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阮蓁想若不从了他算了。
毕竟在西苑待下去,她怕她会疯。且不论楚洵丈夫不甚称职,然而作为父亲,这等煊赫的背景和状元郎的才学,作为女子只有以他为傲的份儿。
然孩子一出生便没有母亲,终究不是一件幸事,就譬如她,有娘和没娘的日子,说句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始终是有顾虑在,阮蓁因问:“若是我答应你,你能亲自养育他吗?不让你的妻、你的妾染指半分?”
楚洵凉凉地看她一眼,“我后院的事,不劳表妹操心,你只说你愿是不愿?”
“表哥若不肯答应我,那我便是不愿。”
“随你。”楚洵云淡风轻道:“于我而言,这孩子倒也不是非生不可,不过是年岁到了,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儿罢了。”
“原是想着,表妹欠我良多,用这孩儿抵债未尝不可,若是表妹不愿,
我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
说罢,楚洵一个眼色,昌平便领着两个婆子将阮蓁带走。
这一回,阮蓁没有再挽留。
纵然她境况再艰难,也不能害了孩子,自己淋过的雨,不想孩子再淋一遍,便是在西苑日日担惊受怕她也认了。再难熬的日子,也总有个尽头,从前她在江州乡下,那样艰苦的日子,不是也过来了?如今再差,还能像当初一般,三餐无以为继?
更何况,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的。
万一谢卿山发现了她的踪迹,定然会闹上门来。
若是她爹运道好,打进金陵来,何愁楚洵不放了她?说起来,如今又过了半月,也不知她爹是否攻下嘉禾?但她也明白,从楚洵这里是探不到消息的,便没有再问,而是跟着两个婆子一起回了西苑。
却说阮蓁被带走后,楚洵便踅回了外书房,他刚一回到桌案后坐定,屏风后头便走出一个灰袍的老道。
楚洵请他入座,开门见山道:“先前道长看过我这妇人的八字,道她乃是我命定的克星,但又说还要结合她的面相来看,人如今道长也见了,不知可有论断?”
至真子道:“这位小夫人的八字,若为男子,乃是横扫六合的帝王命。而国公爷脚踏七星出生,掌管天下兵,亦是天生的帝王命,但八字的格局却小她一截。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龙也争日月,两王相遇必有一伤。老朽原是想着,若是这位小夫人的面相弱一些,想来也是无妨,不想她面相竟也极贵,这样的面相,这样的命数,不论她嫁给谁,都注定要被她克制。”
因楚洵如今并未成婚的缘故,至真子只当阮蓁是楚洵的侍妾,是以用小夫人相称。
顿了顿,至真子总结陈词道:“也就是俗称的克夫命。”
昌平将阮蓁送去院门便转回院内,刚到屋外便听得这一番言论,对此他是深以为然。
君不见,和表小姐有过婚约的男子,主子爷也好,谢卿山也罢,哪一个有好下场?
方才主子爷让表小姐给他生孩子,昌平还担心他对表小姐余情未了,不过如今听得至真子的卦语,他也就放心了。
毕竟,主子从来识大体,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误了大业。
自从秦王破了嘉禾以来,朝廷连连败退,马上便要攻打姑苏,若是姑苏也破城,金陵便危矣。
然朝廷却毫无反击之力,还指望着楚家军放弃守关,回来钳制秦王,任北边的辽国长驱直入,这等于是将江山拱手让给异族,楚家军自是不肯,不想皇帝却釜底抽薪,断了楚家军的军粮以作惩罚。
如今楚家军的粮饷,虽在主子爷的筹措下得以为继,然这场仗还不知要打多久,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三年,又或许更久,主子爷的安危关乎着几十万将士的生存,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子冒险。
尽管命数有时候不过是无稽之谈,但万一就当真这么凑巧呢?
却不想主子爷竟巴巴地问:“那不知道长可有化解之法?”
不是吧,表小姐如此无情无义,主子爷竟然还想同她再续前缘?
原本是没打算继续听壁角的,但如今却起了兴致,他倒是要看看,自家主子到底能卑微到何种程度?
至真子道:“除非国公爷嫁给小夫人,也就是国公爷做小夫人的赘婿,如此一来,倒是可以颠倒阴阳,调和一二。”
昌平差点笑出声来,还好他手快捂住了嘴。
实在难以想象,堂堂英国公府国公爷去给人做赘婿,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滑稽。
不过,笑过之后,昌平又是满脸的担忧,他家主子该不会真的去给表小姐当赘婿吧?
好在,主子爷还有理智,不过却也不多,只听他又问:“我记得道长曾说过,若是孩子得以生在好日子,能够缓和一二?”
至真子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老神在在地道:“也只是缓和而已,若要国公爷安泰无虞,却是应该及早离开这位小夫人,否则重则消减阳寿,轻则病痛不断。”
话到这个份上了,主子爷总该清醒了吧,不想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我活那般长命做甚?”
“道长还是说说看,她何时受孕,才能生下这样一个孩儿?”
至真子掐指一算,“若是这位小夫人,能在今年六月受孕,并于来年四月十六卯时出生,这个生辰八字的孩子乃十全命格,或许能够帮助父母亲通关。”
如今是五月下旬,六月就在眼前。
楚洵不解问:“只是这生产之事,若是想提前,倒可用催产之术,然若这孩子是个性急的,提早生产,又当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那便是天命难违,老夫也是无可奈何。”
等至真子离开了许久,昌平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房,口吻随意地道:“方才小人送表小姐出门,表小姐又哭了。”
“表小姐也怪可怜的,从前再如何也是个官家小姐,出入都有人伺候,却哪里做过那些粗活?”
“表小姐是秦王的女儿,如今秦王声势渐大,他日能否打入金陵也未可知,主子何不卖秦王一个好,放了表小姐?”
昌平却不是真同情阮蓁,不过是为了自家主子不被克罢了。
哪想主子却是油盐不进,且十分地嘴硬,“正因她是秦王之女,有皇室的血统,我才想让她为我生个儿子,将来没准能用得上这孩子。”
“不然你以为她能有命活到现在?”
因为军粮被停,楚家军早就生了反意,若是天下大乱,楚家军前程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若昌平方才没有听到他同至真子的话,只怕还真是信了他的邪。
如今么,昌平扯了扯唇,主子爷这嘴硬的本事,是越发地炉火纯青。
先不说秦王如今并非正统,便是秦王登基为帝,帝王的外孙又不是孙子,能有什么用处?
只他也不拆穿,佯装难为地道:“但小人瞧着,表小姐似乎不愿,您总不能强迫表小姐吧?”
楚洵掀起眼皮子,凉凉地觑了一眼西苑的方向,笃定道:“她会愿意的。”
却说阮蓁回到西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小厮的衣裳,而她自己的衣裙还在照雪斋的书房,若是只有外裙便且罢了,偏当时她还脱了肚兜,换上了裹胸布。
一想到自己的肚兜落在楚洵的书房,且极有可能被洒扫的长琴看到,就一阵地窘迫。
然而此时已经夜深,她一时半会也联络不上昌平,即便是明日联络上了,只怕长琴收拾屋子的时候也早就看见了。
左思右想,似乎全然没有破解之法,羞得她在床上打滚,怎么会这般丢脸呢?
都怪楚洵那个黑心肝的.
照雪斋。
昌平去厨房用夜宵,发现楚洵的安神汤还在炉子上煨着,便道:“这么晚了,这安神汤怎地还没有给主子端过去?”
长琴道:“是药三分毒,我想着既然主子爷睡了,便没有再呈上。”
“怎么可能?如今才不过亥时,主子爷哪天不是子时末才歇息?”这还是用了安神汤的前提下,否则还能再晚上一个时辰。
长琴却无比肯定,“主子爷今日是真睡了,不信你去看,卧房的烛火早就灭了。”
昌平自是不信,出了厨房
,去到院子里看了一眼,唷,还真是睡了。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说是见过表小姐的缘故,这是连不寐之症也好了?
虽说阮蓁不是药,却也胜似药,还是大补的壮.阳.药。
卧房内,千工拔步床上,纱帐并未落下,可以看到金镶白玉腰带挂在床边,有人靠坐在床头的紫地缠枝纹引枕上,他一手紧攥着女子的胭脂色肚兜,一手……
他仰起冷硬的下颌,薄汗爬满紧绷的脖颈,眼里满是迷离的水色,薄唇一翕一张,眉头时蹙时松,胸腔也不住地轻喘。
到要紧处,攥紧手中的胭脂色肚兜,周身一个痉挛,这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
却这时,那肚兜上已然满是黏腻。
这以后,自是一夜好眠。
然而这肚兜的主人,却因为担心肚兜被外男撞见,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眠。
第二日,本是打算补眠,不想却毫不留情被孟厨娘从被窝里拉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还不快去给怜生送药膳。”
阮蓁听到怜生两个字,一下子就清醒了,为难道:“非得我去送吗?”
孟厨娘道:“怜生姑娘指名点姓要你去送,我能怎么着?”
想起那日怜生看她时,那恶毒的眸光,登时心凉了半截,但她也明白,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也只能是提着食盒往怜生居住的院落去。
第72章 妥协“我想清楚了,我愿意给表哥生孩……
西苑是一个园子,假山凉亭、曲桥游廊不少,然院落却并不多,且集中在湖边,但阮蓁从未去过怜生她们几个姑娘居住的竹影居。
自从知道湖畔居住的是舞姬,未免撞上外男,阮蓁每回路过时,都远远地绕着走。
今日还是她第一回来竹影居。
竹影居,顾名思义,院子前头栽种着一片紫竹,用鹅卵石在竹林中铺设了九转通幽的曲径,原本不大的一片竹林,这般参差错落地布置一番,倒像是林子也大了几倍。
绕过竹林,阮蓁来到院门前,问过门前洒扫的丫鬟,得知怜生住在靠北的主屋。
这宅子只有一进,只要从影壁后头的月洞门进去,再沿着两边的游廊去到北边,四间北屋都是她在使。另外几个姑娘也住在幽竹居。但怜生占了北边的主屋,足以见得她的地位。
她怎么就得罪了她呢?
深吸了一口气,阮蓁这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院子。
分明不过一小段路,阮蓁却走了好久,大概过了一刻钟,才堪堪走到连廊的尽头,拐个弯便是怜生的房间。
还不曾走近,首先迎来的是一股子浓重的药味。
药膳怜生是每日吃的,阮蓁并不曾放在心上,不想她这回却是病了?
既是病了,想来没有精力对付她?
阮蓁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松泛。
然不及她放松片刻,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只因她拎着食盒走到窗边,听说了一桩秘闻——怜生谷道破裂了。
“姑娘,你怎么这么傻,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这谷道破裂,说小事小,说大事也大,若是一个治不好,这般拖下去,你每日如厕,只怕是疼也要疼死。”怜生的丫鬟青莲道。
谷道是指□□,谷道破裂那便是指肛裂,好端端的,怜生怎么会肛裂?
阮蓁想起她曾看过的避火图,上面有讲述,夫妻交合亦可通过后门。
她又想到,昨日揽月阁的荒唐,该不会就是那个时候,她被……
意识到这一点,阮蓁心中一寒,这怜生也是个可怜的,同为女子,她实在是厌恶不起来。
罢了,等下她若是发脾气,她便随她去好了,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欲提步,又听青莲道:“姑娘这回受伤,该是要歇息一阵子吧?”
怜生重重地咳了几声,几是要把肺咳出来。
半晌,她才哑着嗓子道:
“我也想歇息,但只怕是不行。另外几个,不是老就是丑,那些色胚眼光高着呢,哪里瞧得上她们?”
阮蓁实在没想到,这个怜生都病成这样了,还顾全着大局,这楚洵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让她如此给他卖命?对怜生的同情又多了几分。
却不想她心生怜惜之人,却恨不得吃了她。
“不过我寻思着,厨房新来的那个叫蓁蓁的丫头,倒是个真美人,我想让她先替我一阵。”
阮蓁手一抖,险些将食盒打翻在地。
青莲不认同地道:“她算哪门子美人,你看她那脸,成日里又黄又黑,看起来脏兮兮的,哪里是美人该有的样子?”
“这你就不懂了,她那是在藏拙,从前我在家中做姑娘时,每每出远门,未免被地痞流氓惦记,往往也会如她这般刻意扮丑。”
“对了,这个时辰,她也该到了吧?”
“等下你给她洗把脸,让我看看她原本的容貌,果真是个美人,那明日的雅集便让她替我。”
“不用禀明国公爷吗?”
怜生哑然失笑,“一个小丫头而已,还用不着惊动他。”
昨日的雅集,阮蓁一辈子也忘不了。
若是当事人换做她自己,她宁愿一头撞死。不,还没有到死的地步。不就是生个孩子,有什么大不了,总好过真被怜生抓去祸害了。而至于孩子的将来,她这都自身难保了,也顾不得那许多。
“砰”地一声,阮蓁将怜生的食盒放在吴王靠上。
而后,逃也似地跑开了。
青莲去外头看了一眼,见阮蓁跑得跌跌撞撞的,像是被恶狗追着似的,也是十分地好笑,“小姐,你看看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吓成什么样了?”
彼时,怜生正在对镜梳妆,日光透过门洞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却哪里有半点病色,就连她开口说话的声音也不再嘶哑。
“谁叫她如此不识好歹,要是当年我父亲不曾出事,我不曾被送入教坊司,像楚文仲这样的青年俊彦,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他收入囊中,如珠如宝地呵护起来。”
“可她倒是好,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却并不珍惜,竟然害他如此伤心落寞。”
想起小姐从前的遭遇,青莲也是忍不住落泪,“小姐,这些年实在委屈你了,你本来也能嫁个好人家,过顺遂富足的日子,不想如今却只能藏身在此处。三年了,连西苑的门也不曾跨出一步,也不知有生之年,咱们还能不能出得去?”
怜生却是淡然一笑,“你别总是怨天尤人。像我们西苑这些女子,又有哪个是容易的?你看厨房的孟厨娘,她男人和两个儿子全都战死,她不也没成天抹泪?还有绣房的张绣娘,他男人战死前还是将军,因为没有孩子,被婆家赶出家门,不得已来到这里,人家遭遇如此不公,也不曾见天地倒苦水,还甚是勤勉地给大家做衣裳。”
“这做人啊,得要知足。如今的日子,不比教坊司好多了?虽说是不见天日,可你看楚文仲竟然把他媳妇送进来给我们解闷,不是也挺让人高兴的吗?”
说起这个,怜生就停不下来,“你不知道,昨天她去到揽月阁,看到我躺在那些男人堆里,吓得目瞪口呆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说起这个,青莲又是一声叹气,“国公爷也太过分了,竟然让小姐脱成这样,让那些纨绔写生。虽说是为了吓唬那位夫人,倒也不必脱得这样干净。”
自然没有揽月阁涟漪说的那些腌臜事,但却实在脱了个干干净净。
怜生也不道明,只摇了摇头,“你太小看楚文仲,你以为他只是为了逼迫她媳妇?”
“你也太小看你家小姐,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帮他?”
“那不然是为了什么?”
怜生却避而不答,“你无需知道那么多,你只要知道,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
青莲不高兴地道:“可小姐,你想过三爷吗?这几年来,她隔三岔五地找你,难道真是为了听你弹琵琶?他若是知道昨日之事,得多伤心啊!”
“三爷的心思,我不是不知,但我这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嫁给他,就是给他做妾也是玷污了他楚家的门楣。”
“青莲啊,往后不要再提这事儿了,你家小姐也不是无坚不摧的。”
阮蓁是晨间离开的幽竹阁,去到照雪斋,见到楚洵是在申时末。
彼时楚洵刚下衙不久,还坐在桌案后,埋首于如海的卷宗中,神色肃穆,眸光专注,全然
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个小娘子,正在看着他,眼里较之昨夜明显多了一丝期盼。
央求孟厨娘见到昌平,好说歹说,终于让昌平同意带她来照雪斋。
她在门口站了好久,久到楚洵已经回了两封信,楚洵都没有注意到她。
最后,还是阮蓁先忍不住开口:“表哥。”
原本以为楚洵想要孩儿,见到她来,多少会有些高兴。
不想他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放下卷宗,而后甚是冷淡地问:“你怎地又来了?”
阮蓁有些委屈,脚尖一转,想要离开。
但脑子里又窜出昨儿揽月阁的一幕,又只能是手足无措地转过身来,低垂着眉眼,瓮声瓮气道:“先前表哥不是说,只要我给表哥生个孩子,便会放我离开?”
阮蓁却是闭口不提儿子,谁知道她先生出个儿子还是女儿来,若是女儿,岂非还要生一个?那还有完没完了。
好在楚洵没有纠正,可见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并无所谓。
楚洵点点头,“是有这回事。”
阮蓁头埋得更深,声音也降了几分,“我想清楚了,我愿意给表哥生孩子。”
说完,阮蓁就抬眸,看向楚洵。
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木然着一张脸,甚至都没有看向她,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身前的卷宗上,似是感觉到了阮蓁的注视,楚洵这才觑她一眼,“怎么,还有事?”
这般满不在乎的态度,让阮蓁闹了一个大红脸,“无,无事。”
正要狼狈离开,却又想起一桩事来,“表哥,那我如今住在哪里?还是原来的甜水巷吗?”
楚洵道:“你去寻昌平,他会安排好一切。”
说罢,楚洵又埋下头,开始一目十行地看向卷宗,间或用朱笔批注一二,却是将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彻底晾在一边。
阮蓁心里很不是滋味。即便是在成婚前,楚洵也不曾这般怠慢她。难道说,他如今对她,真的只有恨了?
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阮蓁自嘲地笑了笑。
未必然,他被你捅了一箭后,他还能待你如初?
昌平办事很妥帖,将阮蓁安排在了东厢,是从前姨母给她孙子准备的房间。又将照雪斋的小厮,全都遣去了外院,挑了几个面生的婆子来伺候。楚洵近不得年轻女子,只能让婆子来伺候。
到了夜里时,照雪斋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她和他都在。
但院子里的月季花被连根拔起,从前那些熟悉的丫鬟如今是一个也不见,玲珑和莲清也不知在何方,他和她各睡一屋……这些都无声提醒着她,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
阮蓁入夜便睡了。
不想,半夜时,突然下起大雨。
她所在的房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却是屋顶在漏雨。
而照雪斋的主院,有床榻的屋子,拢共就只有这么两间。
不得已,阮蓁只得披着外袍,让江婆子打着灯笼,去楚洵的房间借宿一晚。
扣门时,门自动打开了,这却是楚洵忘了关门。
阮蓁挥退江婆子,转头打着灯笼入门,却不想刚饶过屏风,便受了惊吓,将灯笼掉在了地上。
摇曳在地砖上的火光,照亮了一室的绮丽。
床榻之下,女子往后退去,衣物却被屏风前的衣架所勾,外袍滑落,香肩半露,轻纱睡袍难掩撩人身姿。
床榻之上,男子衣襟半敞,无论是喉结上滚动的汗珠,还是他眼中浓重的欲色,亦或是他手中那皱成一团的胭脂色肚兜,以及他那还未及遮盖的硬物……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阮蓁的认知。
那条她牵肠挂肚的肚兜,终于是被她找到了,却不想是这样的方式。
四目相接间,楚洵面上一阵地烧红,他赶忙别开脸去,装腔作势道:“怎地进来也不敲门?这般没规没矩,当真是……”
未尽的话,被女子以唇封唇。
第73章 真心“承认还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捧着他冷硬的下颌,撬开他的齿关,挑逗他木讷的舌尖,虽明显感到他呼吸变得急促,然他却半分不曾回应,还隐忍地将她拎起,系上腰带下了榻,步履匆匆往门边走去。
“你走,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我都如此低声下气了,你还要我如何?”
楚洵气笑了,他踅过身来,满眼的鄙薄:“你低声下气?你何时低声下气了?”
阮蓁心虚地往后一缩,但方才的一幕,让她又有了信心,复又挺了挺胸,“那日不是你让我做抉择的?”
“怎地我做了选择,你却不肯遵守承诺放我家去?还恼羞成怒地把我关在西苑那等腌臜的地方,让我好一阵担惊受怕?”
“你自己出尔反尔,怎地还怨上我了?”
什么叫有恃无恐,这就叫有恃无恐,她向来就是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既然察觉到了他的真心,少不得要拿捏一二。
男子虽胸腔起伏不平,连呼吸也粗重起来,显然是气得不轻,却并未斥责她半句,只不过落寞地转身离开,这却是又要逃了。
既然两人注定要再相处一段时日,阮蓁也不想同他一直这般闹下去,于是她激将道:“你如今不过是不敢承认,你依然还喜欢我的事实,毕竟我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放不下我,你觉得没有面子,这才不敢面对我。”
“表哥,你说我说得对吗?”
楚洵伸手抵在屏风隔断上,垂下脸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抿着唇瓣纠结半晌,终究是冷着面孔转过身来,反驳道:“我发现你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自己厚脸皮是一回事,被人道破又是另一回事,阮蓁气不过,当即一个枕头扔了过去,“你少胡说八道,我何时厚脸皮了?我向来是温婉贤淑的。”
楚洵身形一闪,躲开了枕头的攻击,他冷笑一声,“看来蓁表妹,非但厚脸皮,还记性不好。”
“那不如我帮表妹回忆回忆?”
阮蓁捂着耳朵不要听,可楚洵刻意扬高的声音,却似魔音直往耳朵里钻。
“从前在围场,也不知谁故意摔倒,只为迫我抱她,后来叛军作乱,也不知是谁,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张口就说要嫁我。”
“后来我为你寻了门顶好的亲事,也不知是谁,气急败坏地找到我,说不想做我的妹妹,要做我的妻。”
“我哪有……”她分明只说了不想做她妹妹,可没有说要做他的妻,她饶是脸皮再厚,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不过意思差不多就是了。
这般想着,阮蓁倒也没有据理力争,不想这人竟是没完没了,似是不将她的面子撕得粉碎不肯罢休。
“你被谢家逼婚,给我写信,我去江州接你,回来的船上,也不知是谁,借着擦药的功夫,想要爬我的床。”
“就不说你为了嫁我,连兵法中的连环计也使上了。”
“为了跟我圆房,更是花样百出,一会儿造谣我不举,一会儿谎话连篇骗我说心慕我已久,我去办案也不放过,愣是跟到了临安,还花自己的嫁妆银子买粮食进城,只为了讨好我。就这般,你还
说你不厚脸皮?”
听到这里,阮蓁已然是羞愧得抬不起头,偏楚洵还不肯放过她,话音一转,又痛斥起她的负心薄幸起来。
“你强嫁,你使尽手段,你谎话连篇,这些我通通都认了,可你为何要始乱终弃?”
“从一而终很难吗?”
“骗我到底很难吗?”
“你明知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却依然选择辜负我,那便该想到是如今这个下场,又哪里来的这么多委屈?”
“而至于你口中所说,我依然还喜欢你,这更是无稽之谈。你一逃再逃,全然不顾我的心意,那一箭更是捅得毫不犹豫,你如此无情无义,我是疯了才会还喜欢你。”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阮蓁只管把她那肚兜,当做胜利的旌旗,轻扬在耳畔,还甚是挑衅地道:
“是吗?”
“那我想请问表哥,可知这是何物?”
“而方才,表哥又捏着这东西在做甚?”
女子声音柔柔的,然而听在男子耳里,却是震耳欲聋。
方才还激昂陈词的男子,顷刻间脸色铁青。
阮蓁得意地一挑眉,“说话啊,表哥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很能说吗?”
常言道,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
阮蓁的得意只有片刻,下一刻某人便来到床边,扣着她的手,将她压在身下,咬着她的嘴皮大力地撕扯研磨,交汇的气息滚烫粗重,场面一度失控。
他的下颌骨撞得她下巴疼,舌头也被惩罚似地追着噬咬,连她的耳垂,也被他那常年练武而覆有薄茧的大掌搓得火热而疼痛。
他从未如此暴戾。
起初阮蓁是心存抵抗的,她不喜欢被这般粗暴地对待,她手中还攥着那胭脂色肚兜,使劲地往他面前招呼,想要臊他的脸面,让他止住这疯狂的举动。
然而男子却顺势扣住了她的腕子,让她动弹不得,让她成为砧板上的软肉,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依然霸道的侵袭着,吻得天昏地暗,吻得她花枝乱颤。
不多时,她渐渐招架不住,攥肚兜的手也没了力气,一抹胭脂色飘至床下的春凳上。
她的手本能地抚上他的肩,将他春.光.乍.泄的睡袍宽至两臂,颤抖着与他不分彼此地拥抱,动情地回应着他的爱与恨,情与仇,欢喜与悲痛。
好雨知时节,春雨贵如油。
阮蓁抬手一摸,这人不是很爱干净吗,怎地……
阮蓁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洵,“表哥,这便是你对我的惩罚吗?竟然这般折辱我?”
楚洵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而后将女子拦腰抱起,至隔间的浴池沐浴,待两人重新回到床榻上,他这才同她解释道:“我找道人算过,下个月要孩子为好,如今便只能出此下策。”
阮蓁撇撇嘴,到底没有多嘴,毕竟楚洵说得明白,如今只是和她生个孩子罢了,其他的事还是不要多想,否则便是自作多情。
先过好当下再说,而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且走一步看一步。
因着骨头快被摇散架的缘故,这一夜阮蓁睡得特别沉。
翌日一早,她醒过来时,已然是天光大亮。
本以为楚洵早已去上朝,但阮蓁转眸一扫,才发现她正枕在楚洵的臂弯里。
若是阮蓁没有记错,昨儿夜里她入睡时,是刻意靠近墙边,怎地到了现在,却被他揽在怀中?
该不会,他整个夜里,都这般抱着她吧?
还说不喜欢她?
想起昨儿夜里,楚洵那些气人的话,阮蓁便避讳地往里边儿移了移。
却不想被男子长臂一伸,又捞了回来,“再睡一会儿。”
“表哥,你该去衙门了。”
“不去也罢。”
阮蓁知道,自从他为她得罪了皇上和太子,在朝堂上便再没有安生日子,心中也是有些歉意。
她往他胸膛贴了贴,“表哥,还恨我吗?”
“我负了你,还伤了你,你恨我吗?”
楚洵并不回答,只一味地装睡。
阮蓁也不强求,趁着他装睡,去掀他的衣袍,不知那箭伤可结痂了?
昨儿夜里黑,她没注意看,但想来是痊愈了,否则她也不会如此遭罪。
但也总要亲眼见过才能踏实。
然而,她才触碰到他的肚皮,还不曾检视一番,那人便坐起身来,“时辰不早了,该用早膳了,你如今正在备孕,这一日三餐得要按时吃。”
阮蓁知道他这是言左右而顾其他,不愿面对她的伤害和背叛,便也没有强求。
两人起身用饭。
期间,阮蓁问她如今能出门吗?还是和从前在甜水巷一样,只能在照雪斋待着?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见女子耷拉着一张脸,楚洵给女子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而后卖了她个好:“你若是觉得闷,我让昌平给你搜罗一些话本子。”
“你想吃什么点心,我让刘厨娘给你做。”
她想要的是自由,这人却给她旁的。他总是给她不想要的东西,还自以为是对她好。
阮蓁并不回应,以沉默对抗他的专横。
但当楚洵说起“桃花酥”时,阮蓁还是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楚洵勾唇一笑,“好,那就桃花酥。今年的明前龙井,我让昌平给你送来佐茶吃。”
这叫阮蓁想起从前的日子,那个时候,每每刘厨娘做了点心送来,玲珑都会给她泡一壶好茶,让她坐在花架上边晒太阳边吃点心边喝茶。
那日子简直逍遥得赛神仙。
只可惜,阮蓁瞟了一眼庭院,从前花红叶绿的花架,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木架子。
许是察觉出了女子的目光,楚洵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了便没了,我让人将这花架搬走,种上几树柿子可好?求个事事如意。”
事事如意么?
这便是他的心愿?
可是她是叛王之女,他是忠良之后,他们之间岂能事事如意?
不知怎地,阮蓁有些不舒服,她转头去到里间,下意识去翻她从前的绣篮,本也没有报希望,大概已经被楚洵扔了,却不想,它原封不动地在柜子里。
阮蓁将绣篮拿去南窗的榻上,整理着丝线,想着要做些什么绣活打发时间。
不几时,楚洵也跟了进来,靠着她坐着。
半晌,楚洵从绣篮中取出一个香囊,靛青地如意四和纹,隐约有淡淡的檀香味,一看就是男子的香囊。
“你何时给我做的?这绣篮一直在照雪斋,想来是从前做的。”说着说着,楚洵就将香囊别在了腰间,“等下我要去见你那堂兄,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
“我想他若是知道,他非娶不可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堂妹,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原本阮蓁已经忘了这香囊的出处,经过楚洵这一番话,突然想起来,这香囊正是从前谢卿山,为了迫她见面,将纸条装在这香囊里,用箭射在了马车上。
当时她将纸条烧掉了,却没来得及处理这个香囊,想来是后来被玲珑她们发现,以为是她的东西,便放在了这里。
思及此,阮蓁吓得一声冷汗,“表哥,这香囊料子不好,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可好?”
第74章 发疯吃醋
说罢,也不管楚洵乐意不乐意,一把夺过了那香囊。
好在楚洵并没有强求,又交代了她几句,便出门去了。
然而阮蓁不知道的是,当她抢走香囊的刹那,有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却说楚洵离了照雪斋,便套了马车直奔东宫。
而东宫的谢卿山,却是早已恭候多时。
自从上回端午,楚洵被阮蓁又一次抛弃后,谢卿山对楚洵的敌意便消去大半。他被禁足的那些日子,听侍卫说楚洵去了越州寻人,他原本还担心他捷足先登,却不想最后人没带回来,还落下一身伤,自此对他芥蒂全无,毕竟
蓁蓁可舍不得伤他,在蓁蓁心中孰轻孰重不言自明,实在没必要跟一个手下败较劲。他一高兴,还派人送了药材上门问候。
不过,他还是有一层担忧在,怕这厮不死心,将来仍和他抢。
直到这两日,他的人告诉他,楚洵在府中养了家妓,整日里不知多少快活,他这才稍稍放心。
楚洵这般自甘堕落,蓁蓁一定不会愿意再跟他。
但这些皆是道听途说,不一定为真,是才有了今日的会面。
见平安将楚洵从曲桥的那头领过来,湖心亭中的谢卿山起身迎了出来,“文仲兄。”
上回见面,还是这人大闹东宫,一副杀神模样。
可再看今日,整个人意气风发,却哪里有半分痛失所爱的颓丧?
可见他蓄养家妓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自此,谢卿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楚洵又格外顺眼了许多,“三番四次请你,你可算是来了。”
转头吩咐平安,“把御赐的大红袍给楚大人泡上。”
又问楚洵,“可有什么喜欢的点心?”
实在太过殷勤,叫楚洵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殿下请我来,不是说有一残局要解?”
言下之意却是,我是抹不开面,受邀来解棋局的,并非跟你攀交情的。
谢卿山今日心情大好,倒也不同他一般见识,只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并行进入凉亭,石桌上已然摆好了棋局。
“今日这残局,是本宫在一本古籍上偶然所见,听闻楚兄在棋道也甚是了得,故才邀请楚兄前来切磋。”
楚洵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和他废话,便开始垂眸琢磨着棋局。
然而谢卿山将他叫来,却不是为了同他下棋的,连被吃了几子也浑不在意,“楚兄前次去越州的事,本宫都听说了,本宫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蓁蓁伤的你。”
楚洵执白子的手一顿,凉凉地看向谢卿山,“谁说是她伤的我?没有的事。”
谢卿山却闻若未闻,只自说自话道:“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好歹也做了几个月夫妻。本宫实在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否则蓁蓁如此善良的一个人,怎么舍得如此伤你这个前夫?
楚洵白了他一眼,“我看殿下切磋棋艺是假,诚心挖苦下官才是真。”
谢卿山讪讪一笑,“文仲兄何必动怒,你不是早就放下蓁蓁了?你府中家妓的事,本宫都听说了,本宫有时候也羡慕文仲兄的洒脱,哪像本宫,始终是放不下她。”
“本宫也不怕文仲兄笑话,本次找你来,也是为了向你取取经,想知道你是如何开罪她的,将来我若是娶了她,也好避讳着些。”
“你娶她?”楚洵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脱口而出阮蓁的身世,但事关重大,却到底是忍住了,只冷冷道:“你还是先找到她再说吧。”
谢卿山对此却是成竹在胸,“人本宫自然是要找的,本宫这辈子就稀罕这么一个女子,就是上天入地,就是掘地三尺,本宫也会把她找出来。”
楚洵唇角微勾,轻讽道:“没想到殿下倒是个痴情种。”
“不过也难怪,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
谢卿山可听不得这话,“什么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和我父皇可不同,我和蓁蓁那是有过命的交情,我对她可不是见色起意。”
“是吗?过命的交情?”楚洵喃喃自语,语气是那说不出的酸。
见谢卿山张口又要叨叨,楚洵赶忙叫停:“好了殿下,我不过是蓁蓁的前夫,对你和蓁蓁的过往实不关心,你我还是下棋吧。”
说罢,楚洵落下一子,向谢卿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举止分明很是有礼,眸光也甚是温和,却不知为何谢卿山心里发毛,总觉得这人的好脾性都是装的。
尤其是在接下来的对弈中,被楚洵大杀四方,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难道说这人并没打算放了蓁蓁?
不过,他不放过又如何?他如今自甘堕落地养家妓,蓁蓁但凡是个掌眼的,就知道该选谁。
破了残局,两人又手谈了几局,便已是午膳时分。
楚洵起身告辞,谢卿山却极力挽留,两人用过午膳,又继续了几盘棋局,至太阳落山,这才放人。
亲自送去大门外,又约他下回来东宫下棋。
楚洵一一客套过去,这才转身去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开始行进,楚洵抬手去放下竹制卷帘,却不经意间瞥见了谢卿山腰带上的香囊,靛蓝地,四盒如意纹,和晨间那个几乎是一模一样。
竹制卷帘落下,遮住了男子眼中霎时转暗的眸色。
只楚家的马车一走,平安就急匆匆地冲出了西侧门,跑得是气喘吁吁。
“有人看到富贵跟着楚大人一路过来,你们有看见它吗?”
富贵是谢卿山养的猫儿。
西门一共有八个守门的侍卫,其余人等皆是摇头,唯有一个不太确信地道:“我好像看到一只猫,爬上了楚家的马车顶上,是不是黄间白的花色?”
平安道:“正是。”
转头,平安又自言自语道;“那看来,小人要跑一趟英国公府了,只是不知富贵向来认生,怎么会跟着楚大人走?”
“说起来,除了我和主子爷,富贵也就亲近阮小姐,今日怎地……”
话音未落,平安就听自家主子吩咐道:“备车。”
“不,不必了。”
不能打草惊蛇。
楚洵离开后,阮蓁领着江婆子挑了一些软缎,打算在离开之前,给孩儿做一些衣物,自然这孩子不会缺衣裳穿,不过是叫他留些念想罢了。
只她从未做过小孩儿的衣裳,尺寸什么的也拿不准,便将这裁剪的活儿交给了江婆子,听闻她家中孙辈多,衣裳都是她亲自做的,裁剪小孩儿的衣料不在话下。
阮蓁想做的衣物有些多,光是选料子就选了一上午。
用过午膳,阮蓁有些犯困,便开始午歇。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是犯困,这一睡竟然直接睡到天黑。
她醒过来时,外头还在下雨。
起身后,阮蓁对着镜子绾发,见江婆子端着一碟子枇杷进屋,就问她:“又下雨了。东厢的屋顶可修好了?”
江婆子道:“夫人午歇时,昌管事带着泥瓦匠来过,说是房梁被虫蛀坏了,瓦片这才放不稳当,这一时半会只怕是修不好,又让老奴将夫人的一应用具全都搬了出来,如今在东次间,该如何处置,还请夫人示下。”
房梁被虫蛀了?
若是她没有记错,当时她看过一本账本,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在她嫁过来的前面半个月,照雪斋翻新过一回,老旧的门窗都重新换了,若是房梁当真被虫蛀了,那时候便会休整。
那便只能是她离开的这几个月坏的。
试问短短两三个月,什么样的虫子,能够将梁柱蛀坏?
她这个表哥啊,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为了让她留在主屋,竟然连这样的伎俩也使了出来。
阮蓁倒也不拆穿他,只吩咐将婆子,“都搬到隔壁的空屋去吧,用取也方便一些。”
江婆子离开后,阮蓁又开始梳头发,看着铜镜里越发丰腴的一张脸,阮蓁觉得有些奇怪,照说这些日子她日日担忧自己的安危,怎地还发胖了?
不过不及她细想,楚洵的身影便楚出现在了铜镜中,湿漉漉的一张脸,湿漉漉
的衣裳,显然是淋了雨。
阮蓁转过身,忧心道:“表哥,你怎地不撑伞?”
楚洵却并不答话,几步上前,扣着女子的薄背,将她按向自己的胸膛。
阮蓁坐在凳子上,如今是歪着身子,到底是不舒服,便抬手去推他,“表哥,你到底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又想到他今日是去见谢卿山,便又问道:“是谢卿山惹了表哥生气?”
她不提谢卿山还好,一提谢卿山,楚洵便将她搂得更紧,几要叫她透不过气来,她艰难地道:“表哥,你要不要先去沐浴,你身上都是湿的。”
楚洵道:“你进来伺候我沐浴。”
阮蓁想要拒绝,楚洵却已经拉着她,去往隔壁的浴房。
浴房有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沐浴倒也方便。
起初倒也是正经地沐浴,楚洵躺在汉白玉铺就的浴池里泡澡。
而阮蓁则褪了鞋袜,坐在池子边给他清洗发丝。
待头发清洗好,阮蓁便起身要去取架子上的棉帕,给他绞干头发。
却不想,楚洵不知发哪门子疯,竟然将她拖入了浴池。
背被抵在池壁,有人扣着她的头,将湿润的吻,密密麻麻落在她的脖子上。
太过突然,阮蓁有些不适,挣扎间滑入了池子。
男子一把将她捞起,继续方才的吻,他紧扣她的薄背,手扶在她的肩上,吸吮着她的丁香小舌。
女子动情仰脖,两腮渐渐染上绯色,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手无意识地扣住他的头。
男子微一抬眸,瞧见女子涣散的眸光,得逞地一勾唇,让她坐在浴池边缘,而后跪在浴池中,将滚烫的气息喷薄在□□。
女子咬紧唇瓣,一声猝不及防的呻.吟从唇角溢出,她抬手去推,却怎么也推不动,最后无法,男子的肩膀便遭了许多罪。
可男子却并不觉得痛,反倒是觉得异常兴奋,他顿下动作,抬起满是欲色的眼,“喜欢吗?”
“嗯。”女子的声线已然是带着勾人的媚。
“乖觉一些,往后都这般伺候你。”
“嗯。”女子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却这时,一道震天动地的踢门声,自浴房后面的空地响起。
“楚洵,你这个王八蛋,又在欺负蓁蓁。”
第75章 修罗场楚洵的报复。
“她是我的未婚妻?你怎么敢?”
“你是不要命了吗?”
“蓁蓁,你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说罢,又是一阵猛踢。
阮蓁此刻已然清醒,是谢卿山,他找来了,如今就在外面,听着她和楚洵欢好的声音,愤怒得振聋发聩。
而楚洵此刻又在做什么?
依旧跪在浴池中,神情专注,就仿若谢卿并不存在,丝毫不受影响。
这么说也不全对,或者说,谢卿山更像是那助兴的酒,叫他更加卖力。
但阮蓁做不到这样旁若无人。
她伸手去搡他的肩,然却软绵绵地像在轻抚,换来的是更汹涌的迫害,击得她溃不成军,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明白,“你、放开、我。”
“嗯……”又是一声情不自禁的呻.吟从唇角溢出,透过门缝传到了谢卿山耳里,他眼里的火窜得更高,似要把世间万物通通烧毁,踢门的力道越发地大,嘴里的叫嚣也更甚。
“楚洵,我把你当朋友,你却霸占我的妻。”
“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伪君子。”
“你把蓁蓁还给我,否则我定要你好看。”
谢卿山口气不小,气焰更是嚣张,门框都快被他撞散了。
然楚洵却是气定神闲地匍匐在地,间或传出一声闷哼,夹杂着女子的低喘,糜艳的气息叫谢卿山嫉恨得双眸发红,他一拳砸在木门上,汩汩的鲜血直流,他却尤不见疼,只一门心思在阮蓁身上。
她怎么也要这样对他?
推开他很难吗?
他又想起上回在甜水巷的小院,她亦是这般,同楚洵当着他的面,就这般旁若无人地拥吻,气得他肝肠寸断。
在她心里,他就这样不值一提,可以随意地伤害,是吗?
不,不可能。
上回便罢了,是他不知轻重,差点掐死她。她报复他,也是他活该。
而这回不一样,她早就厌烦了楚洵,否则不会一逃再逃。
这样的她,怎会愿意承欢楚洵帐中?
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或者,她被绑了起来,动弹不得,只得被楚洵那厮侵犯。
又或者,她被楚洵那厮下了药,这才这般逆来顺受。
又想起她那明显不对的音调,一定是中了药,才会如此地动情,一定是这样!
谢卿山哄好自己后,又将炮口对准了楚洵,“楚洵你个衣冠禽兽,到底对蓁蓁做了什么!”
门被他踢得砰砰作响,他的声音洪亮得就好似在室内,阮蓁生怕他闯进来,看到他们两人这般,终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照着楚洵的胸口就是一踢。
却不想被人攥着脚踝,拉入浴池,他的手按着她的手,渐渐与她十指紧扣。
室内一片靡乱,连池子里荡漾的水,也似乎不再清白,阮蓁欲哭无泪,破碎着声音求他:“表哥,快住手,他就在外面。”
池水渐缓,阮蓁松了一口气,又劝道:“他本来就疯,你就不要再刺激他了,否则他发起疯来,还不知闹出什么阵仗。”
然下一刻,她被扣住腰,托了上去,压在他的雪色睡袍上,他将她两只手举过肩膀压住,极具破坏性的下颌抵着她的锁骨窝一路往上推,所经之处因为太过用力,甚至留下一道红痕,最后停在她耳畔。
他含着她的耳垂,发狠地啃上去,仔细舔舐半晌,而后咬着她发烫的耳垂,不无威胁地道:“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夫君。”
即将发疯的,又何止谢卿山一个?分明楚洵已在癫狂的边缘,偏阮蓁还好死不死地道:“你算我哪门子的夫君?”
“不过是前夫罢了。”
你和他没有分别,都不是我的夫君。
然这话却跟捅了马蜂窝似的,男子尖利的牙齿合上。
女子吃痛出声,那痛呼声到最后变成了婉转的低吟,却是有人不讲武德,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处处点火,还放了一把大的。
阮蓁再一次失了神智。
低低的喘息阵阵传出,早就崩溃边缘的谢卿山,气得三尸暴跳,以他当初于千军万马斩首敌军手级的力道重重一踢。
砰地一声,木门终是不堪重负,门丿处的榫卯被踢坏,整扇门的上半部分已被踢开,只靠着下半部分苟延残喘。但只需再一脚,整扇门便要应声倒地。
几乎是门一被踹开,有人便带着她一起没入水中,用身子将她挡在身后。
可阮蓁依旧好怕,谢卿山是个疯的,见到她和楚洵如今这般,只怕会把他们两个人砍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阮蓁便感到脖子一凉。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杀人,但被他这般看去,难道就光彩了?
阮蓁缩在楚洵身后,小心翼翼地露出个头,看向门口的眼里满是担忧,“表哥,我怕。”
然楚洵却拍了拍他的肩,甚是笃定地道:“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话音一落,谢卿山又开始踢门。
却这时,不知打哪跑出来几个婆子,当中的一个,举起榔头朝着谢卿山的背就是一劈。
在门倒下之前,谢卿山先倒在了地上,被几个婆子抬了出去。
谢卿山此举算是私闯民宅,即便他是太子,也站不住脚,是以他被打晕过去,阮蓁倒也并不担心楚洵会被连累。
阮蓁放心的同时,也觉奇怪,这几个婆子出现得未免太过及时?
阮蓁眯了眯眼,正欲发声质问,却不想楚洵幽怨地看向她,率先发难,“你方才抗拒我,是因为关心他,怕他伤心、怕他难过?”
“我跟他清清白白。”阮蓁答得有些无力。她终于有些理解,当初她总抓住迟音钟不放,楚洵是何等感受了。
“是吗?清清白白。”楚洵唇角微勾,讽刺地笑了笑,“可是他今日同我说,他和你有过命的交情。”
“不知蓁表妹,可否向我解释解释,什么样的交情,才能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阮蓁可算是明白了,这人好端端的,为何非要她伺候沐浴,沐浴时为何又突然兴起,以及那几个婆子来得那样凑巧,只怕是早就隐藏在暗处。
真相呼之欲出,阮蓁气得浑身发抖,颤着指尖指向他,“所以,你这是在东宫受了气,这才把他引来照雪斋报复是吧?”
昨日发现他的真情流露,阮蓁不是不感动,甚至反思自己太过薄情,竟然如此伤他。
却不想自己简直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爱她,这一点她从未怀疑。
但他的专横,却也是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半分改变。
旁的事情倒也罢了,可今日这样的事,就算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难道他不知道她会窘迫?会觉得丢脸?况且这样的事,对男人而言不过一句风流可以揭过的小事。可对女子而
言,却是名声扫地的大事,天大的大事。
若他当真是个不通世故的纨绔也就罢了。偏他是英国公、大理寺少卿、状元郎,他怎会想不道这一层?
他都明白,却依旧照做不误,一如明知她不喜欢西苑那等地方,依旧把她放在里面半个月不闻不问。
诚然他对她是有喜欢,却这喜欢抵不过他的专横和自私,但他恐怕还不愿承认,还会振振有词、头头是道。
她受够了她以爱为名的专横和霸道,再也忍受不了一点点,即便明知她如今没有同他叫板的底气,还是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推开。
“你走,你给我走。”
楚洵摔倒的同时,阮蓁也捂着肚子,蹙着细眉直直往下倒去:“啊,我的肚子,好痛。”.
又一次,何太医被请来给阮蓁看诊,还是在夜里,依旧是那位外室。
不过,这个外室,似乎还挺有造化,被接回了国公府,这叫何太医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女子虽覆着面纱,然却露出一双格外水灵的眼,再加上雪肤乌发,想必也是美人一个。
何太医拿出脉枕,照旧让阮蓁将手腕放在其上,和上回一探便知不同,这回他摸了大概一刻钟,左手把完脉,又把右手,最后再起身,摸着花白的胡须,朝着楚洵躬身一礼,“国公爷,恭喜恭喜,这位小夫人有喜了。”
“按照日子来算,差一点两个月。”
“今日虽然动了胎气,但好在小夫人年轻,好生将养着应是无妨。”
若是何太医没有记错,国公爷是很想这位小夫人生下他的孩儿。
却为何,会是如今这个表情,满脸寒霜,全无喜色。
何太医不明白,昌平却甚是清楚,只因自家主子爷一门心思想生一个明年四月出生的小主子,如今这个胎儿却是来得早了那么两个月。
昌平见何太医疑窦丛生,便拉着他出了门,让他写下安胎的方子,又亲自将人送回家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阮蓁和楚洵两人的时候。没有何太医和昌平在中间挡着,阮蓁可以看清楚洵的冷脸,这让她想起甜水巷那个疯狂的早上。
她因为腹痛,疑似有孕,结果楚洵却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光天化日就要撕扯她的衣裳,和她行那档子事,她担心孩儿的安危,他却说就这般没了更好。
如今她确诊有孕,他又不高兴,该不会又怀疑这孩子的血脉吧?
想起那一日的屈辱,阮蓁霎时面色一白,颤着声儿道:“表哥若是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你的,能不能不要伤害他,我生下来自己养。”
第76章 救她谢卿山带着御林军搜救阮蓁。……
楚洵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几步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拉起阮蓁的手。
阮蓁撇开,身子也转向里侧。
楚洵叹了口气,“蓁蓁,对不起,之前在甜水巷,的确是我不对,但那时候我被你气疯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想要如何惩罚我都行,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说罢,又去拉阮蓁的手。
这次阮蓁没有甩开,倒也不是不想,而是了解这个人的性子,整一个没完没了。
随他去吧。
人在他的地盘上,她又能怎么着?不要再把他惹疯了才是正经。
如今她是双身子的人,虽然孩子的爹不怎么样,可孩子是她自己的,她自然是要爱惜,不能因为不靠谱的爹,影响了肚中的孩儿。况且,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或许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让她可以真正拥有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从此不必颠沛流离,有他的地方便是家。而她也会用尽所有的力气,好好将他养大成人。
后来,楚洵又忏悔了许久,阮蓁皆既不回应,也不反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法子,这个人只认他自己的道理,她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非但如此,还会想尽一切法子说服她遵守他的道理和规矩。
夏虫不可语冰,正是这个说法。
本来阮蓁都把自己哄好了,可当江婆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楚洵接过碗后,用白瓷调羹勺了药汁,放在嘴边吹过,再送到自己嘴边时。
阮蓁的感受,不是楚洵的贴心,而是一阵地后怕,甚至手心皆在发汗,她难得地失控,“不要害我的孩儿。”
她一手将药碗打翻,“这个是落胎药是不是?”
“落胎药是不是?”
“你嘴上说承认他,但实际还是不相信我,是也不是?”
看到女子手指皆在发颤,看向他的眼里满是委屈,以及那满地的碎瓷和药渍,楚洵才深刻地认识到,甜水巷的那一阵,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只怕今生今世也难以弥补。
他拥住她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子,声音已然是哑了几分,“对不起,蓁蓁,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往后我会改的。”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好生补偿你,再也不让你担惊受怕,再也不让你伤心难过。”
阮蓁无声摇头,眼里满是泪意。
她想说,她给过他很多次机会。早在甜水巷时,若非他试探她、若非他致她于危险当中,她早就原谅他了。即便是这一回,在撞见那一幕后,也勉强原谅了他的所作所为,毕竟她都那样伤害他了,他还是依然爱她如故。
可是经过今日这事。太医来之前,楚洵已老实同她交代,他并没有刻意引谢卿山来,一开始同她亲热时,并不知谢卿山的存在,这让他的罪名小了不少。但他在谢卿山来后,是怎么做的呢?他虽没有侵犯她,没有让谢卿山看见她,却用那些歪门邪道让她无法自控,发出那样难以启齿的声音,这叫他无法原谅。
更何况,这人屡教不改,实在没必要再信他的话。
只是她如今身边有没有人可用,一时半会想要离开也不是易事,只能先稳住他再做打算。
于是她说:“那表哥可要说话算话,如今我看在孩儿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再让我伤心,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听她这般说,楚洵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楚洵又叫人送来一碗安胎药,正要再喂她,不想女子又下意识往后一仰。
苦笑一声,楚洵倒也没说什么,捏着鼻子喝了小半碗,这才看着阮蓁的眼睛道:“这若是落胎药,我即便是男子,也是不能乱喝的,会伤身子。”
见女子眼中戒备减少,这才又将盛了药汁的勺子递过去,“来,张嘴。”
用完药,楚洵替阮蓁擦了嘴,又跟她说起成婚的事,“你如今已有两月身孕,我的意思是,这婚礼得及早办,不然等你肚子大了再办婚礼,要被人说嘴,你说是不是?”
“姑苏沈家那边,近日我带你去一趟,把你的身份定下来,下个月就办婚礼。”
阮蓁早就猜到了,他没有那么容易放过自己,说什么生个孩子就放过她的话,简直就是屁话。
只是她也明白,吵吵闹闹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便道:“是也是这个道理,是该早些成婚,只是我爹娘尚且在世,表哥却要让我再去认爹娘,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楚洵如今有些怕她,那一碗药摔到他心里去了,便询问她:“那你的意思是?”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爹娘同意你娶我,我嫁给你就是。”而她爹娘怎么会同意呢?本就是政敌,还如此欺负她,天底下有良心的父母都不会同意,除非楚洵许了她爹天大的好处,比如说帮她爹打天下,亦或是提供粮草,布防图之类的。
但阮蓁太了解楚洵了,他不可能为一个女人背叛家族、背叛国家,否则当初在芙蓉村,她也不必挥泪斩情丝。
不想楚洵却道:“好,我会想法子,让岳丈同意我娶你。”
阮蓁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糊弄她的,既如此,她也糊
弄糊弄他,“好,那我等着。”
翌日,楚洵下衙后,昌平被叫到前院的书房。得知主子爷要将计划提前,昌平不由得有些奇怪,“爷,怜生姑娘的画,只怕还不曾传到皇上面前,如今就行动,要由谁去揭发?”
楚洵冷冷瞥他一眼,“皇上不成,不是还有太子?”
昌平想了想也是,如今太子只怕正等着主子爷的错处,但仍有顾虑在,“可是贸然将怜生姑娘的画呈至太子跟前,他难道不会起疑吗?”
“他现在恨不得抽我筋剥我皮,即便是起了疑心,也无法阻止他。”
“这倒也是。”昌平点了点头,“那属下马上就去办。”
楚洵所料没错,谢卿山如今恨不得马上要他的命。
那一日,谢卿山怀疑富贵从楚洵身上闻到了阮蓁的味道,这才跟着楚洵回到了国公府。他抱着这样的期许,翻墙去了楚洵的住处。不想却撞见这两人正在欢好,即便是他露了身份,他们也毫不避讳,动静反而是更大,直气得谢卿山整个人要炸裂。
回到东宫的当夜,嘴里就长了好几个燎泡,他咽不下这口气,隔天便召集了部下,开始商量着怎么对付楚洵。
但楚洵这人做事滴水不漏,他将他查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查到他任何错处。
就当他要放弃的时候,他的一个部下带回来一幅画,一个近乎□□的女子,只在胸前用书画做遮挡,说是楚洵府中养的家妓,虽说芳华绝代吧,但与他谢卿山何干?
谢卿山很是气愤,“你这是没正事干了?这大梁律法也没有规定百姓家中不能养家妓啊,只要他有那个财力,谁能把他如何?”
那部下弯腰道:“殿下有所不知,此女是陈士锋的女儿。”
谢卿山依旧皱眉,“陈士锋是谁?”
“这陈士锋乃是前一任御史中丞,六年前,因当朝质疑前太子的身份,被皇上拖下去砍了。”
皇后掌管后宫多年,对后宫是了如指掌,自然明白太子并非苏贵妃的孩子,而是外头那个生了抱回来的。
本来一切都同她无关,可后来荣妃病故,留下个半大的儿子,给他养在了膝下,便对那个位置起了觊觎,她将当年见证过苏贵妃小产的宫女打入慎刑司,将得到的证词交给了她父亲的门生御史中丞陈士锋,在大朝会上公然质疑太子的身世。
然而,皇上二话不说,看也没看一眼那证词,就以蓄意谋害储君的罪名,叫人将陈士锋拖下去乱棍打死,这就罢了,连他的家人也不放过,男子流放千里,女子则充入教坊司。
听部下讲了来龙去脉,谢卿山也算是明白了部下呈上这画的目的,便是天色已擦黑,他还是赶在皇上歇息之前去到了太极殿,将这幅画以及这个女子的身份摆在皇上面前。
皇上听罢龙颜大怒,当即一掌拍在龙案上,“好你个楚洵,竟然敢跟朕作对。”
“窝藏官妓,按律当收监坐牢三年,”
“来人,给朕拿下这竖子。”
而对于谢卿山来说,楚洵是死是活,坐牢还是斩首,都与他无关,最重要的是要将阮蓁救出来,可若只是将他拿下,只怕未必能救出阮蓁,是以他道:“父皇,儿臣听闻英国公府可不止一个家妓,或许楚洵不止窝藏一个官妓,不如由父皇下旨,令儿臣带着御林军前往英国公府搜查?”
“倒也不必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楚家军如今还用得着。”皇帝还有一丝理智在。
谢卿山知道,对于他父皇来说,倒也不一定要楚洵坐牢,不过是想借此拿捏楚家军罢了,最好能以这个罪责,让楚家军就范,赶紧回来救火,对抗秦王才是。
抓住这一点,谢卿山又道:“可楚洵老谋深算,若是不带上御林军,儿臣担心他会将人转移至别处。”
见皇上依然犹豫,谢卿山又道:“若是抓不住那位陈姑娘,单凭这些画像,很难给楚洵定罪。”
不能定罪,又要如何拿捏楚家军呢?
犹豫再三,皇帝还是点了头。
是夜,月黑风高,阴风阵阵。
照雪斋内,楚洵正在给阮蓁洗脚。
阮蓁起初是不肯的,楚洵这明显是在讨好她,而她并不需要他的讨好,怕她又一次心软,“我又不是动不了,还要劳动人给我洗脚。”
“我也不单是给你洗脚,是我从何太医处学会一套按摩手法,其中这足底的穴位最为要紧。”说罢,不由分说就除了阮蓁的袜子,握着她的玉足浸入水中。
温热的水,轻柔的力道,别说还真是挺舒服,阮蓁舒服得直哼哼,可当楚洵投来含笑的一瞥,她立马就正襟危坐起来,“可以了,不用洗了。”
楚洵坚持将该揉按的穴位按完,又用棉帕给她擦净水渍,这才将她的双腿放回床榻上,“你先睡,我还要处理一些公务。”
阮蓁敷衍地点点头,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这是还在闹别扭,不过没关系,他们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她还能再离开不成?
楚洵才一回到前院,便迎头撞上步履匆匆的裴阆。
“主子爷,大事不好了,太子带着御林军,拿着搜查令来搜家了。”
第77章 死遁(上)“蓁蓁,你不能不要我,我……
与裴阆的急火攻心不同,楚洵却是气定神闲,甚至唇角微微勾起隐有笑意,“他倒是来得比我想的快。”
见自家主子如此漫不经心,裴阆也定了定心,问昌平:“爷这是有了应对之策?”
昌平笑眯眯地点头,“他们是来搜怜生姑娘的,主子爷英明,一早便将怜生姑娘送走了。”
这样的事情,他这个侍卫长竟然不知道,裴阆不免有些丧气,“这样大的事,爷竟然连我也瞒。”
昌平笑了笑,“若非如此,你怎会这般慌张,又岂能瞒过御林军那些人精?”
走一步看三步,连这等细枝末节也考量到了,裴阆对此深感佩服,又虾腰禀道:“如今太子、李大人,带着数百御林军堵在大门口,属下该如何应对,还请爷示下。”
原御林军统领周正荣在同大皇子起事失败后被砍了头,自以李元淮便替了他的位置。李元淮和楚洵倒是有些渊源,其弟与楚洵乃是同窗,曾一道在嵩山书院读书。
“既是故人到访,岂有不好生招待的道理。”
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而至于那个草包太子,且让我会他一会,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如何?”
走了几步,也不知想到什么,又侧身吩咐昌平:“你亲自去一趟照雪斋,让夫人暂避密室。”
却说英国公府早在建府之初,便在每个院落中设有密室,以供危难之时避祸用,而如今正是这样的时候。
李元淮今日不当值,晚膳后正在妾室屋里歇息,不想却收到皇上的急召,自他上任半年有余,还不曾在夜里被召入宫中,本以为是什么事关社稷的大事,不想却是为了搜寻一个官妓。
一个官妓而已,何必劳动几百御林军?更何况,从前也有这样的前例,有哪个官员看上了某个官妓,跟上头打一声招呼,带走也就带走了,大家都是睁一只眼,毕竟官场上你来我往,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可见皇上这是要动楚家。
楚家军不听圣令,拒不班师回朝,这叫皇上起了动楚家的心,可作为一个大梁人,李元淮倒也不觉得楚家军做错了,若是放任辽军长驱直下,大梁几百年来的江山,只怕将要半数交给异族,这是每一个大梁人莫大的耻辱。
而秦王叛乱,说到底不过是内乱,说句大不敬的话,谁成谁败除了对皇帝有影响,甚至当朝官员能连任也未可知,对百姓而言,谁当皇帝也并无大碍。
皇上为了自己的皇位,多少有些罔顾天下黎明百姓的福祉。
虽说李元淮同情楚家的遭遇,但作为臣子他也只能听令行事,否则依着今上这个性子,他们李家也要遭殃。
但李家与楚家毕竟是通家之好,是以李元淮到达英国公府大门外,并不曾横冲直闯,还力压太子的威势,给了楚洵一分薄面,
让英国公府的侍卫先行禀告一声,也算是全了两家的人情。
谢卿山气得吹胡子瞪眼,倒也是无济于事,谁叫御林军只听李元淮的。
但好在楚洵很快就到了,“李兄,好久不见。”
“殿下,这么快又见面了。”
清风拂面,步履徐徐,全然没有一丝担忧在,甚至还隐有笑意,还十分有礼地朝他们两人打招呼,就仿若他们不是来搜家的,而是来做客的
装腔作势,谢卿山冷哼一声,且看他等会还要如何云淡风轻。
李元淮将楚洵拉在一边,想要同他说明来意,却不想谢卿山先声夺人:“你在府上蓄养家妓,这原是你的私事,然而近日有人告密,你这些家妓中,有一人乃是在册的官妓,窝藏官妓此乃大罪,本宫特奉皇上的口谕,前来你府上拿人,望英国公莫要阻拦,否则便别怪刀剑无眼。”
撕破脸后,这却是不再唤文仲兄。
这两人当初为了一个女子,闹得满城皆知,李元淮自然也知晓,他朝楚洵无奈笑笑。
楚洵朝他摇头,转而对谢卿山笑道:“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岂会知法犯法,别说我不曾藏匿官妓,便是私养家妓也是无稽之谈。”
“是吗?”
“殿下若是不信,只管去搜。”
见楚洵笑得成竹在胸,谢卿山眯了眯眼,他是着过这厮的道的,心下便觉不好,但好在他的目的并非楚洵,而是趁机救走阮蓁。
原本阮蓁就是他的未婚妻,若在众目睽睽下现身英国公府,只要蓁蓁不否认她的身份,他倒要看看楚洵该要如何抵赖,强抢未来太子妃,这罪名足以要他脑袋。
思及此,谢卿山邪性地笑了笑,“好啊,本宫一定仔仔细细地搜。”.
楚洵走后,阮蓁便开始睡觉,只她才刚躺下,便听得江婆子在门廊下几声尖叫。
“怎么了?”
“有官兵在园子里,看样子是往各个院中去,人还不少,夫人你说是不是府上有人犯事了啊?”照雪斋处在半山,地势高,是以江婆子在门廊下,能看到园子里的情形。
府上如今就两个爷们,不是楚洵,就是三爷,阵仗这么大,那一定是针对楚洵。
阮蓁并没有很担忧他,反倒是牵挂起姨母来,听闻她如今身子弱,也不知可受得住这个刺激?
虽明知自己出不了照雪斋,阮蓁还是穿了外袍起身。
今儿风大,地上飘散着后山吹下来的落叶,游廊上挂着的灯笼被吹得乱撞,院门也被风刮得咯吱乱响,倒真真是有些风雨欲来的飘落感。
楚洵真的出事了吗?
会不会死?
阮蓁轻抚上肚皮,在心里安抚着孩子,没事的,你爹死了,你还有你娘,你娘亲自小没有爹疼,只有娘疼也没什么不好。
江婆子见她出来,便上前劝道:“夫人,你怎地出来了?外面这么乱,仔细冲撞了小主子,快些进去歇着吧。”
“发生这样的事,我怎么睡得着。”
江婆子还要再劝,却昌平人未到声先至,“夫人,且慢,先别急着歇息。”
昌平将阮蓁及两个婆子带到了密室。
这密室虽是在地下,却也有夜明珠做灯,且十分宽敞,共有三、四间屋子,一应物品亦是俱全,另一头还与半山的洞窟相连,并不让人感到气闷。
倒是很挺适合躲灾避祸,住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这么想来,阮蓁便问昌平,“姨母院子里也有这样的密室吗?”
昌平知道她的心思,便道:“老夫人和太夫人,早在几天前就回丹阳祖宅祭祖去了,夫人且放心。”
这样啊,看来楚洵一早就料到了今日,想来今夜是有惊无险,阮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等昌平走后,便且吩咐江婆子铺好床铺,且去睡了。
她睡意上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身侧已经多了一个人。
“醒了?”楚洵进来有一会儿了,见女子睡得熟,便没有叫醒她,而是脱了外袍睡在她旁边。
纱帐外的夜明珠一直亮着,阮蓁很难看不见他面上的疲惫,便客套地问:“事情都处理好了?”
楚洵却不答反问:“你就不关心今日发生了何事?”
阮蓁闭了闭眼,到底是敷衍了一句,“今日府中为何出现这么多官兵?”
楚洵握着她的手,眼里尽是志得意满的亮光,“蓁蓁,再过不久,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娶你过过门了,你高兴吗?”
却不想女子,在听得这番话后,却是头疼地扶额,眉头也是紧蹙在一块儿。
楚洵眸色暗了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就好似一松手,女子便又要抛弃他,“蓁蓁,我知道你对我还心有芥蒂,但你可以惩罚我,可以教训我,独独不可以不要我。”
“我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阮蓁没有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却也猜到了一些,却丝毫没有欢喜,只有沉甸甸的负担。
怎地还阴魂不散上了?
早知这厮如此难缠,她当初何必要勾他,随便嫁一个温润的君子岂不更好,比如梅九郎这样的。
从来没有哪一刻,叫阮蓁如此懊恼当初的决定。
却说谢卿山将英国公府搜了个底朝天,除却搜出西苑那些无人照料的英烈遗孤,连陈家女的一个人影也不曾见着,更不必提他要找的阮蓁了。
若只是这般便也罢了。
哪想到隔天,坊间便开始传闻,楚家军拒不遵守皇上的军令,让皇上怀疑英国公府要造反,并于昨日夜里带着御林军去抄家,想要搜出相关的谋反证据,不想扑了个空不说,还暴露出另一桩隐秘的事来——英国公府十年如一日地收容、照顾楚家军中那些英烈的遗孤及家属,除却养在英国公府的那些,其他的英烈遗孤及家属也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连朝廷都做不到的事,英国公府却做到了,实乃大善之家。
一时间,楚家军的威望,在百姓心中又上了一个台阶,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楚家军要造反一事,却似乎没有遭到百姓的谴责,毕竟能逼得这样的正义之军造反,可见朝廷有多不值得信任,加上皇上断了楚家军粮饷一事也被有心人捅出,众人更是恍然大悟——难怪要造反了。
至此,皇帝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楚洵的阳谋。
这人是在为楚家军能名正言顺造反起势、做铺垫,好让来日楚家军造反之时,尽可能少地受百姓指责。
偏偏在这样的声势下,皇帝还真不好动他,甚至不得已还要亲自安抚一二,否则这当口真反了可如何是好?
这一日,皇帝宣楚洵入宫叙话。
只楚洵才刚乘坐马车离开国公府,谢卿山便熟门熟路地去到了照雪斋。
与上一回贸然行动不同,他这一回是有备而来。
第78章 死遁(下)她死了,一尸两命,楚洵疯……
“你可有听说前儿个御林军来搜查是为了什么?”
“如今外头说的是咱们国公爷要造反,他们是来搜查证据的。但我听门房的小厉说,当时太子爷说的是捉拿在逃的官妓,叫什么怜生姑娘的。”
“咱们府上还有官妓,我怎么不知?”
“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倒是在园子西面,搜出一个西苑来,但是里头住的也不是什么官妓,而是楚家军一些无家可归的遗孤及军属,说起这个,倒是没想到国公爷那样不假辞色的一个人,竟然有如此侠义心肠的一面,现在外头的人,都说咱们国公爷是菩萨转世,就算是真要造.反,那也是为名请命,而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
阮蓁坐在美人靠上做针线,将这些话听在耳里,慢慢拼凑出一个事实,西苑并非她想的那样,没有舞姬,只有收容的军属,而怜生姑娘则是楚洵一箭双雕的一步棋。
一则为了震慑她,逼迫她答应他的要求。
二则为引来官兵搜查,顺理成章地让这些英烈家属出现在人前,从而为楚家军造.反造势。
关于楚洵要造.反,阮蓁并不认为是空穴来风,结合那一日夜里楚洵语焉不详的话,他或许真打算造.反,而他如今这个举动,一是试探民意,看是否会被民众口诛笔伐,好再做打算,很明显因着妥善安置英烈家属的善举,这一局他赢了。二是对皇帝的一种反向拿捏,皇帝若是勃然大怒,也不管证据不证据,直接将楚洵下了牢狱,楚家军能立即就反了,若是皇帝选择大度容忍,那么在找到楚洵切实谋反的证据之前,便是皇帝也动不得楚洵半分。
不愧是她当初看上的男人,将人心和人性玩弄得炉火纯青。
但他造反是为了自己吗?为了娶她?这是他向她爹递出的投名状?
他为她做出这些牺牲,将来她要拿什么去还?若是不能令他满意,他是否又要发癫?
一想到这种可能,阮蓁便觉得头皮发麻,好几次手指被针尖戳破,再也无法专心做针线,抓耳捞腮地进了屋。
只才一进屋,便被人捂住口鼻,慌张抬眸,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登时心中一紧,绷直了背脊。
许是那人感受到她的害怕,指了指庭院的方向。阮蓁透过门缝往外看,两个婆子倒在了白烟之中,顿时明白了些卿山今日的用意——他是来救她。
等两个婆子人事不省,整个照雪斋的人都被放倒,谢卿山这才放开对她的钳制,“蓁蓁,是我无能,让你受苦了。”
谢卿山一把攥上了她的手腕,“我这就带你走。”
说罢,拉着阮蓁往浴房走去,而浴房朝着后山的门已被打开,门洞外有几人围着宅子在浇油,有人拖着个麻袋往浴房来,闻起来有些臭味。
阮蓁捂着口鼻让开,“这是什么?”
“一具女尸,一具和你身形相仿的女尸。”
见阮蓁倒吸一口凉气,谢卿山又解释说:“你放心,不是我杀的,是乱葬岗捡来的。”
又是浇油,又是准备替身,这是要让她佯装死在火海,死遁脱身。
如此一来,倒是能彻底断绝楚洵的念想。
她的确很心动,但她不能走,不能跟谢卿山走,这人没比楚洵好上多少,疯起来没准还能要她的命。
阮蓁退却一步,且下意识抚上肚子,“我不会跟你走的。”
谢卿山看了一眼女子的腹部,眸光暗了暗,“你有了他的孩子,所以舍不得跟我走?”
阮蓁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回去吧。”
谢卿山叹了一口气道:“是怕我不要他?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了,只要是你生的,我都能视为亲子。”说罢,便将阮蓁往浴房后面的空地拉。
空地的尽头是一面围墙,此刻竖着一架木梯,谢卿山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有了身子,不方便爬梯子,来,我背你。”
围墙之上站着几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此刻正举着火齐镜放哨。
这说明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中。
只要出了这堵墙,她便自由了,那是她向往已久的,阮蓁心动了,下意识往前一步,却刚挨着谢卿山的背,又速速退了两步,“不,我不能跟你走。”
谢卿山站起来,转过身,眉头一压,诘问他:“为何?”
“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谢卿山给委屈坏了,“在你心里,我和他是一样的人?也会把你关起来?”
阮蓁瞟他一眼,提醒他道:“上回在甜水巷,也不知是谁,险些给我掐死?说到底,你和他并无区别,都是只顾自己意愿,不顾旁人死活的主。”
甜水巷的事,谢卿山的确亏心,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在,“那日的事,你也不能全怪我,你分明都答应嫁给我了,还成了我的未婚妻,结果转头又跟他好了,你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所以你就要杀我了?”
“我没想过要你的命,但那个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
阮蓁冷笑一声:“又是这个说辞,楚洵每回欺负我后,也是这样说的,你还说你和他不一样?”
谢卿山对此无法辩驳,刚好此时,放哨的人提醒道:“园子里有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往这边来,殿下还请动作快些。”他便岔开了话题,“好了,你要同我吵,也等出去了再吵,这里可不是我的地盘。”说罢,便扣住阮蓁的腰,将她抱起来。
脚下凌空的刹那,阮蓁尖叫一声,“谢卿山,你这是要强迫我吗?”
“对不起,蓁蓁,我不能没有你。”
说罢,以手作刀劈在阮蓁肩上,后者立马就昏了过去。
谢卿山抱着阮蓁踩上了木梯,阮蓁头上的翡翠素簪落下,他空出一只手接住,转头交给另一个侍卫,“把这簪子插入那尸体的头发上。”
又想阮蓁最是个善良的人,肯定不愿牵连无辜,又吩咐道:“这院子里的几个婆子,全都扔到下面竹林里去。”
等谢卿山抱着阮蓁翻过围墙,又沿着楚家的后山走了一截山路,这才进入一条不起眼的巷子,这里停着同样不起眼的一驾马车。
当马车驶过英国公府所在的朱雀街时,谢卿山刻意撩开帘子觑了觑,后山的方向,火光漫天,滚滚黑烟,这才微微勾唇,得意地一笑。
“楚洵,任你再多算计又如何?”
“最终赢的人还不是我?”
落下车帘,谢卿山爱怜的目光落在阮蓁姣好的面容上,“蓁蓁,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离开金陵,我都打点妥当了,去一些没有认识我们的地方,去一些楚洵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
若是阮蓁此刻还醒着,往窗外随便那么一瞥,便会发现马车行驶的方向,并非是东宫,而是出城的方向。
若是方才,阮蓁怀疑那麻袋时,仔细辨认一番,便会发现那麻袋过于的大,足以容纳下两具成年人的尸体。
是的,谢卿山在楚洵手里吃了太多亏,早就认识到了他的厉害,知道只要他一日还活着,阮蓁便藏不住,而他也早就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才选择同阮蓁一道死遁。
却说楚洵入宫一趟,在太极殿待了许久,皇帝许诺他,楚家军的粮饷就当是朝廷欠他的,总之朝廷绝对不会赖账,等收服了秦王再还云云。又承诺,若是楚家大爷能够力克辽军,待他风光回朝时,必定封他个万户侯,以彰显他对楚家的看重。
这却是怕楚家真的反了。
楚洵一一笑着客套过去不提。
皇帝为表对他的看重,特意留了他共进午膳。
照雪斋走水,烧死了人,这样大的事,自然会有人来通知楚洵。
奈何家中的正经主子都去了丹阳祭祖,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有那通天的手段,根本无法给宫里递消息,长琴只能是等候在宫门口。
长琴是午时初来的,一直等到等未时末,整整一个半时辰,这才见到楚洵和昌平的身影。
当即就痛哭流涕地跪了下去,“爷,照雪斋走水了。”
“夫人,夫人她没了。”
“烧得只剩下骨头了。”
“谁,你说谁?”昌平身形一个踉跄,不会吧,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主子爷可怎么办?
正当他要问个仔细,却瞥见主子爷已经取了驾车的马,朝着朱雀街飞奔而去,御街向来人多,这般策马狂奔实属无礼,更何况还是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少不得要被言官参奏一本。
然楚洵如今心急如焚,哪里顾得着这些
细枝末节,只管把那鞭子甩得虎虎生威,平时要两刻钟的路程,硬是给他一刻钟便抵达了英国公府。
及至侧门外,仍旧不下马,就这般策马扬鞭到了园子里,又过了一片竹林,这才踩蹬下马,然下了马却再走不动道,只因那满目的疮痍太过地触目惊心。
一路上全是水,可见已进行过施救,可即便如此,那屋宅上的火还在燃烧,浓烟依旧不住地张牙舞爪,摧枯拉朽的屋子不时地落下一块带火的房梁。
那熊熊烈火下,燃烧的是不只是宅子,还有他的妻、他的孩儿,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都在这场大火力燃烧殆尽。
艰难地走到院门口,牌匾上的照雪斋三个字已经烧得黢黑,完全辨不出它曾经的龙飞凤舞,一如楚洵行尸走肉的样子,可还有半点当年高中状元、簪着鲜花打马游街的意气风发?
正这时,下人将一具烧得只剩下骨头的女尸搬出来。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一刻脊梁弯了,他失力地跪在地上,他拖着残躯爬到那尸体面前,仔细检查者那女尸的头颅,似乎想找出一丝和阮蓁的不同来,却不想指尖触碰到一根滚烫的簪子。
楚洵佯装镇定,抬手擦去那簪子上的黑灰,直到看清那簪子的质地。
再也没有任何侥幸,男子倒地不起,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猩红的血丝霎时爬满他哀痛的双目,目眦欲裂。
他好恨!
一尸两命啊,老天为何对他如此残忍。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惩罚他。
他的妻,是如此地善良,不该是这等结局。而他的孩儿,还不曾见过这世间一眼,怎地就这般去了?
巨大的悲恸之下,楚洵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第79章 一夜白了头生无可恋。
楚洵再度醒来后,便把自己关在前院的书房,只一味地喝酒,也不让上下酒菜,就这般空腹喝,大口大口地喝,就仿若那黄汤一落肚,便可以麻痹所有的伤心。
但真的管用吗?
若当真管用,某人就不会彻夜睡不着,就不会孤枕寒衾到天明,就不会半夜起来掌灯作画,一刻也不曾成眠。
偶尔打个盹,也不会超过一刻钟,否则便会为噩梦惊醒。每每此时,门口侍奉的长琴都忍不住和昌平嘟囔,“夫人这一去,爷是半条命没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昌平摇摇头,“谁说不是呢?夫人这一走,爷这是全数撂挑子了,就连放火的元凶也不管,只能我这个门外汉去查,哎,希望主子爷赶快好起来吧,楚家军几十万人需要他,他可不能就这么倒下了。”
昌平又问:“一日一夜了,爷可曾用过饭?”
昌平摇头,“除了喝酒,便是作画,却是粒米未沾。”
昌平道:“那爷都画些什么?”
长琴依旧是摇头,“主子爷不让人进,只让我把画纸和酒放在门后边,这一日,我也不曾见过他。”
“哎。”昌平叹然道:“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画的夫人,他这个时候还能画谁?”
长琴有些担心,“昌平大哥,你要不要进去劝劝,好歹让爷用些饭,我怕爷给饿坏了。”
“算了吧,一尸两命啊,爷哪里吃得下,且让他发泄发泄,左右饿个一两日也死不了。”
说罢,昌平让长琴多看着些楚洵,自己则去查那日放火的真凶。
昌平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把火竟然是太子那个疯子放的。
那日在后山巡逻的侍卫,在搜家那日是见过太子的,是以能清楚地记得,当时迷晕他们的人,是太子身边的侍卫。
而根据照雪斋几个婆子的回忆,说昏迷之前听得夫人和一男子在争吵,看样子两人闹得不甚愉快。
根据这些证词,昌平初步论断,是太子让夫人跟他走,而夫人不肯,太子一怒之下,便浇油烧死了夫人。
这事旁人做不出,但太子那个疯子却是做得出的。
但很快,新的证据又推翻了他的论断。
太子比他想的还要疯。入夜后,下人挖出另一具男尸的骨架,那男尸的个头却是和太子不分伯仲,他这才明白,真相可能是,太子见夫人不跟他走,不仅恼羞成怒烧死了夫人,连他自己也没有放过,来了个玉石俱焚。
昌平得出这个结论时已夜深,可事关夫人的死因,以及太子的遗体,他还是第一时间便往书房去。
不想沉沉夜色中,那书房却格外通明了些,可不像是油灯或者烛火的光辉。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昌平拔腿就跑,至书房前一股热浪袭来,才知这是走水了,忙撞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提着水桶慌张救火的长琴几个,以及案桌后气定神闲的主子爷。
而当他看清主子爷的面容后,登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主子爷,你的头发,怎地变成这样了?”
一夜白了头,这种事情,昌平从前只在民间故事中听说过,不想却在自家主子爷身上亲眼见识了。
然楚洵却闻若未闻,依旧漫不经心地凝视着案桌上的画,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都着火了,怎地还笑得出来?
昌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发现案桌上的画,是火海中的一家三口,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火大概并非意外,而是主子爷自己放的,不过一个女子,怎地就这般割舍不下呢?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的主子爷吗?
他难道就不想想,他这般走了,楚家军这个烂摊子要怎么办?如今皇上已认定他们要反了,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赢了众将领自是封侯拜相,输了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头一次,昌平对自家主子感到失望。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弃楚家军几十万将士,以及背后的几十万家庭于不顾。
但毕竟是自己主子,能怎么办呢,除了好生劝慰,再给他请个太医来治这白发之症,他又能怎么办呢?
何太医是第二日早上来看诊的,按照何太医的话来说,楚洵这是悲伤过度,肝气郁结,直至热邪侵体,气血淤堵,而发为血之余,这才一夜白了头。
楚洵倒是没事人一般,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反倒是昌平急坏了眼,“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爷便要一直顶着一头银发?”
何太医道:“倒也不是这个说法,只要将养得当,还是能养回来的。”
昌平问:“那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回来?又是否有灵丹妙药可用?”
“那就要看国公爷,何时能够想开,否则再多的天材地宝也是无济于事。”说罢,何太医又仔细替楚洵把了脉,沉默半晌后,十分严正地告诫楚洵:“英国公,你的病情可不止少年白头这一症状,如今你心脉受损,若不妥善医治,恐怕会郁郁短折而亡。”
“短折而亡?那岂不是……”早死?
昌平吓得跪在了何太医面前,“求何太医救救我们爷。要什么药材,要多少银两,何太医只管说。”
何太医盯着一脸木然、生死看淡的楚洵看了半晌,对方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只能是长叹一声道:“他自己都不想活了,你替他着急做什么?”
何太医走后,昌平便开始劝慰楚洵,“爷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老夫人想想,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老夫人怎么活得下去?”见楚洵看向他,总算是有了反应,昌平又继续道:“再说了,夫人的大仇还未得报,爷岂能任由自己消沉下去?”
一天一夜的沉默后,楚洵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日是谁放的火?”
昌平将自己查实的证据,以及自己的推断说了,而后怂恿道;“虽说太子也死了,但这子债不得父偿啊?更何况,若不是皇上纵容,太子哪里敢如此嚣张,大白日的就放火烧人家宅子?”
楚洵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说得对,我得好起来,我还要替她报仇。”.
皇帝不相信照雪斋的男尸是谢卿山的尸骨
,派了御林军四处搜寻,阮蓁和谢卿山只能藏在偏僻的村子里,直到一个月后没了动静,这才重新启程。
当马车离开金陵城的最后一个城镇时,阮蓁忍不住感叹:“谁能想到,当初我使尽手段也要留下的地方,如今却只想逃离?”
谢卿山道:“你从小过得苦,不想再过苦日子,因而才想要权、才想要势,这本无可厚非,但你从前不曾见识过权势,并不知权势实乃一把双刃剑,在让你得利的同时,也会无形之间伤了你。就比如我,做太子够威风吧,但你可知道,那些围绕着我的部下,个个指望跟着我平步青云,我得要给他们恩惠,他们才会给我卖命,若是一旦他们看不到希望,便尸位素餐,甚至是背叛我。不仅如此,我还得时刻提防我那些异腹兄弟,他们哪一个不想取我而代之?我东宫的侍卫前前后后不知帮我挡了多少这些兄弟的暗杀。说真的,我做太子这几个月,比我从前整日被追杀都来得累,这太子当起来,真真是没滋没味。”
“又比如你,一心想要攀附楚洵的权势,结果最终困住你的还是他的权势。”
“可见,权势与你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也罢。”说罢,谢卿山拉上阮蓁的手,“蓁蓁,等见到了岳父、岳母,我们便择日完婚,到时候我带你游遍三川四海,春日我们去看江南的烟雨,夏日我们出海去追日,秋日我们去关西草原策马追风,冬日我们去雪原凿冰捕鱼,远离朝堂,做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好不好?”
阮蓁有些心虚,面上却不显,只自然而然地抽回手,“嗯,只要我爹娘同意我嫁你,一切都好说。”说到此处,她打了一个埋伏,“怕就怕我爹娘不同意。”
阮蓁没有告诉谢卿山她的身世,只说她不是阮承业的亲女,她娘并没有死,这些年在和她亲爹过,她如今要去找他们,一家人团聚。并且哄他说,若是他一定要娶她,就去见过她的爹娘,经过他们的同意,两人再完婚也不迟。
谢卿山抬了抬下巴,“不是我自吹,我好歹也是举人出身,又生得这般好样貌,便是不做太子,也是知府家的公子,就我这样的条件,岳父岳母还能嫌弃我不成?”
阮蓁见不得他这孔雀开屏的样子,很想告诉他真相,泼他一头冷水,但还是忍住了。
阮蓁不告诉谢卿山她的身世,并非信不过他,他为她能够抛弃东宫太子的尊荣,她若再信不过他,就太不是人了。
主要是这人不正常,总是会干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若是他不介意自己是他堂妹,依旧要同她做夫妻,如今她身边又没个人,他强要了她,她找谁说理去?
更何况,此去明州路途遥远,她一个美妇人,又怀着身孕,独自走在路上实在不便,便只能劳烦他这个堂哥当一回护卫了。
大不了作为补偿,等她到了明州的地界,她罩着他就是了。
他本来就不是做太子的料,能够这样走出权利的漩涡,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因着阮蓁有身孕的缘故,两人走走停停,一个月后才抵达明州。
阮蓁一进入明州的地界,便有人注意到了她,她和谢卿山都是少有的貌美,很难不被注意到。
她们是晨间出现在明州城的,中午便成了秦王的坐上宾。
暌违多年,阮蓁再次见到自己的娘亲,依然如儿时一般扑入林鸳的怀中,“娘亲,女儿可算是找到你了。”
第80章 五年后他成了银发将军(北魏皇帝)……
九年不见,林鸳风华依旧,眉梢含笑,眼尾没有一丝皱纹,手也保养得极好,跟嫩葱似的,全然看不出是生个两个孩子的妇人。
可见在岛上的这些年,她是过得极为滋润的。
阮蓁替她高兴之余,也替自己委屈,揉了揉眼眶,眼泪那是说来就来,“娘亲也当真是狠心,把女儿一个人留在阮家,只顾着自己逍遥,全然不管女儿的死活,你都不知道,女儿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话音未落,一个总角小童朝着林鸳走来,一看就是林鸳的儿子,能在她娘跟前长大也就罢了,生得也像她娘,这叫阮蓁嫉火攻心,她将林鸳往自己身边一拉,“你就是陆禩是吧?你霸占了娘亲这么些年,也该还给我了,你去找你爹去。”
小陆禩被阮蓁一凶,金豆子啪嗒啪嗒往外落,“娘,我要娘。”
林鸳看了眼使小性儿的女儿,又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儿子,最终一个都不委屈,一手牵一个落了座。
小陆禩落座后,便坐上了秦王的大腿,抓着他的胡须玩闹,又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林鸳这才抽了帕子替阮蓁擦泪,“都要当娘的人了,还吃幼弟的醋,这像话吗?”
阮蓁已有四个月的身子,不消讲也是瞒不住的。
“这孩子是楚洵的?”
阮蓁循声望去,这才正眼看向她那素未谋面的亲爹。
四十不到的年岁,留着一撮美须,生得甚是俊雅,虽只着寻常的绸缎衣裳,举手投足之间却让她想到了楚洵,有股子世家子与生俱来的风度。
是了,她爹和楚洵一样,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即便如今落了难,刻在骨子里的修养却不会变。
阮蓁收了在林鸳面前的肆意,转头朝着陆琛盈盈一拜,“女儿见过父王。”
秦王从未见过这个女儿,当初抛弃林鸳另娶他人,对这对母女不是没有亏欠,更何况这个女儿生得还同他这般像,不苟言笑的他倒也露出个慈父的笑容来,“既然回来了,便好生住下,等父王打下这天下,非把楚洵那厮碎尸万段不可,竟然如此欺辱本王的女儿。”
林鸳嗔他一眼,“你惯来会说大话,如今楚家军大肆招兵买马,那声势、那阵仗,将来这天下花落谁家,还真是不好说。”
说起这个,秦王就心火直冒,“这个楚洵,真是个孬种,你说他要造反,就干脆一些,非得说是为爱妻报仇才反的,弄得天下人交口称赞,都说他是旷世大情种,殊不知我女儿在他跟前,可是受尽了折磨。”
“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我生平最看不上这样的人。”
林鸳道:“你倒是不虚伪,可结果如何,若不是我兄长,你还有命在这里说大话?”
秦王哑口无言。
林鸳又要说什么,却不经意间瞥见坐在下首的谢卿山,“蓁蓁,这位公子是?”
秦王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这位公子生得倒是面熟,不知家父是谁,与本王可相熟?”
那可太相熟了。
谢卿山有些哭笑不得,分明进入明州城之前,他还怀揣着对新婚的憧憬,甚至连两人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结果却告诉他,他要娶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堂妹。
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竟然让他爱上了自己的堂妹。
而那个女人,分明知道一切,却眼睁睁看着他沉沦在美梦中,又亲手戳破它,实在太过残忍。
起初,谢卿山也不知这是秦王府,只觉得这府邸甚是气派,进入明间一观,岳父岳母又都是雍容华贵之人,想来蓁蓁这亲爹实力不俗,不知可看得上如今的他?
正忐忑着,有丫鬟进来上菜,不经意间唤了句王妃。
试问,这诺大的明州城,能称得上王妃的是哪一位
,自然是秦王的王妃。
然后,他就看到他那未婚妻,像是雏鸟归巢一般扑入了秦王妃怀里,撒起娇来。
这个女人,竟然又骗了他。他是说她一路怎地这般顺从,半句忤逆的话也不曾有,一问就是但凭父母亲做主,这却是在这里等着他。
心像是塞了棉花,堵得人喘不过气来,猛罐几口茶,这才压住他心中叫嚣的怒火,没有在她爹娘跟前闹开。
本来都沉下去的情绪,却在秦王这一问后,彻底又被调了起来,“自然是相熟的,实不相瞒,晚辈是……”
谢卿山不是不知暴露身份是何等地危险,毕竟这是在敌军阵营,但是他想,若是他被当做奸细抓了起来,这个女人会为此感到愧疚吧?会的吧?
猜到他又要发疯,阮蓁赶忙打岔道,“父王,他是江州知府谢大人的嫡三子,母亲从前在江州时应是见过的,说起来也算是相熟。”
这事儿算是这般打岔过去,但阮蓁不放心,等用过午膳,便亲自将谢卿山送去了城门口。
“谢三哥,你也看到了,秦王是我爹,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堂兄,所以我们注定是无缘的。”
“我那日去甜水巷,你便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是的,那个时候我刚知道不久,我若是早知道,一定不会和你订婚。”
这个答案叫谢卿山心里好受了些,他又问:“若我不是你堂兄,你会不会选择我?”
楚洵也好,谢卿山也罢,远远看去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但只有她知道,私底下的他们,一个是会灼伤人的火,一个是冻伤人的冰山,都不是什么良配。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子,迫切需要他们的庇佑,那她也不是不能咬着牙认了,然如今她再也无需向生活所低头,又何须去啃那难啃的骨头?
阮蓁没有回答,只歉意地看着谢卿山,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但谢卿山却不肯放过她,“其实,你多少是有些喜欢我的,是不是?否则方才你也不会拦着我,你是怕你爹知道我的身份,杀了我是不是?你看,你还是担心我的,舍不得我横死。”
阮蓁闭了闭眼,早知道她何必拦着,他想找死就让他去死好了。
“我不是担心你,不过终究是你将我平安送回来,我不是那等恩将仇报的人。”
“原本我是想多留你一些时日,但你如今性情不定,我怕你留下来会再生事端,只能是将你送走了。”
“谢三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说罢,阮蓁转过身,“以及,你忘了我吧。”
谢卿山还不死心,又唤住她:“蓁蓁对我,当真如此狠心,一星半点的喜欢也没有?”
谢卿山参军是为她,当太子是为她,放弃东宫之位也是为她,为她跟楚洵抖得死去活来,似乎这一年来,他就是专程为她而活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怎么可能丝毫无动于衷。
若他不是那么疯,若他不是她堂兄,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他,至少她愿意为她放弃一切,而楚洵不会。
但又想起方才席间,她爹说楚洵反了,又似乎冤枉了他。
这么说起来,她多少有些乱世妖姬的本事在,能让各方英雄尽折腰。
既如此,阮蓁便想着少祸害一个是一个,“对,没有喜欢,我谁也不喜欢,我只喜欢我自己。”
“所以,你不要再执着于我,没有任何结果的。”
“我走了。”
说罢,决然转身,但那背影多少有些落荒而逃。
谢卿山不舍离开,然女子背影决然,他也只能是隐忍地闭嘴,但当女子渐去渐远,马上就要消失在街角,他终于是忍不住跑过去,“蓁蓁。”
阮蓁驻足回眸,谢卿山站在她三步之外。
男子皱眉,湿漉漉的眼望着她,张开双臂哑声祈求:“我走之前,你能让我抱一抱吗?”
本是该快刀斩乱麻的,却不知为何,在阮蓁看到那忧郁的眉眼时,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趁着她愣神的当口,谢卿山已经欺近,将她按在他宽阔的胸膛,埋首在她发丝中猛地一吸,有淡淡的甜香,让人感到安心。
一想到要离开她,从此再无任何寄托,孤苦伶仃一个人,谢卿山只觉得心中刺痛不已,他帮女子将耳边的碎发往后抿去,看着女子清凌凌的眉眼,几分认真几分戏谑:“金陵我是回不去了,江州只怕也不行,我父皇一定会找过去,我如今是无路可走了。”
“不知蓁妹妹,可否收容一下你这个可怜的堂兄,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阮蓁却很是为难,“只要你不再胡说八道,暴露你的身份,倒也不是不可。但你又能做什么呢?让你去参军,去打你父皇?总归是有违人伦。做生意,如今又逢乱世,你又没有这方面的历练。你说你能做什么呢?”
谢卿山委屈地看向阮蓁,“蓁妹妹是不是忘了,我可是举人出身,若不是我那黑心兄长拦着,如今只怕也是进士老爷,不如你去跟你那父王,我那叔父说一声,让我去桃源书院当教书先生,你认为如何?”
桃源书院是明州最有名的书院,便是在大梁也是排得上号的,地处明州城外的三清山上,下上一趟都要半日,倒也是个放逐人的好去处。
“好,我答应你。”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五年。
年初,秦王打入金陵,夺回了皇位,而城破之际,永业帝则不知所终,有人说他被乱刀砍死扔进了秦淮河,也有人说在去江州的船上见过他。
永业帝或许对不起天下人,却独独没有对不起谢卿山,谢卿山怎么会对他不管不顾。
将永业帝悄悄送回江州,拜托他养父照料后,谢卿山又回到了金陵。
他如今不再是桃源书院的先生,而是成了金陵嵩山书院的先生,不过他回到金陵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嵩山书院,而是急匆匆往玉华公主府赶去。
因为他在回金陵的路上听说了,那个威震天下的银发将军,也是如今的北魏皇帝,这几日便要来金陵,意图和新帝洽谈两国的边界划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