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洵在阮蓁“死”后,一夜白头的事,几年前就传开了,自此楚洵的痴情天下皆知,而后楚洵多年不近女色,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阮蓁得知此事时,是在陆家的家宴上,彼时谢卿山也在,他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泪花,和仓皇跑开的背影。
当时谢卿山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一时感动罢了,毕竟若是她有那个心思,看在小钰儿的份上,也早该一家团聚了。
但后来,她爹娘要给她招婿,她的百般推却,却又叫他摸不着头脑。
家世好的嫌弃人太丑,俊美的又嫌弃人无才,有才的又嫌弃人性子孤高不会疼人,性子和顺会疼人的又嫌人没本事。
这让谢卿山不禁怀疑,她这是还惦记着楚洵,对楚洵余情未了,这才不肯成婚。
但她嫁谁都行,却不能是楚洵,这厮若是同蓁蓁和好,以他那小肚鸡肠的性子,一定容不下他在蓁蓁左右,一定会将他赶得远远的。
他已经不奢求娶她了,若是连偶尔见她一面也不成,他想他会疯的。
他得阻止他们旧情复燃。
皇宫东面,玉华公主府毗邻东宫,背靠九龙山,前有燕雀湖,依山傍水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乃是集金陵钟灵毓秀之地,是前朝一位长公主的府邸,在阮蓁之前是一位宗室的居所,后来成安帝登基,这位宗室有意卖成安帝一个好,便将这府邸无偿赠与成安帝。
阮蓁因不想整日被困在皇宫,出个门都不便宜,便问成安帝讨来这处宅子。一来的确喜欢,二来离皇宫也近,也方便去看她爹娘。
这府邸极大,几乎囊括了半个九龙山,半壁燕雀湖,屋子更是成百上千,但正经主子却只有她和陆钰两个,未免太过冷清,阮蓁便养了一些舞姬、乐师、小戏,有时候她也会上手一学,倒也是个打发日子的好消遣。
这日,阮蓁刚学了一曲舞,在燕雀湖畔的草地上苦练,湖绿地月皎纱衣裙泛着柔和的光,将女子眼波流转的面庞衬得越发白璧无瑕,更不必提那不堪一握的柔韧腰肢,无须有精湛的舞技,只这般简单地一仰身,一抬袖,捏起裙摆柔柔一旋身,便已然是仪态万千,美人翩然入画不外如是。
便是一旁奏乐的乐师,平生不知伴奏过多少绝色舞姬,却不得不承认,玉华公主只消往那里一站,随意摆几个动作,便胜却人间无数。
无论是舞者还是乐师都沉醉其中,便是连山上的鸟雀也被吸引过来,停驻在枝头上,观赏这难得一见的盛宴。
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美好。
玲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稳后依旧是气喘吁吁,“公主,谢三公子又来了。”
彼时,阮蓁正以袖遮面,轻柔地转着圈,被玲珑这般一吓唬,直接没站稳,摔在了草地上。
“公主,您没事吧?”四位乐师分分起立,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谁人不知玉华公主乃是成安帝的心头宝,非但让她参与政务,便是她的儿子也是姓的陆。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位公主的儿子,地位等同于皇孙,并非是
外姓人,与其他宗室享有同等权利。
这若是在她们伺候之时,玉华公主出了个好歹,皇后还不知要如何责罚她们。
好在公主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看样子并没有摔伤,几个乐师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你们先下去。”
阮蓁一挥手,几个乐师如蒙大赦,赶紧收拾家伙离开了。
阮蓁坐在铺设了虎皮的草地上,接过莲清拧好的热帕子擦去脸上的细汗,这才看向玲珑:“他不是回江州去了?我还以为至少得消停几个月,怎地又来了?”
说起这个谢卿山,阮蓁真是懊恼万分,当初就不应该心软收留他,以至于让他得寸进尺至此。
这几年,他真格把自己当做她兄长,把钰儿当做他外甥,每月一回,雷打不动会送些东西来,有时候是一只拨浪鼓,有时候是一把自制的短弓,有时候是新鲜的零嘴儿,有时候是亲自摘的果子。
他总能找各种理由上门,阮蓁也不是没有说过他,但他却反驳得振振有词,“我是来看我外甥的,又不是看你。”
偏钰儿是个不争气的,自小没有爹,便总喜欢和成年男子玩。再加上谢卿山甚是耐烦,自小钰儿出生起,就一直陪着他,有时候奶娘不在,还会给他喂羊奶,换尿布,渐渐地小钰儿对他很是亲厚,阮蓁猜测钰儿是把他当做爹来依赖了。
对于谢卿山的殷勤,林鸳是看在眼里的,也曾撮合过两人,后来看阮蓁实在不愿,便也没有再提,但对于这个待女儿亲厚的后生,却是十分看重,不仅认他做义子,平常对他也很是可心,让谢卿山来嵩山书院,也是她的主意。
原本想着,等她来到金陵就可以摆脱谢卿山,不想却被她娘背刺,阮蓁也是欲哭无泪,
玲珑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看他脸色不太好,想来是遇到什么事。”
“这样啊。”阮蓁想了想道:“既如此,那本宫便勉为其难见他一面吧。”
旁人见玉华公主,即便提前递上帖子,通传又通传也未必能得见。但谢卿山因是玉华公主的义兄,则被恭恭敬敬地请入了待客的花厅。
待茶稍凉,阮蓁才款款出现。
谢卿山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先是过问了小钰儿近日的起居,又呈上了在江州给小钰儿买的点心及稀奇玩意儿,就在阮蓁要添茶送客时,他这才捏着袖子,别别扭扭地道:“你听说他要来金陵了吗?”
“哪个他?”阮蓁是真不知道。
“还能是谁,楚洵,我在回金陵的客船上听说了,他带了几万兵马下金陵,要同皇上商定两国边界。”
阮蓁瞥他一眼,“是有这回事,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见女子态度淡然,谢卿山倒也心下稍松,但楚洵这厮可不好对付,于是他道:“趁着他还未到,我陪你和钰儿去明州城躲一躲吧,他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只要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想尽一切法子把你抢回去,到时候你又怎么办?”
阮蓁轻笑出声:“我看你是被他欺负傻了,这里是大梁,不是他北魏,若是我堂堂一国公主,能够被他随意掳走,我看我爹这个皇帝也不必当了。”
谢卿山仍旧担心,“但让他知道你还活着,终究是一个麻烦,你何不避一避风头呢?”
阮蓁却摇了摇头,“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我总不能为了他,连我的公主都不做了,如今小钰儿也是上了玉蝶的宗室郡王,我们的身份是瞒不住的,既如此,我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该来的始终是要来,躲是躲不掉的。”
谢卿山还待再说,阮蓁却是先发制人,“你把你爹安置去了江州?你娘和你养父可有怨言?”
“你都知道了?”
阮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还当我是那个任由你和楚洵欺负的弱女子?我如今手上的亲卫军可都有一千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谢三哥,你不要想有事瞒着我。”
谢卿山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蓁蓁,我没想过瞒你,只是他毕竟是我爹,他对我比我娘对我还好,我实在没法子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而他又是你的仇人,我不想要你为难,这才瞒着你去救了他。”
“你若是一定要追究,能不能父债子偿?他毕竟年纪大了。”
阮蓁噗嗤一笑,“行了,谢三哥,我不吓唬你了。你这事儿,不仅我知道,连我父皇也是知道的。既然他没有拆穿你,想来是默认了你的行动。”
谢卿山瞪大了双眸,“可是为什么?分明我爹曾经对皇上……”
阮蓁道:“你以为我爹,当年失事落到那等境地,为何还有许多属下愿意为他卖命?”见谢卿山依旧疑惑,便也不打哑谜,“我爹这个人,虽有许多不足,但却有一样好,他待人还算是宽厚仁善,他大约是念在兄弟情分上,这才默认你将你爹送去江州。”
“既然皇上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往后我还能再见……还能再见小钰儿吗?”
阮蓁嘲讽地瞥他一眼,“我说不让见,你就不见了吗?”
这是她能说了算的吗?
谢卿山偏开头,暗自得意一笑,等转过身来时,那笑意却又压下去了,“既然你不愿意离开金陵,那楚洵来的这段时日,为了避免麻烦,你最好少出门。”
阮蓁头痛扶额,“知道了,知道了,你就快些走吧。”
她不耐烦了。谢卿山落寞起身,但下一刻又抖擞了精神,只因他要离去之时,女子又朝他勾了勾手,“你走之前,去清波院看一看小钰儿,他前儿个还念叨你。”
“好。”谢卿山咧嘴一笑,信步离开了。
谢卿山走后,阮蓁陷入了沉思。谢卿山没有说错,原本她是该避讳着楚洵,然而楚洵来金陵,却并非想象中那样简单。
此次会谈,表面上是划分两国边界,但阮蓁却听她爹说过,这不过是为楚洵设的鸿门宴罢了,一则为报楚洵欺负她的大仇,一则便是为了江山社稷。
楚洵一死,北魏必生乱,而大梁则可趁机多拿下几座城池,等他们缓过劲儿来时,却已为时已晚。
但以阮蓁对楚洵的了解,这人绝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准早就预判了她爹的预判,只怕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她爹上勾。
论阴谋诡计,谁能玩得过他呢。
所以她不能走,非但不能走,必要时候还得帮他爹一把,但又不能要楚洵的命,毕竟是小钰儿他爹。
说不得,阮蓁还是有些了解楚洵的。
同一片夜空下,金陵城外潘家里客栈,天字一号房内,从前的国公府侍卫头子,如今叱咤一方的骁骑将军裴阆,正在部署此次的行动。
“听闻成安帝,就一个独子,只要我们把这个孩子杀了。”
楚洵原本闭目养神
,闻言却是睁开了眼。
昌平见之,重重咳嗽两声,裴阆这才换了个说法,“也不必杀了,只把他藏起来,对,藏起来便是。”
他怎么险些忘了,这成安帝有一个女儿,正是自家主子多年也无法忘怀的心上人。
见楚洵又闭上了眼,裴阆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如此一来,成安帝后继无人,他这个年岁只怕难再有子嗣,一个无子的皇帝,那些大臣谁会服他?到时候宗室就会群起而争之,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另一个谋士道:“可是据探子刚从金陵传出来的消息,这成安帝虽只有一子,但却还有一个外孙,跟着其母住在公主府,那外孙姓陆,显然是当做孙子来养的,所以你的法子只怕未必管用。除非把这两个孩子一块儿掳了,只是要同时掳两个孩子,又谈何容易?”
裴阆也是看过那信件的,闻言不屑地一笑,“不就是玉华公主那个孩子吗?那个孩子听闻才四岁,要掳走一个四岁的孩子还不容易?一块糖就哄走了。反倒是如今的太子,已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若是个能干的,像是咱们主子小的时候,那可不好对付。”
“四岁的孩子?”
高坐在罗汉榻上的男子,再一次睁开眼,他的发色由一开始的银白,经过几年的调养,渐渐变成如今的银灰,眸光也在几年的厮杀中越发地凌厉,只这般淡淡扫了一眼,便叫裴阆有些哆嗦,“是,是四岁。”
第82章 他看到了她和他儿子。失而复得的狂喜……
“那个孩子,若是还活着,也该是这个年岁吧?”男子说这话时,声音沉闷,就仿若有东西压在心口。
“年岁倒是差不多,可是主子爷,表小姐早就没了啊,还是你亲自给她收的尸,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而今你回金陵,不也正是为表小姐迁坟?”
“这玉华公主想来应该是陆姜。”
起初,成安帝邀请北魏来金陵洽谈边界事宜,主子爷是没打算亲临的,是见日子恰逢清明,想着回来祭奠一二,顺道把表小姐的坟茔迁往丹阳,这才决定来金陵。当时事态紧急,把表小姐葬在金陵实属无奈,如今抽出身来,自然是要将她迁往丹阳的祖坟,按照主子爷的话说,表小姐生是楚家的人,死也是楚家的鬼。
楚洵闭了闭眼,沉声道:“迁坟的日子都定了吗?”
“定好了,就在三日后。”
“好,到时候你随我回丹阳,金陵的事便交给裴阆,其他都好说,但莫要伤了成安帝及其家人。”
“那都是她的至亲。”
原本,朝臣是一力主张南下硬攻,趁着大梁虚弱,赶紧一举拿下,好全了北魏一统中原的宏愿,不将遗憾留给下一辈。
然主子爷却是一力压下了所有声音,主张兵不见刃的迂回法子,说是北魏久经战乱,也需修生养息,切莫因为急功好利,而坏了如今的大好根基。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场面话罢了。
楚家军这几年,在楚洵的率领下,犹如天兵降临,所到之处无往不利,直接荡平整个辽国,收回近百年来被蚕食的几座城池不说,还拿下他们的都城大定以及水草丰沛的科索沃草原,将辽国赶到了极北苦寒之地。与此同时,也缴获辽国皇室几百年来沉积的金银财物,大为地充盈了国库。
而成安帝打下来的大梁却是一个空壳子,大梁的底早就给永业帝败光,这几年大梁又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却是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战乱。
可以说,北魏若是挥师南下,甚至无需楚洵亲自督军,攻下大梁亦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不消一年,中原便要再现千年前大一统的盛世荣华。
没有一个男子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但主子爷却坚持先放大梁一马,从长计议,如此苦心孤诣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表小姐,不想正面攻击她的父亲。
可以想见,即便成安帝最终败了,结局也不会太坏,便是看在表小姐的份上,该有的封赏也不会少。
但很显然,成安帝却是恨毒了主子爷,根据他们的探子来报,成安帝打算在接风宴上就动手,要致主子爷于死地。不过,昌平也能理解,人家好好的闺女,在你手上落了个一尸两命,心里自然是恨的。
为了躲避成安帝的眼线,楚洵没有随使者团入城,而是和昌平一起走的地道。
也是这个时候,昌平才知道,原来金陵城下有一条密道直通秦淮河的中和桥。回到金陵后,主仆两人首先回了一趟楚宅。
昌平原本以为,如今的楚宅,定然是满目的萧瑟。人走茶凉,自古以来皆是这般,更何况楚家还当了反贼,尽管这反贼几乎是历史上唯一没有被口诛笔伐的反贼,但反了就是反了。但让人意外的是,整个楚宅虽然见不着人,但一切却井然有序,干净整洁,林子里的苗木花卉看得出还有人在定期修剪,曲桥上、游廊下、鹅卵小道上甚至没有一片残叶。
这是有人在打理。
可当初他们走的时候,分明遣散了所有家仆,却为何还依然会有人前来打点这一切?
会是谁啊?是谁有这个胆子,去给叛军打理宅子?
昌平想到了一个人,他猛然转眸,便见自家主子已经没入竹林,这却是往半山腰的照雪斋走去。
又想起那个四岁的孩子,难道说表小姐当年当真没有死?
这时,昌平见园子里有人在扫落叶,便提步跟了过去,想要问个究竟。
上一次,穿过这片竹林时,楚洵心中之沉痛便是今日也难以用言语表述。
是以,刚楚洵重新踏足这片竹林时,他依旧是心有余悸,面上是紧绷的,步履是沉重的,但一想到方才园子里的异样,男子还是暗自握拳,深吸了几口气,而后继续向前,可随着照雪斋的靠近,近到就在眼前,真相呼之欲出,他却不敢抬眼。
他也不知他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可就是不敢睁眼,直到他的心因太过忐忑,心脏传来心悸的抽疼,似下一刻又要昏阙过去,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
却不想,只是这般一眼,便叫他抿紧的唇角轻快地扬起,眸光也不再死气沉沉,焕发出熠熠生辉的神采,只因原本坍塌的院门,重新休憩一新,连照雪斋三个字的牌匾,也找了名家攥写。
如果只是这样,便且罢了,这一切毕竟有可能是楚家的故旧所为。
但当他忐忑地跨入院门,虽意想之中的屋宅并未拔地而起,可庭院中那一抹新绿,以及那桐油未干的月季花架,却叫他眉眼彻底松泛开来。
他蹲下身,捧起那月季那嫩绿的纸条。他曾以为已将那月季连根拔起,却不想时隔五年,竟能从那残根上抽出新芽,一如他那死灰复燃的一颗心。
这个世上,或许会有人不惧他叛军的名头,来替他收拾打理庭院,但却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为了一株不成气候的月季,而搭这么一个花架子。
她对这片月季的喜欢,他是知道的。
她还活着。
恰此时,昌平也寻了过来,看见自家捧着月季嫩枝的手在发抖,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知他是猜到了始末,便也不再废话,“主子爷,小人打听到了,玉华公主府就在东宫以东,九龙山以南,燕雀湖以北,离咱们府上并不远……”
话音未落,男子便已消失在眼前,健步如飞,步履如风,昌平喘着粗气跑了好一阵才勉强跟上,边跑边道:“主子爷,你且慢,你如今直接寻去公主府,你以为表小姐会见你吗?”
楚洵驻足转身,冷冷扫昌平一眼,警告的意味甚浓。
昌平不是不知他心急,委实也不该扫他兴,然而如今是在表小姐的地盘,成安帝又一心想要他死,如何能够莽撞?
作为一个忠仆,昌平硬着头皮道:“主子爷,你听我一句劝,表小姐分明没有死,还生下你的儿子,结果都五年了,却不肯主动与你联络,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楚洵别过脸,嘴硬道:“这兵荒马乱的,她联络不上我,也是情有可原,这不能怪她。现如今,她不是刚安定下来,便让她父皇把我召了回来?”
“再者说,她若是心里没我,会如此周到地替我打理家宅?分明就是还把自己当做楚家的儿媳。”
昌平扯了扯唇,自家主子爷自欺欺人的功夫简直天下无敌,这是全然无视成安帝要他命的事实了。
昌平摇了摇头,也不和他正面刚,只劝慰道:“兵家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主子爷何不先打探清楚表小姐的近况,做足了准备再去见她?”
“更何况。”昌平扫了一眼楚洵身上的玄衣,又道:“更何况,主子爷难道要穿成这样去见表小姐?表小姐可不喜欢这个颜色。”
前头几年,为给表小姐守孝,主子爷一律只穿玄衣,穿着穿着就习惯了,如今是非玄衣不着。
玄色本就严肃,再配上他那越发阴翳的气度,为将为帝尚可称道一句气势摄人,作为丈夫却难免有失亲和,和从前那个轩朗高华的贵公子比,脸还是那张脸,风华却大有不同。
楚洵把自己上下一打量,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喜欢我做儒生装扮,今日
便先不去见她。”
就当昌平以为他听了劝,却听他马上又道:“你去给我弄一个火齐镜来,我先远远地看看她,也看看我那素未谋面的儿子,否则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就像是做梦一样,怕梦醒了,一切又成空。”
“可表小姐的公主府,守卫众多,又哪里是你能偷偷见的?”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你只管去把火齐镜找来。”
火齐镜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昌平很快就去街市上采买回来。
原本昌平以为他是要翻墙而入,学当初的太子,行那鸡鸣狗盗之事,他已经做好自家主子被轰出来的准备,却不想他却直接去到了公主府的后山。
半山腰的凉亭内,两个男子一人举着一个火齐镜,搜寻着那个记忆中的女子。然而公主府宽展至此,又岂是容易搜寻到的,看来看去,也不过是来往的侍女,以及古朴的庭院罢了。
直至一个时辰以后,昌平才在湖畔的游廊下,察觉到一抹似曾相识的倩影。
“主子爷,你看湖边那靠在躺椅上的女子,可是表小姐?”
楚洵将火齐镜转了个方向,果然瞧见个着绿赏的女子,正捧着一本书,悠闲地晒着太阳,周围有侍女在替她熏香,有侍女再为她添点心,有侍女在为她换茶。
将火齐镜推近一些,他看清了女子的侧颜,面庞较之从前丰腴了些,多了一丝沉稳,翻起书来也自然而然,不像是从前为他所迫,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倏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女子腾地从躺椅上站起,往伸向湖中的栈道跑去,视线一拉近,却是一个小童在采摘栈道两边的荷花时,摔在了栈道之上。
而将他抱起的,却并不是他的娘亲,而是一个让楚洵深恶痛绝的男子,谢卿山——那个活该碎尸万段的男人。
第83章 再相遇“蓁蓁,你可算是来了。”……
“拿弓来。”
身后的暗卫递上长弓和箭矢,而楚洵则站起身,上身稍稍后倾,单目凝视猎物,将弓拉满在胸前,只要扣住箭矢的指尖一松,箭矢便要穿破云空,直击那个千刀万剐的家伙。
一旁的昌平,也暗自捏紧拳头,这个谢卿山实在可恶,害得主子爷妻离子散不说,连命都险些交代了,实在是罪无可恕,一箭穿心那都是便宜他。
可昌平等啊等,等啊等,等了许久,主子爷将弓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如是三回,最终还是将弓递还给了暗卫。
昌平大感意外,“主子爷怎不继续?”
楚洵摇头,沉声道:“我怕射不准。”
昌平道:“主子爷这是什么话,咱们夺取大定那一战,主子爷当时在百丈之外,不也将守城的将领射下了城门?这才多远啊,怎会连这点准头也没有?”
阮蓁所在的湖边,是燕雀湖凹进园子的部分,虽掩映在林子里,但论距离倒也不超过百丈。
楚洵淡淡扫他一眼,冷声呛道:“蓁蓁和孩子也在,万一有个闪失,你把他们赔我?”
昌平觑了眼湖畔的情形,如今表小姐抱着小公子,与谢卿山前后走着,距离三步不止,怎地就会误伤了?
不过,他倒也理解,想想这几年,主子爷大多在外行军打仗,除却战事需要,也不是没有逃避的意味在,也只有在战斗中精疲力竭,才能让他有一个好眠。
这几年主子爷实在太苦,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小心翼翼也是在所难免。
但如此轻飘飘放过仇敌,却不是自家主子爷的作风,昌平因道:“那就这么放过他了?”
楚洵冷哼一声,“他害得我夫妻分别、骨肉分离整整五年,就这么放过他?”
“做梦!”
“去联络在金陵的探子,查清楚这厮如今住在何处,朕不将他千刀万剐,难消朕心头之恨。”
探子的速度很快,隔天便将谢卿山这几年的事迹查了出来。
探子来禀的时候,昌平并没有回避,自然也听了个真真切切。
谢卿山这厮,竟认了成安帝做义父,皇后做义母,成了表小姐名正言顺的义兄,能在仇人跟前混得如鱼得水,一时之间,昌平都不知该叹成安帝眼瞎,还是夸谢卿山能耐。
与昌平看笑话不同,楚洵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罔顾人伦的狗东西,打量我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还真当自己是蓁蓁的义兄了?”
“走,去嵩山书院。”
探子是来时天已擦黑,彼时主子爷正在用晚膳,等罢消息,得了,饭也不必吃了,直接带着侍卫前往嵩山书院。
楚洵身份特殊,不好招摇过市,只能乘坐马车,速度不比骑马,好在嵩山书院就在城中,倒也并不太远,抵达嵩山书院是一个时辰之后。
彼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根据探子的消息,楚洵一行摸到了谢卿山的住处。也是到了地儿,昌平才发现,谢卿山竟然是独门独院。
嵩山书院是大梁最好的学府,从前楚洵也曾在此就学,可即便是主子爷这样的勋贵子弟,也要同旁人共挤一个院子,当时主子爷住不惯,这才在山下买的宅子住。
据昌平所知,嵩山书院的先生,除却主子爷先生裴夫子这样的大儒以及山长,其他先生可没有单独一院的殊荣。
昌平啧啧两声,“看来传言果然不虚,这个谢卿山只怕是攀上了成安帝,表小姐恐是还没这个面子。”
“岳父那是被他蒙在鼓里,若是知晓他身份,还不得宰了他?”
昌平连声道是,“小人也是这样想的,这成安帝多少有些缺心眼,竟然放着仇人之子在跟前蹦跶。”
楚洵不认同地瞥他一眼,“那是朕的岳父,也是你可以置喙的?”
昌平扯了扯唇,你这岳父叫得欢,可人家却是要你的命.
想起这一茬,昌平就忍不住摇头,表小姐几年不曾递过一封信,可见是铁了心要分开,而成安帝又恨不得主子爷死,主子爷这追妻之路只怕不会太顺畅。
正想着,就见主子爷面色阴沉地踢开院门,昌平及暗卫立马跟上,几个暗卫搜了一圈,没有发现人,这却是还没有回来。
楚洵吩咐暗卫藏起来,又让昌平在院门口把风,他自己则推开了谢卿山的卧房,先是检查他的床铺,后又检查他的衣柜,没有瞧见女子的物品,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要离开,走到门边时,又看见门背后有个斗柜,鬼使神差走过去,一层抽屉一层抽屉打开,皆是没有异样。
直到最后一个抽屉,紫檀木匣子里,单个的珍珠耳坠,断了一截的翡翠玉簪,还有几方颜色发黄的帕子,甚至还有一双雪色绸袜。
尤其看到那双袜子时,男子眼中陡然窜起了火苗,一把将匣子盖上,因为太过用力,引来了昌平,“主子爷,怎么了?”
“没什么。”楚洵将那木匣子取出,锁好后将钥匙放入贴身的荷包,这才将匣子递给昌平,“拿下去放在马车上,藏在箱子里。”
昌平离开后,楚洵吩咐几个暗卫,“你们去抬一些火油来。”
侍卫们向来听令行事,倒也没有多问用处,转头就往山下去。
“慢着。”楚洵一挥手,“火油一时半会不好找,你们去书院的厨房,找一些素油来。”
谢卿山今日同两个学
生谈经论道忘了时辰,和平安从藏书阁回来时已经是一更时分,
平常回到卧房,他总要先读几页书,才会去沐浴、睡觉。
今日夜深了,便吩咐平安准备热水沐浴。
平安很快将热汤备好,又将他的寝衣拿过来,这才退出了浴房。
只平安才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被人捂着嘴敲晕过去。
与此同时,深沉的夜色下,几个暗卫轻手轻脚地游走在浴房的前后,将偷来的芝麻油淋在木墙上。他们太过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房檐有一只狸花猫,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转头又窜入浴房。
彼时,谢卿山□□地靠坐在浴桶里闭目养神,热水的雾气蒸腾在他俊美的面上,给增添一丝若有似无的仙气。
淑妃本就是绝色,皇室又盛产美男,不论是永业帝还是成安帝年轻时都是极为俊美。
若是谢卿山不那么执着,就他这姿色也足以令万千少女倾倒,偏偏就吊死在了堂妹这颗树上。
叹只叹造化弄人,有情人竟成兄妹。
谢卿山沐浴通常要等水凉才起身,中间并不喜欢被打扰,不论是平安还是猫儿富贵都知道这一点。
但今天,富贵竟突然闯进来,还对着他一顿狂叫。
谢卿山登时黑脸,“春日到了,咱们富贵又发春了,知道了,改明儿就给你找个媳妇。”
说罢,用勺子将水泼在富贵身上,把富贵赶跑了。
却没多久,富贵又回来了,这回它直接往浴桶里钻,桶里的水霎时变得油腻,哪来的那么多油?
谢卿山这才惊觉有异,忙从浴桶中起身,穿了条绲裆袴起身走到门边,听见门外有人在上锁,更是心中大骇,当即二话不说,抱着富贵就往外撞。
暗卫正在锁门窗,不妨里头的人如此警觉,竟然在点火之前便冲了出来,顿时也是傻眼了,你看我我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楚洵扶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朕捆了,扔进去烧死。”
谢卿山却不是吓大的,当即就大声嚷嚷起来,左邻右舍都是嵩山书院的先生,他叫得越大声越安全,“哟,这是谁啊,不是咱们嵩山书院出去的状元郎楚文仲吗?怎么,今儿回书院来,可是找先生我探讨文章?”
隔壁院子住的就是山长,听见动静就起来开窗,“谢夫子,这么夜了,你能不能安静些,你不歇息,大家还要歇息。”
谢卿山道:“山长,楚文仲这是你的学生吧?你学生要烧死我,你就说怎么办吧?”
山长一听,忙探出个脑袋来看,“楚文仲这个孽徒,不是做了乱臣贼子,还回来做什么?”
说罢,气势汹汹推门而出,看样子是要清理门户。
昌平扯了扯楚洵的袖子,“好像是裴夫子。”
楚洵自然不能当着夫子的面杀人,但心中的邪火却是不发不行,趁着夫子没有来,乍然将谢卿山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照着他的右脸就是一拳,“这一拳是替我儿子打的,你让他一出生便没有爹疼。”
“这一拳是替我打的,你害得我妻离子散。”
“这一拳是替蓁蓁打的,人家分明不愿离开,你却非要带人家走。”
“……”
几拳下去,谢卿山已然是唇角带血,然他丝毫没有狼狈之相,甚至还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唇角的血渍,挑衅地道:“对,人是我带走的,但我可有绑住她,不让她回去找你?”
这话就有些杀人诛心了,楚洵抬手又是一拳,却被谢卿山捏住了拳头,“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若非我是她堂兄,你以为还有你什么事儿?你即便和她有一个儿子又如何,她还不是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楚洵气结,又要开揍,却这时候裴山长已经到来,“楚文仲,你好大的威风,竟到我这里来撒野。”
楚洵也只能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裴夫子。”
原本的蓄意谋杀,最后变成学生对师门的不敬,裴山长非要扣下楚洵,问他要个说法不可。裴山长过问事情起因,两人却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一个都不开口,丢不起那人。一个被妻子抛弃,几年音讯全无。一个当堂兄的觊觎堂妹。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最后裴夫子只能一拍板,“既如此,老夫便只能把你送去圣上面前。”
“甚好。”是谢卿山。
“不可。”是楚洵。岳丈大人一心要他死,到他跟前还能讨着好?
最后还是昌平建议,隔天将玉华公主请来断案,这事才算了结。
阮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再见楚洵会是在嵩山书院的戒律堂。
彼时楚洵穿着雪色儒生袍,头发并未用玉冠,而是将发丝绾在头顶,像极了一路上山见到的那些学生,还无辜而怯懦地望着她,“蓁蓁,你可算是来了。”
可还有点铁血帝王该有的样子?
第84章 死缠烂打摔马
阮蓁有些没眼看,无视楚洵径直走向裴山长,“山长差人来公主府,说是有官司要本宫来断,不知所谓何事?”
谢卿山知道阮蓁要来,一早便出现在了戒律堂,此时不待山长开口便先告状,“昨儿我没惹他,他一上来就要烧死我,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蓁蓁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
裴山长抽了抽唇角,“谢夫子,倒也不至于偿命,你这不是还好好的?文仲好歹也是书院的学生,闹大了也是丢书院的脸。”
昌平看了裴山长一眼,这个老头子竟然还拉偏架,昨儿不是左一个劣徒,右一个叛贼,可见这师徒情分也不是那么好断的。
既然裴山长帮忙说话,想来今日之事一定能大事化小,却不想谢卿山竟开始撒泼耍赖。
只见他指着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很是不要脸地道:“是我命大逃了出来,可你看看我这张脸,给他揍成什么样了?”
“我不过是个穷教书先生,家中只有薄田几亩,也就皮相尚可,就指着这张脸娶媳妇,结果给他这么一揍,眼看着就要容貌尽毁,我还要如何娶媳妇?我若娶不着媳妇,那岂非就要断子绝孙?裴山长你说这、还算是小事吗?”
说到此处,又不无威胁地道:“蓁妹妹若是想徇私,我便去敲登闻鼓去,让皇上给我做主。”
裴山长听到这里,奇怪地看了楚洵一眼,“徇私?文仲你和玉华公主是何关系?”
阮蓁的出身,若是照实讲,难免被人非议,要说阮蓁是阮承业的女儿,那也说得过去,毕竟阮蓁同阮承业也生得像。是以,成安帝为少些争端,对外宣称阮蓁是陆姜的双生姐姐,当初生下来,有个游方道士说两人八字相刑,需要分开养育,这才将阮蓁送去了庵堂。
是以,裴山长并不知这两人的关系。
楚洵正要开口,阮蓁却冷冰冰地道:“不认识。”
一句不认识,像是六月的雪,砸得楚洵顿时没了生气,却又似花灯节的烟火,绽放在谢卿山的眼里、心里。
谢卿山挑起一边眉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楚洵却懒得搭理他,几步到阮蓁跟前,他眼尾已然是泛红,嗓子也哑了几分,“蓁蓁,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你不认识我。”
男子的发色太过刺眼,阮蓁不忍地偏开头,却依旧是道:“本宫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楚洵抿紧唇,神色阴翳地欺进几步,将高大的身影罩在女子柔弱的身躯上,“不认识?那你的孩儿从何而来?”
阮蓁退无可退,背抵在墙壁上,胸腔不住地起伏,意识到自己露怯,她挺了挺胸,尽可能气息平稳地道:“本宫的亲卫军呢?还不前来护驾!”
两列亲卫军顷刻间涌入戒律堂,将楚洵团团包围。
阮蓁脱身后,信步到裴山长跟前,无奈地笑了笑,“裴山长你也看到了,这人压根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今日这官司本宫是断不了了,是把他送官,还是交给我父皇,全凭山长处置。”
说罢,阮蓁转身就走。
楚洵红着眼唤她:“蓁蓁,你就那般恨我吗?恨不得从未认识我?”
阮蓁稍稍驻足,淡淡瞥了他一眼,“恨,倒也不至于。只是不想和你再有牵扯罢了。”
丢下这句话,阮蓁便带着亲卫军走了,独留楚洵耷拉着眉眼黯然伤神。
昌平见阮蓁走得远了,心中也是焦急,抬手顶了顶楚洵的胳膊,“主子爷,现
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得追上去,再不济还有小主子,表小姐再狠心,还能拦着你们父子相认不成?”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楚洵眼中又有了光亮,“你说得对,我和她还有个孩儿,她总不能不让我见孩儿。”
楚洵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却给谢卿山拦了下来,他看向山长:“山长,既然公主发话了,如今是要将这人送官,还是送去御前?”
方才阮蓁虽一力撇清两人的关系,但裴夫子又不傻,自然窥破了两人之间的不清白,且还育有一个孩子,那这事儿就不好管了,万一管得不好,玉华公主后悔,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干脆衣袖一甩也撂了挑子,“既然这事儿苦主是你谢夫子,那便由谢夫子决定如何处置。”
谢卿山得逞地一笑,转头吩咐戒律堂的护卫,“速速把这些人交给官府。”
这还了得?
几个侍卫立马将楚洵护在身后,昌平指着谢卿山的鼻子道:“谢公子,你差不多也适可而止了,万事皆有因果,若非你当初拐走表小姐,如何会有今日的祸事?”
谢卿山讽刺地笑了笑,“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那是拐带吗?我那是救她于水火。”
说罢,手一扬,“给我把他带走。”
戒律堂的侍卫涌过来,将楚洵一行围在中间,然楚洵却始终气定神闲,连眉毛也不曾皱一下,等他欣赏完谢卿山的志得意满,这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谢三公子,你若识趣,便放了朕,否则便别怪朕将你的龌龊事捅到蓁蓁面前,让你这辈子也没脸出现在她跟前。”
谢卿山大笑三声:“笑话,我这人向来堂堂正正,能有什么龌龊事,你少故弄玄虚。”
“还不把他捆了送衙门去。”
楚洵的暗卫虽只有四五个,却是个个以一当十的主,见护卫们动起真格的,便也不再藏着掖着,纷纷拔剑出鞘。
却这时,楚洵云淡风轻地道:“是吗?堂堂正正?”
“那不知谢三公子,可还记得,你当宝贝一样藏在斗柜最深处的匣子?”
谢卿山脸色一变,“你想做什么?”
“放了我。”楚洵笑意一顿,眼色亦是一阴,“否则,这玩意儿今夜便会出现在蓁蓁面前。”
谢卿山却不上当,转头吩咐平安:“去搜他昨儿歇脚的房间,以及来时的马车。”
楚洵却依旧笑得成竹在胸,“即便你搜到又如何?这种事,一旦起了疑心,你难道还能翻身?”
谢卿山气得是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让护卫让出一条道来,他不敢想象,若是让蓁蓁知道,他事到如今还对她有妄念,她该是何等地失望和厌恶。
楚洵下山后,阮蓁的车架不见踪影,他并未乘坐马车,而是取了来时暗卫驾的马,风驰电掣地往公主府赶去。然阮蓁为了逃避楚洵,也是吩咐车夫往快了赶。以至于,即便楚洵将座驾抽得快发狂,也久久不见阮蓁的车架。
一直到御街,再走一阵便要至公主府,楚洵这才追上阮蓁。
几鞭子挥下去,他打马来到了阮蓁的车窗外,车帘是紫竹制的卷帘,本是半悬挂着,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挡住阮蓁的脸。
挡着也好,他实在不想看她那冷脸,只这般隔着帘子同她说话。
“蓁蓁,什么都别说了,都是我不好,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阮蓁冷笑一声,“孩子是我生的,也是随我的姓,你也从未教养过他,你有什么资格拿他来说情?”
楚洵心中一沉,琢磨半晌,才终于又有了说辞,“我知道你这些都是气话,你虽然怨我从前薄待了你,让你受了委屈,但其实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
“否则,你也不会替我打理家宅。”
“我去过楚宅了,多亏你的照料,一切还是老样子。”
阮蓁道:“这事儿的确是我做的,但却不是为你,而是为了钰儿,那宅子如今在钰儿名下。”
“哦,我忘了告诉你,你名下的所有产业,如今都在钰儿名下,我想你也明白,你那些产业,按照道理是要充公,倒不如便宜了钰儿,你说呢?”
楚洵会心一笑,“你这人还是没变,还是如此喜欢权势、富贵。”
“既如此,你又何必推开我?你当知道,你随我回北魏,你便是我的皇后,钰儿也就是我的太子,陪我坐拥天下难道不好吗?”
阮蓁摇了摇头,“我喜欢权势不假,但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依附于旁人的权势,随时都能收回。做你的皇后,远不如做我的公主来得惬意自在。你不必再引诱我,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钰儿也不需要。”
她说她不需要他,就连从前她最爱的权势也不能让他动心,这叫楚洵心里越发没底,他一手执缰,一手抬起那竹制卷帘,看向阮蓁的眼里满是慌乱,
“蓁蓁,就算你不顾念旧情,把我忘了个干净,可我毕竟是孩子的亲爹,你就忍心孩子没有爹疼?”
阮蓁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冷冷地道:“事到如今,表哥该不会以为,以本宫的身份和地位,给钰儿找个爹,是什么难事吧?”
男子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捏着卷帘的手一抖,她竟然要给孩子找后爹。
半晌,才想好如何应答,“话虽如此,可这后爹哪里比得过亲爹?”
阮蓁抬了抬下巴,“那可不见得,也不看看他娘亲是谁,有的是人愿意给他做后爹。”
“旁的不说,谢卿山可是把你儿子当做亲子来对待呢。”
说到这里,她啧啧两声,“也就他是我堂兄,否则以他对钰儿这份心,我早就招他做驸马了。”
啪嗒一下,车帘落下。
阮蓁淡淡一扫,从帘子下的空隙,她看见某人直直从马背摔下。
她收回目光,并未放在心上。
不想,马车却是突然一晃,阮蓁抚着车墙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后面的亲卫军下了马,小跑着上前来禀告:“回禀公主,这位公子摔在了马车下,如今是人事不省,敢问公主该如何处置?”
第85章 父子相见“娘亲,爹爹的头发怎地和我……
掀开帘子,阮蓁淡淡扫了一眼,这人摔得还挺讲究,既不曾摔在车下,也不曾被车轮碾过,又不曾撞上车架被撞得头破血流,刚好避开要害,当即便有了计较。
既然这人如此讨人嫌,也别怪她出手太重,阮蓁想了想便道:“把他拖至街边,别挡了行人的道。”
亲卫军有些不确定地问:“公主是说将他拖过去,而不是抬过去?这街面上有不少砂石,小人是怕……”
阮蓁点点头,“没错,就是拖。”
他不是要装昏?她倒是要看看,一路硌着石子过去,这痛楚他受得住是受不住?
既然公主已言明,那亲卫军也不再顾忌,拎着楚洵的后领子,一臂将他拖至街边。
整个过程,阮蓁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留下了几道或深或浅的血迹,是男子背部被石子割伤留下的痕迹。只是这般看着,便直叫阮蓁牙齿打颤,更何况是他了?一定很疼吧?可即便如此,男子依旧直挺挺地躺着,连眉毛也不曾皱一下。
难道说她猜错了?他不是装昏迷,而是真昏迷?
不过她又想,他真昏迷也好,装昏迷也罢,和她有什么相干?又不是她撞的,他自己要寻死,她还能拦着他不成?
淡然地放下车帘,阮蓁隔着帘子吩咐道:“不必再管他,起驾回府。”
却这时,一阵喧嚣从车外传来,是看热闹的民众围了过来,对着阮蓁的马车指指点点。
“马车撞了人,不赔礼道歉也就罢了
,还将人在地上拖行,这像话吗?”
“这马车是哪家府上的?马车上坐的又是何人?”
“不知道,看不出是谁家马车,不过我方才见到,里面坐的似乎是一位小姐。”
“不只是哪家小姐,如此不知礼数?”
“整个金陵,能带着十数个侍卫出行的,掰着指头也数的过来,大家不妨猜一猜,这到底是哪家小姐,竟然如此嚣张跋扈?”
行人太多,挡住了马车的去路,打头那亲卫军不得不来请示,“公主,眼下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阮蓁闭了闭眼,无可奈何道:“自然是带他回府。”
等楚洵被亲卫军抗上马背,昌平和暗卫才从巷子中走出来。
其中一个暗卫,对昌平不无奉承地道:“还是昌平大哥英明,竟然能想到买通路人,逼迫玉华公主就范,我等是决计想不出这法子的。”但想起方才主子爷被拖行,玉华公主丝毫不在乎的表情,又甚是担忧地道:“只是不知这法子管用不管用?”
想起两人的纠葛,昌平是不住地皱眉,“管用不管用另说,起码能让主子爷见一见小主子。”.
碧汀院的客房内,楚洵躺在架子床上,依旧是昏迷不醒。
周太医将最后一根银针收了,递给一旁的小童,这才同阮蓁说起病情,“方才老朽用银针探过,这位公子脑中并无淤血,想来不该昏迷才是。”
太医院的太医都认识楚洵,为避免周太医帮着楚洵糊弄自己,阮蓁用帕子遮住了他的面容和头发。
太医将方才把脉的脉枕也递给小童收起来,又问:“这位公子,是否遭遇过重大挫折?”
阮蓁眸光闪了闪,“应该没有吧?周太医为何这般问?”
周太医眉头一压,不解地道:“那就奇怪了。方才经过老夫探脉,发现这位公子心脉受损,一夕之间没了心气,虽然看得出他服用过不少稀世药材,但这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不找出症结,尽早治疗,恐怕会短折郁郁而亡。”
一夕之间没了心气,那便是五年前她离开的那一天吧。
她的离开,竟然让他这般伤心吗?
多少有些亏心在,阮蓁忐忑地问:“本宫倒是想起来,五年前他的夫人,似乎是葬身火海而亡,大概是因为这事儿?”
“那就对上了。”
阮蓁又问:“本宫听闻他当时一夜白头,可我看他这发色如今也养回来一些,是否说明他这病好转不少?”
这世上一夜白头的人并不多,周太医立马想到了楚洵,他指了指床上的男子,“难道他就是楚大人?如今的北魏皇帝?”
人命关天,阮蓁也不再矫情,将他头上的帕子揭开,“你看他这发色,如今是银灰,想来过不了几年,会慢慢恢复从前的颜色,是否那时,他的病也就好了?”
周太医依旧是摇头,“这两者并非一回事。发乃血之余,养血便可以养发,然而他心脉受损,亏的是心气,这人的心气一旦丢了,便做什么都没了兴致,吃饭也不香,女色也不美,做什么都没劲儿,就是常言道的,活着没有意思。”
阮蓁斟酌开口,“那不知要如何医治呢?”
周太医无奈地摊了摊手,“难呐。”
“除非他那死去妻子能够死而复生。”
“可人死不能复生,楚大人这病,大概也就这样了。”
阮蓁将太医送走,又吩咐玲珑去抓药煎药,另外又叫莲清去通知四夷馆的人,让北魏的使者将楚洵接走,等做好这一切,她却并未离开碧汀院,却也没有进去就是了,只有些手足无措地徘徊在门口,不时瞥一眼客房内的男子。
她知道楚洵喜欢她,也知道她的离开一定会让他难过,但当他一夜白头的消息传来,她还是感到无比地震惊,但这都不足以让她觉得亏欠,毕竟是他肆无忌惮欺负她在先。
他根本就不尊重她,也不在意她的喜恶,她受够了他总是强迫她,强迫她接受他的意志,还美其名曰是为她好。
她并不后悔离开。
但今日,从周太医口中得知他的病情,还是不可控制地感到自责。
说到底,她还是盼着他好的,小的惩罚可以有,比如在嵩山书院的冷对,比如在街上的拖行,但要让他短折而亡,她是于心不忍的。
他总归是她的表哥,姨母对她恩重如山,在所有亲戚都嫌弃她的时候,只有姨母怜惜她,并将她养在跟前,待遇跟国公府的小姐没有两样。
更何况,他还是小钰儿的爹。
思绪辗转间,她瞥见男子身上的薄褥落在地上,如今时值三月,天儿还有些凉,她想唤个丫鬟前去服侍他,又想到万一他醒来刚好撞见,又要犯病,只能是勉为其难进了屋子。
才至床边,还未及捡起地上的薄褥,便首先瞥见他腹部的箭伤,怎地如此狰狞?
阮蓁吓得退了一步。
但下一刻,她又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打量着他的伤口,才想起当初她捅了他过后,赶忙就将箭抽了出来,殊不知这箭是有倒勾的,将他的皮肉等于是又划拉了两道口子,三道伤口似绽放的三角梅,几年过去了,依旧是红得刺目。
阮蓁一个没忍住,落下几滴泪来,正要抬手去拭泪,却发现不知何时,楚洵已经坐起身来,正目含担忧地看着她。
他果然是在装晕。
可他分明自己身患重疾,分明方才还被她粗暴地拖行,自己是新伤旧伤一大堆,却耐心地用指腹给她擦泪,还勉强地牵起唇角,笑着宽慰她,“你别听那周太医瞎说,他那是医术不精,才说我这病没得治。我若当真像他说的那般,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那我又为何要去打天下?可见这老头子就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可太医院的太医,又怎么会是班门弄斧之辈呢?更何况是周太医这样行医几十载的老太医。
阮蓁也不和他争辩,此时也无法和他共处一室,只逃也似地跑开了。
“蓁蓁,不要走。”楚洵捂着唇,重重咳嗽一声,试图挽留女子的步伐。
阮蓁稍稍驻足,回眸朝他浅浅一笑,“你今日闹这么大一出,不就是为了见钰儿吗?”
“我这就抱钰儿过来。”
说到这里,她又意有所指地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答应我,见了钰儿便离开,不能强迫我留你在公主府。”
楚洵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应道:“好,我答应你,我不逼迫你,从今往后,我都不再逼迫你。”.
楚洵坐在圈椅里,举起陆钰,从上到下,由左至右,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唇角不自觉上扬。
或许是血浓于水,一向不喜欢陌生人的小钰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素未谋面的爹,非但不抗拒楚洵的触碰,还认真地端详他,然后就觉察出他异于常人的发色,“娘亲,爹爹的头发,为何同钰儿的不一样,同娘亲的也不一样?”
阮蓁一直站在门边,防止楚洵将孩子带走,闻言十分心虚地偏开头,却不想刚好撞见楚洵那幽怨的眸光,登时更是羞愧得没边儿,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的愧疚,只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知道,你问你爹去。”
小钰儿又问楚洵,“爹爹,你快说啊。”
楚洵瞟了阮蓁一眼,用极为哀怨的语气道:“爹爹的头发,从前也是同钰儿是一样的,后来爹爹犯
了错,你娘不要爹了,爹的头发就变成了如今这般。”
小孩子不懂事,想当然地道:“爹爹,你别担心,我娘亲曾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爹爹能改成错误,娘亲一定不会不要你的。”
楚洵强压着唇角的上扬,无辜地瞥了阮蓁一眼,“是这样的吗?蓁蓁?只要我能改,你就会原谅我?”
第86章 陆姜“陆姜不介意做姐姐的替身。”……
才说不逼她,又拿孩子说事,阮蓁气笑了,“楚洵,你刚答应我什么了?这才多久就要出尔反尔?”
楚洵摸了摸鼻子,再不敢接茬,转而又捧着陆钰的脸,不吝地夸赞,“说起来,咱们钰儿还真是会托生,这眉眼和鼻子像我,脸型和嘴巴却随你,面庞甚是柔和,相书上这似乎叫男生女相,主贵不可言。”
顿了顿,他转眸看向阮蓁,意有所指道:“要说起这贵,这一国之君同郡王比,蓁蓁你说孰轻孰贵?”
听懂了他的暗示,阮蓁的耐心彻底告罄,“行了,你要见孩子,本宫也让你见了,眼下你也该走了。”
“本宫这就安排车马,送你回四夷馆。”
四夷馆是鸿胪寺接待外使的场所,此次北魏使者便是下榻在此。
好容易才见着妻儿,楚洵却哪里肯走,一面抱紧钰儿,一面眼珠微转,思索着该如何拖延时间。
忽瞥见窗外西斜的日头,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蓁蓁能不计前嫌,让我见上钰儿一面,已然是心善之举,是我太贪心,见了钰儿实在欢喜,便想将他带回身边,却忘了我早已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他低下头,可怜巴巴地道:“我这就走,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说罢,楚洵将小钰儿放在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小钰儿一见爹爹要走,急得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楚洵的腿不肯放,“钰儿要爹爹,钰儿要爹爹。”
阮蓁苦涩地笑了笑,这还真是亲父子,这才见第一面,就如此难舍难分,倒显得她是个外人了。
正预备做一回坏人,叫人强行将陆钰抱下去,却这时某人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楚洵摸着扁平的腹部,歉意地笑了笑,“从早上到现在,还不曾用过饭食,想是饿得很了,不知表妹可否让我垫垫肚子再走?”
公主府到四夷馆,不过半个时辰,哪里就能饿死了,阮蓁也不拆穿,只莫测高深地笑了笑,“饿了是吧?”
楚洵点头。
“要用了饭才走是吧?”
楚洵依旧是点头,“可以吗?”
“既然来了公主府,那便是我的客人,哪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
阮蓁召了莲清来,耳语了几句,后者便往厨房去了。
一刻钟后,提来了一个食盒,将饭摆在隔壁明间的饭桌上。
莲清摆好饭便退下,阮蓁牵着小钰儿,将楚洵请到明间用膳。
起初,楚洵是眉眼带笑的,可等他至明间,见到饭桌上一盘子硬邦邦的馒头,一碟子甚是粗鄙的咸菜,连一壶茶水也不曾备下,便且笑不出来了,愣在了当场。
阮蓁忍不住笑出声,“表哥不是饿了吗?还不快些用膳?”
楚洵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哪里用过这般粗鄙的食物,即便是在行军打仗,想来也不曾吃得这般糊弄。馒头就咸菜,还不是刚出锅的馒头,咸菜也并不精致,这是阮蓁存心膈应楚洵的,想让他知难而退,莫要总是在她面前耍手段。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些手段还过不了她的眼。
然而,阮蓁却是没想到,这个从前用一块点心,都要几个厨娘精雕细琢的人,如今为了多逗留片刻,竟肯纡尊降贵地用这些粗陋的食物,捏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咬,也不怕把他牙给咬崩了,间或还夹一口闲齁了的咸菜,也不怕吃坏肚子?
阮蓁看着都直皱眉头,那人却笑意盈盈,“多谢表妹款待,这馒头甚是美味。”
阮蓁扯了扯唇,不无讽刺地道:“也真是难为表哥了,为了赖在我这里,连如此粗鄙的饭食也能下口。”
楚洵装傻充愣道:“那都是老黄历了,这几年我大都在军中,这军中的饭食,有时还不如这馒头咸菜,缺粮时,连树根也是啃过的。”
这是在跟她卖惨吗,阮蓁意识到这一点,便开始反唇相讥,“谁叫你尽想着出风头?都当皇帝的人了,还去抢将领的功劳,有你这个银发将军在,下面的将士还要如何出头?”
“表妹以为我想啊?”楚洵幽怨地瞥了阮蓁一眼,“你刚离开的时候,我夜夜无法入眠,一闭眼便是你葬身火海的情形,也就是在战场厮杀得精疲力竭,才能让我睡个好觉。”
虽早已洞悉这人是在用攻心计,这都是她从前玩剩下的,可阮蓁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这种无法自控的感受可不大妙,况且今日已不是第一回了。
先是在街上,被迫无奈将他带回府。
后又得知他因她而患病,心中愧疚起。
再是如今,为他感到心酸和自责。
真是见了鬼了,没有楚洵的这五年,她过得好好的。
如今才见这人一日,就几番让她心绪起伏跌宕,自责交织着愧疚,叫她心下难安,这可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她想要自己能掌控的稳稳的幸福,而不是一颦一笑都要因楚洵而牵肠挂肚,她从来不是那等儿女情长的人。
于是,阮蓁决定快到斩乱麻,“你快些吃吧,别再说了,等用好饭,马上就给本宫离开,往后也别出现在本宫面前。”
是以,即便小钰儿哭得声嘶力竭,两父子抱着不肯松手,阮蓁还是硬生生叫侍卫将他们扯开了,活脱脱像是那棒打鸳鸯的恶婆母。
楚洵几乎是被赶出国公府的,说好的马车也没了,彼时天上又突发暴雨,公主府的人连把油纸伞也没给他,便将他赶出了公主府。
好在昌平猜到楚洵此行必定出师不利,见天降大雨,早就备了马车在公主府旁边的巷子里候着,一直密切注视着公主府的动静。
见楚洵被轰了出来,忙就打着伞去将人接上马车。
一上马车,楚洵便道:“回楚宅。”
“楚宅回不去了。”
“怎么说?”
说起这个,昌平就有些义愤填膺,“今儿从书院回来,小人再回去楚宅,想替主子爷布置房间,却多出许多公主府的亲卫军,说什么那是小郡王的产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你说表小姐,怎地这般不近人情,不让主子爷住楚宅,难不成让主子爷去住客栈?”
楚洵叹息一声,话里却尽是宠溺,“随她去吧,她高兴就好。”
昌平又道:“那现在怎么办,住客栈,还是小人现去置办一个宅子?”
楚洵闭了闭眼,“这事儿容后再说,先回四夷馆。”
昌平四夷馆也去看过,陈设虽比不得楚宅,却到底比外头的客栈好上许多,倒也不再劝,且吩咐暗卫驾车往四夷馆去。
回到四夷馆时,天刚刚擦黑。
四夷馆是一个建筑群,围墙之内有若干院落,可同时容纳几千人入住,如今战事刚歇,访梁的来使并不多,是以气势磅礴的大门处,只有廖廖几个打哈欠的守卫。
昌平让暗卫去停马车,他则为楚洵撑伞,往下榻的院落走去。
却在必经之路的桂花林上,遇到一个不速之客。
“表小姐?”是昌平,错把陆姜认作阮蓁。
“姐夫。”是陆姜,她在唤楚洵。
一声姐夫,也叫昌平知晓了她的身份,心中嘀咕:这个玉荣公主,平素和自家主子从无交集,贸然找上门来,应当是为了公事吧?但据他所知,在成安帝建制之初,表小姐尚且参与一些政务,但却并未听说这个玉荣公主也有这方面的才能。可若是不是公事,那便是私事?
是了,主子爷这些年都在军中,见不着女子,竟叫他险些忘了,自家主子爷从前在金陵,那也是首
屈一指的风流人物,便是韶华公主和宛平县主,也都尽为他倾倒。
如今玉荣公主有这等绮思,倒也不算奇怪。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昌平一定不会多管闲事,可这是陆姜啊,主子爷唯二可以靠近的女子。
昌平很是上道地将伞递给楚洵便且退下。
陆姜也将岷烟打发了。
等月影稀疏的桂花林只剩下两个人,陆姜这才羞答答地叫了一声“姐夫”。
从陆姜一出现,楚洵便冷着一张脸,如今瞥见她含羞带怯的酡颜,那冷脸又沉了几分,厉声道:“这个时候,你出现在这里,是要做甚?”
似受到惊吓,陆姜声音带着些许轻颤,“同样是这张脸,为何姐夫对姐姐百般疼宠,对我却如此不近人情?我比姐姐,到底差在哪里?”
楚洵冷嗤一声,“不过一面之缘,你别告诉我,你就爱上了我。”
陆姜咬着唇瓣低低地道:“陆姜虽只见过楚公子一面,却听闻了太多关于楚公子的故事,从前楚公子还是英国公府世子时,陆姜便仰慕楚公子的才华,后来楚公子弃笔从戎,将辽军击得溃不成军,更是成为陆姜心中的神邸。”
“更何况,楚公子是世间少有的深情之人,陆姜很难不中意楚公子。”
“早在金陵时,陆姜便收藏了许多楚公子的画作,只不过当时因父王之故,自知配不上楚公子,并不敢上前打扰。后来陆姜成了大梁公主,便一直盼着能与楚公子再会,可真的盼来了楚公子,却听闻你是我的姐夫。原本陆姜是不该和姐姐抢丈夫,可今日听闻,你被我姐姐赶出了公主府,陆姜这才斗胆一见。”
“陆姜对姐夫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还望姐夫怜惜。”说到此处,陆姜将头垂得低来不能再低,很是难为情地道:“陆姜不介意做姐姐的替身。”
女子低垂着眉眼,看不清她的眉目,然而月辉下她红透的耳根却清晰可见,若非楚洵经历过阮蓁的手段,只怕真信了她爱慕他的鬼话,比起阮蓁,眼前女子火候还是差了些。
只见他挑起一边眉毛,讽刺地笑了笑,“你们陆家的女子,还真是个个不容小觑。”
“说罢,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87章 “不要叫我姐夫。”“你姐姐没有你这……
男子的质问,叫陆姜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陆姜别无他求,只盼能陪伴姐夫左右。”
“只想陪伴我左右?”楚洵勾起一边唇角,戏谑地笑了笑,“便没有旁的要求?”
这么快就松口了?
她还当这人多少情深不寿,却原来如此经不起引诱?
陆姜心中讽笑,面上却不显,只含羞带怯地点点头,“能够陪伴姐夫,已然是人生幸事,若是再有其他企图,未免太过贪心。”
楚洵又问:“那你的意思是,即便无名无分,也心甘情愿跟我?”
“无名无分?”陆姜慌张地一抬眸,便对上楚洵生人勿进的冷脸,以及他毫无温度的话语,“怎么?不愿?不是你说的,只要能陪着我,什么也不图?”
“正好我这回来金陵,不曾带侍候的丫鬟,既然你如此诚心,我也不好拂你的意,你便留下来伺候我的起居,如何?”
“姐夫怎能如此对我?陆姜好歹也是一国公主。”陆姜没想到楚洵竟然这般下贱她。
楚洵剪着胳膊背过身去,抬了抬冷傲不羁的下颌,“不要叫我姐夫,你姐姐没有你这样寡廉鲜耻的妹妹。”
“你……”陆姜已然是潸然泪下。
然楚洵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昌平,送客。”
不待昌平靠近,陆姜便捂着唇伤伤心心地跑开了。
“主子爷,还要送吗?”
楚洵淡淡扫他一眼,没说送也没说不送,但昌平却心领神会,再不去管什么玉荣公主,打着灯笼引楚洵去下榻的院落。灯笼暗红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方才昌平站的远,不曾听见两人的谈话,但只略微一想,便猜到个大概,心中也是十分地叹然,“这个玉荣公主也是,再如何喜欢主子爷,总归是要顾忌着些脸面,抢自家姐姐的丈夫,说出去难道光彩吗?”
楚洵冷笑,“你太小看她了。”
昌平正要问个究竟,却又听楚洵令道:“去查一查这陆姜的底细,近日同哪些朝臣有来往,连带威远大将军的儿子、孙子一并彻查。”
昌平哑然失笑,“主子爷这是怀疑玉荣公主要夺权?可她一个女子,还不受皇上待见,又没有母亲帮衬,即便威远大将军还在世,却也远离朝堂多年,她又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楚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大梁是出现过女帝的,再来一位女帝又何妨?”
昌平想了想方才陆姜那为情所困、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真要再现一位女帝,也不能是玉荣公主这样的,至少得是表小姐这样的。”
楚洵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怎么说?”
昌平道:“表小姐之聪慧世间少有。表小姐之手段便是连主子爷也消受不起。且女子掌权容易感情用事,但表小姐却是不会为情所困,够清醒,也够狠心。便是主子爷这样的乘龙快婿,也不被她放在眼里,想骗就骗,想捅就捅,想弃就弃,即便主子爷为她一夜白头,也不能叫她心软,唯有这样无情之人,才能坐上那无上的宝座。”
“你倒是有几分了解她。”楚洵试探地问:“那依你之见,她的软肋在何处?”
是人就有软肋,有软肋就能攻克。
昌平想了想道:“小主子算吗?”
“姑且算吧。”但其实楚洵也拿不准,白日里他被赶出来时,小钰儿哭得嗓子都哑了,这人也不曾心软。
两人回到住处,也不知想到什么,楚洵吩咐昌平道:“你现在去一趟嵩山书院,叫谢卿山明日来见我。”
昌平道:“谢公子只怕是不肯。”
“他若不肯,你就提那个匣子,他自然也就肯了。”
楚洵说得笃定,叫昌平满腹的狐疑,这匣子里头到底是何物,但终究是没有过问太多,自连夜去往嵩山书院。
却说另一边,陆姜离开四夷馆,坐上回宫的马车后,面上一改方才的失魂落魄,端的是镇定自若、闲雅雍容。
“我来过四夷馆之事,你想法子让陆蓁知晓,传得越夸张越好,最好是让她知晓我在楚洵房里待过好一阵。”
岷烟嘟囔道:“奴婢不明白,公主为何要自损名节?”
“我若是不作出牺牲,她怎会相信?她若不相信,又怎会上当?她不上当,我又要如何达成所愿?”
“公主,您这是何必呢?即便你离间了玉华公主和楚公子,他也不会喜欢你的,非但不会喜欢,还会恨你。”
“你以为我喜欢楚洵?”
“难道不是吗?公主做这么多事,难道不是为了得到他?”
陆姜摇了摇头,“我如何会瞧得上这样的男子?为着个女子,先是一夜白头,后是起兵造.反,再到如今为了陆蓁,放弃长驱直下的大好形势。如此耽于情爱,可还有点大丈夫的样子?”
昌平去到嵩山书院,对谢卿山说明了来意。
一开始,谢卿山是不屑的,不想昌平说起那个匣子,他也只能是屈辱应下。
隔天,天不见亮,谢卿山便出现在了四夷馆。
彼时,楚洵还未曾睡醒,谢卿山在院门口使劲地拍门,直把包括楚洵和诸多侍卫在内的所有人都吵醒。
这其中裴阆的起床气颇重,提着刀就要去干,却被楚洵拦了下来,“他,我还用得着,你暂时不要动他。”
昌平打了个哈欠,“那小人去请谢公子?”
谢卿山骂骂咧咧地来到书房时,楚洵正在喝着浓茶醒神,见来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也是有些好笑,“谢兄应该庆幸,你对我还有用处,否则那匣子我早已交给蓁蓁手中。”
谢卿山冷哼一声,“这么说起来,我还应该多谢你?”
“那倒也不必。”楚洵请他入
座,又叫人看了茶,这才切入正题,“实不相瞒,我着人请你下山,是有要事相求。”
谢卿山没好气道:“别墨迹,有屁快放。”
楚洵慢条斯理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蓁蓁之间有一些误会,她不欢迎我去公主府,而我眼下有事要同她商量,所以想要劳烦谢兄,带我入公主府。”
听到这里,谢卿山一扫先前被逼迫的阴霾,笑得是前俯后仰,“她人也给你了,孩子也替你生了,结果你却连面也见不到,楚文仲,你说你有什么用?”
“我都替你感到难堪。”
楚洵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就算你说的都对,但那又如何?”
“至少我还能天长日久地和她磨。比不得某位堂兄,从一开始就被踢出局,此生再无半点指望。”
谢卿山这下子笑不出来了,“你这么能耐,那你不要求我啊,有本事自己去。”
楚洵道:“法子倒也不是没有,但谢兄真的要这么选?”
说罢,楚洵从背后的书架上,取出那个盒子,指尖有一下没有下地敲在盒面上,犹如敲在谢卿山的心腔,心跳如鼓简直要呼之欲出。
谢卿山一巴掌拍在几面上,恨恨道:“算你狠。”.
公主府,燕雀湖畔,阮蓁正在躺椅上晒太阳,莲清和玲珑在旁边侍候。
玲珑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昨儿夜里陆姜到访四夷馆的故事。
莲清听得是直摇头,“真是没想到国公爷是这样的人,昨儿还在公主跟前伏低做小,结果转头就同玉荣公主有了首尾。”
“玉荣公主也真是的,这天底下是没有男人了?竟然连自家姐姐的丈夫也要抢?”
玲珑见缝插针道:“没准儿是国公爷在公主这里受了气,而玉荣公主又小意温柔,这才一下子没把持住?毕竟昨儿公主毫不留情地将人赶出去,是个男子面上都挂不住。”
莲清不认同地道:“他当初那般欺负公主,叫公主吃足了苦头,他这才不过受一日的气,就委屈上了?”
玲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公主也委实有些过分,昨儿下着暴雨,连雨伞也不给人家,是个人都会寒心。”
莲清;“我说你这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
两个丫鬟吵得欢,阮蓁却听得直打哈欠,“行了,你们下去吧,我要眯一会儿。”
女子的浑不在意,叫两个侍女更是担心。
“小姐这不会是气傻了吧?”
“应该不会吧,小姐向来想得开,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是被自己妹妹背刺。”
阮蓁忍无可忍,这才耐着性子道:“玲珑,我问你,这事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玲珑道:“是公主府的王厨娘,她丈夫是四夷馆的守卫,昨儿夜里回家歇觉,听她那口子说的。”
“那王厨娘又是怎么告诉你的?”
玲珑道:“我早上去给公主取燕窝,在厨房听她和旁人说起,便多嘴问了个详细。这王厨娘是皇后娘娘跟前多年的老人,总不会骗我吧?”
“我的傻玲珑,先不说王厨娘是否不对劲,便说回楚洵,他是那般好拿下的吗?当年你们公主我,不知使了多少手段,才叫他对我有好感。”
“你用你的猪脑子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话音落,一个男声从背后响起,“不愧是蓁蓁,谁也别想骗过你。”
这声音甚是熟悉,阮蓁皱眉转身,便觑见信步前来的谢卿山,以及后他一步,带了面具的某人。
虽不见其面目,但就他衣带当风的步履,以及行动间的自如风流,阮蓁也猜到了是谁。
“谢三哥你怎么回事,怎么把这个家伙带来我面前?”
第88章 修罗场“跪下!”
楚洵取下面具,笑得是春风和煦,“蓁蓁就这般不想见我?”
“可是怎么办,我却甚是想念。”
“没脸没皮。”阮蓁懒得搭理他,转而又去质问谢卿山,“你下回若是再敢带他来,你也不必再上我的门。”
谢卿山心里苦,却并不敢言明,转头拎着楚洵的衣领,想要狠揍这无耻之徒,然而又撞见他暗含警告地一瞥,只能是悻悻地收回拳头,颓然地垂首,“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然蓁何其聪慧,当即便察觉到不对劲,“你从前可不怕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刹那间,谢卿山感到自己额间细汗直冒,也得亏楚洵及时出声,才解了他的难。
“你不要怪他,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带我来的。”
谢卿山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被阮蓁看在眼里,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她却并未点破,只转头对着楚洵颐指气使,“我昨日说得难道还不够清楚?”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钰儿也不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并不是为这事而来。”
“那是为了何事?”
楚洵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莲清和玲珑,莲清眼神询问过阮蓁,得到阮蓁点头示意,这才拉着玲珑退下。
一时间,燕雀湖畔只剩三人,楚洵又看向谢卿山。谢卿山登时就炸毛了,“你看我做什么?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若是离开,你欺负蓁蓁可怎办是好?”
阮蓁也不甚耐烦,“谢三哥也不是甚么外人,你爱说不说,不说赶紧走。”
“不是外人?”楚洵磨了磨牙,却到底不敢造次,只将蓁蓁拉至一边,轻言细语道:“事关皇室秘密,你还是支开他为好。”
“皇室秘密?”如果是这样的话,阮蓁倒也不得不严阵以待,她将楚洵带到不远处的水榭,谢卿山也要跟着进去,却被阮蓁打发去陪着钰儿。谢卿山却不得不听从,如今他面对阮蓁,那是心虚得很。更何况,楚洵那厮还捏着他的把柄,也不能真把他惹急了。
水榭三面邻水,两人去到了朝南的窗边,临窗放着几把椅子,中间的茶几上有现成的茶水点心,平常阮蓁带着钰儿在湖边玩累了,便会在这里稍做歇息。
两人隔着茶几对座,阮蓁喝着茶,听楚洵讲述了他昨夜经历的事,以及楚洵的猜测。
半晌,等楚洵说完,阮蓁这才放下茶盏,说明她的看法,“你是怀疑陆姜想利用你,来和我弟弟夺权?你怀疑她想要做女帝?但我却不这样认为,一来我一直派人盯着陆姜,她还算是安分,并没有结党营私的嫌疑。二来,即便你娶了她,我也依旧是你前妻,我们之间有个孩子也是不争的事实,她怎么就能断定,你一定会为了她来对付我?”
“还是说,她自信到,能够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最后她总结陈词道:“依我看,这事儿倒简单,就是她爱慕你,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复杂。”
阮蓁打量的目光落在楚洵面上,几年不见,他这张脸依旧清隽出尘,却又沉淀了上位者的气势,抛开这人极端的掌控欲不提,坦白说,这皮相对于任何一个女子,都极具诱惑力。
这张脸,再配上他如今的帝位,陆姜心慕他,实在太正常不过。而至于陆姜散播那些流言出来,于阮蓁而言,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有时候,陷于情爱的女子,是很疯狂的。
“一个女子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还是分辨得出来。”
“是吗?”
楚洵瞟了阮蓁一眼,便瞧见女子勾唇一笑,那笑却恁地讽刺,也
是很是叹然:“当然,表妹除外。”
“但你妹妹却没你做戏的本事。我看在眼里,只觉得矫揉造作,心里直犯恶心。”
“承蒙夸奖。”阮蓁得意地一扬眉,“说起来,我们表哥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当年不知迷倒了多少贵女,前有韶华公主、宛平县主、后有玉枝表姐,各个都是非你不嫁,为了你争得头破血流。”
提起这茬,楚洵就是一阵地唏嘘,“谁说不是呢,她们都爱慕我,我却不稀罕,结果却娶了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你说我这是不是犯贱?”
阮蓁知道男子是在控诉她的无情无义,但她可不惯着,她是欺骗过他没错,但这债也早还完,这还没完没了是吧,是以她也不跟他客气,“你能有这觉悟,本宫深感欣慰。”
“料想你自此以后,一定不会再纠缠本宫。”
“你……”楚洵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他还是恨恨地道:“你别做梦了。”
“你和孩子,一个都别想跑。”
“总而言之,是你先招惹我的……”
眼瞧着这人又要开始翻旧账,阮蓁头痛地扶额,“罢了,罢了,还是说回陆姜吧。”
“既然你怀疑她想要夺权,总得拿出证据来才是,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人家?再如何她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就算是为了得到你,稍微有些不折手段,却也不至于被你这般污蔑。”
楚洵自嘲地笑了笑,“我污蔑她?我这都是为了谁?”
“算了,既然你不识好人心,这事儿全当我多管闲事。”
说罢,楚洵拔座而起,刚离开几步,又重新踅了回来,“走之前,让我看一看钰儿可好?”
“不行。”阮蓁解释道:“昨日你走后,钰儿一直哭到半夜,今儿你再去见他,岂非又要招他哭?”
楚洵气得脸都绿了,但到底不敢发脾气,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那我远远地看一眼,总行了吧?”
“这倒是可以。”
阮蓁也起身,却这时门外传来喧哗,侧耳一听,似乎人还不少。阮蓁扯开帘子一看,好家伙,打头的竟然是陆姜,“她来干什么?”
楚洵也走了过来,自然也看到了陆姜,顿时轻挑一边眉毛,“火上浇油?”
都是顶顶聪慧的人,简短的两句话,阮蓁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笑后,阮蓁道:“那不如我们陪她玩一玩,陪她做一场戏如何?”
楚洵自然是配合,“那你说怎么做?”
“跪下!”
虽然不明就里,楚洵还是撩起袍子,听话地跪下,却这时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楚洵错愕抬眸,“你是要谋杀亲夫?”
阮蓁这一巴掌不可谓不重,多少有些公报私仇,甭说,这一巴掌下去,她的气儿都更顺了。
这样明目张胆打他的机会可不多,阮蓁挽起袖子又是一巴掌,“虽然是演戏,但也不能太糊弄,不做得逼真一些,如何让她相信,你我如今正为了她大动干戈?”
说罢,又是一巴掌过去,直把楚洵给扇懵了。
水榭外头的脚步声渐近,可楚洵却愣愣地看着她,阮蓁不得已,照着楚洵的腰间软肉狠狠地揪了一把,“快叫啊。”
随着楚洵撕心裂肺的叫声,陆姜忍不住撞门而入,然后就看到楚洵跪在地上,面上满是绯红的巴掌印,登时也跟着跪了下来。
楚洵一见陆姜,便似找到了救星,忙祈求地看着她,“陆姜,你来得正好,快告诉你姐姐,你我之间是清白的,你告诉她,我们昨夜只是打个招呼,并不曾发生苟且之事。”
然而陆姜却并不接招,避开楚洵急迫的视线,转而朝阮蓁道:“姐姐,都是玉荣的错,是玉荣忍不住靠近姐夫,你要怪就怪玉荣,不要再责怪姐夫。”
瞧瞧这话说的,虽然并未言明她和楚洵有首尾,但谁人听了不这般以为?
又哭得这般梨花带雨,若不是阮蓁深知楚洵是条难钓的鱼,只怕也被她蒙骗过去。
而如今么,阮蓁也乐于同她过两招,只见她顷刻间逼红了眼,指着陆姜的鼻子骂:“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连自己姐姐的男人也不放过。”
陆姜抽抽噎噎道:“我以为姐姐不要姐夫了,若是我知道姐姐还喜欢姐夫,我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谁说我不要他了,他是我孩子的爹,我不过对他稍作惩戒罢了,我可没说不要他。”
楚洵扯了扯唇,有心刺她一句,却这时收到阮蓁凌厉的一瞥,遂怨恨地看向陆姜,色厉内荏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和你何曾有过瓜葛?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可是姐夫,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你为何敢做不敢认呢?”
楚洵气得干瞪眼,然而陆姜却始终不肯松口,不得已只能跪步到阮蓁面前,攥着阮蓁的衣角不住地摇晃,“蓁蓁,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我没有同你妹妹有任何不轨之事。”
阮蓁无情地抽出衣角,而后背过身去,冷冷道:“是非对错,我自有判断。”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难道会用自己的清白去陷害你?”
“蓁蓁,我真的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
“行了,你们都滚吧。”
说罢,阮蓁掩面冲出了房门,看背影却是伤心极了。
楚洵赶紧起身跟上,却被陆姜拽住了衣袖,“姐夫,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更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今日之前,姐姐或许还对你有心,但是今日之后,姐姐一定不会再要你。”
第89章 驯服既然忘不了,那便驯服他。……
楚洵鄙薄地笑了笑,“她不要我,我就能要你了?”
他的轻视并没有叫陆姜难堪,反倒是淡然一笑,“虽然姐夫厌恶我,但我的确是姐夫最好的选择。”
楚洵又笑了,这次是气笑的,“你如此陷害我,叫我被你姐姐怨憎,我还非得选你不可?你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我的底气就是我外祖。”
“我知道姐夫志在天下,而不仅是北魏的皇帝,我外祖虽然年迈,但如今大梁的将领大部分是他的嫡系,若是姐夫肯娶我,这天下将在姐夫手中固若金汤,几十年内不会生变。”
楚洵倒是没想到,陆姜竟是这个打算,“你想要什么?你许出这个条件,总不能当真什么都不图。”
陆姜慢条斯理地道:“事成之后,我要做你的皇后,而我的儿子则要做这天下的储君。”
好,很好,这话听去,却是比爱慕他要让人可信,只是,楚洵哂笑,“如此一来,你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却终究要背上个不忠、不义、不孝的名声。”
“这么做值得吗?就不怕你父皇心寒?”
陆姜苦涩地笑了笑,“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瞒姐夫你,我对我父皇没有任何孺慕之情,有的只是憎恨。”
在楚洵疑惑的盯视中,陆姜吸了吸鼻子,这才开始控诉成安帝,“我母亲嫁给他,除却圆房那日,他进了我娘的屋,生下了我以外,他再没有踏足过我娘的院门,心心念念都只有林鸳。我娘从未得到过他的爱,却因为他被牵连,在他走后的那些年,受尽了亲朋好友的责难,以至于心中郁郁,年纪轻轻便去了。”
“若他死了倒也罢了,他偏活得好好的,可即便如此,却从未知会过我娘,让我们娘两个在金陵受尽白眼,可怜我娘,临终都还惦记着他,都还在替他抱屈。”
“你说这样的父亲,我为何要孝顺他?不该是盼着他早死吗?”
楚洵眯了眯眼,“时至今日,你我相见不过三回,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你就不怕我转头便把你卖了?”
陆姜却笃定地一笑,“因为我知道,姐夫无法拒绝我开出的条件。”
“更何况,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姐夫想要告发我,也总归是空口无凭。”
楚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心动了。”
“这样,你容我好生想想,稍后再给你答复。”
这算是谈拢了,陆姜会心一笑,“那好,我等着。”
岷烟被留在外面,一直担忧自家公主受楚公子的气,不想两人出来,却各自挂着笑,她就纳闷了,方才里头不是还闹得不可开交?
不止岷烟闹不灵清,便是连不远处的莲清也看不明白,“国公爷怎能跟玉荣公主有说有笑呢?”
阮蓁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处,此刻陆姜和楚洵并排走着,中间只一步之遥,若她是陆姜,一定会往旁边一歪,便可轻松倒入楚洵的怀里。
如此
近距离的接触,可是施展手段的大好时机。
而陆姜也不曾让她失望,装作崴了摔在地上,扯着楚洵的袖子晃,想他拉她起来。
不知为何,阮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深怕楚洵伸出援手。
也是这时,阮蓁才明白,她并非她想的那般洒脱。
但好在楚洵冷面拒绝了,并且连退几步,但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两人是离得极近的,然后阮蓁便惊奇地发现,楚洵竟然没有犯病。
他这是病好了?还是陆姜也是他的例外?不论是哪一种猜测,为何都叫她心中发堵?
“小姐,你怎么了?”莲清见阮蓁发愣,便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小姐这是吃醋了吗?”
阮蓁刷地一下红了脸,“谁吃醋了?吃谁的醋?你不要瞎说。”
“真的吗?”莲清表示怀疑,她可没错过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小姐,你若是真舍不得国公爷,可不要再端着了,我瞧着玉荣公主很是势在必得。”
“他同谁好与我何干?没人扰我清静,我高兴还来不及。”嘴上虽然这样说,但阮蓁心里却不再平静。
当天夜里,阮蓁带着孩子入了宫。
林鸳见她神色阴沉,连小钰儿都全然交给奶母,便知道她今次进宫是有心事。
待用过晚膳,林鸳让奶母照看着小钰儿,带着阮蓁前往御花园遛弯,莲清和几个宫女落后一些,母女两个走在前头,至一片樱花林前,林鸳携手阮蓁去到林子里的亭子里,莲清和几个宫女则被留在林子外头。
“这里只有我们母女俩,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娘听听,娘给你参谋参谋。”
阮蓁扑入了林鸳的怀中,娇声道:“娘,我以为我能忘了他,我以为我可以没有他,但我今日发现,不是这样的,我看到他和玉荣在一起,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办啊,娘,我不想喜欢他。”
林鸳哑然一笑,“我还当是什么事。早几年,他为你一夜白头的事传来,娘便让你去找他,当时见你实在坚决,娘便没有再劝。而今日,你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而楚洵又不是什么坏人,怎么就喜欢不得了?”
“娘你不明白,他这个人,只可远观,不可细看。看起来是极好的夫婿,可他性子傲慢看不起人,掌控欲又极强,什么都得听他的,否则他有一万种法子让你就范。且他一旦生起气来,便疯得彻底,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一想到从前那些被他强迫的日子,我这心里就难受。”
林鸳却依然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你父皇年轻时,那可是极为张狂的,凡事总自以为是,从不替别人考量,以为他是太子,全天下的人都合该听他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可这些年你也看到了,你父皇不也变得挺温柔和善?这人啊,是会变的,依娘看,你这个表哥,管教管教,还是可以托付终身的。”
林鸳这话说得谦虚了,阮蓁在明州时,听舅舅说起过,这些年好在有她娘在,才能时刻约束着父皇,让他时刻收敛着他那不着调的性子。
思及此,阮蓁祈求道:“求娘教我。”
林鸳叹了口气道:“我儿如此聪慧的一个人,何须要娘教?你自己的男人,自己最为了解,该要如何驯服他,你自己看着办才是。”
“是吗?要驯服?便不能平等相处?”阮蓁从前在楚洵跟前吃了亏,也只是想着逃跑,却从未想过还有驯服他这一条路。
林鸳摇摇头,“非也非也,这婚姻之事,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而你作为我的女儿,我自然希望你能够处于高位。”
说罢,又拍了拍阮蓁的肩,“我的儿,娘也只能帮你到这里,接下来便要靠你自己。”
隔天,阮蓁从宫里回来不久,门房来禀报,说楚洵又上门来。
想起娘亲的教诲,阮蓁这一次并没有赶走他。
或许,她可以试一试驯服他。既然忘不了,那就驯服他。
第90章 “暗示和告诫”“你是想重新接纳我?……
彼时小钰儿也在碧汀院,阮蓁刚传了膳,楚洵进门时,饭菜已经摆好。
楚洵在门口,有些进退维艰,还是小钰儿贴心,一看见楚洵,就从椅子上滑下来,拉着他的手进屋,“爹爹,你来得正好,来陪钰儿用饭。”
楚洵为难地看了阮蓁一眼,“可以吗?蓁蓁?我可以同你们一起用饭吗?”
阮蓁毫不留情拆穿他:“装什么装?你这个时辰上门来,不就是为了这顿饭?”
楚洵也不难为情,高兴地抱起小钰儿,父子两个相继落座后,却发现阮蓁往门外走去。
“你就那般厌恶我,连同我一起用膳也无法忍受?”
“你不要多想,是我不饿,你们吃。”
“你素来身子弱,再是不饿,也好歹用些,否则日子一长,肠胃该要不好。”
阮蓁这才别扭地过去,却也只安静地扒着碗里的饭粒。
“只吃饭怎么行?”楚洵给阮蓁夹了一筷子胭脂鹅脯。
是她爱吃的菜色,阮蓁敷衍地用了一块。
似受到鼓励,楚洵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腹肉,“这鱼还算鲜美,你尝尝看。”
这多少有些得寸进尺了,阮蓁放下碗筷,正待说他两句,却那人已转过头去给小钰儿喂饭,不想小钰儿却拒绝了他的好意,“爹爹,娘亲说钰儿大了,不能让人喂了,得自己吃。”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得了夸奖的小钰儿,唇角快咧到后脑勺,学着楚洵的样子也给他夹了菜,“爹爹吃肉。”
说罢,又给阮蓁夹了一筷子菜,“娘亲吃鱼。”
小家伙模样生得俏,又如此懂事,便是旁人的小孩儿也让人欢喜,更何况是自己的骨肉,楚洵脸上的孺慕之情溢于言表,情不自禁地轻抚他的头顶。
阮蓁看在眼里眼眶一热,她赶紧捧起饭碗,低着头嚼着菜,掩饰这莫名的情绪。
却小钰儿是个眼尖的,“娘亲,你怎么哭了?”
楚洵淡淡一扫,果然就看见阮蓁发红的眼眶。
许是觉察到楚洵的目光,阮蓁侧过身去,曲起指关节敲了敲小钰儿的额头,“小孩子瞎说什么?快吃你的饭。”
楚洵也不拆穿,为了不让女子尴尬,他也不再多看,也埋头用饭。
虽不曾用眼去感受,却鼻尖萦绕着女子的甜香,以及孩子身上的奶味,楚洵也是心中一动。乖巧的儿子,可心的妻子,此刻都在身边,又夫复何求呢?
阮蓁用好饭先行离开,小孩儿嚼得慢,楚洵在一旁陪着他,等到小钰儿用好饭,将他交给伺候的婆子手中,此时天色尚早,还没有暗下来。
他出了明间,往卧房去寻人,卧房也空空如也,出来时行色不免匆匆,连步履也急迫起来,终于在紫藤花架下寻到那个人影时,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又在躲我。”
女子坐在躺椅上做针线,旁边有茶、有点心,叫楚洵想起了照雪斋的那些日夜。
那个时候,他每每回到照雪斋,女子总在月季花架下,有时候是晒太阳,有时候是做针线,有时候是看书。
旧情重演,他忍不住哑声道:“蓁蓁。”
女子掀起眼皮子睇他一眼,“吃好了?”
又指了指一旁的圈椅,“坐。”
说罢,又开始做针凿,端的是个浑不在意的态度。
楚洵将椅子搬去她旁边坐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钰儿的荷包,给他放零嘴用。”
楚洵听了老大地不高兴,“让绣娘去做好了,何苦为那小子费心?”
“这个又不费功夫。”
楚洵听了,便从旁边的针线篓,选了一块靛青的缎子,“既然不费工夫,那你也给我做个荷包。”
阮蓁将那截布料毫不留情地扔回去,“我发现你这人,挺蹬鼻子上脸啊,是不是见我留你用了饭,就以为我原谅你了?”
楚洵摸了摸鼻子,倒
也并不反驳。
阮蓁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一针一线地缝制,口吻随意道:“说罢,玉荣那边是何情形。”
楚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要同你说陆姜的事?”
阮蓁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只冷冷道:“你敢独自上我公主府,便是笃定了能得进来,定然是有十足的借口。”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们蓁蓁。”楚洵正了正身形,将那日陆姜的话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又说他打算同意陆姜的说辞,继而套取陆姜意图谋反的罪证。
在这个过程中,阮蓁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以至于手被针尖刺破,冒出一滴血珠,也没有半分感知。还是楚洵掏出帕子替她擦拭血迹,感受到男子掌心的温度,这才回过神来。
她抽出手,问他:“你方才说什么?你要套她谋反的罪证?”
楚洵点点头,“没错,你这个妹妹不是个省油的灯,若不斩草除根,只怕将来会对你们母子三人以及小钰儿不利。”
阮蓁缓缓侧目看向他,“这件事我已知晓,往后你不必再过问,至于玉荣那里,你回绝了就是,其他的,我自有成算。”
“你一个女子家,常年在深闺,如何能处理这些腌臜事?还是交给我来罢!”
看吧,这人无时无刻不专断,无时无刻不傲慢。
阮蓁闭了闭眼,“这是我的家事,我自会处理,不劳表哥费心。”
楚洵却坚持道:“虽是你的家务事,却也事关我儿子的安危,你叫我坐视不理,我却是做不到的。”
“除非你让我把钰儿带走,否则我怎么知道,他那个心思歹毒的姨母何时会对他下手?”
这却是拿住了阮蓁的三寸,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样,过几日我会邀玉荣来我府上,到时候你也一旁,这总行了吧?”
楚洵对此再无话说。
想起母亲的教诲,阮蓁想了想又道,“若是这事儿,我能独自料理,往后你再不能干涉我的任何决定。”
这话听去有些怪,什么叫做往后不能干涉她?楚洵嚼了好一会儿,忽然眸光大盛,然而女子却早已转过头去,沉浸在一针一线的繁琐中,就仿若她言语中的暗示只是他的臆想。
楚洵叹了一口气,眉眼耷拉下去,落寞地往外走去。
只楚洵一转身,阮蓁便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那个松筋鹤骨的背影微微失神。
他真的会改吗?
阮蓁与玉荣约在三日后见面,在这之前,阮蓁去了一趟宫里,和林鸳说起这个事,两母女商量出了个章程,而至于成安帝,则是瞒着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成安帝对陆姜这个女儿不甚亲近,从前的秦王妃也没怎么听他提过,怕他得知后要处置陆姜,母女两人这才先瞒着。
陆姜接到帖子时,设想过阮蓁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羞辱她,或许是为了劝她放手,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楚洵。
公主府待客的花厅里,楚洵像男主人一样坐在阮蓁的旁边。
只一个照面,陆姜便明白了所有,她讽笑:“我是说发生那样的事,姐姐为何还肯见我。”
“却原来是你们两夫妻合起伙来算计我?”
“怎么,你们想好怎么对付我了吗?”
“你说话不要如此尖锐。”阮蓁拉着她入座,又亲自给她倒了茶,“先喝口茶。”
“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矛盾是不能化解的?何必要口出恶言?”
然而陆姜却并不买账,轻轻一搡,那茶盅便碎在地上,是一片地狼藉,“我母亲是超一品将军的嫡女,我是父皇的嫡长女,你不过是一个私生女,这要是在寻常人家,你母亲不过是个妾,而你不过是个小妇生的贱婢,你我算哪门子的一家人?”
听到这里,楚洵手背青筋直冒,好几次要拍案而起,却都被阮蓁按了下来。陆姜一直以来在她眼里,都是谨小慎微的,行事作风也挑不出错,不想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可见的确是憋了太多的怨气,不过,好在如今尚且没有铸成大错。
她去到陆姜身边坐下,开始循循劝导,“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我是能理解你的,一个没有爹的孩子,和母亲常年寄住在外祖家,纵然你外祖乐意,但还有你那些舅舅、表兄弟们,人心向来捧高踩低,不消讲,你们这些年一定吃足了苦头。你恨爹明明还活着,却不管你们母女,你恨我娘,恨我娘占了你娘原本的皇后之位,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我娘得知后,很是心疼你。她跟我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也不要声张,大家只当不曾发生过,千万不要闹到父皇跟前去……”
阮蓁话还没讲完,陆姜便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道:“你一个私生女,凭什么这般高高在上地施舍我?”转过身,她扬了扬骄傲的下颌,“你告发我吧。”
楚洵终于忍无可忍,“看到了吗?你想息事宁人,人家可领情?”
“既然她这般有骨气,不如遂了她的意,交给岳父处置好了,也省得你和岳母操心。”
阮蓁并不理会他,只按着陆姜的肩令她坐下,“你听完我的话再发脾气也不迟。”
“我娘说她会请求父皇,追封你母亲为孝贤皇后,同时也会建议父皇让你娘的坟墓迁入皇陵,将来父皇归天后,也只和你娘葬在一处。”
坦白说,当林鸳同阮蓁说起这一茬,阮蓁不是不震惊。她娘有多爱慕她爹,她是知道的,却宁愿做出这样的牺牲,只为成全另一个可怜女人。不过她娘倒是真的洒脱,她当时说:“活着的时候对我好就够了,至于死后的事,谁爱管谁管去。”
这一番话,终于让躁动的陆姜慢慢平静下来,再不是那个炸毛的刺猬。
阮蓁便知道这事儿多半成了,又安抚了她好一阵,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等她重新回到花厅,楚洵已经迎了过来,两人携手往碧汀院去看钰儿,九曲连廊上,楚洵想起方才的那一番见闻,时不时地向阮蓁侧目,“以表妹的胸襟和聪慧,若是个男子,只怕连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无奈笑笑,“不,事实上我早已是你的手下败将。”
阮蓁装作听不懂他的话,只意有所指道:“是非曲直不是简单的黑白,解决事端也并不是只有打打杀杀。表哥这一生太过顺遂,并不明白其他人的不易,有些人选择做坏人,并非是因为他们本性就坏,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做坏人呢?”
“你只看到玉荣的坏,却并没有看到她受的罪,你只知道她可能害你儿子,却没想过她也是别人的女儿,她也只是为了给她母亲伸冤,说到底并没有做错什么。”
楚洵琢磨了一番她的话,而后道:“就像当初的你,我只看到你对我始乱终弃,却没有看到你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以及被皇帝逼迫时的彷徨与不安?”
“你带我看这一出,是想告诉我,你当初骗我,也是情非得已,是我不通情理,反倒责怪你、惩罚你?”
见女子低头不语,楚洵步步紧逼,将女子逼至朱红的雕花廊柱上。
他挑起女子的下巴,俯下身,将俊颜渐渐放大在她清凌凌的眼里,“蓁蓁近日对我连番的暗示和告诫,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正准备重新接纳我?”
女子无声摇头,然男子的另一手却扣紧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