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响, 伴随着刺耳的撕裂声。
西泽尔正站在房间中央,一手扶着旁边的实验台,另一只手握着粒子刀, 胸口微微起伏, 手臂处鲜明的擦伤还在渗血,显然刚经历了一轮危险的交锋。
这个房间内部结构比先前都复杂。
一道道红光依旧在低空盘旋巡逻, 警戒未曾完全解除。
这也意味着,里面很有可能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西泽尔看到裴琮,将一把能量枪扔过去。
裴琮抬手稳稳接住,身形一转,顺手击落刚刚趁着空隙, 想近西泽尔身的机械臂。
西泽尔在废星被训练过很长一段时间, 无须多言, 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并肩站在房间中央,红色警报在头顶来回闪烁,能量波动四散游走。
两人毫不慌乱, 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想法,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的, 总会下意识地先护住对方,而不是自己。
相比之下, 卡洛斯和罗尼甚至没什么用武之地。
裴琮也不担心卡洛斯会在这时候睚眦必报, 偷袭西泽尔。一向高傲的人, 再幼稚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出手。
只消一会, 所有防御被成功破坏,一阵机械震颤声响起,警报熄灭。
门房间里的暗门缓缓打开。
西泽尔护着裴琮退后了一点,卡洛斯沉着脸, 看了他们一眼,自觉走在前面开路,打探情况。
裴琮熟练地掀起西泽尔的衣摆,目光迅速扫过他的侧腹与手臂,确认那点擦伤不深,没有其他严重伤口,眉头这才稍稍松开。
他有些后悔,不应该为了单独见卡洛斯,让西泽尔一个人进来。
西泽尔察觉出裴琮的不悦,将枪反手握住,侧转了过来。
漆黑冰冷的枪口轻轻贴上裴琮的手腕,沿着那一截苍白的皮肤,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带着明显的安抚与讨好意味。
随后向下,两把枪的枪口轻轻蹭了一下。
清脆的一声,像某种极私密的契合,被无限放大。
西泽尔明明没说话,但枪口滑到裴琮指缝,十足的邀请意味和暖昧感,安抚着裴琮。
从后方看得最清楚的是罗尼。
他原本正想着进门后有没有什么危险,却被眼前这“递枪”场面震得一动不动。
不是,哥们。
递个枪怎么能这么有事儿呢?
罗尼刚想转移视线,却撞上了西泽尔的眼睛,冷冰冰的凝视着他,隐约有胁迫的意味。
罗尼一个激灵,嘴巴立刻闭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而卡洛斯在正前方错过了这整幕。
他仍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在卡洛斯眼里,那些令人窒息的气氛、擦枪走火般的肢体碰撞、对抗,不过是西泽尔敌意太重,控制欲作祟,报复折磨曾给予他怜悯的人。
西泽尔这几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裴琮是他的,同时,他也更享受暗戳戳挑衅的过程。
尤其是对卡洛斯,他知道裴琮过去一切,摆出一副“只有我懂他”的模样,居高临下,高傲得让西泽尔恶心。
西泽尔对待裴琮,像个将糖果含在嘴里、舍不得吞下去的小孩,偏偏又要在别人面前炫耀地舔几口,带着恶劣的得意。
西泽尔一边想着,一边极轻地在裴琮腰侧摸了一下,眼底深处的阴影幽暗绵长。
门终于缓缓开启,沉重的金属滑轨拉出一道阴影。
房间内是个实验区,残存的荧光灯闪着冷白的光,照出角落一个瘦削、扭曲的人影。
那是一个“活”的实验体。
他跪坐在地,身上裹着残破的织物,皮肤苍白,比长期泡在溶液里的尸体还不健康,眼神空洞,没有一丝波澜。
四肢僵直、背脊微弯,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的废壳。若非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还真难看出他是否还活着。
见到卡洛斯等外来者,他也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毫无波澜。
哪怕这人曾经是个失控污染者,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实在让人难以生出敌意。
西泽尔眯了眯眼,把玩着冷硬的枪身,指尖在扳机边缘敲了两下。
这种状态,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裴琮站在他身边,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银灰色的瞳孔对上实验体空洞的眼神。
那实验体骤然一颤,某种残留的感知突然被激活,但只一瞬,随即又死寂下去,又被长年的绝望拽回深渊。
卡洛斯明显察觉到了西泽尔的危险。
他站在实验体面前,挡住西泽尔的枪口,蹲下轻轻搭上那人的肩。
“听得见吗?”
但那人只是低垂着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麻木不堪。
罗尼尝试将他拉起,将人带出这个暗室,去外面的修复舱疗伤。
那实验体却不知如何迈出一步,被拖到走到房门边,剧烈挣扎起来,仿佛这里就是他全部的世界,门外是什么,从未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
他被完全洗脑,意识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最基本的认知。
这一切,都是联邦造成的,是他们将“污染者”炼成了真正的怪物。
卡洛斯身为联邦统帅,自幼便在权力与秩序中成长。
他自认为冷静的判断训练,学会如何在制度中处理问题,也理解联邦封锁废星的理由,冷眼旁观一切。
卡洛斯虽然知道污染者在废星的处境艰难,生活凄惨,可他上辈子临死之前,从未真正经历过这些。
更别提见到如此凄惨的污染者实验体。
一个没有意识、没有欲望、没有过去的人,还算是人吗?
卡洛斯很少在情绪上波动,可他却突然觉得羞耻。
西泽尔视线那人身上转了两圈,枪口指向实验体,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他。
卡洛斯拦在实验体身前,语气低沉:“他是你们的同类,他还活着。”
西泽尔语调轻慢,眼角轻轻一挑,颇为讥诮道:
“呵,原来他只是我们的同类。”
“也是,高贵的统帅大人怎么会是这种垃圾实验体的同类呢?”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样的实验体活下来,一辈子也只能苟延残喘,未来一旦恢复了意识,活着只会比死亡更痛苦。
卡洛斯阻止他,到底是因为真的仁慈,还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为污染者,却成为联邦刽子手的负罪感呢?
西泽尔冷冷嗤笑一声,他垂眸看了一眼仍跪着的实验体,收回手中的枪。
他偏头揽过裴琮,将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结束一场战斗,肾上腺素尚未退尽,神经仍紧绷着。
西泽尔将裴琮抵在墙边。
将枪从腰侧抽出,冰凉的枪口抵上了裴琮后背,隔着衣料也带着令人神经一颤的温度。
裴琮让出了一点角度,方便对方继续。
枪身受到鼓励,慢慢地往衣料下探去,挑开布料。漆黑的金属在皮肤上磨蹭,冷冽一片,不加掩饰地索取。
裴琮对西泽尔向来有求必应,皮肤轻轻起了层疙瘩,呼吸贴得太近,灼热得让他全身发烫。
那人一只手扣住了他下颌,吻了下来。
西泽尔从不掩饰自己的侵略性,唇齿间带着迫人的狠劲,咬住破坏欲嘴角时,另一只手护在他后颈。
温柔和粗暴从来不冲突。
西泽尔贴近他耳侧,气音道:
“我都没有当着卡洛斯的面亲你。”
卡洛斯每次看裴琮时,那种隐忍又心痛的眼神,会让西泽尔更有当着他的面,狠狠欺负裴琮的冲动。
裴琮回头看他,眼神莫名:
“有什么不能亲的?”
西泽尔眼神一眯:“你很愿意?”
裴琮不难猜出西泽尔的心思,对他的恶劣也全部接受,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紧扣的项圈,语气懒洋洋地道:
“这都戴了,亲一下也没比这个更羞耻吧?”
话音未落,西泽尔眼底骤然暗沉。
他收起那把在手中随意把玩的枪,腻了这点前戏。没给裴琮喘息的机会,另一把“枪”抵住裴琮,热烫,有力,完全没有遮掩。
他贴得更近,呼吸透着一股野兽蓄势待发的热意,几乎贴着裴琮的脊骨一路下滑。
背后拔枪的不止是敌人。
还有可能是变态。
裴琮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糊弄两句,就被身后那人一把扳过身,狠狠吻住。
唇舌纠缠之间,裴琮一度失语,被迫后仰着身体承受,呼吸被压得断断续续,喉间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西泽尔全程不给说话的机会,舌尖湿热,从唇边卷进去挑开齿缝,贴着舌根一寸寸探进去。
没了裴琮的哄骗,他们难得做到最后。
西泽尔眼底是按捺不住的火,咬着裴琮低笑:
“果然还是不能听你说话。”
*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环形走廊,更多的房间被打开——
奇怪的是,这一层囚禁的实验体,与卡洛斯上辈子所见大不相同。
没有嗜血和攻击,那些曾经危险的失控污染者一个个眼神空洞,变成了被彻底洗去记忆的傀儡。
但越是安静,越令人不安。
走廊越来越深,他们在一道金属门前停下脚步。
房门一经推开,一股异常的冷意扑面而来。
这间房间的环境与先前完全不同,没有了一点虚假的温馨,反而像真正的囚笼。
墙上写满了难以辨认的字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暗红色随处可见,好像被血液浸泡过一般。
角落里,一个女人站在门后的暗影中,一身泛白的囚服拖在地上,光裸的足踝布满旧创。她瘦得可怖,却依旧挺直脊背,只能隐约看到阴狠的眼神。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飘荡:
“你们终于找来了。”
卡洛斯盯着那女人,眼神微变,他能看出来,女人绝对不止一种基因污染。
只要制伏这个污染者,他们就能进入继续内环。
那女人唇边还挂着笑,掀翻周围的一切,眼中是毫无理智的厌世与杀意,扑向最前方的西泽尔。
她的动作迅捷、疯狂,指尖利爪一般划出血痕,没有任何试探,招招都冲着要害而去。
裴琮挡下几回攻击,背后锋利的翎羽划破空气,直直冲女人飞去。
女人看到裴琮背后缓缓展开的白色翅膀时,一时定在原地。
她没有继续追击,任由那一抹雪白的翎羽划破自己的皮肤,鲜血顺着她的侧脸滑落。
裴琮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女人非常强大,甚至比起现在的西泽尔,也不遑多让。
女人眯起眼,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周围的景象没有变化,可在她眼中,裴琮身上的却散发出阵阵光点,那些光点线性排列,缓慢重叠。
女人的眼底浮出银蓝色的光泽,像极了蝶翼被撕裂后的残影,在空气中悄然翻卷。
这是她的基因能力,感知时间的痕迹。
那些“光点”贴近裴琮,却无法触及他,有些焦急地颤动起来。
这是因为回溯者的时间线永远向后坍缩,永远无法靠近。
她舔了舔唇角被羽刃划破的血痕,脸上渐渐浮现出妖异的光彩,像是嗅到了猎血的野兽。
“你是回溯者。”
她说,语气非常笃定。
女人的眼神再次扫过来,裴琮还未来得及说话,西泽尔已经挡在了他前方。
西泽尔微微偏头,眼神漠然,手中的能源枪对准了这个对裴琮感兴趣的女人。
那女人轻轻歪了歪头,嘴角勾出一丝笑意,声音只有幸灾乐祸:
“原来伊塔说得没错。”
“白翅膀的污染者会毁灭联邦基因库。”
她一步步靠近,两手空空,却比拿着武器更危险。
“不止一个回溯者都说见到了你。”
“你可要藏好,别被那些人抓到。”
西泽尔不止一次听到这种话,脸色更沉。
裴琮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谁在找他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属残片。
那上面刻着一个名字——伊塔。
女人像被什么狠狠抽了一鞭,收起笑容,整个人坠入深渊,脸色变得阴鸷:
“你在哪里找到的,伊塔在哪里?”
“通过第二层时,我们见过他。”
短短一句话,女人僵在原地,仿佛整个人都被定格,唇齿微张,陷入极其危险的认知失衡。
“为什么?他已经说出了所有的事情,为什么还是没活下来?”
“我都已经主动融合那么多基因,为什么联邦还是不肯放过他?”
她的眼神从灼热到绝望,所有的希望一点点碎裂,一层无形的压迫弥漫在她周身,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她是真的强大。
哪怕是西泽尔,也不敢轻易保证能干净利落地杀了她。
女人周身的悲怆气息一点一点将她淹没,异化的各种动物基因控制不住,从她身体的各个地方钻出来,让她美丽的脸变得可怕。
伊塔是回溯者……
那他可能回去哪里?
他会不会真的死亡?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伊塔……
女人用力咬破了舌根,鲜血沿着嘴角流下,身体一震,身体内的能量直冲临界,代表毁灭的光不断聚集。
罗尼睁大眼睛,意识到女人想干什么:
“她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她跪在那里,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血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砸在地板上。
然而,就在女人痛苦时,身体里的能量却被强制封锁,联邦植入的装置让她连死亡都做不到。
那双眼睛还睁着,瞳仁深处没有一点痛苦,是充满诡谲、怨毒,女人慢慢回头,看向西泽尔。
她跪坐在那里,唇角溢出血丝,眼中依旧讥诮一片,抬头看向西泽尔。
“你也是回溯者?”
西泽尔摇头。
他只是和女人一样,爱上了回溯者。
女人已经失去她的恋人。
那种撕心裂肺的执念,在她身上几乎化成了某种令人窒息的悲怨。
西泽尔忍不住握紧裴琮,却发现裴琮眼中隐隐的的悲怆,和女人似乎如出一辙。
西泽尔的心脏狠狠被攥紧。
女人刚才说得太多,联邦为了惩罚她,用疼痛让她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女人和西泽尔四目相对,眼中的漠然残酷竟惊人地相似,她微微昂起头,露出脖颈。
西泽尔冲女人举起枪。
他的五官比少年时锐利了一些,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杀意更烈。
卡洛斯皱起眉,试图阻拦:
“她已经没有攻击能力,你杀她毫无意义。”
即使知道对方有可能是作恶多端的污染者,卡洛斯还是能从女人的身上感觉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汹涌感情。
西泽尔的语气阴沉至极:“让开。”
这一路上的各种实验体全部都被洗去意识,卡洛斯无能为力。但这个女人,明明可以被放出去,继续活下去。
“她不死也并不妨碍我们前进。”
西泽尔仍旧不为所动。
卡洛斯转头问裴琮:
“你也要看着污染者被滥杀?”
裴琮看着地上的女人,目光平静得近乎冷漠,示意卡洛斯让开。
卡洛斯看得出来,裴琮并不准备阻止,或者说,他的冷漠让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女人的死活。
西泽尔不再废话,眼底冷光毕现,手指一扣,一道刺眼的能量光束穿破空气,直冲卡洛斯而去。
卡洛斯瞳孔微缩,本能地侧身,几乎是贴着身体躲过那道炽光。
光束擦着他肩侧掠过,空气都被灼出一阵肉眼可见的涟漪。
光束精准地在女人的胸口炸开。
她的身体在那一刻向后倒去,唇角还残留着一点轻笑,那是认出同类时的本能愉悦。
她见到西泽尔和裴琮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同类,冷漠残忍,决绝极端。
西泽尔会明白她在想什么。
果然,他帮了她。
死亡对她来说,不是终点,而是一场漫长寻觅的开始。
只有这具身体死了,她才有那么一丝回溯的希望,她也许还有机会再次寻回伊塔。
西泽尔垂下眼,神情没有丝毫怜悯,冷漠至极。他没有再看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只转身,揽住裴琮。
卡洛斯将西泽尔的所作所为看在眼中,眼神闪烁,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们在房间内搜寻了片刻,试图找到入口,卡洛斯根据经验,四人在不同方向搜寻。
警报突兀地拉响。
高频尖锐的蜂鸣穿透了整个房间,空气,随之而来的,是“咔哒”一声金属机关解锁的声音。
一扇门缓缓开启,灯光闪烁,照亮了内部宽阔的空间,向内延伸的螺旋楼梯,那明显是通往内层的通道。
卡洛斯第一时间看向西泽尔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刻,另一边的地板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响,出现一道细微却剧烈的崩裂。
混乱的重力将站在边缘的裴琮整个卷了进去。
裴琮想放出翅膀,可无济于事,他的翅膀此刻死死贴在他的背脊上,被什么无形的力紧紧钉住,根本无法展开。
空气呼啸而过,视野飞速下坠。
雷诺统帅给过卡洛斯第三层的结构图,第三层的内环有两个区域,一条是设定的安全通道,另一条是联通的禁区,通向不确定、甚至可能死亡的深渊。
裂缝开启前的那一刻,卡洛斯自认为万无一失。他设计好一切,将四人分开后才开启两条通道。
原计划是让西泽尔坠落。
西泽尔太过暴戾、不稳定,是他在这次回溯中唯一无法完全掌控的意外。
那是联邦的绝对禁区,污染隔离带,封锁了多年都不曾开启。
一旦西泽尔进入那里,即便不死,也会身受重伤,到时候联邦自然不会放过他。
卡洛斯劝不动裴琮,所以他倨傲地收回了耐心,决定不再浪费口舌。
当然,他也不准备让西泽尔活着出去,继续当无恶不作的星盗。
唯一的意外是,这条时间线里的通道方位是相反的。
卡洛斯脑中难得一片空白,几乎立马就想去拉人,但距离太远。
仅仅一瞬,那道缝隙像巨兽张开獠牙,把裴琮整个人吞了进去。
卡洛斯的指尖距离那具身体还有半步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琮坠落。
他忽然有种荒唐的冲动,想跳下去陪裴琮,他不是西泽尔,他不应该被连累。
但理智出现得太快,那一点冲动很快就消散了。
那是禁区,雷诺告诉他,进去必死无疑,而他这次回溯的目标还未完成,决不能死在这里。
他垂下眼,冷静地告诉自己:没了裴琮的维护纵容,他对付西泽尔只会更轻松。
卡洛斯原本确信,西泽尔一定会坐视不管走进那扇门,通向活下去的路。
毫无疑问,任何一个具备生存意识的人都会选那扇安全的门。
更何况西泽尔这种人,在权力与本能面前,终究会做出最自私的选择。
就在卡洛斯还未回神的那几秒内——
一道残影掠过他视野。
黑发青年从平台边缘一跃而下,纵身进了那道尚未闭合的裂缝。
风压贴着卡洛斯的脸颊呼啸而过,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西泽尔跃身前的神情。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和不安,只有焦急和坚定。
卡洛斯瞳孔微缩,像被什么钝物重重敲击了一下。
明知眼前是万丈深渊,他却仍义无反顾地纵身跃下,即使身上满是伤,他也从不回头,从不犹豫。
裴琮就是如此。
他上辈子见过很多次这种表情。
令人不寒而栗的坚定,荒唐又偏执的倔强,近乎固执的选择,几乎病态的强大意志。
卡洛斯第一次——真切地,在西泽尔脸上看到了裴琮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迈出一步,想冲向那道还未完全闭合的裂缝。
他甚至自己都没察觉这个动作,可手臂被一只力气不算大的手拉住了。
罗尼一声低呼,“门要关了,快走!”
卡洛斯被拉扯得微微踉跄,旋即冷下脸来恢复力道,甩开那点外力,重新直起脊背。
他们赶在那条安全通道关闭前进入。
身后的金属板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像一记缓慢被敲响的丧钟。
第82章 【二合一】 “要好好的补偿我。”……
身体骤然失重, 裴琮整个人被重力抽离,跌入黑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拉扯他。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裴琮感觉到, 他的意志正在一点点脱离身体,灵魂游离, 完全无法挣脱,正在被强硬地剥离这具身体。
他喘不上气,陷入永远下沉的迷雾。
意识越来越轻,即将被甩出□□,远远飘开。
黑暗中, 突然有什么东西扑过来。
柔软、滑腻, 勾住了他的脚踝, 拖拽着他,减缓着下坠的速度。
一只手臂很快揽住他的腰,力度很大, 像是要和他融为一体。
裴琮还没睁眼,就被整个人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同时往下坠。
随后身体被强行调转方向,重重摔在地上。
…………
意识逐渐回笼, 裴琮首先感到某种软热的东西, 正贴着他的腰线一动不动。
他迅速睁开眼, 往下看了一眼。
是根柔韧的触手。
那团柔软的“器官”正黏在他身上, 安静地盘着一圈,还不安分地往他身上拱了拱。
意识彻底恢复,裴琮才察觉到,他的基因能力几乎被完全压制了。
幸运的是, “器官”还能用,在坠落时充当缓冲,他们才得以活下来。
西泽尔坐在一旁,后背靠着墙壁,面色冷白,皮肤下有淤血痕迹,却不管不顾,一条胳膊还死死扣着裴琮的手,不让他动。
见裴琮醒了,西泽尔才松了口气,散去眼中的忧虑,开始给自己上药。
裴琮动了动手腕,声音微哑:
“我昏迷了多久?”
“二十分钟左右。”
裴琮沉默片刻,垂下眼。以他目前身体素质,他不应该昏迷的,尤其是落地前,他好像真的彻底抽离了意识一样。
这里的空气让裴琮非常不舒服。
他扫了一圈这片区域的构造。
灰黑色金属墙体,墙上有不少黏腻的痕迹。
这里是联邦的污染隔离区,但奇怪的是,他们两人作为污染者,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空气在他们四周缓慢流动着。
裴琮简单向西泽尔交代了污染隔离带的情况。
他语气含糊,没有说太多,西泽尔立马察觉到,这是上辈子裴琮得到的情报。
他的直觉很准确,尤其是与裴琮相关的,这一次他们坠落,恐怕也和卡洛斯脱不了干系。
不过西泽尔并不担心。
不管这地方有多危险,只要裴琮还在他身边,一切都无所谓。
至于那些该死的和卡洛斯相关的过去,通通抛弃才好。
西泽尔牵起裴琮的手,放出“器官”。
“跟着它走吧。”
裴琮微微皱眉,低头看去。
不远处,“器官”已经默不作声地变出触肢,在地面上黏滑地蠕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朝一个方向缓慢前行。
从进入这个空间的那一刻起,西泽尔就一直能感受到微妙的召唤。
那种感觉并不强烈,却在身体中嗡鸣作响,时刻撩拨着他的神经。
“它感受到的?”
裴琮知道“器官”有自主意识,但这么久过去,他以为西泽尔早就能完全掌控它。
西泽尔轻飘飘应了句:“嗯。”
他当然不会告诉裴琮,“器官”早就是他意志的延伸。否则之后还怎么将自己恶劣的癖好推到它身上。
裴琮没有多问。
这片区域明显不适合久留,他们的能力被压制,再坐以待毙,情况只会更加危险。
既然如此,不如主动前行。
“器官”的触肢在前方缓缓爬行。
与外环走廊伪装温馨、实则逼仄的房间截然不同,这片区域空荡、幽暗,却并不令人感到压迫,反而神秘而老旧。
天花板极高,几乎难以看清上方的结构,四壁没有任何灯光。
这里是完全封闭的空间。
“器官”在前方带路,裴琮与西泽尔跟随其后。
经过一面结构迥异的门板,门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自动打开。
刚踏进去,不知碰到了什么,整个空间瞬间被照亮。
短促的嗡鸣声划破沉静,冷白色光幕从天而降,白光如瀑般洒下。
周围所有骤然清晰。
这里明显是个实验区域,但仪器大多很古怪,就连经常出入维兰德实验室的裴琮也看不出是什么用途。
四壁弹出扫描光束,隐隐有银蓝色光流穿梭其中,光流轨迹宛若蝶翼震动。
与刚才那个女人身上浮现的蝶翅状基因光纹,几乎一模一样。
扫描光触及他们,银蓝光束陡然爆发,形成一道极细的高压线网,在空气中朝着裴琮笔直刺去。
西泽尔甚至站在更靠前的位置,也没有被波及半分,毫发无伤。
他立刻将裴琮拽到身后。
裴琮的身影才刚站稳,“器官”立刻剧烈蠕动起来,细长的触须一根根伸展,在地面快速爬动。
银蓝色的光束再次锁定裴琮。
一团厚重而滑腻的黑影猛地将裴琮整个包裹起来!
“别动。”
西泽尔的声音几乎贴在裴琮耳边。
“器官”如同护盾,将裴琮整个人压进一个温热粘滞的空间中。
那种奇异的压迫感与呼吸交织,让裴琮几乎无法动弹,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触手摩擦皮肤的声音。
西泽尔对准光束核心,击碎能源核心。
光幕闪烁了一下,刺耳的低频震荡短暂消失,攻击终于停止。
“器官”这才恋恋不舍松开包裹着裴琮的躯壳,快速滑向前方。
不远处,有个漆黑的基因池。
散发着灰黑色的液体缓缓流动,如同孕育生命的子宫。“器官”几乎是疯狂地攀附在池壁上,体表的触手全数绽开。
它在发狂般地回应召唤。
西泽尔一看到那池液体,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一次“器官”贯穿裴琮的时候。
那时他根本不是“器官”的对手。
裴琮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生死未卜的画面还鲜活地烙在他脑海深处,像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西泽尔脸色一沉,反手将仍欲上前的裴琮挡住:
“别靠近那边。”
他回头看着裴琮不解的眼神,语气隐隐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
“我自己过去看看。”
“器官”蠕动着靠近基因池边缘,纵身跃入池中。漆黑的液体并没有排斥它的进入,剧烈翻涌,发出一阵阵诡异的鸣响。
“器官”没入池底,逐渐发出淡蓝荧光,在基因液的洗礼中快速生长、进化。
基因池证明,这里确实是曾经是污染隔离区,否则绝不会诞生“器官”的母体。
母体能检测“器官”的动向,这恐怕也是为什么他们前脚在旧城废墟带走了“器官”,后脚联邦就派人来了废星。
“器官”没在基因池中停留太久。
它的体表发出比以往更饱满的光泽,触须变得更锋锐,一跳上岸,西泽尔的手就已经警惕地搭上枪。
他不信任“器官”。
西泽尔始终记得,它曾伤害过裴琮,带着强烈的依恋与吞噬欲。
“器官”刚刚变强,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戒备,只能默默缩回身后。
他们迅速离开基因池区。
裴琮在外面搜寻其他的线索。
这个实验室很大,但绝大多数设备都处在休眠状态,表面都覆盖着一层灰尘,但有些仪器明显被最近启动过。
自从进入联邦联邦基因库,每一层的考核,他和西泽尔都能找到最完美、最方便的路径通过。
即使是意外进入了污染隔离区,他们也有“器官”指引,好像每一步都像是在指引他们进入陷阱一样。
西泽尔收起“器官”,拉住裴琮的手,正要带他离开。
然而,他刚刚转身,旁边的仪器忽然响了一声。
“啪——”
紧接着,一道淡红的扫描光柱自上而下,牢牢笼罩住西泽尔。
酸胀的感觉如浪潮般侵入西泽尔。
他猛地蹙眉,身体摇晃一下,记忆如溃堤的水流一般,奔涌而出。
仪器的光屏亮起来。
画面中,废土上,裴琮的蝠翼拖在地面上,一手撑地,扔过来一管药剂。
随后,暴雨倾斜,酸蚀落地,两道身影交错,浑身是血,将裴琮压在地上,像野兽一样亲吻对方的脖颈,喉结滚动,满是渴望。
…………
画面跳跃得零碎,所有记忆都同时倾泻而出,走马灯似的。
每一幕都有裴琮,仿佛从遇到裴琮开始,西泽尔的人生才真正开始有意义。
裴琮及时将西泽尔从仪器中解脱出来。
西泽尔的意识还沉溺在那片记忆构建的深海里,下意识反握住裴琮的手。
那具设备的光屏下方似被激活,滑开一道缝隙,弹出来几份文件。
文件似乎是什么实验报告,详细记录下了不少信息。
实验记录编号:37-A
样本代号:伊塔
状态:污染度高/回溯倾向强烈
回溯时间节点:星历7027年
可确认情报:第九区中央星暴乱,7027年中央星政体更迭
查证状态:属实
裴琮盯着那串文字,眉头一跳。
这段记录的时间点,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正是卡洛斯接管第十三区那年。
不止这些,文件中还同时列出了不少相似回溯者的记录,远不止伊塔一个人。
文件中除了一些政治相关,还记录了其他各种东西,不知是记忆错乱还是其他原因,有的和裴琮的时间线对的上,有的则会有些偏差。
而这些事情在这条时间线中,很多都没有发生。
这说明联邦一直在利用回溯者的过去,为他们的未来规避风险。
根据这些记录,刚刚仪器的作用,就是读取印象污染者最深刻最难忘最珍贵的记忆。
继续往后翻阅,他们还发现,在回溯者的价值全部被压榨完后,立刻就被注射洗脑的针剂。
也就是说,他们一路上外环看到的呆滞实验体,全部都是被套出情报后,活生生被洗脑的回溯者。
在这些记录中,有不少回溯者都提到某个情报——
白色翅膀的污染者毁灭了联邦基因库。
这也是为什么联邦如此焦急,毫无疑问,裴琮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西泽尔眼底的寒意骤然加深。
他从不是一个会为他人命运感到同情的人,可此刻,他却有些无法呼吸——不是为这些人,而是为裴琮。
他不敢想,如果裴琮被联邦盯上并得手后会发生什么。
西泽尔脑子更痛。
裴察觉出西泽尔的不对劲,皱眉问:“怎么了,还有其他副作用吗?”
西泽尔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裴琮,眼中像有风暴将起,却硬生生压抑着。
片刻后,他才平静道:
“我想看你的记忆。”
裴琮愣在原地。
“让我看看吧,裴琮。”
西泽尔靠近一步,放软了语气。
裴琮终于缓缓收敛唇角那点笑意,眼神低垂下来。他极少这样对西泽尔,沉默,迟疑,不拒绝也不答应。
裴琮不认为自己过去有什么好看的,灰暗无比,毫无意义,没有被人珍惜的价值。
然而西泽尔却不这么想,他不允许裴琮这么认为,一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他看出了裴琮的犹豫,脸色变得更难看。
他承认,他嫉妒到发疯。
没有他的裴琮,还有另一场人生,那场人生或许精彩纷呈,危机四伏。
那一切西泽尔都不曾见过。
凭什么卡洛斯能知道,他却一无所知。
凭什么除了他,每个回溯者都能比他先看到裴琮的过去,他的真相,他的秘密。
明明他才是最该知道的那一个。
他既然无法彻底掌控这个人,那至少,要让裴琮对他毫无保留。
黑发青年眼里酝酿着风暴。
裴琮沉默着,像他们这样的人,从不会真的对谁彻底敞开自己,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忽然想起了卡洛斯的警告,回溯者迟早会离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会用怎样的方式,这离开的时机谁也无法掌控,不知道哪一天醒来,自己就会从他的时间线彻底消失。
在一点点累计的慌张中,裴琮居然生出了某种决绝。
“你真想看?”
他盯着西泽尔,声音低哑。
“不会后悔?”
西泽尔几乎脱口而出:
“我想知道。”
裴琮盯着他许久,像是想从他眼底看出什么退缩,可那里只有疯狂、偏执、和令人窒息的爱意。
“那好。”裴琮说,他走向那台仪器。
要求就这么被满足,西泽尔胸腔忽然腾起一股无法压抑的灼热,某种压抑了太久的执念终于得以满足。
裴琮选择更深入的方式进行读取,让西泽尔能够以他的视角经历整个过程。
西泽尔几乎是屏住呼吸,他的指尖发冷,神经紧绷,期待的同时,越靠近裴琮的过去,那种从未莫名的焦灼、哀恸就越强烈。
读取装置启动,他的精神力自动与裴琮连接。
读取的效果和回溯者的精神力挂钩,精神力越强大,能获取的信息就越多。
裴琮这种精神力,足够让西泽尔详细了解一切他想知道的。
西泽尔第一个看到的地点是废星。
荒芜寂静的辐射水潭,连空气都是冷的,西泽尔感受到自己在水中坠落,哪怕只是裴琮的回忆片段,那种被人背叛的绝望依旧深刻。
没有裴琮的保护,西泽尔第一次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寒和痛苦。
原来辐射水潭如此冰冷。
然后是尸山血海,冰天雪地。
少年裴琮在血肉泥浆中独自前行,周围是尸体和爆炸,嘶吼与惊恐。穿过废墟和冰原,走入联邦所谓的“安全区”,一步步攀上血腥的权力阶梯。
西泽尔代入裴琮的视角,一边急切地希望得知裴琮的一切,又卑劣地希望裴琮身边最好不要出现任何人。
裴琮觉醒了新的基因,但仍然失控,天旋地转之间,裴琮被迫进入维兰德的实验室,进行基因融合,一次次手术,变成了联邦眼中的“怪物”。他在手术台上挣扎,痛苦得几近昏厥。
西泽尔甚至开始想,如果回忆中,他能替裴琮分担全部疼痛就好了。
他想替裴琮承受这一切,哪怕只是一秒钟都好。
可他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身体在融合失败与再尝试中千疮百孔,感受对方在融合基因的过程中满是血污地睁开双眼。
联邦所有人都憎恨他。
他单打独斗,一路厮杀,浑身是血,终于站在了联邦基因库门口。
瘦削的身影,面临炮火和攻击,浑身是血却坚定前进,志在必得。
残阳如血,裴琮背后的白色羽翼张开,那是被污染、被厌弃的象征。
可他站在烈火中,一步步前行,像来自地狱的恶鬼,翅膀上的血被夕阳镀成金色。
比一切光芒都刺眼得多。
让西泽尔无法直视结局。
白色翅膀的污染者真的毁灭了整个联邦基因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新的污染者。
从始至终,裴琮的身边都空无一人。
西泽尔感受到一种撕裂心肺的疼痛,胸口像被人戳了个洞,冷风往里灌去,冰凉一片。
记忆的尽头,裴琮终于在烈火中坠下,空茫地看着远方。
就在彻底抽离,结束回忆前——
西泽尔睁大眼。
他看到,裴琮和自己长了一张同样的脸。
裴琮睁开眼,眼前的白光依旧明亮。
他从迷蒙中缓了一会,意识才回笼。
西泽尔的周围满地狼藉,裴琮却并不意外,他往里走去,踢到刚刚被摧毁的各种仪器。
西泽尔颓然的半靠在墙边。
梦与现实交叠,让他辨认不清。
裴琮走近后才看清,他仰着头,看起来更加清瘦,视线盯着天花板,瞳孔深沉,完全无法推测主人的心思。
不知怎么,裴琮感觉不寒而栗。
“你都看到了。”
真正将自己的全部告诉西泽尔,撕开自己那层伪装的皮,裸露出里面带着尖刺的血肉。
裴琮甚至带着一点期待,有种变态的、自虐一样的爽感。
不知西泽尔会作何反应。
如果是上一辈子的自己,被这么当傻子哄骗,从最开始就被看穿了一切,应该恨不得立刻杀了对方。
用理智想想,会觉得被愚弄吗?这种感情本身就很畸形,毕竟,谁会爱上上辈子那个可怖骇人的自己呢?就连他自己都不爱那样的自己。
可裴琮就莫名觉得,西泽尔不会如此。
西泽尔长长吐出一口气,胸腔里堆积了太多东西,连空气都变得稀薄沉重,碎发遮住眼睛,没有去看裴琮一眼,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
在裴琮的注视中,西泽尔的声音不大,淡淡道:
“裴琮,其实我经常会想,如果大家都讨厌你就好了。”
他顿了顿,勾起嘴角继续道: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拥抱你,告诉你只看着吧,他们都不重要。”
“可惜,无论你用谁的身体,影蝠也好,卡洛斯也罢,似乎永远有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你那么好,我原本以为,无论你在哪具身体中,我都会一样爱你。”
西泽尔面对着裴琮,笑容颇为黑暗甜美。
“但现在,裴琮,知道你是到底谁后我才发现,我最爱的还是上辈子的你。”
和他长着一样脸的裴琮。
和他有一样灵魂的裴琮。
西泽尔从隐隐猜出真相时,就开始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是慌乱,而是喜悦。
他终于能彻底和裴琮合二为一,裴琮就是他,他也是裴琮,本就是一体两面,密不可分,西泽尔再也不用担心会有比他们更紧密的关系出现。
他这样极端病态的人,裴琮既然出手拯救了他,那么就一定已经预料到,他会被自己纠缠到死。
西泽尔太过高兴,以至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猛然拉过裴琮,遵从自己的的意愿,将人扣在自己怀中。
裴琮盯着对方。
这个会因他受伤而发疯、因他远离而癫狂、会亲手毁掉世界只为和他共沉的人。
是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他的人。
也是唯一会爱上他全部的人,包括那副病态、混乱不堪的灵魂。
很多次,这个人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裴琮的嘴角终于弯起一抹极淡的笑。
唇色苍白而清冷,偏偏勾得西泽尔心跳如擂。
裴琮没说一句话,将唇瓣贴过去。
他们贴得极近,唇齿相抵时都带着些生理性颤栗。西泽尔的呼吸骤然加重,几乎是本能地抱住裴琮。
他的手扣在裴琮后颈,舌尖毫无预警地顶开唇齿,不留一丝缝隙,攻城略地。
湿热的唾液在唇齿之间混合,裴琮被迫仰着头承受。
裴琮舌尖被含住轻咬了一下,带着几分警告,更多的是阴湿的索取。
裴琮眯起眼,任凭他舔舐得更深入。
西泽尔的呼吸已经不稳,湿热气息一股股喷洒在裴琮唇上。
“裴琮,利用我复仇,瞒了我这么久,要好好的补偿我。”
西泽尔嘴上黏糊撒娇,眼底却黑沉一片,那点压抑着的委屈与怒火裹在一起,湿漉漉地粘在裴琮心头。
裴琮摸了摸西泽尔的侧脸,唇角一挑:“好。”
裴琮说得轻巧,他和西泽尔什么基因形态也都用过了,他也不觉得这个经验匮乏的小孩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撑死就是几种基因一起上,顶多被玩一顿大的,两天爬不起来而已。
“什么要求都可以?”
西泽尔慢慢凑近,语气变得危险亲昵,尾音一点点拉长,非常不怀好意,几乎能在耳边引出一片轻颤。
裴琮不知死活,点头道:“可以。”
西泽尔掌心炙热的,一点点抚过他耳后那块敏感的皮肤,将他整个人拉得靠得更近。
裴琮没有挣开,只是闭上了眼。
但他很快又被西泽尔冷声命令:
“睁眼。”
看来羞耻play在劫难逃。
裴琮引诱西泽尔,故意摆出冷淡倨傲的态度,仿佛是在高台上俯瞰一切。
西泽尔看着这样的他,心跳得近乎疯狂,他的指尖从裴琮的鬓角一路下滑。
裴琮没有任何退缩和纠结,无论怎么样,西泽尔无论如何对待他,他都全盘接受。
西泽尔摸上他的后脖颈,漂亮脸上的笑容足以让所有人沉醉。
裴琮也不例外。
西泽尔的手指插进裴琮的头发,突兀地一把攥住发根,力道不轻,逼得人下意识仰头。
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叠,西泽尔睫毛投下的阴影掩住了那点灼热的赤红,声音近乎恳求:
“裴琮,说你爱我。”
裴琮看着他。
那一瞬,他觉得自己不是被囚禁的猎物,而是被虔诚信徒膜拜的神明。
裴琮伸手扣住西泽尔的手腕,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我爱你。”
他顿了顿,又慢慢勾起嘴角,眼里藏着无法言说的认真:
“——只爱这条时间线的西泽尔。”
第83章 【VIP】 “你好像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
西泽尔听见裴琮说出这句话, 像是被一柄沉沉的钝器击中了心脏。
一只守着宝藏的恶龙终于从梦中醒来,张开翅膀,把唯一的珍宝揽进胸腔。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那颗向来阴沉、冷硬、病态占有的心, 一下子变得柔软又荒唐。
他居然生出点手足无措的情绪——怎么会有人真的说爱他?
怎么会有人在知道他的癫狂、妒忌、私欲和执拗之后, 还说爱他?
可很快有反应过来,不愧是另一条时间线的自己, 连话都说得那么合他心意。
不是世界上所有的自己,只是这条时间线的,遇到了裴琮的,是注定会爱上裴琮的西泽尔。
西泽尔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喉结动了几下,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将脸埋进对方颈窝, 把呼吸灼烫地灌进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理所当然。
之前在外环走廊时,裴琮为了安抚西泽尔,随口就来的空头支票开了一长串, 什么都答应下来。
攒到现在,裴琮欠他份昏天黑地的风流债, 得一笔一笔加上利息,全数偿还。
西泽尔希望最好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闭上眼, 裴琮上辈子满是伤痕的脸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西泽尔从来不爱看自己的脸, 但却也觉得裴琮生得更桀骜凛冽, 比他现在更英俊成熟。
是啊, 这么好的人,怎么能只爱一次,他会每一世都爱上裴琮。
西泽尔知道裴琮没有觉醒狼类基因,因此格外喜欢用这个形态勾引并折磨裴琮。
狼类的成结实在是一种极具控制欲的基因表达方式:封锁纠缠, 难以分离,是动物本能里最原始的欲望。
西泽尔每一次都随心情决定时机,有时会在裴琮刚刚喘过气的时候,低下头盯着他。
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却依旧不肯叫出声,身体已经紧绷到颤抖,但是灵魂依旧告诉裴琮,不能。
西泽尔语气总是温柔的,眼神却狠厉得要命:“没事,忍一下。”
西泽尔根本没打算给裴琮喘息的空隙。
他在用那种最羞耻的方式,去迫使这个比他成熟、比他强大的男人在自己身下妥协。
一点点喘息时下意识的依赖与顺从,西泽尔都贪得无厌地攥紧不放。
加之基因切换,西泽尔已经完全可以自由掌控切换的节奏。裴琮根本无法招架,他试图拉开距离,刚刚松了口气,下一轮刺激就接踵而至。
西泽尔熟练地咬上裴琮的脖颈,蛇毒注射进皮肤,渗透神经,裴琮全身的感官仿佛被人一层层剥开,裸露在无法抵抗的情绪与热意中。
他咬紧后槽牙,勉强维持住理智,却止不住地颤抖。
西泽尔声音温柔,近乎哄骗,指腹却狠厉地攥住了裴琮的手腕。
裴琮身体像钉在原地,意识在光与影交错的洪流中被彻底压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股勃发的欲望,一次次占据他的理智。
*
他们继续摸索着整个地下研究所。
在“器官”的影响下,污染封闭区的特殊空气对他们没有造成丝毫影响,那些高腐蚀星的辐射粒子,惧怕似的退散在“器官”周围。
这个地方不仅仅有入侵意识和洗脑的东西,也是审讯刑讯的地方。
他们找到了不少冰冷审讯椅,刺激神经的装置、注射管、强制固定的束缚带。
曾经无数回溯者在这里痛哭、挣扎,最终失去意识,失去自己。
这就是联邦压榨回溯者和污染者的方式。
基因池依旧平静,“器官”每天都要自行爬入池底,在银蓝色的液体中缓缓漂浮。
他们也在搜寻的过程中,发现了基因池产生的由来。
联邦会把污染者进行活体培育,反复抽取基因体内突变因子,过程中基因链条被强行撕裂、重组,常常导致生理结构崩坏乃至死亡。
更有甚者,联邦会将污染者与异种生物的基因融合,制造出怪物一样的畸形胎儿,用于对比研究。
每一滴池液,都是失败的实验体□□和血浆与基因残渣的混合产物。
而废星的基因池,应该也是相同的用处,整个废星,本质上就是一个生物实验场。
而裴琮和西泽尔这种重度污染者,更是是底层中的底层。
裴琮一脚踹开面前的扫描仪,西泽尔举枪,道道爆裂的电火花在空气中跳动。
一连串火光接连爆响,一轮火力下去,满屋昂贵的设备都被完全摧毁,焦黑一片。
火花溅起,映亮裴琮半边侧脸。
他站在残骸中,漠然转身。
西泽尔走近裴琮,把手搁上裴琮后颈,指尖游移地抚着那片皮肤,目光直勾勾的,像是一头刚结束狩猎、却意犹未尽的野兽。
一般彻底破坏完设备后,裴琮的兴致就会变得很不错,介于疲惫与亢奋之间,很少拒绝西泽尔的请求。
裴琮刚转身,就被扣进一个强势的怀抱里,西泽尔含住他下唇。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西泽尔收敛了眼底的冷意,嘴角还有一点不合时宜的血痕。
就在西泽尔舔咬着时,裴琮忽然听到通道深处似乎传来一点细微的声音,像是爆破余震的回响声,若有若无的破风声从远处传来,回音顺着通道迅速蔓延开。
“咚。”
转瞬即逝。
裴琮皱眉,不由偏过头。
他们的唇就此分开。
西泽尔舌尖一顿,他眼角抽动,面色阴沉,眉心狠狠皱了一下。
“”
西泽尔像是赖着不肯停,舌尖还贴在他唇上不愿松开,但裴琮已经一手挡在他唇边。
“器官”在此时爬上西泽尔的腿,缠着他磨蹭,像是在哀求什么。
“我去基因池。”
“器官”每天都需要在池液中浸泡恢复,否则在隔离区的环境中有可能就会出现不稳定波动。
西泽尔似乎是没听到刚才的动静,他一向不让裴琮靠近基因池,独自带着“器官”离开了。
“嗯,快去快回。”
西泽尔走后还不到一分钟,裴琮就沿着另一条路缓步而行。既然西泽尔主动给他提供了机会,裴琮自然不会错过。
光线逐渐暗下去,越往深处,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
还没走出一百米,前方就传来一道剧烈的撞击声,伴随着衣服被扯裂的声音。
他顿住脚步,将自己隐入角落……
拐角处,卡洛斯颇为狼狈,半边脸都是血。他手里拎着昏迷的罗尼,一脚踢开刚刚解决的污染者尸体,将奄奄一息的罗尼丢在一边。
罗尼手臂脱臼,气息紊乱。
他们的样子和之前进来的状态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卡洛斯和罗尼自从进了内环,遇到的失控污染者能力越来越强,越来越不怕死,他已经从能轻松制服到不得不下死手才能通过。
刚刚还没松口气,卡洛斯就敏锐感受到拐角还有人的气息。
他立刻扬起手中枪支,但很快又顿住了。
裴琮就站在那里,双手插兜,神色冷淡。
他眼睁睁看着卡洛斯杀掉那个污染者,从始至终都没有插手半分。
卡洛斯眼中火光一闪。
“你还活着,太好了。”
裴琮表情冷淡,目光扫了一眼那个污染者。
“……你什么时候来的?”卡洛斯见到裴琮,倒是松了口气,连带着心中一直揪着的莫名情绪也消散了不少。
“只是路过。”裴琮轻飘飘地说。
卡洛斯却看懂了裴琮眼神里的那种疏离和试探,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裴琮从他们进内环开始,就没像上辈子一样,再真正靠近他了。
就像现在,旁观者一样,看着他们应对危险,然后冷静地袖手旁观。
“西泽尔呢?死了?”
卡洛斯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期待。
“你很关心他?”
裴琮半侧着头,语气温和,嘴角却压得很低,卡洛斯自从来相遇,对西泽尔实在关注太多,连他都觉得有些厌烦。
他不希望任何人把注意力放在西泽尔身上。
卡洛斯没有否认,反而抬起眼,直视着裴琮:
“你知道的,我从始至终就不打算让他活着出去。”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
裴琮眯起眼,抽出能源枪,他向前一步,眼底一片冰冷:
“我已经知道你想杀他,卡洛斯,是什么让你觉得我现在会放过你?”
卡洛斯心头一凛,看到裴琮这个语气,他就大概知道西泽尔应该是没死,有些可惜。
他能感受到,裴琮是真的对他动了杀意。这是他认识裴琮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压迫感。
他一直知道裴琮冷漠多疑,但从未见过他真正对他这么冷冰冰的模样。
“裴琮。”卡洛斯深吸一口气,“我并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维护一个只会利用你、算计你的人。”
西泽尔给卡洛斯的感觉,和裴琮完全不同,他身上几乎榨不出任何温情,满溢的只有算计与冷漠,残忍得好像天生缺少情感。
“利用?”
裴琮挑眉,转了转枪,重复这个词,带着一丝几近讥讽的味道。
卡洛斯提高了声音,语气里是无法掩盖的怒意:
“你知道他的星盗做了多少事情吗?半个安全区几乎被他屠戮殆尽,还有那些被他无差别杀死的安全区民众,更别提,那些被污染者管理的星球有多么水深火热!”
别人不知道,裴琮却清楚西泽尔为什么杀哪些人,说一句罪有应得绝不过分,有哪里轮得到曾经安全区的首领来指责西泽尔?
这些话也许能让其他人动摇,但偏偏说给了裴琮听。
裴琮对卡洛斯本来就为数不多的耐心,现在更是即将消磨殆尽。
他开始有些后悔要过来了,不如和西泽尔一起去看“器官”自我修复。
“裴琮,一旦他真的从这里活着出去,联邦的人民只会受到更残忍的对待,星盗已经侵蚀了小半边境星系。”
“边境星系传出的消息至今都无法确认真假,以后会有更多星系遭殃,遭到污染者以管理之名的报复。”
“他胁迫你,伤害你,甚至用那种手段压迫你为他所用,你明明可以选择你最想要的自由!”
——多么高尚的说辞。
无论什么时候的卡洛斯,总是将整个联邦放在自己的生命之前,永远把自己当成拯救裴琮的勇士。
很可惜,裴琮这辈子并不是救世主,也不再喜欢自由。
“我不在乎。”
裴琮轻轻挑起眉,眼底的情绪没有丝毫波澜,卡洛斯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这四个字直插进卡洛斯软肋。
卡洛斯怔住,即使上辈子裴琮也是如此冷淡,但总归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
裴琮看着卡洛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厌意。
真是奇怪,明明上辈子他能对卡洛斯的“理想”视若无睹,可现在却越来越看不惯他这幅样子。
“你真的亲眼见过污染者压榨普通民众吗?”裴琮问。
卡洛斯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回答。那些星系传出来的消息都说民众比以前更好,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消息。
被联邦压榨多年的废星污染者就像潘多拉魔盒里的恶魔,一朝被放出,怎么可能和平共处?
“你觉得污染者释放了,就该作恶,可说起残忍,到底是他们报复更残忍,还是你们安全区对废星的压榨更残忍?”
“你对废星的毁灭袖手旁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污染者也是人?”
裴琮越说声音越平淡:
“不,别说废星上的污染者了,就连你自己的身体,你也很讨厌吧?”
“否则怎么会吩咐人在你死后做基因抽离,让你作为一个人类死去呢?”
卡洛斯呼吸顿住。
“更何况,这样还能顺带让我放弃原来的屠戮首都星计划,改成只毁灭联邦基因库。”
裴琮不急不缓:
“卡洛斯,你就没有利用过我吗?”
他仿佛被人看穿了一切,心中第一时间泛起的不是羞愧,而是耻辱。
那种被赤裸剖开的耻辱比利剑更致命,他曾以为自己站在高处,牺牲自我,试图拯救裴琮。
但现在看,裴琮也许根本就是他想象中那样的人。
裴琮继续道:
“西泽尔想做什么,我就会帮他完成。”
“哪怕他会伤害你?”
“当然。”
西泽尔的每一个举措,也是裴琮想要做的,他们不是主从关系,不是操控者与被操控者,而是从骨子里、命运深处就联结在一起的同类。
他们在共同完成少年时就渴望做到的事。
裴琮向他靠近一步,目光陡然锐利。
“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话音刚落,一只冰冷修长的手忽然从背后搭上裴琮的肩膀。
卡洛斯试图从裴琮身上找到一丝犹豫、迟疑,甚至是一点挣扎的迹象。
西泽尔却没理他。
他站在裴琮身后,极快地扫了一眼卡洛斯,一如既往地冷漠疏离。
但卡洛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像针扎一样在他神经上,让他坐立不安。
西泽尔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意叫人汗倒立。
他缓缓抬眼,目光从裴琮身上扫过,转而落在卡洛斯身上。
“你还真是……挺关心裴琮的。”
语气不咸不淡,唇角却轻轻扬起了一点点弧度,像是有某种私密而恶劣的事在心底酝酿。
卡洛斯心头一跳。
“你什么意思?”
西泽尔却没有回答,而是漫不经心站到裴琮身侧。
他垂眸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指尖缓慢地抚过裴琮颈侧的皮肤,动作轻得像抚摸一件心爱的珍宝。
卡洛斯猛地睁大眼睛。
这已经不仅仅是亲近那么简单了。
“你好像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刻意将“关系”咬得暧昧又轻浮。
卡洛斯脑子“嗡”的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西泽尔,又下意识看向裴琮。
但裴琮早已习惯这样的亲昵,只是站在那儿,丝毫没有抗拒。
就在这时,西泽尔突然伸出手,扣住裴琮的下颌,微微一抬。
卡洛斯大脑一片空白,喉咙仿佛被什么掐住。
在他的震惊的目光中——
西泽尔就这样低头亲了下去。
第84章 【三合一】 “他、还、是、选、择、了……
西泽尔过去一直的隐忍在此刻爆发, 他恨不得让做点更有趣的事,让卡洛斯真正认识到自己和裴琮到底是什么关系。
卡洛斯大脑一片空白,喉咙仿佛被什么掐住。
眼前的画面太刺眼, 甚至让他一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裴琮半垂的睫毛微微颤动, 唇角被咬得微肿,呼吸不稳, 脸上浮着一层情欲染过的色彩。
西泽尔不再阴冷克制,摆出疏离冷眼的模样,而是疯癫又喜悦,像一条终于守住宝藏的恶龙,毫无顾忌地在所有人面前展示自己张扬自己最炽烈的欲望。
和裴琮一样的肆意妄为, 黑发青年的脸逐渐和卡洛斯印象中的裴琮重叠。
卡洛斯从西泽尔刚刚的动作反应过来, 尽管他再不愿意承认, 但也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
曾经旧友居然真的和西泽尔搞在了一起。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忍不住冲动开口,质问裴琮道:
“裴琮, 你在想什么?!”
裴琮怎么会接受曾经如此不堪的自己?
那是不应该他是失败、是耻辱、是身上最污秽的部分吗?
为什么清醒理智、遥不可及的裴琮会爱上那样肮脏的西泽尔?
裴琮牵着西泽尔,这总是让他感到心安, 他漫不经心回答道:
“大概是缺爱?”
卡洛斯咬紧牙:“很多人喜欢你。”
但这话说一出口,卡洛斯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空洞讽刺。
他亲眼见过那些人是怎么“喜欢”裴琮的,
他们狂热地想剥下裴琮这个恶人的脸皮, 将它做成做藏品, 封进玻璃中, 做成标本满足自己对漂亮猎物的阴暗欲望。
但西泽尔不一样。
他恨不得裴琮变成怪物,被所有人抛弃,然后用同样肮脏的自己,把裴琮紧紧抱住。
西泽尔挡在裴琮和西泽尔之间,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但卡洛斯几乎感到整个周身都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落下来,带着一贯的审视和那种隐约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你似乎很不理解我们在一起。”
卡洛斯喉结动了动,强硬地抬眼对上他,颇为恼火。
“是又怎么样?”
西泽尔看上去并没有被冒犯到,眼神依旧冷静,他打量着这个在裴琮面前一直风光霁月的人,忽然笑起来。
这是真是浪费他放裴琮过来的心思,怎么能如此愚蠢,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西泽尔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卡洛斯,知道我和你最本质的区别吗?”
西泽尔看向裴琮,视线相对后,他连声音都带上了些许心满意足。
从基因池到这里,他今天放裴琮走时心存烦躁,从精神到□□都有些紧张,但此时看到裴琮眼底的安抚,那种疑虑便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对你来说是原罪,所谓没有尊严的、扭曲畸形的基因污染——”
“对我和裴琮而言,从来不是耻辱。”
西泽尔的蛇瞳收束成极细的竖线,嘲讽与怜悯交织。
“如果你还认为,我会因为裴琮的是真实身份而动摇,那才是真正的荒谬。”
卡洛斯猛然抬头,与那张顶着裴琮面孔的冷淡笑意对视,他先前所有的预想被对方轻飘飘的话击碎。
西泽尔扬起下巴:
“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爱上裴琮。”
“因为我就是他。”
所有卡洛斯不敢面对的,不能接受的,恨不得舍弃的,他和裴琮一直活在其中,一清二楚,甘之如饴。
他们是一个无法分割的闭环,裴琮与西泽尔在一起,才是一整个自洽的世界,一个早已习惯相濡以沫、拒绝分离的世界。
在不久的未来,这个世界很有可能轰然崩塌,但无论是会向光亮的坦途走去,还是坠入更深的黑暗,他们都会一同前往。
因为拥有彼此,世界才开始有意义。
当着卡洛斯的面,西泽尔放出了自己的蛇类基因。颈侧皮肤上浮起蛇鳞,在寒光中显得冰凉滑腻,蛇瞳骤缩。
西泽尔微微昂首,骨节“咔哒”一声,整个人看上去锋利且肆意。
他偏过头,刻意让那层非人的鳞闪被看见,舌尖极轻地掠过牙尖,带着一点危险的“嘶”声。
“看见了吗?”
西泽尔声音中带着懒散的笑意,挑衅面前人的意味十足。
“第一次遇见他时,我就是这副鬼样子,他、还、是、选、择、了、我。”
在废星时,西泽尔曾经总是无比庆幸自己觉醒了蛇类基因,变得有利用价值,才如此幸运地变强,有资格被裴琮看见。
现在才知道,无论是强还是弱,裴琮一直会陪伴的,都只会有他一个。
而卡洛斯想杀死他,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他和裴琮一起步入死亡。
西泽尔不需要其他人的认可和怜悯,只要裴琮一直在他身边。
他再也无瑕顾忌欣赏卡洛斯脸上的无力与恼怒,炙热潮湿的吐息再次贴上裴琮。
西泽尔的吻和这个人一样,气息带着蛇类独有的幽微腥甜强硬而执拗,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尽显。
唇齿间溢出的水声细碎,像某种湿滑的痕迹在耳后滑过,令人下意识战栗,舌尖在唇瓣与齿缝之间来回舔过,要把裴琮整个人的气息都夺走。
西泽尔动作热烈粗暴,仿佛要将人从内到外都掏空,再染上自己的气息与味道。蛇信子强势地卷住裴琮的舌尖,热气交叠,不容拒绝,不容挣脱。
蛇信子扫过上颚,轻舔更深处,快/感潮水一般,一波波往嗓子眼灌。
裴琮后颈敏感处被指节擦过,皮肤瞬间起了一片细密战栗。
冰凉的蛇尾缠住裴琮,像缠住猎物一般。一圈一圈收紧,直至融为一体。
竖瞳因为兴奋显露无疑,在别人看来应该是无机冰冷、令人恐惧的竖瞳,在裴琮看来却盈满了明晃晃的执着和喜欢。
西泽尔越来越过分。
裴琮顾忌到卡洛斯,试图偏头看向对方,只短短一个念头的分心,西泽尔就察觉到了。
下一秒,覆在裴琮腰侧的手掌上移,黑暗骤然降临。
掌心覆住双眼,世界一下子只剩潮湿的气息与西泽尔过度靠近的温度。
裴琮睫毛颤了颤,嗓音还未来得及出口,后颈已被轻轻蹭过,带着恶劣的安抚意味。
不准看。
别分神。
西泽尔的意思很明显,手指掐住裴琮下颌,迫使他再度抬头迎接自己,像在惩罚方才的分心。
裴琮被迫仰着脖子,后背贴上墙壁,手腕被压制在身侧,耳边隐约听见什么动静,却被西泽尔故意加深的水声盖住。
他想掀掉那只手,却被十指紧扣。
在黑暗里感受那近乎病态的占有,每一次呼吸,都被对方捕捉。
西泽尔自然不会让裴琮被任何人看到,从一开始,他就背过身,将人整个圈进中,隔绝一切窥探。
卡洛斯脸色凝滞,似乎依旧不肯相信西泽尔这种阴暗污染者怎么会被完全接受。
眼前的气息热烈,缠绵而毫无节制,哪怕只是些微水声在空气中回荡,也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黏腻意味。
就在此时,地面另一头传来一声含糊的咕哝。
罗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睫毛颤了颤,意识刚刚回笼,眼前光影摇晃不清,一眨眼便对上两个人亲吻的画面。
罗尼眼珠瞪大,脸上一下褪去所有颜色,脑子“轰”一声被电流击中,意识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他很想再晕一次。
最好当场倒地不起。
他甚至一度想自己抬手把自己敲晕,从此与世长辞,可惜理智还残存,生生忍住了。
罗尼强忍着精神污染般的画面冲击,浑身发冷地回头看卡洛斯,眼神里写满震惊和询问。
卡洛斯没说话,面色僵硬,拳头捏得极紧。
罗尼懂了。
没人能救他俩。
为了避免被灭口清理,罗尼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卡洛斯的袖子,示意对方:
“走走走走走。”
卡洛斯被带着,罗尼像只临近求生边缘的小动物,悄无声息地蹑手蹑脚,退出了此地,像是再多待一秒,就会被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拖进地狱里。
西泽尔卷起裴琮,将人带回污染隔离区慢慢享用。
揽着人进门,顺带用蛇尾关上门,他把裴琮拢进怀里,一点点拆开外衣,耐心地、不知疲倦地折腾了很长时间。
挑衅情敌总是让人愉快,尤其是自己大获全胜的情况下,比任何刺激都来得有效。
于是在第二天,裴琮差点没起得来,腰骨因为长时间保持某个不可描述的姿势,僵硬不已。
裴琮撑着床沿坐起,想起昨天很有可能当着卡洛斯的面,被摸了个遍,额角青筋轻跳。
他扣好衣服,抬眸瞥向门口。
西泽尔守在那里,像只乖巧的猎犬。
看到裴琮动作,西泽尔立刻直了直背,收气昨晚那点无法无天的恶劣态度。
“早。”
声音听上去人畜无害。
裴琮抬手掐住眉心,头疼得厉害,语调却还是温温淡淡的,客气得很:
“跟我保持距离。”
西泽尔颔首,退后站定,偏偏那双竖瞳还一瞬不瞬盯着裴琮身上的痕迹,藏着昨夜残留的暗火。
裴琮察觉到西泽尔的视线。
西泽尔抢在他前面:“对不起,是我的错。”
裴琮淡淡“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站起身,一阵酸痛,膝盖险些软下去。
西泽尔眼疾手快,刚想伸手就被裴琮一个眼神钉在原地,飞快收回手,垂在身侧。
空气里只剩裴琮浅浅的呼气声。
裴琮按住太阳穴,闭上眼,挥了挥手:“滚。”
西泽尔勾起嘴角,知道这事就这么就此揭过,难得吃了顿饱的,连带着看这个世界都稍微顺眼了起来。
*
联邦似有若无地让双方遇到的心思太明显。
第三层像被刻意设计成环形迷宫,两方人明明分开了路线,最终竟然也汇向同一片黑暗。
卡洛斯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前走。
裴琮摆明要护着西泽尔,卡洛斯如果想多活几天,就只能暂时收起所有杂念,还得护着半昏半醒的罗尼。
脚步声在静廊里回响,越来越空旷。
卡洛斯不知道裴琮他们是怎么在禁区活下来的,但明显对方没有和他们一起同行的打算。
但即使他们分开走,也总是会再次相遇。
裴琮看见他们,眼尾微挑,西泽尔站在他身侧,表情淡得像看到陌生人。
他们没有搭招呼,卡洛斯也非常明显刻意地错开视线,根本不往裴琮那里看。
罗尼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原本应该死亡的两个人还好好活着,更是惊悚中又悄悄松了口气。
卡洛斯依旧不能接受自己的旧友居然爱上了西泽尔这个自己的阴暗面。
他宁愿相信上次只是幻觉。
可只要余光一瞟到裴琮,就能看到西泽尔无时无刻不缠着对方。
西泽尔把全部注意力锁在裴琮身上,张口低声,说什么听不清,却看得见他唇形带笑,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他紧随裴琮后,像无处不在的影子,寸步不离。
而裴琮并未躲闪,全盘接收。
卡洛斯把视线狠狠撇开,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一样不上不下。
有时候,卡洛斯也会远远地撞见他们。
裴琮和西泽尔似乎从来没有像他们一样,频繁遇到失控的污染者攻击。
他们总是没事找事一样,并肩处理起内环的防御系统来。
两人动作熟练,配合默契,从容不迫应对四面八方的攻击,早已将这些危险当生活的一部分。
卡洛斯站在阴影里,没去打扰。
有一次,西泽尔主动挡了一枚高热光束,护住裴琮侧脸,整条手臂被烧到焦黑。
裴琮回头皱了下眉,躲过后续的攻击,低声让西泽尔坐下,自己脱了外套盖在他肩上。
那一刻,卡洛斯突然觉得,裴琮好像真的“活”着了。
裴琮不再将生命当成可以随手掷出的筹码。
他们似乎非常珍惜彼此的生命。
而这是上辈子从未有过的,自从卡洛斯认识裴琮以来,裴琮就一直有严重的自毁倾向。
卡洛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裴琮长了一张非常吸引人的脸,清瘦、冷淡,漂亮得不像话,却又带着倦意与懒散。
当年因为污染者的身份,裴琮名声狼藉的同时也博取了不少同情,黑市流传得全是他的悲惨事迹,有不少人也愿意扑上去心疼裴琮。
可惜,裴琮总是用行动明明确确告诉所有人,他不需要任何“同情”。
在卡洛斯的记忆中最多的,就是裴琮平静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与外界隔了一层薄薄的膜。
在维兰德给他抽血检测,做不明不白的痛苦实验后,裴琮也不会挣扎,只会在被放出来后,自己坐在医院走廊尽头,背脊贴墙,安静地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裴琮把整个世界隔在一层壁障之外,只留下自己一个人慢慢腐烂、悄无声息。
可现在在西泽尔面前,裴琮开始皱眉,会因为西泽尔受伤而停下脚步。
卡洛斯站在不远处。
看着那个他曾经不少次想靠近、想伸出援手、却始终被隔离的旧友,如今正和一个他完全无法认同的、另一个自己低声交谈。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这是真实的裴琮,在某个无人注视的角落,悄悄地重新活了一次。
*
根据卡洛斯的经验,要想从内环出去,就得活着穿过整个污染区域,到达最深处的中心。
这其实只有硬闯一条路。
每深入一段距离,污染者的强度就上升一层。污染者们的外形变得稳定,不再是野兽的模样,他们的攻击动作也更加精准。
同时神志也越来越清晰。
不像最初那些疯狂尖叫、四肢断裂仍在扑咬的残躯,这些内层的污染者有种让人无法杀死的人样。
卡洛斯和罗尼喘着气,准备解决完追着他们很久的污染者。
那污染者的体型瘦长,动作却灵活极快,一度几乎将他们逼入死角。
罗尼一脚踹中对方膝关节,卡洛斯顺势扣动扳机,打穿污染者肩胛骨,将他重重抛出。
对方的身影摔在地上,滚出数米远,在地板上拖出一长道血痕,最后撞到墙壁,整个身躯像布偶一样被折叠成怪异的角度。
罗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枪,眼神锐利而紧绷。
卡洛斯却没动。
他的眼睛慢慢变成了银色,光在虹膜中折出冷光,像水底反射出的月亮。
污染者也顿住了。
它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身躯却僵住,缓缓仰起头,直勾勾地对上卡洛斯的眼。
某种东西,在那一刻穿透污染者眼中的浓雾,让这个污染者一种混杂着惊愕与渴望的眼神。
他认出了卡洛斯
这是他的同类。
污染者发出一声极低的哑音,像是喊了一串已经忘记的语言,舌头在口腔里打结,最终只勉强挤出几个破碎音节:
“是你吗……终于……”
他颤抖着朝卡洛斯靠近,动作慢吞吞,但带着近乎恳求的迫切。
卡洛斯看着污染者,不知为什么,指尖都在发凉。
污染者停在他面前,双膝一软,竟直接趴在了地上,他低头伏地,双肩战栗,像在请求一场解脱,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杀了我……你是来杀我的……对吧?”
卡洛斯一动不动。
他的手没有抬起,枪也没有响。
污染者抬头,眼中原本燃着的微弱希望开始缓缓熄灭。
他怔怔地望着卡洛斯,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同类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污染者等了几秒,又等了几秒,直到肩膀再一次松垮下来,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
它不再动了。
眼里的光彻底退去,身体缓缓伏下,像一具真正雕塑,重新变成了静止走麻木的实验体。
麻木,沉默。
连求死都不求了。
卡洛斯站在原地,眼睛里的银光还未褪尽。他心里某处像被钝钝撞了一下,很轻,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这些污染者统统都认为自己是同类?为什么要寻求他的帮助?为什么在濒死时,会选择主动送死,而不是求生?
卡洛斯不愿意去想答案,收回视线,默默转身。
身后那具身躯仍保持着伏地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再追杀他们。
罗尼看着那具身体,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明明满身污血、满脸裂痕,明明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那只手臂却挪动着,想要靠近一个不可能被救赎的希望。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罗尼已经不止一次觉得,给这些实验体死亡,反而是一种仁慈。
他们活着只会比死了还痛苦。
可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多想。
罗尼本就是军部硬塞给亚瑟来拖后腿的人,明面上说是帮助亚瑟,实则是用来监控制衡“亚瑟”。
看着这个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亚瑟,罗尼有些畏惧,尤其是他知道亚瑟居然也是污染者之后。
这个亚瑟会盯着污染者的眼睛发呆,会忽然停枪,一言不发地冷脸让罗尼远离自己。
罗尼不知道亚瑟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越来越畏惧对方。
他觉得这个亚瑟身上有种危险的沉静,像他养过的脱缰后不再想回来的野狗。
本来只是骨瘦嶙峋地蜷在角落,被捡回来时还会瑟瑟发抖。可有一天它挣脱了锁链,撕咬了所有挡路的东西。
等他找到它时,它站在血泊边,目光平静,尾巴也不再摇了。
而现在,他又看见了同样的眼神。
罗尼想起在通过第二层前,需要让人成为污染者,那时他满心以为,这个亚瑟一定会让他注射污染针剂。
他的身体已经绷紧,甚至已经想好如果真的动手该怎么反抗、怎么求援。
但亚瑟只是站在他面前,沉默片刻,然后低头看着他。
对方的眼神深不见底,所有的光芒渐渐暗淡,余下的是一种近乎落寞的神情。
然后亚瑟转身,独自走进了那间封闭的房间,面对污染者,只留罗尼一个人站在原地。
直到亚瑟展开羽翼轻轻松松制服污染者,罗尼才从“对方居然是污染者”的震撼中反应过来。
以为这个亚瑟不愿意杀死自己的同类,罗尼又看了一眼麻木不堪的污染者。
和他们在外环房间里,强行救下来的那些污染者一样,他们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只有一两人偶尔短暂清醒,却全都在剧痛中蜷缩,乞求着死亡。
亚瑟总是面无表情地替他们止血、缝合,却死活不肯扣下扳机,
罗尼咬了咬后槽牙,还是决定争取一下:“亚瑟,看在他和你是同类的份上……”
“同类?”
卡洛斯淡淡反问,银瞳在昏光下一线冰冷。
“那些污染者有可能杀过无数人类,你觉得我和他们是同类?”
罗尼想说,无论是不是污染者,我们最开始都是人,但话到舌尖,还是被卡洛斯冰冷的眼神给咽了回去。
卡洛斯看懂了罗尼那点犹豫,眼底掠过短暂疲惫,让对方最好离他远点。
比较倒霉的是,这次还没过一个小时,他们就遇到了下一个攻击污染者。
一只四肢嶙峋、眼瞳泛白的污染者悄无声息地扑了过来。
反常的是,他无视了罗尼,只攻击卡洛斯。
卡洛斯反应快速之余,仍旧在躲避时被擦伤了腹部,被气旋攻击到,失衡之下整个人滑出去一段距离,跌进污染隔离区的边界。
越往中心,污染隔离区的边界和正常道路的边界就越模糊,卡洛斯每天都必须努力躲开,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进入污染隔离区中。
还欲攻击的污染者脚步一顿。
像是撞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原本疯狂的神情忽然变得痛苦,甚至扭曲,像强行被拉扯进入某种禁区,他发出低哑尖锐的哀嚎,然后一步步后退,直至远离了他们,在远处对他们虎视眈眈。
“……它怎么后退了。”
罗尼有些懵,这种情况可是头一次发生。
卡洛斯跪坐在地,伤口还渗着血,他抬起眼,没有回答罗尼,只是沉默地望着污染者坐立不安的方向。
刚刚对上污染者的视线,他能感受到,对方似乎还保留一点神志。
卡洛斯这次受的伤不轻,短时间内是绝对不能再进行剧烈动作的。
污染隔离区是禁地,每个候选人都清楚,进入前,雷诺统帅甚至专门警告过军部的候选人,要求他们一定要尽可能远离。
罗尼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这个亚瑟如何对待他,他心里也清楚,这种时候他也不好恩将仇报,丢下人不管不顾。
他搀着人坐在污染隔离区与外部的交界地带,喘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他忍不住问。
卡洛斯垂眼望着掌心的血迹,好一会才嗓音嘶哑道:“没事。”
他们尚未彻底卸下刚才战斗后的紧绷,就敏锐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罗尼立刻动作一紧,反射般站起身挡在卡洛斯面前。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握枪的汗湿,动作却极果断,似乎连犹豫都没有。
卡洛斯微微一愣,却没有立刻阻止。
走廊尽头的红光微闪,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某种猛兽在一步步靠近。
卡洛斯眯起眼,心里那点尚未平息的情绪被一只无形之手搅动,翻涌起来。
一道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站定后,眼神缓缓从罗尼身上扫过,然后落在卡洛斯身上,淡淡道:
“你们还活着,运气不错。”
罗尼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向卡洛斯,想说些什么,却在对方平静却紧绷的神色下安静下来。
难得的是,这次西泽尔并不在裴琮身旁。
卡洛斯先开口,目光落在裴琮肩颈那道浅裂的血痕。
“你的伤——”
“死不了。”裴琮一句带过,“反倒是你,污染隔离区对你来说可不好过。”
卡洛斯呼吸略重。
同样作为污染者,只是在污染区待了十分钟,他就有些难受了,不知道裴琮是怎么熬过来的。
裴琮眯起眼,语调轻淡凌厉,换了个话题:
“我比较好奇,外环那些污染者,你竟然真的一个也没杀。”
“他们并没有错,不应该死。”卡洛斯平静地回答。
在裴琮听来,卡洛斯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
裴琮忽地伸手,一把将卡洛斯扯起来。
卡洛斯面对现在的裴琮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让罗尼在原地等他,被裴琮半拖半领地迈入隔离区深层。
裴琮没有再给他犹豫的余地。
冰冷照明灯渐次亮起,灰尘从顶栅洒落,墙后是整列的实验台。
全息光束倏地展开。
“记忆提取第一次实验。”
随着这一声,画面中伤痕累累的污染者被十余条电极接入,高频脉冲一次次灼烧记忆区,直到瞳孔失焦。
他认出这个污染者脸,正是在外环他找到的某个实验体。
卡洛斯猝然怔住,一种说不清的、从未设想过的恶意在眼前赤裸裸展开。
胃部一阵翻涌,灼热酸意从喉咙升起,他死死咬紧牙关才没失控。
画面里没有鲜血,甚至连尖叫都被处理成静音,但那一双双逐渐空洞的眼睛不断出现,实验体的自我意识被磨平。
一遍遍地被残忍凌虐,直到眼神失焦,意志崩解,彻底成为麻木的实验体。
卡洛斯的身体一寸一寸绷紧,像一只剥了皮的老鼠,暴露在光下。
而随着实验进展,越来越多的情报也随之被记录下来,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欢欣鼓舞。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旁观者,他正在其中。
一股寒意从内往外泛。
卡洛斯能认出来的实验体面孔越来越多,全部都是一路上攻击他们的污染者。
而他自己和那些“实验体”之间的区别,是那道白得刺眼的实验室灯光。
荒谬、软弱,又无力至极。
裴琮把证据都摆在他面前。
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卡洛斯,外环囚禁的都是哪些人。
回溯者失去自我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洗脑,用残忍的手段剥夺回溯者作为人的意志。
为什么越靠近中心,污染者就越强大,神志越清醒?
因为意志被压得越狠,反弹就越激烈,越深处的人,越不肯丢掉自己,寻求自由的意志就越强烈。
时间线错综复杂,回溯体死亡极可能直接湮灭,真正回到“原本时间”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麻木的痛苦无法困住回溯者,无法让他们低头,求生与求自由的本能仍会重新苏醒。
灯光灭掉一半,映出无数空洞目光。
卡洛斯指节死握,心口像被钝器击穿,那痛并不剧烈尖锐,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放过的那些“同类”,并不是什么仁慈之举,他以为他在赦免他们,可实际上,他只是拖着脚步、一点点沦为共犯。
卡洛斯始终在逃避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他在污染者眼里看到的,是一面反射着他未来的镜子。
裴琮看着卡洛斯,冷静道:
“卡洛斯,出去的条件你难道不知道吗?应该已经大概猜出来了吧?”
卡洛斯没说话,指节被攥得发白,他当然能大致猜出来,可总不愿意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裴琮微微偏过头,眼神锋利得能穿透人心。
“既然不愿意相信,那就亲自去看看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卡洛斯抬起头,像是抓住一根摇摇欲坠的救命索般问道:
“裴琮,边缘星系的污染者……他们真的没有压榨民众?”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裴琮只是用一样的话反问:“你亲眼看见了吗?”
卡洛斯没回答,也没摇头。
“你没亲眼见过对吧?”裴琮语气忽然放缓,“所以你不懂。他们不是魔盒里的恶魔——他们本来是人。”
不是天生的怪物,是人类。
和你一样的、会疼、会怕、也曾梦想过被信任与留下的“人”。
卡洛斯怔在原地。
那句话如同无声的闷雷,在他胸腔里反复震荡。
裴琮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指责,冷静地、残忍地戳破他最后的幻觉。
裴琮不再多说什么,让罗尼带着卡洛斯尽快离开污染隔离区。
罗尼看着刚刚污染者远离的方向,实在有些担心同伴的身体。
卡洛斯守卫着自己破碎的信念,摇了摇头,哑声道:
“他不会再攻击我们。”
他们前进的速度太慢,之后的路上越来越少遇到裴琮和西泽尔。
直到内环尽头,长廊陡然向下倾斜。
卡洛斯曾在上一世独自走过这条路,孤身、遍体鳞伤、却没有任何束缚他的目光。
活下来的就是通过考核。
这一次,他和罗尼并肩勉强挤进出口大舱,脚步刚停,头顶环形灯骤然亮起。
期冀着能在黑色光屏中央看到熟悉的一切,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像在等一场迟来的宣判。
卡洛斯睁开眼。
鲜红数字如烙铁嵌在黑色光屏中央,夺目到令人心底发冷。
【4】
在前一世,他从未真正在意这个数字的含义,他只是孤身,所以理所当然活成唯一,大门为他打开。
如今站在同样的门前,他才第一次体会到这个数字这意味着什么。
卡洛斯却像被钉在原地,胸腔里那颗心并非剧烈乱跳,而是钝钝下沉。
不仅是杀死其他竞争者。
还有与你同行,在第二层自愿为你堕为污染者的“同伴”。
离开内环,仅限一人。
第85章 【VIP】 “不要停留在原地。”……
内环核心很安静, 顶壁散射出冷白的光,而周身却是深黯的颜色,
卡洛斯上辈子到这里时, 只看见门后倾泻而出的光明和美好黎明。
他从没观察到, 门内的环境居然竟如此黏稠压抑,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隐形的高压沉甸甸压在胸腔, 耳内轰鸣,却找不到宣泄出口。
光屏居高而悬,像审判的眼睛。
忠诚的考验就是如此残忍。
罗尼皱起眉毛,他并不关心那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可他能感到身旁人的气息虚弱得可怕。
“喂, 你没事吧?”
他伸手想扶, 却在卡洛斯转过脸时猛地一惊。
那张原本总带几分冷静和隐忍的面孔, 此刻唇色苍白,眼底血丝蔓延,整个人像被冰水浸泡。
即使之前的亚瑟, 他也从没在对方脸上见过如此差的脸色。
卡洛斯的眼底像是渗血一般,指节死死收紧, 连骨节都发白。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罗尼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下意识摇头, 对上卡洛斯的冰冷的目光, 压着某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刺痛。
卡洛斯凝视着这个无能的人。
他曾经一直告诉自己, 联邦对污染者的态度只是迫于现实,只要足够优秀、足够忠诚,总会不一样,总会有一个例外。
卡洛斯成为亚瑟后, 就一直抱着的微弱希望,他期待着,联邦也许会对亚瑟这个真正的天之骄子仁慈一点。
即使被要求带着罗尼,被对方监控,处处受限,卡洛斯也全部接受。
如果亚瑟真的能成为统帅,那他才能给自己继续对联邦忠诚的理由,
但他现在终于知道,哪怕是强大如亚瑟,也不过是扶持别人的棋子而已。
卡洛斯比任何人都明白,真正的先天污染者无法打开这扇门。
所以他才会被要求在死星上保护罗尼,被迫带着罗尼进入联邦基因库,用污染者的身份带着罗尼通过第二层,也只有他才会在第三层被那些失控的污染者攻击。
亚瑟从始至终,都只有为罗尼保驾护航这一个作用。
联邦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强大的候选人,而是庸碌的纯净人类。
异端永远只能被排斥。
裴琮比他们的进度快那么多,应该是早就来到这里,知道了规则。
只有他固执地不肯承认,不愿意面对现实,卡洛斯心里忽然浮起一阵尖锐的自嘲。
他的坚守彻底松动。
罗尼偷偷观察着身边的男人。
明明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可罗尼却觉得,这个亚瑟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里掏空了,只剩下一副外壳。
又露出了那种落寞的眼神,似乎是从壳中窥探到了真实的他一样,说不清的空荡。
这样的亚瑟让他联想到某个人。
但他赶快将这种感觉从脑子里甩出去。
老天爷,那个人现在已经彻底让他感到陌生,和星盗沆瀣一气,你侬我侬,如胶似漆,还是别想起来了。
“罗尼,只有一个人能出去。”
卡洛斯找回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出奇地平静,几乎残酷,沉甸甸地砸进人心。
他盯着罗尼的脖颈,死气沉沉。
“你猜那个人会是谁?”
罗尼一怔,眨了眨眼,似乎还未从之前的混乱中回过神,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能随便回答。
“只有一个人,是指只有一个候选人的意思?”
卡洛斯笑了一声,在头顶冷光照下,黑暗的阴影让他的高傲全部散去,原本的清冷的眼神只剩下漆黑一片。
“污染者这种怪物怎么能算人,我们四个人中,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类吗?”
罗尼的瞪大眼睛。
卡洛斯终于不再粉饰太平,那眼神里掺杂着隐忍、冷漠和讽刺。
“只有一个人能出去,这就是规则。”
他居高临下,似乎是在嘲笑罗尼的愚蠢,也是在嘲笑自己的妄想。
他以为成为亚瑟,就能躲过原本被操纵的人生,没想到可笑的命运再次将他拖入深渊。
罗尼看他应该更可笑吧,就这么被完全愚弄,用来给他的前程铺路。
卡洛斯后退一步,他想离开这里,不再继续面对那些失控的污染者。
他观察过,罗尼是人类,独自一人时并不会吸引污染者。
他已经说得够清楚,罗尼也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会被挑中进入联邦基因库。
只要罗尼有点脑子,这个时候就应该躲起来,免得先被卡洛斯一气之下杀了,只要等卡洛斯等人被污染者耗尽生命,罗尼就能出去。
卡洛斯撇开视线,准备转身离开。
罗尼突然伸手,重重扯住他的手臂。
罗尼第一次这么大胆地主动和这个人有接触,但他也从来没有如此毫不畏惧对方,他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对方绝不会杀了他。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怪物,”他声音发干,却说得极认真,“也从没想让你为了我去牺牲。”
从第一层开始,这个人看似冷漠,实则居然救下了最多的实验体,再到第二层主动走进房间,更别提第三层一直保护着他。
“比起当统帅,我更希望你活着。”
做惯了长久的利他者,卡洛斯试图挣脱长久以来的束缚,只觉得有些许惶然。
面对罗尼这个蠢货,卡洛斯有些不自然甩开他的手。
罗尼在哪都碰钉子,早习以为常,难得靠谱了一次。
“总之,先躲起来,你的伤不能再面对污染者了。”
在发现出去的方法后,他们竭尽全力躲避那些失控污染者。
他们已经跑得快没力气。
密集的脚步声在空旷走廊里回响,震得人发懵。污染者的吼叫在身后远远近近,幽灵附体般紧咬不放。
他们一路翻滚躲避,四处逃窜中,他们很快就遇到同样在四处游荡的裴琮和西泽尔。
罗尼差点一个踉跄,直接撞上了卡洛斯的背。
他大脑短路一秒,条件反射地往卡洛斯前面一挡。
真是要死,他居然把这两个杀神忘了。
对面只要想杀他们,他和卡洛斯两个人加一起也不够对面一个人打的。
罗尼苦哈哈地想,唯一的好处可能是再也不用纠结到底几个人出去,是不是怪物了。
一了百了,闭眼吧。
但罗尼心里却隐隐有个声音在说,这两个杀神不像是会对他们出手的样子。
但对权利的追求有时候会让人做出任何残忍的决定。
罗尼还是紧绷着神经,生怕下一秒对面就出手了。
卡洛斯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几乎有些愚蠢地张开手臂护住自己,一言不发。
他的眼神深处仿佛泛起点什么,又很快沉寂了下去。
而事实证明,他们确实高估了自己在裴琮和西泽尔心里的分量。
裴琮根本没往这边多看一眼,只是脚步一顿,淡淡扫过他们一眼,西泽尔眼神里多了点轻蔑,不紧不慢地迈步而过。
卡洛斯去过内环核心后,身上那点温吞的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一样。
看上去和之前完全不同,裴琮不由多注意了一会。
身侧的西泽尔伸手,一把扣住他的后颈,将裴琮的视线不满地扭了回来。
两人除了应付污染者,还在不断对第三层进行小范围的破坏,走到哪破坏到哪。
罗尼和卡洛斯虽然完全不理解,但还是无言跟上了去。
原因无他,这两人对付污染者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比起死得莫名其妙,跟着这两个疯子起码有命在。
内环的环境越来越恶劣,灯光也变得昏暗,压在人心中。
在所有人都进入过内环核心后,联邦引导两方互相攻击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
四个人一同行动,而那些污染者一般只会攻击其中一方,简直在引诱另一方趁乱袭击,引导他们之间产生嫌隙。
而裴琮和西泽尔作为强大的污染者,天生就比其他人更吸引那些污染者。
随着时间的推移,联邦的控制仿佛出现了漏洞,在新出现的污染者中,甚至会出现能主动清醒一两秒的。
他们的哀鸣在黑暗中回荡,下跪哀求他们的同类,获得解脱。
裴琮和西泽尔毫不担心跟着他们的两个人会偷袭,专心对付越来越强的失控污染者。
这些污染者和曾经见过的女人一样,基本都被联邦装上了设备,只能死在其他人手上,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
污染者的瞳孔泛红,身体猛烈一震,他的手指变成利爪,成为被彻底唤醒的杀戮兵器,骤然冲向裴琮!
裴琮动作极快。
雪白的羽翼猛然张开,如绸般遮蔽了大片破碎的光线,下一刻,他已掠到污染者面前,膝抵住对方胸口。
污染者挣扎了一下。
对上裴琮银灰色的瞳孔,污染者眼神从癫狂转向呆滞,再次短暂清明。
他艰难仰起头,颤抖地看着裴琮,唇瓣张了张,像是想说出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裴琮盯着对方即将失焦的眼睛,对他的意图了然于心,微微俯身,利落地扭断了对方的脖颈。
动作干净、快速,没有丝毫悲悯。
污染者的身体软下去,重重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但偶尔也有例外。
这一回的污染者身形瘦削,半边脸已经被腐蚀,眼球转动间只余下病态的潮红。
他扑上来得极快,裴琮手腕一翻,翎羽硬生生将对方钉在地上,深嵌入肩胛。
四目相对,污染者陡然爆发出怨毒的不甘。
“同类……”他低声喃喃。
裴琮指尖微顿,没有继续用力,缓缓松开了手。
污染者失去了所有支撑,歪倒在地,溢出的黑血滴滴答答。
“唰”的一声。
西泽尔放出“器官”,伴随着一阵闷哑的、令人作呕的“扭曲”响动,它卷起污染者的全身,拖入了远处的黑暗处。
罗尼汗毛竖起,忍不住凑近卡洛斯。
卡洛斯已经看了裴琮好几天,裴琮始终都是这种抓老鼠一样的戏弄态度。
这让卡洛斯的神经始终紧绷,在又一次放走了一个污染者后,卡洛斯终于忍不住:
“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琮闻言挑起眉,声音漫不经心。
雪白的羽翼在微光下微微颤动,西泽尔正半跪在他身旁,包扎刚刚不小心被灼烧到的伤口,动作轻缓。
“你不是都猜到了?”
卡洛斯心中一沉,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被验证出来,气息一乱,偏过头剧烈咳嗽起来。
一周后,在裴琮和西泽尔暴力破坏下,他们强制性打开返回外环的大门。
现在他们可以自由在三层中穿梭。
只是更麻烦的是,第一二层的实验体也同时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不同以往的麻木不堪,这些实验体在联邦的操纵下,开始逐渐恢复自己的意识。
如果说被操控下,这些实验体只能发挥出80%的战斗力,那么,强烈的恨意和反叛的意图则让他们有可能发挥出200%的能力。
实验体们对闯入的四个人都抱有强烈的恨意,压抑许久的、被联邦控制的不甘化为怨毒,扑向他们。
整个联邦基因库变成逃杀的战场,似乎真的只有到最后一人才会停下。
裴琮和西泽尔的冷漠远远超出卡洛斯的预料。
卡洛斯尚且会因为实验体犹豫,尤其是为实验体残存的人性动摇,可这两人却始终步履不乱、神情淡漠。
他们冷静,坚定,如同不知疲倦的掠食者,朝着自己的目标步步推进。
裴琮立在高处,羽翼半张,银灰色的眼眸在一片混乱中不带情绪。
天鹅的基因能力在清醒的实验体身上事半功倍,他操控着那些实验体,精准地引导他们冲击各个节点。
西泽尔站在他身后,半边身影隐在阴影中,“器官”在基因池中得到极大程度的提升,此刻不断延展收缩,破坏着一切。
战火从走廊底端蔓延,爆炸声、尖叫声此起彼伏,联邦试图重新控制这些实验体,但已经放出来的恶魔又怎么会这么好收回。
那些被投喂药物、被改造意识、被囚禁在玻璃管里的实验体,如今用最暴力的方式反抗。
这座联邦基因库的心脏开始崩塌。
卡洛斯冷眼旁观,终究没有制止。
终于,他们重新回到第三层后,那些原本被卡洛斯强行救下的的回溯者们全部暴乱。
裴琮最引以为傲的从来不是各种基因能力,而是作为机械师的破坏力。
在他们进入联邦基因库之前,裴琮就已经联合维兰德和哈克,将整个联邦基因库的结构锚点铭记于心。
一路上,他和西泽尔都在设下埋伏。
而那些实验体也在裴琮的控制下,开始从内到外,彻底开始攻击这座牢笼。
这还要感谢联邦,为了尽快淘汰候选人,甚至给不少第三层的污染者配备了能源武器。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罗尼已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裴琮在第三层时,只杀是向他求死的回溯者,而还有不少回溯者向裴琮表达,愿意帮助裴琮,为自己复仇。
这些强大的回溯者不管不顾,冲进攻击的队伍中。
第三层的大门逐渐松动。
卡洛斯看着那些飞蛾扑火一样的身影,说不出的滋味,明明已经知道联邦的嘴脸,还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窒息。
“裴琮,你以前并不会这么残忍。”
这完全是在利用那些回溯者。
裴琮勾起嘴角,笑容薄而锋利,他看着卡洛斯,叹息一般。
“卡洛斯,我们从来都不一样。”
卡洛斯心知肚明未来没有希望,却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扯着身边的人和他一起,然后继续泡在轻飘飘的梦里腐烂。
裴琮不同。
他的灵魂永远由狠厉和不择手段浇筑而成,从不妥协。
西泽尔解决完攻击他们的实验体,脸上还沾着血迹。
看到卡洛斯正和裴琮说话,他揽住裴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恶劣地笑了起来。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这个时间线中的‘卡洛斯’是怎么死的吧?”
卡洛斯心脏猛地一缩。
“看来你还不清楚,听说你上辈子是自杀的,真是幸运。”
西泽尔眯起眼睛,明显带上愉悦之色。
卡洛斯的眼神中逃避之色尽显。
他一直对自己污染者的身份耿耿于怀,仍然带着自卑与内心的空虚,即使作为最高统帅,他也始终无法摆脱自我厌恶和自我否定。
卡洛斯从不关心这条时间线的自己。
西泽尔似乎越发兴奋,舔了舔唇角,像猫逗弄奄奄一息的鸟:
“我曾经以为杀了你,裴琮就会第二次回溯,所以我独自进入中央星,潜入了你的办公室,想着应该怎么不打草惊蛇,就让你死亡。”
“结果没想到,居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我看到你时,你已经被注射了针剂,奄奄一息,没几分钟可活。”
卡洛斯眼神震动,大约是想问什么,但西泽尔并没有给他机会,继续道:
“也是,一个连星盗都解决不了的废物统帅确实没有活着的必要,但真正让联邦对你动手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听到“联邦”两个字,卡洛斯抖了一下。
西泽尔轻轻摸了摸裴琮那双染血的羽翼,饶有兴味。
“是因为回溯者,说出了白色翅膀的后天污染者,会毁灭联邦基因库的情报。”
“天鹅基因并不多见,而后天污染者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一句话,联邦就抛弃了你。”
这最后一句像颗闷雷,炸在卡洛斯耳畔,让他所有的自我说服轰然碎裂。
卡洛斯想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血味在喉底翻腾,脸上难言的苍白。
第三层的大门缓缓打开。
那扇原本高高在上,掌控着谁有资格进入,谁必须止步的门,在他们面前打开。
铁锈味扑面而来,空气仿佛都在颤抖。
身后的混乱仍未停歇,联邦基因库穹顶断裂,轰然坠落,远处的警报声撕裂天际,实验体与污染者厮杀的嘶喊交织。
那扇门敞开着,等待一个敢于迈步的挑战者。
那些年里无数灌输进他脑中的制度与使命感,变得脆弱如灰烬,脚下的光明陡然消失,像是被什么吞没。
一个人的尊严是需要靠一点反叛撑起来的,当反叛的心消失,这点东西抽走了,基本上也就无法成为完整的人了。
卡洛斯整个人被黑暗完全吞没。
卡洛斯和西泽尔现在分别站在明处和暗处,和上辈子截然相反。
西泽尔手指无声扣住裴琮。
裴琮偏过头,在踏入大门前最后一刻,朝阴影中的卡洛斯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在浓烟中锋利无比。
裴琮说:
“不要停留在原地。”
“从来就没有什么规则,卡洛斯。”
第86章 【三合一】 “裴琮,你是我一个人的救……
黑色的大门缓缓开启, 厚重金属发出沉沉的鸣响,仿佛一声低哑的警告。
裴琮和西泽尔并肩走出,眼前却不是想象中密布杀机的牢笼。
那是一片近乎明亮的空间, 寂静、空旷, 四周因为白茫茫一片,连空间感本身都被抽离, 只剩下满溢的、令人呼吸困难的光。
白光明亮得过头,要将人心底所有阴影暴露出来,连带着所有妄念都无处遁形。
裴琮眯了眯眼,却没有退缩。
西泽尔将漆黑的翅膀缓缓张开。
那一瞬间,这片“光”的世界有了分割的阴影。他站在裴琮身前, 羽翼掩在两人周围, 像是自发形成的结界, 将所有东西都阻挡在外。
可能是在封闭的环境中待的太久,乍见到光明,两人都有些不适应。
地面下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玻璃结构, 隐隐可见无数光点穿梭跳跃,支撑着整座联邦基因库的脉动。
还没向前由出两步, 天花板的百叶悄无声息地裂开,尖刺状的异型机械伸展开来, 在几秒钟内疯长成巨物。
“刺啦——”
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 裴琮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推向后方。
漆黑的羽翼猛然张开, 直接将明亮空间撕裂成黑与白的分界, 如黑潮般自他身后掀起,将四面八方扑来的攻击尽数拦下。
无数子弹索命般袭来,却悉数被那层羽翼挡下。
那些利器打在羽翼上,羽毛四散崩飞, 漆黑羽刃折断后划过空气,带着焦灼灼伤痕的羽端翻卷,沾染出斑斑点点的血。
西泽尔挡在裴琮身前,纹丝不动,即使自己受伤,他也绝不会让裴琮流血。
地板下突然翻涌出尖爪。
西泽尔羽翼迅速收束,化为贴背流动的暗影,切换成蛇类基因后,对方的攻击很快被压制,纷纷轰然倒地。
裴琮和西泽尔两人联手,如行雷掣电,很快处理完所有能看到的所有机关。
可就在战斗稍歇时,地面忽然震动。
墙壁如机关翻转,一道厚重的光墙迅速升起,将他们硬生生隔开。
裴琮一手探去,却只抓住了黑色羽翼的羽梢。
“西泽尔!”
西泽尔眉头一皱,低声咒骂了一句。
而裴琮已被卷入右侧垂直通道,光墙无声消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在强行分离了两人后,空间回归沉静,明亮依旧。
西泽尔的羽翼受伤,折断的羽刃从空中纷纷扬扬坠落,他飞快扑向那道已然闭合的光墙,却什么也没摸到。
那片墙光滑又坚固。
西泽尔站在原地,胸腔剧烈起伏,他眼底燃起的戾火没能及时散去,反倒在这平静得过分的空间中愈发沉郁。
他猛地抬手。
轰——!
纯净明亮的空间被黑色能量卷入漩涡,西泽尔带着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试图将阻碍彻底抹平。
在察觉到这种方法没有用后,西泽尔不再留恋此地,巡视四周,似乎是猎杀前的耐心蓄力。
他一步步,朝未知的深处走去。
他会找到裴琮。
无论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代价是什么——他都会找到他。
裴琮睁开眼。
光墙内更像一间旧日办公室,陈设整洁,并泛着柔和光泽,令人下意识放松警惕。
但裴琮很快发现,这里并不能使用任何基因能力,他的力量被完全封印在了体内。
在房间中坐着一个身影。
那位至今仍高居联邦军部顶端的老统帅,此刻,正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的灰色制服,坐在对面一张仿木质桌后,脸上依旧是老派温和的慈祥模样。
“果然,最后还是你出来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面对一个倔强又让人无奈的孩子。
裴琮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开始用余光打量四周,寻找出去的方法。
雷诺看出了他的企图,安抚眼前的青年:
“放心,那位星盗首领没事,我不会对他动手,只是将他放回了基因库内。”
雷诺的声音缓缓继续,仿佛在耐心引导一个仍不够成熟的后辈:
“我其实不反对你成为新统帅。”
“以你的能力,都比任何一位候选人都更合适成为领导者。”
裴琮直视着雷诺的眼睛。
“可你太执拗了,”雷诺微微叹息,“总想打碎点什么,推翻点什么,你要明白,上位者也要学会服从。”
他说出这句话时,语气温和得近乎可怖。
裴琮眯了眯眼,终于开口:
“服从就是牺牲身为同类的污染者?”
雷诺的笑意没有变。
“那不是牺牲,你要做一个好统帅,就要学会视这些为秩序的一部分。”
裴琮目光冷漠至极。
“我从不遵循这些秩序。”
他说这句话时,眼中不再有任何回避、不安、或怜悯,只有赤裸裸的摧毁欲。
光线在他脸上投出锐利的阴影,将那张本就傲慢面孔映得更冰冷。
雷诺并不在意裴琮的冒犯。
“你很出乎我的预料。”
“所有的回溯者都说,在未来,白色翅膀的后天污染者会毁灭联邦基因库,这确实让联邦,也让我感到恐慌,所以我们一直在不停寻找。”
“回溯者们说,那个人张了一张漂亮的脸,还有蛇蝎一样恶毒的心肠。”
雷诺微笑,仿佛这不是贬低,而是一种赞美似的。
“于是我们借着‘进化剂’的名义,在废星展开搜寻,很快我们就注意到了西泽尔,他的脸很出众,也符合那些回溯者的描述,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天鹅基因污染。”
雷诺语气中增添了一点疑惑。
“根据回溯者的情报,那白翼污染者成长起来,至少要到二十岁之后,也怪我昏了头,居然真的以为未来的进程已经被改变,没有第一时间对他斩草除根”
裴琮的心脏骤然一紧,呼吸都滞在胸腔。他没想到,原来早在那时候,联邦就已经将西泽尔列入注视的名单中,甚至一度打算直接处理。
现在想来,那一切都不是无的放矢,正是他的决绝,替西泽尔躲过了命运最早的一次斩杀。
如果当时西泽尔没有遇到他,那么等待西泽尔的,只会是比他上辈子更危险的未来。
裴琮第一次无比庆幸,自己那个时候竭尽全力让西泽尔快速成长。
雷诺停了停,才继续道:
“等我反应过来时,西泽尔那个孩子已经成了星盗首领,很难根除,我原本是打算想让卡洛斯去对付他的,毕竟在手下多年,对联邦忠诚,也从未违命。”
“没想到,他的手下机缘巧合,竟然发现了他的天鹅污染。”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哪怕是统帅,也不能例外。”
他神色如常,语气不重,却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毫不掩饰冷漠与决绝。
“当我们得知,卡洛斯也是后天污染者,而且有可能会成为那个毁灭联邦基因库的人时,他就不再是统帅,而是一个必须被处理掉的威胁。”
裴琮吐出一口气:
“是你下令杀了卡洛斯。”
他猜过这可能是议会的决定,或者世家的计谋,结果真正对卡洛斯下手的,却是卡洛斯一直信任依赖的雷诺。
“那孩子很好控制,也很听话,所以顺利被注射了针剂。”
雷诺陈述着事实,如此冷酷无情的话配上他提到卡洛斯时,那种慈祥无奈的语气,更让人毛骨悚然。
“我本以为只要牺牲一个我看好的继承人而已,这件事也就这么过了。”雷诺那副姿态似乎是在感慨一场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第二天,我听说了你要和星盗谈判的消息。”
裴琮想起卡洛斯曾对他提过的忠诚使命,毕恭毕敬行礼时的神情,此刻,他对比面前这位轻描淡写的老人,卡洛斯忠诚显得可笑而悲哀。
裴琮看向雷诺的眼光带上了微妙的讽刺,原来卡洛斯效忠的就是这种人。
“你是来自另一条时间线的回溯者。”
雷诺娓娓道来,虽然是猜测,但听上去却非常笃定:
“在另一条时间线里,你就是西泽尔,不,听他们说,你叫裴琮。”
“你上辈子用了卡洛斯的天鹅基因,之后才毁灭了联邦基因库,对吗?”
空气凝滞。
雷诺并不需要裴琮的回答,他已经从刚刚裴琮的反应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雷诺的眼神终于落到裴琮脸上,慢慢凝实,他疲惫地叹息了一声,像是做出了某种最终的宣判:
“唉也许这就是命运,滚滚向前,谁也无法阻挡。”
话音落下,四周的空间像被切割,纯白光束骤然从顶栅激射而下,似乎早已准备好要将裴琮彻底封锁抹除。
但雷诺的眼中仍是一派温和,就像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他对裴琮的态度不是敌意,而是一种“遗憾”,像是在哀悼一件无法被驯服的完美作品。
雷诺站在裴琮面前,声音温和得像是老朋友之间的对话:
“你比卡洛斯更适合成为统帅。你的能力、你的执行力、你的冷静甚至你的心智都比他更狠厉。”
“可惜,你不会成为忠于联邦的统帅。”
裴琮笑了,眼角带着淡淡的讥讽。
“即使是卡洛斯那种忠于联邦的统帅,你们不也没有放过他?污染者于你们而言,不过是低人一等的怪物罢了。”
雷诺神色不变,看裴琮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耐心道:
“我的任务是保护联邦,所有污染者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联邦的繁荣,这是他们的使命。他们的基因、他们的能力,都是珍贵的武器,是我们赢得战争、建立秩序、维护繁荣的基石。”
“所以我没有鄙夷,只是把他们放到了应有的位置。污染者的存在意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联邦的强大。”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四周这洁白如净土的空间。
“我们做出决策时,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从不为此自责,你们承受的是生活的痛苦,而我承受的是选择的痛苦。”
“只要可以掌控,只要能为联邦所用,污染者就不是威胁,而是力量。你看,亚瑟就是个好例子。”
他抬起眼,望向裴琮,眼神带着一丝近乎惋惜的情绪:
“可废星上的那些不一样。他们从出生就被仇恨灌满,从骨子里排斥秩序,排斥管理,他们是脱缰的野兽。”
“联邦不需要无法被驯服的力量,废星只要不反抗,本可以拥有一个温顺、平静的未来,但你们竟然妄图成为‘人’。”
他眼神终于落在裴琮身上,带着那种从高处看下来的“理解”与“悲悯”。
“联邦要前进,就必须付出,无可避免会给污染者带来灭顶之灾。”
雷诺看了一眼裴琮身后,隐隐听到了爆破声,看来流程走得差不多了。
“你的精神控制能力是出来的关键,一旦你离开,那些实验体就会再次被我们控制。”
“至于那个星盗首领……他和你一样,确实强大。”
雷诺嘴角微扬。
裴琮却脸色一变,明显露出了些许不同的情绪波动,这让雷诺提起了兴趣。
他原本都已经想结束话题,却又被这一茬勾起了好奇心。
他本来以为那些所谓的暧昧传言不过是愚蠢的臆测,一个回溯者与过去的自己之间的所谓“亲密”,无非是求生本能下的一种依赖。
雷诺重新审视对面这个始终看不透的年轻人。
“你西泽尔是什么关系?”
裴琮冷下脸:“这和你无关。”
这无疑坐实了猜测,没想到真的贵有回溯者爱上曾经不堪的自己,雷诺眉头微微皱起,更像是失望与困惑交织的老者。
“真让人难以置信。一个本该最理性、最清醒的个体,竟会被这种不合常理的情感所影响。”
这种感情,不但畸形,还脆弱得可笑。
雷诺顿了顿,像是告别之前的叹息,又像是终于撕下了伪装。
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和裴琮说了这么多话,雷诺压下心中的异样。
“好了,我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
雷诺语调轻快,却带着令人背脊发凉的冷意。
“好了,下面的人也差不多该死完了。”
正说着,裴琮脖颈上的金属锁环蓦地发热,微弱却清晰。
西泽尔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他盯着它许久,在刚才,他感觉到了锁环的炙热,还有他们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知道自己离裴琮越来越近了。
而这个破地方还在试图限制他。
联邦基因库第四层的光压抑着污染者的能力,那些设计精妙的基因干扰器一次次试图剥夺他的感知、拖慢他的思维。
西泽尔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眼。
所有阻碍的他的东西,他都会通通毁去。
他张开双翼,羽骨带着流光一根根绽出,整条通道瞬间风暴四起。
被压抑太久的黑潮汹涌而出,他的基因能力被强行压抑,强行冲破限制的同时,他的体表浮现出一层薄薄的裂痕。
痛感逼近神经边缘。
可西泽尔丝毫不在意。
他脚下踏着通道地板,每一步落下,周围的空间便剧烈震荡,连同光门也开始寸寸裂开。
每摧毁一点,西泽尔就更接近裴琮。
“警告,目标个体基因反应超出阈值,请立刻终止前进行为——”
话音未落,西泽尔便抬手一掷,羽刃划破空气,精准击中能量核心。
爆炸轰鸣而起,连带着之后的很长一段的光墙全部接连溃散。
整个通道内只剩下风声呼啸。
西泽尔面无表情地穿过火焰,羽毛四散,像从尸山血海中挣脱而出的堕天使。
就快到了。
那是属于他的人,哪怕联邦将他藏得再深,也一样会被他找到。
外头的爆炸声越来越靠近——
先是均匀的震荡,规律炮击,紧接着变成撕帛般的脆响,火流似在逐层逼近。
伴着低沉闷雷,整座基因库的地面都在轻轻颤动,天顶灯光闪了两下,亮度骤降。
雷诺皱眉,目光向墙角的监控投影扫去,却只看见一片雪花噪点。
又一声爆裂,沉闷得像巨锤砸在钢梁上,这一次,连门框都微微晃动,细屑自顶栅落下。
裴琮能听见远处金属被掰开的尖啸,熟悉的羽骨切刃声夹在冲击波里,像黑夜里射出的利剑。
雷诺的脸色终于变了,从从容不迫的慈祥,转作凝重难掩的焦躁,他打开腕端终端,尝试呼叫外层队伍,却无济于事。
“怎么会——”
他抬眼,再看裴琮时,眼里再无方才的施舍与训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迫面对失控的怒意。
而裴琮只是抬手松了松锁环。
看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枉他忍着恶心拖延时间。
雷诺在死亡的气息真正逼近时,再也维持不了那副“为了联邦”的伪装。
面对即将被颠覆的一切,他终于乱了阵脚,眼神惊恐,话语急促:
“毁灭了联邦基因库,你也会死的!”
“你是回溯者,带着执念而来!你完成执念后就会彻底离开!再也回不来!”
“你不能完成你的执念,你不能摧毁联邦基因库!”
裴琮的眼神骤然凛冽,一直以来无法抓住的、让他不安的东西现在就摆在他眼前。
他终于抓住了那缕不安的来源。
下一秒,那道门被强行撕裂开。
黑翼之下的西泽尔,那双猩红的眼正牢牢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着他。
金属碎片炸裂,雷诺的身影惊然抬头,还未看清来人,便被爆炸震得连连后退。
西泽尔将漆黑羽翼缓缓收起,在裴琮面前停下,目光落在他裸露的锁环印痕上。
沉默一瞬,他伸手握住那片皮肤,指腹冰凉,带着一路走来沾染的血气与火焰。
西泽尔勾起一个黑暗的笑,低声道:
“我找到你了。”
他们终于再次并肩而立。
西泽尔缓慢挺直身子,一双幽黑的眼像彻底沉进了夜里,燃烧着冰冷的怒意。
底下巨响此起彼伏,雷诺向下看去。
脚底那片透亮的地方原本是中枢的“观测窗”,设计者自信到可以站在这里,俯瞰被完全控制的实验体如何听令而战。
可现在脚下的那景象早已大不相同。
曾经麻木、空洞的实验体站在瓦砾间,眼珠不再灰白,取而代之的是焦灼而愤怒的血色。
在崩裂的废墟间,不再是联邦对实验体的控制,而是实验体的集体反抗。
“怎么可能”雷诺喉咙发紧。
明明裴琮完全没有出去,不可能使用基因能力控制那些实验体。
在爆裂声中,失控能量束冲天而起,像一支支扭曲的火炬。
钢骨梁柱在高温下弯折,天花板的照明灯零星熄灭,整座基因库发出垂死的哀鸣。
裴琮雪白羽翼在光中蔓延,终于以最真实的姿态站在了雷诺眼前。
“你似乎忘了,”裴琮开口,银灰色的瞳孔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这座基因库里不止一个天鹅污染者。”
雷诺趔趄后退,扶住残缺栏杆,再俯身一望——
那片翻涌的废墟中央有一抹白色。
羽翼层层舒展,羽尖溅血却依旧纯净得像雪,此刻,那双天鹅羽翼正高高张开。
大片实验体在他脚下列阵,他们原本各自疯乱,却不约而同地抬头,像潮水般安静下来,恢复理智。
银羽微震,楼体的警戒灯随之闪烁。
雷诺喉头发紧,冷汗沿脊背滑落。
而卡洛斯静静抬头,隔着崩塌半壁,与裴琮、西泽尔对视。
他们脚下,是联邦辛苦铸就的庞然巨物;身后,是挣脱枷锁,用怒火与鲜血撕碎牢笼的实验体们。
而联邦基因库,这座他以为永远不会倒塌的堡垒已在无声的反叛中,轰然化作灰烬。
身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战斗正在逼近这间封闭空间。墙壁震颤,尘埃自天花板坠落,满目皆是将倾的末日景象。
所有囚笼开启,数百名实验体与回溯者蜂拥而出。
他们深知自己现在被囚禁折磨命运,于是索性把自己当成武器,靠近各处,换取一条血淋淋的逃生缝隙。
一具具身躯炸开,墙壁鲜血与骨渣糊满,气体、火舌、碎肉交织,整座基因库濒临塌陷。
卡洛斯洁白天鹅翼骨在烈焰中展开,猛提身形,银羽在火光中折射出黛金色。
他不再犹豫,那一点反叛的念头已在骨髓里熊熊燃起,烧得他心头发烫。
雷诺万万想不到,亚瑟到底是什么时候彻底叛变,变成了如今披着白翼,逆火而立的样子。
卡洛斯纵身而上,借着猎猎火流一步踏上第四。银白羽翼收敛,便稳稳停在雷诺面前。
老人被火光映得满脸橘红,灰白鬓发微扬,仍维持着那套从容的姿态,可在卡洛斯眼里,那张熟悉的面孔却陌生得像覆了一层别人的皮。
他望着雷诺,胸腔里一股从未出现过的燥热翻涌,那不是愤怒,更像第一次深呼吸时灼痛的空气,把他的心生生撑开,迫使他去感知、去思考。
卡洛斯想起幼年时的风雪夜,他刚被做完基因融合实验,跪在安全区旁,麻木地攥着死去母亲的手。
灯火暖棚,雷诺蹲下身,手掌落在他湿冷的发顶,声音慈和:“跟我走,孩子。”
他的父母是雷诺的手下,父母死后,他才被雷诺在安全区捡回来。
雷诺为他设想的出路里有成为议会的棋子,也有成为军部的卧底,唯独没想过给他正常孩子该有的一生。
也是,属下的孩子,从安全区捡回来,当然还要做为统帅继续当牛做马。
雷诺从未想过,他也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在操场上奔跑,在春季节庆吹吹风。
雷诺他表现得再关心,那份原被他视作长辈对孩子般的怜爱,却只是对一个好用工具的怜惜,不好用了,随时就可以丢弃。
他的人生被裹挟着,滚滚向前。
卡洛斯抬眼,第一次在雷诺面前,没有掩饰眸底的情绪。
雷诺抿唇,眼神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亚瑟,你在做什么——”
卡洛斯打断他,羽翼微震,溅落几点血滴,那是刚刚留下的伤,他却毫不在意。
雷诺第一次彻底收起慈祥,眼底闪过真正的戒备;可卡洛斯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
雷诺终究是老了。
他想要后退,却已来不及。
卡洛斯银白的羽翼收拢,火光在他身后翻腾,他却站得笔直,一如当年军校毕业式上的少统帅,眼神清冷却不再麻木。
雷诺呼吸渐促,眼神浮起惶急,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短刃刺入胸膛,没用多少力气。
曾经伪装的慈祥彻底碎成血沫。灯火映照,他的眼底只剩恐惧,没有任何“国家大义”。
血溅在卡洛斯的脸侧,火光中,他毫无表情地抽出刃锋,任由那具身体缓缓倒下。
卡洛斯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低沉有力,杀死雷诺的那一刻,他真正成为了自己。
那道囚禁了他一生的束缚,终于在火光中,被他亲手斩断。
卡洛斯的白翼逐渐消失,意识抽离。
他苍白的脊背微微弯下,灵魂也被抽离,眼神却无比澄澈,像是终于挣脱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梦魇。他选择离开这一条时间线,带着最后的自由意志投向未知的因果。
罗尼冲过来,将他抱住,希望把这具逐渐冰凉的身影牢牢留住。
但自由意志不可阻挡,即使是在诀别的怀抱中。
空气里传来遥远的钟声。
冷冽、嘹亮,替所有挣扎者敲响了自由的序曲。
裴琮静静立于穹顶枝下,指尖还残留着西泽尔的体温。
他忽然想: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看着西泽尔登上高处?让他获得名声和权利?还是毁灭联邦基因库?成功复仇?
火舌攀上支柱,顶梁接连崩折,第四层天井轰然下坠,事态已无法回头。
西泽尔黑翼掠来,羽尖在裴琮掌心轻触,他没有说话,只朝裴琮弯起一个张狂的笑。
“我们可以出去了。”
两翼一黑一白,于崩毁穹顶下交汇,迎向彻底失序的末日火光。
十五岁的西泽尔,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面颊,那时的他骨头突兀,像一只被雨声逼得发颤的小蛇。
此刻,爆炸与灰尘织成滔天火网,二十二岁的西泽尔张开黑翼,已经成为了可靠的青年人,将裴琮整个圈在羽影之下,落石砸来,都折在黑翼之外。
没有一点火花溅到羽翼内。
*
首都星的外环。
晏止与哈克率领部队,撕开轨道防御,舰首撞击层层护盾,在星港外掀起灭顶浪潮。
被联邦放弃的边缘星系全线沦陷,那些星系在污染者的治理下,全体人民都参与了基本的培训,没有传出一丝风声。
如今,不可计数的的污染者、民众、黑市佣兵拿起武器,踏上航道,参与这场反抗。
群星下,舰炮与基因异能交错,星舰同声咆哮,所有曾被贴上“牺牲品”标签的人,如洪水决堤般向核心席卷。
在各区统帅仍旧空缺的情况下,星盗打起来更是事半功倍,火光倒映在首都穹顶,天色像被扯开的裂帛,赤红翻卷。
联邦基因库内,无数污染者用自爆换取自由,用血肉换取同类的一条生路。
整座基因库,像一头庞大的、终于发霉的巨鲸,被彻底摧毁。
西泽尔嘴角勾起,抱起裴琮飞到半空,仍低头与他对视,黑翼在爆风中猎猎。
暗流与烈焰在身后交缠,他们向彻底破开的穹顶飞去,迎向自由也迎向未知的终局。
首都星高塔议会。
爱丽丝坐在核心圈,在星盗的兵力支持下,她软硬兼施,让她的议长父亲给予了她议员象征的绶带。
她的对面是晏止与哈克的联合舰旗,还有各地的代表。
空旷席位间,一半屏幕仍灰暗,许多议员再已经不会再回来,在民愤中,这些始作俑者当然首当其冲。
爱丽丝扫了一眼,只觉得他们活该。
武力的威胁能显著提高办事效率。
很快,污染者新法案草案通过初审,废星也被重新命名,废除对污染者的标签化编号。
最重要的,建立“基因伦理”组织,对所有的基因污染者实行管理,并开始研发更先进的基因稳定剂。
在议会结束后,她叫住了裴琮。
“裴先生。”
她郑重向对方鞠躬,感谢对方一路上对她的帮助。
裴琮只是淡淡朝她摆了摆手,重新牵起西泽尔的手,和他一起并肩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爱丽丝在裴琮的背影中看出了一丝悲伤的意味。
远处,钟声由议会塔顶传来,这新法生效的倒计时——
自由的钟声第一次,为所有自由的人而响。
这是污染者获得人格法理后,官方第一次承认的纪念时刻。
远处港口,边缘星系难民登陆区升起□□,那是“自由通行”的信号。
其后的还有无数需要完善的细节,现在,一切都不过都只是刚刚开始。
裴琮站在悬窗前,指尖慢慢敲着玻璃。
在灰暗窗玻璃里,裴琮看见自己眼里的光被都市灯火点亮,西泽尔的倒影贴在他肩头,永远追随着他身影。
未来依旧不确定,但迷茫不再是囚笼,他们拆掉了那座真正的牢笼。
城市灯火从他镜面眼底掠过,裴琮却像在等待死亡的倒计时,每完成一件事,他的神经就绷紧半秒。
醒来、行动、失眠,再醒来。
联邦基因库已经毁灭,那座牢笼确实已不复存在。污染者获得了人权,新的制度正在建立。
他不再被人追杀、不再是异类,也没有如卡洛斯那样,因执念完成而离开。
日子像被人为切割成一格一格,裴琮的执念忽隐忽现,沉甸又漂浮,让人分不清它究竟要他留下还是劝他离开。
黄昏时分,裴琮在维兰德的实验室,找到了西泽尔。
门一推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西泽尔独自坐在最里面。
他背对门口,听见脚步,他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废料桶,发出“哐”的脆响。
西泽尔上前一步,把裴琮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把这个人按进身体中。
他低头,将鼻尖埋进裴琮湿冷的发间,深深呼吸一口,像要把那些翻涌不定的想法也一并吸进肺里。
裴琮没有推开,只抬手贴在他后颈,眼睫微阖。
西泽尔的身后是他们从联邦基因库里,弄出来的一台记忆提取仪,还亮着幽蓝指示灯。
就是这个东西把裴琮的过去一点点展开给西泽尔看,让他完全知道了裴琮的一切。
西泽尔空出一只手,从身上摸出了那支原始天鹅基因样本,试管折射出幽蓝色的光。
他俯身贴近,嗓音微哑:
“我会治好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裴琮眼底映着光,被西泽尔温柔地按进胸口。
“首都星的南港有一栋房子,外面有整圈露台。你喜欢海风,就空出一面窗户天天让蓝天和海浪把房子填满。天气好的时候,能远远看到一座绿得发亮的小岛。”
“看厌了就关窗,只剩我们俩。”
裴琮微怔,抬手抱住了西泽尔,在的光影下,那一点短暂的安宁几乎不真实。
“听上去很不错。”
世间万物都跟着颠倒起来,不分昼夜,强烈冲击着两人的灵魂,
西泽尔贴近裴琮的脸,声音低哑性感,对裴琮而言是十足的蛊惑:
“裴琮,我十五岁遇到你时,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人。”
而当我也逐渐成熟,我才明白你的成熟表皮下,藏着的腐烂的真心。
西泽尔指尖轻轻蹭过裴琮的头发,“我很庆幸能遇到你。”
裴琮垂眼,心底突然想起废星的一切,狼崽似的少年踩着泥水追来,西泽尔雨夜中缠住他,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废星上的西泽尔野心勃勃,前路未知但心中毫无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即将成功,也不知道自己会一步步成为星盗,种种挫折和机遇都在路上,但他现在只想坚定看向前方。
这很好。
时间的河流还在流,很多事无法阻止。
西泽尔却忽然低声,像乞求一般:
“裴琮,再多陪陪我。”
灯火映出他眼底那点掩不住的慌乱。
明知道答案,他还是小声追问:“好不好?”那副想听裴琮对他说好话的小心思,藏也藏不住。
裴琮抬手捏住他下颌,俯身贴近耳廓。
“好。”他轻声,带着沙哑的笑,“那就多活一会。”
西泽尔眨了眨眼。
裴琮半阖眼睛,把他往自己心口带。
那些画面曾在他心里留下空洞,像一道谁也填不满的坍陷,此刻却被一句“庆幸”填得满满当当,沉甸到让胸腔发胀。
曾经的裴琮认为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早在无数次挫折中,彻底磨去了作为“人”的本能,无法感知痛苦和伤害。
可如今,裴琮低下头,认真辨别内心的某种陌生信号。他握着西泽尔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眉心微蹙,第二次对着西泽尔说:
“这里很痛。”
话音刚落,西泽尔俯身吻住他。
他像早就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吻得又深又缠,一点点咬住裴琮的唇瓣不肯松口
裴琮原本僵硬的身体因那一点温度慢慢松弛,手不自觉攀上西泽尔后颈。
西泽尔像得了许可,舌尖顺势探入,卷走裴琮口中那声没能发出的轻喘,唇齿摩挲处,细碎轻吟伴着暖热吐息断断续续洇开,带着夜色里难以掩饰的潮意。
永远在一起——这句曾被他当成一种诅咒的话,原来可以是最甜蜜的祈愿。
他第一次希望,诅咒能成真。
西泽尔指腹摩挲过他颈侧那只旧锁环,遮住余光,静静等他阖上眼。
阴影之下,裴琮听见自己心跳,沉稳、真实,不再空洞。
指尖顺着裴琮衣摆探进去,缓慢又不容置喙地抚上他心口,那片地方火热得厉害,轻轻一碰,裴琮就像是被什么点着了一样,却没躲开。
唇舌交缠间裴琮的理智一点点被抽空,像是从悬崖上坠落,又被紧紧拥进怀里。
裴琮张开嘴,想在最后的时刻,努力对西泽尔说点什么,却被再次亲了个透。
西泽尔捂住了裴琮的嘴,不让裴琮将话说完。
他温柔地抚摸着裴琮后脖颈,将一直藏着的针剂扔了出去。
裴琮认出来,这是他们在联邦基因库里发现的,用来给回溯者洗脑的针剂。
这是唯一能留下裴琮的方法。
那东西一旦注入,裴琮就不会再有自我意识,哪怕灵魂依旧留着,所有的痛苦与情感都会被抽空,只剩一个空壳,就像那些回溯者一样。
从颈环听到雷诺话的那一刻起,西泽尔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并为此做好了准备,他在过去的一周内随时都可以下手。
西泽尔将那东西丢掉,他不想要一个空洞的裴琮,也不想要这具不是裴琮灵魂的身体。
身体和灵魂,西泽尔居然一样都留不下来,这种绝望的无力感实在令裴琮感到心疼。
如今被钉上神坛的两人,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裴琮离开,无法阻止西泽尔滑向深渊。
他们无可奈何。
西泽尔的声音像是融雪后的一滴水,静静滴落下来:
“裴琮,你是我一个人的救世主。”
谁会不爱上一个对自己爱得毫无保留的救世主呢?
——我喜欢你。
——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裴琮闭眼,指尖掐进西泽尔制服衣料。胸口那块漂浮多日的不安被这句话攥住,开始快速下沉,不是坠向深渊,而是落地生根。
一股说不出的抽离感从后颈攀爬,像羽毛拂过,四周的一切迅速远去,化作遥远而失真的回声。
耳朵里充塞着血液退潮的空洞回响,视野边缘浮起一圈白光,世界被迅速上调亮度,随后又被无形的手缓缓拧暗。
西泽尔的脸仍在眼前,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裴琮想抬手去触碰,但他使尽力气,手指也只是抽动了半寸。
记忆的碎片在水面闪光,然后沉底,再也看不见。
他的视线里最终只剩一点颜色:
西泽尔。
羽翼彻底松开,银灰瞳光黯淡,如星火被大雪完全覆盖。
西泽尔呼吸发紧,指尖微颤。
他勾住裴琮脖颈出的那枚锁环,拇指用力一撬,清脆的“咔嚓”声。
锁环被硬生生掰裂,断口锋利,划破他指腹皮肉,血线顺着掌心滑落,滚烫一片,
裴琮的执念,从来都不是权势荣誉,登上高处,或着活着复仇。
而是拯救另一个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