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醒转的敖丙立刻被敖广熊抱在怀, 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对上了天帝冷飕飕的眼神。
敖丙浑身一颤。
天帝?
他这是在哪儿?
寝宫、父王……看样子是回到东海了。
可天帝为何会出现在他家?!
敖丙下意识躲进父王的臂弯里,总有种安全地带被侵.犯的不安感。
察觉到儿子在害怕, 敖广猛地回头, 朝罪魁祸首瞪眼:“出去!”
“什么?”天帝眼皮抽搐。
“丙儿怕生,你吓到他了!先出去!”敖广用手蒙住敖丙的眼睛,像是怕他看到危害健康的东西。
天帝:……
当牛做马三个月,这对父子居然敢这么对他!
天帝拂袖, 怒哼一声,大步出了寝宫。
敖丙眨眨眼,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他方才看到了什么?
父王竟然对天帝下逐客令!还那么直接!
这、这真的没关系吗?
“父王,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敖丙趴着敖广的胳膊, 抬起头问。
“咳,那人叫凌均, 是父王的……旧友。你渡过死劫后,元神受损,幸得他出手相助, 以灵力滋养了你三个月……他……不算坏人。”敖广纠结着对凌均做出评价。
敖丙哑然,默默整理听到的信息。
天帝的本名并非凌均,而是昊天, 从父王方才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不知道天帝的真实身份。
毕竟父王很向往天庭, 对天神也十分敬重,总想着有朝一日能让全体龙族都入神籍。
如此看来, 天帝应是杜撰了个假名在和父王交往。
旧友……
他前世怎么不知道这档子事儿。
对了,假死符。
敖丙这会儿才想起还有此符护身,难怪能捡回一条命。
当时他神慌意乱, 倒把这茬忘了。
“孩儿此番能渡劫成功,多亏凌伯父相助,孩儿不孝,让父王担忧了!”敖丙离开敖广的怀抱,在床上恭敬坐好。
“傻孩子,”敖广摸摸他的头,眼中尽是慈爱,“只要你平安无事,父王就知足了。”
敖丙抿抿唇,心里藏着事,难以向父王开口。
瞧见儿子欲言又止,敖广叹气,主动告诉他哪吒那边的情况。
杀死申公豹、自爆而亡、殷十娘在翠屏山修建哪吒行宫……
虽然凌均曾算出哪吒会复生,但敖广并未轻信,也不愿带给儿子无望的念想。
这段日子,敖丙在昏迷中频繁念叨哪吒的名字,显然是对那李家小子感情深厚。
敖广本以为儿子会难以接受,没想到听完他的话,敖丙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父王,我想去找哪吒,”敖丙目光坚定,不似意气用事,反倒像经过了深思熟虑,“我要和他在一起。”
敖广被儿子这认真模样吓到:“儿啊,哪吒已死,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是灵珠子转世,肉.体被毁,元神仍在,早晚会复生的。”敖丙笃定。
这话倒是和凌均说得一模一样。
莫非哪吒真能重回世间?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跟别人跑了!
敖广:“丙儿啊,你才三百岁,谈这些还太早……”
敖丙:“我去找哪吒,和年岁有什么相干?”
敖广:“父王是怕你涉世未深,受歹人蒙骗。”
敖丙:“哪吒不是歹人,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喜欢他。”
敖广:“儿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混账很会伪装,道貌岸然、劣如禽兽……”
徘徊在门外的天帝重咳两声,吓敖丙一跳。
敖广神色复杂,想起当年那澎湃如潮的情意,深知龙族一旦情动,很快便会进入成熟期。
儿大不由爹,自有番广阔天地要去闯,总不能让敖丙一辈子陪他困守龙宫。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敖广洒泪,准了敖丙的请求:“唉,出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凡事硬气些,若那臭小子敢负你,记得回东海,父王给你做主!”
敖丙:“父王,哪吒很好,不会欺负我的。”
敖广:“男人的话不能信!人类和龙族不一样,阴险狡诈,寡义薄情,你可千万擦亮眼!”
敖丙:“父王莫动气,您、您是不是被哪个男人骗过啊?”
“咳咳咳!咳咳!”
天帝扶着门,咳得山响。
* * *
翠屏山是一座孤峰,远远望去仿佛一块青玉斜倚天际。
山势不险,层林叠翠,清泉蜿蜒,山顶终年云雾缭绕,灵气充沛。
如今正值夏秋过渡之际,秋老虎很是厉害,敖丙化为人类模样,头顶斗笠避日,直行到山脚下才感受到一丝凉意。
山间的青石板阶苔痕斑驳,杂草却有踩踏过的痕迹。
敖丙撩起衣袍,三步并作两步走,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山风卷携着草棍,惊起栖鸟,行至半山腰,敖丙听见有铜铃摇晃,湿漉漉的空气里也充满了檀香与烛火的气息。
再抬头望,哪吒的行宫已近在眼前。
此处是平缓的台地,背靠峭壁,青石垒砌的殿宇虽不华丽,却有股肃穆之气。
敖丙跑得衣衫凌乱,这会儿才想起整理仪容。
他用法术洗走汗水,鼓风吹干后,又重新换了套衣物。
戴正斗笠,敖丙浑身清爽,走进宫院。
院中央立了一座青铜三足鼎香炉,炉内积着香灰,里面还有新插的几支香,青烟缭绕。
墙角有棵很大的野桃树,枝桠上系着红绸和铜铃,似是给香客们许愿用的。
正殿前有五级石阶,朱漆殿门大敞,檐下悬挂“灵珠显圣”的牌匾,左侧有一座稍显矮小的“祈福阁”,里面有案桌绸墨,似乎还坐着什么人,右侧则是处休息用的凉亭。
敖丙深吸一口气,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入正殿。
他看到了哪吒。
那是尊两丈高的神像,似是用整块檀木雕成的,几乎顶到了殿梁。
神像逆光而立,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姿是那般栩栩如生,右手持乾坤圈,左臂缠混天绫,战衣飞扬,眉眼传神,带着股不怕天地的桀骜。
敖丙腿脚发软,险些站不稳。
这是他的哪吒,却不是活生生的哪吒。
亲眼看见朝思夜想的人变成了这般模样,敖丙头脑晕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扶着殿门,拼命压制住情绪。
殿内还有其他香客在,如今正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
敖丙默默排在最后,望着供桌上的供果发呆。
他是见到了哪吒,可却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
前世,他死后以魂魄形态留在封神台窥视人间,是能看到哪吒元神的。
可现在,好像不行了。
敖丙咬唇,心里像油煎似的难受。
难道要等到三年后,他才能看见真正哪吒?
怎会这样?
敖丙想抱住哪吒,想听他说话,还想和他一起吃好吃的东西……
他想和哪吒做的事,真的太多太多了。
哪吒知道他来了吗?
还是已经在周围现身,只是他看不到?
敖丙凝神,左顾右盼,能瞧见的全都是漂浮在半空的尘埃。
前面的一家三口祈愿完毕,轮到的是一位书生。
祈愿啊。
哪吒的功德要靠应愿信徒来积攒。
若他也祈愿的话,会不会得到哪吒的回应呢?
* * *
殷十娘揉着肩膀,从“祈福阁”里走出。
小厮来福迎了过来,询问她开设粥棚的相关事宜。
殷十娘打起精神,吩咐要在山脚下施粥一个月,将哪吒行宫的声名传播得更远一点。
李靖虽与殷十娘不再往来,却也没将事做绝,他压下了哪吒“试图弑父”的秘密,陈塘关百姓只知其因除魔身亡,即便有闲言碎语也是寥寥。
可为哪吒立庙是殷十娘瞒着李靖做的,怕有变故,她没敢在陈塘关宣扬,这就导致赶来翠屏山的香客很少。
殷十娘有点着急。
太乙真人说的“三年”乃是虚数,哪吒何时复生,全看功德积攒快慢。
殷十娘怕就这样干耗着,儿子的大事就要被耽搁了。
院里静得很,能清楚听见正殿内香客的祈愿。
“愿三太子显灵,保佑家里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求求三太子,保佑我来年高中,不负十年寒窗!”
殷十娘朝殿内望了一眼,看见一对夫妇拉着小女儿正往外走,那名书生也已起身。
余下的,就是那位戴斗笠的公子了。
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衣袍,琼枝玉树般的身姿,苇编的斗笠压低,瞧不见真容,只露出白玉似的后颈。
殷十娘向出去的两拨香客行礼道别,等送完人回来,却见那公子还是如松石般望着神像。
“这背影,好像有点眼熟。”殷十娘喃喃道,刚犹豫要不要过去问候,那公子忽然动了。
他跪倒在蒲团上,似乎在哭泣。
“在、在下敖丙,自东海而来,愿……愿哪吒三太子显灵,现身相见……哪吒,我来看你了……哪吒……”
忽然间,狂风骤起。
殷十娘下意识用胳膊挡住脸,险些被青铜鼎的香气迷住眼。
飞沙走石,树摇铃颤,在一片令人惊惧的混乱中,她看见那名公子掉了斗笠,猛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拽向神像!
“嘭!”沉重的朱漆大门紧闭,彻底掩住了殿内的一切!
第25章 贴贴(二更) 哪吒的脑袋黏回他颈间,……
敖丙以为自己会狠狠撞向那神像, 甚至闭上眼做好猛磕一下的准备。
未曾想临到近前,那股力量竟将他停住。
哪吒神像仍旧静止,看不出有活过来的迹象, 可强大的牵引感却着实存在, 慢慢的、小心翼翼地让他贴近自己。
敖丙伸臂,勾住神像的脖颈,攀着哪吒放声恸哭。
“笨蛋!你、你是睡懒觉了吗?我来这么久,你怎么才出现!”
“当初让你跑为什么不跑啊?好端端的, 自爆做什么!我还活着呢!你怎么这么冲动啊!”
“呜呜呜,哪吒,我好想你……”
“我知道你来找过我,可我晕过去了, 回应不了……我听见你的声音了,我都知道……”
“哪吒……”
敖丙知道这很丢龙,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神像周身冒出点点红光,如萤火般微亮。
敖丙忽然觉得怀里冷冰冰的哪吒变得温热起来,像是团逐渐复燃的火。
他挂着满脸泪, 稍稍起身,刚想打量下哪吒,又被那股力量蛮横地贴了回去。
这次是真的撞到脸了。
敖丙呻.吟一声, 不再乱动,结结实实地抱住哪吒。
“哪吒, 你变得好大啊,这下子比我还高了。”
“你……不能说话吗?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看来是不行啊。”
敖丙发现自己很不知足。
刚才他方寸大乱, 想着只要能感知到哪吒的存在就好,如今心愿达成,却想要更多。
哪吒好像是在神像里, 那他这样抱他,会有感觉吗?
敖丙试着摸摸神像的背,缓慢的、温柔地抚摸。
哪吒以前很喜欢他这样做,会舒服地眯起眼睛。
神像静悄悄的,没出现什么反应,不过那股力量对他的控制似乎减弱了点,好像在期待他做更多。
敖丙仰头贴着哪吒胸口,抓抓他的肋下,观察他有没有回应。
神像的温度豁然提高,暖暖的,热烘烘的。
虽然什么都听不见,可敖丙就是觉得,哪吒在笑。
“你能感应到啊,”敖丙放松下来,欣慰地亲了亲神像的胸膛,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他记得哪吒很喜欢亲亲。
他希望哪吒开心。
神像开始变得过烫,甚至还冒出了丝丝白烟。
敖丙被吓住,不敢再乱动。
这神像可是檀木做的,万一温度过高自燃了怎么办?
敖丙左右为难。
他怕再这样下去会损毁神像,却又舍不得离开哪吒。
“笨蛋,你冷静点啊。”敖丙轻抚哪吒英俊的眉眼,盯着盯着,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又亲了一口。
这次是亲在鼻尖上。
“啊!好烫!”敖丙再抱不住神像。
那股力量急忙将他稍稍拉远了点,却也没把他放下,等像蒸汽一样冒出的白烟有所平息后,立刻将他拉回。
敖丙轻笑,觉得这样也挺好玩的。
无论变成什么样,哪吒就是哪吒。
哪怕是呆呆的神像,他也喜欢。
“善人,您还好吗?”一阵不安的敲门声传来,是殷十娘在外喊话。
敖丙脸一红,这才发现自己多不成样子。
啊,真是昏了头了。
“我、我没事!”敖丙急急应道,试图落回地面,谁知那股力量仍束缚着他,纹丝未动。
“哪吒,你娘在外面,别让她担心……我不走,不会离开你的……我发誓!”
敖丙的话起了作用,那股力量放开的速度很慢,磨磨蹭蹭,不情不愿。
铜墙铁壁般的殿门忽然能推动了,殷十娘忧心忡忡进来,望见那公子的真容,不禁一愣。
“龙三太子?”殷十娘惊讶。
她见过敖丙,哪吒曾带他回家做客。
“殷伯母,”敖丙欠身行礼,像犯错的小孩子被逮到,尴尬道,“我是来寻哪吒的。”
“你刚才……”殷十娘忘不掉殿门关闭前瞥见的那一幕。
“我和哪吒许久未见,有些激动!伯母放心,神像并未损坏,我们很小心的!”敖丙低头,怕被殷十娘训斥。
“你们?敖丙,你能看见哪吒?”殷十娘抓住敖丙的肩,急切问道。
敖丙落寞,正打算摇头,忽见一团红光脱离神像而出,落在他眼前,凝聚成模糊人形。
“哪吒!”敖丙惊呼。
“什么?吒儿在这儿?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殷十娘胡乱摸了摸,目无焦点。
敖丙拉住殷十娘的手,带她去碰哪吒。
两人的手并未感受到任何实物,齐齐穿过那团淡红色的人形火。
若说有何不同,也只是手部的温度有所升高。
像是照见了太阳。
殷十娘收回手,掩面流泪。
火团哪吒五官只能看到潦草的轮廓,像是粗心的画师起草时用丹砂墨随意勾勒了几笔。
敖丙看见,哪吒做出抹泪的动作,对殷十娘跪下叩首。
殷十娘茫然盯着方才摸过的方位,不知哪吒的举动。
敖丙撩袍,模仿哪吒的样子对殷十娘跪拜。
“你这是……”殷十娘不解。
“哪吒很内疚惹您伤心,希望您能原谅。”敖丙歉然叩首。
哪吒静静盯着并肩而跪的敖丙,勾勒成身体边缘的火苗轻晃。
“多谢你,”殷十娘搀起敖丙,又顺着他的视线,虚扶了一下旁边,“傻孩子,娘不怪你……你受苦了。”
哪吒展臂抱住母亲。
在那片温暖的红光中,殷十娘的情绪逐渐平复,笑骂道:“臭小子!就知道惹祸!”
哪吒挠挠头,飘回敖丙身边。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界,待会儿可能还会有香客来访,龙……敖丙,你跟我来。”殷十娘招招手,将客气的“龙三公子”咽回。
敖丙依言跟上。
哪吒从后面抱住敖丙,赖皮地贴着他移动。
敖丙:……
好热。
不过,他喜欢这种温暖。
* * *
殷十娘带敖丙去凉亭小坐,吩咐小厮送茶来。
敖丙端起香茶,用盖子撇去浮沫,送到哪吒面前晃了晃。
哪吒做出个嗅闻的动作,脑袋重新黏回他的颈间,小狗一样乱蹭。
看样子对茶没什么兴趣。
殷十娘将敖丙的举动尽收眼底,感慨自家这儿子还真是喜欢他。
加之敖丙方才跪拜的举动,让她对敖丙也亲近不少。
虽没和他聊过几句话,却已将其视作自己人看待。
两人谈起三月前的那场变故,皆是唏嘘。
殷十娘并未全信李靖,事后找到几位诚实的守关军,根据他们的话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她虽与李靖断了夫妻情分,可面对敖丙,还是忍不住代其道歉。
敖丙摆摆头,表示并不在意。
哪吒的火苗恹恹的,似乎又回想起了过去。
敖丙连忙转移话题,表示自己愿留在翠屏山,帮哪吒积攒功德,重塑肉身。
殷十娘很是感激,连声道谢。
她的确需要帮手。
如今里里外外大小事情都等着她拿主意,身边的仆从忠诚勤快,却没法真正替她分忧。
有敖丙在,她身上的担子总算能轻一些了。
殷十娘叹口气,疲惫地转动两下肩膀。
这是她的老毛病,只要过度劳累就会犯。
想起过去哪吒常替她捏捶,殷十娘面带苦色。
哪吒抬起头看了看,松开敖丙,飘身至母亲身边,做出按摩的动作。
敖丙放下茶,刚准备过去帮忙,忽然想到一件事。
哪吒之所以能在他面前现身,会不会和刚才的“祈愿”有关?
想到此处,他双手合十,对着哪吒在心里默念:希望哪吒能帮殷伯母捶肩解乏。
殷十娘眨眨眼,回头看肩,忽然觉得那里松快不少。
起效了!
敖丙兴奋,连忙将方法告诉殷十娘。
片刻后,殷十娘总算同敖丙一样,见到了火团哪吒。
母子俩都很激动,殷十娘不住地打量儿子,诉说家常,敖丙则在旁边进行更多的尝试。
一个时辰过去,他终于摸清了规律。
哪吒灵力尚在,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对事物进行牵引和攻击。
不过每次动灵都会消耗元气,需要回到神像内休养。
若是回应信徒的祈愿,便不会有所消耗,能精力充沛地做很多事,还可以移动实物。
但祈愿也不是万能的,无论敖丙如何祈祷,哪吒都没法开口说话,更不能让自身凝聚成实体,被敖丙触碰。
就算他和哪吒重叠在一起,也只是觉得被一股暖意包裹全身。
尝试半天,殷十娘看着活蹦乱跳的哪吒,悲愁稍减,权当儿子还活着,只是换了种形式。
天色渐晚,不再有香客拜访。
殷十娘带敖丙穿过月亮拱门,到后院的客房歇息。
院内有一口井,井水清澈,很是干净,厢房共有七间,殷十娘睡一间,十位小厮睡通铺共占两间,其余的留给想要留宿的香客。
问得敖丙喜静,殷十娘让他住进最西边的客房,房间不大,桌椅床榻却是全的,屋内还有澡盆铜盆,洗漱方便。
敖丙谢过殷十娘,困乏上涌,打算休息。
殷十娘站在门口叫哪吒:“吒儿,别闹人家了,快回殿里去。”
哪吒用力摇头,紧紧抱住敖丙。
“没关系,就让他留下吧,我们许久未见,正好说说话。”敖丙歪头,和哪吒的脑袋蹭到一起。
“这……好吧。”殷十娘独自离去,在月下胡乱琢磨。
她觉得哪吒和敖丙,似乎有点太过亲近。
第26章 在梦中(三更) “超级无敌,非常非常……
送走殷十娘, 敖丙毫无形象地呈大字形躺在榻上,舒服地抻了个懒腰。
哪吒学着他的样子,也张开双臂, 叠趴在他身上。
少年的身材已经和敖丙差不多, 加上摇曳的火苗,看上去比敖丙还高还壮。
敖丙望着哪吒模糊的脸,喃喃道:“哪吒,你能进我梦里吗?”
哪吒歪头, 似乎也拿不准。
“也许在梦里我们就能说话了。”敖丙记得前世的哪吒可以给信徒托梦,没道理现在行不通。
敖丙闭上眼,虔诚许愿,希望能在梦里和哪吒见面。
他今天很累, 按理说很快就该睡着,可不知怎的翻来覆去,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睁开眼,哪吒就蹲在他枕边,似乎正琢磨该如何钻进他脑袋里。
敖丙把被子抱在怀中, 继续尝试。
半个时辰后,敖丙坐起身,和哪吒面面相觑。
真没想到阻挡他们相见的最大障碍, 居然是失眠!
他为什么睡不着?
如今见到哪吒,也安心了, 究竟差在哪里?
敖丙捧着脸,思忖半晌, 终于想到问题所在。
他翻身下榻,推门而出,悄悄来到正殿, 化身成龙的形态,盘缠住哪吒的神像。
火团哪吒一直跟在他身边,见状连忙回归像内。
怀里热乎乎的,总算舒服了。
敖丙龙身缠动,开心地绕着神像游盘几圈,等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才停下。
神像的颈窝处正适合放他的脑袋,脚踝抬翘,恰好能把尾巴挂在上面。
敖丙困乏地打个哈欠,在莹莹红光中入眠。
这次,他终于睡着了。
梦境中,浪潮拍打着海岸,他和哪吒并肩坐在沙滩上。
哪吒不再是虚浮的一团人形火,音容相貌和生前并无二般。
“敖丙。”哪吒开口,轻唤出他的名字。
敖丙瞳孔慢慢放大,耳边不断回荡那两个字。
那声音不似七岁顽童般稚嫩,也没有成年人低沉,是清朗的少年音。
敖丙抱着双腿,将脑袋埋在膝盖里,默默流泪。
昏迷的时候,那种沙哑到喉咙撕裂的召唤和这声“敖丙”截然不同。
他不敢想象,哪吒找他的那三个月到底有多痛苦。
“敖丙,你别哭啊。”哪吒半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
即便是在梦中,哪吒也触碰不到敖丙。
“敖丙,你抬起头看看我?”
“别哭啦,眼睛会变肿的。”
“你来找我,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三天前师父把我封进神像里,我太过烦闷就睡了过去,没想到会突然听见你的声音!”
“一睁眼就看到你,我好惊喜啊!”
“敖丙~你别把脸藏起来,多看看我呀。”
“敖丙?”
敖丙抬起脸,还挂着两道宽面条般的泪。
哪吒收起笑脸,攥紧拳,眼泛泪光。
“敖丙,别再离开我。”哪吒哽咽。
“我、我不会……不离开……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敖丙说得抽抽嗒嗒,连鼻尖都哭得通红。
“真的?”哪吒嘴角下撇,留下两行清泪。
敖丙:“真、真的。”
哪吒:“不许骗我。”
敖丙:“骗你是……小乌龟……”
哪吒:“那,如果我将来没办法复生,你也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这是种不会发生的假设,敖丙知道哪吒的未来,却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会。”敖丙点点头。
哪吒的脸藏在阴影里,双眸漆黑,无半点光。
“你知道自己在答应什么吗?”少年音忽然变得沙哑,那字里渗着血,是足足纠缠过敖丙三个月的梦魇。
敖丙慢慢打开蜷缩的身姿,闭上眼,轻吻哪吒的喉结。
无法触碰,却还是能感受到哪吒的温度。
那里很暖,很温柔。
是他喜欢的哪吒。
“我愿意。”敖丙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半分迟疑。
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
无论是哪个世界,他都会陪在哪吒身边。
哪吒抿唇,黑眸悄然变成荷包蛋,哭得比刚才的敖丙还要厉害。
这次轮到敖丙傻眼,慌慌张张地围在旁边哄。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两个哭包紧挨着腻在一处,在某一刻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
敖丙:“你哭的样子可真丑。”
哪吒:“你才丑呢!”
敖丙:“你丑!”
哪吒:“你丑!”
咸湿的海风混合着阳光的气息,卷起被晒暖的沙子,吹拂过两人的发丝。
梦里的敖丙变回了妖族形态,蓝发蓝眸,是哪吒最喜欢的模样。
“哪吒,”敖丙眉眼弯弯,露出恬静的笑,“我很喜欢你。”
“嗯!我也是!”哪吒露出一口小白牙,仰起头,热烈而张扬,“超级无敌,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 * *
清晨,殷十娘勤快起身,准备去前院练拳脚。
她经过正殿,瞧见殿门紧闭,不由奇怪。
太乙真人说过,翠屏山的灵气很适合滋养哪吒的元神,故而正殿的门窗一直是昼夜敞开。
难道是昨夜风大刮上的?
殷十娘打算推开殿门,刚推了条缝,忽然愣住。
她看见一条银蓝色的龙盘旋在神像上,睡得正香。
点点红光在神像周围悠然飘荡,将那条漂亮的龙笼罩其中,明灭迎合着龙呼吸的频率,和谐自然。
那里,好像是只属于他们的静谧空间。
殷十娘愣了半晌,没有打扰,悄然将门推上。
小厮们陆续醒来,想去殿内打扫,也被她一一挡回去。
敖丙平时就有睡懒觉的习惯,直睡到巳时才醒。
肚子咕噜噜的响,他饿了。
他习惯性地磨磨爪子,舒展筋骨,冷不丁想起睡的是哪吒神像,忙化成人身,察看像身有无抓痕。
救命,他睡得也太舒坦了!
敖丙心虚地推开殿门,溜回自己的客房。
他行踪还算隐秘,只是背上黏了明晃晃的一个哪吒,火光飘摇,殷十娘想不发现都难。
“敖丙~吃饭啦~”她叉着腰大喊,和在李府时叫哪吒的语气一样。
养儿子嘛,她有经验。
都养过三个了!再多一个有什么打紧?
* * *
殷十娘开设粥棚的法子不错,哪吒行宫声名远播,越来越多的香客赶来翠屏山祈愿。
哪吒干劲满满,每天都和敖丙奔波应愿。
“李桂芳家的屋顶漏了,需要修缮;王有财家的猪丢了……这两个地方隔得有点远啊,往返很耽搁时间的。”敖丙估摸着两地的距离,和哪吒商量,“不然我们分头行动?”
哪吒头摇得像拨浪鼓,带起一阵风。
“好吧,那就一起!”敖丙挥挥手,指定方针,“先修屋顶再抓猪!两个时辰内搞定!”
路过的行人窃窃私语,他们认得那俊俏公子是哪吒行宫的修士,人挺热心,干活也利索,就是精神不太好,总是自言自语。
可惜了。
若是正常些,十里八乡的媒婆都得挤上翠屏山。
敖丙不知道香客们对他的议论,他觉得那些人很好,只要他过去帮忙就管饭。
吃完东家吃西家,敖丙每次回山肚子都饱饱的,很是满足。
可惜哪吒吃不到,连供桌上的鲜果也只能干看着。
敖丙逐渐养成介绍食物的习惯,努力向哪吒描述自己的感受。
“这烤鸭可香了~酱甜甜的,配饭吃正好!”
“烤黄鱼!香香咸咸的,还有鱼子,越嚼越香!”
“好糯的团子啊!吃起来很有嚼劲!里面还有豆馅,你看!”
敖丙将咬过一口的团子递到虚空处,笑意盈盈。
供饭的香客是对中年夫妇,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摇头惋惜。
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哎呦喂。
但愿三太子显灵,能把他治好。
忙活一天,处理完二十三件祈愿,敖丙在黄昏时分返回翠屏山。
这是他和哪吒约好的时辰,白天积功德,晚上要留给梦中相会。
尽管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两人也总有说不完的话。
如果敖丙睡得晚,哪吒就会在梦里闹别扭,醒太早了也不成。
哼哼唧唧的,煞是可爱。
敖丙脚步轻快,眼看马上要到半山腰,忽然在山泉旁止住脚。
比起狭窄的浴盆,他还是更喜欢宽阔一点的水。
见四处无人,敖丙脱下衣物,钻进泉水里,舒服地发出声喟叹。
哪吒蹲在岸边,盯着敖丙,不知在想些什么。
敖丙游到他近前,笑眯.眯道:“怎么我每次洗澡你都这样?不无聊吗?”
哪吒朝后仰了仰,扭开头,没过多久又转回来继续看。
敖丙屈指,弹出几滴水花,故意弄到哪吒身上。
哪吒摇晃着轻松躲避,火苗欢快,对这种捉弄很受用。
他喜欢敖丙逗自己玩。
“唉,这山可真高啊!怎么干爬不到头?真是望山跑死马!不行了,我得歇歇!”一名商人打扮的香客喘着粗气停下。
他约莫二十出头,看着年轻,体力却不太行,听见附近有水声,准备过去洗把脸,歇歇再赶路。
未曾想走到近前,居然看见一位仙子般标致的人儿泡在泉里洗澡!
香客傻张着嘴,不由看呆,脑子里净是牛郎织女的典故。
这好事莫不是让他也碰上了?
嘿嘿,衣物就堆在那边,不然他也偷走试试?
那香客奸笑一声,揣着颗贼心悄悄摸过去。
第27章 求子? 生子这事儿,该怎么帮呢?……
那香客名为徐开, 做酒水生意的,平日里为牟利常在酒里掺水,逐渐坏了祖辈传下来的口碑。
他非但贪财, 还很好色, 家里有一妻两妾还不够,总爱调戏前来买酒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此番上山,是想祈愿财运亨通的,不曾想瞧见美人沐浴, 老毛病又犯了。
敖丙半身浸在山泉里,湿漉漉的长发顺着颈线蜿蜒,水珠儿挂着精致的锁骨悬而未坠,看得人心颤。
徐开猫着腰, 鬼祟挪动脚步,越是靠近越觉得那浴水的美人不似凡间物。
妙哉, 妙哉啊。
嘿嘿嘿。
天色已晚,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其他香客上山,与其偷衣服, 还不如直接跟这位美人来个鸳鸯浴……
一阵狂风忽然平地而起,将徐开掀得王八翻盖,顺斜坡轱辘轱辘滚了几百圈!
徐开头晕眼花, 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停下, 就见眼前一黑,一棵连根拔起的百年老树直贯而来!
“呃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惊起枝头鸟, 扑棱着翅膀乌泱泱在半空盘旋。
敖丙吓了一跳,忙从山泉里出来,穿好衣服, 歪头看那老树砸去的方向。
“怎么回事?”他用法术吹干身体,疑惑哪吒为何突然发飙。
拔起那么粗的树要耗费不少灵力,哪吒的火团身体这会儿已经从红色淡成了浅粉色,很是虚弱。
哪吒朝山下挥拳,气得不轻。
这事儿闹出的动静不小,连殷十娘都听见了,等他二人回行宫,一个劲儿追问缘由。
“……是歹人,哪吒把他赶走了。”敖丙如此说道。
他也不太清楚,但既然那香客惹哪吒生气,就肯定是歹人。
哪吒双臂交叉,用力点头。
半夜入梦,两人聊起这档子事儿,敖丙怎么也没想到,原因竟是那香客偷看他洗澡!
“这,我是公龙,有什么打紧?”敖丙不解。
他知道人类的一些习俗,比如男女之间“非礼勿视”,所以他洗澡前会观察四周,免得唐突到哪位姑娘。
可方才的香客是男子,他也一样,就算偷看,哪吒也不用生那么大的气呀。
哪吒被问住,憋了半天答不上来,绞尽脑汁,想起另一桩罪:“对了,他还想偷你衣服!”
“啊?那可真是个坏蛋!”敖丙抓住衣襟,心有余悸。
“而且……我不高兴他用那种眼神看你……”哪吒盘腿坐在沙滩上,两手撑着膝盖,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
“什么眼神?”敖丙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来得及瞧见到那人如车轮般滚出的残影。
“就,很丑!很恶心!这样,眯着眼,超级奇怪,嘴角还流口水!”哪吒用手按住眼尾,试图模仿。
敖丙“噗”地一声笑了:“这很可爱啊。”
“真的很丑!”哪吒不忿,将眼睛拉得更长,怕敖丙觉得不丑,还用尾指把嘴角勾起,努力做出鬼脸,“像这~样~”
敖丙趴倒在他身边,笑得更加开心。
哪吒愣了愣,故意把脸凑过去,又拱出个猪鼻子,顺便亮起虎牙:“这样~”
“哈哈哈哈!”
“这样~”
“不行,我笑得肚子痛!”
“这~样~”
“哈哈哈哈哈!救命!!”
正殿内,银蓝色的龙发出哧哧气音,柔软的身躯盘着神像轻轻缠动,龙爪亦在不自觉地抓划。
如星河般密集的红光围绕着龙身游.走,穿过蓝色的龙鬃,绕过龙角,附着片片银白龙鳞,慢慢将其点染成赤色。
敖丙咂咂嘴,脑袋在神像的颈窝处蹭来蹭去。
好暖。
好舒.服。
呼……呼……
* * *
奸商徐开侥幸没被树干击中,却也吓得魂飞魄散,勉强捡回条命,回到家后四处嚷嚷翠屏山闹鬼,劝大家不要再去。
街坊们都知他品行卑劣,见他上一趟山瘸胳膊瘸腿地回来,不禁感叹哪吒三太子圣明,慧眼如炬。
此事一传,前去上香的信徒反而增加了。
那徐开死里逃生,本就如惊弓之鸟,听外头嚼舌他是因心术不正遭的天谴,逐渐信以为真,慢慢的规束起言行。
旁人见了,对哪吒的神迹更加赞服,一些奸恶之辈也心里打鼓,即便过路也要绕远避开翠屏山。
时间一长,那周围便成了块福地,往来皆是善男信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连鸟雀啼鸣都变得格外安宁。
季节交替,天气转凉,入秋后,山中逐渐冷起来,等到初冬,行宫里的小厮们更是裹紧棉衣,牙齿打颤。
龙族耐寒,敖丙没觉得不适,还穿着秋袍到处晃。
殷十娘将他逮住,给他套上亲手做的棉服棉帽,蓝底银纹,很是好看。
敖丙头一次穿这么多,好像雪人插树枝,眨眨眼,僵着胳膊不敢动。
“习惯就好啦!去吧!”殷十娘朝敖丙后背拍一掌,推得他艰难迈步。
哪吒火苗乱颤,捧着肚子,笑了足足两个时辰。
敖丙眉眼弯弯,也跟着笑。
下初雪那天,敖丙刚醒就兴冲冲地跑到院子里接雪玩儿,哪吒跟在身后,火苗不似平常那样欢腾,有气无力的。
敖丙看出哪吒反常,想了想,从库房里找出把伞撑在他头上。
火苗刹那间蹿高,哪吒活动脖颈,恢复了精神。
“雪对你有影响,恐怕雨也一样,以后遇到雨雪天,我都替你撑伞。”敖丙保证道。
哪吒静静看着他,火苗轻晃。
无论季节如何变换,敖丙的梦境一直都是哪吒喜欢的夏天,可那天晚上,哪吒说,他觉得冬天也不错。
从那之后,敖丙的梦里有了四季。
严冬时节,雪积到小腿那么高,敖丙忙里空闲时,总喜欢在凉亭旁堆雪人。
那些雪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抽象得和哪吒捏出的面人儿一样。
殷十娘早已习惯这种审美,可怜小厮们每次经过都被吓得一愣。
前来祈愿的香客更误认为这是某种晦涩的神谕,从正殿出来,都要再去凉亭那边拜拜。
许愿树系挂的红绸越来越多,虽被冰霜冻了层雪壳,却依旧艳烈如火。
积雪压低桃枝,偶尔会簌簌落下一捧,晃起两三声铃音,叮叮铛铛,飘出院墙,在寂静的山腰回荡。
* * *
冬去春来,哪吒和敖丙对应愿之事愈发熟练,功德也积攒得很快。
哪吒自身有所感应,觉得照这样下去,只需一年半就可复生,比师父预估得要快一倍!
两人劺足劲奔忙,连夜晚梦中相会的时间都缩短了些。
处理完一堆驾轻就熟的祈愿后,哪吒望着剩余的红绸发起呆。
“求子?”敖丙念出红绸上的愿望,也有点犯愁。
前世哪吒就没回应过这种愿,显然是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我们还是把这个难题解决吧,你看这树上,百十来条都是求子呢!”敖丙捏着红绸,决定迎难而上。
万事开头难,只要知道该怎么帮忙,依照他们俩的速度,不出七日就能把积攒的祈愿处理完。
敖丙和哪吒隔空击掌,斗志高昂。
不过,生子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帮呢?
两人站着想,走着想,琢磨一整天,最后蹲在墙角,变成了两朵忧郁的蘑菇。
说起来,到底怎样才能生小孩?
敖丙曾经问过敖广该如何生龙蛋,敖广语焉不详,东拉西扯的,总是弄得他云里雾里。
不过,一些基础的知识他还是知道的。
无论生子还是生蛋,都要两个人才能成事。
“依我看,干脆把他们关在一起!从早关到晚,或许孩子就能生出来了!”哪吒在梦境里制定计划。
敖丙点头,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次日,他们赶往许愿生子的刘家,简单说明情况后,把刘青山和赵春桃这对小夫妻锁进卧房。
“敢、敢问愿使大人,真的要……一整天?”刘青山扒着门缝,脸臊得通红,“大白天的,小的没试过……”
“先试试吧,”敖丙在门外温柔道,“三太子会保佑你们的。”
刘青山擦擦额头上的汗,不再多言。
敖丙没在刘家耽搁太久,转头去忙别的祈愿,等次日清晨才和哪吒折返回来。
他打开锁头,敲敲门,和哪吒翘首以盼。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刘青山出来得很慢,黑眼圈厚厚的,弯腰驼背,两腿发.软,扶着门框才能站住。
“怎么样?有孩子了吗?”敖丙期待道。
刘青山一脸茫然,摇摇头:“小的……不知……”
敖丙难掩失望之色,哪吒的火苗亦蔫了下去。
“不然,再试一天?”敖丙不想放弃。
刘青山扑通一声跪倒,缓缓摇头,神色艰难:“俺不中了。”
哪吒火苗蹿出三尺高,很是生气。
一阵风猛地将刘青松吹回屋内,连带着买好的饭食也都丢了进去。
门再度关闭,哪吒举臂握拳,表示做人要坚持。
“愿使大人呐,不中了,真的不中了,求您发发慈悲,放了我们吧!”
刘青山在屋内哀嚎。
敖丙有些不忍,想要去开门,被哪吒挡住,拽去了下一家。
“这样做,真的能成吗?”敖丙边走边回头,难得对哪吒的计划产生动摇。
第28章 春宫图 “听说那档子事儿很舒.服,沾……
两人应愿很讲究效率, 如法炮制一连关了六对求子的夫妻。
半个月后,叫苦的香客投诉到殷十娘面前,总算终止了这场闹剧。
殷十娘叉腰, 把两个糊涂蛋拎到后院一顿训。
哪吒从小到大没少挨训, 早就习以为常,脸皮厚,被骂还能耸着肩膀笑嘻嘻。
反观敖丙,鲜少因闯祸被敖广念, 这会儿臊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
哪吒收起笑脸,挡在敖丙身前,比划半天, 努力表达这事儿都是自己的主意,和敖丙无关。
“臭小子!我就知道是你!”殷十娘斜眼一瞪。
“不不, 制定计划的时候我也同意了,我也有错!”敖丙在旁慌慌张张,手足无措。
见他俩护来护去, 一副共患难的模样,殷十娘叹口气,无奈道:“算了, 你们也是好心办坏事,下次做事前要思虑周全, 不可再这般鲁莽!”
敖丙乖巧点头,哪吒摊摊手, 还是很欠揍。
“对了,殷伯母,敢问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敖丙忽然想起殷十娘很有经验。
殷十娘僵住, 支支吾吾:“啊?这……肚子里有宝宝,怀到差不多十个月的时候,就能生出来了呗……”
“那,宝宝是怎么进到肚子里的?我们怎么才能帮到他们?”敖丙抓住问题的关键。
殷十娘汗如泉涌,面对同时凑过来的两张脸,双眼发虚,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嘛,它得阴阳调和,行夫妻之道,就,呃……欸,来福!过来过来!”殷十娘忽然叫住抱柴路过的小厮来福,用力拍拍他的肩,把教导之事转了过去。
“正好,来福年长几岁,就让他给你们讲讲!哎呀,前院又来一批香客,我得回祈愿阁登记!”
殷十娘如释重负,小跑离开。
来福抱着柴,一脸迷茫。
让他讲?
讲什么啊?
* * *
来福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中等个头,脸颊有晒斑,干活勤快性子好,平日里和敖丙混得很熟。
听明白事情缘由后,来福了悟,忽然贼笑起来。
“嘿嘿,原来如此……好说好说,等着!”
来福麻利地把柴放好,一溜烟跑回住处,片刻后捂着怀又跑回来,左右看看,招呼敖丙去院角。
非常神秘。
敖丙见来福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也跟着紧张。
当来福从怀里掏出一本翻卷边的小册子时,他更是惊呼了一下。
“哇!”
气氛使然,敖丙觉得这东西很珍贵。
“怀子之道就在其中,看!”来福翻开封皮,露出里面的内容。
册子上没有文字,只有图形,每幅都是男女抱在一起。
姿势奇怪,表情也奇怪。
敖丙看得认真,接过来从头翻到尾,每一页都细细揣摩。
这功法,很不一般。
等看完最后一页,敖丙对怀子之事心生敬畏,双手将小册子还给来福。
“如何?可懂了?”来福将册子揣好,贼笑着问道。
敖丙侧头看哪吒,想和他讨论一下,但哪吒好像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实话,敖丙对这套功法一头雾水。
想要真正熟知,恐怕还是要亲身试过才行。
“看上去不轻松,似乎很累。”敖丙给出结论。
“那当然了!寻常夫妻好像一周就来一两回,不过我听闻也有那身体强健的,能一夜七次,但那都是谣传,谁知道呢!”来福吐吐舌。
来福还没娶亲,知识有限,对这种事也只是纸上谈兵。
敖丙砸拳,这才理解刘青山怎会那般疲惫。
怀子功如此之难,寻常人还真没办法从早练到晚。
“练这套功很痛苦吧。”敖丙有点同情想要怀子的香客。
来福摆摆手,没留意“练功”,重点抓在“痛苦”二字上:“不会不会,听说那档子事儿很舒.服的,沾过就忘不掉。”
舒.服?
那对男女的表情竟然是舒.服!
敖丙想起他们紧皱的眉头和眼角的泪水,感慨这画师技术可真差劲。
既然舒.服,那就该笑才对。
“总之,做这种事儿讲究个你情我愿,得跟喜欢的人做才行,可不能强来!知道吧?”来福知道敖丙不是登徒子,象征性地嘱咐两句,就去烧柴了。
敖丙沉吟片刻,摸着点头绪:“既如此,就送香客们一些强身健体的药吧!提高体力才能多练功!殷伯母说过,后山有不少药草,咱们先去摘些回来,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哪吒没有反应,似乎还在出神。
敖丙去库房里翻出个药篓背上,习惯性地自言自语,等走到月亮拱门才发现哪吒并未跟上。
这可真蹊跷。
往常无论他做什么,哪吒都紧紧相随,这会儿竟还留在原地。
“哪吒!”敖丙喊道。
哪吒抬头,惊慌于自己和敖丙之间的距离,迅速飘回他身旁。
“怎么发起愣来啦?在想什么?”敖丙好奇。
哪吒挠挠头,模糊的五官显不出微妙的情绪。
“先去采药吧!”敖丙颠颠药篓,“有话晚上说!”
哪吒拍拍脸,紧随敖丙而去。
* * *
梦中,哪吒和敖丙躺在巨大的水母上,漂浮于海面。
敖丙的梦境能重现经历过的真实画面,沙滩、海面、山林甚至是陈塘关,都可以根据心情出现。
今晚,他想和哪吒一起看星星。
“敖丙,你也喜欢小孩子吗?”哪吒没有仰望夜空。
他枕臂侧躺,盯着敖丙的脸已经有一会儿了。
敖丙早就习惯了哪吒的注视。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要哪吒得闲,就会静静地盯着他看。
那是哪吒特有的一种放空状态。
“喜欢呀。”敖丙答道。
许多香客进山都会带上自家的孩子,求哪吒赐福。
敖丙遇见那些憨态可掬的小童,很爱过去逗玩。
璀璨的星河忽然被挡住,哪吒撑臂俯在他身上,不悦道:“那,你也要和姑娘家做小册子上的事?”
敖丙一愣,还真没想过。
说实话,刘青山那副疲惫又痛苦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就算来福说很舒.服,敖丙也难以相信。
况且,他还没遇到过想一起练那套功法的姑娘。
来福强调,这种事要和喜欢的人做。
他喜欢的是哪吒。
不过他们两个都是男儿身,没法阴阳调和。
都是男子,就不可以么?
敖丙凝望哪吒漆黑的眼眸,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果然,还是这样最好。
他喜欢和哪吒在一处,不想要什么姑娘。
“干、干嘛不说话?”哪吒被敖丙看得脸微微发红,连舌头都结巴起来,“别想着混过去!”
敖丙弯起眉眼,笑了。
“说什么?”尽管知道碰不到,他还是抬起手,虚抚上哪吒的脸颊。
“说……说……”哪吒僵着脖子,黑曜石般的眼眸追随敖丙的手,“说你不想……”
“嗯?”敖丙的心思没放在谈话上。
他发现哪吒的脸变得更红了,好看得像天边的云霞。
只要是他虚碰过的地方,都会染上那种霞光。
敖丙神思飘渺,迷醉于这种游戏。
他捏捏哪吒的耳垂,待那里豁然烧红后,掌心又一路下划,贴上哪吒的颈线。
这里是敖丙最喜欢的地方,每晚睡觉都要枕着,闻到的尽是神像的檀香气。
如今,那里也开出了灿烂的桃花,浅嫩绯色在他指.尖不断弥漫,蓬勃着去往更.深的方向。
“不……不……”
哪吒呼吸急促,胸膛的起伏如同海面,澎湃到连敖丙都能看那猛烈的心跳。
咚咚、咚咚。
咚。
原来灵魂也有心跳。
敖丙微微抬起身,正想贴过去听个仔细,忽见缕缕白烟从哪吒身上冒出,活像刚打开蒸笼般,热气翻腾。
“哪、哪吒,你怎么了?啊!”敖丙豁然被烫醒,脱离了梦境。
他由龙化为人形,震惊地看着哪吒神像被大量白色烟雾包围。
檀香木散发出烧灼的香气,细微的噼啪声如炮竹般响起,木屑簌簌掉落,木纹间迸出细碎金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欲从神像内挣破而出!
“咔!咔咔!咔!”几声令人不安的脆响过后,神像的肩膀舒展变宽,腰线拉长,身量竟是在慢慢生长!
当最后一缕白烟散去时,敖丙捂住嘴,看见了前世的故人。
那是彻底成年的哪吒,俊美得近乎妖魅,威严的神性里掺杂着几分难以琢磨的邪气。
哪怕只是淡淡一瞥,都能给对视者带去窒息般的压迫感。
敖丙落荒而逃。
他知道哪吒不会伤害他,和前世那个煞神截然不同,可他没法再抱着那具神像入睡,甚至连留在殿里都做不到!
不敢直视,不敢靠近,更不敢再抱抱亲亲!
敖丙风一样跑到从未睡过的客房里,打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住,裹得紧紧的,变成一粒大汤圆。
暂时获得的安全感很快消散。
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敖丙拉出被子,顺着他逃跑的路线,蛮横地拽回神殿。
“哇啊!”敖丙吓到了,用胳膊挡住脸,感觉到自己正悬在哪吒的神像面前!
那股力量并没有就此停下,慢慢将他的双臂掰开,随后,继续将他拉近。
轻轻的,敖丙贴上了神像的唇。
第29章 情缠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软掉了半边身……
神像不似方才那般灼.热, 只留下一缕余温,檀木雕成的唇虽坚硬,却因这丝暖意, 让敖丙的触感产生混乱。
仿佛他吻上的不是神像, 而是真正的哪吒。
轻轻一触,那股力量便松开些,让他有机会攀着神像的肩,稍稍喘口气。
敖丙呆望神像背后的墙壁, 心跳得厉害。
他还是第一次亲哪吒那里。
不知为何,感觉和亲脸颊、额头、指尖都不一样。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软掉了半边身子?
敖丙用手摸摸自己的唇,想把那种陌生的酥.麻感抹掉。
为什么会这样?
恐惧被强烈的好奇所代替, 敖丙平复了一会儿,悄悄抬起头, 去看那神像。
或许是光线和角度的缘故,眼前的哪吒不再有那么强的压迫感,只俊美得让人失神。
敖丙细细打量哪吒的五官, 当视线落到刚吻过的唇瓣时,不知怎的,竟羞得看不下去。
他双手搂住神像的脖子, 把脸埋在最喜欢的颈窝处,深闻檀木的香气, 企图获得安定。
这招还算有效,混乱的思绪逐渐被理清。
敖丙觉得, 自己不可以因为神像的变化躲避哪吒。
他喜欢哪吒,就该接受对方的每一种样子。
就像哪吒喜欢他,无论是龙还是人那样。
敖丙暗自给自己打气。
害怕也好, 害羞也好,都要努力克服才行。
这么想着,敖丙攥紧拳头,再度看向神像的脸。
他尽力坚持,等心脏受不住才躲开,反复偷瞄。
神像周身散发出一圈红晕,往日漂浮的点点红光密集汇聚,凝结成一道道红绫,如同杂乱无章的蛛丝般搭挂殿内。
敖丙是稍慢些才注意到这些红绫的存在。
他惊讶地看向四周,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竟裹缠得更多。
半掌宽的红绫不遗余力地缠绕他每个部位,连头顶没忘记蒙盖。
敖丙眨眨眼,觉得自己像是披了件长长的红纱衣,很轻薄,没有任何憋闷感。
虽然怪怪的,但……
红绫们连着神像,全都有哪吒的气息。
似这般,就像是被哪吒温柔地抱在怀里一样。
敖丙笑笑,很快就接受了。
他喜欢红色,每次看到朝阳和晚霞,都忍不住驻足。
还喜欢烂漫的桃花,是比红浅一点的颜色,但也能让他想起那个只能在梦中见到的人。
如今这样,他很欢喜。
“你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呢?”敖丙望着哪吒,喃喃自语。
红绫舒缓移动,撩起敖丙的发丝,倏然间拉动他的两条腿,让腿圈上神像。
这种八爪鱼一样的抱法是哪吒最喜欢的,过去两人在山洞里睡时,敖丙就被这样抱过。
如今亲自来,他有点不太习惯。
总觉得……很不斯文?
红绫束着他的腰臀,将敖丙拉得更近,严丝合缝。
敖丙轻呼一声,品味着和哪吒身心贴合的感觉。
他记得,来福的小册子里也有相同的姿势。
敖丙用脑袋蹭蹭哪吒的侧颈,又亲了两下,庆幸这样做的对象是哪吒。
不过,他们这般,还是别让其他人看见的好。
总归有点……难为情啊。
* * *
次日清晨,敖丙从神像身上滑落,只觉两.腿发酸,腰也不太舒.服,暗叹以后还是化成龙更好一点。
殷十娘和小厮们进殿,皆被神像的变化震惊,几个胆小的更是直接叩拜,嚷嚷三太子显灵。
“这,昨晚发生了何事?”殷十娘惊讶问道。
敖丙低垂着头,很是内疚。
归根究底,是他在梦里乱逗哪吒才变成这样的。
“哪吒他,可能是被我摸坏了。”敖丙坦白认错。
殷十娘瞠目结舌,大脑空白半晌,才想起敖丙有盘绕着哪吒睡的习惯。
他们俩都快那样睡一年了,总不至于现在才出问题。
况且,神像除外貌变化外,并无哪里破损。
“再看看吧。”殷十娘摸摸敖丙的头,安慰道,“别自责,不管出什么事,那臭小子都不会怪你的!”
敖丙松了口气,感激殷十娘的宽容。
红绫飘拂,在他掌心划过。
* * *
经过昨日的变故,哪吒没再出现在敖丙梦里,甚至连火团的人形也消失不见。
但连接着神像的红绸每天都有数十道飞出神殿外,来来回回,不分昼夜。
敖丙顺着红绸轨迹下山,发现其去往的地方都是祈愿过的人家。
等他赶到,那些愿望皆已被实现。
一念化千,万方应现。
哪吒的灵力,变强了。
殷夫人听完敖丙的叙述,仔细分析,认为这代表哪吒的元神与神像更加契合,是件好事。
没准用不了几个月,哪吒就能复生!
敖丙万分激动,开心之余,想起前世李靖曾在关键时刻捣过乱,不免担忧。
李靖两年后才会路过翠屏山,眼下哪吒复生速度变快,按理说应该能躲开那场劫难。
但事无绝对,敖丙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他决定不再下山,就留在行宫里保护哪吒的神像,提防变故。
等到事情结束,他想和哪吒一起回东海看望父王,告别后再同去寻姜子牙。
行宫内杂事也不少,敖丙帮忙接引香客,经常听到外界的信息。
大部分都和朝歌相关。
苏护之女苏妲己入宫后迷惑纣王,祸乱朝纲,犯下许多骇人听闻的罪行。
司天监杜元铣因揭露宫中有妖气而被处死,上大夫梅伯进谏纣王不应荒废朝政、宠信妲己,被处亦“炮烙”酷刑。
连姜王后都被苏妲己陷害,惨遭剜目而死。
桩桩件件,骇人听闻,连翠屏山这等偏远之处都有人议论。
外头风云变幻,商朝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再过不久,姜子牙就要被委以重任,修建鹿台了。
算算时间,等哪吒复生,姜子牙估计已经逃离朝歌,他们多半要直接赶往西岐。
敖丙觉得这样也好,不必去朝歌那种是非之地。
在所有的传闻中,最令敖丙不安的,是申公豹当上国师的消息。
哪吒的确杀死了申公豹,挫骨扬灰,没道理又出现在朝堂。
敖丙发现,凡是重要的节点,走向几乎都会让前世一样。
封神大战定好的天数很难改变。
既如此,那哪吒的复生是否也……
敖丙尽量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要护住哪吒!
* * *
七夕将至,行宫内关于姻缘的祈愿突然增多。
先前“求子”的香客们吃过后山的草药后,陆陆续续都传回了好消息,这让求缘的香客们也信心倍增,连外地的信徒都闻讯赶来,想在翠屏山烧一炷好香,讨个吉利。
进山的信徒很多都是正值妙龄的姑娘,不少年轻小伙子也跟着凑热闹。
人一多,总有合眼缘的,若是门当户对,媒婆一登门,事儿也就成了。
哪吒倒还真没掺和过,佳偶天成,都是命定的缘分。
不过,敖丙近期有些苦恼。
或许是香客太多的缘故,总有人掉落帕子、香囊之类的东西。
他挨个将人叫住归还,嘱咐大家要小心,这种事却还是频频发生。
到最后,敖丙无奈,亲手做了个“留意随身物,切勿遗落”的牌子立在前后院,把殷十娘逗得直笑。
“殷伯母为什么笑?”敖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很是纳闷。
来福杵着扫帚,叹道:“愿使大人呐,您没发现能捡到东西的,就只有您一个人吗?”
这阵子,总有姑娘和小厮们打听关于敖丙的情况,殷夫人曾交代过不许他们乱说。
估摸着那些人是实在没法子,才会以物寄情吧。
来福说的,敖丙还真没注意过。
他觉得大概是自己眼力好。
敖丙立的牌子还挺有用,从那之后,物品掉落的情况当真有所改善。
但除此外,还发生过一件蹊跷事。
那天敖丙折了几支桃花,想供在哪吒案前,忽听来福站在祈愿树下“哎呀”一声。
走过去一看,竟是有条祈愿的红绸忽然破裂,掉到了地上。
敖丙不解,捡起布条,纳闷这红绸向来结实,怎会破得这样零碎。
他简单拼凑了下,依稀瞧见那上面写了“愿使”两个字。
嗯?居然是和他有关的?
敖丙来了兴趣,正打算把碎布拼全,忽然一阵风刮过,将碎布连同掉落的桃花瓣通通卷到了墙外。
缠绕在敖丙身上的红绫骤然拉紧,猛地将他拽入殿内。
来福见怪不怪,拿起扫帚继续干活。
敖丙身上的红绫一直都在,可旁人都看不见,连殷夫人也一样。
像方才那样忽然被拉走,更是时有发生。
无人知晓其中原因,不过有一点,任谁都能看懂。
三太子殿下,真的很喜欢这位愿使。
* * *
翠屏山虽不险,夜间也很难行,香客们大多都赶在黄昏前进山,有心诚的信徒想要久留,则会被安排在客房住。
这一日亥时,院门忽然被敲响,守门的小厮刚躺下,打着哈欠坐起来,还以为是风晃的。
外头静了静,再次传来叩门声,听着还是位姑娘。
“请问,有人吗?”
那声音娇滴滴的,好不可怜:“奴家前来给三太子进香,祈愿父母身体康健,奈何山路不好走,崴了脚,这会子才到,听闻三太子最是慈悲,可否请里面的仙童开开门,让奴家有个过夜的地方?”
第30章 邪祟 柳琵琶蹙眉,这可麻烦了。……
小厮犹豫着应了一声, 点上盏灯走到院门前,透过门缝往外看。
“姑娘,就你一个人吗?请你站远些。”小厮警惕道。
平日没事时, 殷十娘常给大家普及安全知识, 例如深夜叫门不要轻易开云云。
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有些妖怪会化身成美貌女子引诱男子相会,就为吸食阳精、增进修为。
还有匪徒会故意派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去借宿,等主人家开了门再一拥而上, 将财产洗劫一空。
总之,这种情况危险度极高,必须要万分警惕。
门外的姑娘是农家女打扮,手里拎着个坛子, 身上脸上都是泥土草叶,很狼狈, 像是摔过跤。
听见小厮的命令,那农家女也不恼,乖乖站远几步, 软声答道:“就奴家一人。”
小厮:“你是哪里来的?”
农家女:“奴家姓柳,住在杏花村,家里是酿米酒的!您瞧?”
说罢, 她把酒坛拎近,递给小厮看。
“杏花村……哦, 我记得,是有一户卖酒的人家, 你爹叫柳老栓对吧?”小厮长了个心眼,故意说错。
“您记岔了,我爹叫柳老实, 他酿酒三十多年,在附近还挺有名的。”柳姑娘纠正。
“诶呦,对对,瞧我这记性!”小厮不再怀疑,打开门栓,放她进来。
柳姑娘朝他歉然一笑,很是腼腆,衣着朴素,一看就不是那蛊惑人心的妖女。
小厮将门重新关好,接过酒坛,引她往后院走,连声责备她行事莽撞:“现在这世道多乱呐,你一个弱女子,怎的这般胆大!”
“有道是‘心诚则灵’,三太子神威,定会保佑奴家安全。”柳姑娘一瘸一拐的,双手合十,虔诚道。
“你这……咳,倒也是!不是我夸口,自打三太子行宫建起来后,这附近都太平得很!哈哈,不怕姑娘你笑话,才刚我还以为是邪祟打门呢!后来一想,谁敢呐!那些腌臜东西敢来这,岂非自寻死路?!”
小厮满脸得意。
柳琵琶神色尴尬,浅笑附和。
该死!这厮说话专往她心窝里戳!
要不是家里姐姐逼得紧,她才不来这要命的地界!
欠嘴的东西!
等料理完正事,姑奶奶立刻嚼碎你脑袋!
近来香客多,恰好剩下最后一间客房。
小厮安排她住下,问过她的脚伤,表示明早会请殷夫人过来看一看。
临走时,他又特地嘱咐她夜间不可在行宫内随意走动,尤其不能靠近主殿。
“咱这位三太子脾气大,最不喜人夜间搅扰,你规矩些,可千万别惹事啊。”小厮提起这茬,脸上变颜变色。
柳琵琶心里一惊,想将人叫住再多问些,忽然想起姐姐提醒过“切勿操之过急”,又硬生生忍下了。
等小厮离开,柳琵琶在屋里也没做甚奇怪举动,简单洗漱后,还像模像样地对着虚空祈祷一番。
“求三太子显圣,保佑奴家父母康健,等明天早起,奴家再去给您烧头一炷香。”
她法力不算高,看不见行宫内的红绫,但她能感觉到灵力波动。
自打夜幕降临,就有股灵力徘徊在她周围。
柳琵琶不敢大意,老老实实爬山,为有借口多留宿几日,还狠狠摔了一跤,尽职尽责地扮演农家女的身份。
哪怕是现在,那股灵力仍未消散。
不止如此,屋外似乎还有人在监视。
柳琵琶闭眼躺下,心中叫苦不迭。
这行宫内的防备也忒森严了,姐姐就是偏心,此等难事非要推给她干!
怎的就不叫那雉鸡精来呢?
迷惑纣王她也会啊!凭什么不让她进后宫!她到底哪里比九头鸡差!
柳琵琶撇撇嘴,委屈入睡。
* * *
盘桓在屋内的红绫倏然撤走,敖丙又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见那女子不再有动静,才收起云涛锤。
不怪他提防至此,实在是这姑娘来得太诡异了。
殷十娘开的安全小讲堂他也听过,越琢磨越觉得能对上。
可那姑娘身上实在探不出妖气,难道真是来进香的善人?
敖丙去前院叫住看门小厮,拿过柳琵琶给的米酒,仔细检查。
他善识毒,前世哪吒往他酒里下药都能一眼看破,这会儿反复品验,也看不出端倪。
“愿使大人,您就放心吧,我爹爱喝酒,偶尔会去杏花村那边买,和柳老实打过照面,他家的确有个姑娘。”
看门小厮帮柳琵琶说话。
敖丙点点头,回到主殿内,却也没有睡的心思,只在蒲团盘腿打坐,守护哪吒的神像。
红绫绵绵地搭过来,发出几次邀请,都被敖丙柔声拒绝了。
“好哪吒,你自去休息吧,我不困。”
红绫泄气般地搭在他膝上,绫端撩动他垂下的发丝。
敖丙努力入定,却始终都静不下心。
他听到消息,李靖最近带军在郊外演练,从路线上看,估计没几天就要靠近翠屏山了。
真希望那家伙能快点打道回府。
敖丙很想把李靖引走,又怕神像这边会出其他变故,这段时日很是焦虑。
今晚又闹这么一出,哪里还能睡下。
前世的记忆又不能说出来,敖丙只能独自消化这份困苦,并让哪吒近期提高警惕,小心歹人进山。
但愿他是杞人忧天吧。
敖丙打起精神,守至天明。
* * *
次日,殷十娘看过柳琵琶的伤势,亲自给她上药包扎。
“姑娘,你扭伤不轻,怎么也得养半个月才能下山,”殷十娘帮她盖好被,安慰道,“我会托人去杏花村带口信的,你且住下,好好养着吧。”
柳琵琶垂泪谢过,却不肯静躺,说什么都要去给三太子上香。
殷十娘无奈,只得让来福去找根粗树枝给她当拐,让她撑着走动。
柳琵琶按照流程进香,强忍住那香刺鼻的气味,浑身不舒.服。
为了隐藏妖气,她是附在真正的柳姑娘身上进来的,这招乃她的姐姐九尾狐传授,颇为好用。
不过,一些驱邪的物件也不可靠太近,容易把她逼出肉.身。
柳琵琶没在青铜鼎前停留太久,被殷十娘搀扶着迈步进入正殿。
殿内灯烛摇曳,供桌摆着面食鲜果,还有数枝灼灼桃花。
桌后是两丈高的神像,不抬头只能看见膝盖以下,桌前放有方便香客叩拜的蒲团,旁边则站了位如玉般的公子。
他穿着一袭蓝袍,身姿挺拔如修竹,眉眼温润,眸中仿佛含着泓秋水,看向她时亲切却不热络,得体中带了丝恰到好处的疏离。
敖丙掌心向上,示意她近前跪拜。
柳琵琶点头靠近,俯身跪下时,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他的手。
那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连腕骨的转动都透着优雅,皮肤白如海珠,实在是让她赏心悦目。
柳琵琶勉强收回视线,暗叹天下的俊男子还真是各有千秋。
她偷溜进后宫找九尾狐和雉鸡精玩时,远远的瞧到纣王,曾一见倾心。
纣王是个魁梧阳刚的男子,五官凌厉,鹰目如炬,有股带着血腥气的锋芒。
柳琵琶看得神醉,总以为再见不到比纣王更好的了,今日方知,还有这种清泉流雪般的俊逸。
敖丙侧目,发现殿内红绫飘动得似乎有点不悦。
他看向柳琵琶,见对方正在祈求父母康健,并没有什么异常。
或许,哪吒是在气昨夜的搅扰吧。
敖丙将手负在身后,指节轻轻刮蹭绫身,隐秘安抚。
哪吒脾气是大了点,但对姑娘家还是很宽容的。
马上就拜完啦,不气不气。
* * *
出了正殿,柳琵琶跟着殷十娘去祈愿阁写红绸,忍不住打听方才那位公子是何人。
“他是行宫里的愿使,跟哪吒很亲近,晚间都要宿在正殿。”殷十娘将蘸好墨的笔递给柳琵琶。
柳琵琶蹙眉,这可麻烦了。
姐姐前阵子用百人祭的法子成功复活申公豹,还成了他的主人,心中很是欢喜,总想用这手段再养个神通广大的奴隶。
申公豹对哪吒怨恨颇深,反复劝姐姐派人去陈塘关拘魂,絮絮叨叨的,念得姐姐逐渐心动。
只是哪吒身死已有一段时间,魂魄未免太难找。
姐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命人去打听,得知哪吒竟在翠屏山立庙,即刻便叫她带上招魂幡过来了。
破神像,拘元神,这便是玉石琵琶精此行的目的。
九尾狐狸精和玉石琵琶精、九头雉鸡精原是在轩辕坟里共同修炼的三姐妹,但琵琶精向来和雉鸡精不对付,整日的拌嘴。
姐姐九尾狐每次都拉偏架,只向着雉鸡精说话。
前阵子奉女娲娘娘的旨意去朝歌也是,就因为雉鸡精言语挑唆,姐姐就怕她法力低微被人认出,不准她入宫当妃子。
不过这次姐姐亲口答应,只要她能把事办成,就让她嫁也给纣王。
届时姐妹三个共同享乐,一起把持朝歌,祸乱成汤!
柳琵琶如今倒是成功潜入哪吒行宫了,可她发现想要靠近神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强大的灵力四处波动,正殿更是有愿使彻夜看守。
这、这可怎么下手?
不如……
她诱惑一下那位俊逸的愿使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