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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进宫我会怀孕吗?

    事实证明徐肃年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一个饿了许久的人忽然尝到了美味,的确很难停下进食的动作。

    满池春水溢出大半,徐肃年将盛乔圈在桶壁和自己的胸膛之间,那小小的一方天地,她无法逃脱,只能随着水波上上下下地浮动。

    可怜的是,分明是徐肃年让她陷入此等境地的,现下能抓住的,也只有徐肃年。

    徐肃年环着她的腰背,一下下几乎要将她撞碎在怀中,盛乔口中不住地拒绝,让他离开,两手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小娘子一向黏人,此时两人紧密相连,徐肃年更能感受到盛乔对自己的需要。

    他不愿放开,更不舍得放开。

    直到盛乔忽然哭着问开口,“徐,徐肃年……我会怀孕吗?”

    徐肃年微微一愣,“什么?”

    盛乔声音里的哭腔浓得化不开,她伏在徐肃年的肩头,泣声开口:“如果怀孕了,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她还记得阿娘告诉她,圆房之事,不仅是为了成就夫妻之实,也是为了能够传宗接代,生儿育女。

    殊不知这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到了徐肃年的身上,将他浇了个彻彻底底。

    徐肃年一下子僵住,不敢相信地问:“你……你不喜欢?”

    盛乔觉得这话好奇怪,这种事又羞又累,她怎么会喜欢。

    不必她回答,徐肃年已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可她方才分明是沉浸其中的,怎么会不喜欢。

    徐肃年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从盛乔身上退出来,“明日还要进宫谢恩,我抱你回去睡。”

    盛乔明显觉得这人的情绪不对,但此时她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她觉得自己浑身酸累得躺在浴桶里都能睡过去。

    徐肃年帮她清洗之后,拿干净的帕子将她裹住,然后将她先抱回了床上。

    大约是徐肃年的怀抱太过温暖,盛乔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盛乔朦朦胧胧睁眼时,徐肃年已经站在屏风前穿衣裳了。

    她一时还没适应新的身份,盯着他挺拔的身形还有些晃神。

    徐肃年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边系好最后一颗扣子,一边走到床边,问:“醒了?”

    盛乔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了,想到昨日的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撑着身子坐起来,腼腆地点了点头。

    徐肃年实在很少见到她这幅模样,勾唇笑了笑,然后说:“快些起来罢,一会儿还要进宫,我叫琥珀她们进来伺候你起床更衣。”

    盛乔点点头。

    徐肃年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琥珀带着四个婢女进屋来伺候盛乔起床梳洗。

    今日要进宫向帝后谢恩,衣衫首饰都是早早准备好的,不能有半分马虎。琥珀亲自给盛乔挽发,然后又从上到下给她检查了一圈,才道:“早膳已经备好了,小娘子先去用膳罢?”

    盛乔身上还有些发酸,扶着琥珀站起身,问道:“徐肃年呢?”

    琥珀指了指外头,盛乔走出去一看,原来徐肃年正在外间看书,见盛乔出来了,立刻将书册扔到一旁,然后说道:“收拾好了?先用膳罢。”

    徐肃年和盛乔在洛州朝夕相处了那几个月,对盛乔的吃食喜好最是了解不过,今天的早膳自然也都是备的盛乔喜欢的。

    她笑了笑,然后走到徐肃年身边坐下。

    方才刚醒没注意看,这会儿在他身边,才发现他的头发竟然是湿的,想来是晨起还沐浴了。

    盛乔惊讶道:“你几时起的?”

    徐肃年说:“就比你早一会儿而已。”

    盛乔才不信,转头看向正在给二人布菜的琉璃,琉璃说:“侯爷已经在院子里练了半天的剑了,出了许多汗,才去沐浴的。”

    如今已经十月了,天气逐渐转凉,能出那么多汗沐浴,想必练了得有小半个时辰。

    现在都已经够早了,徐肃年提前又是练剑又是沐浴,岂不是天还没亮就要起来了?

    盛乔忍不住问:“你起那么早做什么?”

    其实徐肃年不是起得早,是几乎整晚都没睡。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到盛乔低低哭求的模样,既怜惜,又懊恼,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难堪。

    他以为盛乔会喜欢,没想到盛乔根本不想再做第二次。

    他的确动作手法生疏了些,可也不至于那么叫人难以忍受罢。

    他辗转反侧半夜,只恨不得立刻埋头苦学,勤恳磨炼技艺,可是这等事又能和谁学,能与他一起学的小娘子还沉沉睡着。

    他真是满腔心思无处发泄。

    又因为一直在想着这个事,身子又不知不觉地热了起来。这下就更睡不着了,干脆早早爬起来练剑,将体内地燥热都发泄出去。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对盛乔说,于是只道:“虽然你我已经成婚了,可我还像在梦中似的,觉得不真实,睡不着,于是就早早起来了。”

    原来徐肃年和自己竟有相同的感受。

    盛乔听到这话完全没有怀疑,点了点头,然后亲自给他盛了一碗鸡丝小米粥,说:“听我二哥说,你大婚之后有十天的休沐,等我们进宫谢恩回来,你再好好补一觉。”

    徐肃年也没再说别的,顺从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因为两人的婚事是皇帝亲自赐下的,因此成婚之后,必须要携手向陛下谢恩。

    不过郑夫人曾告诉阿乔,虽然是要进宫谢恩,不过皇帝每年也不止赏下这一份恩典,因此皇帝几乎不会见他们,他们到时候只要在殿外磕个头就是了。

    事实证明郑夫人说的没错,盛乔和徐肃年进了宫之后便暂时分开了,一个去玄元殿见皇帝,一个则去后宫拜见皇后,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见他们,只让他们在殿外磕了三个头。

    盛乔在凤仪门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口中说着先前嬷嬷教导的那些毫无新意的吉祥话。

    凤仪宫的大太监崔怀一直在旁边守着,等盛乔行过礼之后,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来,“夫人,您快起来罢。”

    盛乔客气地与他道谢。

    崔怀笑着捋了捋拂尘,说:“您和奴婢客气什么呢,等皇后娘娘病愈后,奴婢自会将您的话传达给娘娘的。”

    当着外人的面,盛乔一向很规矩,点头道:“如此就劳烦公公了。”

    崔怀说:“夫人太客气了,奴婢实在受不起,奴婢叫人送您出宫去罢。”

    这后宫盛乔也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而且她不喜欢和外人相处太久,会觉得不自在。

    于是婉拒了崔怀的话,说道:“不必劳烦公公了,我认得路,自己走就行。”

    原本皇后是有心将盛乔嫁给太子,先前才会派崔怀到燕国公府门前亲迎,可如今想法落空,崔怀也没必要再巴结她了。听到盛乔这推拒的话,他也没再说什么,又揖了个礼,便直接转身回凤仪宫了。

    盛乔并未注意到他态度的变化,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没人跟着,她更自在。

    徐肃年是去玄元殿向陛下谢恩,玄元殿离着后宫不远,从凤仪宫出去,绕过御花园,再穿过一条狭长的永巷,就能看到玄元殿的广场了。

    方才徐肃年离开前,就与她约定在玄元殿旁边的中信门见面。

    盛乔扶着琥珀的手慢慢往中信门的方向走,走到御花园的石子路时,她随意一瞥,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花丛上挂着什么东西。

    盛乔走过去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块镂空玉佩。

    上面刻着仙鹤松柏,看图案应当是宫里哪位贵人佩戴的,可奇怪的是那玉质并不算好,虽然是羊脂玉,却白中泛青,还有明显的黑点和杂质,摸上去也不柔滑。

    盛乔只一看就知道这是次等玉。

    难道是哪个下人身上带的?

    这玉佩对盛乔开始并不值钱,但是对于宫里伺候的宫人来说,想来十分贵重,还有可能是主子赏下的赏赐。

    盛乔握着那枚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然后对琥珀说:“看来咱们还得回凤仪宫一趟,把这枚玉佩交给皇后娘娘。”

    琥珀跟在盛乔身边,也算是穿金戴银,自然也能看出这枚玉佩的质地不好,她想到方才凤仪宫大门紧闭的样子,不由得劝道:“小娘子,这玉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物件,如此回去再劳烦一趟皇后娘娘,只怕不值当。”

    盛乔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想了想,说:“这御花园定然也有管事的太监和宫女,干脆直接交给他们好了。”

    琥珀知道盛乔的身子还不太好,来回一番走动只怕经不住,于是说:“那小娘子在这儿等等,奴婢自个儿去找。”

    盛乔也没逞强非要去,点了点头,吩咐道:“快去罢。”

    因着是进宫,盛乔身边就只带了一个琥珀随行,琥珀离开后,便只剩下盛乔一个人了。

    不过这毕竟是在皇宫,不会遇到危险,盛乔并不害怕,左右看了看,干脆绕着这附近的花圃赏起花来。

    其实御花园种植的花树都不算上佳珍品,可是不同花型之间的排列摆放很有说法,盛乔原本就打算重新修缮一下府里的花园,此时看到御花园精妙的设计,不由得看的入了神,连身后传来脚步声都没发现。

    等她看完这边的,想转身去看另一侧的,一转头忽然看到不远处立着个半大的少年,险些被吓得跌倒。

    “你……”

    盛乔盯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见他五官清秀漂亮,眉眼之间还有些隐隐的熟悉感。

    可到底是哪熟悉,盛乔也说不出来。

    而且盛乔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根本不知他的身份。

    看模样长相像个主子,可是穿衣打扮又十分破旧。

    盛乔不知他的身份,也不知是不是要行礼。正纠结着,忽听那少年开了口,“你是谁?”

    盛乔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将身份告知,“我是燕国公府的三娘子。”

    说完又想到自己已经成婚,忙又补充了一句,“也是端阳侯的新婚妻子。”

    “端阳侯……”少年听到这三个字,仿佛陷入了深深的茫然。

    看他的反应,似乎不知道端阳侯是谁。那应当不是什么皇子皇孙了?

    盛乔忍不住问:“你是谁?”

    少年却未答,漂亮的眼睛垂了垂,然后指着盛乔手里的玉佩,说:“那是我的。”

    盛乔一愣,而后立刻将玉佩拿出来,“是你丢的?”

    少年低头敛目,小声道:“上午我在这儿打扫甬路的时候,不小心丢的……”

    打扫甬路,看来是个小太监了。这可怜的孩子,刚这么大点,就被送进宫了。

    盛乔有些心软,却没立刻把玉佩给他,而是又问他这玉佩的样子,少年一一回答,甚至连玉佩上什么位置有个黑点都说得一清二楚。

    盛乔再没什么怀疑的了,将玉佩还给他。

    少年很有礼貌,乖乖朝她道谢:“谢谢姐姐。”

    在家里,盛乔一直都是妹妹,难得有人会叫他姐姐,她笑了笑,然后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那小孩子的头,“快去罢,别叫你主子瞧见了,只怕会骂你的。”

    少年朝她微微一笑,露出一颗调皮的虎牙,转身跑了。

    没多久,琥珀也带了御花园的管事太监过来,“奴婢见过夫人。”

    他询问玉佩在哪,盛乔也没说给了谁,只说是个路过的宫人丢的,已经还给了他。

    解决完这件事,盛乔带着琥珀离开了御花园。

    穿过永巷就能看到中信门,徐肃年已经在哪等了许久,见她姗姗来迟,忙迎上前问:“怎么这么慢,难不成是皇后娘娘为难你了?”

    盛乔摇了摇头,说:“方才在御花园里捡到了一枚玉佩,耽误了点时间。”

    “玉佩……”徐肃年微微一愣,

    问,“什么玉佩?”

    盛乔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完整告诉了徐肃年,最后又道:“说起来,我一直觉得那小太监长得有点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皱眉思索,没注意到徐肃年微微僵硬的表情。

    “一个小太监而已,兴许是你以前进宫的时候,他有幸伺候过你。”

    “会吗?”盛乔觉得不太可能,而且很有理由,“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如果见过应该有印象的罢。”

    听到这话,徐肃年嘴角抽了抽,连忙伸手去揽盛乔的肩膀,故意转开话题,“好了,别想了,回家罢,走了这么久的路,不觉得累吗?”

    盛乔的注意力果然很快被吸引走,她狠狠瞪了徐肃年一眼,嗔道:“你还敢提!”

    徐肃年又做出那副无辜的表情,“我怎么了?提什么了?”

    左右四周无人,琥珀等人又跟在后面,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盛乔恨恨地锤了徐肃年一下,说道:“还不是都怪你,我方才给皇后娘娘行礼时,险些站不起来,幸亏有琥珀在一旁扶着。”

    徐肃年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一僵。

    盛乔这会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徐肃年停住步子,然后扶着盛乔的两肩,让她面对着自己,又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开口问道:“阿乔,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盛乔甚少见到他这幅支支吾吾的样子,“怎么了?”

    徐肃年也没再犹豫,直接问道:“昨晚那事,你觉得舒不舒服,喜不喜欢?”

    这还在皇宫里呢!

    他竟然就把这话大喇喇地问了出来,盛乔面皮骤然涨得通红,使劲推了他一下,“你,你说什么呢?”

    徐肃年却很认真。

    盛乔拗不过他,半晌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第62章 归宁徐肃年不会不行吧?

    自从那天从宫里回来之后,盛乔就觉得徐肃年变得有些怪怪的。

    虽然白天一直都对她亲亲抱抱的,哪怕有琥珀她们在,也从来不避嫌,可一到晚上,他就规矩得不行。

    两人新婚的第二天晚上,她没忍住爬到他的怀里,想去抱他的腰,结果徐肃年竟然忍着没有抱回来。

    这实在有些出乎盛乔的意料。

    不过成婚之后要忙的事也还有很多。

    他们两个不仅要进宫谢恩,她们还要回公主府叩见徐肃年的父母,此外盛乔还要忙着认识府中的下人,并准备几天后回家的礼物,除了她自己准备的,还有丹宁长公主叫人送来的,她需要一一清点,然后登记成册。

    徐肃年虽然仍在休沐之中,可他仍然很忙,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盛乔曾给他过去送过两次茶,每次进去都看他在聚精会神地读书,看封皮都是什么兵法军书。

    盛乔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打扰他,同他叮嘱几句就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虽然两人已经成婚,但盛乔总觉得两人这么相处和婚前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徐肃年反而对她更冷淡了。

    她忽然想到从前在话本上看到的一句——

    “越是得到,越是不知道珍惜。”

    难道徐肃年也是这样的吗?

    可他才得到自己两天而已。

    盛乔有心与他说些什么,可每次才叫了一声徐肃年,就见他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

    纵使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到其中藏着多少温柔与情意。

    盛乔心想,徐肃年明明就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怎么会不知道珍惜呢?

    或许他最近只是太忙了。

    这样想着,盛乔也不再纠结。

    不过她其实也没有太多时间纠结,毕竟大婚三日之后就是归宁的日子,她一想到能回家去看阿爹阿娘,也就没心思再去思考徐肃年到底是怎么了。

    归宁这日,盛乔难得起了个大早,醒来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呢,徐肃年也还没有醒,侧身搂着她的胳膊,睡得很沉。

    睡着的徐肃年和平时又不太一样,若是往常,盛乔看到他的睡颜,定然要趴过去好好欣赏一会儿,可她今天一心只想着回家的事,根本无心欣赏男人的美貌,残忍地将他飞快推醒,“徐肃年!该起床了!”

    实话讲,盛乔成婚之后的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徐肃年有父母兄弟,可他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开府,盛乔不需要伺候公婆,更不需要礼待小叔,整个侯府都是她和徐肃年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这几日又太疲惫,每天几乎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徐肃年从前在洛州就知道她贪睡,有时候为了多睡会儿觉,连早膳都不吃,后来还是他每天去官厨拿一些包子团子之类的,让盛乔下了课能垫一垫肚子。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盛乔起得这么早。这几日他紧挨着盛乔入睡,却又不敢做什么,几乎日日都是夜半三更才睡过去,白起起床后连晨练的精神都没有了。

    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被盛乔叫起来,他难忍倦意,可是看着盛乔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很快坐起来,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然后问道:“就这么高兴?”

    有他这磨蹭的功夫,盛乔连外出的衣裳都已经换好了,她站在床边,使劲拉着徐肃年的胳膊,一边把他从被子里拽起来,一边回答道:“当然开心了,我都好多天没见到我阿爹阿娘了。”

    好多天……

    不是才三天吗?就算加上新婚那日也不过四天罢。

    说实话,徐肃年完全理解不了盛乔对爹娘如此眷恋,毕竟他是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家的人,和丹宁长公主上次坐在一起用膳是什么时候,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想到丹宁长公主,徐肃年的心情微沉,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不过转头看着盛乔这么开心,他也不由得跟着唇角上扬了起来。

    他顺着她的力道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盛乔说:“那日后就多回去几次。”

    听到这话,盛乔先是一愣,而后又有些犹豫,说:“这样好吗?女子成婚之后可以一直回娘家么?”

    “有什么不可以?”徐肃年说得稀松平常,“这家里由夫人当家,连我都得听夫人的,底下还有谁还敢驳斥你不成。”

    “至于外头的人,不过是羡慕嫉妒罢了,又何必在意。”

    盛乔听到这话禁不住一笑,“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徐肃年说:“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是我的福气,难道我还要拘着你么?”

    说着,他微微低头,想去亲盛乔的嘴唇。

    盛乔当然也想和他贴在一起,可碍于一会儿还要出门,她强忍着抬手将他推开。

    “快去穿衣服,我已经叫琉璃去准备早膳了,吃完我们就出发。”盛乔说。

    看她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徐肃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强行按着她,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起身去耳房洗漱了。

    房间里就剩盛乔一个人了,可她却还一直维持着方才的动作没动,倒不是因为那个吻,而且觉得徐肃年刚刚低眉敛目的模样,颇有些眼熟。

    可是在哪见过呢?

    还没等她想出来,琥珀走了进来,“小娘子,饭菜都预备好了。”

    盛乔立时回神,说:“先摆上罢,等侯爷梳洗好,我与他一并吃。”

    用过早饭,才不过卯正时分,外头的天才刚刚

    亮起来。

    徐肃年有些犹豫,问:“这么早上门,会不会岳父岳母都还没起?”

    盛乔却很笃定的摇了摇头,“阿爹阿娘知道我回去,定然早早就起了,我们快走吧。”

    事实证明盛乔说的没错,当然不仅是盛怀义和郑夫人,知道今日是盛乔归宁的大日子,阖府上下除了已怀有身孕的崔氏,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甚至盛泽和盛淙还专门到衙门告了假,就为了等候盛乔回家。

    当然不止是两个兄长在,盛柳和盛槿也都还没回夫家,这两天一直宿在燕国公府,就是为了等着小妹带夫君回门。

    一大早,所有人就都聚在明辉堂,说是给盛怀义和郑夫人请安,实际都翘首盼着阿乔回门的消息。

    郑夫人心里也惦记得不行,可她也知道女儿的性子,于是提前对众人说:“估摸不会太早,阿乔贪睡……”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已经有人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急声禀报道:“公爷,夫人,小娘子回来了!咱们小娘子回来了!”

    “这么早?”盛怀义下意识先去看墙角的漏刻,既惊又喜。然后招呼一家人急急忙忙地直接迎了出去。

    等他们到了门口时,正好端阳侯府的马车在门外停下。

    为了陪盛乔,徐肃年今天也没有骑马,而是和盛乔一起坐马车来的。

    马车停下之后,徐肃年先一步下了马车,一旁的随从撩开车帘,然后徐肃年朝里伸手,亲自将盛乔扶下了马车。

    盛乔一跳下马车,立刻就要朝里面跑,不想先看到盛怀义和郑夫人等人出来,她的眼圈霎时红透了,拎着裙摆直接冲过去,“阿爹!阿娘!”

    在看到女儿的那一瞬间,郑夫人也跟着掉眼泪了,忙迎上去把女儿接住。

    盛怀义还算淡定,且在心里打定主意不能失态,毕竟今天回来的不是只有阿乔,连带着徐肃年也跟着上门了。

    可等阿乔冲过来抱住他们的时候,盛怀义也没忍住有些哽咽了。他再顾不得那许多,伸手将女儿揽住,颤声唤了一声,“阿乔!”

    一家人就这样在门口挤成一团,哭的哭,抹泪的抹泪,就连旁边候着的门房看着都有点难受,抓着袖口擦了擦眼睛。

    徐肃年很知趣地没有上前,给他们一家人相处的空间,同时心里也有无数的疑问。

    他甚是不解,阿乔不过是成婚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何至于闹成这幅模样。

    别人也就罢了,连盛怀义这样的人居然都在下人面前抹起眼泪来,这成何体统。

    徐肃年无法理解这样的感情,或者是是有些不知所措,无法融入。

    好在盛家人也没把他仍在一旁晾太久,今日最冷静的大郎盛泽没多久就回过神来,看着下头立着的徐肃年,向众人示意,“咱们的新姑爷还在底下站着呢,阿爹阿娘,你们可别忘了这位新女婿。”

    听到这话,盛怀义才算是终于回过神,他飞快地敛了敛眼底的泪意,朝着徐肃年说:“肃年来了,一路辛苦了。”

    徐肃年按规矩呈上准备的礼物,然后上前行礼道:“见过岳父,岳母。”

    盛怀义这会儿已经完全缓了过来,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到郑夫人的跟前,说:“贤婿快进来。”

    连两个娘子都在,盛家今天难得人口比较齐全,因此特意分成了男女两波。

    徐肃年和盛泽、盛淙陪盛怀义去了前院说话。

    盛乔则跟着母亲和两个姐姐来到了后头的明辉堂厢房。

    进屋第一件事,郑夫人就是拉着盛乔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明显的消瘦,这才问:“怎么样,这几天徐肃年对你好吗?”

    盛乔自然是点头,耳廓还爬上了几缕不易察觉的粉。

    看着女儿红润娇羞的模样,郑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当初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很清楚,可还是担心阿乔婚后过得不好。

    此时见阿乔自己点头,又见她的小脸仿佛比成婚前还圆润,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对你好就行。”郑夫人紧紧攥着盛乔的手,说,“他对你好,你也要好好待他,夫妻之间要和睦相处,彼此宽容,知不知道?”

    这话在婚前郑夫人不知念叨了多少遍,盛乔听得都快要起茧子了,可此时此刻,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阿娘放心罢,我晓得的。”

    几个人凑在一堆儿说话,盛乔更是喋喋不休地给母亲和姐姐们讲端阳侯府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盛柳和盛槿都很知趣地说要告退,想把时间都留给郑夫人。

    郑夫人也的确憋了很多话想问盛乔,等她们两个一走,立刻拉着盛乔的手,让她坐得离自己更近些,然后低声问道:“你们两个圆房了吗?徐肃年如何?”

    盛乔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阿娘是关心自己,于是将这几日的情况照实说了一遍。

    郑夫人起先还笑着,等听到盛乔说两人成婚这几天就做了那么一次之后我,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这时应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之间又两情相悦。在这种事上,怎么会那么克制?

    郑夫人忽然担心起来:这徐肃年,不会是不行罢?

    第63章 母亲你又骗我是不是?

    在家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盛乔觉得自己还没和阿娘说上几句话,就听到冬岁过来传话,“夫人,小娘子,快午时了,该用午膳了。”

    今天家里人多,午膳专门挪到了明辉堂前头的花厅,但因为没有外人,又是女儿回门,便没有刻意分开两桌,而且让底下人另搬来了一个大桌子,一家人都坐在一起。

    盛怀义和郑夫人自然是坐在上首,盛乔紧挨着郑夫人坐着,徐肃年坐在她的旁边,下面才是盛泽夫妻,盛淙夫妻以及盛柳和盛槿几人。

    郑夫人给盛乔夹了菜,然后对盛乔说:“别顾着自己,给端阳侯也夹菜。”

    徐肃年适时开口,“岳母,不必如此客气。唤我少安罢。”

    郑夫人从善如流,“好,少安。我们也不知你都爱吃什么,若有什么不合口味的一定要告诉我们。”

    郑夫人语气温和,让徐肃年想到了丹宁长公主,在他的面前,丹宁长公主也是这般温柔。

    他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过并没有在人前显露出来,笑着应下这句。

    倒是一旁的盛乔很是不满,哼了一声,说:“他才不是不会委屈自己呢。”

    徐肃年听着盛乔的话,不由得抬眼看了盛怀义一眼,然后在桌子底下悄悄碰了一下盛乔的膝盖。

    盛乔感觉到他的动作,默默扭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可眼里明显写着无声的控诉。

    徐肃年看着好笑,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不能说什么,最终只是给她夹了一筷她爱吃的蟹粉翡翠卷。

    饭桌再大,终究是所有人都在一起坐着,两人的小动作又不算隐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有些小动作是骗不了人的,看来两人的确恩爱,徐肃年也的确对阿乔很好。

    新婚的小夫妻关系亲近,是盛怀义和郑夫人最乐意见到的,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用过午膳,郑夫人便叫盛乔和徐肃年回房去午睡。

    盛乔却舍不得,抱着郑夫人的手,说:“一会儿就要回端阳侯府去了,若是再睡觉,和阿娘说话的时间岂不是又少了点。”

    女儿从前就是这么黏她,从洛州回来之后,好像又有更上一层楼的架势。

    郑夫人无奈,对盛乔说:“你陪我说话倒是开心了,人家少安怎么办?你已经成婚了,也要体谅夫君呀。”

    盛乔却满不在意地说:“如果他很困的话,让他自己去睡觉好了,反正他又不是没去过我的荣雪园。”

    “你这孩子。”

    郑夫人还打算说些什么,不料一旁的徐肃年倒是先开口了,“岳母,不必苛责阿乔,她一向是这个性子。就让她与你多说说话罢,我也没有睡意,去前头和岳父下棋。”

    说着就要告退去前院,盛乔却上前两步拉住他,“方才我都看到你偷偷打呵欠了,还说不困?”

    徐肃年一愣,没想到盛乔在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还能注意到自己。

    盛乔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看到他愣愣的发呆,推了

    推他的胳膊,说:“你去荣雪园歇歇罢。”

    哪有陪着夫人回门的女婿自己跑去睡觉的,这实在太不合规矩。

    徐肃年有些犹豫,却听到郑夫人也在旁开了口,“去休息罢少安,你和阿乔都已经成婚了,何必在意这些虚礼,我和你岳父都不是会计较的人。”

    徐肃年仍有些犹豫,郑夫人干脆推了推阿乔的胳膊,说:“你送他过去。”

    徐肃年怎能让盛乔送自己,闻言连忙道:“让阿乔和岳母说话罢,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荣雪园离着明辉堂不远,徐肃年走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到了。

    除了两人大婚那日,这还是徐肃年第一次从正门踏进来。想到两人婚前经历的那些事,徐肃年还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没想到一眨眼,两人就已经成婚了。

    知道今日是盛乔归宁的日子,郑夫人早就派人将荣雪园上下重新打扫了一遍,还提前派冬岁去传了话,守在内室的婢女早就将被褥准备好了。

    但毕竟是在燕国公府,徐肃年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没想到才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到了丹宁长公主。

    如今长安城的百姓都说,这世间最顺遂幸福的人,丹宁长公主敢说第一,就没人敢说第二了,便是高高在上的崇安帝也不如她。

    可是徐肃年还清晰地记得,他的母亲也是吃过苦的。

    那时候崇安帝皇位不稳,连带着自己的亲妹妹也地位飘摇,丹宁长公主空守着一个偌大的公主府,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仆妇成群,甚至不知未来在何处。

    现在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丹宁长公主也有过这样落魄的时候,她和驸马两人也都视那时的经历为毕生的屈辱,平时自己不会提,更不准下人们提起此事。

    久而久之,连丹宁长公主自己都不怎么记得那时候的事了。

    可是徐肃年时常会想,相比于现在,他最喜欢的还是小时候。

    天真、单纯,而且什么事都不知道。

    不过和现实的真实回忆不一样的是,梦里的情节都是一片一片的,完全不能连贯成一个故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丹宁长公主在面对他的时候,始终那么温柔。

    用膳给他夹菜,天冷给他加衣,他用功读书的时候,丹宁长公主就坐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

    他少时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每每熬了药来,丹宁长公主都会亲自地给他喂药,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抱着他低声地唤:“少安,少安。”

    但徐肃年还是在梦中惊醒了。

    醒来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窗外,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徐肃年有些懊恼地坐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喝。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盛乔还没回来,估计是和郑夫人说话说得忘了时间。

    徐肃年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越长大,徐肃年便越少再做这样的梦了。今天大约就是因为见到了郑夫人,才会梦到丹宁长公主,因为两人的气质实在太像。

    屋内寂静无人,徐肃年握着水杯坐在桌前发呆。

    大约是刚睡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徐肃年难得有这样迷蒙的时候,连盛乔走进来都没有发现。

    盛乔一进来就看到徐肃年背靠在美人榻上发呆,他手里握着一杯水,却没有要喝的意思,眼看着都要倾洒出来了,可他还全然没有发现。

    盛乔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奇怪地看着他,“徐肃年,你怎么了?”

    听到盛乔的声音,徐肃年才恍然回过神,他看了看被水洒湿的袍角,随手拂了拂,掩饰道:“没什么。”

    在有些事上,盛乔虽然有些迟钝。可是在有关徐肃年的事上,她却一向敏锐。

    何况徐肃年此时的情绪变化这么明显,盛乔才不相信他这句类似敷衍的回答,哼了一声,说:“你又骗我是不是?”

    这话可就严重了,徐肃年立刻否认,“哪里骗你了?”

    盛乔干脆在徐肃年身边坐下,和他四目相对,认真地端详起他的表情来,半晌问道:“是不是我今日没陪着你,你不高兴了?”

    “这是什么话?”徐肃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又不是小孩子,那需要你时时刻刻地陪着我?”

    “何况,你是和你的家人在一块,我看着也替你开心。”

    说这话的时候,徐肃年的语气很平静,可是盛乔还是从中察觉到了那么一点的不同寻常。

    其实不只是现在,今天很多次,徐肃年都有点不太对劲。

    盛乔认真地回想了半天,然后说道:“今日来了我家,不若明日我们回公主府罢?”

    听到公主府,徐肃年愣了愣,“回去有什么事吗?”

    这是什么话。盛乔很不赞同地嗔了他一眼,“你虽然已经独自开府了,可是公主府还有你的父母在,还有你的两个弟弟在,依旧是你的家呀。又不是非要有事才能回去。而且,丹宁长公主不是快过生辰了么?届时必定会有宴会在,我回去还能多帮衬帮衬公主。”

    没想到盛乔还知道丹宁长公主的生辰,徐肃年颇有些意外,“你知道母亲的生辰是哪一日?”

    “不是十月十六么?”盛乔记得很清楚,“都不必我去问,成婚前我阿娘都告诉我了,丹宁长公主是你的母亲,她的生辰我当然记得了。”

    听到这话,徐肃年颇有些动容。盛乔看着天真不知事,可是真正相处下来,才知道她是多么的细心周到。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大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

    原以为他是有话要说,可等了半天,盛乔也没听到徐肃年开口说半个字。她缩在他的怀里,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胸口,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觉得你这么不开心?”

    徐肃年当然不会承认,胡扯道:“只是想到十日的休沐已经过去了一半,有些烦躁罢了。”

    “真的吗?”盛乔怀疑地抬眼看他。

    徐肃年最大的本事就是,多么胡扯的话也能说出十二分的真诚来。

    他看着盛乔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当然了,我真想一辈子陪在你的身边。”

    徐肃年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盛乔也忍不住有些难过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两人成婚之后,徐肃年不可能每天都陪着她,他有他的公务,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阿娘先前给她的那几间铺子她还没完全了解呢。

    可是成亲之后的这几日,两人几乎日日地腻在一起,如今忽然说这样的日子只剩下几天了,盛乔就打心眼里难过。

    搂着徐肃年脖颈的手臂也不由得收紧,盛乔忍不住抱怨,“还说是休沐呢,这几天你也没少把自己关在书房忙碌,这也算休沐吗?”

    说到这,徐肃年眼底难得闪过一丝心虚。

    他这几日在书房看书,明面上是什么兵法军书,实际上芯子早被他换成了别的,都是叫底下人给他去市井的楚馆柳巷里淘来的杂书。

    那日盛乔对他的评价他可一直没忘,只能勤学之后,能对着他的小娘子重新施展一下自己新学到的本事。

    这样想着,徐肃年看着盛乔的眼神就不自觉地暗了下来,眼底藏了点不能深究的占有欲。

    他紧紧环着她的细腰,大掌贴着她的身侧轻揉了两下,然后低声问道:“阿乔,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第64章 苦学看书也让人陪?

    长安的规矩,女子初次回门是不能住在娘家的,拖得再晚也还是要回端阳侯府,何况以后也不是不回来了。

    想通了这点之后,盛乔便也没再磨蹭,和徐肃年一道回明辉堂与盛怀义和郑夫人告辞。

    盛家人虽有不舍,却也不能打破规矩,于是只叮嘱了几句,便道:“好,用过晚膳就早些回去罢。”

    很快就是晚膳时候,厨房早已预备好了饭菜,有了中午那一顿,郑夫人也大约能猜到徐肃年的口味,于是晚上特意上了一道清甜的河鲜。

    徐肃年深感其心,虽没说别的什么客套的话,但话里话外与这一家子都亲近多了。

    用过晚膳,盛怀义便吩咐人去备车,郑夫人拉着盛乔的手,说:“阿乔,阿娘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

    盛乔跟着郑夫人来到明辉堂的厢房,好奇地问道:“阿娘,你想对我说什么。”

    郑夫人关上门,然后从一旁的柜子拿出一个匣子,

    递给盛乔。

    盛乔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包药,她愣了愣,“阿娘,这是什么?”

    郑夫人自得知徐肃年这几日在房中事上并不殷勤之后,心里便隐约有些怀疑,只是碍于女儿的面子,不能直接说出来。

    于是趁着下午盛乔陪徐肃年的那一会儿功夫,特意命冬岁去外面找了大夫,特意配了药方,并抓了两副药。

    没抓太多,是怕她猜测有误,反而吃出病来,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吃上两次,也当作是强身健体了。

    “这是给男人滋补的汤药。”郑夫人委婉地嘱咐女儿,“若是平时徐肃年与你在一起的时候,面露疲惫之色,或者力有不逮,你就给他喝一副,知不知道?”

    盛乔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今日早早出门,又在家里和阿爹阿娘说了一天的话,几乎没有半刻的消停,就算是铁打的人也该累了。

    回去的马车上,盛乔就靠在徐肃年的怀里睡着了,直等马车进了门都没有醒。

    跟着的婢女想要叫醒盛乔,徐肃年拦住了她们的动作,先钻出了马车,然后将盛乔一把抱了起来,一直抱回了嘉禾轩。

    盛乔睡得很沉,一路被抱回去都没有醒,直睡到月上柳梢头,她才悠悠转醒。

    盛乔睡了多久,徐肃年就在旁边陪了多久,不过他知道盛乔睡着的时候不能有光,因此没有靠得太近,也没在在床边坐着,而是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靠着看书。

    盛乔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蒙,疏懒的撩开床帏一角,正看到坐在对面榻上的徐肃年。

    他只点了一盏灯,暖黄的灯光正照在榻边,光晕正将徐肃年的上半身笼罩其中,将他身上冷肃的气质大大削弱,反衬得他像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了。

    身后又正好是一扇宽大的格子窗,郎君入画,分外赏心悦目。

    盛乔趴在床边欣赏了半天,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徐肃年轻动了一下腿,合上了书册,转头看了过来。

    没想到徐肃年会发现自己,盛乔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缩回了床上。

    外间传来脚步声,徐肃年走过来,轻轻拨开了床帏,正看到要往被子里钻的兔子。

    徐肃年捉住被子的两头,将盛乔连着被子一块抱到了怀里。

    刚才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兔子,这会儿已经是一只被网进了被子里的鱼,扑腾半天也挣扎不开,只能被徐肃年牢牢掌在怀中。

    徐肃年一手抱着她,一手将帷幔全部扯开,远处的灯光隐隐照到床边,虽然不算明亮,却足够他们看清彼此。

    今天的徐肃年和前几日都不太一样,成婚这几日,徐肃年一直都没有主动地对她这么亲密过。

    骤然如此,盛乔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了眼,低声说道:“你不是在看书吗?”

    徐肃年轻笑一声,说:“你那么看着我,我还能看得进去书吗?”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盛乔哼了一声,不满道:“我才没有看你呢。”

    她骄傲得不想承认我,徐肃年也没有反驳,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扔开被子,让她穿着中衣躺到自己的怀里,“睡了那么久,饿不饿?”

    大约是睡过了头,盛乔摇了摇头,说:“一点都不饿。”

    “不饿也好。”徐肃年抱着她走到另一侧的美人榻上,让她倚靠着自己坐下,说,“陪我一起看书罢。”

    这几日为了归宁的事,盛乔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两人也很少这么贴在一起腻着了。

    现在能这么靠着徐肃年,盛乔当然是开心的,唇角扬起的弧度几乎藏都藏不住,偏偏嘴上不承认,“你怎么回事,看书也要人陪?”

    徐肃年如何不了解她的性子,故意示弱,说道:“看了一下午,眼都看花了,阿乔,帮我念,好不好?”

    叫她陪他一起看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她帮着念出来。

    盛乔哼一声,嗔道:“干嘛,你是不认识字吗?”

    不过话是这么说,盛乔还是乖乖地捡起了徐肃年扔在一旁的书册。

    他原以为徐肃年是在看什么兵书兵法之类的,毕竟以前徐肃年就十分偏好这类的书,就算不是,大约也在看什么杂谈史记,可随手翻开看了两行之后,才发现这竟是一本话本。

    徐肃年竟然也看话本,总不会是从她的藏书堆里拿的罢。

    盛乔翻回封皮去看,却见上面写着——《如意野史》。

    这是什么?

    盛乔确定自己没看过,那徐肃年是从哪弄来的?

    盛乔奇怪地回头看了徐肃年一眼,然后重新翻回他看到的那一页,当真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说起如意娘子,京中无人不知,虽然年轻,却娇嫩得如春日的桃花,平日在街上款款走过,凭他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孙公子,都不能不多看几眼……”

    盛乔起先是好奇,念起来也觉得有趣,甚至像听书似的抑扬顿挫。可念着念着,她就觉出些不对了。

    她往常看得话本,都是女主角出来没多久,就遇到男主角,两人偶然相遇,怦然心动,笔墨重点都放在描写故事情节的发展上。

    可是这本书却奇怪,女主如意娘子出来没多久,就和西街胭脂铺的少掌柜生了情,两人全无男女羞涩之态,竟然当晚就约了在花园秉烛夜游,甚至连遣词造句都跟着香。艳了起来。

    “如意偏头看了赵三郎一眼,抬腿轻踹了他一脚,月白的绫裙自腿上滑落,露出红彤彤的绣鞋来,赵三郎看她一眼,抬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脚腕……”

    盛乔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如蚊讷。盛乔毕竟连郑夫人给她的那两本册子都完整看完了,又经历了男女之事,如今也不是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了,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了徐肃年一眼,虽没再念出声,但到底继续看了下去。

    但只看了两段,她就看不下去了,像是被火烫到似的一把将书扔开,然后捡起身边的团枕使劲砸在了徐肃年的胸口,“你,你……轻浮!孟浪!”

    徐肃年早能猜到她的反应,此时面上坦然得不得了,无辜道:“我怎么了?”

    盛乔看他还故意装傻,不由得又羞又气,捡起那本书册也扔过去,“你怎么能看这些东西!”

    徐肃年精准地接住那册书,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甚至不忘抚平封皮上被盛乔抓出的褶皱。

    盛乔看他的动作更生气了,再也不想理他,起身就要走。

    徐肃年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扯回来,“怎么又生气了,这些东西你能看我,我就不能看了?”

    盛乔本就大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我什么时候看过这些腌臜之物了!”

    徐肃年说:“你我大婚圆房时,你说你懂,难道不是看过书?”

    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盛乔试图反驳,“我,我那是正经东西,只是为了你我夫妻圆房才看的!”

    不料徐肃年也振振有词,“我也是为了你我夫妻之事,才会看的。”

    盛乔觉得他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我们早就圆过房了,你还看这些做什么!”

    不料徐肃年竟还很委屈似的,低声道:“可你不是说不舒服不喜欢吗?”

    他叹口气,很认真地检讨起自己来,“都怪我,怪我成婚之前没有认真学习一下,又没有经验,才让你那日觉得不舒服的。”

    把这件事拿出来

    谈论,盛乔总觉得怪怪的,可是听着徐肃年认真的语气,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说:“好了不要说了。”

    徐肃年却道:“为什么不说,这件事是你我成婚之后最重要的事,若是一直不舒服,你岂不是再也不想和我亲近了?”

    盛乔茫然不解,“这事不是已经做过了吗?”

    徐肃年认真地骗她,“一次哪够,夫妻为表亲密,应当日日都做才对。”

    “你,你在骗我罢……”盛乔的声音莫名弱了下来。

    徐肃年叹一声,“想我也是御封的端阳侯,名门之后,若不是为了你我夫妻阴阳相谐,又何必冒着被底下人嘲弄的风险,让他们去搜罗这些禁书去看呢?”

    他的语气低落,还带着隐隐的自嘲之意,盛乔不知不觉就被他带跑了,当真顺着他这话思索起来。

    半晌才傻傻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我?”

    看着小姑娘天真纯澈的样子,徐肃年没有半点愧疚之心。他故意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阿乔放心,我已经闭门钻研了几日,这次一定会让你舒服的。”

    虽然这话听着还是怪怪的,可是盛乔的抵触之心的确没有那么重了,只是心里还抱着一点怀疑,徐肃年抱着盛乔的腰,将她扭了个个,让她面对着自己坐着。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可刚刚才提到那些事,盛乔此时和他面对面,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抬手捂住双颊,娇声命令,“你不许看我。”

    徐肃年无声地勾了勾唇,手上稍稍用力,就将盛乔勾的更近了一点,让她直接坐到了自己的腰腹位置。

    即便只有过那一次的经验,但也足够盛乔分辨出徐肃年现在的状态了。

    她心里窘迫,只觉得现在的情形光是捂脸都不够了,干脆埋头直接藏到了徐肃年的肩膀上。

    徐肃年单手抚着她的后背,动了动腿,让她直接顺着大腿滑坐到自己的怀里。

    另一只手慢慢往后,已经摸到了她的裙边,口中却还在装君子,“阿乔,我们今日再试一次,好不好?”

    第65章 桃汁怎么哭了?

    面对徐肃年如此诚挚的语气,盛乔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重要的是,盛乔在徐肃年怀里腻了这么半天,也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遵循身体的本能,让自己靠得离徐肃年更近一些。

    徐肃年如何感觉不到,他只觉得身体烫得像是滚了热水似的,浑身的血脉都要涨开似的。

    可他强忍着什么都没有做,翻身将盛乔压在榻上。

    美人榻白天用来躺躺坐坐也就罢了,做这种事,盛乔觉得有些难为情,毕竟周围没有遮掩,要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她实在难为情。

    脊背刚挨住榻面,盛乔便立刻去扯徐肃年的袖子,“别在这……”

    她不住地往拔步床的方向看,徐肃年却仍旧将她按到了美人榻上,匆忙解释了一句,“一会儿还要睡觉呢。”

    盛乔根本没懂徐肃年这话是什么意思,徐肃年也不解释,只慢慢解开盛乔的衣裳。

    上次也是这样,盛乔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步骤,待徐肃年做完,也想要伸手帮徐肃年脱衣服,不料徐肃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不急。”

    盛乔茫然不懂他的意思,眨了眨眼。

    徐肃年握着盛乔的手慢慢往上,然后将她的手臂拉高,最后慢慢按到了榻上。

    盛乔仰面朝上就有些没有安全感,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活鱼,如今两只手臂又被制住,她更加难受,垂在榻沿的小腿不自觉地挣了挣。

    徐肃年空着的那只手顺着来到盛乔的腰间,捡起刚刚接下的她的腰带,将盛乔的两只手腕一圈圈缠住,然后在盛乔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拨。开她的腿。

    “徐……”

    为何要将她绑住?盛乔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徐肃年柔声安抚,“是怕你会挣扎着磕到自己。”

    他的语气温柔,盛乔慢慢安定下来,徐肃年从美人榻上下来,半跪在盛乔身前。

    盛乔的上半身靠着方才被她扔出去的软枕上,因此视线也跟着略略抬高,能看到跪在脚踏上的徐肃年。

    “你……”

    她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想要问,却只来得及开口一个字,就感觉小腿被人攥住,然后就只能看到徐肃年的头了。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盛乔头脑一片空白,再来不及去问任何问题了。

    她想要尖叫,又怕被外面守着的琥珀等人听见,便想拿手捂了嘴,却忘了自己的两只手腕被徐肃年绑起来了,此时动也不能动,当成成了砧板上的一条鱼。

    不,她比鱼更惨。

    鱼只需要一刀就能了结了生命,死后那些开膛破肚的事便都毫无察觉了。

    而她像一颗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桃子。

    桃子被一片一片地剥了皮,被迫露出晶莹的果肉,然后那剥皮的人却又不吃,只慢吞吞地吮吸桃肉的汁水,直到最后,将汁水舐得干干净净,干巴巴的果肉包不住任何东西,最后竟然连桃核都露了出来。

    盛乔起先还咬着唇瓣,后来即便咬唇也没用了,根本藏不住声音。

    何况徐肃年每隔一会儿又会问她舒不舒服,喜不喜欢,盛乔不想答,奈何桃汁都要榨干净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肃年才终于将她松开,盛乔却还沉溺其中,意识都有些涣散。

    美人榻泡了水,已经湿透了,但是徐肃年毫不嫌弃地坐到盛乔身边,解开她的手腕,然后想去亲他。

    盛乔看着他仍旧湿润的嘴唇,羞愤欲死,眼泪都出来了。

    徐肃年很无辜,伸手给她抹眼泪,“怎么哭了?”

    盛乔虽然没力气,但还是狠狠地推开了她的手,虚弱地生气道:“我一辈子不要见到你了。”

    徐肃年明知道她是为什么,却仍旧刨根问底,“是不舒服吗?”

    盛乔咬唇不说话。

    徐肃年点点头,一副反思的模样,说:“大约还是我学的不到家,待我再认真钻研几日,定能让夫人满意。”

    如今已经让她欲死欲活了,若是再钻研下去,只怕她真的活不成了。

    盛乔连忙抓住他的手,声音里还带着黏腻的哭腔,“不用……”

    “不用什么?”

    “不用,不用再学了……”

    “那阿乔到底满不满意?”徐肃年认真求教。

    盛乔仍是说不出口,最终只颤声点了点头-

    这一天折腾过去,盛乔足有好几天没有理会徐肃年,偏偏徐肃年就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如往常那样对她。

    可盛乔大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时连徐肃年给她倒杯水,都能想到那日的事。

    想到那日湿淋淋的美人榻。

    难怪徐肃年不要在床榻上,否则盛乔连她们的床也都没脸去看了。

    盛乔对徐肃年发誓,一辈子就不会再和他做这样的荒唐事。

    可不知为什么,当日的事就像在盛乔身上烙下了疤痕似的,平时不碰也就罢了,可若是想起来,也总觉得痒痒的。

    盛乔觉得自己被男人勾引了,她不想面对,却也不想委屈自己,没出几天就打破了誓言,又被徐肃年抱到床上去了。

    每每这个时候,盛乔就会特别希望徐肃年的休沐快些结束,

    如果他早上要上朝的话,晚上大概不敢再与她胡闹了。

    不过休沐日结束之前,她先等来了丹宁长公主的生辰-

    头一天晚上,两人难得没做什么事,第二天早早起床回了丹宁公主府。

    回去的时候,正赶上丹宁长公主和驸马在用膳,听到两人回来了,丹宁长公主立刻叫贴身婢女雪绒带他们进来。

    “怎么来得这么早?”丹宁长公主笑着招呼两人坐下,“可用过早膳了吗?”

    “还没有呢。”与公婆见过礼后,盛乔便紧挨着丹宁长公主坐下,撒娇道,“我们就是想来陪公公和婆婆用膳,才特意没吃早膳的。”

    原本就公主和驸马两个人用膳,便也没讲究什么菜式排场,桌上摆的都是他们平日常吃的菜。

    这会听到盛乔的话,丹宁长公主立刻吩咐人再多加几样。

    小厨房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又摆上了新的盘碗,盛乔打眼一扫,只见新的菜式全是徐肃年平时爱吃的清淡口味。

    不知她发现了,一旁的徐肃年也发现了,拿起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又对雪绒吩咐道:“再叫厨房蒸一屉鸡丁小笼包来。”

    鸡丁小笼包是盛乔最近几天早上最喜欢吃的一道,听了这话,她心里不由得一暖,但也敏锐地觉察出了什么不对。

    先前徐肃年对她说,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不算好,于是盛乔今日特意观察了两人的互动。

    果然徐肃年除了行礼之外,坐下之后没和他身边的徐驸马说半句话,两人完全不像是多日未见的一对父子,倒像是一对陌生人。

    而另一侧的丹宁长公主,盛乔也顺带着一起观察了一下,她发现丹宁长公主虽然对徐肃年很好,可是他们母子间的关系仿佛也不算亲近,尤其是丹宁长公主每次亲自给徐肃年夹菜时,徐肃年都会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然后客气规矩地与母亲道谢。

    这如何像是母子呢?

    盛乔觉得不能理解,但是想到每家有每家的相处模式,她终究刚嫁给徐肃年没多久,感觉不是很能说的上话。

    只是心里很是心疼徐肃年,明明他父母双全,为何将关系弄得这般生疏呢?

    不过这一顿早膳的功夫显然不够她思考出结果的。

    用过早膳,二郎肃景和三郎肃成来给父母请安,见到大哥明显十分高兴。

    于是丹宁长公主便让徐肃年去和两个兄弟多说说话,只留了盛乔陪在自己身边。

    婆媳两人先前见过的次数不算多,但丹宁长公主一向很喜欢盛乔,对她这个儿媳妇从不摆架子,向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

    盛乔也很喜欢丹宁长公主这个婆婆,在她心里,丹宁长公主和自己的阿娘很像,无论是气质还是性格。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是徐肃年的亲娘,她当然会好好孝顺她。

    陪着丹宁长公主说了半天的话,中午又被她拉去一起见客。

    长公主的生辰,自然来了不少宾客,盛乔原想像从前一样躲懒,丹宁长公主却对她说:“你如今已经成婚,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怎么能还像以前一样把自己藏在闺阁中,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端阳侯夫人,出去露面,代表的是你们夫妻两个。”

    若是只有盛乔自己,她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可是现在她和徐肃年夫妻一体,她不愿牵累徐肃年。

    本来他在长安百姓中的名声就已经够不好的了,若是再让众人以为他新婚妻子是个不中用的废物,岂不是更加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或许盛乔不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舆论,至少也想靠着自己的力量为徐肃年做些什么。

    因此,她在宴席上看到自己的亲阿娘和三嫂之后,都只来得及匆匆打一个招呼,之后就跟着长公主,与她穿梭在宴会的众宾客之间。

    因为来得宾客多,公主府花园的几个楼阁全都摆了桌子,盛乔看一看这边,又要去照顾那边。

    其中一处名为孤赏轩的小楼离得最远,坐的都是高门贵女,因着年轻未成婚,因此她们单开一桌。

    盛乔担心她们坐的远,宴席会出差错,过来想要看看,不料刚走到门外,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今日穿着黄衣裳一直忙碌的那个女子是谁?”

    盛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黄色衣衫,她们是在讨论自己吗?

    下一刻就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果然是在说她。

    “就是端阳侯的夫人,盛家的三娘子……”

    “竟是她?”有人惊讶,明显是从前没见过盛乔,“从前当娘子的时候没露过面,如今做了侯夫人,倒是长袖善舞起来了。”

    “她的命真好,出身高,嫁的也好,婆婆又是丹宁长公主这样的和善人,只怕后半辈子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到这话,连盛乔都不自觉勾了勾唇角,推门想要进去,却又听到另外一句,“只怕不见得罢。”

    盛乔立刻皱起眉。

    屋里其他人显然也被这话惊到了,连忙问道:“何出此言?”

    “你们还不知道吗?”

    那人声音温婉如水,偏偏怎么都遮不住语气里的刻薄嘲讽,“你们还不知道罢,端阳侯被陛下罢了官,如今大理寺卿的位置已经被别人顶了。”

    “如今那端阳侯空有爵位,没有官职,更失了陛下宠爱,我看这荣华富贵不是数也数不尽,反而是享受到头了。”

    第66章 宴会醉酒就是这种感觉吗

    丹宁长公主的生辰宴,一向十分热闹,各府来贺寿的宾客马车能将公主府的横街堵得满满当当,男女宾的宴席足能摆上大几十桌。

    郑夫人虽然和丹宁长公主相交多年,但盛乔却是第一次参加她的生辰宴,以为今年的宾客已经来得够多了。

    但徐肃年每年都在,自然能感觉到今年宴会的寥落。

    自从他入仕以来,便一直步步高升,每次宴会都会有人刻意搭话,这次旁人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甚至还有人暗暗绕着他走。

    虽然崇安帝没有下发明旨将他撤职,但算起来,他已经有四五个月没去过府衙了。

    起先崇安帝还只是让盛淙代职,后来干脆将另一名少卿升到了御史台,然后又把从洛州回来的卢烨调进了大理寺,不过五个月,就又升做了少卿。

    谁都知道,如今的大理寺最受皇帝重用的已经成了卢烨卢大人,反而是原本的大理寺卿徐肃年已经在家中闲赋数月。

    虽然崇安帝给出的理由是休养身体,可这几个月也不是没人看到过徐肃年,尤其是大婚那日,在场所有宾客都看到了徐肃年,分明没有半点事,却莫名在家病休半年。

    在朝为官者没有蠢人,谁都能看懂朝中的风向已经变了,虽然不知为何,但总归知道是端阳侯惹了陛下不快,不说拜高踩低,至少也要保持距离,以防陛下届时发难,会牵连到自身。

    徐肃年平素并不结交,但也能感觉到周围人对他态度的变化。

    不过这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内,徐肃年并不在意,照常与众人见了礼,没多久徐肃景也来了,他如今已经入了仕,正得陛下重用,一路面便被人簇拥着围到正中,徐肃年没有凑上前抢风头,便在附近找了个亭子坐下。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徐肃年回头一看,竟是驸马徐荆朝他走了过来。

    “父亲。”徐肃年起身见礼。

    徐荆看着不远处的徐肃景,问:“少安,怎么一个人坐着。”

    徐肃年看了徐荆一眼,不怎么委婉地开口,“父亲何必明知故问。”

    这些年徐肃年一直对自己是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徐荆早已习惯,他平时原本也不会主动凑到他前面,父子关系比水都淡,但见到徐肃年备受冷落,到底忍不住开了口,“最近几个月你没上朝,不知朝中变化,太子

    地位摇摇欲坠,陛下已经明显有了改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徐肃年便直接打断了,“立储虽是国本,但也是陛下的私事,父亲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徐荆如何听不出来他话里的回避,原本只想提醒几句,但是现在不由得真的生出几分焦急与失望。

    他自知徐肃年与他不亲近的原因,一直对他心怀愧疚,何况他不仅是他最成器的大儿子,更是……

    徐荆失望地看着他,“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吗?”

    徐肃年原本十分淡然,说话时连表情没有变化,但此时听到这句话,徐肃年难得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冷笑着讽刺,“在这点上,我自然比不上驸马大人有志气了,为了自身前程什么都能放弃。”

    徐荆脸色骤变,第一反应先看向周围有没有人,然后才去看徐肃年,怒道:“徐少安,注意你对我说话的语气。”

    徐肃年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正在这时,那边的徐肃景转了个身,看到父兄二人竟然坐在亭子里说话。

    这场面平日可不多见,他既惊又喜,连忙走过来,“阿爹,大哥……”

    徐肃年原本就想离开,这会儿见徐肃景过来,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去看看阿乔。”

    说这话的时候,徐肃年刻意看了徐荆一眼,说完便直接拂袖而去了。

    徐荆自然能感觉到他的挑衅,气的面色发白,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当着徐肃景的面,到底是把话咽了回去。

    虽然嘴上说着去找盛乔,但实际上徐肃年并未往后院走,他心知自己现在的情绪不好,不想让盛乔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不料才走出去没多远,竟然就看到了盛乔。

    她没带婢女,只一个人在树边站着,看着分外单薄。

    徐肃年惊讶地蹙了蹙眉,快步迎上去,“你怎么在这儿?”

    又见盛乔脸色不是很好看,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盛乔在听到那一番谈话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来找徐肃年问个清楚。

    可没想到过来之后,看到的就是徐肃年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另一侧则是被宾客团团簇拥的徐肃景。

    这样的场面,纵是盛乔从旁看着,都有些心酸,何况是徐肃年自己。

    其实在两人还未正式赐婚前,盛淙有一阵骤然忙碌起来,就是暂代了徐肃年的职位。

    但当时她只以为是皇帝担心徐肃年的身体,让他在家养伤。

    没想到几个月过去,徐肃年还没有回到大理寺。

    是因为她吗?

    她忽然有些胆怯了,不敢把话问出口了,可是在看到徐肃年满脸关心的看着自己时,她又改变主意了。

    两人相识这么久以来,徐肃年为她做了很多事,她在理所应当地享受他的关心的同时,也该对他付出同样的关心。

    毕竟他们已经成婚,是夫妻一体。

    盛乔看着徐肃年关切的脸,犹豫半晌,还是把话问了出来,“徐肃年,你曾经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对不对?”

    徐肃年难得看到盛乔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点头道:“当然。”

    “好,那我问你。”盛乔确定了一下左右无人,然后才开口,“你是不是被陛下停职了。”

    徐肃年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蹙眉问道:“谁和你说的?”

    盛乔执拗地问:“你只说是不是?”

    听盛乔这个语气,就知道她是已经猜到了大概,既如此,再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缓缓点了点头。

    纵然早就听到了传闻,可是此时见到徐肃年点头,盛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愣愣的站了半晌,才开口说道:“难怪婚前这几个月,你总会出现在街上……”

    徐肃年原本心情还有些复杂,可听到盛乔这话我,又有些忍俊不禁,“这是什么话,你把我当成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了?”

    “放心,我只是停职,并未撤职,每月还有俸禄,足够养我的小娘子了。”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盛乔笑不出来,反而有些难过,她抬头看了徐肃年一眼,泪珠盈盈坠落。

    徐肃年见此被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拉到一旁的隐秘处,然后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怎么哭了。”

    盛乔含含糊糊的往他怀里蹭,“都怪我……”

    徐肃年就是怕她多想,才始终没有将这话告诉她,这会儿听了盛乔的话,徐肃年只觉心如刀割。

    “怎么会怪你呢?”徐肃年将盛乔紧紧搂在怀里,想说些什么,可这毕竟是在外面,随时都可能有人来,徐肃年掏出帕子给盛乔擦了擦眼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谈,好不好?”

    盛乔一向不爱出门交际,对人情世故也并不算懂。但在这时她好像忽然开了窍似的,没由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发酵,毕竟一会儿还有宴席,若是被人发现她曾经哭过,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来。

    眼看就要开宴,却未见盛乔,至爽斋里,丹宁长公主正要派人去找,就见徐肃年和盛乔并肩走了过来。

    “少安怎么也过来了?”丹宁长公主颇有些惊讶,

    坐在丹宁长公主身边的是太子妃朱氏和四皇子妃刘氏,两人原本正在一旁坐着喝茶,听到丹宁长公主说完这话,纷纷抬起头朝门口看过去。

    屋内都是女眷,徐肃年将盛乔送过来之后,便没有再往里走,停在屏风外给两位皇子妃行了个礼,便转身退下了。

    丹宁长公主招呼盛乔坐在自己身边,“怎么是少安送你过来的?”

    盛乔抿了抿唇,回道:“侯爷知道我没经验,不放心我。”

    儿子和儿媳的感情好,也是丹宁长公主乐意见到的事,此时不由得笑道:“这孩子,成婚了也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盛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另一侧坐着的四皇子妃刘氏见此什么都没说,只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倒是上首的太子妃轻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说:“世人都说端阳侯为人冷肃,不料还是个情种,和盛娘子成亲这才半个月不到,就已经感情这么深厚了。”

    纵然盛乔再迟钝,也能听出这句话的不对劲话的语气不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求助般地看向身旁的丹宁长公主。

    丹宁长公主安抚地拍了拍盛乔的手背,然后笑着对太子妃说:“夫妻和睦是好事,想来太子妃和太子年少相识,多年恩爱,更是他们年轻人的表率。”

    听到这话,太子妃的表情略显僵硬,唇角的笑意有点维持不住了。

    谁不知道,惠国公府势不如前,太子也被皇帝厌弃,虽然还未废黜,但想来也是无法扭转的了。

    她虽然明面上不说,实际上心里已经认命了。

    就算太子还能继续做下去,她这个太子妃也当不了太久了。

    毕竟她姓朱,出身惠国公府,在太子眼中已经没用了。太子对她连仅剩的尊重都没有,甚至因为她从前反对太子和皇后想要纳盛家这位小娘子入东宫的事,被太子翻了旧账。

    想到昨日太子接连羞辱她的那番话,太子妃便觉得心口隐隐作痛,既难过又难堪。她也是大家出身,自幼就被当做太子妃培养,这些年替太子打理东宫,维持人脉,也没有一丝懈怠。

    如今她的娘家倒了,便被太子厌弃。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靠谱的。

    想到这,太子妃看向盛乔的表情里也禁不住掺了一点怜悯之意。

    其实这位端阳侯夫人和她也没有什么区别。

    出身再高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夫家的附庸,陛下容不得世家存世,朱家倒下之后,谁知道后面又有多久就会轮到盛家?

    现在不就是轮到端阳侯了。

    想当

    年一步封侯有多么风光,如今不也是被皇帝厌弃了么,端阳侯得不到重用,届时这位新婚的盛娘子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太子妃冷哼着垂下眼,没再说话。

    只是这厅中气氛到底是冷了下来。

    四皇子妃刘氏和四皇子也是新婚不久,她刚嫁入皇家,身份又比不上太子妃尊贵,而且本身也出身不高,性子有些唯唯诺诺的,原本一直没说话。

    只是见到气氛凝结,才适时开口将话题转开,对丹宁长公主问道:“姑母,我瞧着这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不若直接开宴罢。”

    “好。”

    丹宁长公主也不想真的弄僵,无论如何,太子还没废黜,太子妃就永远是太子妃。于是她笑着点了点头,“开宴罢。”

    说完,她朝太子妃抬了抬手,“太子妃先请。”

    太子妃也没有客气,当真起身先走出了至爽斋。

    丹阳长公主和四皇子妃紧随其后。盛乔扶着丹宁长公主起身,与她一同往外面走去。

    今日宴会,男客在前头由徐驸马亲自招待,至于女眷,则大多都聚在了至爽斋附近的水榭里。

    丹宁长公主与两位皇子妃坐在首席,同席的还有几位身有诰命的贵妇,其中就有郑夫人。盛乔原本未坐在这一桌,扶着两位母亲坐下之后便要离开。

    倒是四皇子妃开口替她说话,语气十分温柔,“端阳侯夫人还要去别桌吗?我靠不若就在这一并坐下罢,反正大家也都不是外人,这不,燕国公夫人也在呢?”

    盛乔出身高,如今又是丹宁长公主的长媳,在座的贵妇都是聪明人,何况四皇子妃都这么说了,谁会在这时出言扫兴。

    于是盛乔便依言坐到了郑夫人的身侧。

    丹宁长公主性子温柔,为人却十分爽利,今日又是她的生辰,特意让人拿了自己珍藏的美酒,为宴席添光。

    酒香甜腻,叫人闻之欲醉,盛乔原不想喝的,闻到酒香又不舍得推拒了。

    反正只浅浅地喝一口,应当没事吧。

    盛乔这样想着,也怕自己不胜酒力,当真只浅浅抿了一小杯,但不知是不是酒劲太大,只喝了一点就有些头晕。

    郑夫人紧挨着女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问:“怎么了?”

    盛乔握着酒杯摇了摇头。

    郑夫人看她这样子,也颇有些无奈,低斥道:“你这孩子,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喝醉呢?”

    丹宁长公主在上首也注意到了盛乔的不对劲,连忙给身边的雪绒使了个眼色。

    雪绒会意,亲自扶着盛乔去后面休息。

    “夫人,您在这稍坐一会儿,奴婢叫人给您送完解酒汤过来。”

    盛乔撑着劲儿点了点头。

    说是酒醉,可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想说话却提不起半点力气,眼皮也沉沉的,无时无刻不想闭眼。

    醉酒就是这样吗?

    盛乔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她身边的琥珀和琉璃没有跟来,连带着雪绒也不见了,屋子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盛乔努力睁眼往外看,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朝她走了过来。

    盛乔脑中一片昏沉,看不清来人的脸,只是循着本能地唤了一声,“徐肃年……”

    第67章 遇险居然中了毒

    “徐肃年……”

    叫出这三个字,盛乔完全是遵循本能,可当那人走近之后,盛乔又立刻意识到,那根本不是徐肃年。

    她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觉,但还是强撑着力气坐起身,斥道:“你,你是谁?”

    来人自不会回答,盛乔听着他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心里慌得直打鼓,她撑着美人榻的扶手想要站起来,但是实在虚弱的站不起来。

    正好榻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茶盏和一个青瓷瓶,盛乔用尽全身力气,将花瓶和茶盏拂到地上,安静的房间骤然炸开噼里啪啦的脆响。

    来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脚步顿住没再往前,盛乔立刻趁着这个空当朝外面扬声喊,“来人……来人!雪绒!”

    雪绒原本就没有走远,只是看盛乔身上起了一层冷汗,怕她里衣都要湿透了,便叫人去找琥珀,让琥珀给盛乔拿件贴身的衣物给她换,毕竟宴会还没结束,盛乔一会儿还要归席。

    谁知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房间内噼里啪啦一阵巨响,紧跟着是盛乔模模糊糊的求救声。

    雪绒急忙跑进去,以为是盛乔体力不支从长榻上滚了下来,没想到一进门先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一看就是男人,且十分陌生。

    雪绒吓了一跳,顾不得许多,当即大喊,“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然后整个人立刻挡到了盛乔的身前,关切道:“夫人,您没事罢?”

    毕竟是女客休息的厢房,护卫过来不由得慢了几步,等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从另一侧的窗户翻了出去,匆匆追过去也没能抓到人。

    倒是雪绒细心,担心张望时,发现了窗户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她扶着盛乔靠在软枕边,然后自己走到窗边去看,果然捡到一个香囊,湖蓝的绸缎底面,上绣梅花三友,一看就是男子佩戴的。

    雪绒看着仍旧昏昏沉沉的盛乔,手里捏着香囊的力道也不由得紧了紧。

    她是自幼就跟在丹宁长公主身边的,这些年从宫闱到公主府,见过多少腌臜不堪的手段,此时看到盛乔这副模样,心里也大约有了猜测。

    只是此时若是大张旗鼓,必定损害盛乔的清誉,甚至连端阳侯府和丹宁长公主府的名誉也会赔进去。

    这么大的事很快就惊动了长公主,她匆匆赶来,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雪绒已经将香囊收起来了,回道:“夫人不胜酒力,奴婢扶着夫人过来小憩,不料一进门正看到有人在房中鬼鬼祟祟的,这才惊慌叫了护卫。”

    她并未提及是盛乔独自在房中,只说是自己和盛乔一起看到的。

    今日是丹宁长公主的生辰宴会,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闻言脸色十分难看,立刻下令彻查,然后又回到了前面去安抚宾客。

    宾客们也都是明白人,知道今日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丹宁长公主定然是无心过寿了,也都没有久留,很快告辞。

    太子妃走得最早,她一提要离开,四皇子妃也没跟着久留,丹宁长公主亲自将二人送到了二门处,四皇子妃上车前看到丹宁长公主脸色难看,柔声宽慰了一句,“只要端阳侯夫人没事就好,姑母要注意身体。”

    丹宁长公主勉强笑笑,回到了至爽斋。

    雪绒正在院中侯着,见丹宁长公主回来,连忙迎上前,“公主殿下。”

    丹宁长公主皱眉看向屋内,“少安来了么?”

    雪绒点了点头,回道:“奴婢担心夫人在的厢房太偏僻,于是特意将夫人先安置在了至爽斋,侯爷听到消息很快就来了,现下正在里面陪着夫人呢。还有……邓大夫,也在里面。”

    邓大夫是丹宁长公主府的住府大夫,平时丹宁长公主有个小痛小病的不值得进宫请御医,都是他来诊治。

    此时听到邓大夫也在,丹宁长公主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了,“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没有外人,雪绒便也不再隐瞒,将方才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和丹宁长公主叙述了一遍。

    然后将方才收起来的香囊双手呈给了丹宁长公主,跪下请罪道:“都是奴婢的疏忽,请殿下责罚。”

    丹宁长公主听完脸色铁青,她接过那枚香囊,然后嘱咐道:“这事别对少安提起。”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毕竟有损盛乔闺誉,丹宁长公主担心被徐肃年知道,会忍不住多想,让这新婚的小夫妻生出隔阂。

    不料此话刚落,雪绒还没应,就见徐肃年从屋内走了出来,径直问道,“什么别告诉我?”

    丹宁长公主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来,一时不知要不要告诉他,正犹豫间,徐肃年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他先吩咐雪绒退下,然后才对丹宁长公主行了个礼,语气冷淡地说:“方才邓大夫给阿乔把了脉,说他不是醉酒,而是中了毒。”

    “什么?”

    虽然丹宁长公主方才心里已经有了预料,可此时亲耳听到,还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盛乔居然中了毒,还是在她的生辰宴上中了毒。

    那旁人如何?今日众多宾客之中,可还有两位皇子妃。

    徐肃年如何猜不到丹宁长公主心里在想什么,安抚道:“母亲放心,邓大夫说了,阿乔中的毒名为‘今日醉’,喝下去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发作,中毒反应和醉酒无异,头晕眼花,身子无力,宴上其他人若也食了毒药,只怕早就发作了。既然一直没有反应,就说明没事。”

    听到这话,丹宁长公主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但又很快想到盛乔,不安道:“那是专门为着

    阿乔来的了?”

    答案显而易见,徐肃年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丹宁长公主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要针对阿乔呢?是什么人……”

    她恍然想到宴会开始前,太子妃对阿乔的态度,仿若有隐约的针对。

    “难道是朱卉?”丹宁长公主皱起眉,“可她为何要针对阿乔?两个人根本就不认识啊?”

    徐肃年说:“母亲或许不知,皇后和太子曾有迎阿乔入东宫的念头。”

    “什……什么?”

    丹宁长公主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对于朝政之事并不关心,驸马徐荆的官职也不高,能有宜春侯的爵位,全靠尚公主,夫妻两人平时在家从不讨论朝政之事,因此对徐肃年所说的并不知情。

    不过此时听他一说,也隐约明白了,朱家式微,反倒是盛家蒸蒸日上,太子想迎盛乔入东宫,无非就是想要依靠盛家的势力,因此绝不可能让盛乔做侧妃。

    可是太子正妃的位置只有一个。

    想来皇后和太子都是动过让太子妃之位让贤的念头。或许朱卉就是在那时候对盛乔怀恨在心,一直记到现在,即便盛乔已经嫁给了徐肃年,再不可能入东宫,可她心里仍旧没有吐出那口恶气,暗暗下药想要让她当众出丑。

    这样想着,丹宁长公主忽然低下头,看向雪绒方才交给自己的那个香囊。

    方才还不觉得,此时倒是越看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好像从哪见过。

    徐肃年就在她身边站着,一低头就看到了那个香囊,眉头皱了皱,说:“这香囊,太子身上有个一模一样的。”

    丹宁长公主大惊,抬眼看向徐肃年,问道:“你如何确定?”

    徐肃年回忆道:“前不久太子曾召我去过一次东宫,有个小太监上茶时不小心手抖打翻了茶水,太子解下香囊时,我正在太子身边。”

    说完,他又看向那枚香囊,说道:“无论是颜色,布料,还是上面的花纹图样,都和母亲手里这个相差不大,至于是不是同一个,我也不能万分确定。”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当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很快扎根发芽,再想拔除可就难了。

    何况盛乔先前还和东宫有过那样的渊源,或许是太子心里对盛乔还有执念,特意与太子妃联手,让她做局给盛乔下药。

    如此一来,太子妃今日对盛乔隐隐的敌意也能说得通了。

    丹宁长公主将这话说给徐肃年听,徐肃年不置可否,只道:“此时交给儿子去查罢,阿娘不必再操心了。”

    丹宁长公主听出儿子言语之间隐忍的冷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幸而阿乔没事,你回去之后,可无论如何不许对她发脾气。”

    他如何会对盛乔发脾气,他心里愧疚自责还来不及。

    不过当着母亲的面,徐肃年并未将情绪表露的太明显,只顺从地点了点头,说:“这枚香囊交给儿子罢。”

    他竟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没有再隐瞒的意义,丹宁长公主将香囊交给他,又嘱咐他好好照顾阿乔,然后说道:“记得一会儿给你岳母去个信,她还不知道别的,只以为阿乔醉了,临走时还没放心呢。”

    没想到丹宁长公主连郑夫人那边都想到了,徐肃年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开口,“母亲,让您费心了。”

    丹宁长公主笑着点点他,“这是什么话?你是阿娘的儿子,阿娘为你费心不是应该的么?”

    听到这句话,徐肃年不由得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就将眼底的挣扎与愧疚藏了起来。

    丹宁长公主并未注意到儿子的表情变化,反而欣慰儿子最近与自己亲近了不少。

    自从徐肃年从洛州回来之后,整个人比之从前变了许多,虽然在她面前仍是话不多,可是从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已经减少了许多,甚至有时也会主动关心她这个母亲了。

    尤其是成亲之后,丹宁长公主明显能感觉到儿子的性子变得柔软许多。

    这一切是谁的功劳不言而喻,因此丹宁长公主对盛乔这个儿媳妇原本就十分满意,现在更是一万个喜欢,一万个感激。

    只盼着少安这孩子能够与她再亲近亲近。

    这样想着,丹宁长公主本想再说些什么,不料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丫鬟们惊喜的声音,“小娘子,小娘子……您醒了!”

    看来是盛乔醒了。

    丹宁长公主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时候,加上操持宴会,她其实也有些疲累。于是便对徐肃年道:“今日你们夫妻今天就留在公主府住一宿罢,一会儿让雪绒给你们收拾院子。现下阿乔刚醒,想必精神还不好,我就先不进去了,你先去看看她,与她好好说话。”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徐肃年点点头,然后沉默地将她送出了院子。

    “母亲……慢走。”

    第68章 后悔让我替你分担,好不好?

    其实盛乔这一下午几乎都昏昏沉沉的,方才又喝了安神汤睡过去了,连邓大夫给她把脉都没有醒。

    这会儿忽然转醒,还有些迷糊,她看到门口走过来的徐肃年,以为仍在梦中。

    直到徐肃年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盛乔真切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才终于感觉心脏落地。

    她扑到徐肃年的怀里,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呢喃道:“徐肃年……”

    屋里的一众婢女见两人这般亲密的模样,彼此相视一眼,识趣地默默退下。

    屋内只剩下盛乔和徐肃年两人,徐肃年抬手摸了摸盛乔的额头,柔声问道:“头还疼不疼?”

    盛乔下意识摇了摇头,但抬眼触到徐肃年担忧的神情,又诚实地点了点头,“头很痛。”

    说完,她使劲抓了一下徐肃年的手臂,“给我揉揉。”

    她是命令的语气,却像是在撒娇,徐肃年知道她是怕自己担心,因此也没说什么,只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抱了抱,然后当真伸手给她揉起额头来。

    盛乔原本只是与他玩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两下子,手指在额头按揉的力道不轻不重,让她十分舒服,没一会儿就整个人窝进了徐肃年的怀里。

    徐肃年从后面环抱着她,能清楚的看到盛乔的表情,看着她微微阖住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今天是不是吓到了?”徐肃年轻声问。

    一听到这话,盛乔瞬间睁开眼,仰头看了徐肃年一眼,没说话。

    徐肃年捏捏她的耳朵,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盛乔回头看了他一眼,仍是不说话。

    徐肃年还从未见过盛乔这般安静沉默的样子,他瞬间慌了,心里更担心,抱着盛乔转了一圈,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和

    自己面对面。

    “是不是被吓到了?”徐肃年搂着她,轻声问道。

    盛乔如何会不被吓到,她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她长于高门贵府,一辈子都没受过委屈。

    今天宴会,本是为丹宁长公主贺寿的,没想到先是知道了徐肃年被停职的事,后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整个人也昏昏沉沉不舒服。

    盛乔心里难过,却又不想和徐肃年说,他这四几个月闲赋在家,方才在宴上又独自落寞,盛乔不想把所有的情绪都堆到徐肃年身上,不愿他来分担自己的低落情绪。

    她原想忍住不说,可当徐肃年关切地问出这话时,她又忍不住了,眼泪不自觉地充盈了眼眶,她抿了抿唇,撑坐起来搂住徐肃年的脖颈,“徐肃年,我今天真的好害怕……”

    说着话,泪珠已经如断了线的珍珠串,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徐肃年扶在她下颌的手背上。

    像是被烫到似的,徐肃年手指一颤,继而将她抱得更紧,“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盛乔像只小猫,试图勾住徐肃年的脖子往上爬,偏偏动作又笨拙,徐肃年将她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然后一把将她圈在怀里。

    虽然他当时没在盛乔身边,可只听雪绒的禀报就已经足够他后怕。

    盛乔含糊地将眼泪在他身上蹭了蹭,徐肃年也不再说什么,大手在她的头顶一下下轻抚,像是帮炸了毛的小猫捋顺毛发。

    盛乔就这么安心地窝在他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开口问徐肃年:“抓到那人是谁了吗?真的是刺客,那母亲和今日的其他宾客有没有事?”

    没想到盛乔开口第一句,问得竟然不是自己,而是他母亲和所有在场的宾客。

    徐肃年不知道说什么,他甚至已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心里只有满满的愧疚。

    一直以来,他对功名利禄都并不在意,他一直都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只是一柄为君上利用的匕首,为他驱使。

    他并不在意自己手中有多大的权力,有多高的地位,也从未想过涉入皇子争储站队之中。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几个月以来,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翻身回朝,可他并不想,看着肃景一步步入仕,看着肃景逐渐得到崇安帝的信重,他并无任何嫉妒,而是乐见其成。

    当时他之所以会把齐甄和齐源一并留在盛乔身边,也是有为他铺路的意思。丹宁长公主府的荣辉,本该由肃景承担。

    从他十三岁那年起,他就坚定了这个念头。

    但在盛乔遇到危险的这一刻,他忽然后悔了。

    阿乔是燕国公府的明珠,是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他当初既然下定决心要得到她,就应该知道,阿乔是多么的珍惜矜贵。

    他应该要好好保护她,这是他的责任。

    可他只顾着自己的心意,根本未能履行好这个责任。

    今日这件事就是一个警醒。

    无论今日的幕后主导者是谁,他都知道,来人不是为了阿乔,是冲着他,或者说,是整个丹宁公主府。

    而今日之所以在丹宁长公主的宴会上动手,只怕就是想将事情闹大,到时候下不来台的可不止是他,还有长公主。

    而且阿乔的娘亲也在,见此情形会无动于衷吗?

    只怕两家姻亲刚定,转眼又成了仇家。

    不过幕后之人其实很好猜,乐见此事的,除了争储的皇子之外,还能有谁。

    现有太子妃当堂给盛乔难堪,又有雪绒捡到的那枚香囊,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东宫。

    今日太子也的确来公主府为长公主亲自贺寿了。

    只是……

    这证据来得实在太容易,反而叫人不敢信了。

    最重要的是,阿乔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她只在宴席上喝了几杯水酒,可她的位置却是换过的。

    思绪飘远,徐肃年一时有些出神,以至于盛乔叫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见。

    “徐肃年,母亲没有事罢?”

    这里的母亲称的是丹宁长公主,自从成婚之后,她就改口随了徐肃年的称呼。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盛乔奇怪地抬头,正看到徐肃年愣愣的出神。

    徐肃年有心事。

    先前在洛州,两人只顾玩闹,无心其他,回到长安之后,两人又因为婚约见少离多。直到成婚之后,他们才算是真正的日夜相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了,盛乔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徐肃年的不对劲。

    那日徐肃年陪自己归宁回府时,她就觉察到了,只是因为最近忙于丹宁长公主的宴会,她无心去想,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就连她也觉出了不对劲,徐肃年对丹宁长公主,以及徐驸马,未免有些过于疏离。

    虽然盛乔自己家里和父母的关系很好,但也并不是没见过父母子女之间亲缘淡薄的例子,比如她的表姐郑墨,就是一个。

    盛乔原也不会觉得如何,可是这几日她一直帮着丹宁长公主为宴会的事忙里忙外,她能感觉到丹宁长公主对自己的态度,是亲昵的,和善的。

    且几乎每日都会让她带点心回府,还都是徐肃年爱吃的口味。

    因为年少不知事,盛乔有时是迟钝了些,但也正是因为她自幼娇生惯养,接受了家人太多太多的宠爱,所以更能接受到周围人的善意。

    她很清楚的明白,丹宁长公主对她这么好,不止是因为她讨人喜欢,更是因为徐肃年,因为她嫁给了徐肃年,所以丹宁长公主才会爱屋及乌。

    可既然丹宁长公主对他这么好,为何徐肃年却一直这么疏离呢。

    盛乔想不通,猜不到,更不知道要不要多管闲事。

    犹豫半晌,她还是推了推徐肃年的胳膊。

    “徐肃年……”

    徐肃年被她拉扯回神,慢半拍地问道:“怎么了,你叫我?”

    盛乔问:“我问你母亲那边如何?你还没回答我呢。”

    徐肃年说:“放心罢,你还睡着的时候,母亲就来过了,听到你醒来才离开的。她怕打扰到你,便没有进来,还担心你身子不好,特意让我们今夜宿在公主府。”

    “母亲真好。”

    盛乔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同时又不忘去看徐肃年的表情,可是什么也没有觉察出来。

    看来她看人的本事还不到家,盛乔一边有些失落,一边又故意把话题往丹宁长公主的身上引,“我觉得母亲和我阿娘很像,都说人以群分,正好两人相识多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盛乔东拉西扯,一双眼睛还悄悄地盯着徐肃年,试图打量他的表情。

    她的小动作做得这么明显,徐肃年又如何察觉不到。

    他无奈地按住盛乔的肩膀,屈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两下,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的意图居然这么明显吗?

    盛乔有一瞬间的疑惑,但既然被徐肃年发现了,她便也没再隐瞒,直接问道:“徐肃年,你是不是有心事?”

    徐肃年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听到这话,盛乔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这可不是她的性格,徐肃年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微微垂下眼皮,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这个表情,生气了?”

    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徐肃年在一起久了,就连盛乔也学会了装可怜这一套了。

    想象着从前徐肃年的表现,盛乔认真学习,她微垂着眼睫,一副万分失落的表情,两片红唇轻轻地抿着,想说什么,却不张口,仿佛其中藏了万语千言。

    “我有什么立场生气?”盛乔语气低落地说,“是我没有自知之明,你的事我不该过问。”

    其实她学得真的很像,可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骄矜惯了,徐肃年骤然看到她这幅自苦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

    幸而盛乔一心装模作样,没有抬头看他,徐肃年这才将唇角的笑意竭力压了下去。

    盛乔没什么耐心,久久没等到他的安慰,装不下去了,干脆直接抬头看了过来,正对上徐肃年犹疑的眼睛。

    其实徐肃年如何不知道盛乔是担心自己,可是有些事当着盛乔的面,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一贯巧言善辩,此时难得不知道如何回应盛乔的问题,纠结了半晌,干脆直接搂着她亲了上去,含混道:“别生气了,阿乔。”

    在这些事上,盛乔总是热情又顺从,可今日她破天荒地推开了徐肃年。

    徐肃年微微一怔。

    学着他从前的动作,盛乔也抬手捧住了徐肃年的脸,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她认真地看着他,郑重道:“我阿娘曾对我说,男女成婚之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徐肃年,我有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也让我替你分担,好不好?”

    第69章 旧事无论你是谁,我都喜欢你

    世人羡丹宁长公主一生顺遂,除她尊贵的身份之外,还有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丹宁长公主与驸马多年恩爱,诞育三子。

    但徐肃年早就知道,一切并非如此。

    他十三岁之前,只是丹宁公主府的长子,父母恩爱衣食无忧,唯一的念头就是用心读书,将来入仕为母亲争光。

    可在他十三岁那年,他意外得知父亲徐荆在尚公主之前,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徐荆是寒门出身,年少家境贫寒,直到二十岁中了进士,成为翰林编修,结识了当年还是太子的崇安帝。

    当年徐荆到底为崇安帝做了什么,徐肃年并不清楚,但只看崇安帝登基之后,将自己唯一的妹妹许配给了徐荆,就知道当年徐荆定然是立过功的。

    当然,这段故事在丹宁长公主的口中,则是她给崇安帝请安时,对新科进士一见钟情。

    但无论两人是以哪种方式成的亲,两人成婚之后的感情都很好。

    在徐肃年小时候,也是体验过父母恩爱和谐是什么滋味的。

    只是他十三岁那年,无意发现徐荆暗中在祭拜什么人。

    那时他还不知道是谁,偷偷跟踪徐荆几天,才发现他祭拜的居然是个女人。

    那时徐肃年年纪小沉不住气,没忍住去质问徐荆,言语里对那女人颇有微词谴责。

    一向温文尔雅的徐荆第一次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愤怒地告诉他,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原来徐荆在入京之前,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谭氏,后来徐荆尚公主之后,谭氏还曾到京中寻他。

    他到底对谭氏还有感情,一时未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便将她养在外宅。

    那时丹宁长公主处境不好,每日被困在公主府不能出去,正方便了他在外面养女人,甚至在丹宁长公主生下两人的长子之后,谭氏也在外面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大约是他太不知收敛,没多久徐荆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竟然被崇安帝发现了,崇安帝勒令他将那个谭氏送离京城。

    公主和外室到底选择那个,徐荆根本不需要犹豫,就能知道答案。

    只是舍不得他的儿子。

    正巧丹宁长公主生下的孩子生了一场重病,太医不敢告诉公主,便偷偷与驸马徐荆禀报,这位小郎君只怕活不了太久。

    徐荆顾不得伤心,反而想到了自己养在外面的那个孩子。

    后来,长公主的孩子果然早早夭折,趁着长公主未发现,他偷梁换柱,将谭氏生下的儿子换进了公主府。

    这个孩子本来就生的晚,又在外面养着,身体不是很好,再加上年纪小,同在襁褓之中,差别并不算大。

    且那时丹宁长公主在府中困着,整日郁郁,自身都难保,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徐荆便借口长公主劳累,想要为公主殿下分担,独自养了儿子一段时间。

    等丹宁长公主想起儿子时,小孩子已经千般变化,她完全没有怀疑。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徐肃年已经根本记不得了,只是徐荆的那番话,直到现在都会时不时地回绕在徐肃年的梦里。

    起先,徐肃年只以为是父亲背叛了母亲。

    后来他却发现,自己原来就是他背叛的证据。

    当时的他本就身体虚弱,再加上无法接受这个真相,整个人大病了一场。

    他甚至想过,或许就这样死去也很好。

    可是丹宁长公主拼命地将他救活,甚至连崇安帝都赏赐了许多药材。

    他们越是这样,徐肃年越是不想活了,因为他根本无法面对丹宁长公主。

    他无数次的想过,要去和丹宁长公主坦白真相,徐荆却说:“你自己不想活了,也想让你母亲去死吗?”

    只这一句话,就让徐肃年彻底止住了坦白的想法。

    丈夫背叛,长子早夭,疼爱多年的孩子并非亲生。

    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对于丹宁长公主来说都是一个太大的打击。

    徐肃年不愿看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能闭嘴。

    后来,他干脆远走长安,被皇帝派到了战场上历练。

    在离开长安之前,崇安帝曾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让他找到自己。

    他在边境待了两年,见证了太多生死离别悲欢离合。心境的确开阔了许多,他能说服自己苟活度日,却始终对丹宁长公主心怀愧疚。

    丹宁长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一直对他这么好。

    他无以为报,只能全力尽孝,为君尽忠。

    当初崇安帝要他入仕为自己办事时,徐肃年心里是拒绝的,可是崇安帝却对他说,他站得越高,代表的也是丹宁公主府的荣耀,是为他母亲争光。

    徐肃年被这句话蛊惑了。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事。

    丹宁长公主时常抱怨他的性子越来越沉默,与自己的关系越来越生疏,可是他没有办法。

    因为他根本不敢享受母亲的爱。

    所以只能与丹宁长公主刻意疏离,渐渐地也很少再回家了。

    至于徐荆,自从得知真相之后,他几乎再也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原本和谐幸福的一家三口彻底没了踪影,有时徐肃年午夜梦回,都是十三岁之前的那些过往。

    可是梦终究是梦,终究不是现实。徐肃年清晰地知道,从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向前,不能回头了。

    如今已经过去将近十年,这件事已经成了徐肃年最大的心结,甚至因为徐荆对丹宁长公主的背叛,心中一直不愿成婚。

    直到他遇到盛乔。

    这件事在心中已经憋闷了太久,他无处可诉,心中倍感压抑,可在盛乔温柔关心他的时候,他又退却了。

    在他心中,盛乔是珍贵无暇的明珠,皎洁如月。

    在她心中,两人一直是门当户对的。

    若是让盛乔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丹宁长公主的儿子,只是一个占据了旁人位置的小偷,她会怎么看自己?

    他心中犹豫,可在看到盛乔明亮清澈的眼睛时,又很难不动摇。

    “我阿娘曾对我说,男女成婚之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徐肃年,我有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也让我替你分担,好不好?”

    这两句话实在说得太好听,徐肃年觉得自己要被盛乔迷惑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说道:“阿乔,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那个人,会觉得失望吗?”

    盛乔没听懂,“你不是我看到的你,那会是谁?”

    其实徐肃年也不知如何解释,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犹豫过了。

    盛乔更是没见过徐肃年这个样子,焦急地推了推徐肃年的手臂,催促道:“快说呀!”

    徐肃年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端阳侯,不是丹宁长公主的儿子,那会怎么办?”

    听到

    这话,盛乔先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大约是停职一事对徐肃年打击实在太大,以至于他现在都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了。

    难得见到徐肃年这个样子,盛乔又心疼,又有些好笑。

    徐肃年忐忑地等着一个答案,因此两只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盛乔的表情,没想到她的眼底竟然流露出一点笑意,不由得让徐肃年更加忐忑不安。

    “你笑什么。”他忍不住问。

    “徐肃年我问你,”盛乔终于开口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这才过去多久,徐肃年当然记得。

    他坐在马车上小憩,盛乔阴差阳错闯进他的马车,拿着一枚鱼形佩傻乎乎地想要核对他的身份,最后却还是上错了车,认错了人。

    他难得这么老实地回答盛乔的问题。

    盛乔心里还算满意,可是面上听了这话,还是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说道:“你看,当时我以为你是车夫,都愿意和你在一起。更别提现在了。”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徐肃年却像是没听懂似的。

    盛乔看着徐肃年脸上的表情,第一次觉得,原来徐肃年是这么没有安全感,这么需要她。

    但她并不觉得烦,反而欣喜自己也能为徐肃年做些什么。

    她这次没再说什么干巴巴的话,直接搂住徐肃年的脖颈亲了上去。

    唇齿相依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徐肃年先是惊喜,而后下意识地想要反客为主,可是盛乔这次没由着他动作,而是始终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抱着徐肃年,顺着他的唇,一路往上,亲到他的眼睛,动作轻柔而虔诚。

    最后一个吻,落到了徐肃年的眉间,像是烙下了什么印章似的,那么郑重。

    亲完这一下,盛乔才终于将徐肃年放开了些,然后才继续说道:“当时你告诉我,你家中经历了变故,你母亲病重,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家境十分艰难。”

    听到这话,徐肃年本能地想要反驳一下,这些并不是他说的,而且盛乔胡猜的。

    可是看到盛乔认真的眼神,他什么都没说。

    “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只是个车夫,家里穷得要命,空有一身武艺,想荐你到我二叔的麾下从军你都不去。可即便如此,我仍旧在洛州与你在一起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

    明明是盛乔问的,可她却根本不等徐肃年的回答,便自顾自地将答案说了出来——

    “因为我喜欢的一直是你,是我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你是徐少安,还是徐肃年,亦或者你根本不姓徐,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她的语气坚定,“就算你不是丹宁长公主的儿子,不是端阳侯,哪怕你只是一个贫苦的车夫,我依然会喜欢你,愿意嫁给你。”

    第70章 驸马以后再不会骗你了

    “无论你是谁,我都会喜欢你。”

    盛乔的声音不算大,语气却无比坚定。

    徐肃年被她抱着,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其实一直以来,在他心里,盛乔更像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郎,他愿意拼尽全力为她做任何事。

    但现在听到盛乔这一番话,他忽然意识到,盛乔不只是那个与她初遇时天真烂漫的小娘子了,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与他共享富贵,同担荣辱。

    徐肃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我没有骗你,阿乔,其实我……并不是母亲的儿子。”

    “什,什么?!”

    若是盛乔手里端着杯子,只怕现在已经砸到了地上摔个粉碎。

    她下意识就要叫出声,但一想到他们现下是在丹宁长公主府,盛乔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半晌,她才小声问了一句,“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十三岁那年,发现徐驸马在外面有一个外室……”

    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徐肃年就没有再犹豫的念头,坦诚地将过去的事告诉了盛乔。

    若不是徐肃年亲口所说,盛乔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话本戏台上的故事,可是徐肃年的声音虽然低,却将每一个字都讲得清清楚楚。

    盛乔听着,既觉荒唐我,又觉震惊,可想到徐肃年和丹宁长公主之间忽远忽近的关系,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良久,她才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

    一时冲动将一切都告诉了盛乔,现在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看着盛乔充满震惊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他一向对自己的决定都是自信的,很少会后悔什么决定,可是把话说出来的选择,他竟然不确定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直到盛乔忽然抬手捧住他的脸,徐肃年一瞬间有些愣怔,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抬起了头。

    盛乔的心里十分复杂。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上学堂,阿娘给她的背包里装了两本书,她不要琥珀和琉璃帮她背,偏要自己拿,两本书抱了一路,她只觉得好沉好沉。

    只是两本书的重量她已经觉得很沉了,有关身世的大秘密又还有多重呢?

    十三岁的徐肃年分明也还是个孩子,却偏偏要知道这样的事,岂不是将他最美好的少年时代都截断了吗?

    盛乔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从你第一次得知这件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你独自承担这个秘密,累不累?”

    听到这话,徐肃年只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狠狠地揉捏了一把,又酸又软,“阿乔……”

    盛乔点点头,“我在呀。”

    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然后主动地回抱住徐肃年,说:“我一直在。”

    她实在太过娇小,身形也纤细单薄,可是这会儿抱着徐肃年的时候,却没有半点不和谐之感。

    两人就这样抱着,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盛乔开口说道:“你不必觉得愧疚,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但是母亲她……她其实也没有错。”

    其实徐肃年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这么多年一直隐瞒着丹宁长公主,是担心她无法承受。  :

    盛乔自然也懂得徐肃年的心意,一时有些纠结。

    徐肃年看出她的表情不对,直白问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直说罢,你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这话也有道理,盛乔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说:“丹宁长公主或许不能接受,可是如果让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弥天大谎里,会不会太残忍了。”

    “她以为与她恩爱携手的驸马,其实早已有了外室,甚至还有了孩子。这样的人,简直……”

    其实这件事里,唯一做错的就是驸马了,盛乔心里对他有一千一万个不满,可想到他到底还是徐肃年的父亲,强忍着没把这话说出来。

    她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至少如果是我,我宁愿痛苦,也不想被人一直骗。”

    听完这话,徐肃年不由得沉默下来。

    他忽然想到在洛州时,盛乔曾对他说过,与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真诚,也正是因此,盛乔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他。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今日盛乔才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现在想想,他将这个真相隐瞒这么久,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他看似在尽孝,实际上对母亲极尽疏远,大约早已伤透了她的心。

    思及此,徐肃年抱着盛乔的手臂缓缓收紧,他将头埋进盛乔的颈间,低声道:“阿乔,对不起……”

    盛乔不懂他为何要向自己道歉,疑惑道:“干嘛突然对我说这个?”

    徐肃年也不解释,只承诺道:“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

    听到这句,盛乔才勉强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你总骗我呀。”

    徐肃年说:“以前都是我不好,日后我定然再不对你说半句假话。”

    盛乔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口中却道:“你当真能做到一句假话不说?我才不信呢。”

    果然,此话一出,徐肃年又飞快地改了口,“正经事上不骗你。”

    盛乔瞪眼看他,“这是什么话,难道还有不正经的事?”

    徐肃年故作暧昧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是不正经的事?”

    他的眼神明晃晃地落在盛乔的唇上,盛乔不自觉抿了下唇,然后使劲推了他一把,“你快走罢,我头还晕,要继续睡觉了。”

    徐肃年笑着看她一眼,然后说道:“先别睡,先把药喝了。”

    盛乔不情愿,“不过是喝了两杯酒而已,哪有必要还要喝药。”

    盛乔还不知道自己中毒的事,徐肃年也不打算告诉她,怕她听了后怕。

    于是道:“大夫说不喝要头疼的,宿醉必须喝药。”

    她一共喝了没有一杯酒,哪就宿醉了。

    盛乔觉得徐肃年这人实在太夸张,想要反驳,但是触到徐肃年担忧的眼神,便又把话咽了下去。

    琥珀早熬好了药放在一边,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药早就凉了。

    徐肃年盯着盛乔把药喝完,然后才扶着她躺下,并细心地给她盖好被子。

    其实盛乔一点也不困,方才说那话也不过是借口罢了,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刚喝了药的缘故,竟然真觉出几分困倦。

    可她强撑

    着精神没有阖眼,而是一把抓住了徐肃年的袖口,“你要去找母亲吗?”

    徐肃年下意识就要否认,可紧跟着盛乔就说了一句,“刚刚是谁说以后不会骗我,不会对我再说半句假话?”

    徐肃年无奈一笑,然后点了点头,说:“是。”

    盛乔一下子有些担心,她撑着胳膊试图坐起身,对徐肃年说:“我陪你一起去罢……”

    可还没有坐起来,就被徐肃年重新按了回去,“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可是……”盛乔有些担心。

    徐肃年道:“此事因我而起,就让我结束罢。”-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丹宁长公主只觉得身心俱疲,回到卧房之后,她连妆面都没来得及卸下,就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徐肃年过来的时候,雪绒等人都守在廊下,凑成一堆儿说话。

    听到脚步声,她们还以为是驸马回来了,一转头却看见徐肃年。

    雪绒既惊又喜地迎上来,“侯爷,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其实都不必问,徐肃年一看她们都堆在外面,就知道丹宁长公主是在休息,但还是问道:“母亲呢?”

    雪绒回道:“今日宴会宾客众多,公主殿下累了,回来就歇下了。”

    都要用晚膳了,母亲平时很少会在这时候休息,想来是今日宴会搅得她心神俱疲。

    母亲已经这么累了,何况今天还是她的生辰。

    徐肃年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房间内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很快房门被推开,丹宁长公主披着披风走到门口,看着院内站着的徐肃年,惊喜道:“少安?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的头发还散在脑后,但此时也顾不上那许多,直接朝徐肃年招了招手,“过来,有什么事进来说。”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热切和兴奋。

    徐肃年知道,自己已经太久没有主动来找过丹宁长公主了,所以她才会在看到自己的时候那么欢喜。

    这些年他说是尽孝,实际上根本只顾着自己舒服,根本没有考虑过母亲的想法。

    在她的眼中,自己一直都是她的亲儿子,却忽然有一天对她疏远起来,她的心里会想什么?

    依着母亲的性子,大约只会怪自己罢。

    徐肃年这样想着,只觉得胸口又酸又涨,他偏头看了一眼雪绒等人,轻声吩咐道:“你们先下去罢,我有话单独对母亲说。”

    雪绒等人跟在丹宁长公主身边这么多年,也都是人精,此时一眼看出徐肃年的表情不对,闻言立刻应声退下。

    驸马进宫去了,还没有回来,此时偌大的院子便只有母子二人。

    丹宁长公主从未见过自己儿子这幅模样,她心里莫名有些慌,看着徐肃年微微泛红的眼睛,关切地问:“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难道是阿乔她……”

    话未说完,只听扑通一声,徐肃年稳稳跪到了她的面前-

    玄元殿。

    其实徐荆如今身上并无实权官职,唯一的一个宜春侯爵位,也是因为尚公主而来。

    这些年崇安帝身边越来越多的能人近臣,他早已被渐渐边缘化了。只不过崇安帝对他这一身的学问还算满意,再加上是丹宁长公主的驸马,到底算是与皇室有些渊源。因此崇安帝虽没有授他太傅、少傅之职,仍命他每日给皇子们授学。

    今日也不例外。

    不过崇安帝的皇子不多,今日又因为日子特殊,是丹宁的生辰,太子和四皇子都告假出宫去给姑姑贺寿了,然后便一直没有过来。

    因此今日学堂上只有七皇子一人,他年纪还小,不过十四岁,平日跟在两个哥哥身后丝毫不起眼,徐荆也很少注意到他。

    今日整个课堂就只有他一个人,徐荆没有授书,只留下了一篇课业,让七皇子独自练习。

    七皇子生母出身不高,年纪又小,一向跟在两个兄长后面不出声,性子也唯唯诺诺。

    今日被徐荆懈怠他也不敢辩驳,领了题目便回座位独自用功去了。

    徐荆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垂眼的表情有些熟悉。

    可具体是从哪见过,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于是没忍住又往七皇子的身上瞟了两眼。

    大约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七皇子终于察觉到,抬头看他,“徐师傅,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七皇子长得很好,模样俊秀,只是因为年纪小,眉眼微微上挑的时候,看上去总有些怯生生的上不得台面。

    方才的熟悉感瞬间消失,徐荆摇了摇头,说:“无事,七殿下认真看书,不必在意臣。”

    “是。”

    七皇子小声应了一句,重新低下头,但这次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徐荆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看了看墙角的漏刻,准备去向皇帝告假辞行。

    今日是丹宁的生辰,他还是该早些回去。

    崇安帝日理万机,但亲妹妹的生辰还是记得的,于是在徐荆将要告退的时候,特意将他叫住,然后吩咐身边的庆和将他提前预备好的贺礼礼单递给他。

    徐荆打开一看,只见礼单上除了有女人喜欢的绸缎和珠宝之外,还有些明显是男人用的玉佩荷包。

    他微微一顿,只当没看见似的,将礼单合上。

    殊不知高位上的崇安帝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如此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主动开口道:“这段日子少安一直在府中养伤,身体可好些了?”

    “托陛下记挂,少安一切都好。”

    徐荆听着崇安帝的语气,不仅暗暗揣测帝心。

    他虽然不知道徐肃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触怒了陛下,但听现下这个语气,大约陛下已经不想和他计较了。

    想到那份礼单上的东西,他攥了攥拳头,然后主动开口替他求情,“陛下是了解少安的,少安他从十几岁起就为陛下做事,这还是第一次赋闲在家这么久,对陛下的决定他不敢质疑,却一直惴惴不安,因此,臣……”

    听着他这番话,崇安帝根本没耐心听完,便直接打断道:“少安是什么性子,朕最了解,宜春侯不必为他开脱。这么些年还是这个扶不上墙的样子,十几岁因为一桩小事要死要活,如今又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弃前程,实在没有半点出息!”

    “不瞒你说,这几个月,朕一直等着他来向朕请罪,向朕认错,了他呢?当真几个月没踏入大理寺半步,他这不是和朕打擂台是什么?”

    崇安帝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到桌上,“朕到现在没有撤掉了的职,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什么时候他还记得来给朕请罪认错,什么时候朕再让他官复原职,否则,就让他一辈子待在家里陪女人罢!”

    这话已经说的十分严厉,纵是徐荆听了都忍不住心下发颤。

    其实言尽于此,他该退下了,可想到今日明显比往常冷清许多的宴会。徐荆到底没忍住,低头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少安毕竟年轻,陛下好好教导,他会改的,他毕竟是……”

    “徐荆!”

    这次,崇安帝的语气比方才严厉百倍。

    徐荆立刻伏地请罪。

    崇安帝盯着他匍匐在地的声音,冷冷开口,“你想说什么?”

    “臣……”徐荆冷汗都要下来了,“臣一时失言。”

    “最好是失言。”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徐荆已经被崇安帝千刀万剐了,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徐肃年是你的儿子。”

    “你不自己不好好教导,难道还要朕这个做舅舅的帮你不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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