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声在寂静的夜晚十分明显,幽怨中带着歇斯底里,基本能算是哭嚎了,变了调,凄凉至极,几乎不似人声,林棋冰瞬间头皮发麻,睡意缠绕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没想到先被触犯的禁忌不是第二条,而是第三条,不闻哭!
“是,是鬼在哭吧……”叶老板站到窗后,顺着缝隙向外望去,却只能看见一片幽森的冷院梅影。
林棋冰和沐朗把睡着的同伴挨个拍起来,迟一婉睁开眼睛,还有些朦胧,睡的十多分钟显然不够补充精力。
更糟糕的是,侯志坐起来之后,动作和反应都非常迟缓,无论沐朗怎么摇他都一副渴睡的样子。
而胡九万更是根本叫不起来,王老板揉了把眼睛,已经骑在胡九万身上打他耳光了,可胡九万依然轻轻打着鼾,嘴里有“嗯嗯哦哦”的回应,但眼皮死活睁不开。
大事不好,夜晚对主播们的影响太大了, 这种困意根本就不正常。
还是林棋冰咬了咬牙,拿出一瓶强效清凉油,抛给沐朗,那是覃老板赠她的医药用品中的一件。
她略松手环,掌中探出黑色触须,依次摸过几位同伴大臂内侧的软肉,蓝色雷光噼啪而响,电流顺着那块最嫩的皮肤钻入体内,一路刺激到大脑和中枢,带来绝无仅有的刺痛感。
“啊啊啊!”
“好痛!”
“哎,我怎么睡着了?我梦到坐电椅……”
在电火花的帮助下,同伴们接连睁开了眼睛,还未等痛楚消退而困意再起,沐朗就用几根饱蘸清凉油的棉签,分别擦过几人的太阳xue ,最后浅浅插进他们的鼻孔,所有人都捂着脸跳了起来。
“嚯!”侯志眼泪都掉下来了,已经彻底清醒,“我感觉我呼吸的不是空气,是刀子。”
“嘘。”林棋冰站在门后,回过头,面色十分严肃。
主播们都闭上嘴巴,知道是外头发生了事情,还未及询问,就在这时,外头又响起了更加刺耳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鬼哭的声音宛如当头一棒,众人脸色都白了下来,可是堵耳朵已经来不及,毕竟第一次哭声所有人都在睡梦中听过了,堵也是白堵。
正当大家祈祷不要有鬼过来时,外面的蜡梅枝影忽然晃动起来,就像被什么东西摇撼那样。
不是风,因为林棋冰感到脚下地面传来震动感,是某种沉重的东西越靠越近了。
“过来了。”林棋冰说道,门外不远处,她安置在院角的探测器开始闪烁光点。
最先浮上院墙的是一片暗红色,如同平地起浪,紧接着那红色浪头越涌越高,这时闭上眼是没有用的,因为它已经在那了。
第一条禁忌和第三条禁忌同时被触发,林棋冰深深吸了口气,向后打了个手势,他们现在能做的不是正面抗击,而是赶快逃跑,换一个院子待。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涌浪滔天的红色打消了,因为三面墙头都浮出了红浪,而林棋冰等人所在屋子的后窗,也洇入了一层难以忽视的红。
他们被包围了。
随着那东西不断舞动,林棋冰发现它不是波浪,而是大匹大匹的红色绸缎,无数尺红绸接连不断,包裹住了这方小小的院落。
她忽然醒觉过来,这不就是下午在小厨房里裹住门窗的红吗?
林棋冰试探着从主屋走到东厢房,果然,东侧墙外的红绸涌动得更加明显。那东西竟是自己招来的,因为在厨房里见了猪鬼的“红”,所以现在这些红绸是为追杀林棋冰而来。
在众人的低呼声中,林棋冰按下发射枪,钩爪牵引着攀岩绳飞出,她荡上房梁,掀开了几块瓦片,竟钻出了屋顶之外。隔着漏洞,她低头看了一眼沐朗,对方的表情虽然凝重,但点了点头。
林棋冰站到屋顶上,踩实了层层厚瓦,视野变高后更加清晰,她在一排排屋顶上奔跑起来,脚下涌动着蟒蛇般的红浪。
放眼望去,只见这座院落周围的红色绸缎都抽动着滑了过来,一幅幅鸳鸯水草和百子婴戏的绣纹上下起伏,追在林棋冰后面。
她借着攀岩绳从院墙落地,又爬上一处廊亭顶端,循着记忆朝某个特定方向狂奔而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三遍哭声,林棋冰只感觉脑袋像被针扎了一样,险些失足掉下去,这红绸到底为什么会哭呢?
她回头一看,呼吸猛然滞住,只见百尺红绸之间,有一个巨大的人形浮凸而出,是个女人的形状。
那个巨大的女人体长t约有九米,爬在地上,不对,应该是正面朝上而背面朝下,四只手脚则反关节向下,但脑袋偏偏是正的,下巴冲地面,就好像手脚和脖子都扭转了180度那样。
所有红绸红缎都是她身上的披挂,那颗汽车似的大脑袋被红绸盖住,看不到脸,底下隐隐透出龙凤褂的样式,偶尔露出的两截手腕戴着金玉镯,皮肤是死人一样的灰,亮金碧玉衬上去不仅不喜庆,更是像极了陪葬品。
反关节的嫁衣女鬼锚准了林棋冰,四肢扭动着朝她袭来,林棋冰和她一比就像个屋脊上的跳蚤,不断跃动着朝远处奔逃。
一卷铺天盖地的红绸兜头拍过来,林棋冰前两次跳跃都堪堪逃脱,第三次却被兜头罩在里面。
她被扑面而来的桂花熏香和酒味呛得咳嗽,那香气混沌沌的,仿佛自从不通风的狭窄空间中吹出,带着灰尘和皮脂的味道。
打开手机手电筒,林棋冰好像回了娘胎,上下前后都是喜红色,没有边缘也就没有尽头。而她的四面八方更有什么东西在“咝咝”滑动,行迅如蛇。
身后劲风袭来,林棋冰下意识向侧面扑去,这才躲开了一道攻击,看清之后不由惊讶,那红绸之下袭击她的东西,竟然是一束乌黑的长发,根根黑硬如铁丝,合起来有她的腰那么粗。
而且这样的长发在红绸蒙盖下不止一束,它们四处钻动,很快汇成了黑色发丝的河流,接连朝林棋冰涌来,她被红绸和黑发夹击着奔逃,能呼吸到的氧气越来越少,可一旦停下,就必然被黑发洪潮淹没、绞杀。
林棋冰手持黑色残刃不断向上戳挑,只是那红绸又滑又厚,没有借力点根本刺不破,显得她不断蹦跳的行为可笑至极。
手机外卖app显示着方向,她离目标地点越来越近了,只是得想个法子先行脱身。
一股异常的涌动从背后不远处传来,林棋冰回头一看,那颗女人头颅竟追上来了,她脸上蒙着红盖头,金银绣线在红绸下闪着暗光,浮凸出五官的轮廓,可怖异常。
头颅的速度太快了,那嫁衣鬼怪手长腿长如同蜘蛛,几次挪动就蹿出数百米,眼看就要突到林棋冰眼前。
直播大厅评论区,一片热闹:
“啊啊啊啊好可怕!这和在死胡同里被大挂重卡追着撞有什么区别?”
“林主播这次真的要栽了吧?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
“早知道积分猎夺赛这么刺激,我一开始就不追伯劳鸟那个视角了,直接看小林的,她这才是重头戏啊。”
“话说你们不觉得冰神跑的这个方向很特别吗?我刚看了眼地图,嘿嘿,或许一切正在冰神掌握之中呢!”
林棋冰看不到这些言语,她只感觉整个人都被围住了,好似被蒙在床单下的无头苍蝇,就在观众们以为她即将栽到嫁衣女鬼口中时,她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条与场景格格不入的织物——
那是一条单人被子,购物直播间里二十九块九一条的款式,印满了土里土气的猫猫狗狗。
只见林棋冰把被子一扬一甩,整个人就趴进了卡通被子下面,给自己包成了一只蚕茧,像极了埋头鸵鸟。
这怕不是吓出神经病了吧?
正当直播间的新观众嘲笑林棋冰临死也要找个被窝时,却见那卡通小被子泛起亮光,而刚刚还冲向林棋冰的嫁衣巨鬼,竟好似失去了目标,完全看不见地上的棉布鼓包一样。
红绸“嗖嗖”滑过,盖头下的女鬼发出几声怒叫,竟径直略过林棋冰的位置,朝远处追赶而去了。
这正是林棋冰在上一个剧本得到的外卖配送奖励——隔绝鬼怪的被窝!
林棋冰掀起被子一角,露出一只眼睛观察,那红绸海浪已经消失在宅院转角处,她站起身,失效的被窝自动不见了。
评论区层层刷过“WTF?”“这也可以?”和“这个道具我没见过”。
外卖app的地图界面,代表林棋冰的小蓝箭头原地不动,而隔着一座院子的距离外,就是她之前锚定的特殊坐标。那是伯劳鸟和互助者们的位置。
如无意外,互助者团队应该还在那里,毕竟在晏府中找一个没有红色的院落不容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已发现的位置。
林棋冰悄无声息地抄了条近路,朝那个院子外走去,她谨慎地没有靠太近,而是在距离院墙一百米外,翻上了一座凉亭的顶部,遥遥看过去。
虽然那院子的屋内没有亮光,但隐蔽处设置的探测装置表明,伯劳鸟等人此时就在那里!
只是他们栖身的地方可能装载了屏蔽道具,嫁衣女鬼虽然还在附近,但到底没有发现互助者们的存在。她该怎么促成这场爱的邂逅呢?
林棋冰想了想,从道具背包拿出了一只大尺寸不锈钢扁盘,是覃老板当时用来装止血钳和棉球的盘子,她又寻了一把大号止血钳,松了松手环。
两只黑色晶针组成的手就分别拎着不锈钢盘子和止血钳,从狗洞钻入,疾疾朝屋门口爬去。
果然,邪祟的侵入引起了探测装置的警报,那些小玩意“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远处屋内一片骚动,可还没等有人出门来看,那两只黑手就宛如勤勤恳恳的打更人,以止血钳为锤,不锈钢盘作锣,喜庆万分地重重敲了下去。
“铛——铛——铛——”
金属震动的声音响彻院内院外,林棋冰隐隐听见了皮百里的骂声,骂得很难听。
做完这一切,在屋门被推开的前一秒,那两只黑手带着不锈钢盘和止血钳,“嗖”一下从狗洞蹿回去了。
林棋冰收了东西,拔腿转身就跑,她换了条路,一路掠过园林和大厨房,蹲到一处假山石后才喘了口气。
爬上假山石,林棋冰看见远处伯劳鸟的院子已经红浪涛涌,那哀哭的女鬼果然被吸引过去,打斗声和道具音效接连响起。
她帮互助者触犯了第二条禁忌:不出金银铜铁声!
林棋冰继续观看,只见那座小院不断亮起各色光芒,皮百里跃上屋脊,手持那支长长的消防斧,不断劈砍搅动着涌过来的红色丝绸,但他没几下就劈中了红绸下的女鬼头颅,倒退了两步,消防斧险些脱手而出。
院墙下还有闪烁的金黄色光芒,应该是钱默东的木尺十字架,一道道金色流光从天而降,砸在意欲侵入院落的红绸中,非常有效地阻滞了女鬼的脚步。
而在房檐另一端,一道白影子抱着一架手风琴,不断拉动琴箱,发出的音符刺耳而诡异,每奏响一次,女鬼的脚底就打了个滑,动动停停才爬上墙头,但女鬼到底是四肢着地,最终也没能拦住她。
那个白影子应该是路曼,她换下了红裙子,林棋冰想到。
林棋冰现在十分满意,互助者们的整体实力还是比昨日派对高,瞧瞧这些花哨纷繁的道具,让他们打嫁衣女鬼才是天经地义的,毕竟能者多劳嘛。
不过互助者们的防线没有支撑太久,只见一束黑发冷不丁从侧面袭来,院角的一名陌生互助者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他的皮肤被那根根长发扎透了,每一个毛孔都贯穿黑发,就好像它们是从他体内长出来的那样。
倒霉的互助者只被戳中了不到两秒,跑过来的皮百里还未扬斧劈下去,就见前者的身体忽地瘪了,仿佛被那千丝万缕吸干血肉,只剩扁扁的两层皮,软塌下去。
而在双方僵持之际,一层蓝色的雷光从地底升起,朝四面八方延伸,最终如鸟笼般封住了小院。
这个东西林棋冰很熟悉,是伯劳鸟的雷电领域,她虽然没露面,但终于出手了。
嫁衣女鬼身上银蓝色光芒不断爆闪,风雷大作,几乎将红绸海洋整个掀起来,鬼怪发出冲天的嚎叫声。
硬扛四星剧本里的大鬼,也只有A级的伯劳鸟能做到,林棋冰敬畏地咽了口唾沫,转身悠然离去,祝互助者今晚睡个好觉吧。
回到昨日派对所在的院落,推开门,同伴们齐齐迎上来,见林棋冰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那嫁衣女鬼就在互助者那边住下了?按理说林团长是女鬼标记的人,而互助者那边被动触犯了禁忌,哪个优先级更高呢?”胡九万有些想不明白。
事实上,林棋冰使用隔绝被窝之后,已经被剧本判定“逃脱”,所以见红带来的标记算作失效,这一点也是她后来才想t明白的。
“那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迟一婉很好奇。
“原本的计划是我自己冲到伯劳鸟的院子里,带着追杀我的小伙伴,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女鬼之下众生平等。”林棋冰仰靠着床榻,淡淡回答。
“这也算是另一种有难同当了……”侯志打了个寒战。
林棋冰等人的危机暂时解除,他们轮流用那只鹅绒枕头睡了十分钟,一小时后,大家终于彻底驱散了困意,坐在一起谈论晏府的种种怪异。
“现在咱们方面接触到了三个鬼怪,分别是淹死在水井里的美人面,厨房里的猪鬼,还有那个红嫁衣。”
林棋冰手指有序地敲击着小臂,缓缓思索道:
“大体上能确定,他们仨都曾经是晏府里的人,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惨死掉了,或许晏府的衰落和他们有所关系。”
迟一婉提出了疑问:“但晏府的衰落和时代的关系更大吧?从衣着和陈设上看,他们存在的时间段属于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末期,而且前情背景说过,晏府的主人原本是朝廷三品大员,两个时代的交接处,前朝官宦的家族在动荡中没落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迟一婉说的有道理,众人沉默半晌,叶老板开口说道:“不管怎么样,虽然时代大背景是确定的,但剧情线肯定和他们确切的死因有关联。”
林棋冰垂着眼眸,忽然想起了那个算命老先生说的三条禁忌。
不见红,不出金银铜铁声,不闻哭。这三条禁忌会不会和晏府的往事有关呢?
“如果把红理解为嫁衣,或者婚礼的代表颜色。金银铜铁声可以是古典婚礼中的鼓乐吹打,而哭……难道是哭嫁的习俗?”
“既然这样的话,可能意味着晏府中的禁忌和婚礼有关,或许是一场婚礼结束了晏府的繁盛,而目前遇到的鬼怪中,最可怕的就是红嫁衣,也印证了这一点。”
林棋冰说得同伴们连连点头,但她话音一转,又角度反过来分析了一遍——
“不过假如往相反方向思考的话,丧葬礼也符合这三条禁忌。金银铜铁声还是吹打班子,但换成了哀乐。而不见红也很合理,丧礼时府中各处都是白色,自然是不允许有红色装饰的。不得哭就更贴切了,家中死人了,肯定会哭灵的。”
主屋内的空气变得十分安静,主播们怪异地看着林棋冰,良久,沐朗才叹了口气,说道:
“这么看来真是好恐怖啊,婚礼和丧礼只有一线之隔,红色和白色,喜乐和哀乐,哭嫁和哭灵,那婚礼和葬礼简直就是同一种仪式的两种表现。”
胡九万挠了挠耳朵,跟着道:“是啊,而且我很介意那个猪鬼,猪头这种东西难道不是祭祀中常用的吗?”
线索虽然暂时接不上,但是一种模糊的影子已经浮现在众人心头。
晏府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要么和婚礼有关,要么和葬礼有关,而那件事情牵连的因果导致了府内人员的死亡。
但现在已经是深夜,古宅幽暗,想要探寻其他线索,林棋冰等人只能等明天天亮了。
又过了一会,屋外的风声愈发紧急,氛围不但没有因为红嫁衣的离去而轻松,反而更加沉凝诡异,他们感觉自己的屋子正在被窥视。
林棋冰靠在枕头上补充精力,忽然听见沐朗说了一句:“嘶……我忽然好渴啊。”
又来了。
之前是众人齐齐感到饥饿,然后是昏昏欲睡,现在又开始渴了。人类的生理所需被剧本挑动到了极致。
没过几秒钟,林棋冰自己也感到了干渴,一种烦躁的感觉从舌根向上,整个人好像被烤干了水分的柴火,极其渴望摄入水分。
饿还能忍住一会,但渴实在是焦急难耐,主播们在屋里团团转了起来。
“我记得外面有口井。”侯志哑着嗓子,“我去打桶水来喝吧。”
迟一婉的嘴唇已经起了一层皮,阻止道:“大晚上的,又是个鬼院子,别去井边了吧?怎么想都很吓人啊。”
侯志勉强坐了一会,又虚弱地跳起来,欲哭无泪道:“真要渴死了,那也不能喝尿啊,况且,况且……现在尿不出来的,没感觉……”
主播们的身体在快速脱水,林棋冰看了眼夜色,再这样下去,天还没亮他们就会集体干渴到虚脱。这剧本简直是逼着大家去井边打水!
“走吧,去看看。”她说道。
一行人穿过多宝格和古画板壁,画上的莲花于池中含苞,看上去粉润可爱,由于不是人像,众人放心了一些。
出门来到院中,站到那口石井边上,夜气森寒,林棋冰的手机手电向下照去,只见一汪黑幽幽的井水反射着他们围成一圈的脑瓜顶。
侯志干咽了口唾沫,拿起摇杆旁的木桶,道:“我来吧。”
木桶“噗通”一声坠入井中,传出悦耳的水花声,确认蓄了大半桶水后,侯志开始摇杆子。
一开始还费力气,但他越摇越轻松,脸色却难看起来,井道中哗啦声不断。
待到木桶被提出井沿,众人一看皆是大惊,桶里竟一滴水都没有!
“是哪里漏了吗?”王老板抱着木桶检查起来,翻过底部时,忽然“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
木桶底部向上摆放,林棋冰照过亮光,只见桶底竟嵌着三道刻痕,细细长长,像是人手留下的抓印。
第172章
桶底居然有疑似人留下的抓痕?
林棋冰反复看了一遍这只桶,并没有漏洞,可为什么打不上水来呢。
如果桶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大概率是水,她和同伴们对视一眼,朝井口下望去。
手机手电打开,他们趴在井口上,互相抓着手臂防止掉下去,只见生有滑腻青苔的井道油光光的,底下是一窟被照亮的井水,算得上十分清澈,只是里面有影影绰绰的东西,好像还随着水波在动。
不会是那个被淹死在水井里的美人面吧?
林棋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更清一点,古井中的水兀自晃动着,波浪搅碎了手电投下的亮光,就好像井底有风一般,这可不寻常。
忽然,她看到了一支竹竿,从井底伸出不断晃荡着,偶尔磕碰到井壁,这就是井底生波的原因。
那井底的竹竿越伸越长,穿过长长的井道,险些戳到林棋冰的手机上,她背后有些发冷, 难不成又遇到鬼怪了?
竹竿末端还支在井口,搅动渐止,穿过慢慢停下来的水波, 林棋冰看清了井底的东西。
是两张脸,确切地说,是两张从井底向上凝望的小女孩的脸,看不清五官。
不对,井底为什么那么亮呢?隐隐泛着蓝色,倒像是另一番洞天了。
这时,竹竿又动了,戳向了林棋冰的手机,她看见小一点的女孩脸孔偏了偏,凑向大一点的女孩脸孔,一道脆脆的声音传出来——
“夏荻姐,这井底下有东西在发亮呀!”
“捞上来看看。”夏荻的声音更柔和一些。
竹竿支在井口里,一摇一晃,碰到了来不及躲避的林棋冰的手,她上一秒还被湿冷刺激了皮肤,下一秒就失去重心,大头朝下栽进了井口,就像被吸进去那样。
而井口沿旁边,空空荡荡,只有一片夜色拥着庭院,早就没了同伴们的人影。
林棋冰跌入井道,一路幽深而黑暗,感觉有冰凉的东西灌入眼睛和肺腑,但并不呛人。最终,她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吐出来一样,骤然跌破井底,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扶着一道圆石沿站起来,她蓦然发现自己脚踏实地,而摸到的竟是一处井口,她从一处井口落下,跌至底时却掉出了另一处井口。
林棋冰此刻置身的地方,正是刚刚夜色下的那座小院,只是此刻是白天,头顶一片湛蓝。
侧后方的房屋院落与记忆无区别,只是更加整饬和干净,一从蜡梅树招摇着枝叶,散发出草木清香。
而井口边站着一高一低两个小女孩,都穿着上袄下裙,裙子的绣纹很鲜亮,头发编成辫子,有些清末民初的旧家庭闺秀的意味。
她俩正合力握住一支长竹竿,伸到井底捞个不停,大的那个约莫就是夏荻,细细的手腕上套着只带铃铛的小金镯子,不断对小的那个女孩说:“别掉下去了。”
林棋冰轻轻一震,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系统提示如约而至——
“主播【林棋冰】请注意,你已进入鬼怪的t梦境,请观察鬼怪行为,说出正确台词,合理扮演角色,生存至时间线结束后脱出梦境。”
又来。
林棋冰向前走了两步,那个小一点的女孩忽然转过头,空白脸孔内传来声音,软脆道:
“杏儿,你别过来,我们不会掉下去。你站过来会挡太阳光呢。”
杏儿应该是林棋冰所扮演的角色,听上去像个丫鬟,夏荻也跟着开口了:
“好杏儿,你站到院门口去,关上门,可别让人进来了,有我在这呢,妹妹不会掉下去的。”
林棋冰点点头,走到院门口站住,梦境中的晏府比剧本里热闹许多,此处是后宅,不断有丫鬟和老妈子穿梭在长廊中,偶尔还有戴瓜皮帽穿长短褂子的掌柜和伙计,不过很少。一时倒没人靠过来。
“夏荻姐,井里真的有大老太太的夜明珠啊?”
“嘘!”夏荻转过脸,用手帕按住妹妹的嘴,“不许讲大老太太这四个字,吓人呢。叫爹听见打手板子。”
“你说带我来找夜明珠的……”
这对小姐妹一个十岁左右,另一个才五六岁,不知在这玩什么寻宝游戏,但林棋冰听懂了,所谓的“大老太太”应该是晏府中的长辈,可能非常古板严厉,让孩子们都谈之变色。
而那位大老太太可能曾在井中失落了一颗夜明珠,对小孩子们来说自然是宝贝,所以她们也不管听闻的真假,就当个消遣来捞着玩了。
“哎呀,这个不行,竹竿怎么能捞起珠子来呢?搅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夏荻收了动作,拍两下脑门,突然灵机一动,对林棋冰说道:
“杏儿,我记得这屋里养过金鱼,肯定有小捞网,你去找一个来!记着,别打碎了东西,惊着人咱仨都没好果子吃。”
林棋冰看见夏荻裙边系了把铜钥匙,又脏又大,与那丝缎缀珠的裙子极不相称。她有些哭笑不得,合着这小姐妹是带着丫鬟偷摸进来的,钥匙是在哪搞到的都不一定,怪不得怕挨教训呢。
“哎”了一声,林棋冰走入主屋里,还是雕花幔榻和仙鹤寿桃的八仙桌,这里看上去和主播们时间线中差不多,只是陈设稍繁复了一些。
绕过多宝格和旁边的含苞荷花的古画,林棋冰摸到储物的抽屉和箱子一番搜寻,好在之前为了找“红”,她早就翻过一遍这间屋子,也还算熟门熟路。
出乎林棋冰意料的是,梦境时间线里这间屋子的藏物要比现实中丰富得多,显然梦境落点是在晏府衰落之前。
她很快在箱子里找到了竹柄小捞网,藏在身后,又转向幔榻上的叠箱,那东西是檀木的,样式有些像大型首饰盒,一连十七八个纯金柄环的小抽屉。
这东西林棋冰可没在剧本世界里见过,剧本里的床榻上只有几条被子。
林棋冰打开檀木盒,先旋开镜子,紧接着是胭脂膏和香膏,这个年代的口脂已经很接近现代口红,装在一只黄铜管子里,旁边还配了小银勺。
首饰也是琳琅纷繁,其中有各色玉石金银,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对红宝石耳坠,还有一条翡翠豆和珍珠攒成的项链,末端挂了只螺贝雕的扁盒子,用银子做锁扣。
挂坠盒里嵌着西洋笔法的小画,画的是个女子的半身像,那女子一双眉毛细长弯弧,如同新月,下半张脸却掩在一柄荷花团扇后面,让人遐想连篇。
林棋冰仔细端详那只画盒,忽然,背后传来了女童令人发寒的声音,是夏荻。
“杏儿,你在磨蹭什么?”
手不着痕迹地合上画坠,探向檀木盒底部,林棋冰平稳着声音,回答道:“小姐,我找到小捞网了。”
说着,她从盒底抽出压在下面的小藤箩,里面装了十色绣线,还有绣绷子和顶针。
一卷青碧色绣线被拎出来,林棋冰捧着东西走到门口,接着说道:“小捞网不够长,要系在竹竿上才能用,我翻一卷丝线出来,好绑东西。”
夏荻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意,用那张空白没有五官的脸盯了林棋冰一会,这才点点头。
“稀奇,我们杏儿今天倒是聪明了。”
两人回到井边,可夏荻的妹妹却不见了,那孩子才五六岁,别是一时没人看管,失足跌进井里了吧?
林棋冰扑到井口去看,一片深黑,夏荻也吓到了,带着哭腔朝井里叫道:“冬儿,冬儿……”
井里没有任何回应,就连水花的声音都没有,林棋冰思忖着,刚刚并没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
果然如她所料,冬儿提着小裙子,从院外跑了回来,结果被气急的夏荻提着衣领问话,冬儿这才拿出包在手帕里的三块点心,黄酥酥的,上面还撒了果仁,香气浓郁。
“我刚看见高大娘送奶油点心,嘿嘿,我拿了三块,一人一份。”
夏荻接过一块,教训道:“你又偷二娘小厨房里的东西吃。”
冬儿嘿嘿傻笑了两声,又举起帕子,示意林棋冰拿最后一块点心,“杏儿,快吃啊。”
“谢谢。”林棋冰无法拒绝梦境中鬼怪的要求,更何况是个这么可爱的小鬼怪,她接过第三块奶油点心,那东西介于泡芙和夹心酥之间,外皮更硬一些,里面是奶油拌桂花的馅,竟然很好吃。
夏荻抬起空白的脸,抱起小胳膊,话音里充满冷意:“只是谢谢?难道你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林棋冰心中一顿,夏荻称呼妹妹为“冬儿”,那“冬儿”真的是她的大名吗?
她俩是一府的姐妹,按理说名字带些配套的意思,既然夏荻二字同时含有季节和植物元素,那么冬儿会不会也是类似的取名方法……
周身的空气越来越阴冷,林棋冰感觉夏荻正凝视着她,对方手中的竹竿结了一层薄霜,好像下一秒院子里就要飘雪结冰了那样,她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此刻夏荻展现的绝非自身的本性,而是被剧本和鬼怪身份赋予的无穷恶意。
林棋冰的目光从夏荻的衣裙上移到冬儿身上,夏荻的裙摆绣了一些禾穗,但仔细看来并不是,那些禾穗形状的植物要更细更高,穗子也并不饱满,而是绒刺刺的,宛如软垂的扫把。
那不是禾稻,而是荻花,一种近似禾稻与芦苇的植物。
而冬儿的裙袄也绣了花样,是一串串铜钱似的叶片密攒在一起,显得俏皮可爱。
这不是……榆树钱吗?
林棋冰被夏荻越贴越近,她缓缓开口:“谢谢冬榆小姐!”
话音一出,空气安静了几分,夏荻定定看了林棋冰两秒,这才略带不甘地退后半步,良久,院子里只剩冬榆嚼奶油点心的声音。
猜对了。
在林棋冰的帮助下,夏荻和冬榆将小捞网缠在竹竿末端,这套自制的工具被放下井底,水深杆沉,捞动时她能感受到明显的阻力,而井底的一片黝黑,眼睛适应光线后,倒真好似有一点亮光。
又过了半晌,那点亮光岿然不动,后来竟消失了,似乎完全是视觉错乱,夏荻和冬榆双双脱力,揉着酸痛的胳膊喘气,带了些一无所获的沮丧。
林棋冰负责把竹竿拎出来,小捞网湿淋淋的,中间竟真挂了个东西,圆球形,在阳光下反射着生鱼鳔一样黏润的光泽,泛着银。
“哎,真捞到夜明珠啦?杏儿你真厉害!”冬榆人小眼尖,坐在地上咯咯笑了起来。
“傻妞力气大,冬儿没白给你吃点心。”夏荻笑了起来。
那珠子约有山楂果大小,成色十分奇异漂亮,在日光下也荧荧生辉,底部还有一片荷叶的雕饰,像是用细巧的工具细细凿出来的,工巧至极。
这样一颗带有荷叶纹的夜明珠,就是在晏府也很罕见,主屋卧榻妆盒里的首饰竟鲜有能与它相比的。
夏荻和冬榆看着夜明珠都看呆了,连摸都不敢摸一下,像是中了一万支甜筒大奖的小学生。大老太太居然真的有一颗夜明珠失落在井里!
林棋冰欲将竹竿彻底拎出来,但浸水的长杆到底沉重,就在此时,冬榆又探出小手去摘,两厢一碰,那夜明珠竟从网中松脱,划成一道白线,又直直地坠回了井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噗通”。
“啊——”三人扑到井边,井底水波回荡,那颗发亮的光点再看不清了。
就当夏荻说要再捞一遍的时候,院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了,一个穿着丝绸褂子和空脸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威严凛t凛,身后跟着几名小厮和老妈子,仆人们的姿态都很惶恐。
从年龄看,这个男人很像夏荻和冬榆姐妹俩的父亲或叔伯,果然,见到他进来之后,夏荻和冬榆都低下头,有些害怕的样子。
“二叔。”
“爹。”
林棋冰这才跟着低下头,说了声“二老爷”,心中有些惊奇,夏荻和冬榆原来是堂姐妹。
这位晏二老爷发起虎威十分吓人,一张铜黄色的脸皮气得发青,环顾院内,震声呵斥道:“谁许你们偷偷溜进这来的!”
他全然是那种封建大家长,顷刻间院里院外跪了一地,就连五六岁的女儿冬榆和侄女夏荻都只能跪在地上。
三个女孩被审犯人般盘问了一回,冬榆已经忍不住吓哭了,还是夏荻把事情原委说一遍。
“夜明珠?”晏二老爷哼一声,口吻严厉,“好可笑,我家里的女儿竟学会编胡话了!就算没撒谎,可一点风闻传言中的东西也要贪,是谁教的规矩?”
小姐妹跪着被教训了一通,又挨了二十下手板子,哭哭啼啼被带去回住处了。
林棋冰或者杏儿的命运倒是不太一样,她被几个老妈妈带走了,晏二老爷不耐烦与她说太多话,连骂都懒得骂,只把她当空气,也不知道杏儿被带走后受了什么罚。
刚才她们被教育的时候,晏二老爷也没闲着,为了当面戳破这几个孩子的童言童语,他专门叫了三个力壮的仆人,系着厨房里的竹笊篱将井底翻了一遍,除了两颗小石子外什么都没捞到,更别提夏荻口中“捞起来又掉下去的荷叶夜明珠”了。
“编话造谎,成何体统,回去多抄十遍书!”
阵阵啜泣声中,林棋冰感到天旋地转,像是头顶大太阳中了暑,井沿离她越来越近,她竟不偏不倚栽了进去,穿过寒气和水波,眼前一片漆黑。
“主播【林棋冰】请注意,梦境时间线已结束,正在为您运载脱出程序,请稍候……”
“检测到主播说出正确台词,奖励线索道具【小捞网】 x1 ,其余积分评定将于剧本结束后一并处理,目前主播剧情解锁度17% ,请再接再励!”
系统声音落下,林棋冰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还站在小院的夜色中,脚边是圆石井沿,那只被划了三道的木桶还摆在那。
昨日派对的同伴站在自己身边,树影婆娑,周围已不见了夏荻、冬榆和晏二老爷等人。
说了句刚才被拉入了鬼怪梦境后,林棋冰只感觉口干舌燥,在迟一婉的配合下重新放下了木桶,摇晃几下绳子后,木桶沉甸甸地坠入了水面。
几人合力摇起绳子,这次竟盛了满满一桶水,墩在井口后,主播们连取茶具都顾不得,就着从道具背包拿出来的空榴莲分装盒子就轮流狂饮起来。
冰凉凉的井水润泽了肺腑,一阵阵饱嗝过后,他们瘫在井口四周,感觉自己被焕发了新生。
院子里不能久留,林棋冰和同伴们回到主屋,聚拢在床榻边各自坐下,她这才喘了口气,将鬼怪梦境中的事情讲了一遍。
“夜明珠?感觉那个被捞起来一次,后来又消失掉的夜明珠是关键耶。”
叶老板对那颗夜明珠很感兴趣,笑眯眯地说:
“现在晏府里的人口体系有个大概了,第二代至少有晏二老爷和他的哥哥两人,而兄弟俩各有一个女儿,分别是夏荻和冬榆。至于夏荻提到过的大老太太,很可能是晏大老爷和晏二老爷的母辈,是他俩其中一人的母亲——这要看他俩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了。”
“是的。”林棋冰点头同意,“剧本前情里提过的王朝末期的三品大员,大约不是晏大晏二中的一个,就是他们的父亲。”
“应该是他俩的父亲吧,起码和大老太太是一辈的,如果是晏大晏二之一,那晏府怎么会很快就衰落掉呢?余荫怎么也会延续个几十年才对。”侯志跟着说道。
迟一婉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一定,家族衰落的根本原因或许是经年积患,但放眼现实表象,往往只是一朝一夕的变故,更何况是那个年代。”
但不管怎么说,晏府里的辈分被差不多捋清了,他们看向四周,各种家具虽然陈旧,但依稀能见昔年的精美豪奢,沐朗忽然说道:
“我倒是有个疑点,既然夜明珠的主人大老太太是个重要人物,那在梦境时间线里,她究竟还在不在世?”
“是哦。”王老板附和道:“既然大老太太能把珠子掉在这口井里,也说明她至少在这个院子里居住过吧,那对小姐妹能偷溜进来,证明这座院子当时已经锁门了。”
迟一婉并不信服:“可冰淇淋在梦里开过床上的首饰盒子,如果这是座空院子的话,谁会把那种宝贝放在床上?早就收起来了。”
这也是林棋冰的疑问,一开始她以为夏荻不让冬榆提大老太太,是因为畏惧厉害的祖辈,但后来晏二老爷对两女偷入院子的事异常愤怒,简直到了被触犯忌讳的地步,这不禁让人怀疑,大老太太是不是已经过世了。
那个画坠中的遮面女子,会是年轻时的大老太太吗?还是大老太太的女性亲眷?
首先需要确定的是,这座院子的主人是谁,或者说曾经都有谁。
林棋冰看向那张床,盒子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在屋子里翻找起来,经过梦境,有很多东西觉得眼熟,但找来找去就是没有那只檀木大盒子,连带着少了很多珍宝摆件。
之前看这屋子只觉得繁复,但见过梦中图景之后,倒感觉已经算是光秃和简单了。
最终,在摸索床褥和被子时,林棋冰碰到了那只被旧锦缎套子围住的枕头,没想到它竟然是硬的,重心不沉。
拿过来解开扣子,的确是一只带暗格的空枕头,拽出长长的抽屉,里面却没有林棋冰猜测中的夜明珠或画坠,只有一封泛黄的信。
看了眼信封,拆出的信纸也一样薄脆,写满了竖排繁体字,墨色浓淡正好,字迹端正遒劲。
半知半解地读了一遍,几个同伴拼拼凑凑后,终于理顺了这封信的意思,大约是外省某按察使问晏府大人近安,又代夫人问女儿出嫁后的新婚生活如何,是否病愈,嘱咐要注意身体,以便敬尊延嗣等话。
“收信人应该是某位晏府的新妇,就是住在这座院落的那位,可能是大老太太。她婚后经常生病,娘家也是同朝高官,故而写信来问候。”迟一婉分析道。
林棋冰指着其中一句,眉头轻皱:“我感觉这位新娘子不像是按察使家亲生的。”
的确,信中提到了几句同姓即是亲人,虽然以前在家相处时间不长,但父亲母亲很牵挂你,希望收信人爱惜自身,维护家中应有的气节之类的话。
“可能是养女。譬如收养的故旧之女,或者亲戚的遗孤。说明既然本家肯认,照样能平嫁给差不多的门第,两头联络关系就是了。”叶老板说道。
林棋冰垂下眼眸:“如果假定收信人是大老太太,她嫁入晏府时的妆奁很丰厚,虽然身为养女,但还有夜明珠、画坠链子和红宝石之类的宝物。说明起码在梦境时间线的四五十年前,晏府还是相当煊赫的。”
“但是之前出现过的溺井美人面和红嫁衣,分别是晏府中的谁呢?会不会是大老太太、夏荻或者冬榆其中的人?”
第173章
一夜过去。
天亮时分,并没有鸡鸣声,晨光显得苍白而单薄。如同准点报时,林棋冰和同伴们腹中饥饿上涌,各自又用薄饼和酱菜果腹后,这才整装出发,而储存的食物还够众人再吃最后一餐。
“林姐, 水又打不上来了。”侯志说道。
林棋冰点点头,并不意外,如果真这么简单就能大量储水,那对主播们的人体需求设限也就没意义了。想必要再经历一次鬼怪梦境之类的考验,才能取到第二桶水。
主播们现在处于第三进院落,再往后还有第四进, 除此之外,园林南边的前院也没探索过。
“往北走是后院的最深处,可能会发现晏府其他第三代或者女主人们的线索。往南折返则是前院, 晏二老爷和可能存在的晏大老爷的办公待客区域会在那里。”林棋冰t说道。
迟一婉想了想,说道:“先去后院吧,那里有夏荻和冬榆的生活痕迹。”
一行人当即朝北走去,这些院落十分幽深,他们注意着三条禁忌,穿过一道道粉墙。
没过多久,一座较为秀丽的楼院映入眼帘,楼院临着一汪小湖泊似的池子,水平如镜,只有残荷的根茎斜支在水面上,显得有些破落。
这座临水楼院是晏府最为清幽的所在,而且掩藏极深, 林棋冰等人一路进去,曲径旁栽满了花树,只是没有一朵花是开的,就连叶子也非常稀疏。
楼院的形制五脏俱全,一连五六座相接的楼阁,高矮不一,但都陈设严整,不仅有给仆人居住的屋子,主人的屋子也不止一处。
“这应该是好几个主家的女性或孩子合住的。”林棋冰走进最边上的那间大屋,很像是书房,床边矮榻上还放着绣箩,角落有一面高高的西洋穿衣镜,各式器物都精巧可爱。
“像是几位晏府小姐共同的起居场所,格局这么深,放在旧社会就是给未婚女儿住的。”
如此说来,这套临水的楼院是夏荻、冬榆等人的居住地,他们来对了。
就在林棋冰等人于屋内探索之际,耳边又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各位主播请注意,现在公布【任务1-过夜】结果。”
“昨日派对团队,任务完成(7/7),存活七人。”
“互助者联盟团队,任务完成(6/7),存活六人。”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出现了又一段红色字幕。
【任务2-照镜】
具体描述:主播需在保证生命活动的基础上,尽量避免触犯晏府禁忌,并在晏府中找到三面能照出人影的镜子,以及绣有荷花的手帕,将三面镜子摆放于特定方位,派出一名主播进行四人游戏。
林棋冰等人读完了【任务2 】,不禁有些纳闷,什么叫能照出人影的镜子?镜子不就是用来照人的吗。
不过意料之中的好消息是,伯劳鸟那一方的进度落后了,估计和昨夜的红嫁衣鬼怪分不开关系,互助者联盟有一个减员,应该是昨晚被鬼怪袭击到的那名陌生互助者。
她走到角落的穿衣镜边,可奇怪的是,镜子中并没有显现林棋冰的面貌,而是直接映出了她身后的香炉和花瓶,就连被她挡住的那一块地毯图案也完整地照了出来。
“哎呀。”侯志凑过来,他的脸也没出现在镜子里,“这太吓人了。”
显然,这面镜子不算是任务描述中的镜子。
林棋冰和同伴们在屋子里翻找起来,这里还真是小姐们住的地方,且似乎是公用的,因为一共发现了三张桌案,两张大一些的,拼在一起,一张独立的,像是后搬出来的。
“这是夏荻的手帕吧?”林棋冰拿起一条塞在竹箩里的丝帕,上面绣的是荻花,和夏荻裙子上的差不多。
既然夏荻住在这楼院里,那冬榆大概率也在,可还有第三个人,会是谁呢?
这间屋子没有太多痕迹,主播们穿过门廊,又来到左侧第二间,这里是一间卧房,三层格局,外层摆着花瓶和兰草,中层狭窄,只有一张矮矮的小榻,像是侍女守夜用的,内层才是正经的闺房,面积不大,通风条件很一般。
“嚯。这巴掌大的地方也要隔开里外,跟玩具屋似的,待在里面喘不过气吧。”侯志咋舌道。
榻边小桌上放着妆镜,林棋冰走过去,里面还是没有她的影子,其他人寻找荷花手帕也没有结果,正当准备出去,她忽然在褥子下面发现了一只小小的银色手柄。
拽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只手握的贵妃镜,银色雕玫瑰花的镜框嵌着蜜蜡,当中是一块巴掌心大的小镜子,映出林棋冰的眼睛,十分清晰。
这竟然藏了一块正确的镜子。
林棋冰眨眨眼,又倏地滞住,因为镜子里那双黑眼睛没有眨,一直睁着,眼神朦胧而哀愁地看着她。
那不是她的眼睛。
谁能想到,任务2中“照出人影的镜子”,竟不是指照出主播的人影,而是鬼影。
林棋冰怔了怔,想放下那面手镜,可手指好像被镜柄牢牢粘住了,松也松不开,那镜子中的双眼越来越大,慢慢凑近林棋冰,从只剩一只,到只剩一圆眼仁,再到只剩幽深无穷的瞳孔,就仿佛隔着镀银镜面在窥视林棋冰一样。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道凄凉无尽的声音,似诉似叹:
“我……我漂亮吗?”
紧接着是一阵汽车的声音,还有枪响,最终归结于重物翻倒的响声,一片寂然。
林棋冰猛然惊醒,手中的贵妃镜掉在床上,险些滑落在地,她拾起那个东西,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刚才面对的好像不是鬼怪,而是尘封的一段记忆。
“怎么了?”沐朗走过来。
“我刚才听见了一个嗓音,有点像……我想想……昨晚那个红嫁衣哭泣的声线!”她说道
难不成这只镜子里的声音和红嫁衣鬼怪有关?
“可能她是被包办婚姻迫害的,所以最后怀着怨气去世了。”叶老板说道:“那个年代不是有很多包办婚姻和自由恋爱冲突的悲剧吗?”
“那为什么会有枪响?”
“也没准是爆竹的声音,或者再悲剧一点,那位红嫁衣有一个相爱的男人,但男人身份很卑微,可能是小厮或者家丁,要么是一穷二白的教书匠,没功名也没利禄的那种。”
迟一婉对叶老板的故事很感兴趣,继续向下畅想:
“然后红嫁衣被迫和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结婚,在结婚当天,晏府下黑手处理掉了那名可怜的年轻人,所以红嫁衣最终也抑郁而终了。”
林棋冰怎么听都觉得不对,但无论如何都拿到了第一面镜子,他们继续向下一间屋子走去。
略过仆人居住的小屋子,左侧第三间大屋也是闺房,布置陈设和前一间相同制式,只是风格更活泼鲜亮,前一间红嫁衣的卧室没有身份印记,但这一间刚进门就能看到一簇簇的锦绣榆钱,用翠绿和嫩绿的丝线织成的小屏风,显然这是冬榆的屋子。
“他们家的堂姐妹果然是一起教养生活的。”沐朗向旁边看了一眼,这才迈过门槛,说道:“除了这里,那边还有两间主人规格的大屋子,可能晏府还有其他小姐。”
一行七人聚在冬榆的房间里,熟门熟路地翻找起来,忽然,叶老板“呀”了一声,林棋冰走过去,发现对方跌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耳坠子,竟然是鬼怪梦境里床榻妆盒中的那对红宝石耳坠,不过只剩一只了,应该是掉在桌子下面的。
“这是大老太太的红宝石耳坠?”林棋冰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周围空气一阵阴冷,他们又触犯了第一条禁忌。
“快躲!”她一把拉开叶老板,只见她们头顶的瓦片竟掉了一块,直直砸向两人所站的地方,幸而躲得及时,那片厚瓦磕在桌角上,碎得四处飞溅,擦过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红印。
林棋冰下意识抬起头,看见瓦片的空缺外有一张脸,泛着死气的青色,是个年轻男人,旧式发型,双颊下凹,一双死鱼眼无神地盯着她们,如同活尸。
正如上次的美人面,那年轻男鬼转瞬消失了,林棋冰没什么感觉,叶老板则脊背僵硬,道:“在,在我身后……凉的……”
又来了,那个男鬼将贴在叶老板身后,直到暴起突脸的那一刻。
没过一会,沐朗也低低“嗷”了一下,林棋冰走到外间,发现他对着架子上的一套瓷娃娃发愣,瓷娃娃烧成了四个手持纸鸢的仕女。
这套娃娃也不齐全,其中一只娃娃手中的纸鸢丢了,只剩一截断了的银线。
不过其余三只纸鸢真是纸糊的,银丝线嵌在瓷人手中,由于年久浆糊干涸,其中一只纸鸢的纸面和竹骨分离了,露出了背面的白底硬纸。
硬纸上写了四个红色的字,十月初六,那深红浓淡不匀略带锈色,是用血写的。
“你看见什么了?”林棋冰问。
沐朗的反应比叶老板平稳一些,耸了耸肩,笑道:“一个穿蓝布衣裳的老妈妈,应该是仆人,满头满脸都是血,刚从门口探个头看我,现在应该在我后面了。”
没想到在冬榆的屋子里能一下招惹两个鬼怪,林棋冰等人不禁肃然。
但就算有鬼跟着,任务也得照做,又过了一会,王老板在丫鬟守夜的矮榻下找到了一块三角形碎片,是大块镜子摔破后掉进去的。
王老板先是对着镜子一愣,随后恍惚了好几秒,才抬头看向林棋冰,说道:
“这镜子里有个人影,很模糊,是个风雪中跪在坟包前的人t影,戴着白头绳,还说了句话。”
“什么话?”
“冯章,你在哪……?”王老板回答道:“不确定是哪两个字,读音是冯章。”
这就是第二面镜子包含的信息内容了,是一场雪中的祭奠,会不会和冬榆的命运有关,而“冯章”又是谁?
而且冬榆的瓷人纸鸢底下有“十月初六”的血字,这与人影祭奠的墓碑有联系吗,血字是不是“冯章”所写,写给冬榆做什么呢。
现在他们找到了两面镜子,又撞了两个鬼怪,看来其他线索还得去后面几间闺房寻找。
林棋冰等人正待出发,忽然听见了院外传来声音,错落的脚步声跨入院子,皮百里笑了一声:“这荷花池还真不错。”
竟然是互助者一行人,他们也进了这座临水楼院中,林棋冰透过门缝看出去,伯劳鸟背后只剩下五个人,昨夜那个倒霉的互助者已经不见了。
死了个同伴对他们的氛围并无影响,大约只是个C级的喽啰罢了,伯劳鸟径直走入了另一端的主屋,与林棋冰等人隔着一间无人的闺房。
而皮百里一挥手,互助者们开始在院子各处布置探测装置,林棋冰心中一紧,在背后打了个手势,沐朗带着同伴们从后窗依次跳了出去,来到临水楼院背后的长廊,脱离了检测范围。
一道光膜从院子一头平移到另一头,每经过一个互助者,就发出“滴”的清脆一声,应该是通过某种方法验证了身份。
林棋冰手心攥紧了那枚从宋启三眼眶里取出的金属胶囊,到底按下浑水摸鱼的冲动。
她已经乔装皮百里用过一次这东西,而且已然被伯劳鸟和皮百里发觉,如果宋启三的胶囊有特定波段频率,那么有概率已经被皮百里记录在报警系统中,此时再用几乎是自投罗网。
想混在临水楼院里做点事,又不和互助者正面开战,还真得想点办法。
镜子高频率出现在小姐们的住处,如果此时放弃这里,无异于将领先的任务进度拱手让给互助者。
必须得再搞到一枚正常的金属胶囊才行。
此时,日头已经高挂中天,时间来到中午,林棋冰等人屈居在长廊尽头的一处仓库里,腹中饥肠辘辘,嘴里也干渴起来。
“我刚才去看了,临水楼院里有水井,也有小厨房,但厨房里没有吃的东西。”侯志说道。
林棋冰跳上树梢,远远眺望过去,只见皮百里在楼院水井边站了两秒,很快破解掉了鬼怪的梦境,立即招呼两名互助者来打水。
他们有了水却没有饭,钱默东和路曼整理好院中的探测装置后,被皮百里吩咐了两句,这才穿过荷花池边,朝楼院大门外走去,各去了一个方向,想必是去找食物的。
没发出任何声音,林棋冰绕路跟了上去,她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尾随钱默东,要么尾随路曼。
这两个人的把柄林棋冰都有。前者和她曾有短暂的相识经历,面子上很客气,而且在天堂岛别墅中交奉线索的录像还在林棋冰手中。
而后者也算是认识,路曼比钱默东更靠近互助者头部核心,等级更低更容易控制,她栽在林棋冰手中的把柄比钱默东的更致命,但这种致命是双向的。一旦路曼对互助者联盟忠心耿耿,林棋冰持有污染核这个最大的底牌将会被暴露。
思忖之后,林棋冰拿起陈界平赠送的标记道具,对着路曼身后轻轻发射,一枚极不显眼的荧光印章被烙在路曼鞋跟上,而林棋冰则调头他向,去往了钱默东走的那条路。
四五分钟后,林棋冰在周围仆人居住的排屋中,追上了钱默东的脚步。
他正站在仆人用的厨房里,四处环顾着,寻找饭食存在的痕迹,林棋冰在门外站了两秒,里面没了声音。
忽然,隔着一道窗棂的缝隙,她对上了钱默东的视线,对方却像没看到缝隙中林棋冰的眼睛那样,漠然转过身,继续在架子和柜子中间翻找。
林棋冰感觉颇为不对劲,顿住脚步,没有贸然露面,又过了两秒钟,钱默东的衣领处倏地传来一道声音,薄哑如萨克斯,是皮百里懒洋洋的嗓音:“东哥,你俩找到了吗?”
钱默东身上竟然有窃听器!
想来倒也合理,中高层互助者眼眶里埋的金属胶囊虽然能传递画面,但是就算把监测设备带到剧本中,实时查看多个互助者的视觉画面并不方便,那么有对讲功能的窃听器就是最佳联络工具了。
“我和路曼分开走的,我在西边的下人院子,她往东边花圃那里去了,我还没找到,怎么了?”钱默东揪起衣领,侧身对外,沉沉回答道。
他说着话,头转向一边,手中忽而出现了那柄木尺十字架,顶端有意无意对准厨房窗后,林棋冰所在的位置,但迟迟没有发招。
钱默东这算是把路曼的位置透露给林棋冰了,但意思也很明显:不可能顶着老大的压力帮她,卖个人情劝她另寻法子,如果硬来就撕破脸开打,别逼他。
林棋冰暗叫一声老狐狸,两面三刀这套算是让钱默东玩转了,她白了钱默东的侧影一眼,转身离开了此地。
荧光色徽章变成了东边的一个小光点,像是游戏中能够穿模建筑的地图标示,林棋冰循着踪迹向东奔跑,穿过了晏府花圃,在这附近的一间园子里找到了路曼。
路曼很聪明,找到了花圃附近的一个空园子,这里是专门用来铺晒干菜和存放肉类的,距离大厨房只需要一条小路,她正行走在晒箩之间,挑拣着用得上的食物。
林棋冰站在葡萄架后面,松开手环,几根黑色触腕从脚下喷薄而出,紧贴地面涌向路曼的背影。
她的行踪可能瞒不过钱默东,但是不被C+的路曼发现,还是轻而易举的。
所幸路曼此刻并没在和皮百里说话,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一根黑色触腕灵巧地越过其肩膀,竟从她的领口衔走了那枚窃听器。
黑色触腕散落成晶针,又凝聚成一颗中空球体,将窃听器包裹在中间,隔绝了所有声音。
“谁?!你……”路曼带着狠意回头,又瞬间睁大了眼睛。
林棋冰缓缓从葡萄架后走出来,对正欲求援的路曼一点头,食指比了个“嘘”,“别叫了,他们现在听不见你。”
路曼怀里浮现出一架手风琴,向后退了一步,道:“你要干什么?”
说着,她的手指忽然按下去,可琴键还没动,双手就被两束黑色触须牢牢锁住。
“别紧张,我不想伤害你。”林棋冰摊了摊手,以示没有威胁,但脚下缓步不停,路曼双手双脚都被束在原地,挣扎不脱,她继续朝路曼走去:
“只是好久不见,想和你说说话而已,放松。”
路曼哪里会信,但知道无法反抗,只能咬牙听着,眉头紧蹙,想瞪林棋冰又不敢,一副低眉顺眼但宁死不屈的样子,像极了被沙发套勾住指甲动弹不得的猫。
黑色触须爬上她的脸颊,钻进眼尾,很快带出一颗金属胶囊。一束复杂的转接件被触须绕来绕去,最后将胶囊和林棋冰预备好的摄像头连接在一起,对准园子另一面,做了个移动的轨迹。
路曼忍住干呕的欲望,想起了前几天围攻昨日派对,但再也没回来过的宋启三,那个阴湿废物。
“你要说什么?快说。”口吻不算好,尾音带着些颐指气使,是笃定了林棋冰不是那种会随便下杀手的恶人。
可下一秒,林棋冰的冷语就打破了路曼的算盘,她凑近路曼,轻柔道:“伯劳鸟的变异怎么样了?”
路曼的脸唰一下白了,眼瞳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棋冰,她脑子转得很快,不多时就想明白了,涩然道:“你怎么知道?难道是……是你!就是你换走了我的房卡……”
林棋冰的轮廓和月前忏悔之城酒吧的那个女酒鬼重合到一起,在路曼眼中如同魔鬼一样可怖可恨,她又气又怕,眼睛都憋红了,大口呼吸了好几秒才平稳下来。
“顶尖高级主播的变异污染不好受吧。”林棋冰退开一步,漫不经心道:“啊,不能离你太近,传染给我该怎么办呢。”
路曼被戳中心事,气得说不出话,林棋冰继续说:“说起来互助者联盟真是重用你,这么危险的事情都交给你做,最后还留着你到现在,想必未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哦。”
“……”路曼一下子怔住了,她想起了互助者总部的实验室,还有消失在门后的纪绿意和李尔威,以及那辆血迹斑驳的运尸车。
“所以。”林棋冰t飞快地笑了一下,引诱道:“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第174章
“你想要什么?”路曼警惕道。
“全部。进入剧本后, 你听见看见的全部。”林棋冰回答,指了下半空中的黑色圆球,“再就是借那东西一用。”
路曼哼了一声, 恨恨道:“和你搅在一起, 我怕是没命活了。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我再不回去, 联盟肯定会来找我的, 到时候……”
“你继续当伯劳鸟和皮百里的白手套才会没命活,你清楚这一点,他们不会放过知道那个秘密的人。”
林棋冰看着路曼的脸色又是一变,心里有了联想,猜测道:
“难道关锦琳、蔡甜、纪绿意和李尔威她们……我说伯劳鸟的脸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
“下一个就是你吧?”林棋冰挑了挑眉,“原来留你活到现在, 是为了留个保险栓啊,实验耗材。”
路曼呼吸一窒,林棋冰说的话完全正中她的内心, 她也不是傻子,作为互助者的同类,伯劳鸟和皮百里那些人有多冷血无心她一清二楚。
“你能给我什么?”
林棋冰回答道:“无论是这个剧本中, 还是之后回到忏悔之城, 伯劳鸟的污染变异再次爆发, 或者情况恶化的时候,只要你愿意暂时做我的内应,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我不信,除非你给我证明。”路曼咬牙。
“证明就是你现在还活着,就算我现在干掉你,你能如何?别生气,有利用价值是一件好事,区别就在于被互助者利用到最后会死,而被我利用,我会尽量帮你活下来。”林棋冰坦然道。
路曼有些被打动了,还剩最后一分犹疑,挣扎地说:“被伯劳鸟利用我还能活一段时间,可一旦被发现我通敌,马上就会被干掉。我承认你很优秀,但比起伯劳鸟和皮百里根本……”
“哦?”林棋冰语气轻松,“你是说在总部35楼污染爆发,一度连人形都难以维持,最终导致联盟驻地核心瘫痪封锁的伯劳鸟。以及她那个擦了一天一夜屁股也没擦明白,更调查不出嫌疑人的狗腿子皮百里吗?”
路曼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嘶哑道:“你怎么知道……是你,在总部搞事情的竟然是你!”
她再度想起了那一天一夜的惊心动魄,还有实验室门后的尖叫嘶吼,互助者联盟的中流砥柱在那一次被剪除了小半,只为给发狂的首领当药引子,真是像极了一条衔尾蛇,被迫自己人吃自己人。
而导致那个局面发生的神秘敌人,竟然是林棋冰,和她同一期被拉入剧本的林棋冰。
“我不知道伯劳鸟会对活人下手。”林棋冰并不否认,“我就是随便炸一下你们的驻地,弄点恐怖事件而已。”
路曼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真正的恐惧,她定定看了林棋冰好几秒,最终垂下头,表示了屈服同意。说服这人的从不是公义和道理,而是现实和强力。
“你还有能通过探测器检验的装备吗?”
“有的……你想我怎么做?”路曼从道具背包里拿出了一部旧手机,“这里的芯片是金属胶囊的初代版本,一般是当做备用门卡的,除了伯劳鸟所在的房间保密等级最高外,其他地方的探测装置它都能混过去。别看我,它没有定位装置。”
林棋冰笑了下,“有也没关系,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那我怎么跟你联系?”路曼很不愿意失去主动权,“那个手机没有通讯功能。”
“行啦,说完话,你带着食物回去,我需要你的时候会找你。”林棋冰从晒箩里拿出一片干柿子,放在嘴里嚼了起来,甜中有点涩。
“别问我会怎么找你,你不会想知道的。现在,说说你们进剧本之后的收获吧。”
一番交谈后,黑色圆球在半空中泻落,中间的窃听器被安放回路曼的领口。
金属胶囊被两根细触须缠绕着,再度钻入了路曼的眼眶,值得注意的是,它们没有撤出来的迹象。
林棋冰站在路曼背后,挥动刀刃,半秒尖利的刺痛后,黑色触须从掌心断开,尾端尽数消失在路曼的眼睛里。
她抓住路曼被绑在背后的双手,在其掌心上写字:我在你大脑里,想联系我,使劲敲三下脑壳就行。
路曼快被气笑了,感觉捆缚手腕的凉滑触须逐渐松脱,力道消失时,她僵直且缓慢地回过头,身后却一片空荡,林棋冰的身影早就不知所踪了。
而旁边晒箩里的柿子片和萝卜干少了一大半,只有幽冷的天光照在上面,陈旧而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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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到长廊末端的仓库,林棋冰将竹篮放在地上,众人齐齐咽了下口水,沐朗上前轻声问道:“怎么样?”
“全都撂了,很听话。”林棋冰咬掉半块柿子干,蜜糖渍在指腹,剩下半块柿子入口后,糖渍又被她利落吮掉,“这柿子不能多吃,容易胃疼。”
昨日派对的主播们席地围坐,一边吃东西,一边听林棋冰说互助者那边的进展。
自从最开始两队分开,伯劳鸟等人就走了晏府西边的路,同样擦边经过园林,和林棋冰一行人的路线大体是对称的,很是探索了几座院落。
“他们去的地方比我们多两处,直到今天一共触犯了三次见红禁忌,分别招来了三名不同的鬼怪,其中各自是一位鼻尖上有痣的年轻姑娘,一个身穿丝绸的皮包骨半老头子,还有一个拿着蓝色手帕的中年贵妇。”
而林棋冰等人这边则招过五个鬼:溺井美人面,厨房猪鬼,红嫁衣,苍白青年和满脸血的仆人老妈妈。
迟一婉点点头,道:“别的不说,从年龄上看,半老头子和中年贵妇很可能是晏府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比如晏大老爷和晏二老爷之一,而中年贵妇或许是他们谁的夫人。”
“在路曼出来之前,伯劳鸟团队还没有发现照出人影的镜子,不过他们取水的时候也经历了鬼怪的梦境,其中一次梦到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在深夜里,对着神像长跪祈祷的场景,背景音很奇怪,不仅没有深夜的寂静,反而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有爆炸声。”
侯志吞着萝卜干,含糊问道:“她的祈祷内容是什么呢?”
林棋冰回答道:“具体不清楚,做梦的是皮百里,他没告诉下属细节情况,只说那姑娘讲的是祈祷能改变这一切,挽救大家之类的话。”
叶老板也凑过来,思索道:“那个梦境的时间线应该是晏府存在的后期了,不像团长你梦到的是早期,估计那个姑娘是夏荻和冬榆那辈的,面对家族即将倾颓,绝望之下只好祈祷于神明。”
“那还有一次呢?”王老板问道。
“还有一次是钱默东进的鬼怪梦境,很怪异,看到的是一张平榻上,两个男人各卧在一边,姿态慵懒而萎靡,手上拿着很长的烟枪,像是在吸食某种成瘾的烟片。周围的陈设显得有些破落。”
林棋冰说到这个场景时,眉头很是皱了一下,这才继续道:
“两个男人都没有脸,但感觉是一个年长一个年轻,然后有个仆人进来回话,说是冯公子中了进士,那个年长的还说冯世兄早亡家道中落,有这样的喜事,做伯父的一定要给世侄备上厚礼贺喜。”
沐朗捕捉到了重要信息,“冯?我记得冬榆屋里那块碎镜子里的声音叫的名字是冯章,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众人都沉默下来,那镜子里的场景是一个人影冒雪跪在坟包前,说:“冯章,你在哪……”
这是不是说明冯章最后的结局很凄惨?高中进士这样的大喜事偏偏发生在王朝末期,只能说时也命也。
“如果冯章是个青年才俊,又疑似与长大后的冬榆有关系,他俩很可能最后成了夫妻,只是双双薄命。”迟一婉叹了口气,转而道:
“怪不得晏府衰败了,一老一少都躺着吸那种烟,自己家产都快没了,还好意思说别人家道中落,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去贺礼。真是可怕。”
林棋冰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转头一想,伯劳鸟那边招过的绸衫半老头子,和叶老板招过的苍白年轻人,很可能就是鬼怪梦境里的那一老一少。
那么事情就更加分明了,晏府到最后一代估计是没人做官,甚至连功名都没考出来——就算考出来,在那个时代可能也用处不大——只一味地败家吸烟膏子,不家破人t亡就怪了。
只是府中的女孩们最后去哪了呢?主播们的通关任务里可有一项,是要找到失落的晏府女儿的尸骨,把她送到族坟里去,究竟是指哪一个呢?
“就说触犯禁忌招鬼这一件事,每次招来的鬼似乎都是不重样的,原本是不同的人。”
林棋冰思索道:
“现在和年轻女孩沾边的一共有三个,分别是咱们这边见过的美人面和红嫁衣,还有伯劳鸟那边见过的鼻尖带痣的姑娘,就算夏荻和冬榆占其中三分之二,那剩下一个又是谁?”
沐朗笃定道:“可能她们还有其他姐妹。”
就算有,也得往临水楼院里找,那才是晏府闺阁姑娘们群居的地方。
“待会给他们找点事情,我趁机去一趟。”林棋冰说道,舌尖泛起一层干燥之意,刚吃饱又渴了,“先找点水。”
找水并不难,仓库附近的一处荒院子里就有井,井水里碎石不少,但好在水还算清澈,林棋冰站在井口,果然,没过一会就又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主播【林棋冰】请注意,你已进入鬼怪的梦境,请合理扮演角色……”
系统声音被她屏蔽掉,再睁开眼睛时,林棋冰置身于一处暖阁,周围锦绣幔帐层层叠叠,几名侍女守在门廊下,屋子里一派和乐。
三个半大女孩围在一张山水桌案边,正一同调墨作画,其中两高一矮,林棋冰并不在三人之中,而是站立在不远处,她心中一动,莫非自己这次还是“杏儿”?
“你们就编故事蒙我吧,大老太太的院子岂是能随便进的?趁我得了风寒,你俩就抛下我进去玩,还说什么夜明珠子?传言也拿来骗人。”其中一个高些的女孩哼哼道。
那个矮一点的小女童开口了,是冬榆的声音,她拉着女孩的袖子分辩道:“我们都挨罚了呢,姐姐,你也不心疼我。你要是不信,让夏荻姐画出来那个珠子,可好看呢。要么你问杏儿,杏儿从不撒谎的。”
“得了吧。”高个子女孩笑起来,“杏儿能知道什么,整天跟着你俩乱跑。”
原来剩下的另一个大女孩是夏荻,那和冬榆说话的那个约莫就是不曾出现过的新姐妹了。
夏荻的确有一股刚性,她见另个姐妹不信,径直提笔蘸了墨,在宣纸上晕开一颗圆球轮廓,又勾了边,底下描出荷叶的形状,用剪刀裁下来递给对方。
“喏,夜明珠就是这个样子,杏儿刚捞上来,就又掉回井里了。”
那女孩把画纸拿在手里,细心端详许久,倒是有几分动摇了,不过还是说:
“要是真的,那夜明珠有雕纹还会发光,可不是一件宝物了?爹怎么会不把它捞上来,平白在井里投着呢。最后不还是没有嘛。”
说着,她反而忧心起来,道:“你俩不会是撞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林棋冰心中讶异,这个女孩管晏二老爷叫爹,看来是冬榆的亲姐姐,夏荻的堂族姐妹了。没想到她这么机灵,一下子就能猜到“不干净”上。
那夜明珠自然是不干净的东西,要不怎么会时有时无,大老太太又是怎么死的?
死人,水井,遗物,后代……这几个词联系起来有些令人发寒。
“你又乱说,小心带坏了冬儿,二叔连你一起罚了。”夏荻不太乐意,她还惦记着那光华如银的夜明珠,说着就要作弄人,拿笔在画的珠子边写字,边写边说:
“看我给你立个字据,这珠子万一哪天真出现了,我们都不要,你必得带着它嫁人,随身不离地过一辈子才行。”
这话一出,两人便嬉笑着打闹起来,夏荻被女孩轻掐住腮,又反过来去挠人家的痒,一时像小燕雀般叽叽喳喳起来。
林棋冰趁着乱象往前走了两步,看向那张墨画夜明珠,旁边写了细细正正的两个字:
秋苓。
果然,夏荻和冬榆的这位另外的姐妹,和她们是一般取名,就叫秋苓。
三个姑娘玩闹了一回,那张墨画被秋苓放进荷包里,夏荻冲林棋冰招手道:“杏儿,你去把那盘水晶碟子装的葡萄端过来,我们剥了吃,正好这天燥呢。”
“哎。”秋苓的手肘推了她一下,“差遣她做什么?不就在外间放着,自己拿了就是了。”
林棋冰刚准备迈步,这下却走不出去了,心中思量,“她”到底是谁的丫鬟?
如果是夏荻的,为何秋苓不让夏荻使唤她。如果是秋苓的,为何上次捞明珠时她也跟着了。难不成是冬榆的丫鬟?
夏荻没什么所谓,“我历练历练她嘛,省得笨手笨脚,呆透心了。”
秋苓又轻言细语道:“知道她不伶俐,又何苦让她去拿水晶碟子,打碎了怎么办。”
“那值得什么了?到处都是的玩意,就是家里不如以前了,也不缺那碟子。”夏荻犹自不服。
看来杏儿的所有权还是归夏荻的。可林棋冰品出不对劲了,上次井边的梦境,那杏儿就被夏荻二人说是“傻妞”“呆丫头”,难不成不是戏谑,而是杏儿真的在头脑上有些妨碍?
这怎么可能呢,晏府再不济,如何会让脑袋不清楚的傻丫头伺候小姐们?其中一定有蹊跷。
按下心中的疑惑,林棋冰到底被夏荻指去外间端葡萄,指明了要水晶碟子里装的红玉珠葡萄。
她绕过屏风,外间桌子上果然备了果碟,但怪异的是,一模一样的水晶碟子放了七八只,里面盛的全都是玛瑙红葡萄,连梗子和藤叉的形状都一模一样,宛如复制粘贴。
不对劲。
林棋冰知道这是梦境中的考验,屏风另一头,夏荻的催促一声接着一声,她必须在七八碟相同的葡萄里,找出正确的那一碟。
先端起最中间的一碟,按理说原物是应该放在中央的,可还没拿起来,她就感觉水滴淋淋漓漓顺着手指淌落,一股寒意侵入指骨,整只手都麻木起来。
这碟中的葡萄是好葡萄,可水晶碟子竟然不是水晶,而是冰做的。
赶紧把东西放下,林棋冰搓了搓手,指头上青青红红几处冻伤,连回弯都费劲,像是下一秒就要脱皮烂肉了,十分可怖。
她忍住不适感,又将目光扫向另一碟,手指飞快一摸,这次碟子是水晶不是冰,葡萄看着也没问题,可刚一拿起,却感觉重量不对,迎着光扫了一眼,那水晶碟子中的葡萄出了问题,不是葡萄,而是红色石头打出来的雕件,像极了石窟墓xue中的陪葬品。
赶紧放下,林棋冰又觉得指腹更僵硬了几分,皮肤如同变成一层硬石壳。
那些碟子和葡萄在桌上时看着没问题,但一被拿起来,才会显露出各自的诡异之处。
有一碟葡萄的颗颗红粒里挤满了半透明的蛙卵,那些卵泡还在转动分裂。
还有一碟的水晶底托里嵌了根根头发,横七竖八地扭缠着,仿佛浴室地漏被封进了滴胶摆件。
经过一轮错误选择,林棋冰的双臂已经很不能看了,指头上冻伤斑驳,指腹僵硬如石头,皮肤下面不断有异物挤动,带来迸碎般的痛楚,十片指甲也出现了棋盘格般的裂纹,血迹隐隐渗出,再没有一块好皮。
她咬了咬牙,那些不对劲的葡萄每被放下就会消失,现在桌上还剩两碟,依然一模一样,而她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败。
把心一横,林棋冰拿起了左边的那一碟,所幸在端起来的一瞬间,桌上剩下的那碟消失了,终于赌对一回。
夏荻催促的声音越来越冷,一阵阵阴风从内室灌出来,让人背后寒凉不已。
林棋冰将葡萄端进了暖阁,放在山水桌案的瞬间,三张小姐妹的空脸齐齐转向她,耳边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主播【林棋冰】完成鬼怪梦境考验,剧情解锁度31%,请再接再励!正在运行脱出程序……”
林棋冰重新站在井口时,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虽然很正常,但在心理作用下还是发痛发僵,手甩了甩,被沐朗抓住搓了两下,担忧道:“没事吧?”
水又打上了一桶,很快被主播们喝了个干净,大家先是吵着说下次打水应该轮流站井边,被林棋冰按下,她说了一遍梦境里的事,那个傻丫头杏儿引起了同伴们的兴趣。
“我认为关键在于,杏儿是一开始就傻的,还是后来才变傻的。如果她变傻背后有特殊原因,那晏府能容下杏儿,还让她跟着主子小姐就说得通了。”叶老板分析道。
“而且既然有个秋苓,那晏府年轻女鬼的人头数就对得上了。”胡九万说得头头是道。
“ t美人面,红嫁衣和鼻尖痣,可能对应了夏荻、秋苓和冬榆三姐妹,她们仨一个死于婚嫁,一个死于溺井,另一个不知怎么死的,但是鼻尖上有痣。”
侯志说道:“那应该是冬榆死于婚嫁,夏荻死于溺井,毕竟前者和那个冯章有情意,后者对打捞井中夜明珠的事执念最深,这么说着,鼻尖有痣的应该是秋苓。”
“不一定。”林棋冰意见不同,“你们记不记得,之前临水楼院里的第一间闺房,我们在贵妃镜里听过一个女人问'我漂亮吗',声音很像红嫁衣。”
“虽然不确定那是谁的屋子,但肯定不是冬榆的屋子,因为冬榆的屋子是第二间闺房,榆钱装饰代表着明确的身份指向。所以红嫁衣是谁都有可能,就不可能是冬榆。”
第175章
主播们大致捋顺了晏府三位小姐的关系, 夏荻是晏大老爷的女儿,秋苓和冬榆是晏二老爷的女儿,三人排行以夏秋冬为齿序。
但至于晏大老爷和晏二老爷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 却一时没有达成共识。
“既然府里有大老太太,那应该还有二老太太,如果只有一位祖母辈的人物,那么只叫老太太就好了。”沐朗说道。
这么说来,晏大老爷和晏二老爷应该不是同一对父母生的,最有可能是两房人同居一府,类似于红楼梦贾家的不分府版本。
而在路曼说过的鬼怪梦境中, 那对躺在床上吸烟膏子的一老一少,林棋冰倾向于认为是某位晏老爷和其子侄, 也就是晏府的第三代少爷,三个夏秋冬的平辈兄弟。
“倒也不奇怪。”叶老板耸了耸肩,唾弃道:“那个时代不都那样吗,公家没了,立业的人眼见着立不成业,又不肯自降身份出苦力,干脆抽烟枪败家,搞得一家子的闺女嫁无好嫁,最后只能去投井。”
侯志点头道:“不过那冯章是青年进士,那年头进士很了不得的,就算换了个社会也是人才,我还是不明白,既然冬榆和他有情分,哪怕挽不回大厦将倾的晏府,也能保全自身,怎么最后还那么惨?难不成她被冯章抛弃了?”
“也可能是冯章死了。如果冬榆屋里镜子碎片里的人影是冬榆本人,她戴孝跪的那个坟包说不准就是冯章。”迟一婉说。
“不能吧,她当时说的是'冯章,你在哪',说明坟里的不是冯章,否则难道是在找鬼招魂吗。”王老板不认同。
一阵讨论后,仓库外的天色微微泛青,时间大约是下午二三点,难得闲暇,一时没困也没渴。
林棋冰离开仓库,绕过长廊,悄无声息地翻过临水楼院的后墙,回到了那一聚落的闺阁楼宇中。
路曼果然没有骗人,靠着那部旧手机,林棋冰没有触发任何警报,直直越过红嫁衣和冬榆的屋子,来到了另一端最末一间,从窗户向内觑了一眼,里面是空的。
她正打算翻进去,就见隔门里晃悠出一道影子,林棋冰立马顿住脚步,是一个陌生的互助者,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百里哥,这屋子里就有个梳妆镜,看不出人影,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会不会是被昨日派对捷足先登了?”另一个陌生互助者的声音。
声音离屋门越来越远,林棋冰这才悄无声息落地,先在后窗屏风里面站了几秒,确认屋里真的没人了,这才迈步朝内室走去。
又是一间形制规整的闺房,面积不算太大,陈设也少,比红嫁衣和冬榆的屋子简单很多。
来到床榻边,林棋冰看见了互助者提到的梳妆镜,确切地说,那梳妆镜旁边并没有什么胭脂水粉,只有一套梳子,空荡简单。
林棋冰四下搜寻,却看不出个什么,过了几分钟,这屋子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身上一震,却见一道人影印在门槛内侧,那个位置能看见后窗,她出不去了。
迅速一扫,衣柜倒是能藏,但太过冒险,床榻下面倒是空的,她一骨碌滚了进去。
人影迈步往里,姿态落拓,嗓音轻慢,笑道:“搜不出?如果我找到东西,你们自己去领罚。”
竟然是皮百里,那两个互助者挨了这话,嘿嘿讪笑两声,显得尊敬又亲近,没太把威胁当回事。当然,这仅限于皮百里愿意和他们玩笑的时候。
皮百里走入内室,目光四处落了一遍,最终在床榻边站稳,拇指揩过妆镜,里面没映出任何人影,他鼻子在空气中嗅了一下,绽开一个笑容,低喃道:“女孩子的味道……”
说着,他转身先是开了衣柜,里面只剩两件内袄,紧接着又走到屏风后面,分别看过浴桶和箱子,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最终,皮百里回到床榻边上,一双鞋站在明亮的空隙中,鞋尖一折,他随即单膝跪了下来,露出半张脸和眼睛,弯腰俯视床底的黑暗,一只手探进了床底。
然而除了几串滚成团的灰网,他什么都没摸到。
床底阴影中,林棋冰双眼洞黑,整个后脑、后背和腿后都漫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触须,它们把她整个人粘在床榻的底部,离地面约莫十五厘米,相当于和这架床背靠背。
身体因为悬空而僵直,不过恰好被榻脚挡板遮住,避过了皮百里窥探的视线。
“真的什么都没有。”皮百里用一张格纹手帕擦了擦手,懒洋洋地冲外面说道,迈着步子出去了。
林棋冰保持着被粘在床底的状态,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只硬质发亮的东西,一条翡翠豆和珍珠串成的珠链,底下坠着一只贝雕盒子,如火柴盒大小,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张西洋画半身像,画中女子眉弯新月,以扇子遮住下半张脸。
竟然是梦境中的那只项链盒子,与红宝石耳坠放在一起的那件宝物。
如果那院子是大老太太的,那这两件东西多半属于大老太太,此刻都出现在了小姐们的闺房之中。
红宝石耳坠在冬榆的屋子里,只剩一只,现在项链画盒则在这间闺房里,想必是女孩们长大到能戴首饰之后,晏府就把大老太太的东西给了她们。
林棋冰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假定画盒中的遮面女子是年轻时的大老太太,那她作为晏府其中一个支系的老祖母——而且更可能是晏大老爷那一支,因为夏荻的年龄比秋苓和冬榆都要大,说明晏府大房整体比二房年长——她的红宝石耳坠被传给隔房的堂孙女冬榆显得过于贵重了,因为三女长大后的晏府已经破落。
不过当时晏府正值危难之际,将宝物分配给未来会嫁给冯章进士的冬榆,以巩固和冯章的关系倒也说得通。
而项链画盒则是另一个性质,里面是大老太太的私人画像,并不适合作为高价值物品流入市场,就算价贵,也只能贵在那套成色颇好的贝雕盒子和翡翠珍珠上。
现在画盒被整体保留下来,说明在掉入床底之前,这件东西是被送给了三位晏府小姐其中的一位,更有可能是送给大老太太的直系孙女,很可能是夏荻。
梳理到这里,此处即右数第一间闺房的主人如果是夏荻,那么排除掉左数第二间的冬榆,右数第一间闺房的主人红嫁衣,就很有可能是秋苓了。
只是这临水楼院不止三间大屋子,除去这三间,起码还有右数第二间,也就是此时林棋冰所在位置的隔壁,伯劳鸟所在的那一间。
路曼说过,伯劳鸟所在的右数第二间闺房里也是有人影镜子的,里面是那个在神像前祈祷挽救亲人的姑娘。
她又是谁?
林棋冰内心的想法影影绰绰,总觉得晏府第三代里还存在一个未曾露面的女孩,因为不管怎么盘算,那些鬼怪、梦境和镜子的对应人物中,都少一个人!
她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将画盒开来关去,忽然,不知碰到了哪个锁扣,这画盒的另一侧倏地弹开了,它竟然有两个夹层。
难道是大老太太的另一张小像?会不会露出全脸呢。
另一个夹层展开,却不是林棋冰猜测中的画像,而是一面银亮亮的镜子。
镜中转瞬浮现出一个场景,是一道砖墙底下,淋淋漓漓地滴着雨,显得凄清幽冷,绝望至极。
一团裹着脏衣服的人影缩在墙根下,像一只被淋透的流浪狗,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讶异道:“是个孩子……哎,你怎么在这?”
画面消失,只剩一方小银镜,林棋冰还未来得及消化,就听耳边响起了系统声音——
“请注意t,【昨日派对】团队已集齐照出人影的镜子(3/3),【任务2-照镜】完成度80%,请再接再励!”
这个播报显然是面对所有主播的,林棋冰听见院子里的脚步乱了起来,皮百里骂了一声,没人敢回话,一时间屋里屋外都是他催促互助者们干活的声音。
“百里哥,会不会咱们占错地了,昨日派对明显没来过这,他们是在别的地方找到镜子的吧。”陌生互助者一号说道。
“别用脑袋放屁了,赶紧把这屋子搜一遍,然后出去撒开了找!”皮百里的吼声传回来。
陌生互助者二号显然没跟上节奏,“出去找?哦哦,是得加快找镜子。”
“找你大爷的镜子!来得及吗?”皮百里咆哮道:“找昨日派对!现在向后转,滚!”
开门和翻箱倒柜的声音不断传来,没过五分钟,隔壁的门也开了,一个清脆的脚步声走出去,是伯劳鸟。
皮百里的嗓音这才收住,恭敬中带着些沙哑,道:“这院子里没有了,咱们收拾收拾出发吧。”
“嗯。”伯劳鸟的吐字依然很动听,只是声线中掺了些风雷般的电流声,显得神异而可怖, “等等。”
“您……要用【回忆的祭奠】来搜索目标?”皮百里一抽气,沉声道:“也好,我记得昨日派对里最可能被标记的是……”
“迟一婉。”伯劳鸟淡然回答,“她是迟一韶死前执念最深的人。”
说着,一具庞大的仪器出现在院子里,是一座支架上横着只长圆筒子,形状介乎于探照灯和天文望远镜之间。
这就是所谓【回忆的祭奠】了,至少是传奇级别的道具。
可怖的是,那东西的侧表面并不是塑料、金属、橡胶或任何现代材料,而是苍白如放大了数倍的人筒骨,还夹杂着血肉神经管脉,其中镶嵌堆积了很多牙齿和眼球,处处渗着深红色,极为恐怖。
伯劳鸟一挥手,【回忆的祭奠】的支架就原地变长,越窜越高,像一株畸形的血肉之树,最终达到七八层楼高才停止,已经是晏府中最凸出的所在了。
所幸,道具中的红色似乎并不在禁忌范围内,所以院中的互助者们只是仰望着那高塔般的血骨探照镜,面色惊骇但没有逃跑的意思。
“钱队长,那是啥东西,我没见过……”陌生互助者一号站在屋檐下,啧啧道。
钱默东白了对方一眼,声音略带排斥,说道:“那是咱们老大的杀手锏道具,可以搜寻被它标记过的主播,它的标记基本无法被发现或解除,但形成标记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哇?”
“要先杀一个人,然后会自动标记到那个死鬼生前执念最深的活人,只要开启探照镜,就能知道标记者的所在位置,然后追过去继续杀,杀完继续标记……忏悔之城的重要角斗中,【回忆的祭奠】帮了联盟很大忙,一般都是咬住一个就能连续干掉一窝。”
陌生互助者一号眼睛都亮了,舔了舔嘴唇,“好帅啊。”
钱默东冷笑了一声,道:“一会你就不觉得它帅了。”
但凡是高级道具,启动它大多需要付出代价,要么是使用者的专精或者精神力量,要么是污染值,要么是金钱和血肉之类的祭品。
其中林棋冰的邪祟沾了点第二种的边,而这【回忆的祭奠】则属于第三种。
不用伯劳鸟出声,皮百里已经将所有互助者召到院子中央,一勾嘴角,将一把刀递了出去,放进陌生互助者一号手中,“割。”
“割……割什么?”一号哆嗦道。
皮百里不耐烦,直接拎着一号的领口,将人按在【回忆的祭奠】底座上,那里有一道深而长的凹槽,通往道具内部。
手起刀落,一号的大臂动脉被割开,痛呼声还未响起就被掐断,伤口紧贴着凹槽,一股股腥热的血液流了进去,由于贴得够紧,一滴红色都没渗出来。
就在一号被放血到面白如死人且无力动弹之后,皮百里一伸手,钱默东提着陌生互助者二号送了过去,一号被扎入止血针的同时,二号的大臂被按在凹槽上划开血管,两人交替补位,流入凹槽的血竟一秒都未间断。
这个场景像极了取牲畜的血,伯劳鸟等人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号和二号的脸上已经无力做出表情。
二号也被扎了止血针,说是扎针,其实既不挂水点滴也不仔细找位置,针筒直接往身上随便一戳一推,谈不上血管注射或者肌肉注射,药力霸道,出血口就这样粗暴地被凝住了。
他被推扔在一号旁边,唇色淡得比皮肤还白,喘气的幅度都快没有了,一人被塞了一颗具有兴奋和愈伤效果的药丸,这才吊起口气,缓缓爬坐起来。
【回忆的祭奠】探照镜焕发了色彩,白骨更加莹润,而其中的血肉血管和眼球也变得艳红,就像整个被点亮了,它一张一弛地蠕动着,仿佛呼吸,然而还是不够。
按次序轮到路曼了,她踌躇着向前迈一步,却被皮百里推了回去,于是钱默东拿起刀,神情没有一丝改变,他单膝跪在血槽旁边,割开了自己的皮肤。
钱默东放的血没有一二号那么多,但足够他脸色白了几分,站起身时打了个晃,往自己嘴里塞一颗药丸。
“量够了,平均等级不够,钱队长总是这样差一口气。”
皮百里斜眼痞笑一声,挤兑意味明显,钱默东垂手受了,退步让皮百里走上前,只见他一手握住利刃另一手往下一拽刀柄,掌心就滴落了细细一行血珠,砸在血槽中。
与此同时,临水楼院中阴冷下来,两名素色衣服的仆人鬼怪一闪而过,分别贴在皮百里和钱默东身后,随即消失。
道具本身的红色或许不算数,但主播们的血到底还是触发了禁忌机制,皮百里并不把被两个小鬼跟上当回事,随手将血揩在手帕里,活动了两下手指,仰头道:“成了。”
怪不得之前很少用这个探照灯,两名C+主播体内近半的血液,一名B级或B+主播的大量血液,还有一名A级左右主播的一小杯血液,才能勉强启动它。
若是平均在一个人身上,估计要直接放干一位B级主播全身的血,而那已经是中大型社团中屈指可数的强者。
这种代价,真是比拿黄金当燃料还要浪费。
【回忆的祭奠】彻底被激活了,那探照镜仿佛具有生物的特性,自动旋转起来,它疯癫般狂转了若干圈,忽然镜头“铮”一声亮起,一道明黄色的探照光从中射出,扫过一排排楼阁院落,最终,定准在临水楼院后墙之外的某个点位上。
是昨日派对藏身的那个仓库。
“藏得还挺近。”皮百里笑了一声,身边的路曼迟疑道:“他们找到的镜子会藏在迟一婉身上吗?”
“概率很小。不过呢,只要拿到迟一婉,就不怕林棋冰不现身。”
互助者众人的脸色各自变化,原来皮百里要的从来不是拿到镜子这么简单。而是收割昨日派对的时间到了。
虽然昨日派对的任务进度领先,但平均实力是互助者更高,只要把人干掉了,任务进度也就烟消云散,又有什么妨碍呢。
一开始,伯劳鸟和皮百里就没打算让林棋冰团队活着离开剧本。
林棋冰听见一阵脚步声朝着院门方向远去,临水楼院很快安静下来,她滚出床底,从后窗利落翻出,顺着长廊朝仓库的方向狂奔而去。那座小小的瓦屋已经被探照光晃得通亮。
沐朗等人原本在仓库中等待,忽然,窗外被映了一片明亮之色,就好像忽然下了雪,光线不断从窗户灌入,镀在他们的轮廓上,令人分外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叶老板眉头一紧。
很不对劲,他们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沐朗脑子转过一番,迅速道:“快从这里离开。”他体内还有林棋冰留下的邪祟触须,她应该能找到他们。
说着,一行人推开仓库门,朝远离临水楼院的方向跑去,可那从天际射来的筒光竟放大角度,随着他们移动了,不论沐朗等人往哪跑,它都牢牢锚在他们身上,向四面八方提示他们的位置。
确切地说,是锚定在迟一婉身上,她一直处于筒光的中央。
“它追的是我。”迟一婉察觉到了问题所在,目光坚韧,哑声道:“咱们分开跑。”
侯志急了,“这怎么可以?丢下你我们成什么了,就算当过街老鼠咱们也是一窝里的耗子。”
“你才是耗子!少在这唠叨。”迟一婉把他们一t推,脚步扭转,她缩身越过一道宝瓶门,扒着门急急扔下一句,“谁也别跟着我,我一个人跑总比大部队目标小一点,让人一锅端掉咱们就真成耗子了。要是真栽了,千万记得来救我……不救也行。”
说完,她最后看了大家一眼,转身朝另一方向跑走了,带着那束探照光,很快消失在树枝和楼影之间。
沐朗等人面面相觑,各自咬着牙,但心里知道迟一婉的选择是正确的,西边一侧狭道传来脚步声,他们只能调头他向,选了条和迟一婉的路线平行的道,不近也不远地吊着距离,准备随时支援迟一婉。
另一边,林棋冰正处于邪祟释放状态,面白眼黑,她能隐约感应到两团离体邪祟的位置,其中一团正朝着明亮追光赶去,另一团则与那追光由近至远分开了,当即明白路曼伯劳鸟等人正在追迟一婉,而沐朗等人怕是和迟一婉分头行动了。
由于抄了近路,林棋冰与迟一婉的距离比任何人都近,两分钟后,她在晏府园林的深处追上了迟一婉,后者非常机警,竟躲入了一处遍布怪石的奇景迷宫中,三步一弯五步一折,那追光照在嶙峋的层层假山上,竟一时找不准具体所在。
迟一婉轻步而行,听见园林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猜到是伯劳鸟一行人,顿时屏住呼吸,在一道石洞子里隐去身形,周围都是石柱和松柏,阴影凹陷很多,能拖一会是一会。
就在这时,石洞外忽然闪入一个人影,迟一婉举起电锯砸下去,手腕却被稳稳拖住。
林棋冰侧身靠近,缓缓松开捂住迟一婉嘴巴的另一只手,这才望向露出微笑的迟一婉,点了点头,气声道:
“跟我走。”
第176章
伯劳鸟一行人急急投入园林中,这座园林十分广阔,锦鲤池上建了廊桥,周围怪石屹立,夹杂着各色珍奇草木,虽然隐约有不经打理的衰败之状,但杂草横生遮掩了山石,更加阻碍他们搜寻迟一婉的视线。
“大约就在那个方位,两边包抄过去。”皮百里看向明黄色光柱投下的位置,又见伯劳鸟微微点头,这才转身将陌生互助者一号二号隔到自己身后,路曼则被留在了伯劳鸟身边,脸色暗暗一白。
钱默东没来, 他被留在临水楼院里看守【回忆的祭奠】,伯劳鸟和皮百里也是有意留下他,第一钱默东的等级实力足以应付昨日派对, 可以免遭声东击西之计。
第二,钱默东并不是那种令人安心的下属,他是联盟内数得上的强者,却有一颗过于聪明的脑袋,和一双过于毒辣的眼睛,所以皮百里出于某些考虑,还是将他留在了院子里,以免突发情况下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产生他不该有的想法。
互助者的两队从山石两侧绕行, 他们很快逼近了被明亮光圈罩住的那一大块领域,清晰可见的是,那里有一处被假山掩住的石洞, 里面可以容一两人藏身。
路曼跟在伯劳鸟旁边,她看见皮百里手持消防斧,身后的一号和二号侧翼拦截,他们悄无声息地踱了过去,其中一人手中的探测器对准石洞,扫了一下,却没有发出“滴”声,表示探测无果。她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看不上那个原白鸽的千金小姐,更无所谓对方死活,但路曼并不想在这个场景对上昨日派对,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眸光一偏,路曼忽然看见那座假山后面晃过了一道黑影,那白鸽小姐不就是穿的黑衣服吗?她瞪大眼睛,过了两三秒才迟迟惊叫出声:“那,那有东西!”
她喊出来的时候,黑影已经消失在另一簇怪石后面,但伯劳鸟和皮百里并不是瞎子,几乎在路曼出声的前一瞬间,皮百里就侧冲了过去,而伯劳鸟只是前踏几步,墨镜后面一双眼睛蓝得发亮,手中凭空浮现出一柄长长的由蓝色电光构成的反曲弓,鸟喙形状的利箭对准那块怪石的另一侧。
疾风平地而起,吹得伯劳鸟风衣后摆猎猎抖摇摆,仿佛凌空撕裂云霄的猛禽,随时准备取人性命。
忽然,怪石群另一侧闪出一道身影,却并不是被赶出来的猎物,而是倒提长斧的皮百里,伯劳鸟的手指一颤,轻轻放下电光长弓,皮百里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怪石群后面空无一人,只有明黄色探照光洒下的黑影,迟一婉并不在这,互助者们正待继续搜索,【回忆的祭奠】的探照灯却忽然动了。
那束光筒正在往西南方向偏移,行进路线上有一片绿枫和流水巨石交错形成的视觉盲区,逃跑者竟是要借着这片死角,从园林西南侧的出口逃走!
皮百里的脚踝和鞋底共亮起四枚光圈,他踏石而登,仿佛双脚粘了强力吸盘,直接跳上层楼高的山石,竟在嶙峋的假山顶端如履平地,直线朝那个方向跃去。
一号和二号则在山石间穿梭,身形很快隐没在绿枫之间,路曼拿出了那架手风琴,伯劳鸟比她矮很多,灵活程度却胜过皮百里,山猫似的跳到最高的那块怪石上,居高临下,光弓再次闪烁着对准远方。
那层层怪石之间,果然冒出了一道黑影,正是迟一婉,她惊惶向后看了一眼,头顶又被木石遮挡住,大约直直朝前方窜逃而去,远处高空投来的明亮光筒随之移动。
皮百里追得最快最近,一号和二号紧随其后,如同三只追捕兔子的猎犬,路曼将手风琴对准迟一婉消失的方向,正待按下键盘,忽地脑中一痛,冷意蔓延后颈。
是那团诡异的黑色触须。
路曼似有所感,面色一丝不露,还是向远处奏响了琴键,只不过稍偏了一点,那道音浪砸在两块大石之间,却没控制到人。
她暗自松懈下来,但事实上,就算路曼的攻击不偏移,也是伤不到人的,因为那条路径上根本就没有迟一婉。
皮百里三人追了半分钟,却再没见过消失的所谓迟一婉的影子,心知不对劲,可那探照光筒仍在移动。难道迟一婉还会隐身不成?
谁也想不到,真正的迟一婉此刻正在他们的身后,保持一段距离,跟随三名互助者向前移动,让他们都笼罩在移动的追光中,还误以为自己追对了方向。
殊不知,不是他们在追光,而是光在追他们。
——【回忆的祭奠】虽然能聚焦定位,但道具庞大,那照下来的光圈足有几十平米,在空旷地带或者简单地形中自然一览无余,可偏偏让迟一婉找到了怪石造景这种极度复杂的地方,她的确切定位反倒模糊了,故有可乘之机。
迟一婉收起了一只相机,是从林棋冰那拿来的摄像机道具。
就是这只摄像机贡献了刚刚的“迟一婉”的身影,再配合以真正迟一婉的行动,她们竟利用探照光骗过了互助者自己的眼睛。
正当皮百里回味到不对劲的时候,三人追逐小队竟离伯劳鸟已经有了大几百米距离,互助者联盟首领身边只剩下一个路曼。
他已经习惯,伯劳鸟是一名长于远程攻击的强者,崛起之初就以百步穿杨的蓝雷光弓将忏悔之城大洗牌,屠夫鸟的名号也是那时被冠上。
凡箭锋所指之处都是她的屠场,也是互助者们的保护伞,更别提那一身无人能敌的雷电力量,可以说在每一名冲锋的互助者心中,身后有伯劳鸟就是必胜的代名词。
可现在的伯劳鸟,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呀。
皮百里心中迸出不安的感觉,并且愈演愈烈,他蓦然转身,远处猝然腾起的蓝光映在眼瞳中。
“回防!”
在皮百里的吼声中,一道蓝色泛着乌墨色的雷光拔地而起,就像从大地劈向天空的闪电,那邪异的雷光落在伯劳鸟背后,转瞬与伯劳鸟体表防御性的银蓝色雷光触碰到一起,刹那间产生了巨大的爆炸反应。
“嘭!轰隆隆——”
宛如旱地生雷,一枚刺目的光球遮蔽了伯劳鸟和路曼的身影,众人耳膜都要被震穿,一号和二号都吓得顿住脚步,唯有皮百里向回狂奔,一跃竟跨过了三四座假山。
发生什么事了?
墨蓝色电光和银蓝色电光只相互抵触了一瞬,却在爆炸的同时由相斥变成了相融,它们开始互相侵蚀,朝各自的本源中涌动。
一层层电波向外荡开,银蓝色电光的力量明显更为磅礴,可坏就坏在,墨蓝色电光好像具有某种腐蚀效果,虽然大势上被银蓝包裹,但中央凝t聚的一小支尖锥,竟缓缓顺着银蓝色涌浪的核心逆流而上,朝本源推进而去。
光团中,那双漂亮的银蓝色眼睛逐渐睁大,眼白处如同洁白的洗笔盘,一点墨蓝色晕迹从眼尾向内染开,最终侵入虹膜,顺着中心流入双眼,瞳孔瞬间放大——
皮百里赶到附近的时候,光团的爆炸已是最后高潮,一阵横扫园林的霹雳光浪后,他在狂飞的树叶中睁开眼睛,然而此刻空气中不仅有落叶,还落雪般从天而降着片片硕大的羽毛,电光缠绕。他心中一沉。
假山上已经没有了伯劳鸟的影子,只有路曼俯倒在石头脚下,不知生死。
而半空之上,一件两米长的血皮羽衣舞动着,极度的华丽与极度的畸形,羽衣宛如螟蛉的长翼,顶端笼罩住一具矮瘦的身躯。
伯劳鸟的轮廓依然精妙,只是鼻子凸起如鸟喙,那双眼睛已完全变得扭曲,占了半张脸,蝗虫一样椭长方的形状,晴蓝纯色,没有眼白和眼仁的分界,如同古早漫画走入现实一样邪典到令人发麻。
她宛如风铃玩偶,已然没有了双腿,自腰部以下的肢体全然与羽衣融为一体,空荡荡地浮动着。
污染尘埃自周身凭空产生,又凭空落下与扩散,影响着皮百里等人的视觉和听觉,让他们看见扭曲的屏幕信号,听见破碎的干扰声音。
在互助者精英的惊恐中,伯劳鸟再度污染爆发了。
“啊——”
正当场面沉寂之际,伯劳鸟忽然抬起那颗非人的头颅,手臂一挥,银蓝色指甲电光氤氲,一道惊雷摩擦出鸟鸣般的噪响,划破空气直击假山一角,那里传来迟一婉的一声痛呼。
污染爆发并不意味着衰退,相反,这带来了更加惊人且不受控制的力量。
迟一婉横滚着从藏身处跌出,身上青烟袅袅,连头发都有点爆炸的意思,在地上扑腾了两下才勉强蹲起身。
互助者们正准备扑向迟一婉,可就在此时,一道道雷光如雨落下,砸在他们周围甚至身上,这是凶残的无差别攻击,除了皮百里能勉强招架一二外,一号和二号只能抱头鼠窜,衣服被飞溅的碎石划出一道道口子,狼狈不堪。
伯劳鸟悬于半空,那双蝗虫一样的蓝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冰冷而无机,她周身的污染因子几乎聚成了低空云,笼罩着所有人。
互助者们再也顾不上迟一婉了,他们甚至无暇对异变的领袖感到震惊,只能咽下恐惧,仓皇于挽救自己的小命。
皮百里顶着雷光逆行过去,他的双手因为惊惧而颤抖,甚至不敢直视那双蓝眼,目光落在没有动静的路曼身上,他找回了原本的盘算。
两秒之后,一支银蓝色的长戟出现在他掌中,上面刻有伯劳鸟的印记,是之前交托给皮百里应急之物。
长戟与羽衣在半空中相接,伯劳鸟的十片指甲雷光大作,羽衣不断鼓动,高高掀开一角,露出了她的右侧手臂。
被黑色触须拽倒在地上的路曼用余光瞄着,抑制不住地看向首领的右臂,又赶紧将脸埋回肘间,耳畔的呼呼风雷也掩不住她剧烈的心跳。
伯劳鸟的右臂上,竟刺着一片眼熟的纹身,那是之前没有的。
是李尔威的纹身。
她知道李尔威已经魂断实验室,但没想到竟是被伯劳鸟侵占了身体,而纪绿意、蔡甜和关锦琳想必也都是如此命运。伯劳鸟摆脱污染的方法,居然是占据或融合其他人的身体。
下一个……下一个就是她。
路曼压抑住全身的颤抖,祈祷着伯劳鸟最好赶紧爆炸,刚刚束缚她“晕倒”的黑色触须已经钻回地下,速速离去,连带她眼眶内的那一小团,也蠕虫般没入了泥土。
她终于知道林棋冰想做什么,以及正在做什么,这种明悟让她恐惧又兴奋,就像小鱼被大鱼吞吃时,从天而降的渔夫搅浑了河水,她希望她们打得再要命一点,最好能同归于尽。
在皮百里的倾力制约下,伯劳鸟身上的雷光没有扩散的趋势,但面庞愈发扭曲,整个人宛如一只人形大鸟,比剧本中的鬼怪更像怪物。
由于使用者的精神力量已然紊乱,那一丝感应从道具中抽离,遥远的楼院中,【回忆的祭奠】探照灯“铮”一声灭了。
而已经无人在意的角落,被炸成黑猴的迟一婉悄然爬起,钻进树林之中,朝着黑色触须牵引的方向狂奔,除了通体焦黑之外,根本没有受重伤的迹象。
“来了来了!”侯志躲在柱子后面,激动地拍打着沐朗的手臂。
昨日派对小队躲在一处亭台水榭后面,见迟一婉绕了过来,赶紧把她拽过来,见身上没有伤,几张白脸和一张黑脸对视在一起,都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冰淇淋呢?”沐朗问道。
迟一婉喘了口气,指了指后面,林棋冰这才缓步而来,面庞带着明显的疲色,刚刚使用污染核雷光与伯劳鸟角力,她实在消耗不小。
“拍下来了吗?”沐朗点点头,把手机还给林棋冰,伯劳鸟变异成羽衣鸟人的视频被放大录制,只是由于污染干扰,画面的噪点十分严重,明暗色块不均。
侯志深呼吸了一下,以拳击掌,振奋道:“真是痛快!这次那屠夫鸟就直接爆炸了吧?她都爆发不止一次了。”
“不会。”林棋冰冷静摇头,远处的树林顶端的银蓝雷光渐渐平息,“她这次还有人形,没有完全丧失自我认知,但估计是倒数第二次了,再来一次就是伯劳鸟的死期。”
这话她没说完,不管是伯劳鸟还是皮百里,都不会任由下一次爆发自然到来的,他们惦记着拖到结束剧本,拿到【卡苏的浴缸】,互助者联盟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作为储备粮的路曼怕是又危险了。
迟一婉拍了拍手上的黑灰,根本没用,林棋冰也不在意脏不脏,直接握住迟一婉的手,一道墨蓝色电光从迟一婉体内蹿回林棋冰身上,正是因为同源雷电的存在,伯劳鸟的银蓝色电光才没能劈死迟一婉。
“污染值上升了多少?能清除吗?”林棋冰看着迟一婉剥了一块绿色口香糖。
“也就五六点,除不掉,但是能活下来就行,谁管那个。”迟一婉毫不在意。
林棋冰点点头,看来这个方法不能常用,不过也没有常用的余地了,或迟或早反正在剧本结束之前,伯劳鸟的最后一次不爆发也得爆发,她和林棋冰都不会让对方平安回去,所以之后依然必有一战。
“走吧。互助者那边快结束了。”
任务进度是林棋冰这一方领先,同伴们此刻都有一个想法,或许林棋冰过本的天赋比打架天赋还要高。
昨日派对一行人朝晏府南边走去,那是通往大门口的方向,第三进和四进后院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但前院还没有全然看过。
除此之外,林棋冰已经集齐了三块镜子,【任务2-照镜】也该做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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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咱们还差一条绣有荷花的手帕。虽然后院没有,但前院怎么会有呢?那里是晏府男性的活动场所,谁能用一条绣花手帕?”
王老板边走边问,这木头呆子最崇拜强者,看向林棋冰的眼神已经分外炽热,他进昨日派对一是条件合适,二是欠了沐朗的情,只是没想到团长这个年轻女生如此强劲,竟然连续两次越级硬刚了伯劳鸟,且不落一丝下风。
林棋冰不以为忤,回答:“咱们之前看见荷花,都是在什么地方?”
“在晏府小姐住的楼院边上……还有,还有大老太太的屋子里,有过一卷荷花挂画!”王老板脑子转得很快。
“且不说临水楼院边上的残荷,刻意用荷花装饰的,只有大老太太的屋子,说明所谓的荷花手帕很可能是大老太太留下的物品,既然她原来的屋子里和孙女的闺阁里都没有,那么还可能在一个地方。”
“祠堂。”沐朗眼睛发亮,接道:“祠堂里不仅有祖先的灵位,一些重要的个人信物也会供奉在其中,可能就包括大老太太的荷花手帕。”
祠堂的位置,大约就在晏府二进院的中央,他们经过了一回,只是当时和互助者彼此提防着,谁都没来得及进去探索。
林棋冰一行人加快速度,忽地,她手机亮了一下,是外卖app的新消息提醒。
自从上次用app进行了超权限定位,那玩意就把林棋冰的下一次派单配送任务升级为地狱难度,她一直防范着,现在终于来了。
“骑手请查收,您的自t动派单任务已下达,请尽快前往目的地,剩余时间24小时。”
24小时?林棋冰挑了挑眉,并不相信外卖app会好心给自己放水,只怕它憋了个更大的坏主意。
“本单奖励为【电动车配件-驶入幻境的车灯】x1,超时惩罚为【深井溺水求生】4小时。”
本单目的地:若干年前,晏府灵堂,秋苓的棺材旁边。请骑手自行前往。
信息弹窗消失,变成了几行冷冰冰的订单记录,林棋冰只感觉天灵盖发凉,晏府已然破败,秋苓在内的小姐们去世已经是十几甚至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去哪找秋苓的棺材啊!
就算是利用app回溯穿越,也需要一个定点作为锚,她连确切的时间都不知道,更没记录过那条时间线的坐标,难道用脚去吗?
新出现的拼图碎片在掌心硌出痕迹,那是一块巨船的龙骨,银灰色,与上次拿到的船帆一样,印证着林棋冰配送过的所有“商品”,都是来自同一艘模型船的碎片。
“怎么了?”沐朗在身边问道,林棋冰表示过后再解释,一行人抬起头,晏府祠堂已经在眼前。
林棋冰一行人走了过去,祠堂是一座庄严整饬的建筑,门是关着的,没锁,推开来露出里面深而阔大的黑色空间。
一行行烛台宛如夜间的树枝,没有一点火光,显得后面的画像和灵牌影影绰绰,他们宛如进了十方阎罗殿,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
各自打开手电筒,他们这才看清祠堂像是被人打砸过,灵牌倒了一半,画像也有被撕破的,靠后的一幅倒霉的先祖画像上还布满枪眼,像是被人当成靶子,用来射击取乐过,其中几枚枪眼正中画像额心和两只眼睛,都变成了黑洞。
林棋冰看过去,算出那个位置可能是大老太太那辈或者上一辈的晏府当家人,她走过去。
那里被破坏得很严重,祭祀用的金银器和宝物被拿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铺在供桌上的布,供碗被掀翻在地。
“之前的几个院子里没被抢砸得这么严重,这是为什么?”侯志不太明白。
胡九万点了点脑袋,说道:“傻啊,那年头兵荒马乱的,能打进这种宅院的不能是乱兵,大概是军阀或者大土匪,他们占了晏府多半是想自个体体面面住进来,后院自然留给自己家的子女、姨太太和心腹家眷什么的,所以不会拆了屋子去卖钱,里面原本的东西也会保留。”
“祠堂就不一样了,只听过占了屋子住进来享受的,没听过抢来别人两三百年的祠堂换成自己家祖宗上供的,又不可能供晏家祖宗,所以干脆祸祸掉,反正是缺德么。估计晏府祖宗看见自己后人败家吸烟膏子,也不愿意挂在这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阵沉默,林棋冰走到供桌前面,在布帘子侧面发现了几只翻倒的盒子,一般式样。
第一只被踩碎在中央位置,捡出来几张破纸,竟然是最后一个朝代的某皇帝写给晏家第一代祖宗的御笔信,大概是勉励问候之语。
还有几只则放了一些老物件,扳指或者玉圭,还有马骨雕的小茶碗之类的,大约都是有渊源的私人物品,或者留给后代瞻思的爱物。
而在最侧一只丢了盖的盒子里,赫然是一方绣着荷花的手帕。
第177章
林棋冰捡起了荷花手帕, 上面绣的仍然是一片风荷,粉红色的菡萏盈盈而开,比大老太太屋子里的含苞荷花挂画更加绚烂, 不知为何, 她莫名认为手帕和画上的是同一池荷花, 而且出自一人之手。
拿到荷花的瞬间, 系统提示音响起——
“主播【林棋冰】已获得线索道具荷花手帕(1/1),请【昨日派对】团队即刻派出一名主播,完成【任务2-照镜】的最终环节。”
手持贵妃镜、镜子碎片以及画盒镜子被放在祠堂地砖上,摆出等边三角形,林棋冰拿着荷花手帕站到中间,四周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说要将三块镜子置于特定位置,然后派出一人开启四人游戏吗?难道不是这么摆的。
“立起来试试呢?”沐朗提议道。
三块镜子被立起来,正对着中央的林棋冰,可还是没有动静,林棋冰想了想,将它们依次重摆了一遍,分别作为四边形的一角,且彼此垂直,去映照上一块镜子的影像。
做完这些, 她自己则站到了四边形的空缺一角,面对第一块镜子的侧缘,而第三块镜面恰好正对她本人。
出奇的是,那些原本映出过鬼影的镜子, 此刻都空无一物,林棋冰手中的帕子凉而滑,让人心里发痒, 忽然,周围的场景改变了。
庄严的祠堂场景消失,她置身于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那三块镜子,它们同时碎裂成光点,又聚拢成三道虚影幻象,是三位年轻的女子。
第一位也就是贵妃镜幻化出的那个姑娘,穿了一身鲜红的嫁衣,整个头颅都被红盖头罩住,流苏垂在她胸前,她端庄坐于圆凳上,低泣无声,像极了一份托在红喜盘上的礼物。
第二位姑娘站在原本镜子碎片的位置,如无意外的话,她是最小的女儿冬榆。冬榆穿了一件很薄的纱绸袄裙,衣服上没有任何纹绣,头发间只插了两枚银珠花,较之原来十分朴素。林棋冰注意到,冬榆的肩上挎了一只大大的包袱。
第三位姑娘是画盒镜子的那一位,个子最高,打扮和冬榆相差不多,也是纱绸料子的裙裳,只是款式和发型比冬榆还要简单,一缕碎发从额角落下,有些狼狈,她鼻尖有颗痣,看上起很喜气,神情天真而茫然。
按照林棋冰之前的构想,除了已经确定身份的冬榆,第三位画盒姑娘应该是大老太太的直系后人夏荻,第一位红嫁衣姑娘按照排除法则是秋苓。
可是现在的站位一共有四个角,那么握着荷花手帕的林棋冰又是谁?难不成还少个人?
林棋冰没等多想,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咯咯笑声,从红嫁衣的抬头下面传出来,红嫁衣扬了扬手,活泼道:“咱们来玩捉迷藏呀?指到谁,谁就当鬼!”
这不是商量,而是开幕,没有人应是或否,三名鲜妍的女孩子僵僵转过身,很缓慢地抬起手臂,留长的指甲嵌在食指末端,显得很尖。
林棋冰恍然领悟,恐怕是被指最多的人要扮鬼抓其他人,只是不知抓鬼和被鬼抓哪个更可怕一些。
三条僵直的手臂都已抬起,红嫁衣指了林棋冰,冬榆指了红嫁衣,画盒姑娘马上就要指过来,她的手在林棋冰和红嫁衣之间,还未做出决定。
林棋冰立马指了红嫁衣,而下一秒,画盒姑娘的手指也朝向了红嫁衣。
红嫁衣的笑声爽脆到歇斯底里,连连拍手:“好,好,我第一个!”
说完,一阵阴风袭入这片黑暗境界,姑娘们的身影逐渐隐去,林棋冰伸手不见五指,感觉这里只剩了她自己一人。
过了两秒,几道欢乐的笑声从不同方向传来,似远似近,带着回音,“来呀来呀”“来抓我呀”“我在这儿呢”。
林棋冰感到身后被吹了口气,一回头,一抹大红色从黑暗中扑出来,凤裙银袖之下,十根泛着青白的葱指如钢似铁,直直凿向她的面门。
红嫁衣面覆盖头而来,被林棋冰侧身躲开,一击不成又消弭在黑暗中,没过一刻,又从另一角度忽现来抓。
这情境像极了年轻姑娘们嬉笑作乐,只是抓人的真是索命厉鬼罢了,林棋冰辗转挪腾,但凡被红嫁衣蹭到一下,身上就一阵青烟腾起,留下一块死白色的印记。
她调头就跑,却难以敌过红嫁衣的速度,眼看就要被抓住,林棋冰忽然闪身调头,从红嫁衣前伸的双臂下钻了过去,兰香馥郁的红绸婚服下,她竟嗅到了一股冷而潮的死气,擦过去的身体也是冷而僵硬的,是尸体。
林棋冰没跑几步,就在黑暗中撞上了另一具身体,是冬榆,冬榆身上没那么凉,但林棋冰还是冒起一阵青烟,最终以红嫁衣抓到冬榆告结。
冬榆自然不会被红嫁衣怎么样,两人只是互相打闹片刻,就叫回了画盒姑娘,连带林棋冰四人重新站成四角,又开始一轮指点。
在林棋冰的数量操纵下,第二轮被指中的是画盒姑娘,被抓的还是冬榆。第三轮被指中的是冬榆,被抓的是红嫁衣。
就这样如此t往复了四五轮,林棋冰明显感到体力不支,身上的死白色印记已然斑驳遍布,整个人像被烧伤了一回似的。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第六轮,四个人又站到一起,这次红嫁衣又指了林棋冰,冬榆指了画盒姑娘,画盒姑娘指的是红嫁衣。
而林棋冰稍慢半步,在三道冰冷的视线中,缓缓抬起胳膊,指向了自己。气氛顿时凝固下来。
规则并没有规定不能指自己,现在林棋冰身上有两票,她必须是下一轮的抓捕者。
就在刚才,林棋冰忽然明白了这个“四人游戏”的本质,必须有人支付“死掉”的代价,这个游戏才能结束,而结束方式有两种。
四个里面除了她都不是人,也都不会死,所以,只有被鬼抓住的林棋冰才会死掉,这是第一种,结束也意味着通关失败。
第二种则是有一定概率的破局方法,那便是林棋冰做鬼,有了“鬼”的身份,她抓住的真鬼才可能会“死掉”,才能结束这个无尽的轮回。
第六轮很快开始,三道女子鬼影瞬间消失,林棋冰在黑暗中奔跑,像只没头苍蝇,跑得腿都酸了,却连那三姐妹的衣角都没看见一片,只听见飘飘忽忽的嬉笑声。
林棋冰亦有应对之策,她拿出那只探测盒子,投注精神力量,屏幕很快亮起,三枚微弱的光点浮现而出,由于鬼怪领域的影响,光点有些断断续续的,轨迹也凌乱到难以判断。
高星剧本就是这样困难,不能光凭蛮力和硬想,都是身藏各种高级道具和偏门专精的主播,自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哪怕多争取到一丁点信息或时间,都有可能换来生机。
林棋冰盯住其中一枚光点,脚步一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黑暗中。
她飞快略过一层层阴影,一阵寒凉阴气擦身而过,林棋冰扭身去抓,却被对方次次躲开,宛如猫戏老鼠,扑得最近的一次也只摸到一角绸缎绣金银线的裙子,裙下的绣鞋踮着脚尖,一忽而就掠走了,快速朝右前方消隐而去。
谁知这正中林棋冰下怀,探测盒子屏幕上,另一颗小光点刚好隐现在对方的跑路轨迹上,那两厢阴寒鬼影迎了个满怀,倒是没撞在一起,而是影子交融错了过去,到底停滞了片刻。
林棋冰已经箭步跃起,掌下一抓,果然抓住一条骨骼密实的手腕,赫然是那鼻尖带痣的画盒姑娘。
“真鬼”被“假鬼”捉住的瞬间,几声尖笑在四面八方响起,林棋冰眼前一晕,手中的腕子倏然消失,再看清时,她和三个鬼姑娘已经重新站在四角位置。
“恭喜主播【林棋冰】完成【任务2-照镜】,现在开始发放任务奖励。”
系统话音落下,三个鬼姑娘的身形一晃,瞬间转过身盯着林棋冰,周身的凉气从阴怨变成了哀愁,她们齐齐安静下来。
“请主播选择一段梦境进行游览,梦境分属不同剧情支线,每一段都含有剧本关键线索,务必仔细考虑。”
“3、2、1……”
林棋冰本来想选自己,她太想知道缺少的那个人是谁了,但系统却显示选择无效,看来只能在已获得的镜子中选择对应故事人物了。
想了想,她走向了比较有可能是秋苓的红嫁衣,毕竟身上还背着个配送任务,目的地是秋苓的棺材,或许能在梦境游览中恰逢其地。
红嫁衣端庄地待在原地,任由林棋冰步步靠近,而其他两名姐妹倏然消逝,黑暗空间中只剩她们两人。
林棋冰停住脚步,右手斜向上抬起,稳稳托住红盖头底角的坠珠,丝绸冷滑,盖头被她轻而缓地撩起,一阵馥郁香气涌出,露了后面那张白润的俏面。
很美,但有些陌生的一张脸。
林棋冰心下微惊,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在所有露过相的年轻女鬼怪中,反倒是最开始的溺井美人面不在三姐妹之列,她到底是谁?
没等林棋冰细想,红嫁衣凝望着她身后,微微扬唇露了个带着苦意的笑容,说道:“……我漂亮吗?”
紧接着,天旋地转,林棋冰站稳脚跟时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闺房中,正是临水楼院中红嫁衣的卧房。
这里的陈设比林棋冰见到过的更加繁复,红嫁衣手持贵妃镜自视,身披凤裙,珠翠将人衬得熠熠生辉。
然而她的脸被涂得如墙一样白,凝血似的艳红点在唇上,整个人不似活人,倒像是瓷烧彩画的俑偶。
这句漂亮不是问林棋冰的,因为哪怕透过镜子,红嫁衣的眼睛也不在林棋冰身上,而是瞟向另一个位置,那里空无一人。
林棋冰明白了,这是红嫁衣婚礼当天的回忆,自然有姐妹家人和仆从在闺房中陪伴新娘,只是林棋冰只能看见红嫁衣一个,其余配角都是隐形的。
“夏荻姐……自然是最好看的。”
一个稍显脆嫩的声音凭空响起,虽难掩愁绪,但和冬榆的笑声很像,林棋冰微微一怔,红嫁衣竟然不是秋苓,而是夏荻吗?
果然,之前做游戏时,林棋冰就察觉到冬榆娇憨,画盒姑娘天真沉默,而红嫁衣则爽利泼辣,的确是红嫁衣更符合鬼怪梦境中夏荻的性格。
而且在已知的晏府小姐中她最年长,按理说最早成亲,死于婚嫁的是夏荻也符合规律。
夏荻不再揽镜自视,而是垂眉叹了口气,眼角的泪水洇出即干,应该是一旁的人帮她擦去了,“我这一去,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们在家里好好的,实在不行,就,就……”
“怎么不能再见?”冬榆的声音有些悲痛,见不得姐姐如此灰心,她强自忍声道:“你嫁得又不远,我们怎么都方便去看你。只是你不能放弃自己,往后说不定还有转机,你必得,得活下去……”
“千万不敢来看我!”前一句还硬气,夏荻终于绷不住了,两行珠泪自脸颊滚落,洇湿了粉妆,咬着嘴唇几乎背过气去,良久才大放悲声:“活下去?”
胭脂罐子被砸在地上,扑开一滩红粉,沾上了红绣鞋,夏荻指着自己,抽噎不止:
“嫁给……嫁给乱军头子当……当小老婆……我还怎么活得下去……”
林棋冰眉心一皱,看来到这个时候,晏府已经败落到了极点,内无支撑外无庇护,只剩个诗书传家的空壳子,新政府派系里无门无路,男主人吸烟膏子吸得身破名败,那夏荻几个未嫁的美貌小姐,几乎是荤羊肉块上头一道被宰割的脂膏了。
如若军阀官员之类向晏府求娶闺秀当姨太太,晏府是不敢反抗的,或加之一点贪婪,更是无法回绝,可在封建旧家庭的观念中,又何其屈辱。几代积家娇养的女儿,又因几代不修而被付了出去,冤孽横生。
未及夏荻哭够,闺房里啜泣声响成一片,偏偏这时,楼阁外唱响了接亲伙计的念词,拿腔作调:“十月初六,连枝好合,红花驾马,请速妆成——”
屋内空气一窒,夏荻呆坐在凳子上,脸上的脂粉被一层层重新补好,手里被塞了条红手帕。
正待出阁时,院外忽然喧闹起来,林棋冰本以为是送嫁和旁观的人在热闹,可是没一会,喧闹变成了吼骂,愈演愈烈。
“嘭——”一声枪响,晏府静了下来。
闺房里一阵脚步声忙乱,夏荻站起来不知所措,没一会,她的目光落在面前,“怎么了?”
虚空中传来冬榆惊恐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丫鬟说,哥哥吃多了烟发昏,去府门前闹,说是不肯嫁妹,爹拦不住,就和接亲的匪兵打起来,那当官的生起气来,把哥哥一枪打死了!”
彻底乱起来了,再没人顾得上夏荻姐妹们,林棋冰听见仆人的嚷嚷声,说晏府唯一的少爷被打死了,又说有丘八闯进府里,把老爷抓起来了,一时间最多最惶恐的声音就是:晏府,是不是要没了。
夏荻的脸色隔着粉也能看出灰暗,她呆坐回去,半晌,忽然起身抓住空气,林棋冰猜那是冬榆的手,摇晃着,“疯了,都疯了……”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盯视道:“冯章呢,他和二叔提过亲,你若是去找他,他会不会管你?”
“会……”冬榆的声音发着抖,这才承认,“爹还没同意我们,他和我约好了,今晚,今晚在后园子里见……”
夏荻一抬头,眼中重新焕发了神采,“别今晚了,现在就走!再待下去连你们也保不住!快叫邓妈妈收拾些东西,你和秋苓带上杏儿趁乱t赶紧走!求冯章带你们出城去!”
“那我去叫秋苓姐,她在佛堂,可你呢。”冬榆的声音恋恋不舍,夏荻手上凭空落了滴泪,“你得和我们一起走啊。”
“我不走。”夏荻掰开空气,将手抽回来,向外一推,“他们聘的是我,我横竖也走不了,要是我也跑了,不仅你们难逃出去,连二叔也真没命了。若是以后还有晏府,你们觑着再返回来,若是不成,改名换姓也是值得的。去吧!”
林棋冰站在原地,看着夏荻从桌上拿了只红漆盒子,像是聘礼中的私赠,封条都没摘过,塞给空气中看不见的冬榆,盒子消失了半角。
相拥而哭后,脚步声纷乱地远离了闺房,夏荻静了一会,大约两刻钟,外头的乱声越来越近,有家丁反抗被按着打的声音,有仆人磕头求饶指路的声音,然后是临水楼院的大门被砸动的声音。
“八夫人,我们接你回新家啦,你莫害羞,把门开开,别让新郎官等急了啊!”一阵粗痞的笑声,院门被敲得梆梆响。
林棋冰站在一旁,只见夏荻的表情竟释然了,她微微一笑,抬头望了一眼,扯下房内的红绸,一端打了个结子抛过房梁,拽紧另一端后,借力站上了那只圆凳。
林棋冰不忍再看,默默侧了侧身,余光里,那道红影子蹬翻了圆凳,挣扎片刻后,头颈垂折下去,脚尖向下一动不动了。
画面顿时消散,林棋冰耳边回荡着门被踹开的声音,她最后忽然想到,怪不得做游戏时,红嫁衣总是踮着脚的。
祠堂里仍然昏暗庄严,做过纸靶子的画像垂眸看着林棋冰,她还站在三块镜子的旁边,它们已经不再映出任何影像,变回了普通物品。
手中的荷花帕坠地,被沐朗捡起来,林棋冰面色平静,和同伴们说了一遍刚才的所见所闻。
“瞧瞧,这叫什么事啊。”叶老板吸了吸鼻子,其实她眼里没有泪,就是略微有点共情了。
“那现在都明白了,大概是卡在旧朝廷没了的时间点,晏府一连败了几十年终于败到根子上,所以夏荻被胡乱嫁了出去,不过截止到那一天,秋苓和冬榆都还活着,并且逃出了晏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迟一婉探过头来,“对啊,那跳井的美人面是谁呢?冰淇淋面对的三个鬼姑娘里面没有她,莫非冰自己扮演的就是美人面?”
“夏荻和冬榆都对上号了,现在还差秋苓,还有一个可能存在的X,对应的脸是美人面和鼻尖痣。目前的最后一个问题是,X是谁?三姐妹的对话完全没提到过她。”
“会不会并非同一辈的人?我还是很介意大老太太,那颗夜明珠的事还没着落呢。”
“难道鼻尖痣是秋苓,美人面是大老太太年轻的时候?”
“不能吧,听林姐的意思,鼻尖带痣的那个高个子姑娘看着很天真,可第二次鬼怪梦境里,秋苓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性格成熟,怎么也搭不上啊。”
“不管她俩谁是谁,美人面到底为什么跳井?大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晏府总体富裕,离绝路还有一段呢,秋苓的话也该跟冬榆一道逃走了,就是后来跳井也跳不进晏府的井。”
就在主播们争论之际,林棋冰正在敲手机,有了二三十年前十月初六那天的时空坐标,她可以梦境回溯,回到晏府破家的那一天,看看秋苓之后到底为什么而死,也好把拼图碎片放在她棺材里。
订单剩余时间还剩二十小时,她着急。
林棋冰刚点开历史地图,还未选择回溯,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响了——
“各位主播请注意,现在开始发布【任务3-上元夜宴】。”
【任务3-上元夜宴】
描述:三十三年前的上元节,晏府有一场热闹的宴会,月明灯华之间,欢笑声阵阵回荡在夜空中,至今令人难以忘怀。
开启条件:根据灵盘指引,找到藏在晏府之中的女儿尸骨,并帮其葬入族坟,请先将骸骨移入盒中,再为其誊写名牌灵位,完成任务即可游览上元夜宴。
*备注:任务完成后,将即刻开启狂欢时刻,请主播们做好准备!
第178章
字幕落下,林棋冰等人中间忽然出现了一只大木盒,里面用麻布垫了一层,还有一只斑驳的木头盘子,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墨字,中央嵌着一支黄铜长针,针柄根部有一处勺子般的凹陷。
长针上还刻着一个数字,是繁体字的四。
“这是什么意思?盒子是用来装尸骨的,那这个灵盘……它看上去很像罗盘,难道能指引方向吗……”
“不会是……让我们进行类似笔仙的通灵仪式吧?”
“互助者那边是不是也有套一模一样的。”
“机会只有四次。”
林棋冰向祠堂外看了一眼,剧本世界又是傍晚时分,阴黄的天幕下,屋檐挂着的铜铃宛如一道道黑线,远近各处的古楼变成灰暗的色块,木竹森森。
“先吃饭吧。然后轮流睡一下。”他们储藏的食物还够吃一顿半,倒还不渴,只是倦意随暮色上涌,不管灵盘仪式也好,狂欢时刻也好,都需要大量精力应对。
各自吃了半饱后, 集体睡眠时间被鹅绒枕头缩短至一个小时多, 主播们起身的时候已是夜初,晏府的夜晚没有月亮,只有幽怨的风声。
一行七人围坐在灵盘边,祠堂门被半掩着,林棋冰指了指灵盘铜针上的凹陷,上面刻了一个繁体字的“泪”。
“好像要把眼泪滴在这里。”
众人眨了眨眼睛,一时要哭还真哭不出来,沐朗往前膝行了半步,“我试试。”
说着,他将脸凑在灵盘正上方,用一种如泣如诉的目光看着林棋冰,林棋冰有点发毛,无来由地产生一种抛弃了小猫小狗后的难受劲。
也不知道沐朗到底用什么场景找到了感觉,没到半分钟,那双琥珀色眼睛就潮润起来,水膜凝聚成泪珠,顺着眼角先后落下,其中一颗准准掉在铜针凹陷处,微微发亮。
泪珠之下,数字四变成了三。
沐朗面无表情地坐了回去,旁边侯志竖了个大拇指,“影帝啊,哥们。”
没等他说完,黑暗中,那灵盘蓦地亮了起来,散发出冷色的暗光,一道鬼魂出现在它正上方,通体短衣布裤,像个小厮,嘴巴是一枚竖椭圆形的黑洞,小厮青白色的脸转向沐朗。
是要问他问题吗?
沐朗正要开口,灵盘上的黄铜长针却自动旋转起来,灵盘刻的墨字分为内外两圈,内圈字头朝外,外圈字头朝内,长针停在其中一个位置,内圈字是“生前不知道”,外圈字是“拔掉右边人的一百根头发”。
显然,外圈字是沐朗被要求做的事情,只有支付了代价,那鬼魂才会回答他的提问。
沐朗右边的侯志打了个激灵,他的头发茬很短,一时间竟没有工具,还是王老板友情提供了一把钳子。
侯志简直后悔坐在他右侧,说不出来谢谢,钳子扔给沐朗,眼睛一闭,“别拔发际线啊。”
一簇簇拔速度快,但是容易扯下来头皮,一根根拔比较安全,但分外难熬。在让侯志长痛和短痛中,沐朗选择了折中之道。
一小撮一小撮的短发落地,挂着小白粒的毛囊根,亏得没见血。
侯志只来得及发出头一声痛呼,后面“嘶嘶”抽气着还没喊出来,就听沐朗说:“好了。”
他这才侧翻在地,抱着脑袋嗷嗷叫起来,但好在原本头发茂密,沐朗选的几块都不在一起,摸上去并没有秃迹,只是头皮火辣辣地痛。
灵盘的黄铜长针缓缓归于原位,“大冒险”已经结束,现在轮到沐朗问鬼魂的“真心话”了。
既然要寻尸写牌位,那无非是确认尸体所在地,以及辨识死者身份。
“唔……”沐朗顿了下,内圈墨字是有“生前不知道”这个选项的,虽然不知道本身也代表信息量,但一个小厮鬼魂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反而没办法倒推,他必须谨慎提问。
直接问需要迁坟的晏府小姐是谁?万一小厮不晓得小姐的闺名呢。
那么问晏府小姐的尸骸在哪里?任务都说了尸骸是藏起来的,他知道的概率就更小了。
“据你所知,晏府哪一位小姐确定已经去世,但没有正常落葬?”沐朗问。
小厮鬼魂没有任何表情,黑洞似的嘴巴仍张着,灵盘上的黄铜长针再次移动,转过半圈,指向了大写的数字二。
二小姐?
小厮的鬼魂消失了。
“二小姐不是秋苓吗?”迟一婉看向林棋冰,t“不对,之前说过,夏荻秋苓冬榆之外,还缺少一个人,或许晏府一共有四位小姐才对。”
林棋冰说道:“按春夏秋冬来排的话,前面可能有一位没露过面的春某小姐。”她眸光忽然一动。
“不过未必是这样排行,因为夏秋冬三人是团长见过实体的,的确从大到小,但那位可能存在的春小姐不一定是老大,万一晏府第一个女孩就是夏荻,只是恰好出生在夏天呢。”叶老板思索。
“再来一盘吧。”胡九万说道。
林棋冰点点头,体内黑色触须从心脏探出,上行至脸皮下方,泪腺附近位置,两次按压后,右眼瞬间盈满了泪水,断珠般颗颗落下,砸在黄铜长针上。
数字从三变成了二。
侯志忍痛继续捧哏:“单眼落泪,强啊林姐。”
又是一阵寒气,灵盘上方这次出现了一个穿褐色素绸褂子的老妈妈,发髻插了两根银簪,看着比之前的小厮更体面一些,像是仆人中的管理层。
老妈妈每一根皱纹上都沾了寒霜,双目凹陷如坑,慑人地看向林棋冰。
黄铜长针无风自动,移到了外圈的一处,写着“喝自己的血”。
林棋冰毫无波动,直接将一节手指放在犬齿下面,配合着钢针般的黑色触须,一滴滴血很快自指腹渗出,还未接触到口腔外的空气,就洇入了喉舌中。
咸的,带着令人不适的铁锈味,余味有一丝甜。
随着更多血液被林棋冰咽下,黄铜指针很快复原归位,她的手指在离开嘴唇的一瞬间被邪祟愈合。
林棋冰低下头,越过老妈妈鬼怪悬空的脚,灵盘内圈写的字大多比较模糊,比如“是”“否”“不知道”还有“南方”“西北方”等。
刚刚沐朗的提问印证了这一点,鬼魂不会直接开口回答,所有问答都通过灵盘交互。
“晏府有一位小姐,名字叫春……”林棋冰微微抬头,直视着老妈妈鬼魂,继续说道:
“名字叫春杏,对吗?”
话音未落,众人皆惊,齐齐看向林棋冰,就连直播大厅评论区也热闹起来——
“什么什么?冰神为什么会这么猜?有剧透的吗。”
“前面的带带脑子,这是积分猎夺赛的新剧本,观众也没看过的好吧?”
“春杏……杏儿?我的天呐,杏儿不是之前鬼怪梦境里林姐扮演的丫鬟吗。”
“我就说一个傻丫鬟为什么反复出现在梦境里,都出现三次了,冬榆逃跑也带着她。”
“OMG!忽然想起来了,从来没有人正面说过杏儿是个丫鬟啊啊啊啊啊!!”
灵盘之上的鬼怪老妈妈寒着一张脸,黄铜长针缓缓旋转,最终停留在内圈的“是”字。
是。
杏儿的全名叫春杏,那个傻丫头居然就是众人视角内一直缺失的那位晏府小姐。
怪不得晏二老爷不爱和杏儿说话,怪不得夏荻姐妹一直带着个傻丫头,怪不得秋苓不让夏荻随便使唤她。因为杏儿根本就不是丫鬟!她只是因为呆笨而被姐妹们嫌弃罢了。
老妈妈鬼魂消失了,祠堂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春杏为什么会是个傻姑娘呢?”迟一婉不解,“总感觉背后有原因,而且对于剧情很重要。”
胡九万神神秘秘,“会不会是小时候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被魇着了,从此就被吓傻了……而晏府的衰落也和那件事有关。”
难不成晏府的败落另有秘密?沐朗摇了摇头,“不太像,感觉他们家败掉就是历史背景原因,再加上后代不成器,怨不得别人,就是他们不思进取的责任。”
春杏的事被暂且放下,但总归林棋冰能将四张脸大体对上了,红嫁衣是夏荻,冬榆是冬榆,鼻尖带痣的画盒姑娘和溺井美人面其中一个是春杏,另一个是秋苓。
按照神韵来看,还是窈窕聪明相的美人面更像秋苓,而天真的鼻尖痣更像春杏——或许春杏也是大老太太那一房的人呢。
“先等等,如果家里发生大事的话,家谱应该有记载才对。”
“对哦,就算夏荻被迫嫁出去当小老婆这种难堪的事不记,春杏变傻的事会不会记录下来?”
“悬,那个老古董时代的家谱连酸带臭的,怎么会记女儿的名字?不过找找晏府衰落相关的大事也是可以的。”
胡九万站起身,经过林棋冰点头后,钻到供桌下面的那对杂乱物中,出来时头顶挂了两道灰絮,手中拿了个纸页枯黄的本子,竖排繁体毛笔字写的,正是这一府的家谱。
他读繁体字费力,还是林棋冰接过去,从后往前翻,果然家谱上并未记录过春杏姐妹四人的名字,只说最新一代里,晏府长房有两女,二房有两女一子。其中长房的爷爷辈大老太爷本身是过继的嗣子,过继后二老太爷才作为老来子出生。
“就是说,晏府的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也就是夏荻她们的爷爷辈——原本不是亲兄弟,而是又隔一层的堂兄弟。但由于两人是礼法上的手足,所以一直并府而居。大老太爷生了大姑太太和晏大老爷,二老太爷生了晏二老爷。大姑太太、晏大和晏二也是礼法上的堂表亲。事实上他们的血缘都应该再多加一个堂字。”
叶老板微笑道:“懂了,就是古代那种没儿子硬要的传统。”
“先说晏二,他算是晏府父辈中的当家人,只是后来仕途不济,朝廷还没倒他就没官做了。晏二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应该就是秋苓冬榆,还有夏荻出嫁那天被打死的少爷,也就是那个躺在床上吸烟膏子的年轻人,可能和叶老板背后贴着的年轻男鬼是同一个。”林棋冰看了眼叶老板。
“晏大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他的存在感不强,并没有晏二那么精干,亲生孩子也只有一个女儿,应该是夏荻。”
侯志马上问:“那春杏呢?不是说长房有两个孙女吗?”
迟一婉灵机一动,“莫非春杏不是晏大或晏二的女儿,而是和晏大的亲姐姐大姑太太有关?”
“是的。”林棋冰点头回答,“这里面隐晦地提了一笔,大老太爷的原配是按察使养女,早亡,只留下一个多病的女儿,即晏大的姐姐大姑太太。而晏大是续弦生子,顺便一提,那位续弦夫人是和大老太爷一道寿终正寝的,大老太爷那一辈已经全去世了,大老爷那一辈也只剩他们兄弟俩。”
“由于多病,大姑太太一直没有出嫁,而是由家里做主招了一名赘婿,也分有家产。不幸的是,大姑太太夫妇青年时就病逝了,亦留下一个女儿,亦是多病,于是归了晏大执掌的长房一并抚养。这个描述应该指向春杏。”
沐朗察觉到了用词的暧昧之处,“多病……就是智力不正常的意思吧?而且是遗传的。家谱里不好明说,只能用春秋笔法。”
“应该是这样。”林棋冰同意,“不过我见过春杏的鬼魂,不算智力残疾,只是显得迟钝而天真,再结合夏荻三姐妹对她的交流,春杏应该比正常人憨,还是会说话会思考的。”
祠堂的黑暗中,沐朗很小声地说:“又回到大老太太身上了,荷花手帕是她的,消失的夜明珠是她的,春杏这个被隐去的旁观者也是她唯一的血脉。好多事都和她有关。”
“她是怎么死的来着?”迟一婉问。
林棋冰看了眼家谱,说道:“只说是嫁过来不到两年即意外暴毙,没写详细原因。”
“怎么听着并不像意外呢。要不接下来问问?”
叶老板看了眼灵盘上的数字,摇头道:“别了吧,还是先专注于晏府小姐的尸骸,就算大老太太的死有隐情,也不在现在这条线上。”
林棋冰等人静了静思绪,又重新围坐在灵盘附近,这次贡献眼泪的是侯志,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脸皱成了腐竹,这才挤下一滴泪。数字从二变成一。
出现在灵盘上的是一名结实的家丁,一看就无缘后院的那种工作特性,侯志的脸垮了垮。
黄铜长针旋转,指向了内圈的文字“拔掉左边第二个人的一颗牙”。
左边第二个人是胡九万,他打了个哆嗦,侯志也惊呆了,“要是放弃会有什么后果吗……”
空气陡然冷凝下来,家丁鬼魂凝视着侯志,大家互相对视一眼,这个代价太大了,可机会只剩下两次,就当林棋冰抬起手让侯志放弃时,胡九万颤巍巍地张开了嘴,指了指一侧后槽牙,“来吧……最后那两颗是假牙冠……”
多亏胡九万的假牙救了命,那颗人造牙冠被钳子掰掉,胡九万小小地痛呼了一t声,随即脸色回复正常,捂着腮帮子哼哼两下,又被侯志掰开嘴检查一回,到底问题不大。
“晏府原本嫁出去做姨太太的夏荻小姐,排行第几?”侯志问出了沉吟已久的问题。
众人精神一振,家谱并没有提及夏荻姐妹们的齿序,这直接关系到他们所寻骸骨的身份问题。
黄铜长针慢悠悠地移动,最终又一次停在了外圈的大写数字二上。
果然是夏荻!
夏荻自尽后晏府已经破家,自然没人会好好处理她的尸体。
那么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夏荻的尸骸在哪?临水楼院的闺房他们去过,里面并没有,难不成是被随便埋在园子的某个角落了?
最后一次通灵机会还是给了林棋冰,一滴泪落下,黄铜针上的数字彻底消失,站在灵盘上的鬼魂是一名身穿旧式军装的男人,面容阴森,衣襟上挂了几枚沾血的银耳环,像是从丫鬟仆妇耳朵上扯下来的。肩上扛着一把枪,枪托上沾满了血迹,必定用那铁家伙砸过别人。
大约是随从来接亲的军痞,进入晏府一顿打砸后,或许死于晏府仆人的反抗。
主播们的眼睛冷而亮,最后能接触到夏荻尸体的,很可能就是这帮闯入闺阁的军痞,夏荻尸体极大概率经过他们的手,最终随便扔哪去了。
可以直接问对方尸体在哪了!
黄铜指针再一次动起来,它充满恶意地抖动着,转了好几圈,最终在“切掉自己的一节手指”处减速。
林棋冰表情有些凝重,看了眼自己的尾指,暗暗松了口气,且不说主播们因为剧情受的伤,在通关后基本都能消除,就算消除不了,邪祟也能一定程度上修复伤口。
指针看似要停了,却偏偏没停,经过短暂而漫长的滑动,竟滑到了旁边的文字上,“挖掉右边人的一颗眼球”。
她右边坐的是沐朗。
空气一窒,同伴们看向沐朗,纷纷在心里大骂这鬼盘子,迟一婉不可置信地说:“要不算了吧,这也太……”
当着所有人的面挖掉沐朗的眼睛,别说看了,他们连想都不敢想,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团长,咱们已经掌握很多信息了,要是沐朗的眼睛长不回去就糟了。”王老板劝说道。
谁知,沐朗转过头来,忽然笑了一下,往林棋冰旁边坐了坐,蓝瓣军刀在手指间转了一圈。
他微微旋身,脸偏在林棋冰面前,将刀刃凑在脸上,刀柄对着林棋冰,琥珀色眼瞳上抬,认真道:“挖哪边?”
侯志坐不住了,想从身后逮他又怕碰到,只能苦劝:“哥们你冷静一点……林姐,林姐你千万别当真……”
林棋冰扫了沐朗一眼,对方仍笑盈盈的,刀尖就戳在眼下一厘米,只要握住刀柄,一刺一挑,就会有一颗热腾腾的洁白球体脱眶而出,上面还覆着清澈的琥珀色虹膜。
“别听他们的,我真不怕。”这话说得好像他很乐意被林棋冰挖眼睛似的。
“别闹了。”
她的声音有些疲惫,两指夹住刀柄,技巧性地向外一抽,这才让利刃离开了沐朗的皮肤。
林棋冰转向灵盘上的鬼怪军痞,声音冷清,“我放弃。”
说是不能挖,但当放弃的话真被说出来,同伴们松了口气之余,又升起了新的担忧,放弃的后果到底是什么?
只见灵盘上的鬼怪军痞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与此同时,祠堂外屋檐下的铜铃“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声音清沉悠远,随夜风飘散各处,附近很多处院落都能听到,林棋冰猛然一惊,背后凉得发瘆,又多了贴上来的东西。
禁忌被触犯了!
灵盘化为虚无,只剩木盒放在原地,林棋冰噌一下站起来,这么大的声音,只怕会暴露位置,把互助者他们引过来!
“快走!”
林棋冰抱着盒子跳下台阶,刚推开祠堂门,就险些被一股阴风吹了个趔趄。
只见两棵梧桐树下,竟有一个白色的队伍,悠悠荡荡地朝着林棋冰过来了,那支队伍立着棍儿扬着幡儿,白色布带子在夜色中无比醒目,而在队伍的中后方,横陈着一具方不方圆不圆的长形,十分吊诡。
是一支送葬哭灵的队伍。
一片白色纸钱落到林棋冰脚下,她低头一看,竟然是淡白色树叶子剪成的纸钱,而再抬头望去,那支殡葬队竟也不是人,它们很矮,只有常人膝盖那么高,个个都黑黢黢的。
居然是一只只大老鼠、大甲虫和大□□组成的送葬队伍。
而队伍中后方举了一口不似棺材的棺材,人类的体型尺寸,形状不规整,像个筒子,林棋冰这才看清了,那不是棺材,而是一卷裹着人尸的草席。
草席筒子顶部没过尸体的头,尾端则露出一双脚,已经白骨森森,而那些大老鼠、大甲虫和大□□们扛着它,就像蚂蚁搬了大块的糖,一路直直朝着祠堂而来。
“糟了,灵盘招来东西了!”
林棋冰等人速速蹿出,掠过石阶风铃,往祠堂侧面的圆石小路冲去,越过两道葫芦门,回头一看,那支鼠虫蛙的葬队竟转了方向,又朝他们踏步而来。
白树叶剪就的纸钱漫天飘落,像在晏府的这一位置下了场局部雨。
“我的天啊,它们速度好快!”
“跑啊!”
一股冷臭的味道远远飘过来,林棋冰等人捂住鼻子,头也不回,继续向前狂奔。
而在晏府的另一角,又有一个灵盘悄然消失,皮百里站在院中眺望远方,发现祠堂的方向好像飘起了怪异的小雪。他眼睛一眯,唇角勾了起来。
第179章
皮百里站在一处廊檐下, 身边是不动如山的黄铜风铃,身后是展开的门扉投下的影子,从门槛蔓延到他的脚后跟, 却在脚边横生出另一道凹凸的暗色, 那是倒伏在地的路曼。
傍晚之前, 在园林中暂且压制了伯劳鸟的污染爆发后, 互助者们来到了这处可以暂且栖身的小院,事实上,它更像是供府上少爷所用的外书房。
就在刚刚, 互助者联盟的核心团队经历了一场刺激的灵盘仪式, 除却抖落了一簸箕的皮肉碎块外,他们终于得到了晏府女儿尸骨的大体方位——此地的正北方, 再次指向园林和后院的方向。
“你还行吗。”皮百里没有低头,路曼在地上蠕动着,没一会工夫,她颤抖地从上下嘴唇里抽出一根长针——竖着的针,沾着血,即刻招来了背后的一道阴冷。 “爬不起来就自己留在这吧。”他冷酷地说。
那是路曼为了灵盘答案付出的代价,并不如一号切掉的半只耳朵那么惨烈,但更加惊心动魄,谁能忍耐嘴唇被缝衣针合住的痛楚呢?这痛楚中又横生了屈辱意味。
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何况伯劳鸟和皮百里并不在乎,只要路曼的伤处不损及内脏或关节,他们不太在意伯劳鸟即将更换的身躯有一副带洞的嘴唇。
皮百里迈开长腿,径直从路曼头顶跨了过去,皮鞋与室内石砖发出轻响,芙蓉椅上的伯劳鸟抬起头,血皮羽衣很贵气地搭在扶手上,身体已经恢复人形,只是那双蓝眼还是蝗虫眼睛的形状,被掩在墨镜之后。周围侍奉的下属们不敢逼视,都垂头盯自己的鼻尖。
“找到林棋冰团队的方位了,他们惹了点麻烦,正在往咱们的西北方向跑。现在过去吗?”皮百里请示道。
林棋冰和晏府女儿骸骨差不多都在北,伯劳鸟明白这位得力副手的想法,一箭双雕。
本以为这具融合了四名B级下属的身体可以坚持过这个剧本,谁知在园林中遇袭后,竟又污染爆发了一回,府中没有和雷电相关的鬼怪,虽然没看清偷袭者的脸,但伯劳鸟多年的生杀经验告诉她,那就是林棋冰。
她站起身,路曼已经抿着四枚血点子走过来,扶住伯劳鸟的手,眉宇间尽是温顺敬服,没有半丝怨怼之意。伯劳鸟的身材比路曼矮很多,但哪怕是两米壮汉,看向伯劳鸟的目光也能且只能用仰视来形容。
但路曼此刻在心中仰视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比伯劳鸟更年轻的、冲锋衣黄得明亮但又冰冷至极的人。
在灵盘仪式开始前,从园林来到这处落脚地后,她就接受了皮百里主张的极其详尽的仪器检查,全身上下包括脑袋,为了确认她的“肉质无毒无害”。
路曼万分庆幸在园林偷袭战中,林棋冰带走了她脑子里的那团黑色触须,对方的审慎在后来的这个时刻保护了她。她甚至有些感激,林棋冰提醒t她及时营造了晕倒的假象,事后路曼才能推脱并没看见伯劳鸟的污染爆发,这让她本已摇摇欲坠的安全绳又牢固了一丁点。
之前对林棋冰的不满已经消散大半,哪怕路曼知道林棋冰才是事情的源头,但她被习以为常的环境塑造了大脑——强者有权搅弄阴云,而被雨砸到的人不该抱怨。
幸运的年轻人。同时,伯劳鸟在心中评价着路曼。
原本她是要将路曼当成替换身体的储备材料的,但其实伯劳鸟并不满意,路曼只是C+级别,和已经被消耗掉的纪绿意四人相比是次选。不过这次匹配到林棋冰给了伯劳鸟一个意外之喜。林棋冰可比路曼符合条件的多。
如果抓到并融合了林棋冰还不够刷新污染值,那就把路曼也填进去。如果相反,就不妨暂留路曼一条命。
——花朵一样娇嫩的美人,为了生命和野心而不停转动那颗聪明的脑子,做出那些机灵但稚嫩的事情,有时劳有所得,有时自掘坟墓,她的开和谢都是闲暇时值得观赏的消遣。
伯劳鸟带着互助者一行人出了院落,转身北行,朝西北方向那片洒如白花的纸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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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很清楚,那奇怪的丧葬队伍是冲着她来的。
一分钟前,大家跑着跑着,侯志忽然怪叫一声,脑回路连通起来,“天啊,那些老鼠甲虫青蛙抬着的草席子尸体,会不会是晏府的哪个老爷或者少爷?”
“怎么讲?”胡九万气喘道。
“草席子裹着尸体被埋起来,连具棺材都没有,当然防不住土中的蛇虫鼠蚁,肯定皮和肉都被那些玩意啃了。所以,所以……”侯志被草棍绊了一下,摔丢了他想出来的词,脑子能明白,却一时找不到形容的话。
“所以尸体是那些老鼠甲虫□□的果腹恩人,既然吃了他的皮肉,所以这些动物好歹要给他送葬,就当报恩了。”林棋冰平静补充。
侯志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感觉就跟小时候听老人讲黄鼠狼精故事似的。”
林棋冰等人无暇认同侯志的剖析,因为那老鼠甲虫的送葬队伍越来越快,追逃之间的距离被急速缩短,一道橄榄球似的黑影飞过胡九万的肩头,他叫道:“哎哟!”
只见胡九万肩膀的衣服被撕了个口子,那裂口连毛刺都没有,整齐平滑如刀割豆腐,可见凶器锋利无比,如果不是这老小子躲得比耗子还快,现在刀割豆腐的就不止是衣服了。
等等,老鼠。
刚刚飞过去的影子已经落了地,赫然是一只半人高的大老鼠,它两脚人立,身上穿了件藤草编的小褂子,头上一顶枯树皮攒的帽子,两只黑豆眼晶晶发亮。在尖长的鼠吻和鼠须之下,一对成人手指长的尖牙垂在胸前,凶意凛然。
这让林棋冰想到了地域志怪传说里的成仙动物,但眼前的大老鼠显然没什么仙风道骨,连人话都不说,直接“吱吱”尖叫一声,再次朝他们扑了上来。
尖叫仿佛某种号令,送葬的动物队伍骚动起来,它们很快放弃队形,接天涌浪般朝主播们袭来,一时间老鼠门牙磕碰声、甲虫细腿摩擦声还有□□发出的黏糊糊的“啪嗒”声连成一片。
林棋冰抽空看了眼那被放下的草席子,里面露出的脚骨显然属于男性,她放了些心,既然不是任务目标,那只要尽可能解决动物们就好了。
“不要伤害它们。”迟一婉刚准备发动电锯就被打断,只见林棋冰双手缠绕黑色触须,荡开了一只扑向她的大甲虫,对方的黑壳子倒翻过来,八条线腿在空气中不停舞动,“伤害它们怕是会被彻底缠上,直到杀光府中所有老鼠甲虫才算结束。”
晏府中有多少老鼠甲虫和□□?肯定不止眼前这些,这府里有座能当景点用的园子!
“那怎么办?”迟一婉用静止的电锯拍开一只□□,她看了眼锯轮沾上的黏液,抿了抿嘴,“它们是不是想要什么东西?”
发狂的送葬动物们大多穿着草藤编的衣服,腰间和背篓里装了树叶纸钱,队伍中灵幡和白灯笼一应不缺。林棋冰的目光移向了被动物们淹没的草席——
它们的恩人缺一口棺材。
“上哪给它找棺材去啊?”侯志躲开一只大耗子,环顾四周,要么是细如二指的丁香树和花树,要么是比水缸还粗的古槐和梧桐,前者做不了棺材,后者就是用迟一婉的电锯也只能削个断倒,如何能当场刨板子钉棺材?
哎!侯志看向沐朗,眼睛亮起来,“我有主意啦!”
林棋冰和侯志想到了一起,两人各自去拍了迟一婉和沐朗,其余主播拖后阻击,护着后两者摸往了一棵老槐树。
电锯声嗡然炸响,此刻也顾不上可能被互助者发现,迟一婉将转动的锯片嵌入树腰,木屑扬天飞起。
过了不多时,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响起,被锯了大半的老槐树应声倒地,迟一婉踏住树躯,又不停歇锯下来两米高的一截树干,顺手将侧边削下来一长片,作为可能用得上的棺材盖子。
“去吧,镐头。”沐朗变出了钢牙兔崽,奶黄色毛球已经长到1.25L牛奶桶那么大,它龇起毫不逊色于大耗子的钢牙,自动伏在树干的矢状断面上啃起来,木质在它口中软得如同黄油曲奇饼干。
林棋冰和同伴们且战且退,最终,在她的脚跟触碰到断木之时,那里已经做好了一具很简易的棺材——两米高一米宽的树干被掏得中空,正好能放下一具人体,而旁边还有一张树皮盖子。
“这里,看这里!”一小群人对着老鼠□□们连吆喝带比划,那些半通灵智或者说诡异的动物看到了这具不像棺材的棺材,但显然很符合它们的审美。
老鼠□□如潮水褪去的速度比来时更快,它们前呼后拥地架起那卷草席子,由八名健硕的老鼠力士和八名耐劳的庞大甲虫运送过来,草席子被几只粉细的鼠爪抻住一抖,一具不成颜色的尸骸掉进了棺材,摔出腐骨断裂的响声,动物们不以为意,主播们哭笑不得。
树皮盖子被合上,林棋冰注意到,那男性尸骸的胸骨缝隙里嵌着几根长直毛发,大约是胡须,而蓄这种胡须的在她记忆中只有一人,是路曼提到过的华服半老头子鬼魂。
再者,林棋冰在第一次鬼怪梦境中见过晏二老爷,对方有胡须但修得极短,如果往后几年他没有改变胡须式样的话,那么草席里被老鼠甲虫吃掉的尸骸,应该是晏大老爷。
食尸动物们的送葬队伍调头远去,扛着那具树木雕凿的棺材,不知它们会带晏大老爷前往何处。
“我忽然不觉得这是报恩了。”沐朗搓着下巴,站在林棋冰身边,“更像是给食物搞一个更好的容器。”
这话说得同伴们一颤,林棋冰转过身,才发现他们回到了熟悉的位置,这里距离闺女们住的临水楼院很近,甚至能感受到湖池里散发出的水汽,还有残荷的枯朽香味。
她放弃了最后一次通灵提问的机会,也就无从得知夏荻骸骨的方位,但行至这里,林棋冰又将之前的念头拿了出来:回溯夏荻出嫁那天的梦境,看看她的尸体最后到哪去了。
林棋冰本想说干就干,但忽然觉得风声不对劲,跳上那棵断树桩,临水楼院的屋子一片漆黑,暗影幢幢,静谧中好像潜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在等待她的疏忽大意。
这种感觉绝不来自于背后紧贴的鬼魅,而是同样甚至更加恶意的存在,林棋冰想起来了,他们刚刚闹出了那么大动静,可从未察觉到互助者的动态,互助者好像在晏府中消失了。
“嗖——”破空声。
林棋冰下意识疾蹲,一支银蓝色的光箭自黑暗中射出,几乎在她看清的前一秒,它已经擦过了林棋冰的头发,电流麻痹身体的感觉向下灌,她后知后觉嗅到发丝烧焦的味道。
埋伏者自然不止一处,还未等昨日派对的主播们反应,临水楼院的屋中、树下、院墙边,还有院外折廊的阴影里都钻出了各式武器,齐齐攻向他们未形成的防御圈。
林棋冰从树桩跳下来,还没落地,一柄锋刃无匹的消防斧就横扫向她的小腿,大有把人当树砍的架势。林棋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身腾起,支力点是偷袭者的肩膀,她一触即离,皮百里尚来不及发动衣t服上的反击装置,两人交接的触点爆亮了一团蓝光,不到半秒即熄。
皮百里捂住右肩,抖了抖手臂,用了两秒指挥肢体重新拎起消防斧,疤眼下射出冷然嘲意,他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举起斧子再次冲向了林棋冰。
林棋冰并不讶异,刚刚输出的电流足以放倒一头野猪,于皮百里却只是手臂麻了一下,这说明互助者们已经有了针对性的防范,他们被训练过如何对付林棋冰——林棋冰剽窃到的伯劳鸟的雷电能力。
伯劳鸟应该猜出污染核的事情了。
所以临水楼院中的埋伏圈,从皮百里到路曼钱默东,以及互助者一二号都露了面,唯独不见伯劳鸟。因为伯劳鸟已经悟出,她在场的话不再会是互助者的倚仗,反而会变成任由林棋冰引爆的无差别伤害炸弹,所以她选择隐匿。
相反,皮百里和钱默东的等级整体高于林棋冰和叶老板,双方的C级团队短时间内也会陷入胶着,那么胜负手大概率在互助者那一边。
林棋冰被皮百里追上了墙头,在电流失效后,B+甚至A级和普通B级的实力差距十分显著,皮百里又是精修肢体强度的类型,林棋冰的还手几乎撼动不了对方动作,就像儿童击打大人一样徒劳。
当然,这是在她不解开手环的情况下。
另一边,叶老板已经被钱默东逼住,后者的木尺十字架圣光不断,丝毫没有留手,院墙被烙上一块块烧灼痕迹。
好在叶老板的路数比较阴缠,手中是一柄巨大的美容刷,每次掸动都会扑出一股发亮的粉末,那东西具有致幻效果,似乎会影响钱默东的攻击路径,每次都恰好偏移一点,被叶老板堪堪躲过。
只是叶老板的躲避也不轻松,她的一条腿已经被圣光沐浴过一次,此刻有些拖沓,狼狈得几乎在地上翻滚。
与沐朗交手的是路曼,蛇鳞绞索对上手风琴,属于针尖对麦芒,沐朗的身形灵活诡魅,但每当出其不意的绞索甩出,路曼的手风琴就会响起,让他脚底打滑,他俩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或者说表面上是这样的。
互助者一号二号就惨得多了,他俩离皮百里和钱默东的保护范围最远,接到的任务是缠住除了林棋冰和叶老板之外的C级昨日派对主播,虽然二人经验丰富,但奈何被侯志、迟一婉、胡九万和王老板四人围攻,很快落了下风,只能倚靠手中的高级道具勉强支撑,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好在每隔几秒,周围不同位置就会射来银蓝色的光箭,分别支援不同战圈,这时伯劳鸟的可怕之处就显现出来了,她可以远程支撑正面战场,甚至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迟小姐,侯志先生,你们去帮团长,这里我们对付。”胡九万和王老板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是傻子,现在被皮百里拖住的林棋冰才是破局关键。
迟一婉和侯志对视一眼,分别退出了这一摊乱局,互助者一号二号有心阻拦或示警,却被胡、王二人打得抬不起头——失血过多对他俩影响颇深。
临水楼院墙上,林棋冰的双眼已成黑洞,抬手间一簇簇黑色触须呈放射状扎出,不断应承着皮百里的消防斧,她发现之前有些错判了那柄斧头的威力。
它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高级道具,那种不具有附加效果的凶器,她以为皮百里只是出于疯狂的审美而选择了它。
但经过直接交手,皮百里和他的斧子间显然存在特殊联系,他挥动它时如臂使指,一柄长斧被他耍得无比灵活,而且长斧能扛住她目前使出的各种攻势,包括邪祟触须。
林棋冰又躲过一道劲风,忽然理解了皮百里能成为互助者联盟副手的原因,他身上极可能有一种名为“坚韧”的专精。
坚韧专精和李再的探测专精差不多稀有,但是某种程度上更为实用,它能带给主播极其强悍的体魄,比如不易受伤、痊愈迅速以及强力敏捷等属性,这种保护甚至能延伸至精神层面——皮百里从精神干扰中清醒的速度比常人更快。这家伙就是一只拍不死的蟑螂。
倒数第二句结论是林棋冰刚产生的,因为墙根下面悄无声息地溜来了两个影子,侯志对准皮百里敲了一下梦魇手鼓,林棋冰的邪祟触须瞬间封锁耳道,手鼓声闷脆地贯彻了皮百里的位置,可他只是略微摇晃了一下,手中消防斧换了个方向一横,像是受到干扰,却恰好格住迟一婉砸过来的电锯,电锯发出了几乎摧折的碰顿声,那消防斧却毫发无损。
“哈哈哈哈哈哈哈……”皮百里的笑声在黑夜中带着气声的亮滑,他撑着腰,疤眼中冷芒绽放,意有所指,“我劝你们不要站这么近——”
话还没说完,临水楼院后方就仿佛下起了逆行流星雨,无数银蓝色光团自下而上,被抛到夜空正中央,然后方向一转,对着林棋冰等人的战场猛然落下,仿佛阴夜中看不见的繁星忽然集体坠落。
那是伯劳鸟释放的箭雨,全部由高致命性的电光利箭组成,密密麻麻对着众人泼头而来。
林棋冰周身一下子亮了起来,皮百里在内的互助者们纷纷举起单手,手中亮起了同是银蓝色的光罩,像一把把伞,落在光罩上的利箭瞬间相融。
而没有单人光罩的裸露的大地,则被银蓝光箭炸得爆亮闪烁,银蛇般的电流扭动着横爬,在昨日派对主播脚下形成了危险而美丽的电域。
“啊——”远处的胡九万脚下一麻,瞬间失去战斗能力,就当他要栽入那牛奶盘般的银色电域时,脚下忽然浮凸出黑色晶体构成的礁石,将他托了起来。
林棋冰的手环彻底解开了,一道道黑礁石生长出地表,它们向上延展变形,最终遮蔽在同伴们头顶,每一块内部都流荡着墨蓝色的光泽,弹开了那一道道夺人性命的银蓝光箭。
既然有电域持续存在,那就说明和伯劳鸟之间有所连接,有连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伯劳鸟,但真会这么简单吗,伯劳鸟会任由林棋冰故技重施,用一模一样的方法引逗得自己污染爆发吗。除非她傻,林棋冰冷然想道。
而黑晶和墨蓝电光的大加施展也正中皮百里的下怀,他朝天空吹了声尖利的口哨,这不是通知,伯劳鸟早就感应到林棋冰对邪祟的彻底释放了,他们要做的是另一件事。
一架银蓝色光线构成的笼子从天而降,其中沾染着点点血红色光芒,不给任何反应地罩住了林棋冰,她的身影被银光淹没在所有人的视线内。
这就是伯劳鸟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而光笼内部,瞬间生长出两道银白色管线,细细的,直直钻入了林棋冰的那双黑瞳中。
她眼中炭火般的红光一跳,挣扎闪烁两下,忽地熄灭了。
第180章
这就是伯劳鸟一直在等待的时机。
自从最开始见到林棋冰那次, 也就是原白鸽大厦楼下的那场战斗,她就注意到了林棋冰所携带的黑色晶体道具。
但经过之后的几次交手和情报搜集,那种黑色晶体好像并不仅仅是道具而已, 更像是某种珍稀的寄生体。
超越资历的等级能力, 出乎意料的年轻, 还有那张还算过得去的脸……在伯劳鸟心中, 林棋冰其实已经是融合躯壳的一个极优的选择,只是并不如纪绿意等人那般唾手可得。
所以,伯劳鸟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林棋冰完全释放能力的机会,尽势而出意味着难收覆水,容错率降到微乎其微,那时她会像阅读一本神秘的书那样,翻开对方,掠夺其中的每一页每一行,不止用眼睛。
“团长!”
“林姐——”
“怎么回事?”
昨日派对主播们仍站在黑晶礁石上,惊慌蔓延在每一个人脸上,林棋冰已经消失在银蓝色光团中, 现在伯劳鸟的位置终于明晰, 只是对昨日派对而言再无作用。
一道极粗的光管道骤然浮现在空气中,另一端从临水楼院的某个角落伸出,连接到院外的战场,他们再看不见林棋冰,只见一团茧形的黑色被从身边抽入光管,毫无反抗地,被朝着光管另一端运送而去。
那是林棋冰。
众人这才意识到林棋冰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正如伯劳鸟之于互助者联盟,她们是宇宙中的t恒星,恒星不是恰好出现在小天体的轨道上的,恰恰相反,她们的存在定义了他们的轨道。
“靠——”侯志大骂了一声,率先扑向那道银光,身后却袭来一道消防斧的劲风,直击他的后心空门,带着碎骨裂肺之势。
一只修长泛白的手将侯志抓了回去,险险躲开皮百里的攻击,蛇鳞绞索沿势而上,和消防斧扭缠在一起。
是沐朗,他看着林棋冰的黑茧越过夜空和墙头,被伯劳鸟吸纳到无法触碰的远处。沐朗双眼有些泛红,转过头,冲着周围喊了一嗓子:“愣着干什么,反击啊,等死吗?”
原地呆愣的昨日派对主播们终于回神,胡九万嘴唇蠕动几下,还望着天际,“那团长……”
沐朗被皮百里追得翻了个跟头,又在另一块黑晶礁石上稳稳立住,雷霆般回击过去,只是离得近的话,能看见他的手有点抖,“离了冰淇淋你们就不会用道具吗?怎么,不管不顾追上去,被人直接从背后一锅端,再烦她回来继续操心?能不能动动脑子!”
沐朗的声音回荡在楼院之外,他怒视众人,底气来自于之前和林棋冰随口商讨过的几种突发预案,还有那几分难以言说的默契。
可实际上,他正有意识地用侧后面对着那条吞噬林棋冰的光管,但也不让它完全脱离余光,他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是在发出指令之后,思维才迟迟跳跃到“她会怎么做”,以及“她也会这么做”上的。原来都是殊途同归。
然而这带来的不是勇气,而是更加空荡的苦涩,林棋冰希望事态如此发展,不代表沐朗能接受这句客观事实引发的可能后果。
但他不能违背。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迟一婉和叶老板,前者狠狠举起电锯,占得先机砸翻了正欲偷袭的互助者一号,而后者一咬牙,又回身缠上了钱默东,钱默东苦笑一下,使出八分实力稳稳迎上。
林棋冰被包裹在银蓝色光团中,只感觉失去了方位辨别感,只知道自己被传输带离了战场。周身的银蓝色光芒不断吞噬着她,不,已经没有周身可言了,她现在毫无对外界的感知,目力所及的银蓝色海洋,是侵入脑内的幻景,来自伯劳鸟的攻击浪潮。
无法控制身体。
好困,整颗大脑麻麻木木,昏昏欲睡。
林棋冰试图调动体内的墨蓝色电光,可那东西无声无息,就好像不再受控于她,打开面板,污染核占据的那个道具背包格子外,竟被几根银蓝色细线悄然潜入,它们与邪祟触须互相抵触着,形成了严密而尖细的包围圈,包裹了那颗针状鸟颅骨。
污染核的力量被更强大的同源力量封锁了。
道具背包常理下是无法被其他主播入侵的,但伯劳鸟和林棋冰之间并不尽然,伯劳鸟本身是高级主播,林棋冰又持有前者的污染核,并将它吸收了一部分,在能量类型上,两人可以算得上有一部分本质相同,类似于柠檬和橙子。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伯劳鸟的入侵路径并不是从道具背包到污染核,而是从污染核到道具背包,换句话说,当林棋冰的某样道具本来就是伯劳鸟自身的一部分时,伯劳鸟只要清楚这一点,就能像一块磁铁从背包外吸住里面的另一块那样,感应到污染核并且对其有所作为。
“这是什么东西……电动车?还有戒指,有点意思……”林棋冰听见了伯劳鸟傲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毫无疑问,对方已经借助污染核的bug打通了窥探她道具库的路径,并且一一把玩起来。
意识中的黑色触须奋力反抗,可却抵不过银蓝色雷光的强力压制,反而引起了伯劳鸟的兴趣,“哦,这里还有一个封锁的格子,就是那个黑色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撕裂痛楚从林棋冰的心脏深处传来,伯劳鸟竟然在试着掠夺邪祟契约,她忽然有些心慌。
吴先生是怎么死的?因为在公寓电梯里,被林棋冰顶替了契约签订人的名额。
邪祟契约是可以换人的,那东西并无忠诚可言,它当时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吴先生,转而与林棋冰缔结契约,现在伯劳鸟有意掠夺,它自然也不会对林棋冰生死相随。
而现在,契约被夺这种事似乎要在林棋冰身上轮回重演了。
当时吴先生还能剩半条命,林棋冰可就不一定了,说不准伯劳鸟先玩得高兴会撕了她的契约,把她的身体和精神里里外外洗干净,然后等占了她的躯壳再决定要不要重新利用邪祟,总之她是没有命活的。
银蓝色光芒越来越明亮,林棋冰就像一颗漂浮在培养皿里的细胞,什么都做不了,更不知道外界情况,她只能猜出自己已经不在原地了……
对了,不在原地?
虽然林棋冰的整个道具背包都被侵占,但她的手机……好像不属于道具背包吧。
林棋冰豁然想到了那个诡异的外卖app ,她在脑海中使劲反刍着调度app的感觉,也不知道没有物理触碰,只用精神喊话有没有用。
令人高兴的是,她想得脑子都快抽筋的时刻,一个熟悉的app界面忽然弹出在精神世界,正是外卖app。
“手动下单,我要回溯之前去过的地点。”
林棋冰操控精神力,调出历史坐标记录,其中有一条发灰的是【晏府.临水楼院.三十年前.地图副本】,她心中一振。
令人狂喜地,一道扭曲而令人眩晕的路线连接在两个异时空地图之间,林棋冰心脏中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她颤抖着点下了“自动导航”。
“检测到骑手选择了异时间目的地,导航过程存在风险,负面效果较大,请确认是否选择出发?”
冷漠女声此时在林棋冰耳中如同天籁,立体诡异到教人作呕的对话框也可爱至极,她点击确认,只感觉失去已久的身体轮廓被失重感和颠倒感重新勾勒,原来不适也是一种幸福。
“叮铃铃铃铃铃——”
老式自行车铃如期响起,撕裂痛楚被从林棋冰的心脏里剥离,她坠向天空,离那些银蓝色光芒越来越远,穿过了数不清的维度与时空,经过了无数具各种形态的身体。
最终,林棋冰眼前的涟漪终于散去,周围终于变成了有记忆可循的场景,那是三十年前的临水楼院,湖池里清荷迎风,却被乍起的大风搅起了淤泥,泥沙染浑了整片水域。
这应该是夏荻的新婚当日。
“夏荻姐,你开开门。”大约十六七岁的冬榆站在一扇用红纸装点的门前,带着哭腔,里面的人却任凭她怎么拍门都无所反应。
最终冬榆还是放弃了,她拿着那只贴了封条的盒子转身,后面还跟着个很高的女孩子,也是闺秀小姐打扮,只是衣饰比冬榆简单很多,显得地位不如冬榆高。那应该就是春杏了,林棋冰想道。
冬榆带着春杏朝临水楼院的另一侧走去,说是要去念堂找秋苓,但走到一半,就迎面来了个摔破头的丫鬟,想是被晏府的乱子吓昏了脑袋。
冬榆认识那丫鬟,连忙拦住她细问外面的情况,又拿手帕给她包额头上的伤口,林棋冰便跟在春杏后面往前走,她此时更想知道和春杏有关的秘密。
转了两道弯才看见一扇清幽的门,踏过门槛越过帘幕,最里面才是念堂,墙边供着不知名的神像,神情庄严眉目慈和,垂着眼眸怜悯脚下跪拜的信徒。
一个窈窕的年轻女子跪在蒲团上,正在祈祷,“神明菩萨在上,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此身此生,挽救家中于倾颓,不求大富大贵,只请护佑我的姐妹家人尽皆平安康健……”
女子又念了一段听不懂的经文,供桌上的燃香亮了一瞬,旋即掉落了三截香灰,正好落在香炉垫的纸上。
只见女子磕了三个头,上前去看掉落的香灰,林棋冰向前挪了两步,发现纸上的香灰纵横交错,不知哪里一阵风吹过来,香灰散碎,竟然隐隐形成了几个字:
享宴即罪。
这是什么意思?
香灰的句子好像某种谶语,暗示着命运给出的难解的答案,林棋冰思忖片刻,宴晏同音,莫不是那神明不肯应允女子的祈求,告诉t她任凭付出代价,但享受过晏府富贵的人都命定灭亡,不可救赎?
林棋冰仿佛窥见了某种结局,女子还全无所觉,低低哭泣了一会,这才重新点了三炷香,又念了一段经文,对着供桌磕头拜过。
林棋冰转过身,看清了蒲团上的那张年轻的脸,果然是溺井美人面,她就是秋苓。
“秋苓姐。”冬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越过呆立在门口的春杏,身上多了两只包袱,后面跟着一位仆人老妈妈。冬榆扶起了秋苓,“邓妈妈让小二子开了角门,咱们……咱们得赶快走了。”
“那,那大伯和爹呢?”秋苓说着话咳嗽起来,供桌上的香燃得快极了,很不正常,没一会功夫室内已经是烟雾袅袅。
冬榆说着又要哭,“哥哥被打死了,爹去和他们理论,被抓起来了,大伯……大伯本来就身体不好,急气攻心,也,也过去了……”
秋苓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这才站稳,她捏了捏妹妹的手,她们现在大难临头,是不走不行了。现在离开,还有可能打点奔走把晏二老爷救出来,要是留在晏府里,被军痞头子掳走霸占,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一行人正待出去,身后传来极轻的“啪嗒”一声,那速燃的香又落了灰,秋苓仿佛着了魔,挣开冬榆的手,又回去看了一眼,这次香灰又给出了五个字:
不知者可赎。
林棋冰觉得有些纳闷,不知者可赎是什么意思?是说整个晏府的冤罪深重,只有不知此事的人才能解脱?还是说牺牲一个不知者为代价,才能让其他人有望脱离死路?
她没想明白,秋苓显然也没想通,又匆匆对着神像拜了拜,才匆匆出门而去。
姐妹们叫不出来夏荻,一时间焦急坏了,院外的嘈杂声越来越乱,邓妈妈下了决心,苦劝道:“三位小姐,二小姐不来也是有苦衷的,再不走,您三位也保不住了。还是快逃命罢。”
又是一阵泪流,正当一行人准备出院门,秋苓大约因为久跪腿麻,跌了个跟头,手中抱着的冬榆给她的封条盒子摔了出去,林棋冰记得那是军痞头子给夏荻的聘礼,又被夏荻给了妹妹们拿去逃命谋生。
盒子盖开了一道缝,秋苓把它捡起来,合拢盖子,站起来时已然脸色苍白,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了望夏荻紧闭的红花木门,又看了眼春杏和冬榆,蓦地往后退了两步。
“邓妈妈,您带着杏儿和冬榆走吧,您是看着我们三个长大的,此刻就是我们的长辈,恳求您照顾好她俩。”
春杏尚还懵懂,拽着秋苓的手腕,冬榆哪里肯听这种话,肿着一双眼睛去拉秋苓,两人都被秋苓挣开,“我还有我的事情,你们不要再废话了,等我做完我的事,自来寻找你们。”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冬榆和春杏背着包袱,被秋苓推出了院门,门锁落下,秋苓抱着那只封条盒子呆站了片刻,府中军痞的笑骂声愈来愈近,院门被从外面砸响,忽然,楼阁里传来了凳子倒落的碰撞声。
秋苓转身跑回去,林棋冰忍耐住头脑中的刺痛感,慢慢跟着往回挪,她知道,那是夏荻上吊的声音。
门扇糊的纱被撕开一角,露出里面悬在半空中的红绣鞋,秋苓好像恍惚失神,她愣怔着,但已经没有眼泪了,转过身,看了眼昔年和姐妹们玩闹的荷花湖池,忽地像是受到某种感召,晃晃悠悠竟绕过廊角,走回了念堂的方向。
“不是我……”秋苓声音似悲似喜,消散在风中。
林棋冰从窗缝边站直,院门那儿忽然传来了军痞破门的声音,一帮人刚从晏府一路耍着威风过来,此刻呼啦啦涌进院子,簇拥着一名身穿旧式戎装的中年男人,一张阴沉沉的獐头鼠目,胸前戴着一朵红花。
他们直奔那扇装点红彩的木门,嘴里喊“夫人”,拍了两下没拍开,最终被那中年阴沉男一脚踹开,惊呼声阵阵传来。
所谓的新郎官气歪了鼻子,先是说要退亲,招呼兵丁们把夏荻送进厨房,要将尸体退给关在厨房里的晏二老爷,可院子还没出,就见一名土匪似的小兵匆匆跑过来,说是家里大太太和四太太打起来了,上官又急召他过去说话,惹得那军痞头子勃然大怒,说了声“走”,踏着长靴就离开了楼院。
其余兵丁立马跟上,他们远算不上令行禁止,也不耐烦背着个晦气的死人,直接偷懒将夏荻扔进了湖池中,那嫁衣红裙料子扎实,吸了水,尸体面容安详,没一会就沉入朵朵荷花之间,像是一朵睡入水底的红莲,再看不见了。
林棋冰叹息,又暗暗为躲在后面的秋苓松了口气,总算她逃脱了魔爪。
回溯梦境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林棋冰连抬腿都费力,只感觉肺泡像是被一打皮筋扎紧了,供氧困难,她没忘了此次回溯的目的,除却探知夏荻尸体的位置,还要找一个落脚点,以摆脱伯劳鸟的绞杀。
她拖着步子朝秋苓离开的方向而去,可廊道空空,又勉力推开念堂的大门,里面也静悄悄的。
院内院外,竟然空无一人,秋苓就这么不见了。
一阵阵虚弱感袭来,许是真实的身体被侵蚀太深,林棋冰在异时空才过了没多久,就十分难以支撑,好在回溯梦境并不占用现实世界的时间,只存在十秒左右的误差,否则她还真没心力给自己找个安放之地。
林棋冰扶着廊柱挪步,最终选定了一处被秋千和花架掩映的角落,这里既隐蔽又是开放空间,就算撞上伯劳鸟也有逃生之机。
“检测到骑手精神力量耗尽,正在为您自动规划返程路线,时间线跳跃中——”
林棋冰在心中默默背诵这段话,每个话音停顿的节奏都和冷漠女声一模一样,这些套词她已经听过太多次,模仿的几乎一分不差,连声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背完之后,整座晏府已经褪尽了颜色,变成一方灰色油泥质地的古建筑,就像是博物馆推出的某种文创周边,需要购买者自行上色的白模。
数据流从脑海中涌入天际,将林棋冰卷在其中,各种分割线在视野中舞动,定义着时空内的所有长度、曲度还有轮廓,她继续在坐标系中漂流,时而有被浪头推动的黑色触须浮了上来,仿佛与林棋冰无关的海草,她控制不了它们……这代表着真实剧本中,林棋冰还被捏在伯劳鸟掌心,邪祟契约的处境很不安全。
“即将返回原轴时间,请骑手选择着陆地点……”
无比动听的冷漠女声响起,林棋冰精神一阵,眼前出现了两张照片。
【起始位置】:一团耀目的银蓝色白光占据了画面,边角隐隐露出临水楼院上空的轮廓,是伯劳鸟那只光笼管道的内部。
【垂直位置】:临水楼院的后缘角落,秋千和花架旁边,夜色静谧幽深。
林棋冰当然选择垂直位置,这样的话,她的本体就能自动从光笼里穿越到另一个地方,逃脱伯劳鸟的掌控,这也是在此时此地选择回溯的目的。
没想到这个时候,自身和邪祟都无法依靠,救她的竟然是那个十分坑人的外卖app。
点击【垂直位置】后,第一章照片悄然羽化消失,一束光打在第二张照片上,秋千画面愈发放大,占满了林棋冰的视野,一个数据流的波浪涌起,盖住了她的全部感知。
再次脚踏实地时,林棋冰发现自己站在临水楼院一角,幸运的是,周围没有伯劳鸟的影子,想必对方正潜藏在楼院另一处。
夜空之中,那隧道般的银蓝光管还在闪烁,无人发现里面的黑茧已经消失不见,悄然脱身的林棋冰向后一转,朝着光管的另一端连接处绕后摸去。
一路疾行,林棋冰顺手看了眼道具背包,邪祟契约和鸟颅污染核都好好的,只是心脏中还有余痛,大抵是剥离到一半,就被她的突然消失打断了。
临水楼院另一端的闺阁书房里,银蓝色光芒大盛,林棋冰站在后窗之外,只见屋内悬浮着一具只有一半人形的躯体,金色短发和血皮羽衣一道飞舞,正是异变形态的伯劳鸟。
伯劳鸟的身形略有凝滞,似是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t在“消化”中的林棋冰,忽然失去了感应,她刚想展开银蓝色雷光领域探查一番,却蓦地感受到背后不太对劲。
“谁——”
刚转过头去,伯劳鸟睁大了那双纯蓝色的蝗虫眼瞳,鼻尖三寸外,一只墨蓝色夹杂黑色触须的大手扑面抓来,正正覆盖住了她的视野。
怎么可能?
她想不通林棋冰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那光笼倾尽伯劳鸟最凝实的力量,从身体到精神全面控制,是禽类消化器官之于小昆虫一样铜墙铁壁的存在,别说是林棋冰,就算是货真价实的A级主播,也不可能破笼而出。
伯劳鸟的反击几乎是下意识动作,杀戮本能还在疑惑之前,如果没有这份本能,她也坐不到忏悔之城一方霸主的位子。
屋内顿时雷光大作,墨蓝色雷光和银蓝色交缠在一起,涌浪一阵阵吹翻了屋内的桌案,但这种角力是安静的,并没有任何噼啪爆燃声,由于力量同源,它俩更像是咸水与淡水的彼此侵蚀,暗流涌动着要将对方吞入腹中。
林棋冰微微一顿,额头挂了两滴冷汗,伯劳鸟的力量如同看不见边的大湖,她的等级已经远超林棋冰见过的全部主播,而且这种悍力还在级级攀升。 B级主播在A级甚至A+级主播面前,实在是宛如蚍蜉撼树。
不过好就好在,伯劳鸟想赢就必须整个吞掉林棋冰,而林棋冰想赢却不必碾压伯劳鸟。
她只需要催化对方的全面污染爆发就可以。
大势上,墨蓝色电光被火力全开的银蓝色压得层层败退,伯劳鸟虽然无法再用光笼偷袭一次,但银光依然吞噬了书房的每一角。
再这样下去,不到十分钟,林棋冰就会力竭颓败,反过来变成任伯劳鸟吸取的养料。昨日派对亦然。
想到这里,伯劳鸟非人的面孔微微一笑,的确是上天恩赐,这回剧本不仅帮她找到了新的身体,还掐灭了敌人和敌人留下的精神血脉,包括昨日派对和白鸽两种。
“再见。”伯劳鸟的话音中带有些鸟鸣和风雷的声响。
林棋冰艰难抬起头,回了她一个笑容,“你……在和哪个我说话?” ?伯劳鸟没反应过来,她的全部精神都贯注于对付眼前的林棋冰,这也是此处唯一的威胁。
可她这才意识到,现在自己已经释放了全部力量,毫无保留,就像半小时前她诱迫林棋冰做的那样。
伯劳鸟的眼睛蓦然睁大,这时想抽回一分精力,却被林棋冰死死缠住,来不及了!
就在伯劳鸟背后,一团被按在后窗边的邪祟触须蠕动起来,它极不起眼,像极了没素质人抹在那的口香糖,一条缠绕着墨蓝色雷光的触须延伸出来,悄然接近伯劳鸟的后脑。
“再见,伯劳鸟。”林棋冰轻声说,那墨蓝色电光绕过天灵盖,忽地钻入了伯劳鸟的眼睛,之前对林棋冰做过的事被如数奉还。
一滴血从伯劳鸟的眼角渗出,被林棋冰涂抹在一颗子弹的底部,随后,她后退一步。
污染爆发的冲击荡出楼院之外,染着蓝色的污染尘埃洋洋洒洒,楼阁中爆闪的银蓝光芒吸引了大部队战场的所有注意力,一时间主播们停下了打斗,那银光几乎短暂致盲,映得他们脸色发白。
光瀑中,林棋冰站在高污染的空间内,胸口剧烈起伏,但神情安然。
她望向那被混乱无序充斥的一团电光,里面已经难辨人形,只有一双银蓝色指甲的手臂,如飘带般在雷暴风中旋转扭缠。
“好走。”
“想必这会是你最后一次……听到自己被称为伯劳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