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琵琶眼波流转, 一边写愿文,一边和殷十娘打听那位愿使的更多信息。
“他名叫敖丙,家住东海……是个潜心修道的, 不解风情。”殷十娘怕柳琵琶看上敖丙, 干脆早早点出,免得耽误人家。
这段时间,似这等拐弯抹角的询问她应对过不知多少,可叹敖丙郎心似铁, 没动过半点情。
再说,他和哪吒……
殷十娘抿嘴偷笑,思量着总要替那臭小子挡挡才是。
这么多桃花,就她儿子那性子, 私下里指不定生过多少气呢。
柳琵琶笔锋一顿,歪了字。
敖丙?
她记得申公豹说过, 此人乃东海三太子,当初为救哪吒,已经死在李靖的灭灵箭下, 怎的这会儿还活着?
柳琵琶秀眉紧蹙,愈发觉得此事难办。
姐姐说的没错,看来她得多打探些情报再动手。
思及此处, 柳琵琶扯开话题,佯装对敖丙无意, 只和殷十娘闲聊拉关系。
殷十娘膝下有三子,独缺个女儿, 见柳琵琶这般温柔乖巧,又受了伤,难免怜爱, 很快就同她亲近起来。
“奴家体弱多病,今后想进殿帮忙,多沾沾福气……不知那位愿使大人,能否答应?”柳琵琶扯着殷十娘的衣袖,怯生生地问。
殷十娘没多想,同意得很干脆:“这有什么的?来,伯母带你去说!”
她觉得,这位柳姑娘拎得清,心又虔诚,应该不会趁机纠缠敖丙。
行宫里女眷太少,如今总算来了个能作伴的。
殷十娘很想多留她几天。
* * *
柳琵琶做事认真,行为也规矩,即便和敖丙共事也都守着分寸。
敖丙对这位虔诚的女子印象不错,除公事之外,闲暇时也会听她讲杏花村的趣闻。
柳琵琶附身后能探知这柳姑娘的记忆,讲起来绘声绘色,偶尔还能逗笑敖丙。
可每到这时,那股灵力都会把敖丙拉回殿内。
柳琵琶试过几次,慢慢察觉到哪吒对敖丙的占有欲很不一般。
想到敖丙整夜宿在正殿,又不近女色,再结合殷夫人的态度和申公豹提供过的情报,柳琵琶断定,这两人应有私情。
朝歌风流韵事多,街上除青楼之外还开了不少男风馆子,权贵之流也以蓄养俊秀小倌为风尚。
既如此,诱惑之事怕是行不通。
但就这样放开手,她又实在不甘心。
可叹那招魂幡只能容纳一个魂魄,没法将哪吒和敖丙都带走。
也罢,等办完正事,她先尝尝鲜,若是滋味平平,她玩过就杀,饱餐一顿再上路。
若是不错……
嘿嘿,她就辛苦些,把人打晕再绑回朝歌,让姐姐和那雉鸡精也共同享用。
主意既定,当晚收拾供品时,柳琵琶故意垂泪,和敖丙哭诉自己被同村的心上人辜负。
她装出一副痴情模样,试图激起敖丙的怜悯,获得更多信任,顺便也好消除哪吒的醋意。
“呜呜呜,吴郎分明说过要娶奴家过门的,海誓山盟音犹在耳,怎的转脸又对旁人说了同样的话?”
“不过,奴家想着,吴郎他可能也有苦衷。”
“反正奴家这辈子就认准他一个,哪怕要和别人共侍一夫,也心甘情愿!”
柳琵琶双手捂住脸,哭得哀切。
敖丙有点懵,他还从没开解过旁人的感情问题。
不过,父王倒和他说过要留神负心汉,柳姑娘莫不是也遇到了那种人?
“姑娘,既如此伤心,不如就……离了他?”敖丙干巴巴道。
柳琵琶咬唇,含泪摇头:“奴家此生只爱他一人,绝不会再对其他男子动心!呜呜呜……”
敖丙有些尴尬。
他没有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摸摸袖兜,也未找到能帮她拭泪的东西。
干看着姑娘哭也不是办法,敖丙犹豫,刚想把自己的袖子递过去,忽觉腰间一紧,半掌宽的红绫扯得他硬是退了两步。
又在闹别扭。
自从柳姑娘留下后,红绫对他的束缚愈发严重,不知何时就要发作一次。
他知道哪吒不喜欢她,可殷十娘对这姑娘颇为疼爱,执意要她进殿帮忙。
哪吒是个孝顺的,没违背母亲的意思,只常常躁动不安。
敖丙叹气,歉疚地对柳琵琶下逐客令:“夜深露重,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哭坏身子。”
柳琵琶:“呜呜呜……啊?”
敖丙:“时辰不早,在下该歇息了。”
柳琵琶:“可……奴家……”
敖丙:“还请您多保重。”
柳琵琶被敖丙举臂相拦,客气地“请”出殿门。
酝酿好的一肚子话刚开个头就被截住,柳琵琶由悲转怒,有种心血被糟蹋的感觉。
这故事她编了整天,有头有尾,连那吴郎如何偷腥,她是如何撞破的细节都有。
结果呢?就这?
敖丙居然连听都不肯听!
还有刚才那个后撤步是什么意思!哪吒又拉他了是吧!
这对狗男男真是油盐不进!她都演到这份儿上了,怎么还能吃飞醋!
柳琵琶上半身维持端庄,下半身把脚跺得山响。
忍不了了!反正殷十娘和其他小厮她已拿下,不必再拖,明天她就要动手!
* * *
吹灭灯烛,敖丙站在黑暗里发呆,过了会儿才化为龙形,盘缠到神像身上。
不知为何,他总忍不住琢磨柳琵琶的话。
遇到负心人还不相离,究竟是对还是错?
负心负心,辜负真心。
敖丙望着神像的侧脸,忍不住瞎想,哪吒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
不再喜欢他,不和他天下第一好,也不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若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离开哪吒,独自回东海?
敖丙怔怔想着那种可能,忽然心里一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下。
他调整呼吸,想要缓解那种没着没落的滋味,却怎么都好不了。
龙爪不自觉用力,抓得神像“咯咯”直响。
敖丙牙尖发痒,莫名哼出一声,张口咬在了神像的肩膀上!
满殿红绫瞬间僵住,如同被谁施了定法,一动不敢动。
这一口咬得不重,连牙印都没留下,牙齿刚磕上像身,敖丙就后悔了。
唉,他不该把莫名其妙的想象安给哪吒。
哪吒待他这么好,绝不会惹他伤心。
若真有奇怪举动,肯定也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心神,到时他用海水狠冲,把哪吒唤醒就好。
刚才咬的那下,疼不疼啊?
敖丙伸出舌头,小心翼翼舔舐咬过的部位。
龙族的唾液有疗伤之效,舔伤口也是他自幼的习惯。
僵住的红绫再度动起来,满殿飘扬,混乱不堪,有些互相打结,就那么傻呆呆地缠在一起。
就那样乱飘一气后,红绫们终于找到归宿,层层叠叠,全部搭上了那条龙。
比以往还要过分,将曼妙的龙身直接裹成厚粽子。
敖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意翻涌。
临睡前,他又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有一天性情大变,不再喜欢哪吒了怎么办?
哈哈,那肯定也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依哪吒的火爆脾气,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必然会更快将他唤醒。
柳姑娘的烦恼,应该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敖丙枕着神像的肩,在温暖的红绫堆中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
* * *
次日,柳琵琶说自己脚伤已好,主动向殷夫人辞行,答应回村看过父母后,再来行宫帮忙。
殷夫人不舍,特送了些盘缠给她,叮嘱路上千万小心。
敖丙未出正殿,只站在门口为她送行。
柳琵琶紧咬牙根,勉强扯出笑意,等远离翠屏山才面露狰狞。
行宫内部情况她已知悉,还问出几条隐秘的上山路,连李靖和哪吒的隐秘过往,也从殷十娘那里探了出来。
想要打破行宫的铁壁防守,必得借势李靖。
柳琵琶四处问询李靖练兵的踪迹,又随便抓两个路人啖其血肉。
行宫里的饭食寡淡,荤腥甚少,吃多少都嫌不饱,直到这会儿她才满足。
算准李靖的行进路线,柳琵琶在其必经之路上寻到家茶摊,觉得此处甚好。
她杀掉店家,扮做茶摊的老板娘,又用清茶漱口,消去嘴里的腥味儿。
约莫着李靖快要率军路过,她便扯开嗓子吆喝,声音又甜又勾人,成功引起探路斥候的注意。
半炷香过后,三千守关军停在附近,李靖在副官的陪同下进入茶摊歇息。
柳琵琶佯装不知李靖身份,按吩咐上茶,状若无意道:“瞧客官们面生,难道也是外地的,专为去翠屏山而来?”
副官脸色一变,瞄了眼李靖,试图岔话:“不是不是!哎呦,你这茶不错,是今年的新茶叶?”
“那是自然,我这茶喝过的多说好,连殷夫人都夸过呢!”柳琵琶斜倚着撑棚杆,朝副官盈盈一笑。
“殷夫人?”李靖抬头,打量柳琵琶。
自哪吒死后,殷十娘就再没回过李府,两人虽未合离,却也早已分心。
李靖赌气,从未派人寻过她,每日在空荡荡的府邸里闷坐自斟,还不如外出练兵来得痛快。
如今冷不丁听到个“殷”字,难免在意。
“就是那位修建哪吒行宫的殷十娘殷夫人啊!怎么,您二位不是去翠屏山给三太子进香的?”
第32章 毒计 “我、我不能让那孽障,祸乱世间……
副官一口茶呛在喉间, 咳嗽连连。
要了命了。
自从得知哪吒行宫的消息,副官一直严令属下在李靖面前提及此事,没想到日防夜防, 居然会被这老板娘突然揭出!
“你、你说什么?!”李靖慢慢抬眉, 惊讶于听到的内容。
“怎么,您不知道?”柳琵琶无视副官递来的眼色,顺势坐到李靖身边,“哪吒三太子啊, 陈塘关李总兵家的儿子!听说前不久因除魔身故,死后成为善神,守护翠屏山附近的百姓,可灵验了!”
李靖越听越觉得不像话, 脸色阴沉,忍不住将茶碗狠狠一撂:“善神?就那孽障?哼, 他也配!”
“诶呦喂,可不敢乱说,三太子殿下听到该发怒了!”柳琵琶双手合十, 朝四周慌张地拜了拜,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惹得李靖怒火更盛。
“他死后也是孤魂野鬼, 哪里来的神通能辖制你们?”李靖瞪视柳琵琶。
“这位爷,您有所不知……”柳琵琶故意凑近李靖, 压低声音,“前阵子也有那不信邪的, 悄悄说过三太子的坏话,结果不是摔断腿就是意外丧命,都遭了报应……您可得慎言, 莫要引祸上身!”
“荒唐!那孽障生前就嚣张跋扈,专爱惹是生非,死后不知收敛还敢变本加厉,残害百姓!”李靖拍桌而起,吓得副官在旁不停的劝,生怕将军要去翠屏山找麻烦。
“你这娘子,话也忒多!去去去,别在这里胡言!”副官拉住李靖,对柳琵琶急声呵斥。
“您瞧瞧,这不是话赶话聊到这儿了嘛!最近生意清淡,奴家好不容易见着人,想热闹热闹嘛。”
柳琵琶显出媚态,对副官暗送秋波。
副官是个单身汉,还未娶亲,哪里顶得住这招,登时酥了骨头,不再驱赶。
李靖运半天气才坐下,一口气喝光三碗茶,恨不得叫老板娘找酒来。
“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李靖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同时乜斜副官,“你不许插话!”
柳琵琶贪财般地将银子拿在嘴里咬了咬,屁股顿时挪得离李靖更近:“成啊,爷您如此敞亮,那奴家就再多几句嘴!这事儿我也是听来的,据说……三太子并非死于魔物,而是被他老子李靖杀掉的!”
“三太子对此怨念颇深,曾发愿若有朝一日受足香火,得以复生,定要去找李靖报血海深仇!”
“对了对了,行宫里还有位愿使大人,名唤敖丙,好像和李靖也有过节,整日引着去进香的信徒们斥骂李靖。”
“传言骂得越狠,这三太子也就越灵验,金山银山全都给,有好几个破落户都凭着这个富了呢!”
“哎呀,传得这么玄,你说谁能不动心呢?老实讲,奴家也去过翠屏山,想骂骂李靖,让这茶摊的生意好点,但试了几次,硬是张不开嘴呦!”
“奴家总觉得李总兵是个好人,在位多年尽职尽责,成天的除妖剿匪,守护陈塘关一方安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算再想赚钱,也不该私下败坏人家的名声。”
“您别看奴家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道理还是懂的,这做人呐,得讲良心,就算当老子的有再大的不是,做儿子的也不能忤逆不孝啊!”
“哎呀!瞧我这张嘴!呸呸呸!三太子殿下见怪莫怪,奴家不懂事,胡言乱语,您可千万别生气啊……”
柳琵琶见好就收,一边打嘴一边跑到茶炉那边去了。
李靖推开副官,失魂落魄地离开茶摊,站在烈日下,久久无言。
“将军呐,那妇人见钱眼开,有的没的胡说一气,您可千万不能信啊!”副官急得单膝跪地,抱拳恳劝。
如今的李靖可谓是妻离子散,日子过得有多苦,副官都看在眼里。
且不论那老板娘的话是虚是实,若李靖冲动上山,必定要跟殷十娘再起冲突。
到时闹得恩断义绝,这二人的夫妻情分,可就彻底断了啊。
殷十娘也是武将,在军中很受敬爱,常常照拂营里的兄弟们,副官也得过其恩惠。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李靖颤着手摆了摆,示意副官休要多言,酝酿半天,刚要开口,竟控制不住喷出口血!
“将军!!”副官脸染血沫,嘶声搀住李靖。
“我、我不能让那孽障,祸乱世间……”李靖闭目,将剩余的血咽回,挣扎道,“传我命令,全军进发……翠屏山!”
最后三个字,李靖握拳,低吼而出。
副官被这凄惨模样镇住,眼含热泪,不敢再劝。
“什么?您,您该不会就是李靖李大人吧?!”柳琵琶捂嘴惊呼,慌慌张张跑到李靖跟前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靖哪里有功夫怪罪她。
若非这女子多舌,他还不知有此等险恶之事。
柳琵琶不住地怨骂自己,以袖掩面,探问李靖可是要去找哪吒算账。
见李靖沉默,她忽地叩头恳求,请对方不要冲动。
“哪吒受了一年多的香火,神通不小,若正面上山,恐怕将军难以成事……奴家知道后山有几条隐秘的小路,将军何不绕道而行?”柳琵琶润眸似水,柔声劝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甚?莫要在将军面前摆弄聪明!”副官再不吃柳琵琶这套,只恨她多事。
“这位军爷可别小瞧人,奴家虽未读过兵书,却也听戏文里唱过何谓‘调虎离山’!若将军能在山前造势,引殷十娘下山,哪吒必调用大部分灵力保护其母,届时没了警惕,将军再从后山攻之,岂不省力?”
柳琵琶讲完计划,又做出副胆怯模样,连声“冒犯”,重新将头叩在地面。
“你、你究竟是何人!”副官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觉得这女子根本是在装疯卖傻,实则精明得很,没准是故意等在这里,诱李靖上山!
“军爷,奴家姓柳,家住杏花村,前两年村里闹匪,多亏李将军派兵搭救,家里人才捡回一条命!只要能报答将军的恩情,出出主意算什么?哪怕是舍出这个摊子,奴家也甘愿呐!”
“说起来,奴家和那位殷夫人有过几面之缘,不如我随你们同去,哄她下山,留在院内策应将军?”
柳琵琶擦擦眼泪,仰望李靖。
那种充满崇拜和爱慕的目光,李靖已经许多未得到过了。
“也罢,你对翠屏山甚为了解,或许能帮上点忙。”李靖深吸一口气,点头应允。
副官:“将军!”
李靖:“牵我的马来!这遭,我定要叫那孽障魂飞魄散!”
* * *
柳琵琶跑回来那会儿,殷十娘正要给敖丙送饭。
敖丙在吃食上从不挑拣,只饭量大了些,且用膳时也不出正殿,就躲在神像背后吃。
午间来拜访的香客少,柳琵琶一路哭喊“殷伯母”而来,引得院内小厮全都聚到前院,殷十娘更是放下菜饭,快步迎了过去。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殷十娘用手帮柳琵琶擦泪,“乖乖,你慢点说,出了什么事?”
“奴家、奴家半路走得累,就坐到树荫下歇脚,恰好看到李总兵率军而来,满面怒容,口中连骂‘竖子’‘孽障’,奴家好奇,就多听了几耳朵,哪曾想他们竟是奔着翠屏山的,说、说要烧砸行宫,捣毁三太子的神像!”
殷十娘脸色惨白,脚步踉跄,站在殿门口的敖丙更是心中一惊,暗恼命定的祸事还是躲不掉。
怪不得他最近这般焦躁,还真让他猜中了。
哪吒想要渡劫,必得再过李靖这一关!
“殷伯母,现在可这么办呀!奴家腿脚慢,拼命跑来也没比李总兵快多少,说着话他们可就要上山了!呜呜呜,殷伯母,你和李总兵是夫妻,不如下去劝劝吧!”
“若他还记挂着以前的情分,没准能听您的话,就此收兵呢!”
柳琵琶抓住殷十娘的胳膊,急声催促道。
“好孩子,别怕!我倒要看看,这冤家敢不敢从我身上踏过去!”殷十娘立即返回住处取剑,吩咐小厮们守好院门,只身冲出行宫。
“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跟去帮忙啊!”柳琵琶指着小厮们跺脚,“那些官兵各个都是豺狼,难道要殷伯母一人应对吧?快,带上家伙,哪怕站在她身后壮壮声势也好……这会子往后缩,难不成殷伯母平日里都白疼你们了!”
小厮们都是直肠的汉子,没那么多弯弯绕,向来听命行事,如今被柳琵琶臊到脸上,哪里还待得住,立刻抄起柴刀、扫帚等物件,喊着号子追随殷十娘而去。
柳琵琶在行宫里借宿半月有余,几乎可称得上是自己人,如今大敌当前,谁都没怀疑戒备。
“呜呜呜,求三太子显灵,护一护殷伯母吧,让她平平安安,莫要受伤……欸,愿使大人,您怎么还在这儿啊!”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里苦守?求您也去帮帮殷伯母吧,只有能把李总兵撵走,三太子这里才能安全!”
“求您发慈悲,救三太子一救吧!”
第33章 镇守(二更) “滚!!!!”……
柳琵琶竭力制造紧张气氛, 可敖丙刚才还流露出慌张之态,这会儿却神色严肃,只不做声地打量她。
并未像小厮们那样言听计从。
行宫内的灵力涌动明显减弱, 显然哪吒在分神庇佑殷十娘。
只要能将敖丙劝走, 连李靖这支正从后山绕道的伏兵都不用,柳琵琶单凭自己就能打碎神像!
“愿使大人?”她装出哀切之情,努力着又挤出几滴眼泪。
对视半晌,敖丙的态度终于松动。
他关紧正殿的门, 认真嘱咐柳琵琶:“你且替我守在此处,若有香客来访,便请他们改日再来。切记,不许放任何人进正殿……你也不能进。”
见他竟这般生分, 柳琵琶心里恨得不行,暗骂敖丙是个石头做的, 脸上却乖顺至极:“您放心,奴家懂规矩,绝对不会冒犯到三太子殿下。”
敖丙点点头, 留恋地摸了摸殿门,疾步离开行宫。
总算是走了!
柳琵琶差点笑出声。
她努力维持住哀伤的表情,现是把前后院门紧锁, 确认敖丙等人已不在附近,才嘟囔着“饭菜还留在殿里, 天热容易闷坏”,低头推开殿门。
“三太子殿下明鉴, 奴家是怕饭菜馊掉,熏到您才进来收拾的,绝不是有意要违背愿使大人的话!请您多担待, 奴家马上就走!”
殿内灵气很稀薄,并未加以阻拦。
柳琵琶蹲跪在地上,磨蹭着朝神像靠近。
眼看距离只剩一臂之遥,柳琵琶豁然暴起,五爪成勾,猛地朝像身抓去!
成了!
得手了!
嘭——
柳琵琶脑浆迸裂,眨眼间被轰飞出正殿。
肉.体瓦解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敖丙手持两把硕大的蓝色圆锤站在殿内,目露凶光。
那张仙子般俊逸的脸上,首次浮现出野兽般的狰狞。
柳琵琶两眼翻白,坠落在地。
是了,她怎么忘了。
龙族,也是妖。
她穿了件肉.身,敖丙又何尝不是套了件假皮。
模仿人类的举动,佯装良善,混在世间,一旦被触怒,就会立刻露出真实嘴脸。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柳姑娘的尸体抽搐两下,豁然爆开,一把玉石琵琶沾挂着血.肉和黑发,诡异悬空。
琵琶颤晃,形态迅速发生改变。
只见那弦丝如活蛇般游动,一半化做发丝,一半纠缠着凝成纤纤十指。
琴轸在令人倒牙的“咔咔”声中变为各个关节,琴颈弓起,转成脊骨节节推高,而那浑圆的琴腹,竟从中间裂开,分扭成少女的苗条曲线。
玉光流动,为这副骨相覆上肌.肤般的质感,琵琶精显出妖娆本相,十指成铮铮利刃,尖啸着攻向敖丙!
敖丙认出她的身份,心中惊骇。
玉石琵琶精?
她该在朝歌才对,怎会来翠屏山害哪吒?
莫非是受了申公豹的指使,前来报仇!
敖丙举锤应战,怀疑李靖的事只是这琵琶精的谎言。
从头到尾,她都在调虎离山!
“该死的东西!敢拿锤子砸姑奶奶!今天就算破不了神像,我也要你的命!”
琵琶精亢奋激战,十指的攻势快如拨弦,每与云涛锤相撞,都能发出落玉般的清响!
最初她还气势汹汹,恨不得将敖丙大卸八块,没想到挥出的所有招都能被对方精准防住。
不仅如此,那双锤还能召唤海浪,躲避起来甚是麻烦,一不留神就容易被淹卷其中。
琵琶精斗狠全靠激劲儿,耐力不足,若没在短时间内占据上风,很快就会露出败相。
【你呀,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雉鸡精昔日的嘲讽回荡在耳边,气得琵琶精怒火攻心,硬是将法力又提高两成!
拼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
敖丙她要杀,哪吒她也要带走!
这次事再办砸,那雉鸡精恐怕又得笑话她几百年,往后还怎么抬头做妖!
更何况,这次她可是留了后手。
哼哼,只要能缠住敖丙,剩下的就交给李靖。
她不信,那个总兵能废物至此,连尊灵力外散的木神像都毁不掉!
* * *
李靖随行只带二十人,按照柳琵琶给的路线从后山绕行。
山前有副官逼进,李靖令他做出佯攻之态,缠住殷十娘即可,不必动真,但戏要做足,让哪吒以为母亲有难,分神相助。
尽管不想承认,但李靖心中对哪吒的神通还是有所畏惧。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真正让他动杀意的,只有一件事。
他怕如柳琵琶所言,哪吒复生后会找他算账。
殷十娘哪里弄什么玄术,立庙之事多半是太乙真人给的主意,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敖丙的死可是他亲眼所见,现如今竟能再次出现,足以证明那复生的诡术有多厉害。
怪不得他一年前去东海岸边找龙王谢罪,对方并未理睬。
感情是那敖丙还活着!
一个孽障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现如今再加上个同样对他恨之入骨的畜牲,凑在一起,岂能有好!
李靖越想越心急,不由加快行进速度。
不多时,他终于望见建立在半山腰的行宫。
“将军,到了之后,该当如何?”随行官问道。
“你们几个去堆柴点火,烧毁行宫,你们几个,随我去砸神像!”李靖把人分成两组,沉声吩咐道。
“那,要是遇上负隅抵抗者,该当如何?”放火小队的队长有点拿不准分寸。
“杀。”李靖绷紧下颌,寒声道。
两组人对视一眼,心中默默祈祷那行宫最好空着。
院墙不高,稍有身手就可翻进。
李靖落地后立刻拔出佩剑,提防敖丙会突然出现。
不想刚走两步就听见附近有激烈的打斗声,定睛一看,是敖丙在和某个妖物战成一团,地上还有不少污浊血迹。
李靖没认出琵琶精,更无暇过去掺合。
他按照柳琵琶透露过的布局,很快认出主殿的位置,带领属下悄然潜入。
行兵作战讲究的是兵法诡计,李靖从不是非要正面碰撞的莽夫。
只要能达成目的,用点手段无可厚非。
李靖想从今以后睡个踏实觉。
等确保哪吒没法复生,彻底成为孤魂野鬼,他才能高枕无忧!
* * *
敖丙觉得不太对劲。
在得知琵琶精作乱后,哪吒派出去的红绫也没收回多少,显然是在山下被什么事绊住了。
莫非这琵琶精没撒谎,李靖真的想来攻山?
如今琵琶精已显出疲态,落败是早晚的事,可这家伙只用语言辱骂,不像真的焦急。
目光还飘忽不定,像是在等待什么。
难道有援军!
敖丙后退两步,凝神探察周遭气息,须臾间冒出冷汗。
不好!行宫已经被入侵了!
来者没有妖气,大概是人类。
该不会是这琵琶精和李靖里应外合,趁机要来砸神像!
敖丙打出道猛浪,刚要回护神殿,琵琶精却破浪钻出,锲而不舍地再度挥起刀刃。
“臭小子,你发现又如何?姑奶奶这计叫你们分身乏术,滋味可好啊?哈哈哈哈!”琵琶精亦察觉到李靖的踪迹,嚣张地露出底牌,“你拦得住李靖拦不住我,小子,看你要挡哪一头!”
* * *
哪吒的灵力虽然稀薄,却也存在。
李靖很快遇到看不见的攻击,他凭借多年战斗经验横剑格挡,身后的属下却没那么好的运气。
不到两个会合,就有人被那隐形的红绫击倒昏厥。
尽管行进艰难,由十人组成的进攻队力量还是不容小觑。
李靖被属下们掩护着,迅速靠近正殿。
顺着损毁的殿门,他终于看见了哪吒的神像。
李靖知道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可望着那完全陌生的成年面孔,他还是在一瞬间失了神。
记忆中那个顽劣不堪,会追着他叫“爹爹”的孩童,模样已是那般遥远。
哪怕是哪吒死的这一年多,午夜梦回,李靖想的都是那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哪吒。
可现在,他眼前立的是谁的像?
这个俊美到近乎妖异,气势迫人的男子,会是他的三儿子?
李靖嘴唇颤抖,忽然从心底里涌现出股恐惧。
“妖孽……妖孽……”
他反复嘟囔着这两个字,艰难靠近神像。
“我没做错……你这妖孽本就不是我的儿子……杀你是为民除害,我李靖!问心无愧!”
李靖大喝,拔剑朝神像劈去!
倏然间,一条银龙色的龙砸破殿顶,从天而降,将李靖连人带剑一齐震退!
他浑身尽是被利刃割出的血痕,口里叼着脑袋弯折的玉石琵琶精。
琵琶精四肢无力垂.软,两眼发直,再无声息。
“呸”的一声,敖丙将尸体吐掉,唇角涎血,两只后爪倒蹬神像,前爪伏压供案,以攻击之势,镇挡在哪吒面前。
“你……速速闪开!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个妖龙插手!”
李靖拄着剑从地上爬起,对敖丙恨声斥骂。
敖丙龇出獠牙,运起最后一丝残力,对李靖吼出有生以来最愤怒的一次龙息。
果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李靖这种人,他想说的就只有一个字。
“滚!!!!”
气浪滔天,将李靖轱辘着掀出殿外。
第34章 复生 他守住了他喜欢的那个人。……
供桌再承受不住敖丙的重量, 轰然坍塌。
敖丙失去平衡,龙尾无力地勾了下神像的掌心,摔倒在地。
他受伤很重, 琵琶精濒死前背水一战, 释放出的妖力惊人,将十把利刃幻化成百把。
敖丙变成龙身,硬是抗着那痛苦的割剐,把琵琶精的喉咙活生生咬断。
龙鳞在防御时会变得坚硬, 可也不能消除所有伤害。
撑到现在,全凭敖丙的意志力。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蓝色血液方才大面积蹭抹到了像身。
轻微的震颤自足底攀升,整座哪吒神像都在悄然摇晃。
像是里面的东西再忍不住, 拼了命也要挣开那该死的束缚。
敖丙没回头看,从龙身恢复成人形, 咬紧牙关,再度站起。
他现在还不能倒下。
杀了李靖。
哪吒复生还需几日,他不要再这般胆战心惊地活着。
敖丙要斩草除根, 以绝后患!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唤出云涛锤,纵身跳到院内!
“咔!”神像的右臂寸寸崩裂, 檀木雕成的假肢,竟如活人般猛地朝敖丙伸去。
可惜, 他能动的范围太小,够不到敖丙, 也追不到。
神像的双足,仍旧死死定在原地。
“咔、咔咔、咔……”
木片崩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殿内温度陡然提高, 应和着某人积攒到极致的怒气。
蓝色的血液眨眼间被高温烘成血痂,烙印在神像身上,让遍布碎痕的哪吒像显得更凶狠妖异。
原本散放在山下的红绫伴随着狂风飞速回涌,万千归一!
敖丙正和李靖对峙,刚要动手,忽被那铺天盖地的红绫吓到。
罡风太烈,吹得连眼都睁不开,等缓过神,只见殷十娘和一众小厮已冲入行宫,似乎是跑得急,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李靖!”殷十娘双目喷火,不待敖丙动手,直奔夫君而去,气势汹汹,迫得李靖不自觉后退,“你这王八蛋,到底还有没有心!”
敖丙一怔,同样被吼住了。
他拎着双锤,眼睁睁看着殷十娘挥剑痛打李靖,不知所措。
小厮们擦着汗围到敖丙身边,累得连说话都费劲,无不钦佩殷十娘旺盛的精力。
来福最先喘匀气,简单告诉他山下发生的事。
率军攻山的是位副官,与殷十娘没聊几句,就命士兵将他们通通逮住。
小厮们哪里敌得过连年操练的正规军,很快便被大得七零八落。
殷十娘努力护着他们,分身乏术,正焦灼间,攻山军忽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冲散,逆转了形式。
“大家都知道,那是三太子殿下显灵了!”
来福双手合十,对着正殿拜了拜。
那股力量很强大,可击退三千名攻山军也需要时间,直到这会儿,他们才得以脱身,返回行宫。
在上山的路上,殷十娘琢磨出不对劲,说怕是中了李靖的计,命众人改走为跑,回来救援。
没想到,殷十娘猜得正对!
“够了!”一直被压制,不忍反击的李靖弹开殷十娘的剑,双目充血,“难道你真要坐视那孽子复生,取我这个老子的性命!十娘!你我夫妻恩爱十三载,当真连半点情意都没有了吗?!”
“你这是哪来的话?”殷十娘瞪着李靖,仿佛对方吃错药了,“谁说吒儿要杀你?”
“呃,殷伯母,”敖丙难为情地摇摇大圆锤,“我是真的想杀他。”
殷十娘:……
殷十娘:???
李靖宛如被掐住脖子,发出声怪异的叫。
不会有什么事比噩梦成真更恐怖,茶摊老板娘的话,居然真的在敖丙口中应验!
“这,丙儿啊,等等……”殷十娘收住剑势,下意识挡在李靖身前。
她从来都不相信父子之间真能有死结,哪怕是现在,她也没想过会为了其中一个而杀掉另一个。
手心手背都是肉,殷十娘只当是家里人吵得凶了点,等哪吒复生,早晚也有解开心结的那一天。
从相识到成亲,这么多年来,李靖始终都待她好,方才她气成那样,挥剑亦未出杀招。
无论是丈夫还是儿子,她总想着,谁错了就骂一顿,再不济就狠狠的打。
她不理解李靖对哪吒从骨子里生出的恐惧,更没想到敖丙会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
“抱歉,殷伯母,”敖丙朝殷十娘躬身,客气道,“若您不忍看,还请进到殿内,等我处理完他的尸体,您再出来。”
“丙儿啊……”殷十娘脸色苍白。
“孽龙!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本将军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李靖推开殷十娘,气血翻涌,再顾不得对东海龙族的忌惮。
“在下今年正好三百岁,年纪不小,可当你祖辈。”敖丙架起双锤,如离弦之箭冲向李靖。
云涛锤怒砸,没留半点情。
敖丙知道哪吒的劫数不好破,贸然插手可能会遭到天道惩罚。
这一点,从他上次被李靖射死就察觉到了。
但他就是忍不住。
如果可以,他甘愿再接受一次天罚,只要能护住哪吒便好。
哪怕太乙真人还有办法让哪吒复生,他也不愿意让现在的哪吒受到丝毫伤害。
不行,不可以。
敖丙眸若寒霜,不计代价地透支自己的灵力。
他要铲除掉这个障碍。
肉.身已毁,尘缘了断,如今的李靖早就不是哪吒的父亲了。
就算是又如何?
敖丙面无表情,挥出丈高的海浪,狠狠击飞李靖手中剑。
那声暴击太过震耳,完全掩盖了正殿里突然响起的破裂声。
“不、不要……敖丙!别!”殷十娘再看不下去。
她咬住唇,刚要阻拦,肩膀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
力不大,却压得她动弹不得。
殷十娘回头,在看见那人的瞬间,扩大了瞳孔。
像是在做梦一般,她看见昼夜思念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
嘭!
一记闷响将殷十娘从无法言喻的喜悦中拉回。
她看见敖丙手中的云涛锤在不断滴血。
李靖双膝跪地,两臂无力地耷拉着。
脑袋,不翼而飞。
敖丙头重脚轻,侧身栽倒。
他以为自己会撞上坚硬的砖地,但好像,有什么人及时接住,把他抱在了怀里。
那怀抱很温暖,有种他熟悉的檀香。
眼皮似有千斤重,难以睁开。
彻底晕过去之前,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敖丙!】
那声音,他前世听过。
敖丙想,自己应该是笑着晕厥的。
这一世的哪吒没有被砸碎神像。
他守住了他喜欢的那个人。
* * *
李靖死后,随行而来的两队士兵全都放弃抵抗,被小厮们用扫帚之类的东西驱赶下山。
殷十娘呆坐在院子里,盯着李靖的尸体久久无言。
外头忙得一团乱,无人注意到一黄衣女子看准机会,悄然顺着敖丙砸出的天窟窿溜进正殿。
九头雉鸡精在一堆碎砖烂瓦中焦急翻找,寻了半晌,终于找见自己的姐妹。
“你这……”雉鸡精含泪,“蠢货”二字就到嘴边,却再说不出口。
打从琵琶精离开朝歌后,她就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琵琶精是她们三姐妹中法力最弱的,脾气拗,还爱钻牛角尖,有点小聪明却难当一面。
陈塘关离朝歌太远,雉鸡精等来等去也不见琵琶精传回什么消息,隐约猜到对方是遇见了难处。
琵琶精好面子,总想在姐姐面前压她一头,这次办差也是鼓足了劲儿要让她们刮目相看,没准会因为逞强好胜而错估形势。
雉鸡精平日里总贬损琵琶精,真遇上事儿,却也是最急的那个。
见她实在等不住,九尾狐便松口让她前去接应。
雉鸡精紧赶慢赶,生怕自己来得迟。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等她抵达哪吒行宫,琵琶精已被敖丙咬死。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方才哪吒复生,周身喷发三味真火,琵琶精本体挨得太近,被烧的焦黑,丝毫不见玉色。
雉鸡精凝神探查,发现连魂魄也受到重创,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就要彻底消散了。
她念出法咒,唤出琵琶精随身携带的招魂幡,发现连此法器也遭到破损。
幡身残缺一角,无法带走完整的魂魄,算是半废了。
雉鸡精不敢放声痛哭,生怕惊动外面的煞神。
她默默垂泪,俯下身,给琵琶精渡了一口气,吊出其仅剩的残魂。
“傻妹妹,你可有遗言?我、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帮你如愿!”
雉鸡精将耳朵凑近琵琶精的嘴边,屏气聆听。
琵琶精双目翻白,唇瓣痉.挛片刻,终于带着无尽的恨意,吐出一句话。
“敖丙……哪吒……杀……杀……”
气断,魂散,玉石琵琶彻底变成一堆黑炭,碎在瓦砾之中。
雉鸡精痛不欲生,拢起一捧碎渣,放进嘴里,吞咽入腹。
“好妹妹,今后你我便是一体,你的仇,我来报!我的富贵,你也同享!”
“等回到朝歌,咱们三姐妹相守,再也不分离!”
雉鸡精狠狠擦掉泪,收起残破的招魂幡,退出正殿。
哪吒已经复生,凭她的力量不可正面与之抗衡。
若想报仇,她得琢磨出个法子,把他引去朝歌!
第35章 触碰 绯为底,金为纹,绣着蜿蜒烟痕,……
李靖突然身首异处, 来福等小厮哪里反应得过来,正在愣神,忽见一道红影闪过, 稳稳接住了脱力的敖丙。
空气中弥留着淡淡檀香, 来福吸吸鼻子,瞥见殷十娘身形不稳,忙过去搀扶。
“哎呦夫人,您可小心着点!这人是……”来福来回打量。
那人将敖丙打横抱起, 背影陌生,可仔细瞧瞧,却又觉得眼熟。
他不似武将那般魁梧,宽肩窄腰, 肌.肉的线条流畅似豹,正是副十八九岁的劲瘦身量。
一袭红袍无风自动, 那料子仿佛没有重量似的,飘逸如轻纱,又如流动的火焰般灼目。
绯为底, 金为纹,绣着蜿蜒烟痕,像是人间供奉的香火在浮动。
腰系束带, 脚踝套金环,赤足踏地却不染凡尘, 一头黑发不束不羁,嚣张冲扬, 既有凛然神性,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危险邪戾。
来福越观察越惊慌,他紧握住殷十娘的胳膊, 结巴道:“那、那那、那是……三太子殿下?”
虽未见到正面,但每日叩拜,来福对那尊哪吒神像还是很熟悉的。
无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与面前这人极其相像。
加上那人对敖丙关切的态度,让来福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敢在行宫里把敖丙抱在怀中的,只可能是真正的三太子殿下。
“吒儿……”殷十娘上前两步,轻轻唤了他一声。
红袍人闻声转身,赫然露出张俊美近妖的面容。
眼尾上挑,斜眉入鬓,肤白而唇红,却不带丝毫娇媚,更像是刚从战场上饮血而归般,煞气逼人。
“娘。”哪吒开口,抱着敖丙,朝殷十娘叩跪,“多谢您重塑之恩,孩儿,没齿难忘。”
殷十娘望着他们,又看看李靖的尸体,泪如雨下。
* * *
敖丙伤势过重,凡间的药草疗愈太缓,哪吒决定将其带回乾元山,请师父太乙真人医治。
殷十娘知道哪吒是灵珠子转世,此番复生自有使命,这一去,短期内怕是不会回来了。
殷十娘用力抱了抱这个完全长大的三儿子。
金吒和木吒早已离家在外修行,现在,也轮到哪吒了。
李靖身死,陈塘关还有一堆烂摊子急需处理,殷十娘没法撂开手。
至于敖丙……
那孩子对哪吒有多上心,殷十娘全都看在眼里,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一直把他当成自家儿子对待。
无论如何,殷十娘都希望他能好好的。
“娘,您多保重。”哪吒喃喃道。
“臭小子,”殷十娘强忍住泪,用力拍了他一下,“你娘结实得很,还年轻着呢!别瞎操心了……去吧!”
哪吒深深看了母亲一样,抱着敖丙,御空离去。
居留一年多的行宫和翠屏山在身后迅速缩小,最后远远的变成一个点,将那段宁静的岁月永远封存。
哪吒时不时的低头看敖丙,将下颌贴在其额间,确认温度。
过去他失去肉.身,仅剩元神,每每触碰敖丙都像是在碰水中月,摸镜中花。
无论在梦里相逢多少次,红绫缠得多紧,那种不可得的痛苦都没法消退,时时刻刻地折磨他。
哪怕是敖丙用龙身缠盘着神像,两人之间也隔着层越不过的屏障。
如今,他有了血.肉之躯,终于能切切实实地摸到敖丙,哪吒却总觉得这也是场梦。
没准下一个瞬间,他就会被晨间鸟鸣惊醒,发现自己仍被束缚在神像内,四肢僵硬,口不能言。
“敖丙,这不是梦,对吧?你告诉我,这不是梦……”
哪吒双臂紧了紧,却记着敖丙怕疼,不敢用力。
敖丙气息微弱,在他怀里瘫软着,不管他说什么都毫无反应。
哪吒恨意滔天,若非顾及敖丙的伤,他定要把琵琶精和李靖的尸体再砸烂一百遍!
他灵力全开,飞速赶路,眨眼间便看到了雾气环绕的乾元山。
想起上次带敖丙来此处是何等光景,哪吒心如油煎,风一般闯进金光洞。
这次,洞口不再有藤蔓遮挡,哪吒终于见到了太乙真人。
“师父!”哪吒急声道,“敖丙伤得太重,求您救他一救!”
太乙真人面沉似水,从蒲团上下来,伸手帮敖丙搭脉。
哪吒密切关注着师父的表情,想知道敖丙情况如何,又不敢贸然打扰。
片刻后,太乙真人叹出口气。
“师父!!”哪吒喊出声。
“哎呀,催什么?”太乙真人被这嗓子吓一跳,瞪着眼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外加灵力透支过度,暂时晕过去而已,休养几日就好了!”
“真的!”哪吒面露喜色,变脸比翻书还快,“那您刚才叹什么?”
“他没事儿,有问题的是你!”太乙真人愠怒,“你愿力未满,怎可强行破像而出?看看,日子提前半个月不说,还敢强催灵力,带着他御空?你、你这肉.身根本不稳,哪儿经得住这么折腾?不出半个时辰,就要碎了!”
“什么?!”哪吒震怒。
太乙真人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快要失聪。
“这身子也忒没用,真不禁使!难不成我还要重新建庙?不成!我不干!”哪吒拧眉,断然拒绝。
太乙真人摇头,拿这个徒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居然还敢讨价还价,唉。
他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冲了些。
太乙真人捋捋胡须,倒认真琢磨起来。
万事皆有缘法,其实哪吒复生所需的功德也没差多少,或许此次提前,也是命中所定。
“也罢,那就让为师用火莲帮你煅烧三日,巩固肉.身。”太乙真人缓声道。
“三日?”哪吒扬眉,“这么久?”
太乙真人从背后抽出拂尘,敲在他脑壳上:“短?再磨蹭下去,若你肉身破碎,那就得煅七七四十九日了!要长要短,你自己选!”
哪吒歪歪头,不再挑拣:“三日就三日,师父,还请您先救敖丙。”
见徒弟一脸郑重,太乙真人无奈,甩甩袖子,妥协道:“好吧,随我来。”
* * *
李靖死后第七日,殷十娘结束守灵,命人将他的棺椁葬入李氏祖坟。
总兵一死,陈塘关群龙无首,副官曾多次来向殷十娘讨主意,商量今后事宜。
攻山那日,副官不敢违背李靖的军令,只得假做声势,殷十娘也看出他曾手下留情,故而两人的关系尚有缓和余地。
在操办李靖后事的这些时日,副官逐渐与她将往事说开,表明自己也是被逼无奈。
下葬那天,殷十娘独自跪在李靖坟前,遣退他人,心中百感交集。
“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要来砸吒儿的像。”
“若不是你逼人太甚,敖丙又怎会……”
“细说起来,你还曾射过他一箭,如今死在人家手里,也算是你的命了。”
“想我当初嫁给你时,实指望能与你白头偕老……如今这才几年,竟然阴阳相隔……”
“夫君呐,你……”
殷十娘撒下一把纸钱,颤声道:“阎王好说,小鬼难缠,你多揣盘缠上路,遇到拦路的鬼就给些,也好少遭点罪……”
这些日子,殷十娘以为自己的泪早就流干了,谁知说着说着,竟又哽咽起来。
幸好此处无人,她卸下心防,痛哭不止。
李靖是有诸多不是,可对她,一直都是体贴照顾的。
“冤家,冤家,你做什么非要和自己儿子过不去,吒儿,他是你儿子呀……呜呜呜……”
殷十娘正哭得伤心,忽听身后有踏草声靠近,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紫衣老道骑着头梅花鹿而来。
燃灯道人审视着李靖的墓碑,沉默片刻,将视线转向殷十娘。
“这位仙长,您是?”殷十娘不愿让外人见到自身狼狈,忙擦干泪,站起身朝对方行礼。
她看出对方道骨仙风,气质不凡,显然不是偶然来此。
“贫道燃灯,见夫人悲恸,特来结一段因果。”燃灯道人下鹿还礼。
他乃阐教副教主,与太乙真人素日交好。
前不久,太乙真人特来找他商议,只说座下弟子哪吒即将复生,恐对其父李靖心怀怨恨,想让他帮忙化解这段孽缘。
无论如何,弑父之名传扬出去终究不好,燃灯道人多番思量后,决定将自己的一件法器赠予李靖,保下他一命。
谁知七日前,劫数突变,李靖竟死于敖丙之手。
燃灯道人犹豫再三,没有出手相助。
此劫和哪吒无关,又并非弑父,实乃寻常仇怨。
不过,他这法宝既已决定送出,就算与李家有缘。
燃灯道人旁观多日,发现其夫人殷十娘颇受百姓爱戴,在陈塘关乃至翠屏山都声望极高。
不如就将此宝转送给她,也好了全此事。
“殷夫人,你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实属难得。贫道有一宝,名曰‘七宝玲珑塔’,现赠与夫人,可助你将来除魔卫道,匡扶正义。”
说着,燃灯道人右掌上托,于虚空处唤出一座七层宝塔,交到殷十娘手上。
殷十娘愣住,捧着那塔,不知所措。
燃灯道人笑笑,俯身上前,向她传授驭塔之术。
黄白纸钱贴地而行,绕在殷十娘脚下打转须臾,被风吹散。
第36章 招魂 “敖丙敖丙,听吾号令!魂魄离壳……
七宝玲珑塔的塔身是由黄金打造, 共分七层,依次镶嵌着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和玛瑙,象征着坚固、清净、智慧、无碍、纯洁、慈悲和调和万法, 可净化邪物。
塔顶乃是颗舍利子, 还能增强宝塔对魂体鬼怪的克制。
若遇险情,宝塔便会放出万道金光形成屏障,自动护主。
若想攻击,可将宝塔祭于敌人头顶, 将其吸入塔内,或囚或烧,也可将宝塔变得巨大,以山岳之威将对方砸碎。
平时无事时, 这塔又能缩至掌中,轻巧异常, 便于携带。
殷十娘神情专注,听得惊叹连连,对燃灯道人千恩万谢。
“十娘, 纣王残暴无道,商汤气数将尽,贫道夜观天象, 已发现紫微东移,假以时日, 圣主必现,能救百姓于水火。”燃灯道人缓声道。
殷十娘被这话吓得不轻, 急忙四处寻视,生怕被谁听了去。
难怪会有这般机缘,原来是要她做掉脑袋的勾当!
这、这是想劝她谋反?!
手中的宝塔刹那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殷十娘几乎想推还回去。
“莫急,这世间草木枯荣,皆有其时,十娘不妨静观,等时机到,再做抉择不迟。”
燃灯道人坐回梅花鹿背上,翩然离去。
殷十娘凝视着手中的宝塔,许久未言。
* * *
乾元山后有一处仙潭,乃是太乙真人修行之地。
此处灵力充沛,用来滋养龙族精魄、调养肉.身最妙。
太乙真人挥动拂尘,掐诀施法,先是在潭底铺了层昆仑玉砂,用以固定敖丙的身躯,又移栽来数朵药莲,帮敖丙调息蕴气,疗愈伤势。
哪吒站在潭边,见敖丙全身浸在水中,被莲叶遮挡住大半,不自觉握紧双拳。
敖丙伤成这样,他怎能离开?!
“师父,您能否在此处为我煅身?”哪吒眉间尽是愁色。
“不可,”太乙真人摇头,“火莲太烈,会冲散这仙潭的灵气,更会让药莲枯萎,尽失药性……为师知道你放心不下,且看!”
说着,太乙真人单掌成印,九根石柱豁然破土而出,锁链相连,将整个仙潭围住,结成法阵。
“此阵一开,任何妖魔都无法靠近,可保敖丙疗伤期间安全无虞。”太乙真人捋须,气定神闲。
哪吒蹙眉,谨慎道:“那歹人呢?”
太乙真人:“好人歹人,都近不得。”
哪吒:“野兽呢?”
太乙真人:“一样。”
哪吒:“神仙呢?”
太乙真人:“……”
哪吒:“敖丙若中途醒来怎么办?他看不见我,定会慌乱……若他肚子饿可如何是好?您这潭里可有鱼虾?那药莲能吃吗?夜间寒凉,潭水会不会过冷?我该留个字条,告诉他此为何处,该去哪里寻我……不好不好,不如您将这阵再缩紧些,免得敖丙醒来后四处乱跑……”
太乙真人挥动拂尘,将哪吒卷绑住,拉离禁地。
哪吒不敢弄坏师父的法器,边走边回头:“师父,您这法柱用多少年了?怎么瞧着有裂痕?会不会年久失修?”
“我这不急,不如您再多布几道阵,将整座山都围住,免得有邪祟潜进来,花言巧语骗敖丙出去!”
“敖丙是个聪明的,可对方若幻成我的模样可怎么办?或是幻成他爹的样子!”
“师父……”
拂尘卷动,将哪吒的嘴紧紧封住。
* * *
翠屏山外,野林之中,九头雉鸡精盘坐在树下,身姿仍是曼妙少女,颈部之上却昂着九颗原形妖首。
她凝神驱使飞禽们搜索哪吒和敖丙的身影,九双眼睛各观一方,如鹰似雀,视觉共享。
在寻踪方面,九头雉鸡精是三姐妹中能力最强的。
哪吒离开翠屏山时飞得太快,雉鸡精追不上,也不敢贸然跟踪。
她行事向来谨慎,调查半日,终于将范围锁定在乾元山。
山有屏障,寻常飞禽入山后会受到灵气洗涤,附着其身的妖气难以维持,看不见更多景象。
九颗脑袋如风吹树枝般摇颤,眨眼间便化成一颗美人头。
看来得亲自去才行。
山中形势不明,雉鸡精不得不以身犯险。
为了琵琶精的仇,她只能豁出去。
乾元山的屏障不好解,雉鸡精没有申公豹的手段,闯进去时浑身如遭斧凿,疼得她瘫倒抽搐,缓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起身。
雉鸡精紧捂腹部,感受到琵琶精的遗骸,咬住牙关,凭借恨意支撑,努力搜山。
一连折腾两日,雉鸡精风餐露宿,受尽苦楚,不仅探知太乙真人在为哪吒煅身,还找到了在后山养伤的敖丙!
雉鸡精盯着那九柱法阵,仔细观察其运行状态,很快就得出结论。
即便是搭上自己这条命,她也破不了阵。
雉鸡精原打算趁敖丙重伤将其杀掉,再以此仇引哪吒来朝歌,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
如今这样,得改一改计划了。
她琢磨半晌,退而求其次,念咒唤出招魂幡。
无论是人还是妖,皆有三魂七魄,主魂乃生命之本,夺则身死;觉魂主掌智力、记忆与逻辑;生魂控制着本能欲.望。
至于七魄,便是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种情绪。
招魂幡完好时,能招走一个生灵完整的三魂七魄,如今破损一角,尽管能用,效果却折损得厉害。
她冷眼观瞧,发现敖丙的伤已快要彻底愈合,灵肉稳固,想将其招走更是难上加难。
“也罢,能招多少是多少,留下个残魂,看那哪吒急不急!”
雉鸡精打定主意,扬起招魂幡,在阵法外不断召唤。
“敖丙敖丙,听吾号令!魂魄离壳,入吾幡灵!”
阵法四周阴风起,连接九柱的锁链叮当摇晃,察觉到了妖气,却无法防御非实质性的攻击。
可无论她怎么念,潭中的敖丙都躺得安然,毫无动静。
“该死!”雉鸡精怒骂了声,咬破舌尖,以血精再唤。
血咒涌向喉间,增强法力的同时,也给她带去反噬。
雉鸡精每念出一个字都如吞刀片,才念两遍,就五脏皆燃。
她半跪在地,痛得不行,手里却仍攥着招魂幡。
“小琵琶,你可害苦我了。”
雉鸡精狠狠心,用尽全身力气,做出最后一次尝试。
这是她的极限,再不行,就要另想法子了。
原本平静的潭水,忽然泛起阵阵涟漪。
躺在玉砂上的敖丙发出声无意识的呻.吟,手指颤.动。
他左右摆头,神色痛苦,似乎在睡梦中挣扎。
忽然间,一道虚影从他身上剥离,飘飘摇摇,飞入那残缺的招魂幡中。
雉鸡精大喜过望,抱着幡仔细打量,发现招过来的是“觉魂”!
敖丙的智力、记忆与逻辑,都在这里!
没了这一魂,那条龙即便苏醒也会忘掉一切,变成呆呆傻傻,只剩本能。
“咯咯,咯咯咯咯咯……”
雉鸡精发出阵虚弱的笑,以爪为刀裁下片裙布,给哪吒留下封用石块压好的血书。
“哪吒!敖丙!血债,血偿!”
雉鸡精收起招魂幡,飞身向朝歌而去。
* * *
护法中的太乙真人忽然睁开双眼,朝洞外看。
九柱法阵感应到了妖气,却没受到攻击。
敖丙仍在仙潭内。
太乙真人面沉似水,将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哪吒身上。
推演命数需耗费大量灵力,如今哪吒煅身正在紧要关头,他不能分心。
毕竟法阵未破,敖丙应是安全的。
洞内,由三昧真火形成的莲花苞正将哪吒的肉.身包裹其中,只要再过一天,就可大功告成。
在这煅身的过程,太乙真人还传给哪吒不少神通。
战斗时可变为三头六臂之身,若到关键处,还可增至八臂,加强威力。
五行遁术,能借金、木、水、火、土五元素遁行千里;隐身术,便于侦查或突袭。
还有法天象地,施展时能变成万丈巨人进行攻击,除此外,还能喷吐可焚烧一切的三昧真火。
最要紧的是,待火莲煅完肉.体,哪吒便能免于瘟疫、毒术等影响,甚至抵抗魂魄攻击。
太乙真人越想越满意,思忖着还能给他的宝贝徒弟什么好东西。
对了,还有法器!
太乙真人拿出百宝囊,把想送给哪吒用的摆了一地。
哪吒爆体而亡时,他曾将混天绫和乾坤圈收回,如今正可物归原主。
他乖徒胳膊多,战场杀敌总不好空着手,合该把这些都拿上。
火尖枪、金砖、九龙神火罩、阴阳双剑……诶,对了,还有这对风火轮!
乖徒不爱穿鞋,总是赤脚跑,踩着这轮子赶路正好!
太乙真人安排得心花怒放,自认已经把哪吒武装到了牙齿。
瞧瞧他这徒弟,将来上战场定能名扬天下,威震四方!
轰!!
花苞的焰流忽然迅速朝苞内蜂拥,原本用作煅身的火莲,竟被哪吒霸道地反向吸收!
“这、这脾气……”太乙真人惊叹不止,暗道自家徒弟的性子也忒急了些,连最后一日都等不得。
如此看来,他这朵火莲,恐怕也要保不住喽。
须臾间,莲消,火焰散,在满洞耀眼的霞光中,哪吒终于彻底复生。
第37章 炸毛 “哈~”
太乙真人捋顺被气浪吹乱的雪白长须, 维持住师父形象。
三头六臂的哪吒悬立于空,正首低垂,左首微仰, 右首敛目, 额间皆有红金色的莲苞纹印,六臂舒展如莲瓣,流霞垂焰。
“好,好啊。”太乙真人望着自家乖徒, 发出声喟叹。
哪吒收起法相,肃然落地,跪谢师父授法。
太乙真人无比满意,拉过哪吒, 给他介绍那些新赠的法器。
哪吒挨样试了试,十分欢喜, 又得师父赠百宝囊,把这些收入其中。
“师父,敖丙呢?”哪吒将囊系在腰间, 边问边往洞外走。
太乙真人说他只煅了两日,哪吒却觉得如两年般漫长。
“他……”太乙真人迟疑,不知法阵异动是何缘故。
“我去看看!”哪吒赤足点地, 倏然腾空,脚踏风火轮而去。
太乙真人按住胡须, 伸出手,掐指算了算。
“坏了!”他脸色一沉, 紧随哪吒赶往后山!
* * *
风火轮比往日御空的速度要快十倍,哪吒眨眼间便能看到仙潭。
他记着师父说过的话,早早收掉火势, 压云降落,避免影响到药莲。
九柱法阵认主,识得是哪吒的气息,自动将屏障打开道口子,容纳其进入。
哪吒冲到潭边,亲眼瞧见敖丙还安然躺在玉砂上,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他跳入仙潭,朝敖丙游去。
如今他已学会五行之术,在水中亦变得自如,不似从前那般,需要频频换气。
水再也成为不了他们之间的障碍,哪吒每一次推浪,都能离敖丙更近。
朵朵莹白色的药莲随着下面的波动漂摇,仿佛一副静止的画儿忽然被注入生命,变得活色生香。
或许是失去意识的缘故,敖丙已从人类的黑发形态变回妖族的蓝发,连龙角都露了出来。
哪吒双臂撑着潭底的昆仑玉砂,浮在敖丙身前。
敖丙的睡颜很恬静,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开来,深蓝之中却又泛着珍珠般微光。
额前的那对龙角莹润可爱,是掺了乳白的靛蓝色,仿佛初长成的小珊瑚,让他觉得脆弱又珍贵,须得小心呵护。
睫毛纤长,在眼睑下投出片淡淡的阴影,被水波推动得微微颤动。
哪吒用目光仔细描绘敖丙,越看心越静,血液里的躁动也被悄然安抚。
仙潭里的水很温柔,连时光都不忍惊扰。
哪吒轻抚敖丙的每一寸肌.肤,确认那些伤已彻底愈合。
他知道敖丙有多累,庇佑了他这么久,昼夜不得清闲,总是提防着,警惕着,护他周全。
眼睁睁看着敖丙受伤,是哪吒此生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
无论是当时替他挡箭,还是在行宫里的浴血奋战。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是为了他。
“敖丙……”
哪吒并不是要唤醒他,只是想叫叫他的名字。
好像光是念出这两个字,心里空荡荡的部分就会被填满。
他将敖丙的侧脸搁在掌心,拇指悄悄蹭压上了柔软的唇。
那里明明没受过伤,可不知怎的,哪吒的视线就是无法移开。
撑在敖丙耳边的手抓起一把玉砂,缓缓攥紧。
仿佛着了魔般,哪吒含泪,朝敖丙低下头。
“唔。”睡梦中的敖丙忽然发出一声呓语,朝旁边侧了侧脑袋。
哪吒的吻偏落在耳垂。
“敖丙?你……醒了?”
* * *
痒。
敖丙蹙眉,发出声不满的呜咽。
脸颊痒痒的,耳朵也是,好像有哪里来的小鱼不停在身上蹭来蹭去。
敖丙伸出手,胡乱挥了挥,想把那条鱼赶走。
好困,他还想再睡会儿。
“敖丙?”
有谁抓住他的手,贴上了个热乎乎的地方。
“呃……”敖丙困倦地睁开眼,瞧见一张陌生的脸近在咫尺。
有个从未见过的男子,正伏在他身上!
睡意逐渐消退,敖丙眨眨眼,见那男子正将他的手按贴着自己的胸膛,方才感受到的热度,就是对方的体温。
咚、咚咚、咚……
那人的心脏,在他掌心跳动。
敖丙不适地推了推,想要将那男子推开。
“敖丙!”对方丝毫没察觉到他的意图,反倒凑得更近,捧着他的脸,激动道,“你终于醒了!”
“唔!”敖丙摆头,不想和这家伙靠得太近。
“敖丙?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那人显然没料到他会抗拒,表现得有些慌乱。
敖丙在他怀中翻身,爬抓着滑溜溜的玉砂,试图逃走。
他不认识这个男人,方才那种举动在他眼里很像是被捕食。
哪里来的怪人?
难不成想吃掉他!
敖丙害怕地游动着,六神无主。
他本以为能摆脱那个家伙,谁知才游出不到半米,就被对方轻松抓住了脚踝!
“敖丙!你去哪儿?为什么躲我?”那人满脸不解,眉宇间尽是急色。
“唔!唔哇!”敖丙这回是真的吓到了。
他拼命划拉水,两脚乱蹬,灵力波动紊乱,想要变成更易逃走的龙身,却因太过焦急出了岔子,只变成功一半!
下半身是龙,上半身居然还是人!
救命救命救命!
敖丙拼命摆动龙尾,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甩开。
他不知此为何处,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身后那可怕的人为何追他。
呜呜呜,快游啊!
他不想被吃掉!
* * *
太乙真人稍慢些才赶到,瞧见哪吒正把挣扎的敖丙按在岸边,顿时两眼一黑。
两人浑身都湿漉漉,敖丙的龙尾被哪吒的腿压住,只能小范围扭动,双手也被其扣在头顶,蓝发缠乱,惊怒到了极点!
“哈~”敖丙张大嘴,对哪吒哈气威胁。
过去他发出的龙息能将人掀翻,可现在,从声音到威力都弱得可怜。
按理说,这威慑毫无杀伤力,跟一只炸毛的幼兽差不多,谁知哪吒被“哈”过之后,竟硬生生红了眼圈。
“敖丙,你、你凶我。”哪吒委屈得仿佛天塌了。
敖丙一愣,像是被对方的反应弄得有点懵。
可他很快想起自己的处境,怒气翻涌,再次发出警告:“哈~~”
哪吒脸色惨白,仿佛被万箭穿心:“敖丙,我是哪吒,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敖丙:“哈~”
哪吒:“你、你是不是被撞昏头了?”
敖丙:“哈~”
哪吒:“敖丙!别这样!你最喜欢我了,不可以凶我!”
敖丙:“哈咳咳、咳!”
敖丙被空气呛到,咳嗽不止。
控制住他手腕的力道立刻松开了,敖丙被哪吒抱在怀里,不断地拍背顺气。
敖丙累得不行,两条胳膊软趴趴地搭在哪吒肩上,脸颊发酸,难受得直咂嘴。
凶人也是个力气活,他好累。
哪吒拍背的力道很轻柔,敖丙随着他的力道颠来颠去,没过多久,竟开始困倦地打哈欠。
他觉得,这样还挺舒.服的。
温暖的怀抱起到一定程度的安定作用,敖丙搂住哪吒的脖子,将下颌放在对方肩上,眼睛半睁不睁。
“唔。”敖丙终于变得安静。
太乙真人拿着拂尘,瞠目结舌。
等敖丙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对上了自家乖徒哀怨的视线。
“怎么回事?!”哪吒用轻微的气流音问师父,不敢高声,怕让敖丙再度受惊。
太乙真人摇头,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在法阵旁的一块石头下,压着个布条。
拿起来一看,脸色愈发沉重。
“敖丙,我现在要抱你起来了,你别害怕?嗯?”哪吒在敖丙耳边低语。
敖丙侧首,把听过悄悄话的耳朵在哪吒肩上蹭了蹭。
好痒。
耳朵怎么酥酥麻麻的。
见敖丙不再挣扎,哪吒托起他的龙尾,抱着他朝师父走去。
蓝纱一样的尾巴尖儿垂在哪吒的小腿附近,轻微地扫来扫去。
哪吒喉咙滚动,总忍不往下看。
他怀里的龙真的很漂亮,哪怕是现在这种半龙半人的形态,都让他异常喜欢。
太乙真人正打算和哪吒说正事儿,察觉到他靠近,刚一抬头,就瞧见徒弟一副心猿意马的模样。
“唉。”太乙真人简直没眼看。
他这徒弟原本对情.欲一窍不通,没想到红鸾星一动,居然会变成这般模样。
真是……
太乙真人将血书展开,举给哪吒。
“唔?”敖丙发现抱着自己的手臂忽然缩紧,连肌.肉都鼓了起来。
“没事,”他听到哪吒在喃喃低语,“没事的,没事……”
真的没事?
敖丙与他肌.肤相贴,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很杂,很乱。
好像在奋力嘶吼,随时都会撞破胸膛。
“天意呀,”太乙真人用法力将血书扯碎,长叹一口气,“看来朝歌那地界,你是非去不可了。”
哪吒整张脸隐在阴影里,堪堪将煞气压回。
敖丙龙尾摇晃,倏然间又变回人类的两条腿。
他从哪吒的臂弯里跳下地,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太乙真人那雪白的胡须上。
敖丙伸手,一把揪住那飘逸的胡须。
“为师方才算过,敖丙的觉魂乃是被九头雉鸡精所夺,她如今是纣王之妃,与被九尾狐附身的苏妲己沆瀣一气,权势通天,你此番前去务必谨慎,不可妄为。”
太乙真人语重心长,顺便从袖子里掏出块饴糖递给敖丙,换回自己的宝贝胡须。
哎呦,都给他揪乱了。
第38章 丙丙 【他喜欢亲亲】
敖丙盯着手里那块四四方方的小东西, 低头嗅了嗅,闻到一丝甜味。
正琢磨着,哪吒替他将外面那层油纸剥开, 露出里面淡黄色的糖块。
霎那间, 香甜的气息变得更浓。
敖丙舔舔唇,允许哪吒将糖喂给自己。
刚一入口,敖丙就瞪大了眼,脑袋周围仿佛有小鱼在欢快游转。
好甜!好黏!
敖丙吧唧吧唧嚼得起劲儿, 脸蛋幸福得快要融化。
哪吒心里五味杂陈,悄悄揽过敖丙的腰,把暂时安分的小龙圈入怀中。
觉魂被夺,敖丙对任何事物的兴趣都能超过他。
哪吒很久没被这般忽视过了。
“……总之, 抵达朝歌后,先去找姜尚姜子牙汇合, 与他共议救敖丙的事宜。”太乙真人殷切嘱咐。
“师父,何必找他人相助?我自入宫去,杀了那雉鸡精!”哪吒不想耽搁。
“雉鸡精既留血书引你前去, 定会早早准备,你贸然入宫岂非自投罗网?更可况,你身边还带着敖丙, 他现在这样……还是谨慎为妙。”太乙真人知道哪吒性子急,又道, “况且为师方才算过,敖丙这一遭有惊无险, 你要戒骄戒躁,万事小心。”
敖丙吃完糖觉得无聊,推开哪吒的胳膊, 跑到仙潭边趴下,用手划水去够那药莲。
吭哧吭哧,很起劲。
太乙真人两手一摊:你看?
哪吒满脸黑线。
敖丙忙活了满脸水,终于成功够到一朵。
那药莲香气浓郁,或许比方才那糖块还好吃。
敖丙张开嘴,“啊呜”一声咬住莲瓣,大口咀嚼。
嚼了两下,他眼中期待的光芒瞬间黯淡。
哕,苦的。
敖丙吐出舌头,丢开药莲,满脸失望。
“欸,不能乱吃东西!”哪吒忧心忡忡,捧起一汪潭水让他漱口。
看着埋在掌中的小脑袋,哪吒清楚地意识到师父说得有道理。
拿回觉魂重要,保护好呆呆的敖丙也很重要。
只是……怎样才能让敖丙听他的话呢?
敖丙漱完口,再次对哪吒失去兴趣,想去追从眼前飞过的花蝴蝶。
“敖丙啊,敖丙?丙丙~看这里!”哪吒盘腿坐在地上,朝敖丙拍拍手。
敖丙慢腾腾回头,有所反应。
他觉得哪吒叫“丙丙”这两个字时,声音很好听。
哪吒:“丙丙,我是哪吒,你过去很喜欢我的。”
敖丙:盯~
哪吒:“我也最最喜欢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怕我,好吗?”
敖丙:……
哪吒:“我现在要带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坏人,你不能离开我身边,要乖乖的听话,知道吗?”
敖丙歪歪头,拨弄哪吒腰间的百宝囊玩儿。
哪吒欣喜,小心翼翼抱住敖丙,对太乙真人激动道:“师父,他听懂了!”
太乙真人:……
算了,先这么着吧。
他家乖徒聪慧得很,总会找到办法的。
* * *
看过地图后,哪吒知晓朝歌的地理位置,决定用土遁之术移动到那里。
临行前,太乙真人让两人穿上兜帽披衣,一套黑一套蓝,方便隐藏身份。
敖丙晃晃脑袋,不太适应戴兜帽的感觉。
“丙丙,你现在没法变成人身,龙角不能被发现,”哪吒拉住他的手,捏了捏,“先忍着点,等到了朝歌,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敖丙盯着两人相牵的手,若有所思。
“去吧。”太乙真人捻须轻叹。
“师父,徒儿去了!”哪吒猛一踏地,借土元素带敖丙遁地而行!
在五行遁法中,土遁最适合远距离移动,也足够隐秘。
敖丙吓一跳,只见眼前飞沙走石杂乱不堪,所有景象都扭曲着倒退,怪异非常。
“唔唔!”他畏惧地闭紧眼,用力攥住哪吒的手,生怕对方会松开自己!
“没事,我们到了。 ”片刻后,哪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敖丙不信,仍瑟缩着身子。
“真的,丙丙,相信我?”哪吒轻轻拍抚他的背。
“唔。”敖丙攀着哪吒肌肉紧致的胳膊,钻进对方的黑色披衣里。
哪吒无奈,就这样抱着他慢慢挪步,从暗巷里走到街面上,瞧见有人扛着糖葫芦草靶子路过,立刻招手买下一串。
太乙真人临别时给他带足了盘缠,方便两人花销。
不得不说,师父用过的招就是好使,闻到糖味儿,敖丙先是戒备地睁开一只眼,待瞧见那红彤彤的山楂串,终于放松下来。
哪吒笑笑,将敖丙脸侧的发丝撩开,别在耳后,免得沾到糖渣。
此时正值申时,天近黄昏,须先找个地方落脚。
哪吒带敖丙走进家客栈,要了间宽敞的天字号房,并吩咐店小二送吃食过来。
敖丙把还剩一颗山楂的木杆儿塞给哪吒,欢快地扑到床榻上,来回打滚儿。
这是……特地留给他的?
哪吒咬下那颗山楂,心里暖烘烘的。
敖丙就是敖丙,无论变成什么样,潜意识里都在想着他。
饭菜很快上齐,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
店小二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有些客人出门爱摆阔,心里头琢磨待会儿撤菜,大部分定会原样端出来。
嘿嘿,他今晚能跟着改善伙食喽!
屋门紧闭,落上门阀,哪吒帮敖丙把兜帽掀开透气。
敖丙摇摇莹润的小龙角,自在地拿起碗筷。
哪吒肚子不饿,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俯视街面上的光景。
朝歌比陈塘关要热闹得多,汇集着五湖四海的人士,挤挤挨挨,更不乏相貌奇异者。
近三米高的壮汉、红皮肤的刀客、浑身长毛的手艺人……
哪吒凝神去探,并未在那些人身上察觉出妖气,暗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连人类也有长成如此模样的。
朝歌的百姓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擦肩路过时顶多看上两眼,不会特意驻足围观。
哪吒思忖着,待会儿出去打探下姜子牙的行踪,没准今晚就能和对方相见。
不过,这朝歌的戒备也太松懈了,他方才入住时并未受到过多盘问,街上也不见有官兵搜寻。
雉鸡精知道他早晚会来,怎么会全无动静?
再次确认入住的这间房并未被监视,哪吒将窗压好,回头看,却见敖丙正拿着筷子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哪吒坐到他旁边,发现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空了三个盘子。
他隐约记得那几道是烤鱼炸虾之类的菜,看来敖丙还是最爱吃海鲜类的。
但剩下的菜为何不动?
敖丙向来能吃,现在这样,应该才刚刚开胃而已。
“丙丙?”哪吒见他盯的是一盘炒藕片,以为他喜欢,直接帮他挪到近前,“想尝尝这个吗?”
哪吒记得,当初敖丙来李府做客,点的就是藕,可惜后来好像吃腻了,只说那东西多食对身体不好。
这一桌都是店小二看着弄的招牌菜,哪吒也没太注意。
偶尔吃一次,应该也不打紧……吧?
“你、你怎么哭了?”哪吒手慌脚乱。
不知是何缘故,敖丙竟盯着碗里的藕片吧嗒吧嗒掉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讨厌吃这个,我不该夹给你的!这样,我把它拿走?拿的远远的……欸,我把这盘藕都丢掉好不好?”
哪吒端着盘子,刚要往外扔,忽然腰间一暖,只见敖丙泪眼婆娑地抱住他。
这下可难办了。
哪吒腾出一只手摸摸敖丙的头,心疼得要命。
“不扔?”哪吒试探着问。
敖丙点点头。
“那,你吃……”哪吒又问。
敖丙拼命摇头。
哪吒把藕片放回桌,将敖丙拉到自己腿上坐着,用手帮他擦泪:“好,不扔也不吃,我们就放在这里看着,嗯?”
敖丙吸吸鼻子,一脸委屈。
哪吒没奈何,抱着他低声细语哄半天,总算止住了敖丙的泪。
原本就水润的蓝眸如今蒙上一层雾气,可怜之余却也变得更加动人。
哪吒的话不知何时停下,只呆望着敖丙出神。
“咕噜噜~”
啊,是肚子在叫。
敖丙重新拿起碗筷,埋头干饭。
痛快哭过之后,他的情绪变得平静很多,每吃两口饭就要看角落里的藕片一眼。
忽然间,敖丙觉得肩膀有点湿,侧头一看,瞧见哪吒正将头埋在那里。
“敖丙,”哪吒不知是在和他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我好想你。”
敖丙眨眨眼,吃饭的速度慢下来。
肩膀的湿痕越来越大,哪吒抱着他的双臂微微发抖,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
敖丙想了想,拍拍哪吒的头,在对方湿漉漉的脸上亲了一口。
【亲亲】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他喜欢亲亲】
见哪吒怔住,敖丙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用手帮哪吒擦泪。
这次睡醒,敖丙有很多事不明白,脑子里模糊一片,总是浑浑噩噩的。
但他知道,这个自称是“哥哥”的人对他很好。
他喜欢对方开心,如果能多笑笑,那就更好了。
这样想着,敖丙夹起一片炙鹿肉,递到哪吒唇边。
“啊~”敖丙示意。
哪吒下意识张开了嘴。
敖丙在喂他吃饭。
肉片太滑,倏然间就咽了下去,好像没尝出滋味。
哪吒草草把泪擦干,将下颌搁在敖丙肩上,等待下一次投喂。
这一回,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敖丙很喜欢。
第39章 聆恩 “但求留在下一命,愿凭娘娘调遣……
雉鸡精这遭受伤不轻, 一路上连杀十人才补足气血。
她行的慢,费力回到后宫时,哪吒恰好也是同一日带着敖丙抵达朝歌。
九尾狐彼时刚服侍纣王歇下, 察觉到妹妹的妖气就在殿外, 忙披衣而出。
贴身太监聆恩紧随其后,扶着苏妲己往胡喜媚胡贵妃宫中去。
胡喜媚乃雉鸡精伪装成人类时的化名,宫殿与苏妲己相邻,方便姐妹日常议事。
殿内黑漆漆, 守门宫女见苏皇后忽然来访,虽惊忙却也不敢多嘴。
在胡贵妃手下做事,能活到现在的都极有眼色。
“妹妹,你回来了?”苏妲己径直走向寝宫, 太监聆恩小跑过去,未等里面应声就推开了门。
“姐姐……”胡喜媚躺在榻上, 虚弱至极。
闻讯而来的宫人无不诧异,不知前阵子号称要归乡探亲的贵妃,怎的忽然回到宫中。
聆恩扔给宫人们一记狠厉的眼神, 关上门,亲自守在门外。
自苏妲己入宫后,这位长相阴柔的小太监就被其收到身边, 当做耳目。
聆恩做事利落,对苏妲己忠心耿耿, 且心狠手辣。
当初姜皇后遭剜目酷刑,宫中无人敢实施, 便是这位聆恩亲自动的手。
宫人们见状,哪敢搅扰,只候在院外, 随时等着主子吩咐。
寝宫内,胡喜媚声声泣血,将事情的经过仔细说与苏妲己听。
待讲到琵琶精惨死,姐妹俩皆双双落泪。
想当年,她们三妖同在轩辕坟修炼,朝夕相处,感情自是深厚。
两妖平日里虽颇嫌琵琶精愚笨,却也不容他人将妹妹欺负致死。
“姐姐,如今敖丙的觉魂就在这招魂幡里,我已留下血书引哪吒来朝歌,您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有来无回啊!”
胡喜媚潸然泪下。
苏妲己拭去眼角的泪,尽管悲痛,却能很快控制住情绪。
她拿过那残破的招魂幡,思忖片刻,素手一挥,将敖丙的觉魂放出。
一道蓝光倏然落地,敖丙抬眼打量二妖,而后又环顾四周,心中对目前处境有了估计。
他是敖丙记忆、逻辑与智力的集合体,并无七情六欲。
哪怕身处险境也不会感到恐惧,甚至没有对哪吒的情感依恋。
觉魂敖丙很快给自己定下如今的首要目标:保命。
他要活下去。
“敖丙,你……”苏妲己刚要开口,却见敖丙上前一步,对她鞠躬行礼,“但求留在下一命,愿凭娘娘调遣。”
“妄想!”胡喜媚攥拳捶榻,含恨道,“敖丙,我要把你折磨的魂飞魄碎,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敖丙瞥了她一眼,未做声,双眼仍盯着苏妲己。
他有前世记忆,知道苏妲己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苏妲己伸手安抚住妹妹,看向敖丙的目光多了几分玩味。
“倒是个聪明的,”苏妲己冷笑,声音软而勾魂,却透着股染血的杀意,“说说,你能为本宫做什么?”
觉魂敖丙初离体时的确很混乱,但在招魂幡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很快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明白了。
“娘娘若想要哪吒的命,在下可从中相助。”敖丙平静道。
胡喜媚微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花言巧语!这定是他的脱身之计!姐姐,你可莫要被他蒙骗了啊!”胡喜媚拉住苏妲己的手,满脸焦急。
“娘娘神通广大,定然知晓控魂之术。”敖丙淡淡道。
苏妲己缓慢起身,松开妹妹的手,绕着敖丙踱步。
九尾狐擅长控魂,当初申公豹的魂魄就是附着在她的尾巴上带回来的。
蛊惑人心,诱人卖命是九尾狐潜心钻研之道,可她接触过的从来都是完整的魂魄,像这般的残魂,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觉魂是纯粹的理智,会审时度势,如此听话,还真让她心动。
“聆恩,进来。”苏妲己勾唇,忽然对门外唤道。
聆恩依令来到苏妲己眼前,垂首问道:“娘娘?”
他肉眼凡胎,看不见屋内敖丙的魂。
苏妲己玉手抬起聆恩的下颌,欣赏了会儿这张俊美的脸,忽然五指用力,将他的脖子扭断。
聆恩两眼一翻,软倒在地。
九条洁白蓬松的尾巴赫然在苏妲己身后浮现,妖娆摆动,其中一条将聆恩的魂魄从尸体里拎出,令一条则缠住敖丙的脖颈,将其按入尸体内。
“娘娘……”聆恩的魂魄惊惧万分,未等多言,被那狐尾一扫,彻底消散。
苏妲己收回狐尾,用指甲将食指的指腹划破,以血为墨,在聆恩额间划下道符。
“从今以后,你必听我调遣,若有违背,立即魂散!”
血咒画成后闪了闪,悄然没入聆恩的肌.肤里。
“醒!”苏妲己挥袖,娇声喝斥。
话音刚落,聆恩豁然睁开眼,扭断的脖颈自行复位,躬身立在苏妲己面前。
“聆恩”的容貌与先前并无二般,唯独双眸变成诡异的蓝色,连神情也清冷许多。
胡喜媚慢慢从榻上起身,提防着得到肉.身的敖丙。
“姐姐,你能如此轻易的将人复活,先前为何还要用人祭的法子帮那申公豹?”胡喜媚不解。
苏妲己叹气:“这不叫活,是‘附尸’,七日后就会腐烂,且附尸者用不了以前的神通,只是个能动能言的肉块。”
唯有似她这般附在半死的人身上,才能得以长久。
真正的苏妲己魂魄仍在,不过是被九尾狐硬关在躯壳的一角罢了。
雉鸡精和琵琶精的附身全都是照葫芦画瓢,不通内理。
况且,九尾狐的血印威力不足,无法奴役完整魂魄。
想辖制住申公豹那种灵力强大者,必须要费些周折。
“既如此,姐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胡喜媚试探苏妲己的口风,生怕她会轻易放过敖丙。
“且把申公豹叫来,咱们好好商议。”
* * *
姜子牙仰头望天,但见乌云遮月,不由得发出声喟叹。
劳工们佝偻着腰,挥汗如雨,正不分昼夜地建造鹿台。
铁钎凿石的叮叮当当混合着监工的鞭啸,在深夜里听得人心惊。
一部分人将粗麻绳勒进肩胛里,努力拖动巨木,哪怕再累也不敢倒下。
宫里没闲余处理劳工们的尸体,无论是何原因,只要干不动活,就会被监工拖走,直接填基槽。
姜子牙携封神榜来朝歌,本是想辅助纣王殷寿,成就一番大业。
谁知殷寿残暴成性,荒淫无度,亲小人远贤臣,实非明君。
他在朝歌捉过几只妖,得罪了同为妖族的九尾狐,纣王念他捉妖有功,封给他下大夫的官职,苏妲己存心报复,连夜想出造鹿台这等劳民伤财的计划,专让他来督造,还限时严苛,为的就是借机将他除掉。
前番弹劾苏妲己的忠臣全都被以各种酷刑处死,姜子牙未重蹈覆辙,表面顺从,实则早已萌生出退意。
他想离开朝歌,另寻明主。
不过,他一人走容易,可苦了这些被强行征召来的劳工了。
有他在,监工们的鞭子只是往地上抽,一旦他离开,受罪的就是那些人的皮.肉。
监工全都是苏妲己派来的人,对他整日阳奉阴违,刻意刁难,劳工们则感激他心善仁慈,一得空就围凑到他身边,求他搭救。
姜子牙于心不忍,这才绊住脚。
只是,除苏妲己外,同门师兄申公豹也混入朝歌,还当上了国师。
早在昆仑山修道时,申公豹就看他不顺眼,如今更是频频与他作对。
姜子牙的处境,也就变得愈发艰难了。
夜过子时,豺狼般的监工们生出困意,不再扬威,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去别处贪睡。
几名劳工见状,放下斧凿,含泪来找姜子牙说话。
“姜大夫啊,您说要带我们走,究竟何时才能动身?”
“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老李身体弱,没能熬住,今儿下午咳出血来,被活生生的拖走了。”
“姜大夫,您行行好,救一救我么吧!”
姜子牙灰发灰须,面容愁苦:“再等等,我自会想出办法。”
他能带着人逃,纣王肯定就会派兵追,届时刚动身就被赶上,岂非害了这些人的性命?
“依我看,大家还是别为难姜大夫了!咱们踏踏实实把鹿台建完,领赏回家才是正经。”
“哎呦喂,你真傻呀!等到建完,咱们才是真正没命了!”
“这话怎么说的?”
“嘘~我跟你讲,这宫里有吃人的妖精,前阵子就说要修缮宫殿,四处张罗了近百人进宫,结果怎么着?一个都没回来!”
“啊?真的?!”
“可不是么!这事儿被秘密压下了,对外只说宫内有瘟疫,不许人议论,逮着就以造谣生事论处,直接杀头!”
“我估摸着,这宫里的妖怪还没吃饱,不然怎么巧立名目,又征来这么多人?”
“等鹿台竣工,没准咱们也就变成白骨喽!”
姜子牙震惊,他来朝歌不久,还不知先前竟发生过这种惨案。
他拉住那名劳工,正想细问,忽听负责放风的重重咳嗽了声。
有人来了。
劳工们登时作鸟兽散,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姜子牙眯起眼,远远的,只见是苏妲己的仪仗正在往这边来,旁边还有申公豹随行。
嗐,来者不善。
第40章 六臂 比起保护,倒更像是囚.禁!……
除此外, 聆恩那个忠奴也跟在后面。
姜子牙一见到这几人就头疼,却也不敢对皇后失礼,只能佯装客气, 对苏妲己问安。
“更深露重, 皇后怎会亲来此处?”姜子牙躬身道。
“夜色正好,闲来散心,顺便来看看鹿台进度如何。”苏妲己冷笑,“都这么久了还是这般模样, 姜尚啊姜尚,你可是玩忽职守,未曾将大王的吩咐放在心上?”
“微臣不敢。”姜子牙嘴上恭敬,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姜大夫莫非在敷衍皇后娘娘?大王限你三月内完工, 如今已过去一个月,照你这进度看, 恐怕十年都完不成!”申公豹幸灾乐祸。
“姜某尚未老眼昏花,会数时日,若三月后还未完工, 自会向大王献上人头,就不劳国师操心了。”姜子牙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
“好好好, 姜大夫可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别到时候脚底抹油, 直接遁走了。”申公豹邪笑。
姜子牙冷哼一声,没再和他拌嘴。
督造鹿台这事儿本就是申公豹撺掇的, 一山不容二虎,他知道姜子牙难杀,原就是想将其远远的赶走, 免得妨碍他做事。
谁知姜子牙竟这般能忍,硬是熬到现在。
那两人并未就此离去,夹枪带棒的将姜子牙好一顿损,似乎专为来找他不自在。
姜子牙道心坚定,不为所动,权当那两人是在吐凉风。
不过,倒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苏妲己身边的那个太监聆恩,怎的眼睛变了颜色?
姜子牙觉得蹊跷,不由多看两眼,没想到竟直接跟对方的眼神对上。
聆恩是苏妲己的走狗,过去对姜子牙从未有过好颜色,今日却是不同。
不知为何,那目光居然带了丝希冀和恳求。
聆恩似乎在忌讳苏妲己,用视线悄悄示意姜子牙往下看。
只见他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腿上虚画起横来。
两短,一长,两短,
结合来看,像是个坎卦。
姜子牙面沉似水。
“哼,真是对牛弹琴!姜大夫可要好自为之,莫辜负大王和皇后娘娘对你的期待!”申公豹数落尽兴,暂时放过他。
一行人就此离去,唯独落在最后的聆恩悄悄回头,偷看姜子牙。
姜子牙在自己掌心也画了个坎卦,盯着琢磨起来。
此卦代表水和险境,聆恩方才,究竟想向他传达什么?
姜子牙凝神,掐指推算。
沉吟半晌,他豁然睁眼,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 * *
“哇啊~”敖丙望着繁华的街道,哒哒哒欢跑起来。
朝歌原有宵禁制度,不过殷寿登基之后安于享乐,厌烦条条框框,没过多久就将此法废除了。
从那之后,朝歌一入夜便满城华灯,尤其是赌坊、青楼之类的买卖更是当街拉人,好一番纸醉金迷的景象。
“小心,别被人撞到。”哪吒跟在他身后,一边打听情报,一边分心留意敖丙的动向。
方才吃过饭,敖丙的眼皮原本在打架,可一听哪吒说要上街,立刻又不困了,非要跟着。
这样也好。
哪吒不放心把敖丙留在客栈。
姜子牙在朝歌颇有名气,问到的商贩都对其竖大拇指,说他善心爱民,除妖扶弱,是个难得的好官。
不过自打接任督造鹿台的差事,姜子牙便忙了起来,鲜少归家,这会儿多半还留在宫中。
哪吒对姜子牙的初步印象不错,可他没耐心一直等下去。
无人知晓姜子牙到底何时出宫,不如他直接入宫去探?
心念刚动,太乙真人的嘱咐就冒了出来。
戒骄戒躁,戒骄戒躁。
哪吒深呼吸,心中默念这四字真言,刚平复好情绪,却见一白面小倌拦住敖丙,拉拉扯扯,眉目传情。
“公子,逛累了不如来清风馆歇歇脚吧?”
“方才瞧您对那蝶香阁不感兴趣,想来或是同道中人?”
“您放心,这里面的相公多才多艺,下棋吃酒都能耍起来,价格公道,绝不欺生,您要不要进来看看?”
“诶诶,别走啊,新客还送免费点心呐!”
敖丙耳朵微动,被“点心”二字勾住了。
他刚才是吃过晚膳,很饱很饱,不过点心可以装在别的肚子里。
敖丙觉得,他还能吃。
揽客的小倌见事情有门,登时喜上眉梢,刚要搀着这位郎君往里走,忽然肩膀一沉,没等回头,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清风馆的门被轰然砸烂。
里面的伙计见状,忙把那小倌从门板里扣出来,只见他两眼翻白,掐人中扒眼皮都不醒转。
再往街上看,行人如织,除去几个瞧热闹的,也不见寻衅者。
“这、这是怎么了啊?!”
清风馆内乱作一团。
十几米开外,敖丙双臂平展,被哪吒疯狂拍打看不见的灰尘。
力道不重,还挺好玩儿。
敖丙被拍到痒痒肉,笑个不停。
哪吒怒容渐褪,抱住敖丙,轻轻叹了口气。
“差点就被坏人骗走了……不是说好要跟在哥哥身边吗?”哪吒的话比起责备,更像是委屈。
敖丙扬起小脸,乖乖地看着他。
哪吒:……
可爱,但是不能信。
刚刚就是信了这副模样,他才放松警惕的!
哪吒伸手,隔着帽兜捏捏他的龙角,顺手帮他把帽兜往下拉,盖住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再逛一会儿就回去吧……欸!丙丙!”
敖丙推开他,哒哒哒地朝一堆围成圈的人群跑去。
围观的看客挤得很密实,敖丙在最外层努力垫起脚,伸长了脖子,可惜还是看不到。
“哎呦喂!”
“谁这么大劲儿?”
“呵!挤死我啦!”
眼前的障碍忽然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推分开,敖丙被哪吒圈在怀里,顺顺当当挤到了最里面。
当看清站在中间的是杂耍艺人时,敖丙顿时兴奋得两眼冒光。
艺人气运丹田,来了招胸口碎大石。
敖丙:“哇哦~”
艺人大喝一声,赤膊滚钉板。
敖丙:“嘶~”
艺人挽起袖子,空手变飞鸟。
敖丙:“哇!哇!”
由于敖丙给出的反应实在是太好了,艺人们信心倍增,有什么花招都故意冲着他那边使,相当卖力。
当表演到钻火圈时,敖丙更是瞪大眼往前站了两步,想要看得更仔细。
那些火焰在黑夜里是如此绚丽,温暖,焰身摇曳的轨迹鬼魅多端,完全无法预判。
敖丙看痴了。
他着迷般朝那焰光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份灼.热。
明明应该很烫的,可不知为何,敖丙就是觉得,那是种温暖的东西。
温柔,包容,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到他。
钻了几次圈后,艺人见观众们的热情上来,干脆提升难度,以口喷油,让火势变得更大。
霎那间,正个表演场亮如白昼,站得最近的那一圈观众纷纷后退,被那股热浪吓得不轻。
有位流鼻涕小童胆子较大,家里爹爹是铁匠,常和火器打交道,知道那种浮焰不伤人,非但不怕,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对面那位穿蓝色披衣的公子未免站得太近了些!
小童正这么想着,忽见那人身后黑衣飞扬,电光火石间,竟有六条胳膊同时伸出,将蓝衣公子拉了回去!
他没看错,整整六条!
那些胳膊看上去很结实,覆着薄薄的肌肉线条,在火光的照映着,甚至还能看见皮肤下有筋络在随着动作起伏。
一只手虚环着那蓝衣公子的脖颈,两只手抓住他的双臂,一只手挡护胸膛,一只手缠上腰腹,还有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
六只手如蛛网收拢般,蓝衣公子霎那间就被拖入到那黑色披衣之中。
比起保护,倒更像是囚.禁!
黑衣重新合拢,将那诡异的光景彻底掩盖。
小童看得心脏骤停。
他大张着嘴,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除自己外无人见到那场景,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那黑衣人是妖吧!
蓝衣公子被抓走了!!
小童急得不行,刚想跟爹娘求助,却见那蓝衣公子仰起头,朝身后之人笑了。
帽兜遮住了公子的上半张脸,身后的黑衣人低着头,更是将样貌全部隐入阴影。
那抹笑意,是小童唯一能窥见的东西。
小童傻站在原地,目睹他们身影晃动,在下一次喷火的瞬间,消失在人群里。
他挠挠头,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打消了告诉大人的念头。
那两位看起来关系不错。
是人是妖,好像也没什么要紧吧!
* * *
敖丙被哪吒裹在衣服里打包带走了。
其实他还想玩,可哪吒却没有放开他的打算。
“回去吧,好吗?”哪吒用下颌蹭着敖丙的头顶,和他商量,“哥哥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敖丙歪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喜欢哥哥的声音。
不过光听故事不够,他还想被拍拍。
但这应该不成问题,毕竟哥哥的手现在就在衣服里拍他。
敖丙被抚慰得老实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哥哥身上暖烘烘的,是种很熟悉的感觉。
方才他打算触碰火焰,似乎就是想寻找这个……
“二位,请留步!敢问你们可是从陈塘关而来?”
一道声音忽然从后面将两人叫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