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指便到了端午节那日。
秦淮河上,塞龙舟的那一段,两岸人山人海,都是来看热闹的。
临河的一间酒楼内,二楼视野最好的包间,阮蓁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日光照在她浮光锦制的交领襦裙上,似有淡蓝的光萦绕在她纤细的身段上,平白多了一丝仙气,而她头上那顶双凤环花金镶红宝石发冠,却又叫她富贵逼人。
阮蓁甚少如此装扮,早上在小院时,楚洵便总盯着她看。
如今到了酒楼,依旧是频频看向她,简直是挪不开眼。
“你今日怎地打扮如此浓重?”
阮蓁不答反问:“表哥喜欢吗?”
楚洵微挑一边眉毛,“你该不会说,你这是为了取悦我?”
“可不就是为了表哥?”为了让你记住这难忘的日子,我可是煞费苦心。
在楚洵投来不解的一瞥后,阮蓁解释道:“难得与表哥同游,总要配得上表哥才是。我与表哥不同,表哥便是着布衣,那也难掩矜贵的气度,像我这样的,却不得不靠衣装来弥补,否则旁人只怕会把我当做表哥的婢女呢。”
恭维的话,从来让人顺耳,楚洵宠溺地笑了笑,而后亲自剥开一个粽子,放在碟子里推给阮蓁,算是对她嘴甜的奖励。
阮蓁却摇头:“太粘牙了。”
楚洵无奈笑笑,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递到阮蓁嘴边,“来,张嘴。”
阮蓁往旁边一躲,“都说了不吃。”
楚洵却依旧坚持,“这是驱邪避灾的,你好歹是用一些。”
阮蓁笑了,“这话说得,好似不吃就会……”
未尽的话,被楚洵用粽子给塞住,他冷着脸训她,“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尤其是不吉利的话。”
阮蓁瞪大了眼,待将粽子咽下,又用了口茶水,这才道:“表哥怎地忌讳起这些来?你从前可不这样。”
“从前你我说做假夫妻,往后再和离,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可见这话的确是不能乱说。”
说起这个,阮蓁就忍不住撇嘴,“你也知道啊,我都说了不愿意,你非要我点头,害得我好生委屈。”
说罢,还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这多少有些矫情了。
楚洵毫不留情拆穿她,“行了,你也别装了,打量我不知你,你那个时候又不是中意我,不过是想做世子妃罢了,用心不正,又有什么可委屈的?”
看看,这人多少小心眼,又开始算旧账,得亏她聪明,知道及时抽身,否则往后余生都要被他捏着小辫子不放。
想到要离开,今生今世恐不能再相见,阮蓁便且原谅了他的小肚鸡肠。
靠过去,阮蓁拉着他一起看倚窗观看下面的比赛。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整个比赛纳入眼底,只见河面上十数条龙舟正塞得火热。却突然有一艘龙舟被撞翻了,几十个壮汉无一幸免全都掉入河里。顿时,两岸一阵的唏嘘声。下一刻,被撞入河里的壮汉,也不回自己的龙舟,而是商量好了似的,将方才撞他们那舟上的人,一个个地给拉下马。
场面一度混乱,好好的一场比赛,竟成了闹剧。
阮蓁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不想却瞥见九孔石桥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迟音钟同她的婢女,正挤在人群中央,与寻常百姓一起,感受这人间烟火气。
阮蓁第一次知道迟音钟,还是从连玉枝嘴里。那个时候,连玉枝在围场找她麻烦,她便摆了她一道,让楚洵记住她尖酸刻薄的样子。作为报复,连玉枝不怀好意地告诉了她迟音钟的存在。
等回到金陵,她就开始打听有关迟音钟的一切,方知她是一个惊才绝艳、旷古绝今的女子。若是史书单独为女子列一篇传记,迟音钟一定可以榜上有名。
自此以后,虽然阮蓁一直安慰自己,迟音钟再好,也不过是个死人,而死人是不能和她争什么,但她自己知道,面对这个女人,她始终是自卑的。
以至于后来,阮蓁之所以和离得如此洒脱,并非是全然不眷恋楚洵,更多是明白自己争不过。
所以,等到后来,楚洵亲口告诉她,他心里没有迟音钟的时候,阮蓁是难以置信的。
对于楚洵为何不喜欢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女子,而喜欢她这样不学无术的,阮蓁那是满肚子的疑问,“表哥,你为何不喜欢迟小姐啊?我瞧着她样样都好,家世显赫,才学盖世,生得也是好颜色,你为何不喜欢她啊?”
一听迟音钟,楚洵就冷了脸,“你怎么又提她?我说了多少次,我对她没有儿女私情!”
阮蓁知道,这人不喜欢她提迟音钟,但她这不是要走了么,再不问清楚,以后便没有机会,她扯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摇晃,“我知道表哥不中意她,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上回我听祖母说过,表哥喜欢的是女中丈夫,我寻思着,迟小姐不就是女中丈夫?可表哥为何不喜欢她啊?”
楚洵依旧不悦,却到底解了她的惑,“在我和音钟同窗的那些年,音钟在我看来就是个男子,即便她后来恢复女儿身,在我眼里她依旧是个男子,你觉得我是疯了吗,会娶一个男子回家?”
原来是这样,或许连迟音钟都不清楚,她自己是输在了女扮男装上。
不过,阮蓁仍有疑惑,“那她离开的那些年,你怎么不成婚,也未曾定下亲事,大家可都在说,你是还放不下她。”
楚洵乜了她一眼,几分遗憾几分惋惜地道:“若不是我彼时眼光太高,挑肥拣瘦,到最后能便宜你?”说罢,男子捏上女子的小嘴,“你除却这张会骗人的嘴,当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偏我还没你不行,你那样算计我、欺骗我,我还想方设法将你抢回来,低声下气哄你回心转意,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虽不是情话,却胜似情话。
阮蓁唇角不自觉上扬,嘴上却调侃道:“你哪有低声下气?可霸道得很呢。让我假死,把我关起来,要送我和亲,还说什么要让我做花魁……”说起这些,阮蓁就红了眼眶,眼泪说来就来,“若不是我疑似有孕,你是不是还打算关起来,折磨我一辈子?”
见女子哭泣,楚洵也软了心气,搂过女子轻声相哄,“没有的事,我哪里舍得。”
想起那暗无天日
的半个月,却哪里肯让他碰,起身就要离开,“你不要碰我,你这个禽兽。”
女子这点子力气,却哪里挣脱得开。再度将女子按在怀里,楚洵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抚上她柔软的肚皮,“我一开始关你,的确是想吓唬你、惩罚你,但后来却是为了让有孕,想用孩子绑住你,所以我才说我低声下气。明知你欺骗我,心里没有我,还想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你。”
最后,男子探究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肚皮上,“说起来,你这肚子怎么回事,怎地还没动静,太医看过,也没说不能生养啊?”
女子这肚子,一日没有鼓起来,楚洵一日就不踏实。
阮蓁抬头嗔他一眼,“名不正言不顺的,谁要生你的孩子?”
楚洵抵在她前额,看着她的眼道,“这不是马上又要娶你了?”
阮蓁撇撇嘴,一语双关道:“我可没答应嫁你。”
楚洵捏了捏女子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既招惹了我,这辈子除却我,难道还想嫁给谁?”
阮蓁知道,楚洵是在告诉她,她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也是,在楚洵看来,自己没有家世、没有父兄、甚至连户碟都没有,一切都只能仰仗他,的确只能是案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
但楚洵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是秦王的女儿,此时此刻,正有一百来个人为她的逃离做准备。
看罢龙舟赛,在酒楼用过午膳,按照计划,阮蓁要同楚洵乘画舫同游秦淮河,这个天气,河上倒是凉快,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都会在夏日里包画舫消暑。
出酒楼时。
阮蓁“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小二,小二手中的汤盅洒了些汤水在她的裙子上。
“表哥,我衣裳脏了,玲珑那里有衣包,我们去前头那成衣铺子换身衣裳,你等我一下啊。”
酒楼虽有包间,却并不是顶天立地的隔间,来往也都是男子,的确是多有不便。成衣铺子多是女顾客,为了方便顾客挑选衣裳,通常会设有供顾客换衣裳的房间。
楚洵看了眼秦淮河,“船停得不远,到船上去换也不迟。”
阮蓁窘迫地红了脸,“表哥这是要我穿着这身脏衣裳,招摇过市让人看笑话吗?”
瞥了一眼女子前襟,上头有明显的油污,楚洵这才道:“也罢,我陪你去。”
阮蓁忙提醒她,“成衣铺子全是女子,表哥你若跟去,又该犯病了。”
“那你快些回来,我在包间等你。”
楚洵回到包间,一面喝茶,一面等人。
此去成衣铺子,换个衣裳也就两刻钟,可三刻钟过去了,阮蓁却还未回来。
不过这个时候,楚洵都还是气定神闲的,甚至还有闲心看窗外的风景。
但当茶水都换过两次,味道都淡了,阮蓁还不曾露面,他这才坐不住了。
楚洵扯了扯领口,吩咐昌平道:“你去那成衣铺子看一看,夫人可收拾停当了?”
此去并不算远,一来一回顶多一刻钟,可昌平回来复命时,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彼时,楚洵已然是面沉如水。
尤其,当昌平回来复命,他往昌平身后看去,并没有女子的身影,面色更是白得彻底,连带着手中的杯盏也跟着发颤,只他面上却还强装镇定,“夫人呢?可是贪玩去了何处?”
昌平去到成衣铺子,问可见过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以及两个婢子进去,可那老板娘拍着胸脯道,绝对没有见过。他不信邪,带上几个人将成衣铺子所有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夫人半截衣角也不曾发现。
这就罢了,他还带着人在周围搜了一圈,没有见到夫人和两个丫鬟不说,更是没有人说见过这样一个大美人。
当时昌平便知道糟了,夫人极有可能是跑了,这些日子的温顺,不过是麻痹主子爷的假象罢了。
天老爷,要知道主子爷视夫人如命,若是知道夫人逃了,那还不得大发雷霆?
昌平低着头,思忖着要如何回话,才能让主子爷别迁怒到他身上。
向来神闲气静的一个人,见昌平久不答话,情绪逐渐暴躁,站起身拽着昌平的衣领,“说话啊,她人呢?”
昌平这才颤着声儿回道:“夫人她不见了。”
“不只是夫人,玲珑和莲清两个丫头也不见人影,周遭都搜过了,没有人见过她们三个,可见夫人一开始就是在说谎。”
深深的无力感霎时笼罩着楚洵,他一把松开昌平的领子,闭着眼,将手肘抵在墙壁,埋着头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强抿出一丝笑意,重新开口,“一定是你弄错了,她最近很乖顺,不可能会想着离开,你再去找找。”
说罢,又自顾自地道:“不,我亲自去找她。”
第62章 失控硬闯东宫,问谢卿山要人
昌平急道:“主子爷,能找的地儿都找了,过去一个时辰了,夫人若是没有离开,早就回到酒楼来了。”
昌平的话句句在理,可楚洵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一面往外走,一面喃喃道:
“不,不可能。”
“她如今连户碟也没有,连城门都出不去,又能去哪里?”
因着战事四起的缘故,近日以来金陵城出入皆需户碟。
思及此,楚洵赶紧吩咐昌平,“你立刻回照雪斋,去我书房拿她的画像,分发给八个城门的门吏,就说是我英国公府的逃婢,让他们帮忙留意一二,事后我必有重谢。”
昌平有些纳闷,世子爷给夫人作画?世子爷的画作专门有一间屋子陈列着,他怎地没有见过?
于是他问:“主子爷,不知这画放在何处?”
楚洵不甚耐烦道:“照雪斋书房的博古架上。”
自从和离后,楚洵便搬回了照雪斋。
“博古架上?”有吗?昌平托腮沉吟片刻,正想问得仔细一些,楚洵已出了酒楼,去到旁边的小巷里,问车夫要了拉车的马匹。
“世子爷,你要去哪里?”
楚洵没有回答,却眉眼冷硬得可怕,昌平也不敢再问,只牵了剩下的一匹马,扬鞭策马往英国公府去。好在今日出门,他套的是两骑的马车,否则还真就碍事了。
昌平走后,楚洵才踩蹬上马,望着东宫所在的方向,自嘲地笑了笑。
还能是去哪里?那个女子,或许不爱男子,但是却是爱惨了权势。能毫不犹豫弃了他,自然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她倒底还是舍不得太子妃的位份。
楚洵这个逻辑倒也不是说就错了。只他大概忘记了,那天夜里,阮蓁对谢卿山是何等的决绝,后来在小院里,阮蓁对谢卿山又是何等的残忍。
只能说不论何等聪明的人,当他处于盛怒之中时,也会失了判断。
昌平回到国公府,便直奔照雪斋的书房,只他翻遍博古架的每一层,也没有看到所谓的画像。
今日是端午节,一年中阳气最足的日子,正午又是一天阳气最足的时辰。
每年的这一天,长琴都会将照雪斋藏书室的书搬出去晒。
他才刚领着另外几个小厮,把书全部搬去院子里晒,气喘吁吁地回到书房,便看到昌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擦了一把汗,问昌平:“昌平大哥,你在找什么?”
昌平拍了拍脑袋,他也是急糊涂了,长琴负责书房的内务,怎地却不问他?
“是主子爷说要夫人的画像,说放在博古架上,可我找了个遍也没找着,你帮我找找看呢?”
长琴想了想,走去博古架前,在最右下的角落里,搬出一个木箱子来,“有那么几回,我见主子爷往里头放过画卷,不知是不是夫人的画像。”
说罢,将木箱子递给昌平。
“那一定就是了。”昌平赶忙去接,却一个不小心没接稳当,箱子落在地上,散落一地的画纸,竟有十几二十卷,有那露出画纸一角的,那清艳无双的容颜,不是夫人又是谁?
昌平蹲下身,将地面
的画作捡起,却也会不经意看一眼。
第一幅画:女子靠在躺椅上,身后是月季花架,正捧着一本书看,微风轻拂她鬓边的碎发,露出她堪称绝美的容颜,直叫那一片怒放的月季也暗淡了颜色。夫人日常的点滴,也入了世子爷的画,足以见得在主子爷心中的地位。
第二幅画:滔滔江水上,女子柔弱的身躯迎风而立,前面是丈夫所在的城池,后面是黑压压的骑兵,而她所在的渡船,船头毫不犹豫地直指临安城的方向。这是夫人在临安城被困之前,明知前方有危险,却依然向死而生,入城陪伴主子爷。主子爷便是从这个时候动心的吧?虽说后来证实夫人用心不纯,但就这份为达目的不惜豁出性命的狠劲儿,即便主子爷是冰山一座,融化也都是迟早的事。
第三幅画:女子跪在茫茫雪地,望着一具尸首失声痛哭。正是去岁冬狩场上,表小姐错认主子爷的替身,以为主子爷没了,在雪地里哀声恸哭的场景。且看落款的时间,正是去年冬狩以后,岂非说明从那个时候开始,表小姐就已入了主子爷的心?
可那个时候,若他不曾记错,一回到金陵,主子爷便开始给表小姐挑选婆家,他图什么啊?不是动了心,却为何仍把表小姐往外推?
昌平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这别扭的夫妻两,一天天的到底在闹哪一出?一个分明早已动心,却要将人往外推。一个分明心坚似铁,却假装得好似情深似海,关键是每次还都能骗过主子爷的法眼。要昌平说,表小姐既然骗术如此高超,何不干脆骗主子爷一辈子,左右也不亏她什么,何苦又闹着逃跑?难道她不知,这一回她若再被逮回来,可没有上一回那般好过关,毕竟有些事可一不可二。
在昌平看来,只要自家主子肯去找人,即便是掘地三尺,就没有找不到的。
不提昌平前往城门拦人,却说楚洵这边也正往东宫策马狂奔。
秦淮河的河风,裹挟着男子的心事,也似乎沉重了几许。
即便他捧着破碎的骄傲,近乎祈求地想要留住她,她还是那样决绝地离开了。
鼻尖还萦绕着女子的香气,眼前还晃动着女子的浮光锦衣裙,却不过刹那之间,一切都物是人非——她抛弃了他,她又一次抛弃了他。
若说上回她弃他,有皇帝从中作梗,也有祖母从中阻拦,尚且还算是可以原谅。
即便欺骗他是不争的事实,但她说那是她的生存之道,他也可大度地不计较。
那么这回呢?
她离开的理由和借口又是什么?
不,不管她是何理由,是何借口,他都绝不再原谅。
他们之间的感情,此刻似一面彻底被击碎的铜镜,映照着他们此后很长一段时日破碎的纠葛。
他受伤后女子日以继夜的照顾,床榻之上女子极致的柔情,以及女子那些甜得腻人的话语,这些让他泥足深陷的温柔,此刻全皆化为镜片割裂肌肤的疼痛。
可一开始他是拒绝的,拒绝得如此彻底,从未给过她半分念想。
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引诱,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才让他走向了如今的毁灭。
可她却拍拍屁股就走了?
招惹了就想跑,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思及此,楚洵一咬牙,将马鞭甩得噼啪作响,凌厉的目光似一把尖刀,要穿过云层,直击向藏匿于东宫的女子。
却说昌平这边,从八大城门回来后,才刚回到照雪斋,瑞云居的丫头丁香便前来传话,说老夫人要见他。
昌平一听,便知不好。
果然,等他跟着丁香去到瑞云居,见老夫人严阵以待地坐在明间的罗汉榻上。
昌平长揖一礼,“老夫人找小人?”
钟氏捧着茶盏,在撇茶叶的浮沫,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口吻平淡道:“文仲安置在甜水巷的外室,不是别人,就是阮蓁吧?”
虽然钟氏如今不管事了,在沈氏倒下后,如今是二房的儿媳妇在管,却也不是没注意到他如今日往外跑。
一个成年男子,见天的不着家,不是外头有人了是什么?
一开始,却是没想过是阮蓁,毕竟阮家来报过丧,且那是太子惦记的人,她想她孙儿不会如此没有分寸,毕竟上回她主张和离,他也没有反对,可见不是个不识大体的。
让她起疑是从何时呢?是他被太子刺杀后,宁愿在小院养病,也不肯回国公府,说是怕他母亲担心,但沈氏如今闭门不出,连人都不见,真要瞒着她,却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但这个时候,也只是怀疑,毕竟阮蓁已经死了,虽然没有捞着尸首,可却是有人亲眼看见她坠崖。
真正让她加深这个猜测是在今日,玉枝去看龙舟赛,亲眼看到文仲进酒楼时,给一个女子提裙摆,且那个女子身上穿的襦裙,是贵比黄金的浮光锦所制。
能得文仲如此看重的,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毕竟,他那孙儿,在刚同那女子和离后,不过几日便形容消瘦得不像话,和她这个一向亲近的祖母也渐渐疏远,只因她曾逼迫那个女子同他和离。
而把昌平叫过来,正是为了证实这一点。
但昌平得了楚洵的命令,在给夫人改换身世且定下亲事之前,不能让老夫人知晓夫人还活着的事,怕的便是老夫人再从中作梗,是以他只低着头,坚决不回答。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沉默,便已说明一切。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打发走了昌平,老夫人转头看向自己的心腹李妈妈,“桂芬,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该让他们和离?”
李桂芬是李妈妈的本名,如今也只有钟氏这么喊她。
李妈妈道:“这怎么能怪老夫人呢?要怪就怪造化弄人,谁让少夫人让太子看上了?老夫人也是为了楚家着想,并没有做错什么。”
被这般安慰,钟氏这才心下稍安,便又吩咐李妈妈:“你去将那个孩子接回府中来,我有话同她说。”
李妈妈道:“老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钟氏道:“既然文仲如此舍不得她,即便是做局假死也要得到她,我老婆子总是要成全他们的,你觉得,让她做文仲的妾室如何?”
李妈妈惊道:“表小姐从前是做妻的,如今你让她做妾,她恐怕是不会答应的。”
钟氏道:“换个身份,让她继续做文仲的妻子,倒也不是不可,但作为正妻,难免要抛头露面,到时候太子只怕不会罢休,可若是妾就不同了,即便她一辈子不出门,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这却是要将阮蓁作为笼中雀养起来了。
李妈妈不认同,还想再劝,钟氏却闭了闭眼,“我知道你怪我狠心,可我这都是为了楚家,那个孩子向来懂事,你去找她来,我亲自跟她说,她若是爱重文仲,会同意我的提议的。”
却说,钟氏显然高估了楚洵在阮蓁心中的位置。
别说楚洵的妾位,就是妻位,她也是毫不放在眼里的,否则也不会走得如此干脆,将楚洵逼得如此失控,竟然无视东宫穿着甲胄的守卫,骑着马便直接往东宫的西侧门冲。
四个甲胄分明的侍卫赶忙拔剑相拦,“英国公,禁宫重地,还请下马。”
楚洵却并不肯就范,还十分猖狂地道:“让你们太子出来见我。”
那守卫一听就乐了,他们太子的脾性,还有人敢这么嚣张,这英国公看来是上一回吃的教训还不够,但下一刻楚洵却居高临下地将他凌厉一瞥,还不无威胁地道:“你告诉他,若是不想他母妃的秘密天下皆知,立刻、马上出来见我。”
第63章 发现线索:“把她给我逮回来”“活要……
自从甜水巷撞见两人亲热,谢卿山当时就气得想杀人,奈何正在禁足中,又怕被那帮言官啰嗦,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回到东宫。
这以后,每日醉生梦死,一日不下十坛酒,仿若将自己灌醉,便可以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然而他已竭力控制自己的杀气了,却有些不长眼的非得送上门来。
听罢平安来禀,楚洵竟然上门来闹事,谢卿山那是虎躯一震,当即将手中的酒坛往地上一摔,踩着酒水和碎瓷片到门边,自门后抄起他那把斩尽宵小的长剑,就这般混着酒气和煞气,黑罗刹似地
出现在楚洵面前。
楚洵见他出来,这才下马迎过去,步履亦是汹汹。
只一个照面,便叫谢卿山想起那日他搂着女子狠狠亲的场面,登时眸光一阴,不由分说挥起长剑,“你给我去死。”
不想却被楚洵空手接白刃,而后轻松往前一推,全身而退不说,反倒是将谢卿山推了个趔趄。
谢卿山震惊之余,又戏谑地笑了笑,“有点本事啊,从前倒真是小瞧了你。”
说罢一咬牙,又挥动这长剑砍了过去。
楚洵从来不动手,却并不代表他不会武,楚家的儿郎自五岁起便有武术先生,楚洵因是当成族长培养的,他的武术先生乃是天启年间的武状元,是以对付谢卿山还真是游刃有余。
只他也明白,以皇帝对谢卿山的盛宠,他是不可伤他要害的,只在谢卿山又一次挥剑过来时,一脚踢飞了那把嗜血的长剑,而后二话不说抡起拳头,一拳揍在了谢卿山那俊美的侧脸上,“把蓁蓁还我。”
“我知道她在你这里。”
谢卿山受这一拳极重,直叫他唇角流血,他抬手去擦血渍时眼神尚且是阴翳的,但听得楚洵的话时,那阴狠劲儿却是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一手捂着疼痛的脸颊,一手指着楚洵的鼻子嘲笑道:“楚文仲,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楚洵探究的目光投过去,谢卿山又道,“本宫今日才知,原来不被蓁蓁放在心上的,不只是我一个,你我也算是同命相连了。”
“来人,给本宫将楚大人请进去,本宫今日要同楚大人不醉不归。”
东宫门口的几个侍卫都看呆了,他没有看错吧,英国公狠狠揍了太子一拳,结果太子不打回去就算了,还说要请英国公吃酒。
这都是什么事儿?
侍卫们不明白,平安可是看得分明,主子爷一直恨英国公,无非是他占了表小姐,以及以为表小姐喜欢他,除此以外并无深仇大恨,实际上,在被前太子追杀的那两年之前,自家主子算得上是温雅的一个人,如今的嗜血张狂也不过是被逼出来的,如今既然得知表小姐抛弃了英国公,这所谓的恨便站不住脚了,自然也不会为难英国公。
平安笑着走到楚洵跟前,拱手道:“英国公,我们太子有请。”
到这里,楚洵也明白了,阮蓁不在东宫。
既如此,他自然不会多待,连告辞也不曾说一声,转身就踩镫上马,留给众人一个桀骜不驯的背影。
几个侍卫是负责太子安危的,如今太子当着他们的面被揍了,其中领头的那个高个子就请教道:“殿下,可要将今日英国公硬闯东宫一事禀明圣上?”
谢卿山一抬手,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他不过是同我闹着玩罢了。”
说罢,又吩咐平安道:“你赶紧找人去画蓁蓁的画像,而后拿去各城门,让他们务必将蓁蓁截住。”
又吩咐那个侍卫头子,“你多带些人出城去找,找不到她,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男子,谢卿山眯了眯眼,“这一回,我一定要比他先找到你。”
原本,在小院看到女子同楚洵亲热,谢卿山心如刀绞,可如今得知楚洵与他一样,皆不在她心上,他又重燃了斗志。
她喜欢不喜欢他不要紧,他喜欢她就够了.
“小姐,要出城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内坐着一对主仆。丫鬟穿的是布衣,生得倒是秀气。小姐虽是穿的湖绿软缎,却洗得有些发白,便是发髻上也只略簪了一只素银簪子,然而却难掩其国色天香的好颜色。
岷烟每日替自家小姐梳妆,都要感叹一番自家小姐的美貌。若是当初秦王没有出事,自家小姐再不济也是个郡主,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色,只怕是提亲的门槛都要踏破,何至于到如今年方二八,却连个亲事也不曾定下。
这就罢了,如今还因为秦王造.反,大将军担心小姐的安危,不得不将小姐送回徽州的祖宅去避风头。
车帘被葱白玉指掀开,陆姜眷恋地看了一眼繁华的金陵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回金陵来了。”
岷烟劝道:“兴许等一年半载,这场战事停了,小姐也就回来了。若是王爷败,王爷对皇上再没了威胁,小姐虽是王爷之后,到底是个女子,更有大将军的维护,想必不会被清算。若是王爷胜,到时小姐就是大梁的公主了。不论是哪一种情形,小姐都是能回来的。”
陆姜摇了摇头,“我那个父王,也不知在折腾什么劲儿,当初做太子的时候都争不过皇上,如今当了阶下囚,却还想要争一争。我也不求沾他的光了,只求他不要带累我,我只想过我平静的日子。”
岷烟道:“这回王爷还真不一定会输,听闻嘉禾如今快要被王爷攻下了,镇南候世子作为主帅受了重伤,朝廷军心动荡,而王爷的兵各个都是精兵……”
“你快小声些吧,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秦王的女儿啊,你这是嫌我命太长了?”
在秦王起事以来,其他地界的百姓暂且不论,金陵的百姓反正是安居乐业的,而如今秦王即将打破他们安稳的日子,怎么可能不恨,若是知晓陆姜是秦王的女儿,有那嫉恶如仇的,只怕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岷烟这才收了声。
这时,马车已来到了太平门,外头吵吵嚷嚷的,陆姜便问:“怎么这么吵?”
岷烟掀开帘子一看,出城的队伍排在左边,进城的队伍排在右边,便道:“王爷打过来了,为了防止细作混入城,如今进出城门皆需户碟,门吏在挨个地核查,大家这是在排队。”
陆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安静地闭上了眼。
马车缓慢行驶着,直到有人敲响了马车的车厢,高声道:“下来,下来,全都要下来核查。”
岷烟赶忙递上户碟,“这位官爷,我们小姐吹不得风,这是我们的户碟,官爷您看仔细了。”
当年秦王出事,大将军主持秦王和秦王妃和离后,秦王妃便一直带着陆姜住在秦家。后来陆姜的舅父在朝中不得重用,便怀疑是收留他们母女的缘故,舅母便劝陆姜的母亲自立女户。大将军知道后,气得大发雷霆,但陆姜的母亲却是心高气傲的,也不想受这份闲气,便带着当时只有七八岁的陆姜住了出去。后来没两年,她母亲死了,陆姜这才又被接回大将军府,只是这户碟却不曾改回去。
是以,从户碟来看,并看不出她的身份。
而这些人,多的是拜高踩低的,只瞟了一眼,见是个平民出身,便不耐烦地道:“这是皇上的口谕,即便是公主来了,都要仔细核实身份,你未必比公主还要金贵?”
岷烟咬着牙,欲要道出她小姐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孙女。
陆姜却拉着她的手道:“无妨,不过核查而已,不要惹事。”
哪想主仆两人刚一下马车,便有人拿着一张画像过来端详,半晌,那人大手一挥,“就是她了,英国公府的逃婢,赶快拿下,送去英国公府领赏。”
岷烟当即护在陆姜身前,“我们小姐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孙女,岂容你们放肆!”
那门吏看了眼户碟,笑得讽刺:“我还是大将军的孙子呢。”
“带走,送去国公府。”
却说楚洵回到国公府后,一进入照雪斋的书房,映入眼帘的便是昌平来不及收起的画箱。
除却被昌平拿去认人的几幅画,还剩下许多,这其中最边上的一卷,楚洵徐徐地摊开。是那日女子晒书,为了躲懒不肯念书,将一本书捧在手里,一边翻页一边晒书。
即便楚洵此刻心绪不佳,在看到这诙谐的一幕也笑出声来,但笑过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静静地将那些画卷收拾好,珍而重之地放回箱子里,再将这个箱子藏在博古架最不起眼的角落,那个即便是洒扫的小厮也会忽视的左下角格子。
等他做好这一切后,便吩咐长琴去请裴阆,出城找人的事要交代他。
长琴出去后,并不曾带上书房的门,楚洵不经意地一抬眼,便整个人愣住了。
半晌,等他回过神,登时便拔座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门,沿着门廊过去,和来人在游廊的转角处相遇。
他动容轻唤:“蓁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只是楚洵,便是昌平也错把陆姜认作了阮蓁,这两人非但身量一样,连身段也差不多,脸蛋更是有八分像,实在是容易让人认错。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主子爷这回见到除了夫人以外的女子,怎地没有发病?
这都盯着陆姑娘看了好半晌了,怎地还没有心悸、呕吐?
莫非也是因为陆姑娘肖似夫人的缘故?
不过,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再不解释陆姑娘的身份,只怕主子爷要忍不住非礼人家了,这才道;“主子爷,这位姑娘姓陆,并不是夫人。”
“据她自己说,她乃是威远大将军的外孙女,也就是秦王的女儿。”
楚洵何其聪慧,只这般简简单单两句话,只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便猜到了始末。
他下颌轻抬,大笑几声,笑得恁地讽刺。
他就说,她向来爱权爱势,却为何会同时放弃他和谢卿山,却原来是有了更可靠的靠山。
可即便是她要去找她父亲,难道就一定要瞒着他?还是说,在她眼里,他就这般不值得信任,以为他会出卖她?
或者,她留一张字条也好?
还是说,对她而言,他是连敷衍也懒怠敷衍的存在?
倏然,楚洵急步重回书房,将方才小心藏起来的画卷,系数地抖落在月季花架下,取过火折子将它们燃烧殆尽。
火红的光跃动在他眼里,掩住他眸底的猩红,却藏不住他眼中的戾气。
彼时,裴阆刚被长琴请进来,不明就里地拱了拱手:“主子爷有何吩咐?”
“往明州的方向去找夫人。”
“把她给我逮回来,必要时不必在意她的安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64章 明知该放弃却为何就是放不下?
不必管夫人的安危?
裴阆稍稍抬眸,便对上愠怒中的楚洵,以及不住冲他摇头的昌平。
裴阆心中便有数了,主子爷这是说的气话,他真要伤了夫人一根手指头,只怕是要提头来见。
朝昌平点点头,裴阆退下,自带了人去寻阮蓁不提。
却说楚洵这边,吩咐好诸多事宜,便要转身回书房,在路过陆姜时略顿了顿步子,危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昌平对楚洵知之甚深,只怕是担心陆小姐听去方才的话,等到了外头多生事端,这才打算告诫一二。
好容易有个主子可以亲近的女子,别给吓跑了才是,昌平忙挺身而出:“方才陆小姐一直在游廊。”
意思是并没有听见他在院子里说的话,大可以不必如此警惕。
楚洵这才收回目光,提步向屋中去,“备上歉礼,好生将陆小姐送回家去。”
“国公爷留步。”却是陆姜的声音。
“怎么?”楚洵踅过身来,凌厉的目光落在女子忐忑的脸上,“对本官的安排不满?还是说想要本官亲自登门致歉?”
分明是他的错,他道歉也是应当,可当陆姜面对那双满是威压的眼,却平白地生出些怯意,她轻摇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国公爷,您口中的蓁蓁,可是同我长得很像?”
否则他方才不会这般唤她。
虽见男子投来不悦地一瞥,陆姜却依然继续道:“不知是哪家闺秀?国公爷可否引荐一二?能与我生得如此相像,也是难得的缘分。”
昌平扶额,陆小姐啊陆小姐,你怎地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主子爷正被夫人气得怒火中烧,你怎地还要去火上添油?
“闺秀?”
“不,一个骗子罢了!”
“不值得陆小姐相交。”
陆姜还要说什么,那人已转身离开,她也只能是作罢。
昌平选了歉礼,又让长琴套了马车去送陆姜回家,这才重新回到书房。
一进入书房,就将他的发现献宝似地说了出来,“主子爷,你发现了没有,方才你对着陆小姐时,并没有发病。”
楚洵漫不经心地翻着书,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
昌平又道:“主子爷早就发现了,是不是?”
楚洵依旧沉默不答。
昌平又道:“既然主子爷也发现了,主子爷何不上大将军家去提亲?左右陆小姐同夫人生得像,主子爷不就是喜欢夫人这好颜色么?”
这些话照理说,不该他一个下人来说的,但昌平自小跟着楚洵长大,情分不一样,这才敢斗胆劝上两句。
楚洵冷笑,“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等好色之徒?”
“不然呢?表小姐除却一副好容貌,难道还有旁的优点?”
楚洵自嘲地笑笑,“是啊,她除却一副好皮囊,简直是一无是处。骗人成性,专横妒忌,胸无点墨……三从四德,她是一样也没有。甚至连她那好颜色,也不是世间无二的,天底下比她美貌的女子,也是大有人在。”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该放下她。”
昌平听罢,心中一喜,“既然如此,可要小人召回裴阆?”
楚洵不疾不徐地翻着书页,语带不屑道:“你以为我逮她回来是为什么?是为了再娶她?”
“实在可笑!”冷笑一声,他又道:“她对我骗身又骗心,结果却想拍拍屁股走人?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她啊,实在是招惹错了人,我这人向来是睚眦必报的。”
“我找她回来,不过是为了报复她、折磨她,总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才是。”
这些话谁会信?昌平反正是不信的,“主子爷,表小姐心不在你这里,你又何必勉强呢?这强扭的瓜不甜啊。”
也不知哪句话戳了心窝子,楚洵竟直接将书砸在昌平脸上,“谁说我在勉强?你说谁在勉强?”
昌平知道他嘴硬,也不拆穿,而是从地上捡起书,恭恭敬敬地放回桌案上,这才继续谏言,“主子爷若实在惦记表小姐,娶了陆小姐也是一样,反正她们两人极为相似,陆小姐再差,也不会比表小姐坏了。更何况,普天之下,或许除了表小姐,也就只有陆小姐能近主子爷的身,趁着陆小姐如今还不曾定下亲事,主子爷可得要抓紧才是。”
楚洵讽笑,“陆姜,一个叛王之女,你让我娶她,你安的什么心?是怕皇上没有整治我楚家的理由?”
昌平翻了一个白眼,敢情表小姐和她不是一个父亲?敢情表小姐不也是叛王之女?你不也是巴巴地去上赶着?
昌平见劝不动,便也没有再劝。
日子一晃,就是五日以后。
这天,楚洵刚下衙,瑞云居就派了丁香来传话,让主子爷去瑞云居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昌平一听,心中便是一沉,想起那日老夫人的问话,只怕是同表小姐有关,便同楚洵交代了前情。
果不其然,等主仆两人去到瑞云居。
主子爷才刚坐下,茶水还未吃几口,老夫人便开门见山道:“我派人去甜水巷小院接那孩子,结果小院已是人去楼空,可是你又把她换了地方?”
因昌平提前知会的缘故,楚洵并不感到奇怪,呷了口茶,这才慢悠悠道:“好端端的,祖母怎么想起去接她?”
钟氏道:“祖母的意思是,让你抓紧娶妻,等你娶了妻,这才好给蓁蓁一个名分,毕竟养在外头,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钟氏半个字没有提妾,但在座的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老夫人这是想要阮蓁做妾。
可真敢想啊。
表小姐这是连主子爷的妻位也不要,更遑论一个打人脸
的妾位?
昌平看向楚洵。
楚洵口吻平淡道:“孙儿这年岁,也的确是该成亲了,原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成家,只是……”
说到后面,面露难色,却像是有难言之隐。
钟氏便指了指昌平,“你来说。”
昌平扯了扯唇,主子爷也是没谁,分明舍不得表小姐,却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自己不解释,却要把挑子撂给他。
好在他早摸透了主子爷的心思,只略微一想便有了说辞:“回老夫人的话,主子爷病了,如今只有表小姐能近他的身,大夫也看过,其他女子也试过,但只要她们一靠近,主子爷便会心悸、抽搐、呕吐,严重时还会昏阙过去。”
“这世上竟还有这等怪病?”老夫人听罢,眼神不善地瞥向楚洵,“你该不会是为了娶她,故意扯谎骗我老婆子的罢?”
这话是问主子爷的,昌平没法代答。
楚洵不答反问:“不然祖母以为,孙儿为何非娶她不可?”
在钟氏质疑的目光中,楚洵又道:“她这个人,哪一点能当得起我楚家的宗妇?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孙儿的子孙缘全皆系于她一人?”
在遇到陆小姐之前,这话是毫无破绽的,但昌平也不拆穿,主子爷高兴就好。
老夫人这才信了他的话,气得躺回了靠椅里,上气不接下气的,“既然如此,那也只勉为其难接受,那你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赶紧嫁过来吧,也好早日为我楚家开枝散叶。只一点,她往后切不可招摇过市,否则太子哪里肯依?”
顿了顿,老夫人又道:“这两天你让她回府来,在你们成婚前,我还有些话要交待她,已经是成过一次婚的人了,别再跟从前一般不醒事。”
老夫人要见表小姐?可表小姐已经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昌平转眸看向自家主子,然后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这两日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祖母,暂时便不回来了,等她病愈,我再带她回来给祖母请安也不迟。”
等出了瑞云居,昌平忍不住问道:“主子爷,若是一直找不回表小姐,老夫人这里该如何交代?”
楚洵淡淡扫他一眼,“你觉得我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昌平道:“可万一表小姐去到秦王身边,主子爷又能怎么办?”
楚洵幽幽道:“对于秦王而言,为了得到天下,可以牺牲的就太多了,区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儿,在他的野心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主仆两人回到照雪斋时,跟着裴阆一起去寻人的朱明早已恭候多时。
楚洵一出现,朱明便急匆匆地前来相禀,“主子爷,大事不好了。”
“夫人一行人在越州地界跟丢了,而她失踪的地方,正是越州山匪最为猖獗的会稽山。”
刹那间,楚洵面白如纸,身形明显地晃了晃,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朱明低着头,依旧是道:“夫人恐怕是已遭不测。”
“不,不可能,自古祸害遗千年,她不可能有事的。”说罢,楚洵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朱明不明所以,转头问昌平道:“主子爷急匆匆出门,却是去哪里?”
昌平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朱明的榆木脑袋,“还不快些把所有侍卫都叫上,一起去越州。”
第65章 抓到“阮蓁,你当真叫我好找。”……
从金陵到越州,快马也要三日,然楚洵却是在第二日夜里到的,不及在城中歇息一晚,便又带着侍卫马不停蹄去到会稽山。
彼时天已透黑,裴阆举着火把,打头进入了林子。
“主子爷,就是这片林子了,属下就是在这片林子跟丢的。”
其他人紧跟其后,几十个火把霎时将幽深的林子照亮,一行人整齐划一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昌平扫了一眼周遭,山路并不算崎岖,林子虽大,却多是参天巨木,间或一些灌木,并不是容易跟丢的地方,因道;“这样的地界,并不好藏人,夫人又是一介妇孺,就这,你也能跟丢?”
裴阆抱屈道:“我就带了几人,谁曾想夫人身边竟有百来人?我们寡不敌众,只能远远地跟着,再见机行事,哪想到竟把人给跟丢了?”
昌平冷笑,你想不到,我和主子爷难道就能想到了?谁能想到,当年才名满金陵的太傅之女林鸳,竟然在成婚前便怀上了秦王的骨肉?
裴阆继续道:“说起来,夫人只是通判家的小姐,这出行的阵仗怎地恁般大?竟有百来号人供她驱使”
这话昌平却是不敢接的,表小姐是叛王之女这个秘密,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否则将来可不好办,他只岔开话题道:“既然夫人带着这许多人,照理说也不必怕那山匪,你为何在信中言之凿凿夫人出事了?”
“这会稽山的匪窝,为霸一方也不是一年两年,我问过芙蓉村的村民,他们的人数众多,并不比夫人的人少,个个凶神恶煞。而夫人身边的人,想来也不是练家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裴阆心虚地看了楚洵一眼,“更何况,芙蓉村的村民还说,这会稽山的山匪,惯是喜欢掳劫妇人,夫人又生得那般好颜色,那些匪徒岂会放过?”
听到这里,昌平心中一紧,照这么说起来,夫人还真是凶多吉少,正要觑向楚洵。
却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子叫声,混杂着这叫声的,还有衣裳被撕裂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眸,就看到视线尽头那片灌木丛,摇摇晃晃的,甚是刺目。
在座大多是经过人事的,当即便明白了前方是怎么回事。
只盼那倒霉的女子,不是夫人就是了,否则主子爷估计能疯。
尽管在得知夫人可能身陷匪窝,主子爷只怕便想过这种可能,君不见这一路上,主子爷从不敢闭眼,纵然偶然两次打瞌睡,马上就被噩梦惊醒,才不过两日,眼下的乌青就已浓重,更不必提他那似被抽走了精神、奄奄的劲儿。
可即便早已设想过这样的情形,但亲自看见又不一样。
昌平双手合十,望向苍穹,祈求老天爷不要对主子爷这般残忍。
然裴阆却是没想那么多,他头一个将箭举起,其余人也跟着挽起弓箭,纷纷将箭矢对准了对面晃动的灌木丛。
就在所有弓都拉满,蓄势待发,要将那淫贼万箭穿心。
却这时,楚洵嘶哑地命令道:“慢着。”
昌平不明所以,这样的畜生,难道不该死吗?
他疑惑地看向楚洵,就看到他不知何时已蹲下身去,如今手上正捏着一块布料,而他的目光也紧锁在那布料上,盯着盯着,眉头越拧越紧,越拧越紧。
到了后面,他那捏着布料的指尖,甚至开始轻颤。
那布料是有什么讲究吗?
昌平凑过去,想要看清楚这里头的玄机,却火把才一靠近,楚洵便将那布料藏了起来,倏地站起身,“不要多管闲事,当务之急是找到夫人。”
楚洵指向左边的林子,“裴阆,你带人往这边去寻。”
又指向右边的林子,“朱明,你带人往右边去寻。”
等最后只剩下楚洵和昌平,不待楚洵吩咐,昌平便自觉道:“主子爷,我突然想要小解。”
说罢,昌平便离开了原地。
而昌平之所以如此善解人意,却是因为在主子爷收起布料的刹那,他看清了那布料的质地,那是贵比黄金的浮光锦,连颜色也
同夫人当初裁衣裳的布匹一模一样。
而一直往前,延伸向灌木丛的山道上,这样的碎布还有好几块。
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所有主子爷才要支开所有人吧?
临去前,昌平回眸一瞥,就见自家主子爷已然是红了眼眶,眼底满是湿润的泪意,步履也是从未有过的踉跄。
那个男人的死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夫人呢?
发生这样的事,主子爷可还会要她?
即便是要,想必也不会娶了吧,顶多是留在身边做个妾室,毕竟这丹阳楚氏一族的宗妇,不说家世显赫、芳华绝代,最起码得要出身清白罢?
昌平摇了摇头。
表小姐也是个苦命的。
通往灌木丛的那截路,其实并不很远,可楚洵却像是走了一年,脚似灌了铅,每走一步都似负有千斤重,手中捏着的布料,也被他掌心惊出的汗水浸湿。
那个汉子正在兴头上,并没有注意到楚洵的靠近。
等他反应过来时,楚洵已将锋利的长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甚至来不及看清杀他的人是谁,便直接沉在了女子的身上。
楚洵往前走两步,想要去拉女子起来,却不想女子竟视他为洪水猛兽,“你不要过来。”
女子的嗓子喊哑了,听不出她原本的声音。
她被压在男人身下,亦看不清她的面庞和身段。
但她那被压在男子身下的裙子,楚洵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正是阮蓁离开那一日穿的那一身。
她让他不要过去,楚洵也只当是她没脸见他。
楚洵没有勉强,甚至很是体贴地将裙子扯出来递给她,可女子却登时又尖叫出声,“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说罢,就抬起身子,往男子胸口的剑尖撞去。
楚洵及时抽出剑身,却也再不逼她,而是坐远了些,开始循循善诱地安抚她,“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我心里其实也很乱。方才过来的路上,我便再想应该如何安置你。我想过杀了你,让你不必屈辱地活在世上。也想过,我或许不会再娶你,但也不会再娶别人,只会把你养在外头,如此以来既不会对不住家族,也不会对不住你。”
“但当我重新见到你,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
“蓁蓁,今日之事,就当不曾发生过。”
“你跟我回去,我承诺过娶你的话依旧作数。”
楚洵自顾自地说着,却并未得到一句回应,当他再度转过脸来,却直接愣住了。
女子已穿戴齐整,衣裳倒的确是阮蓁的衣裳,然而那张脸却是天差地别。
顷刻之间,楚洵面上的颓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亢奋的质问:“你这衣裳哪里来的?”
却原来翠花是芙蓉村的村花,前儿个村子里来了一个女菩萨,那女菩萨听闻会稽山的山匪喜欢强抢良家妇女,便要路见不平,但他们是外乡人,不认得路,便需要一个村里人带路。
从前会稽山没有土匪时,翠花时常在山里采山货,对会稽山的路十分熟悉,便自告奋勇地做向导。女菩萨不仅雇了她做向导,还雇了村名们一起去剿匪,总算是将匪窝一锅端了。
作为报酬,那个女菩萨问她想要什么。
当时翠花盯着女菩萨身上的衣裳看,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衣料,日光照在上面,还会泛着波涛粼粼的光。
女菩萨可真是大方,当即就去到里间,将那件衣裳脱下来给了她。
今日是她隔壁镇的外祖过寿,她便穿着这衣裳前去,父亲喝醉了歇在了外祖家,她想着如今山匪已除,自己一个人回来也是无妨,没想到却是遇到个漏网之鱼。
翠花听楚洵说了那么多话,便也明白他不是歹人。
又得知他是在寻找这件裙子原本的主人,也就是女菩萨,看在他救命恩情的份上,看在他对女菩萨情深义重的份上,便没有多想,将阮蓁出卖了个彻底,“女菩萨的丫鬟,那个叫玲珑的,今日是跟我一起出门的,他们收留了几个匪窝救出去的女子,要跟她们买衣裳。说是要明天一早才出发去明州。”.
“小小姐,这些女孩的父母都不管她们,你又何必去管这些闲事?”
红姑全然没了脾气,他们人本就不多,又是在赶路,结果在路过芙蓉村时,听闻村子里有少女被会稽山的山匪给掳走了,结果小小姐高低要去帮忙救人。
好在那些个山匪都是纸老虎,他们的人大多是秦王近身侍候的侍卫,乃是个顶个的高手,又雇佣了村里几十个壮汉,经过一日的周旋,总算是端了贼窝。
除却两个被凌辱致死的少女,其余少女皆被解救了出来,一共有五个。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哪想这才是麻烦的开始。
这些少女被救出后,却因失了清白被家中嫌弃,有人要被父母卖去青楼,有人被父母撵出家门,更有甚者,被父母骂得悬梁自尽。
最终自然是救回来了,因为害怕她继续做傻事,小小姐便要将她带去明州。另外几个少女听闻此事,纷纷也前来投靠,不想小小姐却是一一应下,这才有了先才红姑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见阮蓁不答话,红姑又道:“小小姐,我知道你心善,可这心善也要有个度,别说如今我们尚在赶路,即便是到了明州,你又打算怎么安置她们?她们出身农家,又没有任何技艺,总不能还要吃白饭吧?”
其中有个叫阿兰的少女,当即就跪了下来,不住地给阮蓁磕头,“小姐,你带我走罢,我会做衣裳,我做的衣裳,镇上的成衣铺子都收的,工钱不比她们的绣娘差。”
其余少女,也各自说了自己的本事:
“我会梳头,我祖母从前是大户人家的梳头丫鬟,她教了我许多好看的发式,以后我给小姐梳头好不好?”
“我会烧饭,虽然只是家常饭,但那个味道香得呢,每回我烧菜,家中的白饭都不够吃。”
“……”
阮蓁瞥了红姑一眼,“听见了吗,红姑,她们都不是吃闲饭的人,既然她们走投无路,便跟我一起走吧,左右不过五个人,又不是五十个,我还是养得起的。”
红姑还想再说,阮蓁已经当机立断,“就这样吧,红姑你她们的父母留些银子,权当是养育她们的辛苦费了。”
等红姑领着这些女子下去后,玲珑不认同地道:“小姐,她们那些本事,算什么本事啊?你留着她们做什么?”
莲清也道:“是啊,我瞧着都不大机灵,面黄肌瘦的,真放在跟前用,只怕人家要笑话小姐你。”
下人不体面,主子面上也无光,这些道理阮蓁不明白。
想了想,她道:“虽不能近身伺候,但做个粗使丫鬟还是无妨的。”
没想到这两个丫鬟依旧不满。
玲珑道:“小姐……”
阮蓁霎时也没了好声气,“你们如今日子是好过了,可曾想过当年在庄子上,我们同她们的处境并无区别?皆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劳作来换取一衣一食?只不过,她们运道不好,会稽山有山匪,而我们运气不错,大青山没有匪寇罢了。你们凭什么看不起她们?”
听到这里,玲珑这才惭愧地低下头,“小姐,我错了。”
阮蓁挥挥手,“罢了,你们下去吧,明儿个你和莲清去一趟镇上,去给她们买几身换洗的衣裳,再休整一日,我们后日便出发去明州。”
隔天,一大早玲珑便带上侍卫,同翠花一起去镇上,给那几个少女买衣裳。
回来时,天儿已经擦黑。
因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明州的缘故,这一夜,阮蓁睡得格外地早,想着许多年不见娘亲,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好气色。
却不想,她睡得正香时,院子里突然吵吵嚷嚷的。
玲珑就睡在靠窗的软榻上,当即就拉开粗布窗帘,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直接从榻上滚落下来,只还不及她通风报信,卧房的门便被人从外踢开。
:.】
灯笼的光
辉映了进来。
紧跟着,满面寒霜的男子背光而入,语气那是说不出的委屈,“阮蓁,你当真叫我好找。”
第66章 “嫁给我,给我生儿育女。”“以此弥……
“你怎么找来了?”打心底对这人的惧怕,叫阮蓁暂时忘却自己也是有护卫的人,只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将薄褥挡在身前,原是个极为怯懦的姿势,然当她瞥见一旁的玲珑后,这怯意才消散些许,“玲珑,撞他,让他发病。”
玲珑是知道楚洵病情的,又听莲清描述过他犯病时候的样子。她也明白她这么撞过去,国公爷定然会发病。
但然后呢?
等他好过来,她还能有命吗?
玲珑并不敢直接撞上去,却又不好忤逆小姐的意思,正踌躇该要如何敷衍过去,却这是楚洵将她淡淡地一瞥,甚至没有只言片语,便叫她双腿打颤。
她几是带着哭音道:“小姐,奴婢实在是不敢。”
恰彼时楚洵淡淡出声,“出去。”
玲珑如蒙大赦,麻溜地就跑了,还贴心地将门给带上。
她的丫鬟对这人如此敬畏,在她跟前却没大没小的,阮蓁气得牙关打颤,抄起枕头就朝楚洵的脸砸去,“谁让你来的?”
“我都不要你了,你看不出来吗?”
“你还来做什么,自取其辱吗?”
虽然早知女子心中只怕没有自己,可听到这些直白的话,还是叫楚洵心中一刺。
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自取其辱?不,不过是收账罢了。”
“收账?”阮蓁简直奇了怪了,“我可不记得欠你什么东西。”
说话间,楚洵已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床沿,他伸出手,捏着女子的下颌骨,迫使女子与她直视,而后戏谑地笑了笑,“我们蓁蓁该不会以为,对我骗身又骗心,对我如此始乱终弃,还能够独善其身吧?”
阮蓁闭了闭眼,“诚然,从前的事,是我对你不住。可在甜水巷的那些日子,难道还不够偿还吗?”
“不够。”楚洵松开女子的下巴,转而轻抚女子姣好的面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得害我近不得女色,害得我子嗣无望,你如此罪劣深重,不过陪我几日而已,就想两清?”
阮蓁转眸瞪向他的眼里尽是无奈,“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倒也简单。”楚洵收回手,转而去解自己的衣带,“嫁给我,给我生儿育女,弥补你曾经犯下的过错,我也就大人大量,不计较你这回的背叛和欺骗。”
你看这人,想要娶她,结果嘴巴还这样臭,就这样的人,还想要娶媳妇,做梦呢?
阮蓁撇了撇嘴:“背叛和欺骗?表哥可不要乱给我扣帽子。”
在楚洵质疑的目光中,阮蓁振振有词道:“表哥既然能够寻到明州这个方向来,想必也是查出了我的身世。试问我这样的身份,若是执意嫁给表哥,哪日若是东窗事发,表哥便不怕楚家一家子皆被我带累?”
楚洵微微一笑,“这么说来,表妹此次出走,实则是为了我着想?”
“那是自然。”阮蓁抬了抬下巴。
却不想是中了某人的埋伏。
只见楚洵拍了拍出女子的薄肩,“既然表妹对我如此有心,我又怎会负了表妹?先不说我楚家保一个出嫁女还是不成问题。再一个表妹的身世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只要表妹不上赶着去认爹,即便将来刨根问底,说你是阮承业的女儿,又有谁会质疑?若是我没记错,阮大人同表妹也是有几分挂像的。”
这原本就是拒绝他的借口,却不想被他给堵上了,正想着要如何再辩。
楚洵已然褪了外袍,上了床榻,“睡吧,为夫为了找你,几日不曾合眼,天大的事等明日再说。”
吓得阮蓁一个机灵,忙去搡他,“表哥,不成的,我们如今不是夫妻,又岂能睡在一张床上?”
楚洵却跟没听见似的,“那你就当我仍是你的丈夫。你身子早已给了我,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哦,对了,倒是有人不嫌弃你不是完璧之身。”
想起谢卿山,楚洵就来了精神,他翻了个身,将头撑在手腕上,盯着阮蓁看了好半晌,这才啧声道:“说起来,你还真得感谢我,否则你如今便是你堂兄的媳妇了,堂妹嫁堂兄,这可是奇耻大辱。”
说起这个,阮蓁也是一阵后怕,但要让她感谢楚洵却是不能的,她反将一军道:“是啊,所以那天夜里,他夜闯甜水巷,我说的那些心悦你的话,都是不作数的,不过是为了打消他的念头罢了,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不必阮蓁赘述,楚洵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只他现在也想开了,“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这有什么所谓?反正你这人是没有心的,与其求你的真心,倒不如求你的陪伴来得实在。”
“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般没脸没皮了?”
说他厚脸皮,他还当真是厚脸皮,“承蒙夸奖。”
阮蓁扯了扯唇,半晌她讽刺地笑了笑,“表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自大,据我所知,根据大梁律令,即便是王公贵族,家中的侍卫也不能超过五十,即便楚氏一族有豢养暗卫,表哥也不能明面上将他们都带出来,而我如今手上却是有一百精兵,表哥拿什么迫使我跟你回去?”
楚洵的确是困极,眼皮子直打架,却也还是不忘威胁阮蓁道:“你若是不信邪,大可以试试看,看看到底是你的精兵厉害,还是我的侍卫厉害。”
“不过我可提醒你,你若胆敢再逃,我保证你的下场会很惨。”
“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这却是丝毫不让步了,阮蓁的心沉了又沉,半晌,她才道:“表哥,你对我有情,我是知道的。可难道我爹当年对我娘没有情谊吗?最后还不是为了权势,娶了威远大将军的女儿,弃我们母女于不顾?再说我养父,他当初也是心慕过我娘的,结果我外祖一倒台,他便态度大转弯。再说公爹,难道当年他对姨母就没有情吗?我听姨母说过,在孙姨娘进府之前,他们也曾恩爱两不疑过。可结果呢,你看看姨母如今的结局。”
顿了顿,阮蓁俯下身,轻拍男子的臂膀,“表哥,你看看我两个爹,还有你爹,男人是个什么样子,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实在是不敢赌。”
“赌赢了便罢。”
“若是赌输了,若是我爹最后没能成事,我作为叛王的女儿,若是被朝廷清算,你可会为了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同朝廷抗争到底?”
楚洵知道,无论他怎么承诺,她都不会相信。
毕竟承诺在没有兑现之前就是一句空话。
思索再三,他如是劝道:
“那不如这样,你先按兵不动,随我回到金陵,他日若是岳父能够成事,你再认他也不迟?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比你聪明多了,人家尚且知道去外地避风头,哪像你竟上赶着认领叛王之女的名分?”
话说到这里,阮蓁也不藏着掖着,“表哥,你就让我走吧,在这个世上,能够让我无条件信任的只有我娘。若是没有我娘,我定然是选你,可那是我娘啊,我怎会为着一个男人不认她?怎么会因为怕被连累而不认她?”
楚洵也是这时候方知,他那个岳母竟然还活着,更没想到,阮蓁对于这个多年不见的母亲,竟还有如此深厚的孺慕之情。
“难道便没有两全之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表哥肯不肯应?”阮蓁卖关子道。
楚洵道:“你先说说看。”
“若是表哥肯放弃在金陵的一切,随我一同投奔我爹,如此一来,我们既不必分开,我也能常伴我娘左右。”
坦白说,阮蓁对楚洵,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即便他上回不该试探她,即便他有时太过霸道,可当他千里迢迢重新走到自己跟前,她又心软了。
但阮蓁心里清楚,让楚洵为他放弃一切谈何容易?
果然,楚洵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如今好歹还是英国公府的国公爷,大理寺的少卿,你尚且还会怠慢我,真等我随你去了明州,做了你的上门女婿,就你那个贪慕权势的性子,还能瞧得上我?只怕没几日便把我休了。”
以阮蓁对自己的
了解,若是楚洵不能助她父亲,只能做一个闲散之人,一开始她或许能够容忍,日子长了,她一定会看不起他。
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地这般难听?
阮蓁撇撇嘴,“说到底,表哥就是不肯为我牺牲,又何必赖在我头上?”
楚洵语重心长道:“一个能为了儿女私情放弃家族的男子,不要说世人皆要瞧不起,就是你,你敢将终生托付给这样的男子?”
这却是没得谈了。楚洵不愿意为她抛弃家族,而她也没办法为了他抛弃娘亲,万般情愫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所以既然他们都不能为了彼此牺牲,那倒不如分开好了,各自欢喜,总好过将来心生怨怼。
她给过他机会的,是他没有抓住,到时候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
第67章 决裂她好狠的心
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叫人太过疲惫,即便身边睡着楚洵,阮蓁依旧是一夜好眠。
隔天,叫醒她的并非村寨里打鸣的公鸡,也并非是玲珑和莲清,而是一股子痒意,温热的,潮湿的,令人意乱的痒意。
阮蓁一睁眼,入目便是某人的发顶,却是楚洵埋首在她的脖颈,濡湿的舌尖轻轻划过她敏感的脖颈,间或发狠地一吸,红梅点点绽放开来。
他虽闭着眼,阮蓁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然而戳在腿上的力道,却无声提醒着阮蓁,他此刻有多危险。
可阮蓁已经决定离开,又怎会容许他胡来,忙伸手去推他,“楚洵,你好歹也算是个君子,怎地却趁人之危?”
却不想被人按住脖颈,开始发狠地咬上她的脖颈,是真咬,用牙齿撕咬。
疼痛传来,阮蓁攥住楚洵的发丝死命地扯,“你个混蛋,竟然敢咬我,我跟你拼了,呜……”
未尽的话语,被男子吞吃入腹,却是楚洵以唇封唇,用他那带血的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关,血腥味霎时弥漫子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肆意而邪性。
男子一边亲,一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女子。
女子衣襟皱得不成样子,黏黏腻腻的,领口也被扯歪,锁骨上也露在外边,端的是活色生香。
然她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紧绷着一张脸,做着最后的挣扎。
吻还在继续。
不几时,女子清白的眼神逐渐涣散,脸颊也染上了云蒸霞蔚的红,攥着他发丝的手松开,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甚至开始闭着眼,仰着头,动情地回应着。
见时机成熟,这才大手一挥,扯下最后的遮挡.
阮蓁气喘吁吁躺回床头,瞟了一眼已重新入睡的男子,这人眼下有明显的乌青,昨儿他也睡的甚快,今儿一早,汹涌过后,也又立刻睡过去,可见这些时日牵挂着她,的确睡得不好。他的身子,经过她的丈量,也似乎瘦了不少,可见着实被她的离开折腾得不轻。
阮蓁有些愧疚,却不多。
他喜欢她,她此刻无比确认这一点。
可那又如何?
他对她的喜欢,到底抵不过他对家族的责任,如此便罢了,却还反过头来要求她为他放弃父母亲。
这份喜欢,便也不见得多珍贵了。
寻常女子,或许还讲究个从一而终,夫唱妇随,但阮蓁从小的经历告诉她,这些都是这个世道赋予女子的枷锁,让自己过得畅快自由才是正经。
是以,她并不是一个看重男女之情的女子,平生所求也不过是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可以不包括男人,毕竟世间男子皆薄情,这都是她见识过的。
当然,若是楚洵能为她放弃一切,她或许也愿陪他沉沦一回。
但很明显,他还做不到这个份上,那么他的深情,他给的温柔,对她而言都只是羁绊。
她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她仍旧决定离开。
从前在国公府,每每此时,她总会依偎在楚洵身边,两人相拥入睡。
然而,此时此刻,尽管身子还酸胀难忍,她该是要歇息一番,然而她却当机立断的起了身,出了房门也没有先去用饭,而是趁着楚洵熟睡,赶忙地到了红姑、莲清、玲珑她们歇息的房里。
红姑知道楚洵来了,两人又同住在一个房间,方才玲珑一大早又去烧了热水,便猜到了这两人只怕又重归于好。
红姑深怕自家小小姐被楚洵迷晕了头,不肯随她回去,正待劝说一番,却不想小小姐率先道:“查清楚了吗?楚洵带了多少人来?”
“五十出头。”
果然只有五十左右,阮蓁稍稍放心,但想起昨儿夜里楚洵的成竹在胸,又叫她不得不警惕一些,“可摸过那些人的底?我们可有一战之力?”
红姑道:“昨儿夜里,我同梁小将军商量过了,他们虽是个顶个的好手,但咱们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没有援军,想来是无碍的。”
“那就好。”阮蓁去到窗边,最后觑了一眼楚洵所在的屋子,房间没有任何动静,楚洵大概还要睡上一些时辰。阮蓁当机立断,她吩咐莲清:“你同我换下衣裳,等会子让玲珑你伺候你用饭,我而我则用你的身份,先行混出村去。”
“两刻钟后,你们再出村来,若是他们阻拦,你们不必客气,只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好半晌她才道:“只是,你们别伤了他。”
红姑立马看向她,“你到底还是舍不得他?既如此,你当真要离开吗?你可想想清楚,你这一走,你和楚洵之间,就再无任何可能了。”
阮蓁失笑道:“我哪有不舍?不过是大家亲戚一场,实在没必要大动干戈。同样的,我想他也不会真要了你们的性命。”
这个解释还算是合理,但红姑仍有顾虑在,“小小姐,你一个人离开,我怎能放心?万一走散了,可如何是好?”
阮蓁轻叹一声,“我若是留在这里,才真的是插翅难飞,所有人都盯着我,即便你们打赢了,我也是脱不了身的。他会想尽一切法子,带着我先离开。”
“倒不如趁着他入睡,博得一份先机。”
倒也是这个道理,红姑没有再阻拦,任由阮蓁同莲清换了衣裳,任由她用竹篮挽着脏衣篮出门,往河边去洗衣裳。
阮蓁最后看了一眼楚洵所在的房间,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厨房,莲清穿着她的衣裳,学着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
她们身量差不多,如今又是背对着门口,加上莲清刻意模仿阮蓁的动作,便是阮蓁本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区别来。
阮蓁忐忑的心这才平静了些,她低着头,将脏衣篮举在肩头,挡着她半边脸,也挡住了门口昌平的视线。
昌平早上是见过莲清的,见过她这身丁香色的布裙,加上他一直望着厨房,知道夫人如今正在用膳,便且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继续盯着阮蓁。
连对她甚是了解的昌平也糊弄过了,后面的路也就容易了,然而楚洵的人如今遍布整个村落,她却也不得不继续小心翼翼,她始终低垂着眉眼,每逢遇到人,便提前用脏衣篮遮住脸,也得亏她常年修炼了一身气定神闲的本事,一路到村口,倒也没有露出破绽。
等行至村口那颗大榕树下,阮蓁这才算是彻底地松了口气。将脏衣篮往旁边一扔,阮蓁拍了拍手,而后转道往山腰走去,一则为了藏身,一则为了观看村子里的局势。若是最终赢的是梁小将军,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她自然下去同他们汇合。可若是赢的是楚洵,她躲在山里,尚且还有一
丝转圜的机会。
按照计划,等阮蓁离开后的两刻钟,约莫阮蓁出了村落,红姑等人才开始行动。
却不想,红姑她们还不及撤离,楚洵便醒了过来。
和从前一般,楚洵醒来的第一件事,便下意识揽阮蓁入怀,却不想这回却是扑了个空。
他讶异睁眼,果然不见女子的身影,登时从床上惊坐起,眸色霎时转厉。
随意捞了外袍披上,便趿拉着鞋子往门外走去,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走到门边时,听得玲珑的声音传来,男子这才面色微松,轻轻地推开了门,“怎地用早膳也不叫为夫?”
“今儿个用的是什么?可合胃口?若是不喜欢,等晌午到了越州城中,为夫带你去酒楼用膳。”
“这越州城醉鸡堪称一绝,你一定得尝尝。”
卧房的门至厨房还有一段距离,若是从前,他走过去,玲珑那丫头早就自觉地离开了,而今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中的失措甚是明显。
再看坐在桌前用膳的女子,此刻那消瘦的背脊显然也是一僵,而她捏着调羹的手似乎是隐隐在发颤
楚洵当即就冷了面色,却还抱有一丝期待在,他轻声唤:“蓁蓁,怎地不说话?”
下一刻,那女子转过身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国公爷,你就放了我们小姐吧。”
待看清女子的面目,楚洵登时身形一晃。
“放了她?”
“那她可曾放过我?”
若非她强求,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是她用尽手段让他上心,用尽谎话骗他的心,不然他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为她牵肠挂肚,因她思之若狂,甚至一次又一次为她放弃原则和底线,可结果依旧换不来她的一顾。
他已经不奢望她的爱了,只要她肯陪着他就成。
可即便他已经如此卑微,她依然视他为牵绊、视他为束缚,视他为洪水猛兽,非要逃离不可。
可说到底,他又做错了什么?
万般委屈齐齐涌入心头,楚洵却笑得出来,只那笑多少有些自嘲的意味在,只笑着笑着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他身形也随之一个踉跄。
昌平眼疾手快地跑过来,将他扶着坐在了庭院中的凳子上,“主子爷,您这是又怎么了?”
楚洵笑得讽刺,“她又跑了。”
昌平当即就反应过来,忙地去看厨房,果然就看着莲清穿着夫人的衣裳,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猛地一拍大腿,“夫人实在太不识好歹。”
半晌,又斟酌着道:“主子爷,你如今也该死心了,夫人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你又何必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小人瞧着陆小姐倒是大方贤惠,不如……”
楚洵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是该放手了。”
就当昌平以为他家主子终于想明白的时候,楚洵又磨了磨牙,切齿地道:“可她欺我太甚,我又岂能放过她,总是要叫她领教一番我的厉害才是。”
“她还没走远,快去给我追,这回我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看她往后还要如何跑?”
却说另一边,阮蓁爬上半山腰,站在一处悬崖陡壁前,将手拢在眉眼上,眺望着芙蓉村的情形。
打起来了,但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村子里的壮汉也加入了进来,前两日还同他们同仇敌忾去剿匪的村民,此刻却将锄头、镰刀对准了红姑他们。
只略微一想,阮蓁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怪道昨儿夜里,那人如此胜券在握,却是打的这个主意,利用村民来对付他们这些“反贼”,不止是芙蓉村的村民,只怕隔壁村的村民,如今也在来的路上。
当真是卑鄙无耻。
不过,愿赌服输,阮蓁向来不是自怨自艾的人。
此地离明州不远,算是和明州交界的地儿,如今也只有她逃回明州搬救兵,才能将红姑她们全须全尾地救回来。
这么一想,阮蓁当即脚尖一转,得趁着他们抽不开身,赶紧离开才是。
却不想她才走出两步,便有一骑白马匆匆而至,却是楚洵追来了,他挽着长弓高坐马背,垮着一张雪山崩塌的冷脸,望向她的眸光不像是在看活物。
他将拉满的弓对准阮蓁,轻启薄凉的唇瓣,“蓁表妹,我记得我说过,这样的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你最好能有足够的理由,否则便休怪我狠心。”
“背叛我的人,下场从来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这样的楚洵的确可怕,但是比起在甜水巷的楚洵,却又是小巫见大巫,是以阮蓁并没有放在心上,“理由?我说得难道还不清楚?我是一定要找我娘的,而你又不肯跟我走,那我能怎么办?只能是放弃你了?”
楚洵抬起下巴,倨傲地笑了笑,“从前是为个野男人,现在是为你娘,可见在你心中,我从来皆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我真是眼瞎,挑来挑去,挑了你这么个薄情的女人。”
话赶话到了这里,阮蓁也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你说我薄情我认了,但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我让你跟我走,是你自己不舍得在金陵的一切,你舍不得楚家族长的位置,舍不得英国公府的爵位,说到底,你对我的爱,也不过如此,大家彼此彼此,你又何必用一副受害者的面目来质问我?”
楚洵也不否认,更不解释,没有那个必要,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就算你说的都对,但那又如何,你以为你能逃脱我的掌心?”
说罢,他下了马,几步去到悬崖边,不容置疑拽着阮蓁的手,“跟我走。”
阮蓁重重地甩开他,拼尽全力的一巴掌扇他脸上,“楚文仲,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了我?”
楚洵松开她的手,他先是摸了摸火辣辣的脸,而后勾起一边唇角,邪性地笑了笑。
“放了你,不可能,除非我死。”
说罢,他自腰间的箭囊抽出一根箭矢,塞给阮蓁手中,然后抬起头,引导她将锋利的箭头对准他的喉管,甚是癫狂地道:“杀了我,或者从了我。”
“只有这两条路,你自己选。”
楚洵赌她不敢,赌她对他还有感情,堵她是个心善的女子。
直到腹部传来刺痛,直到女子扔掉带血的箭矢,捂着唇哭着跑开,骑上他的马消失在眼前,他才明白,他高估了女子对他的感情,低估了女子归家的决心。
她竟然对他动手了。
垂眸一看,汩汩流血的腹部,这一击可不轻啊。
她当真是无情。
分明晨间两人才欢好过。
第68章 “把她带回去。”她始终逃不出他的五……
她不是不知楚洵的用意,乃是为了逼她就范。
可他越是这般,阮蓁便愈发地抗拒。
他掌控欲太强,总想将她牢牢控制在手,恰如他手中的风筝,飞多远,如何飞,全凭他的喜好。或者说难听点,他待她不像是丈夫对妻子,而像是对待笼中的金丝雀,关起来供他赏玩的玩物而已,而并非与他齐头迸进的夫妻。
他对她是有情义在,但这情义太过专横,就比如他会罔顾她的意愿把她关在小院,可以不顾她的安危来试探她、利用她,他嫌弃她不学无术,总想着来改造她,却不问她的喜好,凡事总不同她商量,总是自以为是地做决定。
他的这些不是并不致命,然如此总总加在一起,恰如涓涓细流汇成江海,
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到疲惫。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而他不肯跟着她去投奔她爹,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刺,她下手不重,不会要他的性命,却足以斩断他所有念想。
既然并非良缘,自然要及时了断,他下不了手,那便由她亲自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可分明想得干脆,却为何在转身的一刹那,瞥见那双暗淡无光的眼时,心中会堵得发慌,就连那凌厉粗狂的山风刮在脸上,也犹不觉痛,眼泪也不争气地往外流。
不舍吗?还是说悔了?
心底一个声音告诉她:若是不舍,现在就回去,好生哄他,他会原谅你的。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嘲讽:你虽没有杀他,却也伤了他,你们之间再没半分情分可言,你回去就是送死。
是啊,早在她刺向他的那一刻,她便没了退路。
强忍着再看他一眼的冲动,阮蓁抬手轻抚面颊,指腹由唇角往上,擦净眼角的泪珠。
她夹紧马腹,将马鞭甩得虎虎生威,终究还是绝尘而去.
昌平见局势向稳,便骑着马来寻楚洵。
不想他刚出村子,便看到自家主子的马从山道上下来。而马鞍上的人,却并不是他的主子,而是一个女子。
是表小姐。
表小姐在主子爷的马背上,那么主子爷呢?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昌平顾不得逮住阮蓁,沿着山道向上的马蹄印子策马狂奔。
不几时,他在山腰寻到了楚洵。
彼时楚洵四仰八叉地躺在悬崖陡壁边,他的一只腿甚至吊在崖边,只要稍微一翻身,亦或是山风再凌厉一些,他便要滚落山崖,死无葬身之地。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从主子爷知事以来,从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即便是表小姐不要他了,也不至于如此失常才是?
难道他不知他的身后,站着整个丹阳楚氏一族,以及依附着楚家的大小家族数十个,仰仗着他过活的人说句成千上万也不为过。
他怎能如此灰心丧意?
直到昌平堪堪靠近,血腥味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却是来自他的腹部,鲜血还未凝结,刺目的红,在他白色的袍子上绽放,恰似那绚烂的罂粟花,一如表小姐这个人,美丽妖艳却有毒,虽不能要人命,却能叫人上瘾,慢慢地沦陷在无间炼狱,无法自拔。
还好如今这毒已拔除,虽然伤筋动骨,但好生将养着,总有康复的一日。
“主子爷,这等无情无义的女子走了也罢,否则留着也是个祸害。”说罢,昌平便矮下身去搀扶楚洵,“我们出来也有些时日了,也是时候回金陵了。”
楚洵这才睁开疲倦的眼,只瞟了一眼来时路,便撇开了昌平的手,从地上捡起长弓和箭篓,尽管腹部的血旧汩汩往外冒,却依旧将腰杆挺得笔直,直往昌平的坐骑去。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昌平一个健步过去,张开双臂拦住楚洵,“主子爷,你受了伤,应当及时回去包扎,若是再强行用弓,只会加重你的伤情。”
“为了这么一个女子,您这是何苦呢?”
“有什么能比您自个儿的身子骨要紧?”
然楚洵却似闻若未闻,只一味地挽起弓箭,将弓拉满,单眸凝视着远方,箭矢随着远方跃动的身影而不住地调整方向,他云淡风轻地道:“就这般让她跑了,你叫我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昌平都快哭了,“主子爷,你就放手吧,表小姐但凡有一丁点将你放在心上,也不会如此重伤你。”
楚洵却一收弓,翻身上马,抿出一丝淡笑,“你想左了,我又不犯贱,怎还会去强求,我之所以再去追她,不过是为让她付出代价罢了。”
“否则,这要是传出去,她一个弱女子在伤我后,还能完好无损的离开,我楚文仲的威名何在?”
这口是心非的模样,昌平见得多了,也不拆穿,只望着那个强撑着身子,也要风驰电掣去追逃妻的背影,不住地摇头。
有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概说的就是主子爷和表小姐。
纵然是主子爷这样敢于将天下做棋的智者,也有命定的克星,能够让他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底线,一次又一次地缴械投降。
而作为得力的属下,他又能怎么呢?只能是助纣为虐了!
只见他取出一个传信用的烟火,用火折子点燃,而后抛向空中。
随着一声巨响,五彩斑斓的的烟火迸裂在整个山头。
芙蓉村的裴阆见之,将收尾交给了朱明,他自己则是叫上了几个侍卫,往烟火绽放的地方赶。
那一声响,阮蓁自然也听见了,不仅听见了烟火炸裂的动静,还听到了铿锵有力的马蹄声。
有人追了上来,以方才的战况来看,想必非友是敌。
阮蓁一颗心益发地紧绷,可为今之计,她除却将鞭子高高扬起,再重重摔在马屁股上,似乎再无旁的法子。
可即便她手都挥酸了,大腿根部也磨得生疼,坐下的马匹几近飞奔,然而身后的动静,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告诉自己,不用太过紧张,万一是红姑他们呢。
于是她满怀希冀地一回眸,却不想打破了所有侥幸,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被她刺伤的楚洵。
他是疯了吗,雪染衣衫,面无人色,却要硬撑着来索她的命。
就那么恨她,恨到宁愿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心中一阵地酸涩,阮蓁自嘲地笑了笑,他如此骄傲的一个人,难道她还指望再如此对待他以后,还能够原谅她吗?
收回视线,阮蓁取下头上的金簪,而后朝着马屁股狠狠一戳。马儿吃痛,开始狂奔起来,立刻比方才更快了。
就是有些横冲直闯。
不过没关系,阮蓁俯下身子,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攥着缰绳,只要能够逃离,怎样都好。总之决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这一刻,她想到了宛平县主的下场。
宛平县主只不过是想要嫁给他而已,并未对他造成实质的伤害,尚且落得这么个凄惨的结局,而她这个真刀真枪伤过他的人,她这个对他负心薄幸的人,若是落在他手上,会是个什么下场,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想到这里,阮蓁手心直冒汗,连缰绳都捏不稳了,情急之下,她也开始疯魔,在本就癫狂的马儿身上,又重重地刺了几下。
那马儿吃痛,嘶鸣着扬起前蹄,险些将阮蓁甩下身去,便是没有被甩下去,自此也是坐立难安,坐下成了一匹难驯的野马,纵然依旧在往前行进,却再难有方才的稳当,好几次要将她颠下去。
似为了报复她一般,每每遇到道旁的林木,马儿都会发狠地撞上去。
眼瞅着马匹要撞上一颗刺楸树,阮蓁吓得魂飞魄散,就在她犹豫是要跳马,然后接受楚洵的审判,还是赌一把运气,不会撞得头破血流时,后面不远处的男子已经勒缰停马,将弓拉满,箭矢对准的方向乃是阮蓁的脑门。
照着这个姿势不动,只要男子松掉指腹紧扣的箭矢,待箭一离弓,顷刻女子的头颅便要被穿破,却不知为何,最终射出去的箭却失了准头,只射在女子坐骑的腹部。
顷刻间,女子落马。
楚洵却并未上前,而后一挥手,吩咐闻讯赶来的裴阆,“把她带回去。”
说罢,便冷漠转身,仿若丝毫不在意女子如今摔落在地,是生还是死。
阮蓁最终还是决定跳马,实在不想被刺楸树扎死,死得千疮百孔未免太过难看,然在她打算坠马之前,马儿却先一步倒地不起。
阮蓁被迫落马,摔得头昏脑涨的,但好歹是捡回来一条小命。
她正要感慨自己命好,却不想马肚子上那箭矢赫然在目,却是楚洵救了她
吗?
即便她用箭捅了他,他还是会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救下她吗?
不,阮蓁侧过身,在看到楚洵那决然离去的背影时,不由得摇摇头,定然是他如今受了伤,准头不如从前,这才阴差阳错地救了她。
否则,这要是从前,他早就过来检查她的伤势、嘘寒问暖了.
照雪斋。
楚洵一席白衣,在月季花架下练剑,与过往只为锻炼身子骨不同,这一回他的一招一式虽犹如从前,却剑气已然不同。
剑继续在舞,风依旧在吹,发丝轻扬,衣摆翻飞,云淡风轻的招式,却暗潮汹涌地零落了一地绿叶与红花。
剑风所到之处、飞花流叶,残落了满地的红绿,怎一个残败萧瑟了得。
那片曾经承载了阮蓁许多记忆的藤蔓月季花架,此刻却是再无半分往日的风华。
“主子爷,西苑的管事来报,说表小姐吵着要见您,您可要亲自去看看?”
倏然,楚洵收剑入鞘。
只这般简单的动作,却在不经意间削断了手腕粗的月季枝干。
这株藤蔓月季缠绕着花架多年,一时还不曾落下,但失了根的它们,又还能活多久?
一如有些感情,从根子上坏了,又要如何苟延残喘?
楚洵倨傲不羁地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一个阶下囚,也配我去看她?”
第69章 受惊迫她妥协
“你怎地又在这里偷懒?”
“点心都快凉了,你怎地还不送去揽月阁,是想连累我被管事骂吗?”
孟厨娘人不坏,但直肠子,嗓门还大,阮蓁实在是有些怕她,赶忙从躺椅上起身,进到厨房将刚蒸好的点心装入点心盘子,再将盘子装入食盒,满满当当地装满了两个三层食盒。
最后大蒸屉里还剩下几个,趁着孟厨娘在外头,烧火的黑丫又不在,阮蓁赶紧偷吃了一个,味道还真是不错,只是和国公府的刘厨娘比,还是差些意思。
阮蓁颓败地想到,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分明可以在国公府做主子,见天地吃珍馐美食,不想却棋差一着,落得如今在西苑的厨房做打杂丫鬟的命运。
却说这西苑是什么地儿?
它是接邻国公府和后山的一处园子,没有任何大门,只有一道小门与国公府的园子相连,从外头看起来,像是国公府的一部分,又恰在西面,因而称西苑。
阮蓁也算是在国公府住过一年多,还管家过一阵子,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样一处所在。
西苑里头住了几位国色天香的姑娘。
起初阮蓁以为这些姑娘是楚家的远房亲戚,毕竟瞧着穿戴打扮也是不俗,还配有专门的丫鬟服侍。但等阮蓁在这里半个月后才发现,除却厨房的的七八个婆子、丫头,园子里洒扫的丫头也有二十几个,还有专门给这些姑娘制衣裳的绣娘五人,再加上几个姑娘近身伺候的十来个丫鬟,整个园子里将近一百人,皆是服侍她们几人的。
什么远房亲戚能有这样高规格的待遇?
到后来,阮蓁被孟厨娘指派去揽月阁送了几回点心,才明白这些姑娘身份可不简单,并非是楚家的什么亲戚,而是国公府养在府中的舞姬,吹拉弹唱样样都会,舞技更是不输外头的行家,专供楚家的爷们消遣,光是她看到的,就有国公府三爷,好几回进来听曲。
当然,偶尔也会有外男进来,招了这些姑娘们去表演。
比如说今日,说是在揽月阁办雅集,邀了金陵有名的才子,特意点了西苑最漂亮的怜生姑娘前去弹奏助兴。
这雅集么,东家自然少不得要准备点心、茶水。
原本厨房的杂役也不止一个,还有一个红芙,阮蓁没有来之前,这送点心的活都是她的,这几日红芙病重,而另外几个厨娘则是要忙着准备西苑的饭食,没有功夫娶做这些差使,这事儿便落在了阮蓁头上。
揽月阁是宴会厅,共有三层,第一层是摆宴用的,是大的明间,阮蓁每回送点心到这里,都直接交给这里的涟漪就好了。
可这回涟漪不在,今日宾客多,想是在二楼帮忙。阮蓁怕点心凉了,等下要遭埋怨,便沿着木梯走到了二楼,想着亲自送去涟漪手里。
而阮蓁之所以敢如此大胆,乃是因为她听说今日是雅集,乃是文人墨客作画的雅集,是以并没有任何防备。并且,她为了不打眼,刻意在脸上摸了灰,衣裳也是洗得发白,看起来姿色平平,不甚打眼,想来是无碍的。
却不想,当她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是叫她毕生难忘。
只见怜生口衔一枝海棠花,靠在在铺了虎皮的贵妃榻上,近乎是毫无遮挡,只用手臂掩住了茱萸,却不过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罢了,益发地惹人疼惜。
也是这时候,阮蓁才明白,何为女子中的尤物。
她是怎么做到腰肢那般细,还那般饱满的?
作为一个女子,阮蓁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那么作为旁边的男人呢?
阮蓁略略一扫。厅堂内摆了六张条案,案上笔笔墨纸砚俱全,有人已将女子的轮廓描绘出来,然而更多的,却是还未落笔,倒也并非是耽于美色,而是托腮凝神的,瞧着像是在构思。
离阮蓁最近的一个文士,端起酒尊同一旁的文士,对怜生品评论足。
“美则美矣,却是多了一股子风尘气,这若是入了我的画,没得毁了我一世英名。”
另一个文士也点头附和,“我也有此看法,但她脸又甚是清纯,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时,方才那个文士一抚掌,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说罢,龙飞凤舞地作了一首诗,待吹干墨迹便去到怜生旁边,用那带字的宣纸将怜生那暄软给盖住,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字,却是霎时给怜生增添了几分书卷气。
那文士这才满意地回到条案前,开始挥毫作画。
其余男子也是一样,眼里全然没有对欲望的追逐,却只有对世间美好事物的渴望。
即便是怜生,面上也没有委屈和彷徨,似是早就习惯了这般的场合。
阮蓁这才明白,今日这样的场合,只怕不是头一回。这个所谓的西苑,不是个正经儿地,她是一早知道的,却不想竟然如不正经。
今日这些宾客,乃是有教养、有学识的男子,是以并不曾当众行那猥亵之事,那若是其他宾客呢?
还有怜生,她生得那般貌美,找个男人嫁了不是难事,却为何要自甘堕落至此,竟是要这般赤.裸裸.的展示自己,她到底图什么?
才刚入门不久,阮蓁就感到一阵的不适,只觉得腹中翻涌得难受。
她环顾一圈,没有见到红芙,便往外走去。
却不想离开时,一个不小心没有踏稳,险些摔倒在地,还是进门来红芙拉了她一把,才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如丢脸。
却不想,她这一摔,却是吸引了怜生的目光。
怜生一见到她,登时就羞红了脸,看向阮蓁的眸光满是怨毒。
红芙忙拉着阮蓁出了房门,“你今日怎地这般冒失?往常不都是在一楼的?你可知道,那怜生最是小性,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最是不喜旁人撞见她那些勾当。”
阮蓁也是后怕,“我想着是雅集,应该是无妨的,哪想到是会这样的雅集?”
红芙同她出了揽月阁,去到湖边无人处,这才又告诫她:“你以为呢?这些文人墨客,各个皆是衣冠禽兽,别看他们如今是在作画,等画做好后就不知是何情形了,总之你往后千万莫要上到二楼。否则怜生若要整治你,这西苑没有谁能够保住你。”
“这怜生不就是个舞姬,还能反了天不成?”
红芙见阮蓁打扮得很是老实,怕她吃亏,便提点她道:“她是舞姬,但却不是没有靠山的。”
阮蓁想起来过西苑的三爷,便道:“难道说她的靠山是国公府的三爷?”
红芙也不能说得抬头,“这西苑可不是三爷能够染指的。”
三爷尚且不能染指,那么谁才能够,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楚洵。
但其实,以阮蓁对楚洵的了解,这人并非是个好色之人,却原何会造这么一个院子,圈养这样一些舞姬,供人消遣取乐呢?
回想了一下,方才屋子里那些文人墨客,似乎有那么两个,是在当初的冬狩场上见过的,可见也是高门贵胄的子弟。
想到这里,阮蓁突然明白,这个园子,这些舞姬的作用——乃是为了色贿。
她这个表哥啊,手伸得还真是
长,藏得也真是够深,就连她在国公府一年多,都没有察觉出这里。
回到厨房,阮蓁便开始计划着离开。不走干嘛,留在这里整日里看活春宫?她倒也不是嫌弃这些姑娘,但凡家中过得去的,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而是他担心将她送来的目的,便是为了让她成为怜生这样的人。
那一刺,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分。而他这个人的报复心,她是见识过的,没准还真是有这样的打算。
若真到了那一步,那她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她得想法子出了这西苑再做打算。
是以,她托孟厨娘找到了昌平,而后求昌平帮她带口信,想要见上楚洵一面。
却不想,傍晚之时,昌平来西苑办事,顺便来回话,说是楚洵不愿意见他。
“表小姐,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主子爷不是你这等身份可以见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丢下这一句话,昌平就转身离开,他早就看不惯这个不识好歹的表小姐了,今日本也不必他亲自前来,不过是为了奚落她罢了。
不想,这位表小姐,却是没有半点伤心,还甚是振振有词地道:“我什么身份,你也是知道的,我是叛王之女,你家主子若是把我交给朝廷,那便是大功一件,但你家主子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把我放在这隐蔽的西苑,说是囚禁,但未尝不是另一种保护?”
“你说我说得对吗?”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阮蓁心里想的是,对于楚洵而言,一下子弄死她,可远不如留着她慢慢折磨来得雪恨。
但昌平不曾成婚,并不知男女之间那些弯弯绕绕,只当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沉吟片刻,便将她带回了照雪斋。
算起来,从和离到现在,也才不过三个月,却为何恍若隔了三年,满眼皆是物是人非,尤其是那月季花架,承载了她多少惬意的时光。
她嫁给楚洵后,最悠闲的日子,便是坐在月季花架下吃着点心喝着茶晒太阳,可如今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当真是要斩断一切同她的关联吗?
那么她这次的行动,可还会像往常一般得逞?
她没有把握,但却不得不勉力一试,按下忐忑的心,阮蓁扣响了楚洵书房的门。
“进来。”男子清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阮蓁推门而入。
楚洵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埋首在如海的卷宗中,便是女子款摆腰肢至他面前,他亦似不曾察觉。
直到阮蓁坐在他大腿上,仰起白净的小脸,痴痴地看着他,糯声唤:“表哥。”
楚洵这才看向她,倒也没有推开她,却眼里的轻视无处可藏。
首战告败,阮蓁心中一沉,可如今是她有求于人,便暂且顾不得自尊了,搂着他的脖子,就亲了上去,先是亲他下巴,见楚洵没有呵斥她,虽也并不曾回应,但却似乎是默许了她的作为。
于是,她一耸肩,薄衫便滑落至两肩,露出桃红的肚兜,以及那若隐若现的蜜桃。
第70章 条件“给我生个孩子,我便放你离开。……
从前百试百灵的招数,如今却半点也不管用,男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依旧鄙薄地乜着她。
不过这人惯来矜傲,上回她伤他甚深,若是轻易就范,岂非太过没脸?
且让他先端着,等上勾了,再好生整治他。
定了定心,阮蓁偎过去,她的软紧贴着他的背,左右地轻移,不经意地摩挲,她的唇有意无意在他耳畔呼着热气,这一连串动作下来,若是以前这人早已红透了耳根子,今日却似老僧入定,半点反应也无。
看来这人真伤了心,连美人计也不好使了。
她唯一的依仗,如今却败了北,今日的目的又要如何达成?
她还偏不信这邪,又挨了过去,将男子的耳垂含弄在嘴,手也不曾闲着,似一只灵活的水蛇,直往男子的衣领钻,丝丝入扣的凉意所达之地,无一不变得坚硬、紧绷。
看来也并不是那么无坚不摧。
阮蓁得逞地一勾唇,攥着他的衣衫往两边扯,立马露出充满力量感的腹肌,她扶着他的肩,把自己撞了上去,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刹那间的僵硬,以及顷刻间转暗的眸色。
不过,他这回却是出息了,依旧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当然,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反应。他闭上了眼,将自己的欲望掩藏在眼皮子底下,还将身子坐得笔直,看着像是、像是在打坐。
阮蓁险些笑出声来。
他当她是什么?勾人魂魄的妖精?而他则是那禁欲的和尚?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她的处境,不允许她失败。
即便是不占荤腥的和尚,也要非让他破戒不可,她微一颔首,伸出一点舌尖,沿着他的喉结,轻轻地剐蹭,一下又一下。
喉结开始滚动,甚至青筋也若隐若现,阮蓁乘胜追击,吮吸着那几要炸开的青筋。
没多久,男子终是忍不住闷哼。
可这人分明已忍到极致,却仍然不肯就范,还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阮蓁凑近一听,竟然是金刚经,能令人心静的金刚经。
本来阮蓁是不知道这些经书的,有一段时日姨母睡得不好,她会在她睡前给她念上一段,是以知道这乃是能让人静心断念的金刚经。
连金刚经都用上了,看来对于她的招数,这是早有防备,今日只怕是要铩羽而归。
然而就当阮蓁轻轻推开他,往后一仰,正要从他身上起身离开,却不经意间瞥见他下三路的拱起。
虽然有些不妥,阮蓁还是握了上去。
好容易逮住他的小辫子,阮蓁将方才的挫败全然发泄了出来,“我还当表哥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
不妨楚洵倏然起身,阮蓁一个闪身也站了起来。
楚洵将衣衫穿好,这才不带一丝情绪地望向阮蓁,“不过是一个成年男子应有的反应,表妹有什么可得意的?”
这倒也是的,阮蓁有些词穷,正想着要如何开口,求他让自己出西苑,然而这人二话不说便开始赶客,“昌平,把她送回西苑。”
一听西苑,阮蓁立马就慌了,也顾不得才被他训了,忙地就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背脊,后怕地道:“表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你不要送我回西苑,那个地方我好害怕。”
“你怎么惩罚我都好,可千万别把我再送回去,求求你了表哥。”
楚洵并未答话,只唇角轻勾,好整以暇地浅笑着。
笑着笑着,他倏然笑意一收,不由分说地捉住女子的手腕,将她强行给剥离开,而后逃也似地走到门口,“还不快把她送走?”
昌平见躲不过,这才心虚地走了过来,还甚是有礼地朝阮蓁打了个拱,“表小姐,请。”
却阮蓁哪里肯,她跑去楚洵身边,抱紧他的胳膊不肯松手,“表哥,我便是有错,你尽管惩罚我就是,但请你不要这般折辱我好吗?”
“西苑那等地方,你怎能让我住下去?我就算不是你的妻,也还是你血脉相连的表妹,你怎么能如此折辱我?”
西苑?折辱?
表小姐所犯的错甚大,却只是打发去西苑好生养着,这已是天大的恩德了,的确是失了自由,可怎么也同折辱无关吧,况且,什么叫做西苑那等地方?西苑好好的
,怎就成了那等地方?
昌平听得云里雾里,正要问阮蓁,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却这个时候,收到楚洵警告地一瞥,当即就收了声,到喉咙口的话变成了:“表小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请随我走吧。”
阮蓁并不理会他,依旧声泪俱下地求着楚洵,“表哥,只要你不让我回西苑,怎么着都成。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你让我做什么,我绝无半句怨言。”
见楚洵依旧不为所动,又拉着他的衣袖不住地摇晃,“好不好?表哥,好不好嘛?”
楚洵不答,只皱褶眉头出门,往游廊走去,却是步履匆匆,半点不拖泥带水。
昌平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表小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阮蓁还不肯死心,跨过门槛,望着楚洵的背影道:“表哥,姨母最疼我了,她若是知道你把我关在西苑那等腌臜的地方,你就不怕她怪罪你?”
昌平听到这里,就更奇怪了,西苑何时变得腌臜了,他怎地不知?
许是提了沈氏,楚洵这才踅过身来,冷声问:“你说的话可当真?只要不让你回西苑,你做什么都肯?”
阮蓁点头如捣蒜。
楚洵也点头,“那好,你不想留在西苑,倒还有一个地方适合你。”
楚洵让昌平找来一身簇新的小厮衣裳,让阮蓁换上,这才带着她出了门。
出了照雪斋,是一片竹林,如今夜色深深,阮蓁便趁机挽上了楚洵的臂膀,“表哥,我害怕。”
楚洵不惯着她,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而后大刀阔斧走在前头。
昌平打着灯笼立马跟上,夜色一下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阮蓁这是真怕了,当即提捉起裙摆跟上,“表哥,你等等我,别走这么快。”
不想,楚洵却是走得更快了。
昌平则是紧随着楚洵。
他们皆是男子,腿长步子也大,阮蓁小跑着才能勉强追上。
等他们抵达目的地时,阮蓁已是气喘吁吁,“表哥是打算让我住在外书房?”
这里阮蓁是来过的,从前楚洵和她成婚后,书房便搬到了这里,有好长一段日子,她每日皆陪着他在外书房。
虽说还是不成体统,但到底比在西苑好上许多。
楚洵懒得搭理她,自顾自去到里间的藏书室,将南墙书架上的一本四库全书转了个方向,紧跟着两排书架连同身后的墙壁分开,露出向下的石阶来。
昌平大惊失色。
主子爷怎么想的,竟然让一个叛徒去私狱?
万一被表小姐泄露出去,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就这么信任她?可是凭什么啊,表小姐不是才重伤过主子爷。
然阮蓁却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害怕,联想到方才楚洵的话,莫非这厮是打算将她关在地下的暗室?
这么一想着,阮蓁打了个寒颤。
但阮蓁万万没有想到,这地底下的乾坤,竟比她想的还要胆战心惊。
昌平打着火把先下去。
将里面的铁门用锁匙打开,一个颇具规模的地下密室出现在眼前。
十数间屋子,整齐地排列在两边,廊道的两边墙壁挂着琉璃壁灯。
火光时明时灭,阮蓁走在阴冷的廊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鼻尖隐隐传来血腥味,正想问一问。
却这时旁边的屋子传来一声鞭笞声,紧跟着哀怨的嚎叫声也响在耳畔。
恰好这门没有关牢,透过门缝,阮蓁看到了一个男子被钉在柱子上,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皮开肉绽的上半身。
“你招不招?”行刑的人问。
那男子龇牙咧嘴道:“有本事就打死老子。”
又是一阵地抽打,先前还嚎叫的男子,此时却猖狂地笑了起来,“打死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阮蓁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没想道在楚家前院的地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一间地牢。
见楚洵往前面走去,阮蓁赶紧提步跟上,深怕晚走一步,就会被拉进去大刑伺候。
哪想到走到前面一间屋子,这刑法更加令人发指。
刚一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子肉被烧焦的味道,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然还是抵不住好奇心作祟,只那般随意地一瞥,便直叫她腹内翻江倒海。
竟是有人在执烙刑。烧得通红的、印有贱字的铁烙,往一个犯人肩上直直戳去,刹那间阮蓁只觉得气血上涌,腹内翻滚,站也站不稳当。
阮蓁抚上一间地牢的门,不住地喘息,“表哥,我不看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楚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阮蓁眸光一紧,戒备地蹦直背脊,他这是什么意思,还真要把她关在这里受刑不可?
一想到方才的鞭刑和烙刑,阮蓁仿若看到自己被抽得体无完肤,脸上还印了一个贱字,登时吓得浑身发抖。
若是只有这些便且罢了。
下一刻,楚洵漫不经心地走来她面前,只不过伸出一根指尖,身后的铁门便倏然洞开,却是没有什么吓唬人的场景。
然而定睛一看,这却是一间刑具房,枷号、立枷、锁带杆墩、夹棍、老虎凳、墨刑、烙铁、刺刑各种刑具应有尽有。
偏楚洵还掀起眼皮子冷眼看她,轻嗤了声,“来都来了,表妹难道不体悟一番?”
“我这人睚眦必报,当初表妹刺了我,我若不报复回去,心中实在难平。”
“不如这般,表妹若是肯受了这刺刑,你我也算是两清了。”
“到时候,莫说是放表妹出西苑,就是我亲自派人送表妹回明州又何妨?”
“只是不知表妹可有这个胆量?”
列位,这刺刑乃是何物?
刺刑是指用一根削尖的木桩立于土中,受刑者坐在尖端上面,让这根长棒从受刑者的□□插入,从嘴部穿出,乃是十大酷刑之一。
阮蓁知道楚洵是在吓唬自己,却还是吓得两股战战,眉眼一哀,“表哥,你不用吓唬我了,我回西苑便是。”
毕竟他要自己的命,也不会留到现在,思来想去却是因她想要出西苑,于是干脆认怂,她向来是个识时务的。
果然,楚洵不再逼迫她,带着她出了地牢。
出了外书房,楚洵便大步流星离开,眼见就要消失眼前,阮蓁跑过去,厚着脸皮软进他的怀中,“表哥,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让我回你身边伺候好不好?”
楚洵眉峰一挑,低头嘲讽:“你伺候我?我怕是没那命消受。”
说罢,毫不怜惜地揪住阮蓁的衣领,将她拎开:“带走。”
昌平一个眼色,两个婆子便将阮蓁架住,往西苑的方向拖。
阮蓁依旧不肯放弃,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因而扬声问:“表哥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或者说,我要做什么才能让表哥放我自由?”
须臾,在阮蓁忐忑的期待中,楚洵终究是回过头来,唇角微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表妹难道还以为,你身上还有什么,是我想要的吗?”
有,当然有。
虽说如今楚洵在她的提点下,可以蒙住眼睛靠近女子,或许女色于他而言并不难得。
然而阮蓁却是知道,楚洵一直想要她生下他的孩子,他一直说想要一个如她聪慧的孩子。
不是阮蓁自视过高,比她聪明的女子,没有她这般美貌。美貌胜过她的却也不是没有,然却绝对没有她的心眼多。
所以,楚洵是在暗示这个吗?
难道说楚洵把她送去西苑那等地方,如今又带着自己去地牢吓唬一番,都是为了逼自己就范?
但旋即她又想,那都是老黄历了,那个时候她是他的妻,孩子是名正言顺,可如今她算什么?子凭母贵,这样的孩子,他真的会喜欢吗?
楚洵是一个骨子里十分老派的人,一定不会喜欢私生子。
然而,阮蓁才否认自己的想法,楚洵却近乎是明示地道:“仔细想来,表妹聪慧过人,花容月貌,倒是堪配生下我的孩儿。”
“给我生个孩子,我便放你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