,将说话的空间留给了迟一婉。

    让焦糖感到紧张的是,胡九万做饭非常好吃,一盘盘明油亮芡的炒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侯志尝了一口,拎着筷子直呼是许久不见的地球饭店风味。

    众人依次落座,不甘示弱的焦糖端来一大壶薄荷雪梨饮,雪白透着淡黄色的冰沙倒入每个人的杯子,杯口还点缀了薄荷叶。

    人间烟火气熨帖了主播们的五脏六腑,伯劳鸟陨落的喜讯倒成了其次,桌上一时只闻碰杯和大嚼声。

    林棋冰挟了两筷子葱烧鸡,和一小坨米饭拌在一起,顺便给李再说了一遍张老板来访的事情。

    “血色鱼鳃一定会有所动作。”李再当即判断,“那些地底黏液就是他入侵下水道的证明,而现在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地面之上。”

    “伯劳鸟的死可能不止给咱们提供了机会。”林棋冰擦擦嘴,又去添了半碗饭。

    “你有什么打算?”

    林棋冰端着饭回来,又被沐朗挟了一条话梅排骨,非常标准的肉包单骨,腴嫩红亮,她咬下脆骨,说道:

    “血鳃那边要进行调查,互助者联盟也不能放过,咱们得摸清楚互助者内部的势力分划,看看谁会跟路曼走,谁会自立门户。”

    把清其他大社团的脉,才能准确判断忏悔之城接下来的风向。

    “别人不提,那个钱默东是老两面派了,我觉得他是第一个不会对路曼忠心的。”沐朗笑道,又盛了碗牛肉汤推过来。

    林棋冰和同伴们对视一眼,其中几位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他们并不熟悉互助者联盟内部,但有人清楚内情且级别不低,正是被囚禁在库房里的宋启三。

    那家伙是个阴湿的软骨头,想必和他们很有话聊。

    掐着时间吃完饭,林棋冰走进库房大门,几名同伴跟在身后,打开灯光,一具被束缚在折叠床上的人形躺在货架深处,呼吸静谧,手上挂着营养液点滴。

    宋启三已经在药物作用下,休眠了半个多月,林棋冰揭开他的眼罩,李再用长针刺破他的皮肤,将一管药剂推入了宋启三体内,对方发出了一声昏聩的长哼。

    “呜……呃……”

    那双紧闭了两个星期的眼睛缓缓睁开,神情迷惘,宋启三因长久的沉睡而有些断片,他陌生地看向林棋冰,过了好几分钟才找回自己的记忆。

    “睡得好吗?”林棋冰挑眉,对方的眼睛因惊恐而睁大。

    “呜呜呜呜,呜呜呜!”宋启三挣扎起来。

    林棋冰单手掰开对方的嘴,手持镊子,从舌根下面取出一片塑料游戏币似的圆片,宋启三这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的舌根麻木极了,迟钝的大脑难以搭载语言系统,叽里咕噜好几句才说出话来。

    “你们要干什么!?”

    “和你聊聊。”林棋冰友好地说,事实上,在宋启三眼里她淡漠如魔鬼,还在耐心提醒他,“睡了这么久,不妨看看时间日期?”

    宋启三的眼神失焦半秒,显然是在调动详细面板,随即他的脸扭曲发白,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囚禁了两个多星期。

    “你,你有什么目的。”他的声音有些没底气。

    林棋冰坦然,“说说你们联盟的事,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

    “做梦!”恶狠狠。

    “别急着反驳我。”林棋冰出奇地好脾气,继续提醒,“你怎么只看时间,不看收件箱和赛程播报?”

    宋启三徒劳地扭动了两下,发现无济于事,干脆放弃挣扎,眼神再次失焦,他感觉自己正在踏入某种圈套,可笼中困兽并无选择的权利。

    过了大约三四秒,宋启三的眼睛蓦然睁大,从左到右在虚空中浏览,目眦欲裂,他的呼吸如哮喘发作般沉重起来,这个过程持续了五分钟之久,直到宋启三的眼皮再也睁不动。

    “你……首领……你和首领t在同一个剧本……然后她……现在还有……”宋启三喷着唾沫,舌根麻木加上应激发作,他讲话不仅结巴,还有点大舌头。

    林棋冰帮他补充完整,“还有十分钟,系统就会宣判结果,告诉我们失去了伯劳鸟的互助者联盟还会否存在。”

    宋启三的脸色绝望极了,胸膛不断耸动,眼睛直愣愣看着天花板,就像一个骤然被剥夺信仰的狂徒,或许这是互助者联盟成员的共识——联盟有一天或许会倒塌,但伯劳鸟永远屹立。

    现在这个信念被打破了,打破它的人就站在他眼前。

    “伯劳鸟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林棋冰淡声宣布道:“没有人来救你,他们知道你在我这,但直到互助者联盟没了,都没有人来救你。别否认,这是事实。”

    “你这个……”宋启三的理智出现了一丝裂缝。

    林棋冰毫不在意,反而同情地说:“现在,你要怎么办呢?你该到哪里去,或者就算我把你放了,互助者联盟也不会信任你了……哦,对不起我忘了,现在没有互助者联盟了。”

    宋启三对于自己成为“历史遗留物”的事实显然接受不良,他“嗬嗬”地倒着气,一副马上就要登天的样子。

    床另一边的李再微微一笑,对于宋启三这种思维变态的软骨头就得这么做,林棋冰做得比他预期的还好。

    既然是软骨头,就非得靠着个什么东西,强权或组织,关系网或朋友圈。现在林棋冰抽走了这株阴暗爬藤的支架,宋启三只能任她摆布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宋启三艰难道。

    “很简单,我不会叫你难办的。”林棋冰回了个冷漠的微笑,“回答我几个问题,然后我就放你走,你是个B级主播,自有你能去的地方。”

    宋启三闭了闭眼睛,终于缓缓点头,林棋冰是骗不了她的,收信箱里的系统公告谁都不能伪造。互助者联盟的确是快没了。

    见宋启三放下心防,林棋冰手中出现了一只黑色面罩,质地较硬,由薄黑金属、布料和橡胶组成,可以覆盖全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口鼻部分还有类似呼吸器的凸起。

    这是伯劳鸟的道具库藏之一,名叫【真相抽取器】。

    级别不高,仅仅是一般稀有,但效果非常实惠,顾名思义,戴上这个面罩的人会失去对思维的控制,进入人生中最诚实的时刻,回答提问者的每个问题。

    不过持续时间和提取到的真相纯度并不统一,随佩戴者的反抗意志和个人体质浮动。

    林棋冰之所以和宋启三废话良久,就是为了瓦解他的心理防线,以便提问时间更长,提问效果更好。

    “你!这是!你真的杀了……”宋启三的表情更加软弱了,他明显认识这只阴森的黑色面罩,那是伯劳鸟——他曾经的首领库藏的一件极其珍贵的审讯用具!

    林棋冰走过去,将【真相抽取器】覆盖在宋启三脸上,堵住了他不成句的话,对方的五官被黑色包裹住,林棋冰的手指带着黑胶搭扣带子,绕过对方半长的卷发,最终在后脑扣合,宋启三的呼吸声被闷绝在面罩中。

    “能听见我说话吗?”她看向平躺的宋启三,屈指敲了敲他的脸颊。

    “……能。”面罩下传来沉闷的声音。

    林棋冰思考了半秒,没有她的询问,面罩下的宋启三是不能开口讲话的,她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被抓到这里来的?”

    宋启三机械地回答道:“两个星期零三天前,凌晨两点五十六分一十七秒。”

    林棋冰点点头,确认对方已经被控制了思维,这才转而问道:“你加入互助者联盟的时间?以及加入时的状态?”

    “我在七个月前加入互助者联盟,是被李尔威队长亲自招揽的,那时我是C级主播,和我的同伴在一个三星剧本里匹配到了李队长,本来我们遭遇了大鬼,会被互助者联盟当做炮灰团灭,但最后由于我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李尔威队长选择招纳我。”

    李尔威这个名字让林棋冰的眼神动了动,她接着问道:“什么不一样的选择?”

    宋启三的回答却超乎在场众人的预期,他们本以为宋启三的选择是杀死同伴,没想到他说:

    “为了保护我和我的同伴,我杀死了第三方的一名主播,很招人喜欢的小伙子,他没惹过我们,但我杀了他,拿去喂鬼。”

    “这就是李尔威招募你的理由?为队友杀人?”林棋冰随口问道。

    “李队长说,和队友守望相助,不惜其他任何代价,就是互助者的信念和真谛。她欣赏这一点。”宋启三一字一句地刻板道。

    林棋冰心中一叹,队友,守望相助,还不惜其他任何代价?那李尔威如今身在何处呢?那湮灭了神识的血肉,基因被改写,死生不得,已经随伯劳鸟的身躯变成了遗骸之盒。

    李尔威,纪绿意,关锦琳,蔡甜,在这种“信念”下都成了“队友”自助的“代价”之一,像一个互相吞噬的漩涡,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伯劳鸟本人。

    “你那个同伴还在吗?我们认识吗?”她问。

    宋启三老实回答,嗓音里分辨不出情绪,“认识,他叫孙一平。”

    林棋冰等人陷入了沉默,原来宋启三真的是孙互助者的朋友。不过通过宋启三朋友打入内部的企图落空了。

    “再说说互助者联盟内部吧,以前在伯劳鸟治下,你们的机构怎么运转,势力又如何划分?”林棋冰声音平稳。

    “据我记忆,互助者联盟的架构分为商业、战斗、总部和研发四个版块,分别负责管理运营旗下产业,训练战斗能力和打击其他社团,产生决策和上传下达,以及进行道具的储藏维护研究。”宋启三答。

    “势力划分明面上是伯劳鸟的一言堂,皮百里和纪绿意为其左右副手,其中皮百里本身就是伯劳鸟的亲卫,算是其意志的主要执行者,纪绿意则侧重于收拾琐碎首尾。伯劳鸟倚靠这两人掌控其余所有的队长和头目。”

    “但实际上,底下的队长和头目的利益流向比较乱,大体上分为三个派系,分别聚集在皮百里、纪绿意和钱默东周围,影响力依次递减。”

    “这三个派系都听命于伯劳鸟,只是彼此关系互有亲疏,其中皮百里一系的互助者风格比较张扬狠辣,无论人数还是级别都占了50%以上,没人敢惹他们。”

    “其余半壁江山由纪绿意和钱默东六四分——以前是五五,我出来之前已经变成了□□。钱默东是个不争不抢暗着憋坏的老墨斗鱼,他故意的,哼。”

    “这两派的行事稍微低调一些,不太主动惹事,但同样手段狠绝,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认为这不是一句坏话。”

    林棋冰听见旁边的沐朗发出轻笑,她问道:“那你和孙一平都是纪绿意一系的?”

    “是的。”宋启三回答,“因为李尔威队长是纪绿意小姐的朋友。孙一平也是,但他和钱默东那边的关系很好,所以他被你害死了,就在钱默东的眼皮子底下。”

    他显然还不知道除了孙一平,纪绿意和李尔威也都已经死了,早在他昏睡的第二天晚上,就变成了伯劳鸟的营养消炎餐。

    “你和联盟里的大多数人对路曼怎么看?”林棋冰问。

    “路曼是皮百里一系的新人,他亲手提拔起来的,我认为她德不配位,要是给其他人相同的待遇,谁都能比她做得更好。”

    宋启三的声线里没有字面上那般鲜明的情绪,林棋冰并不认同这一点,打扫秦宫的污染房间,抹平房卡被偷换的事情,了结濒死的伯劳鸟,能做到这些还不精神崩溃的人绝不多。

    宋启三话锋一转,“不过那女人的确有两把刷子,皮百里交给她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假设时间再长一点,她或许能让更多人服她,但现在除了皮百里一系,联盟内其他人对她没有太多敬意,尤其是其他两派的强者,如果没有伯劳鸟和皮百里命令,她说话还没有李尔威队长有用。”

    林棋冰了然,虽然宋启三说的是路曼升级前的情况,但也反向印证了,路曼想要坐互助者联盟的领袖位置,极有可能不得人望。不管怎么样,她不会比伯劳鸟坐得更稳了。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和攻破的弱点。

    “如果伯劳鸟死了,纪绿意和李尔威都死了,上位的变成了皮百里和路曼,你认为互助者联盟内部,我是说这三个派系分别会出现什么情况?”她继续问道。

    宋启三沉默了好几秒,声音这才从面罩下面传t来,依然平稳,“皮百里一系会基本完整地保存下来,纪绿意一系大概会有一半被皮百里收割,另一半并不服他们。而钱默东一系会……”

    “说下去。”林棋冰命令道。

    “我认为钱默东那老王八会自立门户。我不知道,我的直觉是这么说的。”宋启三补充道。

    林棋冰觉得宋启三的直觉很大概率是对的。

    减员,规模缩小,平均等级降低,是可能存在的新互助者会面临的三个问题,直接指向影响力和社团排名缩水的严重后果。

    而为了对冲这一点,无论上位的是路曼还是皮百里,在大规模招兵买马之前,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现存的联盟部分牢牢攥在手中,也就是集权服人,那会是空前的绝对控制,绝无仅有的蛊惑人心和高压手腕。

    像钱默东之前暗中的小动作,那些自由人行为,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所以钱默东脱离互助者联盟的概率很大,他毕竟是个B+主播,手下还有自己的人。与其被皮百里拉紧狗绳子,不如自己出来单干。

    除非皮百里和路曼拿出足以诱惑他的交换条件,或者拿出足以挟制他的特殊手段。

    林棋冰问完了问题,李再三人也没什么要补充的,就在取下宋启三面罩的那一秒,各处忽然响起了系统播报——

    “系统提示,社团【互助者联盟】的主理人由【编号78506伯劳鸟】更换为【编号100329路曼】,权限主理人为【编号89114皮百里】,批准保留社团编制,由于成员改组,社团总排名由第四下降为第六,信息自公告发出起生效。”
图片
新书推荐: 谁先动心谁是狗 [综英美]我女朋友不可能毁灭世界 从逃妾到开国女帝 [西游]哪吒善良,但素质不详 龙傲天救赎美强惨后 小满的人间 兄长过来 心机美人上位后,玉郎他自我攻略了 和假嫂子疯狂互演 大宋第一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