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和裴琮在医疗站又待了三天。
拍卖会过去后, 酒店还专门派了人告知有了空房间,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再开一间房。
裴琮担心西泽尔基因突然失控,还是将人留在了身边睡。
裴琮手里的光屏没关, 屏幕上温斯家族的资料写满了红色标记。
西泽尔对温斯家族并不关心, 只是隐约在光屏上瞥到了“影蝠”的字眼。
影蝠和温斯家族有往来,如果杀了温斯没有处理干净, 回到主城区后患无穷。
裴琮由着他看,正准备关灯睡觉,就听到西泽尔问:
“你被人追杀的原因,现在能告诉我吗?”
裴琮枕着一只手臂,斜睨了他一眼:“等拿到基因锁链, 你就知道了。”
裴琮以为他不会再追问, 刚闭上眼, 一股冷气突然逼近。
“那今晚一起睡。”
莱尔给的稳定剂效果很好,没给裴琮反驳的时间,西泽尔掀开被子, 直接钻了进去。
裴琮揽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像是不耐地让他别动。
西泽尔抓住了那只手。
骨节被他扣住的时候,裴琮睁开了眼, 没抽手, 只懒懒地问:“干什么?”
西泽尔凑上去, 在他手腕咬了一口, 咬得不深,却足够留下痕迹。
“天天咬,真拿我试毒?”
这家伙自从上次在他身上试了催眠毒液,就每天都找机会咬自己, 热衷于在他身上做标记。
西泽尔舔了一下齿痕,“疼?”
每次毒液都加了麻醉的效果,比起疼痛,更多的酥麻感,裴琮摇头。
西泽尔身为蛇类体温很低,裴琮身为蝙蝠喜欢温热的环境,忍着不适好一会才沉沉睡去。
西泽尔明明可以催眠裴琮,再逼问出真相,但他却不敢问也不想问,闭着眼数裴琮的呼吸,突然想起了影蝠。
那种冷而诡异的注视,就像蛛网一样贴在他后颈,让他从睡梦中惊醒。
明明没人,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趴在天花板上盯着他,粘腻又带着恶意。
而裴琮——
西泽尔睁眼,床上的人呼吸轻浅,脖颈裸露在外,细碎的发丝贴着皮肤。浅浅一圈印子,还没完全退。
那是他之前咬过的地方。
裴琮白天发现后没说什么,也没遮掩,看起来根本不在意。但裴琮越不在意,西泽尔就越想让他疼。
西泽尔贴近他,一点温度便顺着肌肤贴上来,呼吸在被褥底下极慢地浮动。
他能感觉到那股温度,一点点传到自己骨头里去。
他突然很想把这个人掰开,把这副温度的来源整个翻出来,揉碎,然后塞进自己身体里。
如果把你剥开,你会不会更听话?
如果把你关起来,你会不会不再撒谎?
如果真把你做成只剩皮囊的标本,好像也不错?
可能是蛇的体温太低,裴琮顺势往外,肩膀离他远了半寸。
只一瞬,西泽尔的呼吸就变了。
他下意识伸出手,按住对方的腰,丝毫不愿意让人远离他一点。
莱尔说:“当然,无论他是谁。”
西泽尔觉得荒谬。
怎么会“无论是谁”都一样呢?
裴琮不是影蝠。
西泽尔始终区分得很清楚,他想要的只有裴琮,无论他披着谁的皮囊。
*
根据消息,温斯很快就会前往主城区参加聚会从南区出发,一路经过西侧巡防线。
废星荒原辽阔无垠,地表早已看不出原始生态的痕迹,只剩碎裂的岩层和风沙剥蚀过的金属残骸。偶尔几株突变苔藓贴在石缝里,颜色诡异得像腐烂的血肉。
他们跟了温斯的队伍两天。
白日灼热,夜晚寒冷,狂风裹着干粉尘暴吹过来,天空拧紧了风箱,准备将这片土地碾碎。
直到第三日清晨,天色终于变了。
乌云从天边压下来,倾覆在天幕之上,遮得整个荒原都黯了三分。地平线隐没在雾与灰之间,风却停了。
“要下雨了。”裴琮低声说。
西泽尔站在他身边,目光从来落不到温斯的车队上,只盯着裴琮看了很久。
雨还没下,但空气已经湿透了。
“就在这儿动手。”裴琮收回视线,嗓音低哑,雨前潮湿让蝙蝠感到不适。
温斯家族的车队停在荒原西段,一这地方曾是外派科研点,后来被污染风暴撕裂成断层,一整片地壳向下沉了五十米,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死地盆地”。
温斯选了这儿当临时驻点,三台自动护盾塔部署在车队周围,
裴琮埋伏在远处的碎岩后,风把他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
西泽尔利用热感画面观察情况。
他先扫过外围警戒区域,护卫、哨岗、生物感应兽的位置一一确认,极快地做着简略标记。
他很冷静,像台机器。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车队中央那辆核心车厢上。
热感图像剧烈闪动了一瞬。
——有人在里面。
不止一个。
轮廓重叠,动作急促,热源分布扭曲得像是一场畸形的搏斗。
那个高温区的人影正压在另一道瘦弱的轮廓上,节奏毫无规律,唇齿相接,水声啧啧。
温斯嘴里嘀咕着某个隐晦的词语,时不时舌头舔过奴隶的耳尖。
另一人被摁得死死的,四肢张开,几乎快被扯断了——脖子那一圈热度剧烈变形,说明那人的喉咙正被掐住。
呼吸、挣扎、甚至呜咽的频率,都随着温斯动作的起伏变成节奏。车窗已经结了层雾气,却挡不住那副污秽的画面出现在西泽尔脑子里。
西泽尔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第一次听见那样的喘息和挣扎。
第一次,心跳会因为那一手“掐脖”的动作而慢了半拍。
不是因为温斯。
是因为——他忽然想象了一下,如果那节脖颈的主人是裴琮。
不是被侮辱的,不是被摁住不动的,而是——是在他掌控里的、贴着他身体、因他而颤抖的。
念头只是闪了一下,他便骤然收回视线,像被自己的思绪恶心到了。
可那种渴望却像一条毒蛇,慢慢缠上了他的脊椎。
“五个护卫,两人配有能量盾;两台自动机枪炮位,一个哨岗隐蔽在东南角的坍塌口。”西泽尔利用热感传回的信息,提醒裴琮小心行事,“温斯本人在核心车厢,配有脉冲武器。”
裴琮低头检查自己的枪,轻轻点头。
裴琮最近时刻关注西泽尔的状态,对他突然稳定的基因还是心存疑虑。
“待在这,我不会让你受伤。”
他话音刚落,远处一道闷雷轰然炸开。
乌云如垂落的幕布压下,风变了,世界静了下来。
裴琮站起身,埋在东侧塌陷坡底下的微型炸点轰然引爆,掀起一片尘幕。
与此同时,温斯的车队通讯瞬间被切断,自动塔防系统错乱,开始自我循环校准。
整个车队,被切成数段孤岛。
爆炸声轰鸣而起的那一刻,裴琮已经脱离了遮蔽。
他的身影从烟尘中掠出,身形修长,动作干净到近乎优雅。
他没有穿重装防护,也没有携带大型武器,只有一柄粒子刀,从腰侧滑出时几乎没带起任何声响。
护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喉咙已经被一记低角度斜斩划开,鲜血喷溅在荒原干裂的岩面上。
裴琮脚步未停,身形灵巧得像蛇类异种,风中只留下淡淡血腥味与破风声。
温斯正披着衣服从车厢里跌出来,裤子都没系好,嘴里还带着怒气:“哪来的疯子——开火!开火!”
两个高频电磁炮位转向,刚锁定裴琮,他却猛地侧身,从落雨的阴影中反弹而起,无视惯性与风阻,硬生生跃进了阵地内侧。
那一瞬间,温斯看清了他的脸。
一双眼淡得近乎透明,连杀意都藏不住。不是情绪化的愤怒,而是审判式的冷淡。
“影蝠?”温斯脸色骤变,咬牙从腰间抽出一件深蓝色金属装置。
空气中骤然出现一种刺耳的高频脉冲,几乎是直接作用在神经层面的压制波。
这是专门针对重度污染者研发的武器。
裴琮身体微微一震。
上辈子的痛感,像恶鬼一样爬回来。电流在他脊柱里炸开,把他的血肉一点点剖开、撕碎、翻过来烧灼。
他记得被锁在玻璃舱里,被一遍又一遍击中再审问的每一个细节。
可这辈子不同,裴琮成了轻度污染者。
更不同的是,裴琮对这东西没有了骨子里的恐惧感。脉冲枪对裴琮依旧造成了不小的阻碍,但裴琮对身上的伤置若未闻,满手鲜血地继续向前。
温斯手里的装置还在震动,下一秒他的小臂已经被切断,连带那装置一起落地翻滚,电火花四溅。
他尖叫着跪倒,踉跄后退,脸上全是血和惊恐:“你——你到底是什么——”
刃尖插进肩膀,裴琮淡声道:“记得这玩意儿吗?你拿它折腾重度污染者的时候,挺起劲的。”
温斯躺在地上,满脸是血,半边胳膊残断,膝盖早已被折断,像一只失去尊严的蛆虫,死在了荒原上。
西泽尔看着裴琮行动,面色平静如常,连眼睫都未颤一下。没有惊讶,没有怜悯,连那点正常人对杀戮的本能反应都没有。
他心里一片死寂,却带着某种不合时宜的满足感。
——对,就是这样。
裴琮就该是这样的。杀伐果断,冷静精准,不该低头,不该示弱。
他是裴琮。不是谁的负担,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同伴。他是猎人,是支配者,是可以踩着影蝠尸体往上走的天才。
如果说影蝠是阴暗爬行的猎手,那裴琮就是火焰从黑暗里撕开缝隙,带着仇恨和复仇血脉的异种。
西泽尔几乎要视裴琮为信仰,而这个信仰逐渐强烈,他渐渐无法忍受裴琮的隐瞒。
哪有什么“被追杀需要保护”?只是他用来引诱猎物靠近的陷阱而已。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裴琮的消遣。
怎么办?到底怎么才能留住裴琮?
裴琮蹲下身,翻出那块深金色的数据芯片,拇指轻轻一按,芯片边缘的封印层缓缓弹开,泛起一道极细的光脉。
基因锁链。
真正意义上,属于污染者的钥匙。
他垂眼看着那东西,像只是处理一份普通任务后的例行确认。
旁边,那柄针对重度污染者的武器,刚才差点在他身体里引爆痛觉记忆的工具,如今静静躺在雨后泥土中。
裴琮捡起来,微微转腕,金属壳发出一声轻响。
他站着整理装备,血液沿着发梢滑下来,贴着颈后没入衣内。
身上还有未处理的伤,肩胛、侧腰、后臂,全都是擦伤或撕裂痕。
西泽尔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言不发,恨不得把温斯复活再杀一次。
裴琮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这把武器造成的,西泽尔对这种杀伤性武器很感兴趣:“这是什么?”
裴琮解释:“针对基因污染的脉冲枪,你想要?”
西泽尔点头。
裴琮倒没有不舍得,教了他怎么用,又叮嘱他小心点,就把枪直接送给了西泽尔。
西泽尔目光落在那枚基因锁链芯片上。
——你会用吗?
会用在他身上吗?
你打算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需要我了?
风扫过废墟,带着尘土与未干的血味。西泽尔指节蜷得很紧,声音却依旧冷静:“你打算什么时候用?”
裴琮手指转了转芯片。
“现在不是好时机。它不适合临战状态激活。”裴琮转头,“你这么迫不及待?”
西泽尔迎着他的视线,呼吸一顿。
裴琮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股恶趣味又涌了上来,诱惑西泽尔:“要不要试试?这东西需要植入血肉,疼得严重了,允许你咬我。”
西泽尔眼里却压着一种熟悉的沉默,像夜晚蠢蠢欲动的野兽。
裴琮的态度太随意,以至于西泽尔现在无法辨认这是逗他的玩笑,还是借由玩笑的真心邀请。
一个声音轻飘飘落下来:
“嗤——看来你赌输了。”
莱尔走出来,像刚从荒原里游出来的死灵。他的眼神打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缓缓扫过裴琮伤口上粘腻的血。
“他都流血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没动手……真让人失望。”
裴琮没动,只是那点原本半真半假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看向莱尔的眼神骤冷。
可莱尔毫不畏惧,甚至像嗅到了气味的野兽,脸上笑意更深了。
“影蝠拿到基因锁第一件事,就是引诱你为他卖命。你在他心里,根本就是算不上人。你不是最讨厌他撒谎吗?最讨厌他操控你吗?”
“如果是我,我早就把他绑起来剖开了。你的自由就在前方。”
裴琮没看他一眼。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落在西泽尔身上,静静地,沉沉地看着他,问西泽尔:
“你这么想的?”
见西泽尔没说话。裴琮又问:“他来路你清楚吗?有没有受伤?”
西泽尔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真不认识莱尔?”
裴琮摇头。
猫耳朵他很喜欢,但是人他真的没印象。
“他是影蝠曾经的收藏品,爱上影蝠,但被抛弃了。”
裴琮一下就明白莱尔的目的。
这是影蝠的情债啊。
还策反到西泽尔身上了。
莱尔并不在意影蝠记不记住自己,他只想对影蝠表达自己的爱意,猫耳微微颤抖,面色苍白却兴奋到扭曲:
“收藏品又怎么样,我只想把你占为己有,把你分尸切割,封存起来。”
“变成标本,封在合金琉璃里,换一套真皮、滴血不腐的定制壳……”
他的嗓子发哑,脸上却还带着幸福感的笑。
西泽尔听着莱尔对影蝠的告白,目光一直集中在裴琮的脸上,观察他的反应。
会觉得恶心吗?
会觉得变态吗?
被重度污染者如此妄想。
他无法否认,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某些想法和莱尔其实并没有不同。
而裴琮——
他坐在那里,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静静听完,并没有露出一点厌恶。
裴琮上辈子从没和谁亲近过,但也看过周围人因为爱变成疯子被爱逼着把自己一刀一刀刮掉。他们告诉裴琮说,那才叫爱。
所以裴琮理所当然地认为,不面目全非,怎么能叫爱呢?
裴琮并不在意莱尔想怎么对他,他只在意另外一个人:
“那你呢?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
“是我管得太多让你想自由,还是你已经不需要我,想彻底摆脱我?”
居然联合别人来杀他。
裴琮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训一下。
西泽尔站在他面前,“在你看来,我只是你的收藏品?”
裴琮没收过天天咬自己、一起睡还占他便宜的收藏品,看向西泽尔目光里没有愧疚,也没有解释。
“是啊。带你回主城区,就是想把你卖了,卖给维兰德那个家伙。”
西泽尔半晌才艰难开口:
“……你说被追杀?”
裴琮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
“是。戴面具是演的,你很好骗。”
莱尔出声了,他一直在看,等这一刻等很久。
“你看吧。”他走上前,猫耳轻颤,眼里带着胜利者的怜悯,“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你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替换的试验品。”
“你把命掏出来给他,他只想着怎么把你送进实验室里。”
西泽尔低下头,手垂在身侧,指节慢慢摸上刚刚裴琮给他的武器枪。
莱尔越发得意,他走得更近了几步,站在西泽尔身侧,声音柔得像吐毒:
“轻度污染者对基因波动很敏感,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你快失控了。”
“你拼命忍耐的时候,他只会在心里把你划为垃圾。”
“你以为他不知道,你根本就是和我一样在污染区被人肆意折磨的重——”
咔哒一声。
脉冲枪从西泽尔指尖滑出。
裴琮听到一半就知道事态不好。
西泽尔一心一意痛苦隐瞒的秘密,要是就这么直接被莱尔拆穿,赤裸裸暴露在空气中,一定控制不住情绪。
而西泽尔要是在莱尔嘴里知道,他早就已经察觉,并知道西泽尔重度污染这个最痛苦的秘密,他们俩之间的信任也算是玩完了。
教训虽然要给,但是还是得顾忌少年人的自尊。
裴琮已经暗中准备好击杀莱尔的手段,但他还没出手,就听见一声枪响!
裴琮眼睁睁看着,莱尔的胸口被穿透,瞳孔猛然收缩,身体被重重钉在地上。
脉冲枪对重度污染者杀伤性极大。
上辈子裴琮少年时因为脉冲枪受尽折磨,而西泽尔却能使用这东西,去杀真正的敌人。
血飞溅而出,溅了西泽尔一脸。
莱尔的身体软倒在地,嘴唇还在抽搐,像不甘、像震惊。
西泽尔眉眼沾血,更不似真人般昳丽,冷着脸站在了裴琮面前,死命咬着的那口气。
莱尔不过是他用来套裴琮话的工具,什么荒谬的合作分享,西泽尔从没考虑过。
他和莱尔是有一样肮脏的欲望。
不同的是,西泽尔绝不会和别人分享裴琮。
裴琮不会属于收藏品?
可裴琮早就在他骨血里,盘根错节,连做梦时都钩着他的神经,怎么会不属于他?
如果不能彻底掌控,干脆剥皮拆骨,锁进笼子里,连喘息都为他而喘,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早就在做这件事了。
裴琮是他的。
裴琮看着他,抬手,慢慢地,指腹擦过西泽尔脸上的血迹。
西泽尔呼吸一滞。
裴琮只是收回手指:
“做的很好。”
雷声轰鸣,在天顶炸成一道连环的怒雷,震得整片荒原盆地都在轻颤。
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落下。
暴雨紧接着倾盆而落,雨滴粗大如子弹,砸在地上,打出一圈圈灰绿色的水雾。
每一滴落下,都在空气中留下呛人的焦糊味。那些雨水落地后开始“吞噬”地面残渣,地壳表层慢慢起泡、溶解。
这场大暴雨原本在裴琮的意料之中,杀完了温斯一行人,这场遮天蔽日的暴雨会冲刷所有污染者的气息,将这场伏击彻底埋葬在荒原中。
由于莱尔耽误了时间,他们本应该回到能源车附近,到现在的暴雨彻底断绝了这条后路。
等走到能源车,人早就被腐蚀得只剩骨头了。温斯的车都是基因锁,无法进入其中。
风呼啸而来,将雨斜斜扫下,像有刀子在耳边飞。
裴琮受了伤,肩膀和侧腰被雨一冲,血水混着腐蚀液渗透衣物,很快泛出不正常的红褐色。
一只手迅速揽住了他。
西泽尔将人扣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硬挡下从上方砸落的雨。
“别动。”他低声说,声音像在风暴中压下的命令,“撑着我。”
裴琮没推开他:
“……得找避雨点,你带我走?”
“我带你走。”
雨越下越大,雷声一记盖过一记,仿佛天地都要碎裂。
他们在残破盆地中缓步前行,血与雨水交融在地面,脚下几乎滑不动。
终于,在风口的一处塌陷下方,他们发现了一块破裂的战机残骸。
金属被腐蚀出多个口子,四周零件翻折,看不出型号,却好歹还能遮风挡雨。
西泽尔几乎是拖着裴琮进去的。
两人一起跌坐在残骸内壁,外头的风雨打在钢板上,发出喀啦啦的响声,像远古巨兽在低吼。
西泽尔靠在墙边,闭着眼,气息不稳,唇色已经泛白。
裴琮声音低哑:
“你别睡。”
“我会处理伤口,你别睡。”
裴琮感觉到,西泽尔污染基因链从莱尔死后开始,就有了失控的迹象。
第25章 【二更】 “舔。”
整片荒野在腐烂里喘息。
残骸隔绝了雨幕, 雨水落下的声音,被隔绝在某种奇异的沉默之后,透过铁皮, 一点点渗进来, 在密闭的空间里放大、回荡、盘旋。
裴琮身体靠近西泽尔发热的轮廓。
他感受到那股热,不属于人类的温度。灼热而密闭, 有什么东西正在蜕变、挣扎,试图突破理智封锁,正在悄无声息地崩坏。
西泽尔极力压抑着,呼吸不稳,指骨僵硬。
暴雨来的突然, 两人身上都没准备什么急救药物。
裴琮只摸出一卷绷带, 一支修复剂, 还有一管已经过期但尚能勉强使用的抗感染喷雾。
西泽尔伤在背部,大片血痕沿着肌肉走向蜿蜒,一直在渗。
他的体温已然失控, 再拖下去只会恶化。裴琮不顾西泽尔的反抗,脱下西泽尔的衣物, 血和鳞片交错,触目惊心。
裴琮蹲下身, 将抗感染剂摇匀, 压住喷头, 一点点往伤口边缘洒落。
西泽尔一直没出声。
哪怕药水触碰到伤口时, 肌肉在细微地颤着,血和喷雾混合的气味几乎呛人,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他坐在那里,眼神冰冷, 连呼吸都被某种极端的自我控制压到了最底层。
疼痛对他来说早就习惯,不值得浪费半分注意力。
绷带缠到最后一圈时,裴琮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西泽尔的皮肤。
西泽尔的肩胛骨猛地一绷,呼吸顿了半拍,眼底浮起一瞬间的惊惧与挣扎,很快又压下去……
裴琮抬头,目光从对方脸上一扫而过。
那不是抗拒。
而是更深层次的戒备与羞耻。
比起伤口本身,西泽尔更怕的是“被发现”、“被看穿”、“被靠近”。
绷带层层缠好,裴琮才松开手,目光从伤口缓缓收回,语气淡淡的:“伤口包好了,别乱动。”
仿佛那一抖从未发生过,只是夜色在他肩头颤了一下,就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雨声里了。
“将就一下,这里没有止痛剂。”
西泽尔看向裴琮,想说什么,被裴琮堵回来。
“吸血能止痛,但会让你死的更快。”
西泽尔低着头,看着自己腰侧那一圈简陋却紧实的绷带。
“……我没事。”他低声说。
裴琮微微倾了下身,借着一道闪电划破夜色的瞬间,看清了他颈侧新浮出的蛇鳞。
他看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开。
雨声将世界切割得很远,远到连疼痛都变得迟钝。
裴琮语调低淡、轻柔:
“我抱着你?”
蝙蝠怕冷,但此刻主动靠近,不是为了取暖,而是在试探西泽尔的边界。
西泽尔愣了极短的一瞬,肌肉记忆反射般想动作,却好像摸到身上的什么东西,被钉在原地。
“……不用。”他声音发涩,带着冷汗里勉强撑住的自尊。
他说完,就像把整个人往角落更深处压了压。
裴琮没有再开口。
雨还在下。
而这片隔绝雨声的铁皮内,只有两个人体温被困在一起,他们没靠近彼此,却在听着对方的呼吸。
为了让西泽尔保持清醒,裴琮开始问他话:“你和莱尔,怎么回事?”
“莱尔的基因,有探测能力。”西泽尔低声开口,语调发涩,带着力竭中的勉强清醒,“那种感知微幅能量波动的基因……很稀有。”
裴琮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在雷声的间隙里,他能听清西泽尔的心跳——太快了,几乎不是人类该有的频率。
西泽尔声音低缓,“那种感知微幅波动的特质,你可能会喜欢。”
裴琮没想到这个原因,他还用着影蝠的身份,确实对这种基因情有独钟。
“那是荒漠系的异种基因。全身感知器官高度集中,确实少见,”他顿了顿,语调淡得像在讲别人的事,“但……这种基因污染,远远不如你稀有。”
裴琮在暗示,他已经知道了西泽尔的秘密,他不在意莱尔的重度污染,西泽尔在他眼里要珍贵得多。
他看到西泽尔身体又僵了一下。被看穿的羞耻与本能的恐惧让他呼吸短促,却没有回头。
这副模样让裴琮说不出话。
他以前没想过,西泽尔会这么害怕被知道,这么小心翼翼地隐藏那份污染。
西泽尔对自己基因污染的不安,竟然不安到如此地步吗?
裴琮想起上辈子,他也这样蜷缩过。作为个阴暗的爬行动物,为了活下去,一次次接受肮脏的基因拼接,维持“人”的形状。
维兰德说他是真正的神迹。
但裴琮只觉得自己距离“人”越来越远。
因为始终独自一人,裴琮虽然自卑阴暗,却从来不会害怕基因污染被别人知道,害怕被抛弃。
是他的出现,才让西泽尔这么痛苦。
是他做得不够好,才让西泽尔害怕被抛弃。
强撑的、不敢依赖的、发着烧却装作无事的样子。一层一层地把自己藏起来,连疼都不敢叫出口。
巨大的心疼,在那一瞬间,突如其来地撞进裴琮的胸腔。
他看着西泽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西泽尔才十五岁,只是一个正迅速长大的少年,在污染的崩塌边缘死撑着。
那一刻,裴琮心里有种细细密密的痛感。
裴琮想抱他,但最后也只是把手缓缓收了回来,落在自己膝上。
夜已很深了。
残骸内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和雨声在铁皮外敲打。
西泽尔睁着眼,背靠在金属堆最深处。他一直没睡。
身体正在发烧,异变组织像一团火,从腹侧蔓延到肩胛,皮肤下全是绷紧的神经。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动,汗水浸湿了衣服,黏在鳞片上,一动就像撕裂。
他怕吵醒裴琮,更怕被他看见。
他快控制不住了,他怕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再也不想要他了。
西泽尔屏住呼吸,忍着撕扯感站起来。脚下踉跄了一下,他没发出声,只是像一头野兽,默默地从阴影里走出去,推开残骸边缘的一道缝隙。
外头的雨还在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犹豫,伸出手,冰冷的雨水瞬间打在皮肤上,一下下砸进他体温灼热的伤口。
他跪下去,咬着牙,将手臂那片刚长出的鳞片硬生生撕扯下来。
血肉模糊一片,只能看到被腐蚀的痕迹,幸运地看不出异变。
血混着雨水流下来,他没吭声,只是狠狠喘了一口气。
他不能让他知道。
不能让他觉得他已经变成怪物了。
一只爬满污染的蛇,藏在他身边。
血刚停下,雨水还在洗刷他试图遮掩的痛。他撑着膝盖缓了口气,低头,忍住翻涌的呕意,准备退回残骸下,将手指探进那伤口,试图把那些凸起的变异肉质再往外扣一点。
这时,他像是忽然察觉了什么。
一种毫无声息,却刺破神经的压迫感——从背后攀了上来。
他猛地回头。
雨线歪斜地砸在他睫毛上,模糊了视野,却没模糊那道身影——
裴琮,站在他身后不远的阴影中,像是从雨夜里长出来的幻影,半张脸被雨夜吞没,只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雨声安静下来。
西泽尔呼吸骤停,整个人僵在原地,一瞬间,背后发冷。
他浑身像被剥开,骨肉暴露在雨里、目光下,羞耻、愤怒、恐惧——所有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把他压得快要窒息。
裴琮走上前第一件事,是将人拽起来,拖进干燥的地方。
然后他抬起手,声音带着压制的怒火,冷不丁将指尖抵进了那块撕开一半的组织上。
“这么想藏——”
“不如我帮你把变异组织挖出来?”
西泽尔猛地甩开他的手,少年猩红的目光像要咬穿面前人的骨头。
裴琮真切地被这个不要命的少年气到了,即使知道这是少年的自己,他也无法再假装宽容。
西泽尔声音压得极低、咬字发狠,带着几乎要从深渊里反扑的怒火:
“满意了?”
“看到怪物了?”
残骸的铁片倒映出西泽尔在雨里、血里、羞耻与恐惧的边缘暴烈挣扎。
西泽尔撑着半边身子,雨水从脸上流过,把他整个撕成一团几乎没了人形的影子。
裴琮站在那里,呼吸却一点一点变慢变重了,胸腔里憋着什么快要爆炸。
他的声音低下来,不是冷静,是气到了极点的平稳。
“我救你,是要看你淋雨自残?
“为了掩盖变异,宁愿把鳞片活撕下来,淋着雨、割着自己,都不肯告诉我?”
“你还以为我会因为这些——”他抬手,抓住西泽尔头发,强迫他抬头,“——恶心你?”
他是真的被气到了,连指节都在发白。
裴琮从来没这么失控。
不是因为西泽尔变异得多快、伤得多深,而是他在看到这些之前,竟然连一句示弱都没有。
他一声不吭地跑出去。
淋雨、撕肉、流血、装没事。
他到底想把自己弄成什么样?
“你要是再敢背着我做这种事,”裴琮嗓音低哑,冷得像冰,“我就把你抓回去,把你身上所有变异组织一片片割干净。”
裴琮一直觉得,自己能容忍所有局势里的不稳定,能容忍西泽尔的背叛,能容忍他的不信任。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最容忍不了的,是西泽尔,想从他面前消失。
裴琮一直以为黑暗是他唯一的归宿,哪怕痛苦折磨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但他成为影蝠后,以旁观者的视角再看西泽尔——那个也一步步踏上和他相同道路的少年,裴琮无法忍受。
是他做得不够好。
西泽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混乱得像快要坠进疯癫,伤口血肉模糊,冲刷出一摊黯红。
快控制不住了,裴琮知道,西泽尔的神经系统正在崩溃,痛觉消失,免疫紊乱,接下来就是痛苦的变异。
裴琮抽出那把随身的割刃,在自己手腕上,没有犹豫地、干脆地划了下去。
“嘶——”
鲜血涌出。
但那不是普通的血。
是带着荧光光泽的蓝,微微发亮,在雨夜中如同夜行虫的流体,在他的手掌与手腕之间蜿蜒而下,像某种活着的东西,在空气中跳跃,发出幽微的光。
血流落在泥水中,没有被稀释,反而清晰地在黑水中亮起一抹妖异的色泽。
西泽尔怔住了。
裴琮将手腕递到西泽尔嘴边,声音很冷,命令道:
“舔。”
“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那血的气味是陌生的。
西泽尔喘得更重了,眼神在那只手和他的眼睛之间徘徊,喉结疯狂滚动,像理智和本能正在撕裂。
“你快控制不住了。”
“再不控制,你会变成疯子。”
“但不用担心,就算你变成了没有理智的怪物,我也不会抛弃你。”
“你会是我唯一的收藏品。”
西泽尔瞳孔震颤,脸上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惊愕、羞耻、愤怒、渴望、恐惧,交织在一起,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手,却又一动不动。
而裴琮只是俯下身:
“舔啊。”
“不是偷偷咬过很多次了吗?”
第26章 【VIP】 “所以——快点变强保护我吧……
那只淌着幽蓝色血液的手, 静静地悬在他面前。
西泽尔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本该推开裴琮。
他是人,不是被豢养的宠物。
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舌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某种蛰伏的欲望终于被勾住了尾巴, 一齐涌上来。
那血就在他眼前晃着,西泽尔终于还是贴了上去。一开始是吮吸, 舔舐,贴上那道伤口时,舌尖还有点迟疑。
缓慢贴着裴琮的伤口一点点描过去,舌头的前端停顿在伤口凹陷处,有时候力道太轻, 便下意识地来回舔几遍, 将血液轻轻卷进舌下。
烫得他指尖都在颤。
带着金属味, 却又有一种奇异的、黏稠的苦甜味。
他舔得越来越深,唇齿贴得越来越紧,呼吸落在伤口上时发出一点轻微的湿气喘音。
舔着舔着, 他的牙齿就不自觉碰了上去。呼吸一乱,无意识地发出一点咕哝的喉音。
唇齿一张, 牙齿陷了进去。
现在,他们是互相吸食过彼此的存在的人了。
他的身体里, 有裴琮的血;裴琮的身体里, 也有他的, 他们已经混在一起了, 是彼此吞下彼此的怪物。
裴琮面不改色,低头望着西泽尔伏在他手腕上的样子——
他伸出另一只手,扣住西泽尔的后颈,逼他抬头。
裴琮抽出随身那把短刀, 一点点刮开西泽尔皮肤上的异变。
“有接触过噬菌体的迹象,”刀尖一寸寸挑开溃烂的组织,“你用了违禁药品。”
西泽尔是在偷偷注射了那支来路不明的“稳定剂”之后才开始恶化的,剧痛让西泽尔的指节泛白,他牙齿咬着发颤。
“你早知道莱尔给我稳定剂,是不是?”
裴琮声音不轻不重:“现在知道了。”
吸完裴琮的血液,肉眼可见地——西泽尔腹侧的伤口开始变化。
被唤醒的组织,在跳动重组,血肉翻动着,以一种近乎不可理解的速度修复。不是普通的愈合,而是一块块血肉像有生命似地往一起爬,边缘曾撕裂开的皮肤缓慢地鼓起、缝合。
西泽尔能感觉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在修复自己。是裴琮的血,在他的体内发挥着作用。
这种能力,足以吸引众多污染者。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裴琮的手腕还淌着血,那股蓝光已经慢慢褪去,被西泽尔舌尖舔干净。
西泽尔怔了一下,盯着他,喘息尚未平复,瞳孔微微收紧。
裴琮垂着眼,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我体内是星海蝾螈的基因。不是外植,是先天融合,双重基因污染。”
星海蝾螈,传说中拥有极致自愈能力的基因。断肢重生、分裂愈合,西泽尔以为这种基因早已绝种。
裴琮,是先天融合。
西泽尔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所以裴琮的伤口才愈合得那么快,免疫自己的各种毒液,而自己在无主之地时能稳定住基因污染,也是经常咬裴琮的缘故。
他一直误认为这是单重污染者的天赋,却没想到是因为蝾螈基因。
西泽尔立马反应过来:
“别人知道吗?”
“维兰德……是不是知道?所以才一直追杀你,是不是?”
“你前段时间自愈能力下降,是不是维兰德对你做了什么?”
西泽尔从来没这么怕过。
裴琮无所谓道:“不用担心,我很幸运能有蝾螈基因。”
西泽尔看着他,半晌才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
“……代价是什么?”
西泽尔并不觉得拥有蝾螈基因是一种恩赐。
从西泽尔第一次觉醒污染基因,皮肤下长出不属于人的特征起,他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恩赐。
得到的一切,都需要用血肉去偿还。
裴琮付出了什么代价?
裴琮这么强的血、强的恢复力、强得像不属于人类的身躯——他该付出怎样惨烈的东西?
裴琮淡淡道:
“没有身份终端,没有户籍、没有资源、没有被注册的基因编号,从出生被测出双重污染的那一刻起,就被无数人盯着。”
“不能有身份,不能有人际网络。因为只要和任何人建立链接,就会有人借此猎杀。”
“不管掉进谁手里——不是被关进实验舱,就是被挂在血管输液塔上。”
“他们会在实验品体内开一百多个静脉口,把血一点点放出来。灌进基因疫苗,掺进净化剂,给大人物延命。”
“每天被割很多刀,左右手,腿、腹部、锁骨,看看哪块组织会坏死,伤口怎么自己闭上。”
他说得很平淡,像在念报告,可每一个字都像冰块一颗颗砸进西泽尔胸口。
西泽尔突然像被灌了一口冷风,整个人从内而外地发寒。
“这都不重要,现在你在我身边。”
裴琮抬手,将西泽尔揽进自己的保护中,正视着十五岁的少年:
“所以——快点变强保护我吧。”
西泽尔的眼神落在裴琮手上。
那只手,骨节锋利、掌心布满旧伤,十指间还残留着他的气味。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想爬上顶峰,哪怕踩着别人的尸骨,哪怕一身脏血,可现在,裴琮让他有了软肋。
“……我可以吗?”
裴琮眼神仍旧平静,声音笃定平稳:
“你会成为最高处的星辰。”
他会带着西泽尔,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向他重新选择的、更辉煌、更平坦的路,强行给予他所有好运。
西泽尔却什么都没说,看着裴琮,眼神沉沉,像在淹死前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他不要当什么最高处的星辰。
可现在,他只想把裴琮抱紧一点,再紧一点,把这具总能自己爬起来的身体困住、留下。
西泽尔张了张唇,说:
“好。”
只要是你想的,我就会去做。
雨势未歇,冷风仍在残骸缝隙间游走。
西泽尔的体温却一点点升高,像被血液中的火烧透了脊骨,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迷热的状态。
他窝在裴琮怀里,基因修复让他气息滚烫,胸膛急促起伏,蛇尾缠绵地在裴琮身上不肯松开。
西泽尔抬头,牙齿微微探出,犬齿轻蹭裴琮的锁骨,在找一个可以落下标记的地方。
“……好冷。”他含糊地嘟囔。
说着,尾巴又绞紧了一分。
裴琮却只是抬手,捏住了他后颈。指节收拢,稳稳握住那个正在试图留下痕迹的咬意。
他声音低低的,贴在他耳后响起:
“再咬下去,明天就给你戴止咬器。”
西泽尔低低地闷笑了一下,牙齿磨蹭得更慢了些,留下一个个印记。
他们就这样,纠缠在彼此的温度与痛觉之间,安静地渡过了那个雨夜。
雨停了。
天光很淡,从破碎金属板缝隙里落下来。
裴琮睁开眼,身体还带着夜晚残存的热度。喉咙微干,脖颈后是少年呼吸残留的湿意。
他伸手,却摸了个空。
那股低烧似的余温还残留在臂弯中,可西泽尔的气息,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眸色一顿,撑起身,衣角还挂着昨夜咬出的血痕。
雨后的地面满是湿泥,远处是被冲刷得更显破碎的废铁柱。
西泽尔站在外面。
裴琮盯着西泽尔的背影,觉得西泽尔最近好像……长高了一点。
骨架在抽条,喉结开始浮起,声音在变沉。整个人正处在一场不声不响的拔节中,像是暴雨夜里硬生生拔出的野草,湿漉漉地长,没人看见。
他的蝙蝠感官告诉他,西泽尔对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裴琮眯了眯眼。
——是那个拍卖会的小奴隶。
那个拍卖会上被温斯买走,昨天躲在温斯车里,如今竟然自己找了过来,正踉跄着站在西泽尔面前,喘着气。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在这边,我找了好久……”他眼神又湿又亮,讨好地看着西泽尔,“我叫艾洛。”
“我……我也要去主城区。”
“我对那边很熟,我可以带你们绕开关卡,我知道几个地下通道没被封,我还能……还能查编号。”
艾洛拼命推销自己。
“我什么都能干,真的。”
“我只是……之前被温斯他们控制着。可我没忘,你们救了我,我能派上用场,我也想报仇。”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着西泽尔。
西泽尔却没有回答。
昨天西泽尔亲眼看见这个人是怎么被温斯“使用”的,乱七八糟的、充满情欲味道的车内,他并不信任这个小奴隶。
“……复仇?”西泽尔冷声开口,语气冰凉,“你昨天才在温斯身上哭着被掐脖子,看上去没想复仇。”
小奴隶脸红了一下,咬着唇说:
“那又怎样?”
“你们不也是一对……难道不干那种事吗?”
话音落下,西泽尔脑子直接跳回昨晚舔舐裴琮手腕的场景,眸光一沉,刚要说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小奴隶眼神放光。
裴琮走出来,上身还披着半干的外套,眼神扫过两人,最后落在艾洛身上。
周围光线轻微晃动了一下,像是温度变了,又像是色调错位,非常细微,几乎感知不到。
裴琮的神经像被什么敲了一下,所有感官瞬间绷紧。
那是一种极难察觉的错觉——地面角度似乎稍稍偏了几度,背景中的物体边缘出现了轻微的重复折线。
这是感知被外部因素干扰的征兆。有人轻轻动了一下“真实”的空间排布。
裴琮微微眯眼,脑中迅速寻找相对应的资料:
“你刚才很怕我赶你走?”
小奴隶以为裴琮是说话管事的那个,连忙抬头看他,猛摇头。
“我……我只是紧张。”
裴琮语气不动,缓缓靠近一步。
“你不止‘紧张’,你刚才想让我‘觉得你可怜’。所以你脑子里那点‘求生欲’跑出来,弄了点……小玩意儿,扰乱了我的感知。”
艾洛眼神瞬间慌了。
他后退半步,欲哭无泪:“……不是故意的!我、我控制不了,有时候……情绪太强,它就……”
“控制不了?你是被植入过诱导因子?还是你生下来就这样?”
小奴隶脸色变白,低声说:
“我……是失败品。他们说我诱导指数太低,干扰效应只能维持在三米内,也没法形成实像……所以才……”
“扔你去做性/奴。”裴琮接话接得极快。
裴琮看着那双惶然的眼,觉得带着他也不错,如果用得好,是非常好操纵和打掩护的技能,可以保命。
“可以。”他看了西泽尔一眼:“把基因锁链拿过来。”
“你要给他绑定?”
西泽尔声音发凉,他原以为——昨晚那种血液共生、体温交换、尾巴缠绕的亲密,是独一份的。
裴琮道:“嗯。他以后要跟我们走,总不能随便就把人带上了。”
西泽尔把基因锁链递给裴琮。
艾洛垂着头站在不远处,神色乖巧,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西泽尔本不该在意这种人,可就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能和裴琮产生链接,并被裴琮亲自控制的人——居然不只他一个。
裴琮指尖在芯片表面轻轻一弹,细微的脉冲光跳动了一下。
“来,后颈。”
艾洛微微低头,露出后颈。那里的皮肤苍白,锁骨下有一道模糊伤疤,像是被烙过又愈合。裴琮切割开他的皮肉,将东西植入进去。
西泽尔站在一边,手指攥得死紧,眸光沉沉盯着他们。
他以为就到这里了。
可下一秒,裴琮转过身,扯过西泽尔的手腕,用西泽尔的生物特征激活了芯片。
皮下浮现出一圈光晕,从锁骨蔓延到脖颈,像一条透明锁链一点点缠住艾洛。
艾洛现在为西泽尔所用了。
裴琮并不在意艾洛的所属,即使是更珍贵的人或物,他也都愿意全部留给西泽尔。这是理所当然,裴琮不会和西泽尔抢。
西泽尔抓住裴琮的手臂,将想了很久得到问题问出口:
“你以前有没有其他收藏品?”
西泽尔并不在意影蝠的过去,影蝠有多少收藏品,他也不关心,他只在意裴琮,他正对着裴琮问这个问题。
裴琮以前,有没有这么对待过别人?
裴琮低头看他,似有所感,回答道:
“没有,只有你一个。”
西泽尔便没有继续追问,只靠得更近了些,胸腔心里的跳动加快了些许。
就算说谎也没关系。
西泽尔想。
裴琮昨晚没有走,没有放弃他,没有嫌他脏,没有丢下他,那就够了。就算之前影蝠对他做过什么,因为裴琮,西泽尔都可以不再计较。
就算裴琮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是个早就计划好一切的操纵者,从现在起,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所属。
第27章 【三合一】 “少年的青涩欲望。”……
主城区竖立在废土尽头。高耸的扫描塔泛着苍白的光, 感应雷达一圈圈扫过。
两名基因识别官将能量枪斜挂在腰侧,手指点在识别器上,不耐烦地登记入城人员。
今天的队伍不多, 很快就轮到了末尾, 这是一支安静过头的三人小队。
最前面的是个黑发青年,眼尾微挑, 面容普通,穿着一身灰白色作战服,侧腰别着医疗工具包。
他身边站着个瘦削的少年,瞳孔略显偏色,腰背极直, 显得有些沉默压迫。
最后那个少年模样的孩子, 看起来才十四五岁, 头发柔软、皮肤苍白,抱着一份资料包,垂着眼, 不敢看人。
识别官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道:“任务类型、基因种类, 接受扫描。”
黑发青年走上前,动作自然地掏出芯片, 插入识别台。
“医疗采样小队, 编号937, 特派入城, 路线备案已上传。”
“基因种类:蝙蝠,稳定指数A级。”
“基因种类:白环蛇,稳定指数C级偏下。”
识别官瞥了他一眼,眼中多了一点警惕。C级偏下, 这已经几乎靠近中度污染的水平,失控的风险很大。
最末那少年往前半步,声音细微:
“诱导型感知污染,稳定指数B级中等。”
识别官看着他,目光顿了一秒,却找不到异常所在。
识别器扫过三人,发出一声短促“滴”响。界面显示:身份核验完成,污染等级允许入境,观察对象登记完毕。
他正要放行,却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拦住了三人,忽然视网膜一跳。
识别器屏幕红光一闪,某项代码在下一帧浮现——污染等级过载:等级F!!!
他猛地清醒,脸色剧变,右手下意识抓向武器,左臂挡在三人前方。
“等等。”
他才刚迈出一步,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忽然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他,眼神恍惚中带着极深的、压抑的黑。
“……还有事吗?”
识别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句话像是一根针扎进大脑,意识层破碎,乱流旋转,断影重重。紧接着,识别器上那抹红色消失了,眼前逐帧稳定。
显示屏上重新恢复:
【编号937】
【医疗采样小队】
【污染稳定】
他松开手,动了动嘴角。
“最近联邦那边调过来一拨人,说是要查潜伏者,管得比平常紧。你们C级的污染等级,要小心行事。”
那少年退后一步,只是微微点头,
一处高塔旁的监控屏闪了下,随即死寂,只在后端记录下——【人员通行异常,读取失败,已自动覆盖原始数据】
三人穿过识别线,背影安静地没入城市中。
其中一个识别官揉了揉眼睛:“刚才是谁通过的?”
“没人啊……937,不是两个小时前就过了吗?”
他低头看识别器,数据完整,没有报警,压下了心底的疑虑。
而另一头的巷子里,基因锁链正在缓缓冷却。
艾洛主动修改感知的能力还太不稳定,刚才被拦下来时,因为一时紧张,差点崩盘。
幸好,西泽尔通过基因锁链接管了艾洛的感知,才顺利将识别官又稳定下来。
艾洛有些愧疚:“对……对不起……”
裴琮先前测试艾洛的能力,就知道光靠他瞒不过去,提前教导西泽尔控制感知,闻言并没有苛责,“没关系,以后可以再训练。”
艾洛想到前几天被西泽尔强行控制着练手,顿时感觉浑身都发毛。
刚刚踏进主城区,入眼只出街道整洁、明亮、无声,四周行人步履安静,每个人都神情平稳,和城外天差地别。
这种表面的安定表明,他们现在正在平民区。这里生活安定,空气每三小时净化一次,一切井井有条,生活安稳。
偶尔会有一两个人消失,也没人问,没人找。
主城市被划分为五个区域,除了平民区,还有黑市区、医疗区、权贵区和旧城废墟。
上辈子,裴琮在每个区域都被视为眼中钉,尤其是基因污染的秘密暴露后,更是成为主城区的公敌。
裴琮心中感慨,拍拍西泽尔肩膀:
“欢迎进城。”
主城区外来者必须注册身份,否则一旦被发现,会被作为“失控体”击杀。
裴琮一行人入城时虽然伪装成功,但没有主城区的身份认证,他们连旅店都无法入住。
裴琮脚步极轻,动作熟练地避开街口的监控巡逻,从平民区一路转入更隐蔽的黑市区。
他们走的不是官方街道,而是平民废巷改造出来的后层管道,有些地方狭窄得只能侧身通过,有些楼梯已经断裂,必须攀爬或跳跃。
“别出声。”裴琮回头说。
西泽尔没有应声,却始终踩在他半个身位之后。动作灵敏、呼吸均匀,像影子一样贴着他的节奏。
好像裴琮去哪他都无所谓。
——其实不是无所谓,是根本不觉得自己需要问理由。
而后方的艾洛就没那么利索了。
穿过第三个转角时,脚下水泥板塌了一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整个人都靠墙滑坐下来,脸色苍白,呼吸不稳。
“……我没事……”他撑着站起来,小声道,却脚下一软,又差点跌回去。
裴琮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便要顺手拎起他衣领,把人直接带走。
察觉到他的意图,西泽尔突然越过他一步。
“我来。”
他语气极淡,眼神冷着,动作利落地拽住艾洛的后衣领,把人毫不客气地拎起来,放到自己身侧。
艾洛愣住,“我……我可以自己走……”
他实在是很害怕西泽尔,这么被他背过一次,他不会被灭口吧?
西泽尔眼神冷暗,语气里含着一丝说不清的烦躁,“你想让他抱你?”
艾洛心里又一抖。
裴琮刚刚伸手的动作,怎么看也算不上什么“抱”,分明只是顺手要拎他走,像个搬家顺便提个袋子。
但西泽尔不这么想。
他也不允许别人这么想。
艾洛很识趣地闭了嘴,一动不敢动,整个人缩成一团,生怕惹火上身。
这几天他观察得很清楚——西泽尔不是单纯地喜欢裴琮,也不是单纯地依赖他。
他是把裴琮当成了什么“不能被触碰的珍宝”。
裴琮偶尔指导他练幻术,但只要他的视线在艾洛身上稍微多停留半秒——
西泽尔身上的气压就会骤降几度,直直压在脖颈上,让他立马远离。
艾洛有时候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对裴琮一露出“乖”的表情,西泽尔可能会当场咬断他的脖子。
一旦他主动靠近裴琮,那眼神就像蛇藏在暗影里,既嫉妒,又兴奋,既不安,又近乎兴奋地想要杀光所有靠近者。
现在他被拎着,只敢往西泽尔身后缩一点。他什么都不说了,眼观鼻鼻观心。
西泽尔一言不发,背着他继续往前走,步伐没有任何不稳。
前面,裴琮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算听到了西泽尔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直到他们转入一条封闭楼梯时,子弹擦着他耳廓飞过去。
西泽尔反应极快,几乎要把艾洛甩出去,却还未来得及反击,裴琮已先他一步抬手,用能源枪先一步射穿了对方。
一切发生在短短几秒。
空气中弥漫着被灼烧的铁锈味。西泽尔还维持着举枪的姿势,指节微紧。
裴琮没有多说,只淡淡道:“这种伏击,三天两头就能碰到。”
他们继续前行。
影蝠的名声太大,行踪诡秘又能力超群,不论是城外还是城内,盯紧他的人都太多。
之后的路上又遭遇两次清剿,还有一次埋伏。裴琮熟练动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西泽尔意识到,如果裴琮没有主动救下他,如果他没有跟着裴琮,如果一切照旧,裴琮会一个人,穿过这条危机四伏的路。独自应对每一场暗杀、每一次埋伏、每一滴血。独自掏枪反制,独自清理战场。
没人会知道他在哪一秒差点死掉,在哪一个呼吸间把命抢回来。
他们在黑市区边缘,停下脚步。
“到了。”
影蝠因为身份敏感,加一个蝾螈基因的秘密,容身之处隐蔽在黑市区内,很少有人能找到。
这是影蝠的收藏室,四面墙封闭、隔音彻底。
艾洛站在门口,鞋尖轻贴地面,不敢迈进太远。
收藏室只有一间卧室,艾洛只能在沙发上凑合。
西泽尔走到蛇骨一侧的样本柜前,这里对西泽尔的气息有天然吸引,蛇的记忆,总能感知血的同类。
骨架和基因标本陈列,冷光照得骨白微透,尤其角落一整排蛇类基因样本,皮膜、脱壳、毒腺。
他伸手,指尖慢慢贴在冷玻璃上。
影蝠是他的捕食者,但裴琮不是。
他们在收藏室安顿了一天。
第二天下午,裴琮便换了身衣服,在西泽尔的坚持下带上面具,带着西泽尔和艾洛出了门。
主城区黑市区在地图上没有标注,从来不是一个“位置”,而是一种流动的影子。
它依附在合法城市的缝隙中,如同腐肉上的菌丝,越隐藏越旺盛。
艾洛原本跃跃欲试,试图在前头带路。他以前以前来过几次,知道哪边能买东西、哪边放哨。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发现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裴琮比他熟悉多了,一路七拐八拐,精准避开所有官方扫描线。
他们脚下是铁皮拼接的地板,头顶的天空只剩一条混乱的钢索走线。
一阵人声从前方传来,嘈杂、粗粝、夹着喊价声。
角斗场的灯光像兽眼一样在地底亮着。
金属门打开的一瞬,浓烈的荷尔蒙,血腥味和兴奋素交织扑面而来。
这是黑市区来钱最快的地方。
裴琮和西泽尔从无主之地带过来的钱,在医疗站也算花得七七八八。而且他们现在没有身份终端,想当机械师也没有门路。
主持人披着长袍,站在角斗场上空投影台中,声音通过扩音装置直击听觉中枢:
“今日赌注——一支强化修复药剂,使用者将在五分钟内获得五倍肌肉密度、三倍神经反应速度、双倍骨骼韧性。”
“药剂不可复制,效果结束后无副作用!”
“为它下注的,不是你们的筹码,是你们的命!”
这是地下角斗场日场预热赛的彩头,一般采用混战制度,二十个人一场,能活到最后的会赢得这个彩头。
那瓶强化剂静静悬浮在恒温玻璃匣中,人群还在嘈杂下注,狂热地喊着战局赔率。
裴琮看着那瓶修复剂,若有所思。
“我想去试试。”西泽尔察觉到裴琮的视线。
“你想上场?”
西泽尔没说话,算是默认。
“不行。”裴琮的声音不高,他眼神淡淡落在西泽尔身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污染状态……”
“没发热,我能控制。”西泽尔打断他,语速很快,“我们需要钱,需要身份。”
除了这个彩头,还有二十万的联邦币。
裴琮却沉默了几秒,冷声开口:“你身上的基因不稳定,角斗场不会给稳定剂,你一旦失控,立刻就会被关进兽牢。”
西泽尔眼睛直直盯着裴琮。
巷口的喧嚣还在继续,角斗场外人声鼎沸,空气中浮动着灼热的信息素和血的气味。
若现在拒绝他,下一次他可能会偷偷去,或者直接暴走。
沉默中,裴琮轻轻叹了口气。
“仅此一次。”
“之后我会带你做全面的检查,你不能拒绝。”
西泽尔说:“好。”
报名台前,排队者一个个将芯片按入识别槽,电子音提示身份等级与下注级别。
轮到他时,机器停顿了一下。
识别失败。
“你没有身份绑定?”角斗场的记录员抬眼,带着一点嘲讽,“未注册生物个体?你只能作为最低等级参赛者进入预热场。”
他显然没把这少年放在眼里。
“可以。”西泽尔冷冷道。
“签这个。”记录员甩出一块压感签约屏,“输了就尸体处理,赢了分成□□,你拿四。”
西泽尔把名字签在了屏幕上。
比赛开始候场,西泽尔想去寻找裴琮的身影,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扯到了暗处。
裴琮摘下了他半边脸上的面具,把那只带着金属纹的面具反转过来,亲手替西泽尔重新戴上。
“你没有身份,”裴琮语气很轻,“那就戴我的。”
没人注意到这个瘦削少年来自哪里,也没人在意他有无编号。
他被归入最低级别的“无牌者”,与残疾、奴隶、失控者归为一类。
角斗场入口/爆出一阵哄笑:“这小东西也敢签进来?不怕死啊。”
“没事,看他死得好看就行。”
西泽尔已经走进了通道,光线一寸寸被铁壁遮住,身后喧哗像溺水般迅速远去。
他没有回头。
而另一侧看台之上,裴琮和艾洛在暗处观察。
艾洛小声说:“你知道他要上场?”
裴琮盯着西泽尔的背影:“当然。”
即使现在西泽尔不在,艾伦也依旧不敢靠近裴琮。他总是很敏锐地在裴琮身上,闻到和西泽尔类似的味道。
预热场的舱门轰然关闭。
几十个编号低劣、身份残破的参赛者被丢进了一个废弃舰体改建的密闭空间,铁锈味、火药味、还有未清洗干净的血水味混成一片。
主城区的角斗场,和无主之地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西泽尔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哪怕他在外面杀过不少污染者,在这片由权力和金钱堆成的角斗地底,他仍然只是个“底层新人”。
这里的参赛者有的身上嵌着非法武装模块,有的注射过兴奋剂,有的干脆就是黑市流出的失败改造体,连呼吸声都带着铁锈味。
而他,没有编号,没有身份,没有后台,甚至连武器都是从地上捡的。
一声尖叫炸开,混战开始。
西泽尔没动。他靠在通道阴影处,背后是一扇破裂的管道门。
不慌,不躁,像一条潜伏在污水里的蛇,静静地等着泥水翻动、血液飘浮。
而那些一进场就冲出去撕咬、砍杀、踩头的人,三分钟内死了一半。
很快,场地已变成一片尸堆。
一名重改造型污染者踩过尸体往他这边走来,脚步声沉重。那人眼神一亮:“呦,你躲得倒是久。”
他话还没说完,一条灰影猛地卷上来。
“咔。”
骨头断裂声清晰入耳。
西泽尔尾巴直接缠断了对方小腿,将人整条掀翻。接着他俯身,干净利落地割断喉管。所到之处,血肉翻飞。
第二个目标,是正在与人纠缠的改造型士兵。他趁其注意力分散,直接将锈刀从腋下插入,捅穿心脏。
第三个、第四个……他不再等待。每一击都直取要害、每一次出手都不浪费。
直到全场只剩他和另一个人。对方是半机械士,体型比西泽尔高出一倍,右臂嵌着机械义肢。
角斗场边的观众瞬间沸腾了。
“来了!老章鱼动真格的!”
“押他一刀秒杀那小子,这局稳了!”
他抬头,面具半滑,露出下颌,少年轮廓骨感极致,眼神冰冷如夜。
对面咧嘴,铁齿碰撞的声音刺耳如刮板。下一秒,他如炮弹般冲了过来,金属臂猛然挥起,风声呼啸。
西泽尔不闪。
他等得就是这一招的起手幅度。
“砰!”
地面炸裂。
所有人以为西泽尔要被砸进地板时,他忽然一低头,滑身贴地翻滚,擦着铁臂躲进死角。
尾巴猛地缠住对方膝弯,下一秒借力跃起,整个人落到半机械士肩上。
“咔——!!”
刀刃精准地插入对方机械与生物交界的接缝处,扭转、推进!
对方轰然跪地。
可西泽尔落地时,一阵强烈的气浪撞击到他身上,面具扣带松脱,半张面具“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光线斜斜落在他的脸上。
少年唇色泛着一点薄血,眼眸被战意烧得发亮。整张脸锋利又惊艳得过分,但有冷冰冰的。
他站在尸体边,浑身是血,漂亮得像某种濒死却尚未灭绝的奇异物种。
角斗场一片寂静,继而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躁动。
“靠,这谁家调出来的货?”
“是污染体?不对,他有尾巴,那是蛇类吧?”
“脸不错啊……”
有人已经在下注大厅外翻查今日名单:“这个小子叫……叫什么?编号是空的?没有芯片?!”
西泽尔低头,看了那枚掉落的面具一眼,缓缓蹲下,捡起重新戴上。
裁判台上响起电子音:“编号‘空’胜出。
在他头顶,裴琮站在远处的黑区观众层,低头看着他,眼神静得像水。
艾洛:“他居然……真赢了。”
裴琮挑眉,语气不悦:“怎么,你觉得他会输吗?”
艾洛的求生欲告诉他,这时候最好立马摇头。
血还未干,西泽尔跟随侍从去后台拿属于他的赌注。他一路走过,踩过破碎地砖与喷溅血液。
领奖台前,主城区驻场负责人早已等候。
那人满脸堆笑,递上一枚黑色芯片卡,双手奉上:
“您今天的赌局总奖金为二十万,这张卡可在主城区内所有地方所使用,通用级别为——”
“我的药剂。”西泽尔打断他,语气低低的。
那负责人一怔,旋即回神,赔着笑点头哈腰:
“当然当然,那瓶强化剂是今日特别赌注。我们已按规矩备好,会有专人亲自奉上。”
“请您稍等片刻,绝不怠慢。”
西泽尔没有回话,只把那枚卡收进腰后皮带夹里,低头擦了擦手上尚未凝结的血。
主管看着这少年身上沾满血污、却冷静得不像活人,心底有些发凉。
几分钟前,他还是最不被看好的参赛者;几分钟后,他已经能直面这些权力持牌者、用“我的药剂”四个字逼得他们点头哈腰。
更何况,还被大人物看上了……
领奖台后,一位少女走了过来。
她踩着高跟,身形纤细,一身裙子包裹着几乎透明的皮肤。
她手里捧着那瓶药剂,站定,朝西泽尔微微一笑,声音温柔:“恭喜你,今晚是属于你的。”
说着,她将药剂托到他面前,另一只手却顺势搭上了他的手腕,掌心轻轻摩挲着血迹,还凑近了一步,轻声呢喃:
“比赛后……您的身体怎么样?”
“角斗场的规矩是,房间内的一切您都可以享受。”
西泽尔避开了她。
少女靠得更近了些,香气混着诱导素扑面而来。
西泽尔却始终一动不动。
他的手停在药剂边缘,没有接,也没有躲。不是被吸引,而是在评估哪一刀最致命。
他对角斗场还不了解,不知道贸然杀人的后果,更何况裴琮还在角斗场内,他不能不顾忌。
按下杀意,西泽尔看着这个明显不像是普通侍从的少女,抬手,直接捏住了她搭在他腕上的那只手腕,关节被他一点点收紧。
少女吃痛轻哼,却没有喊,仍然维持着笑意。
西泽尔道:
“我想要的奖品,不包括你。”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起伏,像陈述某件极其平常的事。那句“你”仿佛只是角斗场布景中多余的一部分,和地上的血迹、围观的人声一样,不值在意。
少女脸色僵了一下,嘴角勉强扯起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种?”
西泽尔抬眼看她,眼底没有一丝被戳中的恼意,甚至连起伏都没有,只有冷淡和好奇的直视。
他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少女愣了一下,脸微红。她想含糊带过,但西泽尔却没放开她的手,指骨微微收紧。
她咬咬牙:“我只是……喜欢你,看到你比赛,才想和你做那种事。”
西泽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重复:“哪种事?”
少女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羞恼地低声骂了一句,直接说出了那个字眼。
空气安静了一瞬。
而西泽尔若有所思,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着药剂的手指。
“这种事……你只和喜欢的人才做吗?”
他语气太认真,太冷静,真的在询问一条生物反应逻辑,而不是在和她交流情绪。
其实并不怪西泽尔不解,他在污染区时,有人第一次见面也会做,艾洛那么讨厌温斯,也能和温斯做那种事。导致西泽尔对这种事的态度一直是:
很脏,他不想做。
少女脸色彻底僵住了。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根本不是在欲擒故纵,也不是在逗弄她。
少女说:“当然啊,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她今天替家里人巡视,本只是被拉来“见见血”。可当她站在高台前,往下一看,一眼就愣住了。
少年低头擦血,侧脸线条冷硬,眼尾微挑,整张脸苍白而凌厉。
她的心跳重了一下。
她第一次想要接近一个角斗者,可那少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还问这种问题。
少女猛地收回手,气急败坏地转身走了。
西泽尔站在原地,将药剂收进口袋。
裴琮带着艾洛穿过后台通道,刚转过转角,便看见一抹身影倏然从对面走出来。
少女神色慌张,脸颊泛红,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羞涩咬唇,一股香气弥漫。
裴琮没说话,扫过那张脸,微微一顿。
眼熟。
哦,他想起来了。
那是应该是主城区角斗场掌控者的妹妹,曾在他上辈子初入角斗场时,对他“一见钟情”。
当时的他正需要一条能通往角斗场高层的线,少女的身份恰好可用,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那时他已经进入主城区很久,懂得了怎么放软语气、控制分寸。
所以裴琮表面礼貌,眼神勾人,给了对方一点“特别”的错觉。
她偷偷送他武器、递后台牌、给他引路。她说话轻声细语,递过水,问他要不要休息室。
等他完成任务,暗杀了某位大人物,穿上干净衣服,站在她面前时,只说了两个字:
“抱歉。”
语气平静如死水。
她愣住,问他什么意思。那时候的裴琮冷漠无情,连解释都没有,只转身走人,一次都没回头。从来都不记得她叫什么,也不在乎她会不会哭。
他就是这样的人。
气得少女在主城区发了一年的追杀令,结果还没逮到他。
后来联邦大清洗,将废星上的权贵都绞杀得差不多了,裴琮联合他的暗线,还顺手把少女的家族保了下来。
而现在,她又红着脸从后台出来——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为了他,而是……
裴琮慢慢移开目光。
啧,审美一点没变啊。
西泽尔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面具,冷淡的眼神见到裴琮就回暖。
西泽尔走近,靠得近了一点,裴琮才察觉到对方身上一股香甜的味道,若有若无。不是血味,不是药味,而是……少女香水那种略带花香、调得过分甜腻的味道。
西泽尔的头发上也有,甚至细碎的发尾都轻微沾染了那味道。
裴琮动作顿了顿,微不可察地偏过头。
亲密接触了啊。
否则,不会沾得这么近。
他没来由地想着——如果是他自己,应该会本能地拒绝吧?
上辈子他一路往上爬,连喘气都带着杀意。任务、投靠、清算、布局、牺牲……什么都干过,唯独没有接触过一点“情情爱爱”。
他对那些情绪没兴趣,可这辈子,换了张脸,看着西泽尔身上带着别人的气息,忽然有点不适。
裴琮不是在吃醋,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喜欢”这种东西。
少女的香味太明显,靠得太近,只要西泽尔不想,早就可以动手推开她,甚至吓退她。
可西泽尔没好像没动手。
所以——是他不反感?
但他想,如果西泽尔真的能接受别人的温暖,那也没什么。
这辈子,能不那么艰难就好。
西泽尔把药剂递给裴琮:“给你。”
西泽尔左侧颧骨下,有一抹干涸的血痕,不知是战斗中溅上去的,还是被擦伤的。
裴琮看到了血痕,没说话,走近一步,伸手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微微抬起,甚至不轻不重地抹了抹他眼下的血痕。
西泽尔声音低低的,没半点烦躁,不挣扎,也不抵抗,就这么被裴琮按着脸扳来扳去,还下意识站得更直了点,好让他看得方便。
裴琮没回答,只是在他脸颊侧微微按了按,又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没有伤口。
确认完没事,他才松开手,退后半步:
“你自己留着。”
“你不是想要吗?”西泽尔盯着他,“我看你在场上多看了几眼。”
他不善于掩饰情绪,尤其是在不确定裴琮是否真的想要时,眼底浮出一丝极深的执拗。
他想说出口:“你想要,我才去拿的。”
可话卡在喉咙,没能说出来。
裴琮:“是觉得适合你才多看了两眼。你用起来会比别人都合适。”
西泽尔安静了一会儿,看着他,把药剂又收了回去。
裴琮没有欲望。
他不要药剂,不要武器,不要钱,甚至对自己的命,也不甚在意。
西泽尔想——如果是他自己,如果是他知道了蝾螈基因这种能改写命运的秘密,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告诉一个只认识几个月的人。
更不会让另一个污染者共生饮血,风险太大,代价太高。
可裴琮就这么做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不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某种实际的东西,连情感上的反馈也不想拥有吗?
西泽尔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即使是因为喜欢和爱,不也在付出的同时,期待获得对方同样的回应吗?
都是有目的。
如果裴琮真是因为爱而对他好,为什么他感受不到裴琮想在他身上获得回应的渴望?
裴琮并不爱他,起码不像西泽尔期望的那样爱他。
裴琮什么都不要,心里有一整片空城。那种想靠近,却靠近不了,想抓住,却不知道该抓住哪一部分的深深不安,裹挟着西泽尔。
你就不能多向我要求一点吗?
多贪心一点,多自私一点,多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艾洛从裴琮拽起西泽尔的脸开始,就不敢再看了。他原本以为西泽尔是个变态,现在看来,果然物以类聚,裴琮好像也不太正常。
他们今天吸引了太多注意力,只能早早打道回府。
夜已经很深了。
裴琮照常和西泽尔睡在一起,可能是白天太劳累,他难得地陷入了深睡。
西泽尔却睡不着。
他身上的温度仍未完全退下,肾上腺素像潮水一样还没褪去,影蝠的收藏室温暖湿润,整个人被这湿热的空气包裹着,躁得发紧。
而就在刚刚,裴琮翻了个身——低头靠得太近,唇不轻不重地蹭过了他的锁骨。
不是亲吻,更像是本能的靠近。
西泽尔身体僵硬,被碰到的那块皮肤烫的要烧起来了,心跳重重地撞了一下。
更睡不着了。
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光着脚踩过金属地板,走出卧室时,他的背心早已被汗水贴湿。
外头的收藏区更冷,但蛇类标本的存在让空间压抑得像个祭坛。
他走到沙发区,看见艾洛还睁着眼。
小奴隶缩在角落裹着毛毯,没见过世面,整张脸都埋在半张靠垫里,明显被那些死蛇吓得一动不敢动。
西泽尔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隔了几秒,他忽然低声问:
“艾洛,你为什么能和温斯……做那种事?”
艾洛愣住,他缓慢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愕和羞窘,只恨自己胆子太小,今天居然没睡着。
“你……你说什么?”
西泽尔没有重复。
只是眼神暗暗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看一个奇怪又肮脏的谜题。
“你不是讨厌他吗?”
“那种事,你不是应该抗拒才对?”
艾洛张了张嘴,一时间答不上来,脸唰地红了。
“我……我只是……那个时候,不敢反抗。”
“也不是喜欢……只是……”
“而且也没做到最后……我给他制造幻境了……”
西泽尔却没继续追问,反而缓缓偏过头,看向不远处那扇未紧闭的卧室门。
灯光映在他侧脸,冷静得有些可怕。
“有人告诉我,要喜欢才能做。”
艾洛战战兢兢:“……那你觉得,什么是喜欢?你们俩一对,应该是相互喜欢的吧?”
西泽尔平静道:“还没告诉你,我们并不是一对。”
艾洛有些发抖。
死嘴,为什么要问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相互喜欢,就是忍不住会做的。”
西泽尔没说话,半天艾洛才听见他轻轻地补了一句:
“可我觉得……那样很脏。”
“如果是他的话,我不想用这种方式靠近。”
艾洛:“……”
他无话可说。
西泽尔盯着艾洛那双略显惊惶的眼睛,开口:“……你的感知能力,能构建出人的内心欲望,对吧。”
艾洛一下子屏住呼吸,没敢回答。
“这功能,”西泽尔语气慢慢压低,“也是裴琮给你开发出来的。”
他没有等回应,只垂下眼睫,将指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锁链接口处,精神力顺着基因锁链渗入。
意识间的连接被开启。
艾洛的幻觉能力被他接管。
西泽尔缓缓闭上眼睛。
四周的收藏室、蛇类标本、冷气、湿润空气——全部褪去。
一阵柔软的水汽浮上感官,如同坠入体温微热的梦。
他站在一个昏暗的机械残骸中间,周围是潮湿的呼吸感和湿润的空气,这是那天他们躲雨的地方。
而裴琮,就站在那里。
单手撑着身体,黑发半湿,衣领半敞,苍白的锁骨上挂着一滴未滑落的水珠。眼神淡漠地落在他身上,像在打量一个刚刚潜进他梦里的偷猎者。
“你不是想看吗?”
裴琮的声音轻,带着一丝水气里压出来的温度。
“别躲。”
他朝西泽尔缓缓走来。
裴琮走近,伸出手,指节轻轻划过西泽尔的下颌、脖颈。
“你总想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低头,唇几乎贴着西泽尔的唇角,却始终不碰上,温热的气息一寸寸喷洒,声音低哑,轻舔过耳尖。
“想要你亲我。”
西泽尔听见自己的呼吸变重,皮肤下的血液在迅速升温。
那人唇色苍白,语气却缠得像勾子:“要我吗?”
再一晃眼,周边又变了个环境。
角斗场血战的后台。
裴琮跪坐在光影交错的地板上。
肩颈微垂,呼吸不稳,身上的制服皱着,刚刚挣扎过,又被按了回去。
而西泽尔站在他前方,居高临下。
这场幻觉里,裴琮第一次不是站着的。
不是操控者,不是观众,不是布局人。
他跪着,喘着,仰头看着西泽尔。
西泽尔没有马上碰他。只是站在那,缓缓弯腰,捏住裴琮的下巴,逼他抬头。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看这个人明明极度清醒,却被迫配合他的节奏。
喜欢看他眼尾红着、咬着牙,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没法拒绝。
喜欢他明明不服,身体却已经先软下来。
一个永远不会低头的神,终于被他逼到角落,靠在墙上,对西泽尔说:“够了。”
西泽尔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每个动作、每个音节,都像在精密地剥夺裴琮的防线。
幻境塌陷前一刻,他握住裴琮的手腕,低声贴在他耳侧道:
“……想要你。”
西泽尔猛然睁开眼,额上冷汗淋漓,整个人仿佛刚从热水里捞出来,他呼吸不稳,指节用力到泛白。
幻境里的所有东西,并不是真实的裴琮,但每一句话,都是西泽尔真实的欲望。每一句话,都是他想对裴琮说的。
对面,艾洛明显观察到了西泽尔和平常大相迥异的某种生理反应,睁大眼说:“你……你看到了什么?”
西泽尔闭上眼,喉结微动,消化余下的冲动与羞耻。
“……没什么。”
只是终于知道——他对裴琮的念头是什么。
西泽尔回到了房间,锁好门。
指尖撑在床沿,气息轻得几乎没有声响,他靠得极近,鼻尖几乎蹭到裴琮裸露出的脖颈。
那地方最脆弱,只要轻轻一口,就能咬出血来。只要他现在下口,裴琮不会有反应。
可他没有动。
他手指缓缓蜷紧,指节贴在自己掌心。一旦咬下去,他就再也收不住了。
西泽尔第一次在深夜、在看不见光的地方,蜷着身、死死咬着牙,试图把某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压下去。
他已经忍了很久。
刚才那点火一样的躁动像在骨血里游了一圈,灼着,烧着,最后被他生生压回去。
指节捏到发白,嘴唇被咬出一道浅痕,冷汗浸了整条脊背。
西泽尔靠在床角,悄无声息地喘息,低着头,告诉自己:
“过去了。”
“快了,就快过去了。”
“再忍一下就好。”
床上的人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一只手臂自然搭下来,揽住西泽尔,微微压住被褥,衣领也被压得松开一寸,露出半截锁骨。
月光落在那处骨线上,冷得发亮。
裴琮呼吸仍旧平稳,似乎梦见了什么,唇角轻轻动了动,模模糊糊喊:“……西泽尔。”
西泽尔如遭雷劈,所有刚才压下去的火,像被一根火星点燃了汽油,呼地一下烧到全身。
他咬牙低骂了一句,眼神暗得发疯,刚刚才压下的念头,这一刻又疯狂涌上来。
一个太年轻的少年,终于被欲望击垮了理智,越过那条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界限。
裴琮的手很热。
即使在梦里,那种体温也清晰到近乎羞耻。
西泽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握住的,是幻觉先动的,还是他自己动的。
他只知道那只手在他掌心里,骨节分明,指节有些薄茧,血管顺着掌心浅浅突起。
天生就该被他握着的——用来勒住欲望的、或者,用来抚慰他的。
他没有看那人的脸,不敢看。
裴琮安静地闭眼,任由他把手握住。
他攥着那只手,闭上眼,脑子里是裴琮低声喘气的声音。不是现实中他听过的,而是他编出来的,带着怒气,被逼到极限的那种喘。
他甚至没有咬裴琮,让他沉睡,在意识的深处,他希望那人醒过来,手指反过来扣住他,咬着他耳尖低声说:
“你就是这么肖想我的?”
他知道他疯了。
从他脑子里闪过“拿他的手来帮我”这个念头开始,就已经疯得彻底了。
西泽尔以为自己能撑住。
可欲望不是潮水,是深海。从耳后灌进来,从喉咙堵下去,从指尖噬进来,接纳了少年人青涩的欲望。
西泽尔喘息着,将一切清理,仔仔细细擦干净裴琮的手,打开窗户。
他重新躺到裴琮身边,缓缓睡去。
第28章 【VIP】 “西泽尔不是怪物。”……
第二天一早。
裴琮照常醒来, 叫醒了缠着他不放的西泽尔,扔了一件灰色的外套过去:“起来,带你去检查身体。”
西泽尔听到裴琮的声音, 握了握手掌, 那只昨天夜里攥过某种妄念的手还有些发热。
他抬眼,看见裴琮正低头揉了揉手腕, 一如往常,沉稳,克制,看不出情绪。
西泽尔原本以为会被质问。他甚至做好了面对眼神、冷语、讽刺,或者至少被推开的心理准备。
可什么都没发生。
就好像昨晚那场荒唐湿润的潮水是一场幻境, 他没分清楚现实和梦境, 昨晚妄念和失控, 只有他自己知道。
西泽尔低低应了一声,先一步洗漱完出卧室,出去准备吃的。
艾洛被西泽尔开关门的动静吵醒, 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打了个哈欠:“……咦, 你们今天出门啊?”
说话时,他往洗漱间一看, 洗手池前的水还在淌, 滴滴答答流进排水口。
边缘残留着一缕消毒水的味道, 而裴琮刚刚才关掉水阀, 从里面走出来,袖口微卷,手指湿漉漉的。
他正拿东西擦干净指缝,可能是今天洗手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不少, 皮肤都被洗得泛起红色。
裴琮注意到艾洛的视线,透过洗漱镜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那眼神没有漫不经心,所有轻松、慵懒的皮相都像被剥掉了一层,让艾洛头皮一麻,像是被人扒光了,冷汗从后背冒出来。
裴琮带着西泽尔从侧道绕出去,留下艾洛在收藏室,直往黑市去。
如果说污染区是靠拳头说话,那么主城区则要靠身份和基因等级。
没有身份id卡,就等于是不存在的人。
黑市里的身份终端的生意尤其肮脏。
那些芯片,大多来自于外出做任务的主城区人。雇佣兵、小队成员,在任务中失联、遇袭,尸体被留在污染区,搜尸队会定期去寻找。
回到黑市,低温液修复芯片,清洗掉生物编码,抹除主城绑定记录,然后重新命名,打上假名和临时身份等级,再高价卖给另一个活人。
而基因等级根据稳定性,又被分为从A到F六个级别。
主城区只接纳至少D等级的污染者,并在城内根据基因等级,严格限制居民的活动范围。
但昨天西泽尔挣的钱,加上在无主之地剩下的那些,也只够买一个最低等级的身份终端,外加D等级的基因认证。
裴琮和西泽尔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那张真正·西泽尔的id卡,虽然编号被废,且数据库中早就挂上了“失联人员”标签,但应该还是能用的。
西泽尔打开终端,插入那张卡的序列信息,主城的系统只识别代码,不识别灵魂。只要数据在,死人也能再度“复活”。
这张卡的基因等级是:C。
但维兰德所在的科研区,只接纳B等及以上人员进入。
裴琮问黑市的商人:“有办法提等级吗?”
商人回答:“临时性提升,用不了多久,副作用不小。”
“有推荐的吗?”
“你是要只想混过基因门锁,不是生理增强对吧?那用‘伪序因子’就行。”
商人翻出一只巴掌大的黑匣子,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晶片,标签上写着:
模拟基因等级:B
时效:12小时
裴琮看了一眼价格,正好差不多把他们身上所有的钱掏空。
他们乘坐轨道穿梭机,直入主城区腹地。窗外逐渐掠过贫民区、旧城区、军事管控边界,直到一整片沉入地底的银白区域缓缓展开。
那是科研区。由十数层金属穹顶,密封系统构成的区域,空气净化频繁,地面光滑平整;一举一动都被实时检测,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网络。
“滴——”
科研区的侧门向他们开放。
这里是主城区防线最森严的区域之一,哪怕是正式科研员,也要通过身份认证和基因权限的测试。
西泽尔偏头看了眼裴琮——他的手腕上空无一物,没有终端,也没有任何身份芯片。
可系统也毫无障碍地放裴琮进去了。
西泽尔问:“你为什么能进入科研区?”
他一开始还以为裴琮要抛下他,让他独自一人进入,西泽尔都已经做好了拒绝检查,拒绝配合,不想和裴琮分开的准备。
裴琮轻描淡写道:“影蝠曾经是实验体。”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只要在科研系统内被登记为“实验体”,便被视为“研究资料的一部分”,识别系统会在感应到实验体时自动默认通过,他们不被归类为人类访问者,而是设备、材料,或者待处理的数据本体。
只要曾在系统中以“实验体编号”存在过,其“人类记录”便会自动被清空,不再享有常规居民的权利体系。
影蝠作为蝾螈基因拥有者,被检测发现后,不可能逃得过当实验体。
西泽尔喉头一紧,脑子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放血、切片、编号、注射、逃亡、沉默的实验记录……
影蝠曾经是实验体,裴琮会不会也是?
西泽尔跟在裴琮后头,走进主干实验廊。
他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里。
也不喜欢那些走过的研究员,用看材料的眼神打量他。
裴琮却对这片科研区很熟悉,在科研区的某个不显眼的尽头处,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开启。
冷白灯自上而下落下,维兰德的声音响起:“欢迎。”
裴琮牵着西泽尔走进去:“检测流程拖了一会儿。”
西泽尔第一眼看维兰德,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原因无他,对方实在和他想象中冰冷变态的疯狂科学家大不相同。
相反,维兰德是位很美丽的女性。
五官仿佛被打磨过,皮肤极白,是实验室灯光下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透着静脉青纹的质感,带着柔软的女性气质。
但这并没有让他没松开拳头。
裴琮对她熟捻的态度,结合影蝠曾经是实验体的经历,让西泽尔一下子没了什么心疼的情绪。
这实在太像老情人见面合谋,要把新收藏品卖掉的套路了。
西泽尔警铃大作,他眼神警觉地扫过每一块设备,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墙里伸出一根针管,将他钉死在实验台上。
裴琮来的目的鼠尾已经都告知了维兰德,她吩咐身边的助手:“把他送去体征室,我要完整的污染曲线图。”
裴琮补充:“别乱碰,他基因反应高度不稳定。”
有助手应声要上前,西泽尔却倏地后退一步,抓住裴琮的手臂,意思很明显:他不想和裴琮分开。
那一刻的西泽尔不像个污染者,更像个被送进笼子里,被卖给实验室的少年。
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被带来科研区,什么都不懂,就要被推去做基因检查,害怕也是理所应当的,裴琮起身走过去,安抚道:“只是检查,我在外面等你。”
西泽尔咬着牙没说话。
裴琮问:“我能和他一起吗?”
助手以技术机密为理由,拒绝了他。
裴琮回头对维兰德说:“叫上次那个给我抽基因的医生过来。”
维兰德挑了下眉,按下终端,医生很快来了,依旧穿着和上次一样的灰色外袍、面色温和。
他低头对西泽尔说了些什么,西泽尔全身绷紧,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了指尖。
裴琮警告医生:“不许抽他的脊髓基因。”
维兰德看着西泽尔一步三回头,离开实验室的背影,只觉得新奇。
没想到鼠尾的情报是真的,影蝠居然栽在了这么个少年身上。
她让其他人都离开了实验室,调侃道:“没想到我和影蝠也有这么心平气和的一天,果然那小孩对你很重要。”
维兰德和影蝠都是狂热的基因爱好者,只不过影蝠喜欢收藏,而维兰德喜欢实验,也曾经为了争夺稀有基因有过节,她以为影蝠应该将她视为仇敌才对。
没想到影蝠也有主动合作的一天。
裴琮道:“他还小,怕也正常。”
“不用担心,你之前抽给我的蝾螈基因让我很有收获,所以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再想杀你。”维兰德微笑,“也就是会提前问你拿点血。”
裴琮不会被她这副无害的模样蒙蔽。
他比谁都清楚,维兰德美丽的皮囊下,内在却是冷静病态的控制狂与活体剖解爱好者。看她收藏室里那些血腥粘腻又克苏鲁的东西,就能知道,维兰德并不是表面上和善的模样。
在主城区全面禁止基础原理研究的同时,她依旧能在地下开展违法的人体实验和基因融合,这代表维兰德背后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裴琮没接她话,只问:“你不是一直在研究进化剂,进展如何?”
维兰德靠在椅背上:“早知道联邦给的是假的,他们不会把真正的药丢给废星。”
“但我确实有在做。只不过——”她顿了顿,“你不是把阿曼塔的尸体藏起来了吗?没有那具尸体,后续进展不太行。”
裴琮:“这能难倒你?你是知道他的尸体没有用吧。”
维兰德语气轻巧:“你动作干净,没人找到尸体,但我还是很好奇。他死的时候,尸体是溶解掉了吗?”
裴琮面不改色:“全身化成血水,连骨头都没剩。”
她笑了一下,“果然,看来我的推测没错。”
裴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维兰德问他:“你知道‘破茧成蝶’吗?”
裴琮微顿,没接话。
维兰德笑了笑,自顾自说下去:
“毛毛虫进入茧之后,不是慢慢长出翅膀的。它会被自身的酶彻底溶解成一坨细胞浆,原本的身体、器官、肌肉,全数崩解、液化,成为被一层皮肉包裹的白浆,然后,新的躯壳才会在那滩肉泥里重新长出来。”
“联邦给的进化剂思路没问题,只是进化剂做了一半就拿出来了,阿曼塔只被溶解,却没有再生的能力。”
裴琮沉默了一下,才道:“那我把阿曼塔再挖出来,他还能活吗?”
维兰德虽然认为这是个好思路,但还是可惜地摇了摇头。
裴琮:“联邦一贯如此,这点你我都知道,我更好奇的是,你作为一个人非污染者,似乎对联邦并不尊重。”
维兰德知道他在试探,却不上套,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你难道就很尊重吗?实验体的经历应该已经教会你了,影蝠。”
裴琮:“所以我才问你,愿不愿意合作,主城区也安静了太久,你连基因体都很久没找到合适的了吧?”
维兰德没有回答,终端屏幕上,西泽尔的基因分析图像终于完整浮现出来。
医生只给西泽尔抽了血,维兰德视线盯着那串不断跳跃的数据图层,眼神逐渐从不屑到惊讶。
西泽尔的污染种类和严重程度,一条一条写在屏幕上,每一条都让维兰德震惊。
她很久没说话。
连一旁的裴琮都没动。
直到看完了整个血液信息,界面自动生成了“极度异常平衡态”的警报提示时,她才轻轻叹息:
“真是不可思议。”
她声音低哑,几乎像一声喃语。
“多重污染蛇类、爬行、异种残片、未登记的哺乳融合序列融合源数目超过七种……”
“这一段已经崩坏到基因层面,他身体内部的每一种基因,都在试图吃掉另一种,居然还能维持低频稳定?”
这简直就是在一团燃烧的废料堆里,徒手拼出一座稳固的神庙。
“没受辐射水潭影响……又被你灌了蝾螈的血。你平时给他喂了多少珍贵药剂,才让他这么稳定没有崩溃?”
她偏头看向裴琮,像在看一件暴殄天物的礼物,同为基因变态,她终于理解了影蝠为什么会栽。
“怪不得你会看上他。”
裴琮没回应,只眼神沉了沉。
维兰德盯着屏幕,她语气赞叹,像在描述一件设备的通用性,而非活生生的人:
“他这种状态,是极度理想的‘受体结构’。任何融合手术、基因修复实验、多污染序列重组……都能拿他做基础。”
她抬起眼,直接对裴琮说:
“我要他。”
“让我把他列进实验样品。我可以承诺,永久放弃蝾螈基因的研究。”
“你把他送给我。”
裴琮没动,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他决定把西泽尔带过来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场交易。
从西泽尔踏进科研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维兰德会露出那种眼神——
惊叹,赤裸,狂热。
就像上辈子维兰德看他一样。
那时候,他带着最后一口气,被迫接受维兰德条件,他出卖了自己的血液、神经、骨骼稳定因子,甚至主动配合她实验,只为苟活下来,用基因融合拼凑出一个“还算能用”的人形。
他只是个连编号都没有的活体标本。
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但这辈子不一样,他是影蝠。
这一次,他不会再把另一个自己送上那个基因融合的手术台。
西泽尔还太小,这些冰冷的灯、沉默的记录器,他不喜欢就没人逼迫他靠近。
他眼神平静,声音淡漠:
“不可能。”
维兰德以为影蝠是嫌条件开得太低:
“只要一小段神经组织,我就能重建出他的污染进程模拟。”
“我知道他是你的小宠物,如果你后面还想要,我可以不碰他意识中枢,保证他回去还能用。”
裴琮:“和这个无关。”
维兰德这时候终于答应了他的合作:“你刚刚说的主城区的事,我可以帮忙。你要什么条件——情报?资源?”
裴琮:“如果他同意,我可以允许你在他身上进行基因抽离手术。”
维兰德明显有点不满足,但却没说什么。真上了她的手术台,怎么来还不是她一刀子的事情?影蝠不会因为一个收藏品而跟她撕破脸。
裴琮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他深知维兰德没有底线的道德水平,以前他深受其害,不得不防。
裴琮慢慢收敛了平时懒散疏离的语气,眼神沉下去,连脸上的弧度都消失了。原本随意气息退潮,一种冷冷的压迫感从他身上铺开。
“你多碰他,我就把你手剁下来,挂在你最爱的标本墙上,每天看着。”
维兰德的笑容这才完全淡下去,视线和他对上:“影蝠,你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裴琮语气平淡:
“只是提醒你,你不是上帝,你只是个喜欢切人的疯子。”
“我的东西,多碰一下也不行。”
主城区是不是联邦接管对维兰德而言并没有所谓,但西泽尔这样的基因样品,可是至今难得一见,所以维兰德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注视着屏幕里那串跳动的序列,仿佛在看一个孕育中的神灵。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会变成什么这种怪物,如果放任发展,会有多美?”
“这种稀有的怪物,值得整个科研区供起来。”
裴琮站直身体,慢慢笑了一声,讽刺道:“怪物?”
和他上辈子比起来,这时候的西泽尔这算什么怪物?裴琮想起上辈子维兰德对他那副破烂身体的评价。
他说:
“西泽尔不是怪物。”
在裴琮心里,真正的怪物已经死在了联邦手里,死在了没有选择的手术台上。
如果这一次他仍旧沉默不语,那西泽尔就和上辈子痛苦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
实验室门就在那一刻“哧”地一声,缓缓开启。
一束略暖的走廊光落进来,把冷白的实验灯光劈成两半。
西泽尔站在门口,穿着一件实验袍,头发还有点乱,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明。他肩膀微微一抖,刚从压迫性的检查环境里挣脱出来,瞳孔尚未完全放松。
他身旁的医生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像是结束工作,刚刚才带少年来到门口。
西泽尔看见裴琮,原本清冷的少年脸,被骤然涌起的情绪染上了色彩,呼吸还没乱,可整个人却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那双本该沉静的眼睛,在那一刻泛出极细微的不安定光泽,锐利、紧绷、带着难以名状的占有欲。
他走进去,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人身上。冷白灯打在他脸上,西泽尔没有任何犹豫,向他伸手:
“我不喜欢这里。”
“我要和你一起走。”
裴琮也并不喜欢这段短暂的分别,握住了西泽尔的手,留下了通讯终端编号就和维兰德告别了。
回去的路上,西泽尔紧紧缠住裴琮,他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裴琮身上离开。
一路上,他有很多话想问。
“要把我卖给维兰德实验吗?”
“基因抽离会不会很痛?”
“如果你想,我可以答应维兰德更多的条件,请不要抛弃我。”
“你说我是你的,不让别人多碰,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和我认为的,一样的意思吗?”
还有最重要的——
“如果我不是怪物,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第29章 【一更】 “第二基因觉醒的感觉。”……
回到收藏室, 沿途的沉默也一路延伸进了这个地下藏匿点。
裴琮脱下外衣,把袖子卷起,不紧不慢, 他并没有向西泽尔解释任何东西。
西泽尔走到他身后, 靠近他问道:“维兰德是什么身份?”
裴琮回答:“科研区的独立组织领导人,据说来自联邦首都星, 现在……算是主城区的中立势力。她很极端,也很聪明。”
裴琮很少给予其他人这么高的评价,西泽尔明白,维兰德如果愿意合作,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西泽尔静了一会儿, 声音更轻了点:“你知道, 她会对我感兴趣。”
裴琮勾起嘴角, 语气理所当然:“你这么特殊,所有人都会对你感兴趣。”
西泽尔的目光藏在阴影下:“如果我不愿意接受她说的手术……维兰德和你的合作会终止吗?”
裴琮听到这句,挑了下眉, 语气漫不经心:
“当然,维兰德并不是慈善家。”
“但她的合作对我来说, 从来不是必要的。如果我们真要做什么,没有她, 也一样能成功。”
“你不需要为了谁妥协, 连我也不用, 不想去就不去。我让你去, 是因为那对你变强有好处,而不是因为我们需要她。”
西泽尔眼神微动,紧紧盯着裴琮,在从他眼里确认了什么。
终于, 他点了点头。
对他来说,只是从一条死路,走到另一条死路而已。但如果裴琮陪着,那他愿意赌一把。
*
西泽尔坐在半封闭的扫描仓内,金属冷光顺着颈后探入脊柱,他微微皱眉,却没动。
医生面前,光幕缓缓展开,密密麻麻的基因序列图,交错复杂,染色区域不断跳动,活跃污染正在浮动。
医生边看边给西泽尔解释。
所谓基因抽离,是一种精准剥离体内高污染片段的手术。
维兰德会设法将污染程度轻的、无用的变异的污染片段切除,同时注入稀释因子或稳定片段,让基因重新趋于可控。
西泽尔体内目前有三种基因符合条件,可以进行基因抽离,如果结合蝾螈基因的自愈特性,甚至可能转入半稳定阶段。
医生冷静陈述:你如果想活得久,就得抽,否则一旦爆发更加危险。”
西泽尔起身:“成功率呢?”
维兰德在基因抽离上已经有了不少经验,风险并不大。
医生推了推眼镜:“40%。”
这在基因改造技术中,已经算得上相当高。永远的稳定,不用再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变成四肢着地的怪物。
西泽尔被这道冷光精准地照了个通透,别说40%的成功率,就算是4%,他也会尝试。
“什么时候手术?”
医生没立刻回答,只是道:
“你现在还没办法进行手术,目前你只觉醒了蛇类基因,在抽离过程中却极容易出现失衡反噬。”
“你需要再觉醒一种基因,至少是与蛇类并列的强序列,它能在抽离时形成结构稳定性,减少失控的概率。”
西泽尔点头,走出检查区,一抬头就看到裴琮身边多了个人。
一个软着腿的男孩,干净漂亮,看到他就瑟瑟发抖。
西泽尔眯起眼睛。
晏止正巧也看见他,缩了缩脖子,飞快把自己藏在裴琮身后。
西泽尔语气发凉:“维兰德居然把你放出来了?”
晏止打了个哆嗦,还没说话,裴琮将他捞了出来:
“维兰德说他待在那里碍眼,忍不住想把他开膛了。”
维兰德的原话是:“什么都不干,又不能碰,留着白费试剂。”
晏止咽了口唾沫,完全不敢接这话。无论是跟着维兰德还是裴琮,他的日子都不好过。
虽然每条路都是死路一条,但立刻死和待会死,还是后者听起来划算点。
于是他麻溜地跟维兰德打了报告,申请跟上了裴琮。
西泽尔站在原地,盯着晏止的位置,不太想让别的东西靠裴琮那么近。
自从前天晚上后,西泽尔对裴琮的控制欲就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晏止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
裴琮既然没赶走晏止,西泽尔就明白了他的态度,他反对也没有用,只能看着裴琮把晏止带回了收藏室。
好好的收藏室,原本只有标本和骨架,现在一下多了四个活人。
晏止没有进卧室的资格,只能和艾洛挤一挤睡在一起。
因为买了终端,他们现在一贫如洗。
主城区没钱寸步难行,裴琮原本想变卖点什么收藏品,但西泽尔看出裴琮挺喜欢那些东西,主动提出去角斗场赚钱。
基因觉醒的条件之一是极端的情绪调动,角斗场足够接近“生死”的高压环境,确实是最适合觉醒的地方。
角斗场实行积分制,根据胜利场次划分明确的五级战区:灰、锡、铜、银、金徽章。
每上升一级,需要的积分都需要翻几倍,无论等级,每让一个对手投降,只能获取仅仅1分。
一开始,西泽尔是连下注界面都没有头像的那种新人。灰徽章,无编号,身份未知,初级五人混战场,开局裸手。
没人记得他的名字,只记得那天混战结束后,他踩着满地尸体,满身是血。
系统在他名下刷出第一条击杀记录,积分+4。
西泽尔在低级场赢得太轻松,观众席很快就有人开始下注:
“就是那灰徽章的——别看长得好看,下手比谁都狠。”
为了更快升级,西泽尔报名了三人组队赛。艾洛和晏止就这么倒霉地作为队友,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
第一场比赛就被血虐。
艾洛幻境放歪,把自己困进去了;晏止一路抱头鼠窜,连喊救命都没喊顺。
两个人武器都拿不稳,差点打到西泽尔身上。只能躲在角落里,被对方三人追得乱窜。
裴琮全程都坐在看台,看三个人毫无默契,陷入劣势,昏招频出,垂死挣扎,最后西泽尔一对五,拎着两个虚脱的小孩获得最后的胜利。
那是一段被鲜血、呕吐、爆裂骨骼声填满的时间。每一场艾洛和晏止都昏倒在场边,再被强行拖起来扔回去,日子灰暗无光。
裴琮偶尔指导两句,让三个人各自寻找到自己的定位。
他们开始尝试配合。
晏止体能极差,却因求生欲极强,反倒练出了极高的闪避与生物反应,学着放毒雾扰敌,艾洛控制感知在关键时刻遮蔽敌人视野,锻炼出了极佳的感知能力。
他们不再只是活下来,而是给西泽尔争取行动的空档。
所有的人头,都记在西泽尔名下。
积分狂涨。
半个月后,他从只能参加最低赔率混战的少年,成为了最受关注的选手之一。
裁判席上空的机械音开始清点战绩,电子音一如既往地冷硬:
【编号:空】
【参战时间:14日】
【当前徽章等级:灰】
【累计参与场次:117】
【单人击杀记录:59】
【组队赛击杀:297】
【最终积分归属确认:有效。】
【总积分计算中……】
电子声停顿了一下。
【积分达标】
【晋升:银徽章】
这意味着,西泽尔即将进入高级场,作为角斗场最年轻最快速晋升的选手之一。
西泽尔第一次踏入这片对抗区,空气里连金属味都比低阶场来得沉重。对手的气息截然不同,眼神像野兽一般。
上台前的走道昏暗,只有训练枪械的振动声和推进台的轰鸣。
西泽尔抬头,习惯性想在看台处寻找熟悉的身影,一层一层,一个一个扫过去,情绪一点点往上攀。
他太想知道裴琮在哪了。哪怕像往常一样站在那个固定的位置,朝他点点头。
裴琮没有出现。
西泽尔心一沉,一点点被烦躁填满。
为什么不来?
他第一次高级场,裴琮为什么没出现?
就在他躁郁之际,一股极轻的气息从背后滑来,在黑暗中缓缓地,拂了他的后颈。
后台是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的。
下一秒,一道声音几乎贴上他的耳廓,低低压着声音,几乎与空气融合在一起:
“别害怕。”
是裴琮。
他藏在这片不该有人的暗影中,像蝙蝠一样,以彻底隐匿的方式潜入这座赛场,只为了见他。
西泽尔所有炸起的神经都被安抚了下来。
裴琮无所不能。
就算再多限制,他也能悄无声息地打破规矩。
前方赛场门缓缓开启。
高级场是质的飞跃,少年现在的水平尚不足以应对,只有不肯倒下的决心。
西泽尔咬着牙站起来,每一拳都像在砸碎体内某种束缚。在高级场的第一次比赛,西泽尔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看台的裴琮,他开始听见耳边传来低鸣。
那是体内第二基因开始浮动的信号。
几天后,西泽尔再一次浑身是伤地推开休息室的房门。
房间明亮宽敞,铺着定制地板,角落还带微调温湿系统,各种顶级修复剂、抗菌药、水疗喷雾摆了一整排,连最贵的“细胞重构液”都有一整盒未拆封。
晏止跟在后面,无论多少次沾光踏进西泽尔的休息室,他还是被这里的豪华程度震惊。
不说别的,就说这些药剂就够烧钱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传闻中看上了西泽尔的美貌少女。
毕竟,最近高级场内消息频传,说角斗场的大小姐给某选手包了整层舱室,亲自备药送餐。外头都在猜,那位银徽章少年就是她的“心头好”。
西泽尔擦着脸上的血,走进药柜前,冷静地挑了一支高浓度肌肉修复针,低头扎进自己锁骨下方。
房间角落传来轻微的感应声,裴琮进来了。
艾洛和晏止自觉地出去了,这段时间他俩互通情报,对裴琮和西泽尔的关系也有了大致了解。
原本以为是影蝠对收藏品的强迫,没想到西泽尔看裴琮的眼神更不正常。
偏偏裴琮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出来,一点反应都没有,西泽尔就一天比一天阴沉,看得艾洛和晏止心惊胆战,生怕哪天西泽尔不想做人了,趁着裴琮松懈直接动手。
那他们这个好不容易才平衡的重组家庭,就又得散伙了。
在裴琮和西泽尔的共同压迫下,这两位小可怜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从未如此团结。
裴琮熟练低着头挑选着药剂,准备下一次的治疗工具,手指翻过一支又一支针剂。
西泽尔身上的伤还在淌血,动作一动就牵扯皮肉,火辣辣的疼。
可他没出声,只静静看着裴琮。
裴琮好像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很自然地走上前,抬手按住他肩膀,将他按坐在床沿。
“抬一下胳膊。”
西泽尔听话地抬起手。
裴琮动作利落,撕开药贴,沾了消毒凝露,用修长冷白的手指一点点抹开血迹。
他很安静,连呼吸都带着一点药剂的清冷气味,指尖按压伤口周围神经。
西泽尔原本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那种火辣的灼烧感好像在一瞬间就散了,像裴琮的手心才是真正的镇痛剂似的。
他偏过头去,不让自己太明显地看对方。自从干了坏事,西泽尔发现他对裴琮的靠近的反应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他低声说:“是我太弱。”
裴琮却没抬头,只继续慢条斯理地上药,语气轻淡得像是一阵风:“你还小,再说你没有输。还疼吗?”
西泽尔只是想骗一句安慰,如愿以偿后心满意足:“不疼了。”
疼痛没消,但他是真的感觉不到了。因为此刻,那个人正在碰他。
不是医生,也不是系统里的修复针。
是裴琮。
所以——什么痛都没了。
裴琮摸了摸西泽尔的伤口,他的本意并不想西泽尔受伤,但是他也清楚,角斗场这种地方西泽尔来得太早了点,他的实力跟不上,一定会受伤。
如果不是维兰德的提议,他的计划里并不会让西泽尔这么快就接受这种强度的训练。
但训练必然带来鲜血。
裴琮上辈子经历得更残酷。
这是西泽尔的必经之路。
想通了这点,裴琮没有什么心疼的情绪,心疼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不如多给西泽尔准备两只修复针。
裴琮继续问:“有第二基因觉醒的感觉吗?”
西泽尔心中慢慢一沉:“没有,可能是最近比赛太多有点麻木,反而没之前的感觉了。”
裴琮皱眉:“你上次有感觉是什么时候?”
西泽尔:“……第一次高级场。”
按理说角斗场已经足够挑起西泽尔的情绪,裴琮上辈子每次进入角斗场,都能感觉到杀戮欲翻腾,周边的一切都比不上这种感觉。
而这已经是西泽尔在高级场的第四天,第二基因觉醒的感觉不仅没有加深,反而在淡化。
这只能说明,周围还有其他事情,能比角斗场更深地挑起西泽尔的欲望和情绪。
裴琮按下心中的疑虑,给西泽尔贴了一片冷敷片:“别急,就算没有基因抽离,你也会变得更强。”
西泽尔只感觉到那片冷敷片让他心中一凉,裴琮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只想让他变强,继续前行,但始终吝啬给予他一点别的回应。
西泽尔那晚已经意识到,他对裴琮的情绪,早就已经越了界。
他对裴琮的感情不是什么信任、依赖、感激,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掺杂了控制欲与依恋的占有欲。
西泽尔会在裴琮不在场时焦躁,在裴琮受伤时近乎疯魔,在别人靠近裴琮时嫉妒发狂。
可他也知道,裴琮对他的感觉,并非如此。
那晚上的事情,西泽尔怀疑裴琮并非毫无知觉,只是装聋作哑。
不,哪怕是装聋作哑,想含糊过关都好,西泽尔就怕裴琮太平静,根本毫不在意。
裴琮对他好是真的。
裴琮宽容他的一切,他的基因污染,他的敏感警惕,他的青涩欲望。
但那份好,建立在目的之上,是目标明确的偏爱,是带着分寸的温柔。
从最开始,裴琮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想让西泽尔变强,想把他推上高处,看着他站在所有人之上,成为不可替代的存在。
西泽尔想骗自己,只要裴琮选择了他不就够了,只要裴琮没想再去护着别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但西泽尔对裴琮欲望越强烈,就越无法忍受裴琮对他的目的性。
裴琮看似懒散不着调,实际和西泽尔一样,有着对于目标极端的偏执。
所以,如果爬上制高点能让裴琮多看他一眼,哪怕再困难,西泽尔也会为了裴琮,不后退一步。
第30章 【1.5k营养液】 “能不能出卖色相……
西泽尔的银徽章晋升, 并未立刻引起上层关注,但随着他连续几场高级场的表现,观众热度骤然飙升。
角斗场的上层终于开始关注这个“来源不明、战斗风格诡异”的少年参赛者。
背后的真正操控者, 派人亲自来巡视这一位银徽章选手。
角斗场正处在赛中, 西泽尔刚刚上场就引起了尖叫声一片。
艾洛被裴琮打发去了科研区跑腿,他作为曾经的实验体, 他可以随意出入维兰德的地盘。
西泽尔今天的对手实力很不错,裴琮带着晏止在看台,察觉到顶层多出来的几道视线,不动声色带着晏止悄悄退出了现场。
晏止刚猫着腰往休息室走,却听到背后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
“……晏止!”
走廊一瞬间安静下来。
“晏止!”
那个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不可置信的震动。
晏止整个人僵在原地, 脑袋慢吞吞转过去, 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少女。
裴琮又闻到了那股略带花香,甜腻得过分的味道,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见到少女了, 这次少女没羞涩地走掉,而是哒哒哒跑过来。
她穿着精裁制服, 看上去刚参加宴会出来,头发卷得精致漂亮, 脚步很快地走近晏止, 站在原地, 上上下下看了他一圈, 又绕到侧边、再绕回正面。
“……你还活着?”她惊讶到声音都轻了。
晏止黑脸:“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吗?”
少女冷哼一声,双手抱臂,眼神别开了,却还是不服气地撇嘴:“我才不是关心你。只是觉得你这种人, 怎么也该死得干净利落一点,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祸害人了”
晏止翻了个白眼,只想绕过她。
少女飞快扫了他一遍,急切问道:“还没问你,晏家当初怎么回事,晏停叔叔不是去了安全区吗?怎么后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他的消息?”
晏止冷下脸:“赫洛,这不关你的事。”
两辈子了,裴琮才从晏止的嘴里了解到,少女的名字叫赫洛·芙蕾娅,是角斗场背后掌控人的妹妹。从小养尊处优,是没有任何特征能力的轻度污染者。
而晏止……曾经也是主城区赫赫有名的贵族少爷,出身“晏家”,那个被官方通报“因卷入研究违规案而整族失踪”的悲惨家族。
这两个家族,曾是同一阶层,甚至小时候两人还一起参加过基础教育课。
赫洛认出晏止,只用了两秒。
少女知道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事情,这一定是晏止的伤痛,“……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晏止受过的教育让他没有和赫洛计较,只是说:“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赫洛静了两秒,视线落在晏止身上。他满身尘土,衣角撕裂,手腕上还贴着角斗场的银色标志贴纸,胶边已经磨破。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落到他手臂上那道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又往下,看到他裤脚边血迹干涸的痕迹。
以前晏止最讨厌身上沾脏东西,连制服破了都要当场换三件。
现在,应该也没几件能换的衣服了。
晏止不自在地躲开她的视线:“你来这干什么?”
赫洛抬了抬下巴,“听说这里出了个银徽章的少年,我哥哥让我来看看,如果合适就抢回去养着。”
她哥不知从哪听说她被拒绝的消息,非得让她过来找回场子。
晏止被口水呛得直咳嗽,边咳还边看裴琮的脸色。
这种话是能说的吗?看在以前的情面上,等会赫洛被裴琮掐的时候,他绝对不落井下石。
晏止猛然想到角斗场传说中的,那个追求西泽尔,给他安排豪华休息室的的大小姐,不会就是赫洛吧?
赫洛小时候就有花心不正经的毛病了长大了居然还这么不知道收敛,看到西泽尔那张脸,真的能够不扑上去吗?
赫洛狐疑:“你认识那个银徽章?”
晏止面无表情:“场上那个不就是?你不是正在追他吗?”
“我什么时候正在追……”赫洛迷惑地探出头,战斗正到高潮,那张少年人的脸在灯光和鲜血中暴露出来,漂亮得有点荒唐,冷漠得近乎薄情。
“居然是他!”
赫洛认出了这就是那个后台拒绝了她,还戏弄她的混蛋少年!
晏止凉飕飕:“还给人家提供了豪华休息室,不少钱吧那修复剂,角斗场生意这么好吗?”
“我都主动献身了,他还不为所动,我还给他提供休息室?”
赫洛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没找人折磨他就不错了。”
晏止:“……”
他居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那确实以赫洛的性格,没杀了西泽尔就算是欣赏他那张脸。
既然不是赫洛准备的休息室,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裴琮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赫洛终于注意到了晏止旁边还有个人,这个青年刚刚存在感一直都很低,但就在刚刚,青年的气势突然变得强起来。
裴琮直起身体,神情懒散,唇角却微微上扬。
“赫洛小姐。我听说你哥哥最近很感兴趣有关核能源武器的情报?”
赫洛眼神轻轻一闪。
裴琮没在意她的反应,只慢悠悠继续:
“我愁不知道怎么让你哥哥注意到,不知您能否替我牵个线,谈谈合作的事情呢?”
赫洛眼神不动,扬起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抱歉,我没有权限。而且,我也不喜欢替人传话。”
本能的直觉让她没有在这个陌生的青年面前摆出架子。这个青年,藏着一股不属于主城区的危险感。
不能轻易接近。
“也是,太没有诚意了,”裴琮换了个提议,声音带笑,“不如我让西泽尔,陪你约会一次,怎么样?”
上辈子裴琮的脸只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但现在,裴琮发现这完全可以给西泽尔带来一些切实的好处。
赫洛可耻地心动了。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都一见钟情的美少年啊!
但裴琮的条件有让她很犹豫,少女经西泽尔一役,已经知道越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如果是要钱要名利,赫洛完全可以毫不犹豫。
偏偏裴琮要见她哥哥,这就涉及到了家族的利益和安危,赫洛被哥哥庇佑了十几年,还不至于为了个男人拖家族下水。
她忍痛割爱,咬牙道:
“……不行。”
“大不了之后让我哥哥出手,强迫西泽尔跟我,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人也行。”
晏止已经想当场去世,赫洛实在是太有出息了。
维兰德的情报网虽庞大,能将科研区各类数据通道借给他们使用,但她的势力终究受限。
主城区的权力结构远不止科研区一家独大。它就像一头分裂成数个脑袋的机械兽,每个区域都掌握着一部分话语权。
想真正从内部推倒联邦在废星上的控制,仅靠科研区的暗网是不够的。
裴琮收敛了逗弄她的意思,正色道:
“赫洛小姐,我想你的哥哥会很愿意和影蝠聊聊的,尤其是涉及到那场‘晏家事故’,杀鸡儆猴,唇亡齿寒的道理不用我多说。”
影蝠这个名头吸引了赫洛,她看向晏止,他的脸色一片苍白。赫洛就知道对方没有撒谎。
晏止说:“赫洛,希望你能帮忙。”
赫洛不由自主正经起来,她的家族是她最看重的东西,如果连晏止都这么说,那她于情于理都会好好考虑
临走前,赫洛招来侍卫,将什么东西扔给了晏止,抬起下巴:
“才不是担心你受伤,这种低级伤口看着就烦,别弄脏我们家的赛场。”
说完才带着人又浩浩荡荡走了。
晏止仔细将那管膏药收进了口袋中,抬头才发现裴琮正看着自己,嘴角上扬。
“晏止,以前没发现,你出卖色相居然挺有用啊。”
头一次看见裴琮对自己有好脸色,晏止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裴琮还没对他笑两秒,走廊的尽头就拐过来一道清瘦的人影。
斗兽场早就结束了比赛,在感受不到裴琮的目光后,西泽尔的脸色就重新变得冰冷无情,快速解决了对手来找人。
晏止不知道他在走廊尽头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对话,但是他感觉到西泽尔仿佛要将他送往地狱的可怖眼神,藏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与危险。
他想起了在无主之地被支配的恐惧。
旁边的裴琮没有说话,只侧过头,看了一眼西泽尔,嘴角还没放下来。
这个老喜欢偷听的毛病谁传染的?
西泽尔气压更低,有什么好笑的,对着赫洛笑,对着晏止笑,怎么在他身边就一副宁死不从、油盐不进的模样?
西泽尔忽然伸手,扣住裴琮的手腕,蓄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和晏止、赫洛在一起——”
“你很高兴吗?”
裴琮没挣扎,由着他牵:“没什么,只是感叹下你们少年人的感情确实真挚。”
“我拒绝了赫洛。”
他哪来的感情,他只对裴琮有感情。
“我知道。”
西泽尔抬眼:“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出卖色相?”
裴琮微微倾身,照常检查了一下他的脸,确认没受伤:“因为你的脸很漂亮。”
那你喜欢吗?
如果他的脸真有那么好看,能不能出卖色相给你?
西泽尔没问出口,但是被哄好一点,又问:“休息室,你哪来的钱?”谁赚钱给你花了?
裴琮指了指角斗场的下注台。
“从最开始,每一场我都押了你。”
“每次我都赢了,你从不让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