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举棋不定(一)
富贵在璃月港已经是熟面孔了。
千精没有打扮得像是之前那样让人过目即忘, 以至于这次的新形象与钟离并肩而行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觉得两个月前钟离的那位朋友也是他。
当然,事实也正是如此。
“嚯, 竟然没过多久就又看到钟离先生了,看起来和这位先生关系非常好啊。”摊贩调侃。
之前钟离的出现都是以年为单位的。他出手阔绰,对于璃月港大街小巷的商贩而言都可以说是财神爷, 若是财神爷天天驾到, 也不算是财神爷了吧?咳。
“可不得。”千精唇角微勾, 看上去心情愉悦, “和他打好关系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状似抱怨地开口:“我可是好不容易得到了岩上茶室赢得了为你报销的殊荣呢。”
摊贩眨了眨眼,岩上茶室被总务司取缔非法经营场所之事倒是人尽皆知,但岩上茶室易主一事, 却是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只能说隐隐有风声, 大多数人却不能肯定消息的真实性。
如今看到千精陪同岩上茶室的客卿以茶室之主的身份出现,却是可以肯定消息属实了。
毕竟应当没人敢在钟离客卿面前弄虚作假,若是谎言,这谎言一戳就破, 也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性。
但千精这炫耀的语气、微妙的话语内容,可真让人不由自主开始想象了。
“原来是岩上茶室的新东家, 真是失敬失敬。”摊贩的语气更加谦和, “听说岩上茶室已经在去芜存精, 这品茶论茶以茶交友才是茶室本来的样子, 旧东家管理不到位让茶室藏污纳垢, 也脏了原本岩上茶室的名头, 也辛苦富贵老爷推陈出新了。”
“喔, 好说好说, 岩上茶室确实是璃月港的老字号了, 那骰子抛甩轮盘转悠还是只充当游戏来得安全。”千精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在努力了,请仙典仪之后他应当能重新营业,到时候也请您支持……嗯,我买个这个吧。”
他伸手指了摊贩货摊上的一件纪念品,对方顿时喜笑颜开,很麻溜地开始打包:“好嘞,承蒙惠顾——钟离先生要不要也来看看,挑一件祝贺富贵老爷拿下了岩上茶室?”
钟离觉得言之有理。
千精很有兴致地站在旁边,想要看钟离能挑出什么样的礼物,这摊贩货摊上有不少古董文玩,但最老的古董恐怕都没有钟离年龄的零头多。
钟离挑了个最新的给他。
摊贩都有些惊讶:“钟离先生,莫不是我看走了眼,这本地理志不是重印的新本,而是真迹?亦或是这枚仿制地图的书签,需水侵火挠方能显出真颜?”
钟离笑着摇头:“不,仅是这本书以崭新的色彩技术呈现了如今的璃月山河,从奥藏山至青墟浦皆有涉及。在这琳琅满目的纪念品里,唯有它意义非凡。”
青墟浦……
联想到遁玉城的千精看了一眼钟离,轻哼一声:“不如亲自陪我走遍河山。”
摊贩听到千精这句话,才彻底放下了自己看走眼的怀疑,他笑着摇头,想着自己也是忘记了送礼同样看重人文关怀了,他将两份礼物包装好,询问客人是带走还是帮忙送至住处。
“送到老地方吧。”钟离说道,“账都记在岩上茶室上。”
摊贩:“嗯……好的钟离先生,当然没问题。”
送茶室之主的礼物记账在茶室的支出上,没毛病。
千精斜他一眼跟上他:“我就说不如陪我亲自走一趟。你这礼物一点诚意都没有。”
“若是你有闲暇,我也很乐意陪你游山玩水。”钟离关注着千精的神色变化,在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的时候,脸上带出浅淡的笑意,“但我的老朋友不是一直忙于事业,基本空不出什么时间离开璃月港吗?”
千精来璃月两个多月了,但他的活动范围从未超出璃月港,临近的归离原他未曾拜访,秘藏无数的青墟浦他远远观望,更不用说像是沉玉谷这等边境区域了。
千精被钟离的反问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憋了憋气,说道:“请仙典仪之后我有空。”
钟离眨了眨眼,放缓步伐,侧头看他。
“陪我去一趟遁玉城。”千精顿了顿,又改口,“现在叫遁玉陵更合适。”
他低垂眉眼,神色在烈日下却呈现出模糊的灰色:“那里风景一直很好。成为遗迹之后,就更有观赏的文化性了。”
钟离轻声道了一声节哀。
“……也没有这么严重。”千精看了一眼钟离,“遁玉城是历史,但璃月仍属于现在。”
遁玉城能从魔神战争开始延续两三千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一座城池;层岩巨渊异动导致遁玉城不宜居住而举城迁移,也是一件好事——死于新生,总比死于战火更好;何况他现在举头张望,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璃月人,都可能流着遁玉城的血统。
“但我很赞同你的严肃。”千精拧着眉,“我的资产严重缩水。我不太理解为什么我最引以为傲的矿商身份毫无后续,唯一遗留下的资产竟然是茶室。”
这个茶室甚至由于真正的主人太久没和经营人对接,导致了真正的欺上瞒下。
真要说起来管理不当的应该是之前的潘塔罗涅才对。
千精盯着钟离:“说真的不如让你来代管。”
长生不老,品行端正。非常符合代理人的资质。做个甩手掌柜也行,反正钟离不败家。
……记账不算。
但记账再离谱也不至于把他的家产败光。两千多年了他就混上一个异国高官甚至回乡还得自己慢慢开发与回收资产,还不如给钟离买东西,至少那些东西过了多年仍然保值,甚至会大涨。
“或许你到处送人了。”钟离悠悠道,“你的人缘很好。”
“……啊。”千精怔然之后,神色有些微妙,“那确实。”
但他能活那么久就不可能轻易把自己的资产拱手送人。
他活了很久吧。
两千多年。
这可是某些魔神都达不到的可观年龄。
所以他是怎么……
千精似乎想问什么,但他去看钟离的时候,目光却又忽然滑轨。
“哎,这不是富贵老爷——嗯?”抬高身子和千精打招呼的长生瞥见了千精身侧的钟离。
而胡大夫的视线也跟着追了过来,与胡堂主同行的步伐慢下。
“哎这不是钟离客卿嘛!”胡堂主原本好奇的目光立马变得激动,他快步上前,热切地和钟离打招呼,“我就知道请仙典仪的时候肯定能瞧见您,璃月港就这会儿和海灯节最热闹,哎没想到您和这位……我弟弟的朋友是熟人啊!”
千精很贴心地上前一步自我介绍:“您好胡堂主,久仰大名,我是富贵,富是最常见的富,贵是最常见的贵。”
“喔,我也我也,久仰大名了富贵老爷。”胡堂主见千精没有避讳,眼前又是一亮,顺势握住千精的手晃了晃,“这名字好啊,一下子就能让人记住,听着也贵气。”
“哎,大家都这么说。”千精笑着应下,想着不这么说的人要么吐槽这名字大众不走心要么就问为什么取这名了,“看你们穿得都是常服,也是随便走走?”
“差不多吧。”胡堂主看了一眼胡大夫,“我在和他争论一些事情……这家伙准备把白术留在璃月港,只带着江蓠离开。”
没想到能听到这个消息的千精有些诧异地看向胡大夫。
“……嗯,是这样的。”胡大夫叹了口气,“富贵先生也看到了吧,白术最近常常和北斗、刻晴那两个孩子处在一块,他看上去比之前在我这更开朗了些。”
“这说明不了什么吧?”
“我也这么跟他说的。”胡堂主摆摆手,“小孩子找到玩伴活泼点正常,那个小绿豆糕好好规划了自己的出门时间,也按时完成药童的任务,本来他也不是整日待在一个地方,可惜我这倔牛老弟觉得那孩子不是整日待在他身边就是有异心了。”
“我没有这么说……”胡大夫微微涨红了脸,“我只是觉得白术留在璃月港能过得更好,那孩子嗅觉灵敏,勤勉努力,跟我三年已将我大半本事学去,他留在璃月港的医馆,有工钱,也不必奔波,能有更好的发展。”
“白术也是这么想的?”千精看着胡大夫,“——那孩子看起来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胡大夫的嘴唇嚅嗫几下,“我还没告诉他。”
“但这家伙已经联系好了当地医馆了。”胡堂主补刀,“那大夫我也认识,人很可靠,包吃包住费用从工钱里扣,但我还是觉得这家伙做得不地道。我很难想象那小绿豆糕和朋友玩完高高兴兴回家发现家没了是什么感觉。”
酒醒之后发现换了国籍的千精表示自己可以感同身受。
长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就不能说得不得已一点吗,比如江蓠你也不带了准备找个地……”
胡大夫拔高声音:“长生!”
长生闭上嘴,嘶嘶吐着蛇信子移开视线。
胡堂主的目光则是瞬间锐利起来:“等等,我可没听说过这个!你上次治疗南十字留下了后遗症?还是这次去海洋禁区又遇到了什么?要是养不了所以不得不弃养我可以理解,但接下来我可得重点审问你自己有没有养好自己了!”
胡大夫也沉默了。
长生:“我就举个例子。”
千精挑眉看过去。
长生:“喔,好吧,我不该这么说。我的错。”
于是胡堂主瞬间火冒三丈,抓起胡大夫就拽着他回往生堂:“你又瞎搞,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说不让你学医是对的——”
被留在原地的千精和钟离面面相觑,千精询问钟离要继续逛还是跟上去看看,钟离迈开步伐,千精耸肩,想着他就知道。
胡堂主一路闯回往生堂,他把门一关就和自己弟弟开始再次吵架,而长生被留在外面,和千精等人大眼瞪小眼。
“你和你朋友也随便走走?富贵老爷。”长生甩了甩尾尖,“这是你认识的仙人朋友?”
“你可以这么认为。”千精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胡大夫他……”
“喔,这个,其实我真的只是举个例子。”长生说道,“他身体尚可,前些日子收到了一封求救信,因为知晓此程危险,所以要暂时将白术留在璃月港、江蓠安置在轻策庄,自己单刀赴会。”
但祂又补充道:“但他认为白术能在璃月港更自在是真的。我也这么认为。他是父母双亡之后被阿胡收养的,当时他别无选择,而现在他可以在璃月港考虑另一条安逸的出路。”
第32章 举棋不定(二)
“说得没错。”千精点了点头, “留在璃月港不用风餐露宿,不用漂泊无定,这里有朋友, 也有可以期待的未来。以白术的天赋,他很快就能开一家自己的医馆,一步步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 在此安家乐业。”
长生甩了甩自己的尾巴, 点头:“所以你要帮忙劝劝胡堂主吗?”
千精当即摆手:“不劝。我能理解你们, 但更能理解胡堂主。胡堂主劝了那么多次也没见胡大夫留在璃月港开医馆, 胡大夫这会儿让白术留在璃月港开医馆就理直气壮了?”
长生尾巴尖摇摆的速度慢下来。
“当然,我也知道胡大夫和白术的情况不一样。”千精把手摊开,“他们一个是为了理想, 一个是之前没有选择;可胡大夫擅自帮白术做决定, 不是又一次让他没有选择?对于白术而言,胡大夫身边可是他另外一个家,不打招呼把白术扔在璃月港,这和再次让他父母双亡有什么区别?”
长生的尾巴彻底不动了。
“被我说服了?还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所以没办法当面反驳我?”千精把手放下, “没事,我也只是说些意见, 于情于理这都是胡大夫的家事, 他要应对的不是我, 是白术和他的哥哥胡堂主。”
“不, 没有什么理由了。”长生说道, “你说的就是对的。果然有些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会和阿胡好好谈一谈的。”
祂瞥了一眼木门上映出的影子:“在他们吵完之后。”
千精坐在位置上听了一会儿:“他们已经离题了。”开始在翻旧账了。
长生颔首:“吵架都这样, 尤其是熟人吵架。在不占理或是落于下风的时候, 就会翻出对方之前的错误,以证明自己这次是对的——但这种思路是毫无逻辑的。只能在心理上起到安慰自己的作用。”
“那也不一定。”千精说道,“嘴笨的人就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反驳了。”
“对方能不能反驳无所谓。”长生不以为然,在祂看来这种吵架方法的主要功能就在自我安慰和自我说服,“想吵架的对象不在身边不影响翻旧账,就更加证明了这种吵架方法的主要作用。就像是富贵老爷你上次生闷气碎碎念一样。”
“……”千精的膝盖无辜中了一箭,“我上次没翻旧账。”
他不高兴地强调:“至少没有碎碎念。”
“哦,大概吧。”长生敷衍,“我的记忆力还在倒退,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你这说法就像是我不认账一样。”
“你多心了富贵老爷。我说的是实话。我的身体仍在渐渐虚弱。我的记忆和法力像是破了一个漏洞不断地流逝。”长生微微仰头看着钟离,“就像是眼前这位朋友,我该记得的,我……当献以新茶,凭山泉烹煮,借沸水涤壶,邀宾主落座,揽香共饮……沉玉茶露鲜浓醇厚,松萝仙芽甘甜高爽,可惜我十指皆断,仅是抬壶斟杯,也是做不到的。”
千精闭嘴。
他回头看向钟离,不出意外看到身侧之人的视线凝聚于长生身上。
“是我二人先不请自来,再叨唠长生照拂,那未免也太不知礼数了。”钟离轻轻笑了起来,“沉玉谷的风炉与茶釜盛行璃月,植于轻策庄的茶树也近产季,岩上茶室收藏了两地的精品,若长生有闲暇,该是我做东,邀你来此一聚。”
长生怔了一下。
祂仿佛被胶水黏在地上不动的尾尖又开始小幅度晃动起来。
“既然你都这么诚心诚意地邀请了,那我总不能不给面子。”长生矜持地直起身子,“但轻策庄的茶叶我喝不惯。我还是要沉玉谷出品的茶叶。沉玉茶露。嗯,我喜欢这个。”
“祂肯定很久没喝过茶了。”千精侧过头压低声音跟钟离说话,“轻策庄茶树产出的茶叶根本不能叫茶叶。”
“……我听得到富贵小子!”长生狠狠瞪了一眼千精,“沉玉谷的茶最为正宗,他特意提及轻策庄,是在用那些移植而再生的茶树隐喻我失忆但也有了新的际遇!老人说话,你别插嘴!”
“我很抱歉。”千精坐正了身体,面带歉意,“我只是真的觉得轻策庄的茶叶不如沉玉谷的。”
“啊?哦,这、这样嘛。”长生眨了眨眼,拿尾巴挡在嘴边,咳嗽一声,“好吧,好吧,是我看到之前的故交太高兴了。”
从祂能一眼认出钟离的身份而言,确实可以称一句故交。
钟离应当也是认识长生的。
轻策庄茶树暗喻长生,那前一句自然也是。
风炉与茶釜盛行璃月……在说前尘往事不可考究,总有一些痕迹会流传于世吗?将这等传承下来的实物加以描述,所以长生的前身在沉玉谷一带应该也是尚有记载的历史人物。
由于他的这个新身份也是以沉玉谷为背景的,所以千精在这段时间收集了不少沉玉谷的资料,他看着长生仙气飘飘的白蛇相貌,又想到祂如今跟随在胡大夫身边成为他不可多得的助力,眼中浮现了然。
沉玉谷有药君的传说,长生的特征正好能与那位仙人契合。
可惜长生失忆了,不然还能凭借这一点弄清楚钟离的身份。
千精悄悄瞥了一眼钟离。
璃月的仙人不可能默默无名,即使喜欢宅在仙家洞府,在千年之中也偶然会留下几缕清风踪影;尤其像钟离这种留恋红尘好像还谈过不可描述恋情的,很难做到不留痕,但千精确实在历史上找不到任何与钟离相关的仙人记载。
也可能是因为这家伙在尘世待太久了,就像是甘雨一样,明知对方不是凡人,却也不会深究他们的身份。
……也不对。钟离好像是近年来才出现在璃月港的。
钟离侧目冲着千精弯了弯眼睛。
千精把头扭回来。
长生好奇地看着他们。
“你们和好了。真让人惊讶。”长生说道,“我上次看你的表情好像要和他同归于尽一样,哦,还有脖子上的伤……”
祂的目光下移:“按理说该好了。你又偷偷抓了吗?”
“……你好,长生大人,我就是伤口比较难愈合的体质。”千精声音温和,“没话说可以不说的。钟离看着也不像在我脖子上挂狗牌的变态吧。”
“那不是……”
“钟离先生现在是失忆协会受害者的对话,你可以坐在位置上看看对面的盆景。”千精回头给了钟离一个微笑又转过头面对长生,“对吧长生大人,你觉得钟离先生像是那种人吗?”
“……”长生下意识想把自己蜷起来,祂看了眼乖巧闭上嘴巴目视前方去看那个盆景的钟离,又将目光移动到了千精身上。
祂眼神乱转。
祂就说祂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
胡大夫和胡堂主吵架,长生都不想掺和,祂还是当事人之一呢;现在千精和钟离这种情况,祂就更想装睡躲避风头了。
“长生大人?”千精温和地再问候了一遍长生的名字。
“你只有在这时候才会乖乖说敬语。”长生想抱头,可惜祂没手,“我确实看不出来他是那种人。你也一样。”
定了定心神的长生对上千精的目光,开始回忆他们的这两次见面:“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仅有的恶劣都表现在与他的过往上,抛开他的一切来谈,你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纵容自己少年意气,却也擅长体贴地换位思考。”
本心恶劣之人,不会悄无声息留下赔偿,更不会主动对南十字伸出援手。
从这个角度而言,倒是加以拘束的钟离是恶人了。
“但我对你们的过往不甚了解,对你们的全貌也一知半解。”长生凝视落坐于堂内的两人,“所以我不能凭已知信息主观臆断,何况刚才富贵你刚才还说——你也是一位失忆人士。”
“或许是之前的你做了什么。”长生说道,“而你自己也不相信之前的自己,因而无可辩驳,只能气急败坏自己对过往一无所知,他不想说,你问不到,然后自己哄好了自己,希望维持关系。”
“……”千精移开视线,“作为医生说真话很容易被揍的。也就是我脾气好。你懂吗?”
“好吧。”长生失笑,“那……恭喜你接管岩上茶室?之前还怕你误入歧途,现在看来倒是我和阿胡自寻烦恼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管璃月的老字号,你的能力有目共睹。”
“不过……”祂顿了顿,“我也听说新任茶室之主是前掌柜推出来的傀儡,看起来你应当还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完全当家作主。”
千精想着长生可真是有什么说什么。
寻常人说到第一段话的时候就会止住,因为第二段话稍有冒犯。
但长生的直言不讳,也确实是在关心千精的表现。
沉玉谷这一脉倒是如出一辙的纯善。
想到长生的仙人前身,又想到白术对他的信任度,千精推了推眼镜,唇角带出更真诚的弧度:“没问题的,长生大人,请不用担心,有钟离客卿在我身边帮我呢。”他拿手肘撞了一下钟离,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浅淡伤口:“喏,客卿,帮我疗伤。”
“我不擅长这个。”
“仙人总会一点治疗法术吧,比如用岩刺让人乖乖献上膏药。”
“这不是治疗。”
“很显然这是。”千精理不直气也壮,“这是为你受的伤,你没发现就算了,发现了怎么还能这么冷漠?”
“……”钟离轻叹了一口气,把他险些又戳进脖子伤口的指尖拽下来,“别闹了。我想你不会需要我的物理治疗的。”
“……”千精坐正了身体,本来只是借题发挥的他反手抓住了钟离的手腕,眼神炯炯,“物理治疗涉及仙术吗?我很久没看见这个了。”
“……很显然这已经和治疗没什么关系了。”长生拿尾巴重重拍了拍椅子,“你们能出去说吗?我不想看到里面兄弟吵架外面两个幼稚鬼辨医。”
但祂又是比刚才放松的。
既然钟离是岩上茶室的客卿,那祂也就不用太担心千精会不会吃亏了,虽然这两人关系微妙到让祂开始疯狂扒拉记忆想吃八卦,但一想自己知道了可能真得掺和去调和一二,又不想知道了。
所以能不能出去吵。
祂怕自己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自己看到我的更新速度都着急。
码字又慢,想不起设定来翻资料就又慢了,还有拖延症呜呜呜……
第33章 举棋不定(三)
发生了很多事。
但是好在钟离赶在日落下定下了他的期望住址。
一栋距离往生堂只有几步之遥的民宅。由于邪恶的地理位置, 它的价格远远低于千精的预期。
千精用挑剔的目光将院落扫了一个遍,确认钟离真的打算在此落脚之后,勉为其难点头。
他邀钟离去共进晚餐, 这里的话,会有专门过来打扫清理,以便钟离当晚便可拎包入住。
“没有其他行李吧?”千精说到这里的时候侧头询问钟离。
倒不是他不够贴心细致, 连这种重要问题都可以视而不见。
主要是钟离每次出现, 轻装简从, 身无外物;即使多有采购, 也是让专人送至岩上茶室或专门的驿站,最终归于隐秘去处;他来时双手空空,走的时候又奇妙地一身清风, 千精很难不怀疑钟离身上别有洞天, 将一切行李安置于仙家洞府。
既然随身携带,千精也自然没必要提前询问钟离是否需要派人前去收拾行李。
如今这一嘴询问不过是保险起见,钟离的回答只可能是——
“并无。”钟离说道,“所需之物, 皆已近在咫尺。”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没必要对着我的眼睛。”千精将手背在身后,“我又不是你的所需之物。”
钟离的眼中溢出几分轻笑。
他看着千精在暮色下模糊棱角的侧脸, 倒是真心认为这时候的千精有趣得紧。
尤其是对方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开口、自以为自作多情丢了面子回头冷冷瞪他一眼的时候。
“我得习惯这个。”千精不太高兴地说道, “在信息差过大的劣势下, 只有你知道的过去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或许你可以试着问我一些事。”钟离说道, “我总能给你一部分答案。”
“那更好了。”千精在躬身靠近的过程中仰头去看钟离的眼, 特定高度差下眼前之人的岩眸一片漠然, 可这种他亲手制造的居高临下又不同于钟离平日的目中无人, 于是他五指下移, 抵住了客卿的胸腔, 微微一笑,“看得出你对我的失忆也乐在其中,我会吃亏,但也能得到之前潘塔罗涅得不到的。”
别看他在这里被钟离耍得团团转,气急败坏自我安慰,故作矜持心潮澎湃,但钟离客卿不也挺乐在其中的吗?
这老东西几千年前就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岁,如今他心理年龄倒退至二十水准,也亏得钟离气定神闲,旁观被老牛吃嫩草的自己像是跳梁小丑一样折腾来折腾去,真不要脸。
钟离垂眸看着千精笑眯眯的脸,松开了本要制止千精的手:“该是庆幸你过于透彻,还是该庆幸你胆大妄为。”
他认识千精很久了。
或许是因为摩拉克斯身为魔神,很少有人类像是千精那样离他那么近;也或许是因为千精是唯一一个不知他身份却与他长久相处的密友——所以越到后来,钟离便越不擅长跟千精和睦相处。
因为他总是难以理解对方的思维。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难以理解不仅仅是因为千精的身份定位独一无二,更是因为他本人就独一无二。
尘世与他相识之人众多,其中有人和钟离的相处时间比千精更长,有人更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也多得是口蜜腹剑阴险狡诈之徒,他见过无数拥有千精特质之人,但唯有眼前之人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有利可图时坦荡的赤子之心,是反目成仇时毫不犹豫的六亲不认。
正如眼前之人此时此刻。
很明显刚失忆的时候千精对钟离同样抱有好感,但那时千精的疑心多于信任,他需要钟离,却更害怕钟离给予他的威胁感,因而告别之际,千精决不挽留;眨眼两月已过,千精仍然保留成见,却愿意主动邀约、主动示弱、主动卖好,向着钟离寻求比之前更不需要的助力。
他的亲近比璃月港初见时更顺理成章。若之前尚能看出好友的亲密,如今他位于钟离身边的举手投足,却更像是情人在讨要亲昵。
千精的个头其实比钟离幻化的身形更高,但他仰视的姿态最大程度弱化了他的身份与地位,锋芒尽敛,谦卑姿态。
钟离不得不承认千精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的。
他很吃千精这一套。
即使知道千精的真面目,但谁能拒绝有人专门花两个月培养对他的恋爱脑呢。
至少钟离不太能拒绝。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很多认识千精的人一样,即使知道对方的性格里藏着某些恶劣因子,也乐意与之深交,因为眼前之人付诸真心的时候,先骗过了自己,才会去骗其他人;当千精与他人做朋友时,他从来都是真正地将他人当成朋友,他试图从钟离身上谋利时,也是真正地因钟离神不守舍。
也唯有此人能放肆地将情绪作为筹码押注,必要时又干脆利落抽身。
“不担心记忆恢复后恼羞成怒?”钟离垂眸看着千精。
“当然,那是之后的我要考虑的问题。”千精注意到了钟离原本准备阻止最终却放任他自流的小动作,他弯了弯眉眼,想着钟离果然对如今的他没什么抗拒之心,这可真是太棒了,他说,“现在我更关心我们晚上要做什么。”
他的指尖散漫轻敲,上挑的尾音比起邀请钟离共进晚餐,更像是另一种暗示性质的邀约:“新月轩?琉璃亭?喔,我还发现了一家万民堂……钟离先生准备去哪里?既然您松了口,就稍微给我些表现的机会吧。”
他不会轻易给的。
千精表面笑盈盈地想着。
要是真能回答他的疑虑,那么钟离一开始就会知无不尽,而不会等千精询问,等千精与他重新打好关系。
指望对方给他脸还不如指望自己不要脸。
酒量很好,没办法灌醉引诱对方口不择言;仙家法术,也杜绝了他使用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寻求情报的机会;思来想去,也只有感情牌这一套对钟离最管用。
千精自己也好奇这个。
总觉得如果了解清楚,璃月这边的记忆拼图能够被补上很大一部分空缺。
“万民堂就可以了。”钟离说道,他没拒绝千精的动手动脚,却更是岿然不动,“点到为止。我熟悉之前的你,所以更相信你不只是恼羞成怒。”
“……啧。”千精深感无趣地将手收回去。心和胸膛都像石头那么硬。最后还得细水长流,今日肯定是取得不了什么战果了。
他这样想着,却又听到长生的声音隐约传来。
“就是这里了,富贵小子应该是准备在这里给他朋友安个新家——哎,院门没锁,看起来他们还没有离开。”
脚步声渐近,两人停留的长廊距离主门也并不远,所以大概只过了几秒,盘在胡大夫身上的长生便引着同行人拐过院墙的月洞门,出现在了千精的视野之内。
胡堂主的人未走到,声音便已经远远地传过来了:“竟然选择了这家宅邸,没想到现在的往生堂还能多一位邻居,我可真得邀请钟离先生或者富贵老爷来陪我喝一壶老茶,我珍藏多年的古茗那可是……”
他见身边几人不约而同停下,一边说一边有些诧异地看过去,然后这一看他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他口中的富贵老爷和钟离客卿贴得极近,即使是孩童都能看出来那并非友人之间应有的距离,即使这时候对面二人神色自若,但就论这空寂长廊中两人独处的亲近姿态,就不像是清白的。
长生嘶嘶吐着蛇信子,深感自己不掺和这两人的争论是比他不掺和胡氏兄弟吵架更正确的抉择。
“哎呀,富贵叔,钟离客卿,我们打扰到你们了吗?”北斗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询问对面二人,常言道童言无忌,她这时候也是最适合开口的人选了。
“噢,没有,结束了,我们正打算去吃饭。”千精往后倒退一步,他在意外的访客到达之前就和钟离没什么暧昧举动了,现在只是站得稍近,因而要从某种微妙氛围里脱身轻而易举,“你们怎么来了——嗯,白术不在?”
他扫了一圈没有看到熟悉萝卜头的影子。
赞迪克也不在。不过这个倒是正常,那家伙本就不是合群之人,千精也不指望他和不是一路人的北斗、刻晴、白术三个一直相处下去。估计是逛街玩乐的期间,找个理由直接溜了吧。嗯?赞迪克有没有带三小只去他的临时住所?这还用想吗?显而易见第二席不会允许无关人员擅自进出他的私人实验室,即使第二席尚且还是个未过十岁的小豆丁,即使他的私人实验室如今尚未完全搭建。
总而言之,千精更担心不见了的白术。
别被赞迪克吃了就行。
“喔,他在往生堂那里休息。”北斗即答,她观察着千精泰然自若的神色,眨了眨眼,有些困惑自己刚才的错觉,但小孩子也没在这上面多心,从善如流地把问题说明了一遍。
就像是千精预料的那样,赞迪克陪同他们在街上闲逛了会儿,便借口离开;而在他走后不久,意外发生——有人晕倒在大街上,北斗眼熟他,因为他曾和南十字的潮生交易过禁区的物品,北斗看过他的画像;白术发现他感染了魔神残渣,和曾经的南十字船员是一个病症;刻晴说她家中长辈有提起这位,他乐于收藏各种古董文玩,前些天似乎还炫耀他新得了一件如今绝迹的宝贝。
“……或许之前总务司收缴封印物品的时候,他私藏了一些禁物。”刻晴抿了抿唇,“如今病患的病情已得到控制。也请富贵先生放心。”
“我能看出来,毕竟你们有说有笑站在这里——”千精看了一眼往生堂的方向,“白术在这次事件中出了不少力吧?”
“当然!”北斗毫不质疑这一点,“胡大夫也认可这一点吧?”
被这一句话唤回神智的胡大夫点头附和北斗的话:“他比我最好的预期还要好。”伤者倒下来的时候还撞到脑袋,血流不止,当时要不是白术当机立断给他做了紧急治疗,恐怕再好的大夫也回天乏术。
胡堂主也在看了一眼钟离后,笑着补充了一些细节:“这三个孩子都很厉害,北斗找了千岩军教头帮忙疏散人群、转移伤患;刻晴第一时间带人找到了往生堂;白术寸步不离帮我弟弟将患者拉回了人间……都是相当了不起的新秀。”
“我理解。”千精说道,“但仅仅是这种强度,白术不至于累到需要独自留在往生堂……或许是有人说漏了嘴,而那孩子在沉默之后,借口自己劳累,选择休息,也选择顺从了胡大夫的想法。”
“说对了!”北斗鼓掌,“不愧是富贵叔叔——”
她眼角余光瞥了眼胡大夫。
胡大夫闭了闭眼,他张口要说什么,但北斗已经移开目光,仿佛之前她那一眼没有任何特殊用意。
北斗甚至很快转移了话题:“总之,白术在休息了,而我们来这里找富贵叔叔,主是因为刚醒的病人叔叔希望和总务司私底下解决这件事!”
千精挑眉。
可以理解。私藏禁物的倒霉蛋担心总务司责罚,而要是璃月港的民众知道总务司并未完全收缴从海洋禁区流窜出来的危险物品,总务司的风评也得波动了。
私底下解决的话,是双赢。那心存侥幸之人能少受点惩处,总务司也可以私下处理好这件事——在请仙仪式正式举办前,闹得太难看对谁都不好。
“但你们联络总务司的人便是了,怎么找到我这里了?”千精眯起眼睛,“有谁说我是总务司的干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orz,pc段复制的排版果然……
QAQ我很抱歉,因为想要赶在昨日前,所以!再次抱歉!!!之后不赶死线了!
——
因为感觉部分用词有问题再调整了一遍结尾剧情。
第34章 举棋不定(四)
千精不是总务司的干事。
但岩上茶室归他所有、赌场被总务司连根拔起这些事情, 让刻晴、北斗、白术等人相信了他就是总务司藏于市井的暗桩。
以至于苏醒的病患要与总务司私下协商时,北斗等人都第一时间想到了千精身上。
因为他们救治时大张旗鼓,以至于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再去联络总务司处理海洋禁区一事的专员, 都会让这件事的性质变得不那么私密。那违背了患者的需求,也不是总务司想要看到的。
而他们如果找千精的话,不会有任何人联想到总务司身上, 却也能够精准地将禁区物品外流这一消息传到总务司的人员耳中。
所以北斗和刻晴带着胡堂主和胡大夫找到了这里。
当然,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此泄露了千精是总务司秘密干事的消息——很多时候孩子们比大人们更重视承诺与誓言, 至少在这件事上北斗和刻晴只是告诉大人, 千精拥有联系总务司人员的渠道而已。
所以千精问是否有人把他当成总务司干事的时候,北斗立刻支棱了起来,担心千精误会他们乱传秘密更担心千精自己说漏嘴暴露身份:“怎么会有人这么想, 我们只是觉得富贵叔叔刚当上了岩上茶室的新老板, 觉得富贵哥哥肯定有和总务司的人私下联络的方法而已!”
她自以为这句话非常机智。
既让千精意识到他们三个没有透露风声,也让千精不要在原本不知道的胡大夫和胡堂主面前顺口承认了身份。
但是这句话实际上只达成了前一个目的。
因为本来确实是只觉得千精有联络渠道的胡氏兄弟,如今通过千精的问话和北斗迫不及待地回答,意识到了千精可能确实和总务司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比如总务司的秘密干事。
于是他们的神色变得耐人寻味。
长生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复杂。
啊, 璃月人类官方机构总务司的干事,和以另一种方式庇护璃月的仙人吗?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很般配了。
而千精一扫他们的脸就知道所有人此时的心路历程了。
年轻的商人按了按眉心:“这样啊……”他选择接住北斗的话茬继续说下去:“嗯, 我确实有和总务司联络的方式, 我会跟熟人说一声的……所以你们救治那个病人的时候, 没走漏消息?”
千精想着患者在大街上昏迷又牵扯那么多人为此奔波, 围观群众没有一个猜出伤患其实是私藏禁物自作自受的?
他们有一个猜出来了, 那“私下处理”这一概念就不存在了。
胡大夫回答说“没有”。
因为那家伙摔倒的前一秒还好好走在大街上, 摔倒之后额头上血流不止的大包异常醒目。
人们只会先入为主觉得他是因为脑袋受到重击才昏迷不醒, 不会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头破血流的家伙是先昏迷再撞到头。
而且是白术做了紧急治疗、胡大夫被刻晴叫来处理进一步急症。
这两人都对海洋禁区封印物的威力深有体会, 他们知道将病因直接公开可能会引发恐慌——魔神残渣具备一定的传染性——所以他们只将推断告诉了匆匆赶来的患者家属, 从患者家属口中确认了病患私藏禁物的真实性。
确认之后,胡大夫是准备第一时间联络总务司的,那时他也没考虑什么保密性的问题,只觉得要重视回收从海洋禁区流出的危险物品,也立刻要动身出发了,然后醒来的患者叫住了他,想要让医师帮忙保守秘密,让他和总务司私底下解决这一问题。
患者的意思就是之后的事情交给他和总务司协商就好,胡大夫等人不用管后续了。
但如果胡大夫等人真的不管后续,又会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出现:患者事后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可能不说自己私藏海洋禁区流传出来的违禁物品,也不说自己在大街上的晕厥就是源于总务司未收缴完全的违禁物品。
那这可不行。总务司必须享有知情权。但患者又强硬要求他们不能拜访总务司的办事厅。
于是白术提出千精这里有联系总务司的渠道,于是患者愣了几秒讪笑着说如果有私人联系方式的话那就私下联系吧——从他的态度来看他之前确实有冒出过将此事轻拿轻放的念头。
因为现在的知情人是真的不多,是真的可以将真相压下去。
好在如今他们找到了千精这里,皆大欢喜。
“好,这个问题我清楚了。”千精颔首,“当事人在哪?往生堂还是他自己家的宅邸?他这么快醒来,想必体质不错,能长时间配合调查,现在这个点应该也没有睡下,我可以去亲自拜访下。”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一种“演都不演了”的放肆感,千精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方便我和总务司的熟人沟通时能传达具体而全面的有效信息。”
传话人多了解状况,以避免不必要的多次传话,很正常。
千精的理由没怎么能挑剔的,但对方这公事公办的态度,只能让对面的几人更坚信他就是总务司的办公人员。
毕竟他们七嘴八舌已经把情况交代得很清楚了,千精却仍打算找当事人谈谈,深入了解,严谨判断,所以他绝对不只有总务司的门路。
只是在场的人都不是故作聪明之人,见千精没有承认的意思,也都默契地没有揭穿。
胡堂主说病人已经回家了。对于大多数璃月人而言往生堂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这次的患者就近治疗,整个治疗过程都和往生堂没有扯上任何关系。
问到地址的千精本能要迈开步伐,却又停下脚步,转身将一串钥匙放到了钟离掌心。
“这房子里所有房间的钥匙都在这里,晚饭你和他们一起吃吧,新月轩可以,如果有人想吃琉璃亭也可以,我预约都没取消。”
千精看着钟离拿走钥匙,满意了,转头瞧见对面的胡大夫等人都有些呆愣,不由得有些困惑:“你们没其他事吧?应该就找我转告总务司几句话,更重要的是跟我聊聊往生堂和沉玉谷的观念冲突以及白术的何去何从?后者钟离更能效劳,他也缺个饭搭子,互惠互利不好吗?”
长生吐槽:“你也知道其实转告总务司几句话就可以了啊……”
“钟离先生又不认识白术,怎么帮我们说服胡大夫……”北斗嘟囔,“要是富贵叔经常跟钟离先生提起白术的事情那就当我没说这句话……”
“怎么,怀疑我的眼光?”千精啧了一声,“我说了,他比我更能给出有说服力的证据。”
他转身朝着北斗他们的方向走去,准备穿过月洞门离开此处宅邸:“请原谅我暂时没有闲暇接待客人,也请你们在外用餐时拉着钟离多聊一会儿,我请的家政快到了,希望他尽兴归来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让这里焕然一新。”
他纳入挑选名单的住宅其实都提前打扫过了,但真正入住的话,还是要针对某些细节再检查一遍,比如院里积累了一天的落叶,实在有些让人无从下脚。
有些古董文玩也可以集中安排到这里了。环境要赏心悦目,才能养出赏心悦目的人。
“我挑好的房间钟离先生记得给我留一个门。”千精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彻底走过拐角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原地有些诡异的安静。
风声沙沙,树影婆娑,长生用尾巴尖戳了戳胡大夫,示意他将自己带到钟离身边。
“听说你之前购物都是往岩上茶室记账的……这次也是?”
钟离收回落于千精离去方向的视线,轻笑了笑:“嗯。”
“只是这次记账的身份并非茶室客卿。”
……
千精踏出门槛。
往生堂第七十五代堂主、沉玉谷药君一脉传人,都能在三言两语中轻信他是总务司干事。
这宅邸之中将违禁物当成珍品收藏的蠢货,更不会对他的装腔作势有任何怀疑。
刻晴说患者偷偷扣留违禁物的猜测是错的。即使患者承认了这一点,患者的家属也是这么个说法。
但当时逃离海洋禁区的白眼狼第一时间落入千精之手,沾染魔神残渣的器具也被千精以各种手段送回总务司的眼皮子底下,真的有谁可以藏起什么不被总务司发现,不被千精发现吗?
答案很显然。总务司可以没有发现,但千精必然知情。
莉莉娅和伊戈尔提供给南十字的交易名单并不完整,总务司也就只能根据船员的模糊记忆和禁区内缺失的封印估算有多少危险物品流传到了璃月港,但这势必会有些疏漏,而千精也利用了疏漏。
其实是他私藏了相关的器具,将违禁物包装后卖出——以诅咒之物的名头。
购买者不会自行使用,会将这长期留于身边损害身体的物品转赠或售卖给厌恶之人,千精身后宅邸的主人,便是从他儿子那里得到了这份年代久远的礼物。
或许是吃不准儿子是否也被谁人欺骗,或许是只承认私藏禁物能掩盖更多丑闻,所以当事人在胡大夫问话时承认不属于自己的罪名并要求私底下协商——当然,这对于千精而言并不重要。
他只知道购买者因为本就居心不良不会供出得到违禁品的渠道,即使供出了这些购买者的回答也会是五花八门;他只知道有些已经将违禁品用上的买家会和受害者扯头花,他们整得一团乱麻就更难追溯罪魁祸首源头。
而千精这么做,也不是真的把违禁品当成诅咒道具赚钱,不过是让总务司欠自己一个人情。
他会在第一个受害者出现不适的情况下就联系总务司深入调查,把剩余的违禁品全部返还。
不怀好意的购买者会得到量刑,被盯上的受害者能认识到某些人的真面目,没有哪个人会真的受到致命伤害——这个最早被针对的倒霉蛋另说,谁能想到他昏迷倒地时能砸到脑袋。也幸好当时白术就在不远处,否则这次算计,可能真的会出现一些生命级别的牺牲。
但千精这种人现在是不会反省的。一来人确实没死,活蹦乱跳的,也不枉他特意挑选了那种魔神残渣含量较少的器物进行发放买卖,不然想一个下午就治好了回家睡大觉做梦呢;二来,某人死了也活该,千精偷偷售卖的时候也做了背调的好吗,知道什么人该卖什么人怎么不该卖,知道什么人买了会用到什么人身上;三来,千精也确实通过这种手段,再一次人为地给总务司制造了一个黑历史。
他们会感激他这个线人的。
是他们失职在先,而他完美地帮他们处理好了后续。
嗯?总务司根本没有他这个线人的档案?
呵,又不是所有线人都登记在案,要是被敌人弄到相关名册被一锅端了怎么办?何况,这不是有已经笃定他是总务司干事的胡堂主做证吗?这可是老字号七十五代堂主的证言。
月光倾泻于地面,洒落一水银光。
千精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很自然地迈开步伐。
今日的工作结束。
也不是很累,也不是特别困,但是——
他只是看着往生堂那处的灯火理所当然地想着他该回家了。
当然,那是他的家。
他的财物。
【作者有话要说】
很显然我并没有赶上在零点前更新。
QAQ。
第35章 举棋不定(五)
千精站在家门口。
大门紧闭, 两侧的镇宅兽栖息黑暗,灯笼未点,蜡烛不亮, 冷风吹过,落叶盘旋,枝叶簌簌。
眼前毫无人气的住宅比隔壁灯火通明的往生堂更像鬼楼。
钟离没给他留灯。
也没有给他留门。
千精深吸一口气, 开始疑心自己走之前是否有向钟离申明自己今晚回来居住。
他申明过了。
确定自己确实在所有人面前强调过自己要回来居住。
钟离是觉得他的话太晦涩了还是用这种方式在表达拒绝——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千精几乎是瞬间做好表情管理回头:“你在门口等我吗, 不用这么客——”
千精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一眼没看到人。
目光下移, 矮他半身的赞迪克正端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在这干什么。”千精光速变脸, “东西没送到?家里有情况了?有紧急消息?”
这个变脸不是针对谁。
千精只是冷静切进了工作模式,分析赞迪克出现于此的原因。
他担心设备原料的物流情况出现问题,担心临时工坊又因为实验试错而爆炸, 担心博士的其他切片那里有新的消息……
“没有, 一切都好。”赞迪克悠悠回答,“我只是刚了解到璃月小孩很少一个人居住而已。”
“……”千精按住眉心,他心平气和地询问赞迪克大半夜不睡觉就是来给他添堵的吗。
“某位好心的富人不是打算给我一个正常的童年吗。”赞迪克似笑非笑看着千精,“那么我不想要一个人住很正常。连须弥学术家庭的监护人都能尽到陪伴的义务, 这对于好心的你而言,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工坊开始缺人手了是吧, 我了解了。”千精将手放下, “驻扎于荻花洲的第九连队中有几位研究员, 可以随时配合你的工作;教令院的帝利耶悉最便宜, 如果你需要陀裟多、诃般荼, 把要求给我, 我也能谈下来。”
嗯?
赞迪克根本没提过他缺人?
那难道听这句话的表面意思?
呵呵。
很显然第二席小时候也不是普通小孩, 他不缺爱, 更不需要陪伴, 那只是在阴阳怪气,高情商的大人要懂得听懂天才儿童真正的需求:他不是需要人陪,只是研究缺少实验的帮手。
从赞迪克神色自若报出意向人员的要求这点而言,千精的猜测也是对的。
怎么找人千精也在第一时间想得明明白白了。
愚人众,教令院。牛马都非常多。而且在璃月也可以薅到。
愚人众作为至冬的外交使团,即使声名狼藉,但在正式撕破脸之前,各国都不好拒绝他们入境。
璃月是有愚人众的队伍驻扎在此的。这种异国的驻军势力,可能属于某位执行官麾下,也可能是独立小队。璃月的愚人众使团属于后者,是第九连队。
伐难和弥怒在入境璃月前就与之对接,由于千精的精力集中于北国银行,他没什么和第九连队打交道的机会,但这不意味着他对这股势力一无所知。
千精有信心能调动第九连队的任何一人为赞迪克所用。只要赞迪克的要求和使用方式不要太离谱。离谱要求指学术水平超高规格的研究员——愚人众内真有那种研究员也不会在独立小队里而是在第二席博士的研究所里;使用方式指拿研究员当实验耗材用——很显然赞迪克有这个倾向的话千精只会光速切断他和赞迪克的合作渠道。
帝利耶悉、陀裟多、诃般荼则是教令院学者的学位称呼。
帝利耶悉是初级学者,需要游学来完成课题正式从教令院毕业,而为了完成课题正式毕业他们什么都可以做的。
陀裟多是已毕业的学者、诃般荼是知识渊博的智者,请到这种等阶的学者有些困难,但只要说可以投资他们的项目,很多事情他们也都是乐意效劳的。
总而言之就是愚人众的研究员听执行官的话,教令院的学者听摩拉的话,而千精作为两者皆有的潘塔罗涅,有的是手段找来能配合赞迪克进行科研的人才。
千精记下相关的内容:“你只要一个助手?”
如果是因为场地限制,那真是委屈赞迪克了。
赞迪克如今的实验室是在民宅的基础上改造的,那里空间不大、设备不多、实验进度不详、保密性不低,本身就是稍微妥协后的结果,而在这种情况下,赞迪克能自行降低对助理的要求,也算是贴心了。
嗯,哪怕是数量上的放低要求那也是放低要求。
放低要求就是赞迪克在体谅他了,一个合格的合作者在这时候要学会追加筹码。
但扩大实验室规模之类的筹码另说。在璃月避开千岩军建设一个私人实验室的可能性不高,这段时间赞迪克还是乖乖待在民宅里捣鼓他的私人实验室吧。那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个就够了。”赞迪克说这唯一助理的含金量必须要够。
千精表示当然没问题,这种限度内的需求他会尽量满足。
但他不确定赞迪克的进程,对赞迪克要求的到岗时间还不清楚,出于严谨千精还询问了赞迪克对人员就位的预期时间。
“可以是今晚。”
“好极了。”千精当即就笑了起来,“原来你只是想做梦了。这好办,我给你找个枕头。”
“我可以放宽条件。”
“那你一开始就提供必要条件而不是超预期的条件。”
“白术。”
“……”千精闭嘴,他凝视赞迪克,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赞迪克说的话之后,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往生堂,倒是能理解为什么赞迪克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了。
看起来赞迪克原本找的不是他,然后正好看到他在这里转悠。
但,为什么会是白术?
那孩子的药学领域和赞迪克的药学领域可不是一个范畴。
“哦。”来自另一个时间维度的切片轻笑了起来,“他问了我一些魔鳞病的问题,我认为他的有些观点很有趣。”
魔鳞病是须弥的一种地方病,因患者体表会增生鱼鳞状组织而得名,随着病情加重患者将逐步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最终手脚麻痹知觉尽消,在床上瘫成烂泥。
千精对须弥的这种病也略有耳闻,他一边想着胡大夫说的此行凶险是不是赶赴须弥研究这类疾病,一边问道:“你们怎么会谈论这个。”
因为白术嗅出了邪眼上魔神残渣的气息。
他不觉得一个人会主动携带危险的放射物,即使邪眼可以当成神之眼使用,但显然,千精和赞迪克都对它的危害性一清二楚,它的危害性更是大过了实用性。
一个孩子什么情况下需要将威胁到生命的元素道具随身携带?
结合前不久以毒攻毒案例以及他近来高频听说的须弥病症,白术在赞迪克还在的时候,询问赞迪克是否用这种仿制的邪恶神之眼压制自身的魔鳞病。
赞迪克当时的回答就是:“很有趣的思路。”
主要是正常人可感知不出处理后的邪眼上还有魔神残渣的原材料附着,赞迪克通过白术的问题逆推出这一点事实,心情愉快地想着是否也能通过白术如何感知到魔神残渣的存在进一步将邪眼的副作用再次剔除掉一部分。
“他很有意思。”赞迪克再次强调了这一点,“所以我试用完新设备之后想找他再聊聊魔鳞病和‘邪恶神之眼’的话题。”
邪恶神之眼就是邪眼。显然白术不知道愚人众授予的学名而根据自己的理解取了一个代称。
“等我意识到他的老师不要他了之后,我对他更感兴趣了。”赞迪克笑眯眯地说道,“他老师和那条白蛇应当建立了某种契约,我潜伏在南十字船上时也亲眼看过那医师治病,是仙术范畴的转移疾病,那太好了。”
他抬起手,拽住了千精的衣角,像是寻常孩子向大人寻求玩具那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千精:“你把白术送给我。我会教他如何再次回到胡大夫的身边继承他的灵蛇,到时候,新的沉玉谷药师是我的,我借此研究出来的璃月仙术是你的。”
千精怔了一下。
他的心脏怦怦砰跳动起来,很是意动,但在两秒之后,他迅速冷静:“我会争取。”
“……只是争取?”赞迪克看上去有些不满意,“你太客气了。是因为那个岩系神之眼让你束手束脚?”
“……别阴阳怪气的。”千精对赞迪克特意加重的“客气”一词体感微妙。很显然他想到了刚才的乌龙:他把赞迪克的脚步声当成了钟离的,还以为钟离客气地在门口等他呢,结果到头来很显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但与他也有些关系。”千精说道,“我让他和胡大夫等人去新月轩了,胡大夫应当还是会改变心意将白术带到身边。”
“噢。”意识到什么的千精看了看天色,“他可能还在新月轩。难怪家里空无一人又毫无灯火。”
“……”注意到对面的千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心情愉悦,赞迪克的目光变得有些晦暗,“——我以为他和你的其他朋友没什么区别。”
千精的朋友是虚位以待的工具人,唯有少数能成为他恒久的狐朋狗友。赞迪克在和钟离见面时,是把钟离划入前者的范畴。
但他错了。一般的工具人,可不值得千精压上身体的筹码。这类性质的交易也和狐朋狗友类的合作关系扯不上什么关系,所以他的临时监护人是对一个平平无奇的璃月男人萌生了不该有的爱情?
赞迪克挑剔地打量着在他看来被激素支配特定脑区神经递质从而诱发非亲属利他行为的千精:“你们做了没有。”
他的视线上移,停在千精和白日里又有些不一样的脖子部位。
“你让我有些失望。”赞迪克摇了摇头,显然博闻强识的学者一下子就看出那上面的伤口只是某人再一次自作自受的结果,他很失望,声音都有些低落而抱怨,“你宁愿自己出现躯体化的退行性行为,却还没能和他发展负距离的关系,得不到和触手可及使你患得患失了。”
“潘,”赞迪克将扯住衣角的手放下,轻轻握住了千精的指尖,他仰着头,询问时的疑惑是如此的真情实意,“是你被不必要的感情束缚了手脚,还是能力倒退到连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
以至于千精回答错误他能坏脾气地将眼前尝鲜的玩具当场摔碎。
九席在二席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而九席忠诚的副官此时并未侍奉柔弱无力的主人身侧。
赞迪克的眼睛很漂亮,那眼睛的主人是如此专注地盯着千精,那翻腾的赤海是如此真挚地——蠢蠢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更新又双叒叕延迟了昨天在看招聘信息今天招聘会我正在找新工作我会努力保持更新的能持续写小说对我来说也很重要……(碎碎念)
总而言之久等了![垂耳兔头]
第36章 各奔东西(一)
千精感到好笑。
他察觉到了赞迪克的杀意, 却仍觉得好笑。
“松手,赞迪克。”他说道,“你在这里对我动手的话我很难处理后续。”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仿佛此时此刻, 不是赞迪克在审问不务正业的同僚,而是千精在教育不懂事的顽童。
“回答——”
赞迪克撇过头去。
他难以置信地捂住脸,看着对面从容调整袖口的千精。
“喏, 要动手吗?”千精很满意赞迪克现在把那只讨厌的手收回去了, “我死了的话想想怎么从璃月港走出去, 怎么应对我的下属和女皇的慰问吧。”
他们武力值差距很大又怎么样, 这里四下无人他毫无外援撑腰又怎么样。
不心虚的人总能理直气壮。
只是手疼不疼的问题。
直接扇了赞迪克一巴掌的千精笑眯眯蹲下身,眼神和善地与赞迪克对视:“我没死的话,太好了, 感激您的手下留情, 我会向多托雷献上赔偿金,以表我的歉意;我会向教令院的学者公示时间的真理,以显扬您的无与伦比。”
他主动拉过赞迪克停在半空的手,以单膝跪地的诚恳姿态注视着那双震颤的红眸。
谦卑的第九席分明在字字句句中用的都是敬语, 但这句问话听上去却像是轻慢戏谑的恶意挑衅:“你要杀了我吗,赞迪克?”
他可能在这里成为一具尸体。
然后璃月七星会追查到底, 北国银行的秩序将全面崩裂, 赞迪克无法跟愚人众和冰之女皇之中的任何一方交代, 甚至可能因为伐难和弥怒的追杀根本走不出璃月。
他可能侥幸逃脱。
那么活着的潘塔罗涅会将冒犯者拿去和第二席的其他切片交易, 不过是牺牲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就能换取高额投资, 没有一个多托雷会不答应;教令院的疯狂学者不在少数, 若愚人众第二席能切片出不同时间线自己的消息传出, 想必他们对赞迪克这样一个行走的素材也非常非常感兴趣。
千精的脸上从未有任何惧怕的神色。
死了他不用操心后事, 没死赞迪克就做好被他针对的准备, 选择权在赞迪克手里。
“……我不会动手。”
而千精知道赞迪克会选择哪一个。训练恶犬唯有比恶犬更恶才能震慑住恶犬的狂妄与骄傲。不需要理直气壮,当气势占据上风的时候,赢家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乖孩子。”千精的脸上迅速覆盖上愉悦的笑容,他拍了拍赞迪克握住他的手,声音似乎在一瞬间更轻缓了,“请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那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赞迪克,你知道的,我和你都好好地站在这里,不是吗?”
赞迪克没说话。
他看起来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千精感知到掌心微弱的力道了,也从善如流地将手放开,于是须弥的孩童本能要后退,但手长脚长的大人轻易拦住了他。
千精当然不可能让赞迪克在这时候走掉。
打蒙了而已。
等赞迪克回过神来以自身立场去回顾反思他们的冲突,很显然,他的叛逆会卷土重来。
千精需要做些什么。
“我很抱歉,赞迪克,可能我刚才真的吓到了,我也害怕自己就这么被杀掉……”千精眼睫垂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挨了巴掌的当事人更难过,“我采取了一些极端手段,但我想你会理解我的。”
他解释的语气是如此的诚恳:“我没有被感情束缚手脚,只是钟离同样是仙人;我并未得手,只是因为我想得到的太过珍贵;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任何时间都能将我的真心收回;你知道的,有些东西,只是现在不廉价而已。”
他很清楚地记得赞迪克刚才说了什么。
赞迪克说千精沉迷情感游戏,说千精收获甚微;于是千精耐心地回答了他,哪怕他现在没有任何义务主动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回答了。
赞迪克看着千精抬起指尖触碰他脸颊上的红痕,眼前的执行官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轻蹭到肌肤的瞬间又如触电般地将手收回,不自在地询问道:“——所以,你还疼吗,赞迪克?”
千精的表情很认真。
但赞迪克现在也有些想发笑了,他忍着,嘴角却因为放下又压抑的肌肉而微微抽搐。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一种先惩罚后奖励的管教措施,非常老套,但经典永流传。
赞迪克自己也很擅长这种软硬兼施的心理战术,可惜他驯狗的技术远远不如眼前这位轻车熟路。
千精分明随时都可翻脸无情,但他装模作样时的真情实意又是如此的感人肺腑,赞迪克不仅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主人嘴脸给整笑了,也对自己微妙地有点爽到了的心态感到心情复杂。
他感觉他可以不止对其他切片预示的未来感到绝望了,待在千精身边他的未来独一无二但显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属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而他即使作为被迫害的对象,似乎也没什么抵触心理。
“很严重。”赞迪克只是这样回答,“你准备了什么歉礼吗?”
而且负面情绪会消失得很快。赞迪克又这样想着。喜怒无常之人身边的同伴总会情绪稳定,之前他是前者的预备役,而在千精面前他只能是后者。
——悉听遵命。
……
“他看上去没有很高兴。”白术在整理药材的同时小心翼翼和千精搭话,“你们……也闹矛盾了吗?”
这里是往生堂。
由于这里是距离千精和赞迪克最近的活人聚集处,千精便跟门口的摆渡人打了声招呼,冒昧拜访。
于是尚且还留在往生堂的白术走出院落的时候,就看到千精把一个冰袋递给了赞迪克,而赞迪克看了看冰袋,把它贴到自己红痕都已经彻底不见的脸颊位置,回看千精。
千精说:“非常完美。”
赞迪克扭头在院子里溜达去了。
白术和千精对话的时候,赞迪克正好在一个半掩的房间前面停下,他看了眼里面摆放的各式各样的棺材,回头看了一眼千精,然后站在那里专心致志看着不动了。
白术觉得这并不是什么美妙的征兆。
他可以看出赞迪克似乎挨了揍,但感觉千精要求赞迪克往好得差不多的伤口敷低温冰块又是一种奇怪的惩罚。
赞迪克能照做,就更奇怪了。
现在这种阴恻恻盯着棺材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样子,才更符合白术对他的刻板印象。
以及千精也稍微突破了白术对他的看法。白术一直以为千精属于那种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原来他也是会发脾气的,就是不知道赞迪克做了什么。
“他说要把长生片成蛇羹。”千精淡淡道。
他并没有歪曲事实,从科研角度而言,赞迪克就是打算将长生端上名为实验台的餐桌,自己作为专业厨师细细挖掘食材的各种风味。
白术其实也是赞迪克看中的一盘菜。
只是这道菜由于年纪尚小有自己选择做宠物还是做食材的机会。
做宠物而且胡大夫活得够久的话,赞迪克铁定怂恿白术欺师灭祖,将长生占为己有;做食材那就是白术蒙在鼓里赞迪克帮忙操刀然后最后把白术也端上来。
而千精确信赞迪克若是真得到了素材绝对能端上一盘好菜。那菜还将是为千精端上的私房美味,所以他当时确实也为此心动过。
但这种做法显而易见会把璃月神仙全部得罪,在没把握做到瞒天过海的时候,就不要自寻死路了。
仅仅是可以参考而已。
千精看向白术,果不其然这孩子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露出了惊吓的表情,他看向赞迪克的目光瞬间没了同情。
看得出来这句话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过分了。
“不说这些了。”千精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看得出来胡堂主他们也还没有回来过,“你呢,就准备留在璃月港了?”
“嗯,我会留下来的。”白术半秒都没有迟疑便应下了千精的话,回答完这一句话之后,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富贵叔叔已经见过师父他们了?”
“可以这么说吧,我刚从病人家里回来,这件事的后续问题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千精抬起手悬浮于白术脑袋上,“介意我摸摸你吗?”
白术摇了摇头,于是千精薅了一把他的脑袋,收手的时候再次开口:“那很抱歉,我请人做了说客,你摆脱不了胡大夫的。”
白术愣了下,猛然抬起头去看千精,速度快到脖子都发出了清晰的咔嚓声音。
“等你成年后再找机会长留璃月港吧。”千精笑道,“你看你,整理个药材,当归都拿不稳,怎么能轻易出师。”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白术刚才因为激动险些掉到地上的几枚当归。
不过考虑到他在接住当归的过程中可能会由于碰触污染药材,所以千精想了想,把当归收起来,在桌上搁了几枚大面额的摩拉。
“……我不能收这个。”白术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能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将手头的工作停下,直面千精想表达自己的谢意却不知从何说起,“我……太麻烦你了……”
“那就得加把劲儿出人头地好好偿还人情债啊。”千精笑道,“报答我,也报答你的师父,你说对吧,未来的白大夫?”
白术想说他其实不姓白,只是师长和朋友都喜欢这么叫他而已,但这时候提起这种细枝末节并无必要。
他将那几枚摩拉攥入手心:“我会的。”
他只是认真重复着这句话:“我会的。”
“那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之后你师父回来的时候,帮我跟他们带一句话。”千精说着就要从小凳子上起来,“我请客让他们吃饭不是让他们拖着钟离不回家的。”
白术眨了眨眼。
他对钟离的印象还停留在千精带着钟离与他们告别的那时候,所以听到这话,他先是意外,又很快了然。
原来富贵叔叔请的说客是钟离先生。
富贵叔叔和钟离先生的关系果然很好。
这次请钟离先生、师父至少两个大人吃饭,花销一定又很大,他应该出人头地的标准又上涨了一个档次。
这样才能好好报答富贵叔叔。
“我记住了。”白术应下千精的要求,他跟着千精后面走了几步,本来打算把千精和赞迪克二人礼貌送到门口,却在这时候注意到不远处的宅邸亮起了灯,目光稍偏,“是隔壁的房子……”
“喔,那就是我刚买的。”千精想起他还没有跟白术说他现在住哪里,“看来不用你带话了,我亲自去揶揄。”
然而白术关注的重点却有所偏离:“买下那栋房子,要多少摩拉?”
千精顿了一下,随即从善如流报出了一个对于白术而言的天文数字。
“富贵叔叔好有钱。”白术感叹道,“能得到富贵叔叔教导的孩子一定过得很幸福。”
赞迪克回头瞄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用冰袋贴脸在原地站桩。
“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千精挑眉,“你想被我收养?”
“不,我想……向您讨要几本商经。”白术垂眸,“我……习惯被别人安排……我麻烦了很多人,所以,我该投桃报李,我该抓紧我能得到的所有资源。”
他不善言辞。
即使和北斗、刻晴交好,也往往很少开口。
他并非生性内敛,只是认为多说多错,父母离开后被亲戚推诿多了,便养成了闷声做事的习惯,因为胡大夫很好,白术觉得这样自己能留在仁善的长辈身边更久。
但胡大夫能因为责任感收养他,也能因为觉得他在璃月港过得更好而离开他。
这次他有千精的帮助。
但,下次呢?既然有第一次将他安置的念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能像是眼前的人一样就好了。
能让别人选择留在他身边,能改变身边不幸之人的轨迹,能让自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还受人尊敬。
白术刚开始的声音还因为紧张有些断续,但很快他的话语连贯,很快他完整地表达出了自己的诉求:“我有一门很好的手艺,我很有天赋,但我在药师这条路上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我的天赋不能让我在师父这里不可替代,富贵叔叔是商人,我想跟您学习,在我能用摩拉改善师父和师姐行医条件之后,在我能给他人带来价值之后,我不会被放弃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身边的所有人。”
他在不断地加快话语,到最后这一长串的肺腑之言几乎成了连珠炮似的不停歇的东西,但他咬字清晰,声音恳切,更在话音落下之后,向千精献上了一个无色无味的香囊。
“这是我自己制作的。它能中和一个人身上的所有气味。”白术觉得这可能会对身为总务司线人的千精有帮助,他从小嗅觉敏感,因而也可以闻出千精来自各种场合的气味,但他不知道有没有人会通过气味追踪千精,因而不知道千精是否需要这个,所以此时有些紧张地看着千精,忐忑地等着千精的回应。
他没有别的特殊的礼物可以送给千精了。
千精看着手里的香囊。
白术提醒他隐藏身份需要注意的另外一个点了。
“我很需要这份礼物。”千精笑着收下了白术的馈赠,“我会在明日午时之前,将你所需要的书籍送到这里。”
白术的眼睛亮了亮。
他抬起手,主动拥抱了千精。
这时候的他没有说话,但也不需要任何话语来阐述他此时的信赖与亲昵。
千精微笑着回抱住白术的同时,对上对面刚好转身的赞迪克的视线。
赞迪克放下已经全部化作水的袋子。
院墙外的一处冰消融成水,没入了墙根。
拐角处胡堂主等人步行而归。
“他的家人回来了。”赞迪克做了口型。
“他的家人在这里。”千精以口型回怼。
赞迪克闭上嘴巴。
这种滴水不漏的收买人心的方式,确实比他之前要把白术留在璃月港慢慢同化的方案要更好。
他也可以期待千精忽悠白术写一下长生的观察日记。这对他同样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
外出消耗能量。
但一事无成。
招聘会没什么收获。
感觉对未来也没有什么明确方向……
第37章 各奔东西(二)
如同千精之前预料的那样, 胡大夫已经动摇了,他如今只是在犹豫该如何和白术再次面对面谈一谈而已。
树荫下药师与药童的交谈声融入风声的簌簌,最终他们达成了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和谐结果。
千精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可能是等着无聊,便借用了往生堂之中一些多余的木料,在和身边几位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过程中切磋琢磨, 直到白术跟着胡大夫返还回他们身边。
胡大夫说, 有时候他的确不能想当然地认为这样做对白术有利所以不打招呼地安排白术这样做, 他得听听晚辈自己的想法。
胡堂主说, 晚辈的想法不一定是对的,但多沟通交流确实没错,不会达成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胡大夫无奈看了一眼至今对自己外出行医的选择念念不忘的胡堂主, 没说什么, 他只是招来站在人群里的自己另一位徒弟。
“阿篱,我也很抱歉,之前未过问你的意见,便准备把你留在璃月。”胡大夫将江蓠和白术都叫到自己面前, “我收到了旧友的信,他在须弥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一些麻烦, 如今暂居于须弥与璃月的边境, 我本来打算带着长生只身前往层岩巨渊, 但如今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他看着自己都可以独当一面的孩子们:“此程风险不小, 而你们都已有自立门户的资本。”
江蓠笑起来:“师父, 你这是在劝我们贪生怕死吗?如果师父说, 我会拖您的后腿, 我会留下, 但事实不是这样, 您只是变得越来越重视我们了,所以,我们更不可能让您一个人奔赴险境。”
她将手抵住心腔位置:“我只会在您平安无忧的时候离开您,所以,请带上我,我可以和您一起帮助更多的病人,待我们从层岩巨渊归来,再谈谈出师的事情吧。”
白术的话更是简单干脆:“请师父带我同行。”他仰着头,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坚定。
胡大夫欣慰地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对于他们而言,能遇到胡大夫这样愿意倾囊相授并且将他们从药童一路教导成药师的老师,是一种幸运;但对于胡大夫而言,他能一下子得到这样两个乖巧又孝顺的徒弟,于他也是福报。
“我们后天出发。”胡大夫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几秒,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白术的肩膀,“抱歉,孩子,你可能得想办法和你的朋友们告别了。”
白术转过身。
现在已经很晚了,夜色漆黑,唯有在灯与蜡烛的光照下,才能让视野分明。
往日在这个时间段,刻晴和北斗早就回家了,但如今她们都等在这里。
白术转过身,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这段时间和你们在一起真的非常开心!”
北斗举起手来:“明天我就要走啦,但是你们要记得我喔,我们总能再见的!”
她笑呵呵的声音一瞬间净化了沉默,站在她身边的刻晴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捂住耳朵瞪了一眼北斗。
“不要帮别人告别!”刻晴将手放下,拉着北斗的手要朝着白术走过去,“你连日期都弄错了,他是后天离开璃月港,不是明天,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好好给白术送别……”
“啊,因为我明天下午就要跟着爸爸他们出海了,所以那就是我在跟白术和刻晴告别哦!”
刻晴的步伐倏然顿下。
她仿佛在一瞬间僵住了身体,慢慢扭头,动作慢到他人可以听到她脖子卡顿的声音。
她对上了北斗的视线,那笑容灿烂的孩子一如既往,在刻晴看来的时候对刻晴扬起了阳光灿烂的微笑,但刻晴觉得自己有点冷。
不冷的话手怎么会在抖呢。
“……你要出海了。”白术的神色也有些惊讶,北斗不同于他,肯定早早知道自己要跟着南十字出海,也下定决心出海,难怪她今天一大早就来找了他们,一直到深夜也并未主动告别。
也不是说她之前不会在早上来找他们,只是,今天要更早,往日的那个时间,北斗应该在海滩边上挥舞大剑进行晨练才对。
“哎呀,本来今天一直想找机会说的,但是玩得太高兴了。”北斗很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因为说了的话你们肯定会很可惜,我又明天才走嘛,所以我准备在出发前说的,这样你们能少难过一点!”
“怎么能在出发前才说呢。”刻晴很生气,“难道我们就只会在你出发前难过吗?”
“啊,啊,这样吗……”北斗笑得更尴尬了,“只会生气我没有好好告别不会太难过吧……”
“北!斗!”刻晴很严肃地叫了北斗的名字,她觉得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我以为我要准备和白术分别就已经很难过了,没想到我是要和你们两个……”
她的眼睛迅速红了起来:“那这样……我不是……”
她好不容易交到了新的朋友,难道又要变成像是之前那样一个人的样子吗?
“哎,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至少比白术更快回来呀!”北斗手忙脚乱安慰,“只是去个十天半个月,白术可能半年都不回来呢!”
“这不是安慰!”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成为很厉害的医师。”白术慢慢出声,他的语气很平缓,但更坚定,“我很高兴认识你们,所以,等再见的时候,让我看到更出色的你们、更高兴一些吧。”
“呀,看来你真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了。”北斗这样说道,却同样看向了刻晴,笑出了虎牙,“我会给你带礼物的,贝壳、珍珠、漂亮的浮游生物,下次见面的时候刻晴准备给我什么惊喜呢,能用你的云来剑法打败我吗?”
她抬起手里的木剑,歪头弯着眼睛:“大姐头可是要检查小妹的进度的!”
“你只是在年龄上占优势……”刻晴这样嘟囔,却在两位朋友的注视下,重新勾起了嘴角,矜持道,“等着我,北斗,你要是输了,你就要收下我请人帮忙锻造的大剑,不能再推辞;以及……”
她的目光移到白术的脸上:“请平安回来。”她解下自己的匕首,将其扣到了白术的手心:“我的家人告诉我,它可以辟邪,我希望你们能战胜疾病。”
白术说这太贵重了,但是刻晴摇了摇头,说她已经打好了基础,很快会获得一把更重更适合锻炼的剑,这把匕首原本的归宿是留在库房,既然如此,不如给白术防身用。
“你比北斗还大,但是连我都打不过。”刻晴忧心忡忡,“层岩巨渊很危险。”
见她如此,白术显然也不能拒绝,只是认真道了谢。
他们三个都彻底得摆正心态。
“真好啊。”胡堂主感叹,“我小时候也有几位这样的好朋友。”
“为什么强调小时候?”千精将刻刀放下,三个惟妙惟肖的拇指小人被他放到了石桌上。
“嗨,这种事情就不用问了,知道小孩子的友谊最真挚动人就好……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胡堂主扫了一眼精细的木雕,“你这手很适合在棺材上做浮雕啊,扎纸人也可以试一试。”
“也不是没做过。”千精笑道,这话让胡堂主一愣,还想再细问的时候,千精已经从石凳上起身,朝着三小只走了过去。
“本来想刻平安符的,但是你们聊得有点儿久,就就在平安符上又刻了你们。”千精挨个把木雕发了下去,“再给我点时间或许能刻三组三人,但现在只有这个。”
“不,富贵先生,这很好了,我很喜欢这个。”刻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但我其实还留在璃月港。我没有出海,也没有要去层岩巨渊。”
“那我就送他们两个也不好。如果只是告别礼物的话,北斗出海回来再出去我难道又要送一次?”
“嗯……”
“收下吧。要是不喜欢别在我面前丢掉就好了。”千精在三小只此起彼伏的“不要”“我才不会”“请富贵先生不要开玩笑”的声音中看向北斗,“尤其是你,北斗,南十字这次出海可是关系到我的事业。”
船长有答应过千精,当他们从海洋禁区回来之后,南十字的第一个合作伙伴会是千精。
而南十字兑现了这个诺言。
“当然。爸爸和南十字的大家都不会辜负富贵叔的期待的。”北斗点头,“富贵叔在璃月港也要好好努力,我知道的,捕捞船队,岩上茶室……哼哼,还有钟离先生,反正祝富贵叔一切心想事成喔!”
千精哑然。
“人小鬼大。”他说,“好吧,我就不计较你们在高级餐馆吃了几个钟头了,时候不早了,你和刻晴也回去睡觉吧。”
要是熬太晚一觉睡到明天下午那今晚可就是他们短时间的最后一面了。
“胡大夫,胡堂主,那我就不打扰了。”千精冲着他们摆了摆手,“回去了,晚上灯点太久也很费摩拉的。”
“年轻人能不眨眼地买房,付不起蜡烛和灯的费用。”胡堂主是真的想笑,“回去吧回去吧,早知道我该把钟离先生请进来坐坐的,那样就不算耽搁你时间了。”
千精无奈:“……没关系,本来我也打算把朋友家孩子送回去。”
“刻晴和北斗就由我们来送就可以了……”胡大夫忙道,“也是我们的事让这两个孩子留这么久,我会和他们的长辈好好解释的。”
“我没说他们。”千精按了按眉心,“我说赞迪克。”
还没有和赞迪克打过照面的两位大人都有些懵。
“看南边窗户。”长生扫了一眼四周环境,“真让人惊讶,这里有一个活人的气息完美地融入了往生堂。我还以为是僵尸。”
“……赞迪克,再见。”默默瞥了一眼长生的白术主动和赞迪克告别,“你明天要来吗?”
“不,”从阴影中朝着千精走过去的赞迪克很敷衍回答,“我晚上熬夜,因为有监护人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独栋去开始夜生活,我睡不太着。”
“……你要我把你带到隔壁吗。”千精有些无语,“我也只是换个地方休息。”
“我知道,我知道。”赞迪克将水袋塞给千精,“我是在说,我要开始我的夜生活了。”
他就这么从院子里走出去,路过胡大夫的时候抬头,好像看了一眼长生,又好像在看胡大夫,因为他说了一件可能和胡大夫旧友相关的事情:“须弥的生态不太好。对异国人和须弥人都一样。”
胡大夫的神色茫然。
千精深吸一口气,跟着赞迪克走出去,临行前礼貌地和所有人告了别,步履匆匆。
他走后,胡堂主似乎才惊醒过来,眉头在一瞬间皱得死紧:“我没发现那孩子……往生堂里我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活人的气息……这不应该……这到底……”
第38章 各奔东西(三)
南十字的船只从港口离开, 消失在遥远的海平面。
胡大夫带着两个药童朝着层岩巨渊的方向启程。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的离开就像是一滴水落入大海,惊不起任何波澜起伏, 璃月港每日进出往来的人实在是太多,告别这件事,落于个人可能重大, 但纵目远观, 不过尔尔。
有谁的人生中缺了告别?
何况南十字和胡大夫他们, 又不是一去不复返, 和璃月港的熟人们总会有重逢之日。
可能也唯有第一次交到朋友却短短几日就要与朋友告别的刻晴,才难以走出。
长剑劈下。
森冷白光斩断标记物,用于训练的木板摔落在地上, 被切开的断处平整光滑。
武术师傅小幅度鼓了鼓掌, 笑着上前与慢慢收剑挺直腰背的刻晴搭话。
“令嫒的剑术越来越精进了。”千精握着茶杯,与刻晴的父亲坐在院落之中闲聊家常。
刻晴出身于璃月的名门望族,她的父母对其极为宠爱,他们作为璃月港赫赫有名的豪商, 几乎给予了刻晴普通小孩能想象到的一切,在这样一个有钱又有爱的家庭里长大, 刻晴按理说是缺不了朋友的。
但这孩子天生聪慧, 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不愿迁就于那些普通的孩子;她对真心假意更具有分辨能力, 那些看不顺眼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却在长辈的指引下不得不与她亲近的孩子, 她敬而远之。
久而久之她的性格也变得孤僻, 更乐意在书房阅读书籍, 从书籍中挖掘兴趣。她目前修行的云来剑法, 正是来源于此。
只是, 刻晴他们的父母都没猜到这孩子心血来潮出去一次,便交到了两个能被她认可的好友,如今北斗和白术双双离去,她似乎又陷入了一个人与自己博弈的困境。
有北斗那句话在,刻晴倒是对自己的剑术更上了心,但显然除此之外,她不太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这孩子在自己感兴趣的方面总会更加用功几分的。”刻父笑道,“这段时间更是进步迅速,哪怕是我这等不懂什么剑法的,也能看出她的出招更厉害了。”
他看着刻晴,笑容却又渐渐淡了下去:“但她太上心了。我打算抽个时间带她去散散心,让这孩子一天到晚练剑也不是什么好事,手磨出茧子脚起水泡,我再不做出行动,过不了自己这关也过不了我夫人那关。”
千精点点头:“懂的,刻兄更希望刻晴成为一名商人而不是一名武夫。”
刻父哑然:“富贵兄有时候还是过于直白了些……”
在接管岩上茶室之前,富贵这个身份只能说是不入流的小商人;但在岩上茶室换了东家之后,哪怕在很多人认知里新旧东家仍在暗地博弈,很多商人也愿意给富贵一个薄面;而像是刻父这种知道前掌柜贪婪真面目的,则更乐意与现任的东家建交。
尤其是刻父通过旁敲侧击刻晴得知了千精极有可能是总务司的一员的情况下。
虽然正常线人不至于轻易地将身份暴露给小孩子,但主动对小孩子承认自己的线人身份又是一种障眼法,谁能笃定他承认自己是线人是真话而不是哄小孩?是线人的话又怎么会选择成为茶室之主这样的引人瞩目的高调亮相方式?不是线人的话又如何整顿岩上茶室从客人身份变成主人?
真真假假,实难分辨。
聪明人会在脑内山路十八弯,刻父在思考过后,便只把千精当做喜爱小孩的茶室新主相处,却也由于好感,不知不觉与千精促成了不少合作。
谁让千精确实很讨他喜欢,也讨他女儿喜欢。
“父亲,富贵叔叔。”换下练功服的刻晴朝着坐在石桌边上的两人走来,在这几天她对千精的称呼也从客套的“先生”变成了“叔叔”,一是由于她的父亲与千精以“富贵兄”“刻兄”相互称呼,二是由于这样的称呼确实更亲昵,“——我去为晚上的宴席做准备了。”
刻晴沉迷练剑,刻父不好直接干预,在计划出游前,便在她的行程里塞了许多活动稀释她练剑频率,饭局则是刻父安排的最多的一种活动,能让刻晴放松,也能让刻晴学点社交的本事。
虽然他的女儿不用去学习长袖善舞就能讨人喜欢。刻父笑眯眯点头,为刻晴主动请退的礼貌行为感到欣慰;而刻晴将目光转移到千精身上,无声却暗示。
“……你去准备参加晚宴,不要看我。”千精说道,“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前些日子刻晴入手了新锻造的长剑,但奈何总用不顺手,教她的武术师傅说刚进入新阶段使用武器就会稍显吃力,千精则注意到那长剑在锻造结构上巧制的重力失衡,提点依据技巧,重新握住新剑的刻晴将之如臂驱使,让她身边的武师都有些瞠目结舌。
刻晴当时忍不住询问千精是否也懂武学,但千精老实告诉刻晴他只是对与玉石矿物有关的一切都有所涉猎、他本身并无任何练武的天赋也对此毫无兴趣,但刻晴显然有些担心千精的自保能力。
深层原因是刻晴觉得千精身为总务司的线人,比她这类人更容易深入险境,哪怕不能精通打斗,也得多加锻炼保证懂个一招半式;浅层原因的话,刻晴用了千精将来会跟着他名下捕捞船队出海、所以需要强身健体的说法。
千精当时的回答和现在一样:“我花钱请保镖的性价比,比我自己练习的性价比,要更高。”
刻晴说她的武术师傅很厉害。
被女儿用眼神暗示的刻父咳嗽一声,点头附和。
千精想了想:“刻晴是想让我多来你家陪你一起练习你的云来剑法吧?”
刻晴没想到千精会忽然这么反问,愣了一下。
“之前一个人的时候,刻晴能把自己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现在因为朋友,反而多了害怕的软肋吗?”千精叹了口气,“害怕回不来,害怕孤单,害怕……”
刻晴离开了。
这时候她头也不回的举动又显得冒犯,但刻父显然没有责备自家女儿的意思,他让身侧站着的随身侍从去找刻晴,自己看向千精的目光也是多了几分无奈:“富贵兄,我说了,你太直白了。”
显然刻父不觉得千精的话有错,所以声音里责备千精弄哭女儿的情绪几乎没有,只是,他仍觉得千精应该采用一种更加委婉、不伤到刻晴的策略。
千精说那就是他的心里话,至少他没有一口气得罪刻晴和武术师傅。因为其实他觉得他真要学习什么剑法枪法的话,他觉得博闻强识的钟离能推荐给他相关人选。甚至亲自教授。
可惜千精确实是没什么武学天分,也没有那个毅力坚持锻炼,他觉得他的黑暗心理学已经够用了。
而在他的一番话之后,刻晴由于过于重情重义而被关系亲疏左右日后的事业这一事情被摆上明面,刻父也是在顿了一秒之后,准备把刻晴带出去的计划提前。
——千精确实是个很会一针见血的人。
在与其相处的过程中,刻父也日益确定千精真的与璃月七星、与总务司关系匪浅。
因为刻父这一脉是有先辈当选过七星的,如今他们家大业大,更少不了和总务司打交道,因而更能了解到千精和总务司人士的一些共同性质。
——底气。
千精的现有身份,富贵,是沉玉谷矿工出身,继承了远房亲属的财产,独自来璃月港打拼;他的行为处事都稍显青涩,可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怯场,更对所有人做到了近乎平等的一视同仁,似乎大局在握,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不是刻父自恋,但大多数对他都诚惶诚恐,即使不卑不亢,也难掩他们对他的尊重;在千精这里就不一样了,刻父是真的觉得千精看他的目光和看路边玩泥巴的小朋友没什么两样。
区别只在于小朋友可能会把泥巴溅到千精身上,而刻父已经把手头的几个好项目推给了千精做了顺水人情。
因为刻父实在是很难想通千精明面上的身份有什么底气,更难以想通千精如果只有明面上的身份的话,是如何掌握某些技能和发展某些人脉取得某些成就的。
但如果说有总务司给千精兜底就可以理解了。
刻父甚至不觉得千精是线人,而是七星看重的晚辈,如今来璃月港历练来了,奔着下一任七星的职位来了。
他没有证据,也不会在事情的真相完全揭开之前,就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但那些推论确实给刻父造成了一定的思维影响,以至于他和千精交好的时候,毫无意识地透露了一些他本以为千精心知肚明的情报。
一些与总务司与璃月七星有关的情报。
可能有些单独拎出来也算不得什么,但显然对于千精而言,细碎的信息也能被他转化为逆转大局的关键,明确出自总务司和璃月七星的琐碎情报,自然是对他有着不可多得的妙用。
他确实能更方便地将自己官方性质的假身份定死。
谁让刻父从某个角度而言也算是总务司的线人呢?只是不是总务司自行安排布置的眼线,而是具有特定背景天然具备某种信息获取能力的知情人士。
所以,对于总务司而言,特派的便衣侦查和知情人士都属于线人,重点是他们得到了什么情报;他们如何得到情报,不重要,只要他们潜意识里认为他们获得情报的渠道是合理的就可以了。
千精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间接通过刻父这类的知情人士将信息传给了总务司的人员,间接弄清楚总务司内部的情报机制,间接融入了情报机制的一部分;然后,真正把自己假身份的痕迹并入于此。
不过海洋禁区沾有魔神残渣的封印物外流这件事稍显紧急,所以千精也采取了点特殊手段,比如直接把信件放到了天权星文翰的办公桌上。
这行为很突兀。
即使千精很早就开始筹备情报机制的入侵,但总务司要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被他渗透清楚、璃月七星要是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被他摸清了情报套路,那璃月发展千年的人治体系就可以全部滚蛋了。
但这也是一次突破的机会。
本身有些小手段就只对下辖部门的成员起作用,对付那种熟悉规则擅长利用规则的人来说,钻小空子试图把他们搅和进去的做法不可取,像是这种堂而皇之把情报放到他们面前,才让他们将信将疑。
何况千精给天权星的情报相当紧急,根本不允许当事人耽搁太多时间去思考。
文翰也如同千精所预想的那样,紧急派人出动调查,在确认真相后第一时间追踪禁区流出的封印物的下落。
病人当街昏迷被发现沾染魔神残渣是前一天的事情,总务司联络七星收缴完所有失物并已委托蓝氏族人二次确认——是第二天南十字出海前的事情。
他们的效率很高。
天权星花费更多时间处理的是追查千精的那封信究竟怎么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桌子上的那件事。
可惜请仙典仪之前,天权星都没有任何线索,就好像那是没有任何预兆只是单纯在合适时间合适地点出现的神明旨意一样。
……当然,一个夸张比喻而已,那封密函不可能是神明书写;天权星和总务司甚至要在神明知道他们的错漏之前,将一切尽可能地弥补。
总务司最近很倒霉。
而神明督查的请仙仪式,近在咫尺。
第39章 不过尔尔(一)
“所以四百多年前坎瑞亚事件结束之后, 除蒙德和璃月以外的所有执政都几乎换代,冰神拒绝了和其他神明的往来,愚人众也在这个时间段建立……”
请仙仪式前, 千精结合自己已知的情报和赞迪克提供的信息,整理出一本书的笔记,在闲暇时翻阅温习。
这本书不薄。
写成之前, 千精便对里面的内容了如指掌;笔记编成书之后, 千精更是不断地在上面补充标记;所以在最后一晚千精将这本书重新摊开的时候, 它看上去和万文集舍收录且公开的古籍没什么差别。
——被翻烂了。
“我还真有点紧张。”千精将笔记丢到石桌上, “钟离,你知道的,我对岩王爷的观感很复杂, 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个月前……准确而言是两千多年前。”
“你若只打算以看客的身份出场, 于他而言你和玉京台上的其他璃月人没什么分别;既为路人,也不谈怯场,他不会将过多心神放在典仪之外。”钟离轻笑着说道,他站在不远处, 去喂笼中的叽叽喳喳的鸟雀。
千精知道他对奇珍异兽甚是喜爱,又觉得有时候他外出不在, 家里只剩一人过于空旷, 便挑了两只画眉赠送钟离。
看得出钟离挺喜欢这个的, 至少那两只蠢鸟一秒看不到钟离就一直吵闹, 钟离一脸纵容甚至还乐在其中;而很多时候不得不离开半天一天的千精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感觉他不出现在这里才是常态。
但这间房子的户主还是千精。
他只是让钟离住在这, 没有把房契赠送给钟离, 倒不是小气, 只是很多琐事需要房主亲自办理, 千精这样能省下钟离不少手续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要是房东还有天天往这边跑的道理,他要是房东的朋友,哪能理直气壮来这边蹭吃蹭住。
钟离也是,身为租客,面对房东的时候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吗。
“我不可能只是看着。”千精敲了敲桌上的笔记,“你知道的,璃月人有谁对岩王爷无动于衷呢,即使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特别愉快,这些年也不会少了糟心事,但比起被无视,我宁愿他对我有个坏印象,哪怕是坏的也……”
意识到什么的千精即刻闭上嘴巴,他坐正身体,思考了下刚才自己和钟离的对话,觉得钟离可能误会了些什么。
“我又不一定会在请仙仪式上招惹他。”千精强调了这一点,“只是以愚人众执行官的身份向他送上来自至冬的慰问而已。”
所以他才抓紧时间整理已有的愚人众情报,还专门学习了至冬的外交礼仪。
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请仙典仪,这对日后不免返回至冬的他来说,同样是必要的基础练习。
只是一举多得而已。
“至冬女皇已许久未联系过其他神明。”钟离并未回头,只是注视着那对画眉隔着笼子的栏杆轻蹭他指尖,他含笑注视鸟喙轻啄,似乎回答千精时的语气也漫不经心,“璃月同样如此待遇。”
“噢,我当然没办法代表至冬的神明,所以他会知道我这是客套话的。”千精撇嘴,“真女皇授命我真成至冬人了。”
“大多璃月子民本就把你当异国不请自来的客人。”钟离轻笑,“而一年一度的请仙典仪除了主办方之外,也都是图个新鲜的异国旅人观看参与。”
啊。千精知道这个,璃月人评价请仙典仪的说法是——本地人不会去的景点。
所以千精会给出他对这些璃月人的评价:一群假粉。
呵呵,正主一年一次降临璃月还不赏脸?让外国人看稀罕看热闹?怎么,真把岩王爷当本地人看惯了的珍惜动物吗?
没品,忘本,恶心。
千精实在是不太想在钟离面前骂脏话。因为那是醉酒之后的他才能干出来的没礼貌的事情。
但蛐蛐几句总务司还是可以的,难道问题不在于他们把原本轰动璃月的大典搞成了众仙之祖与人类政府高层的洽谈会吗?
璃月七星和总务司敲锣打鼓锣鼓喧天,然而这个本该璃月欢庆的节日却没有全民参与,玉京台反而成为了异国游客的观景台,从这个角度来看还真的让人觉得讽刺。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千精听到钟离这样说道。
他怔了下,倏然抬头,然而钟离仍然在逗弄鸟雀,手里的谷物也尚未清空。
钟离也像是没有看到千精稍显应激的举动,从容不迫地继续说了下去:“尘世执政不会是他们日常的必需品,璃月子民的命运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璃月七星是选自民间的豪商,总务司与民众息息相关,总有一天璃月会步入真正人治的时代……”
他没等到千精接话。
待到手中喂食的饲料清空,钟离于笼中飞雀悠扬婉转的歌声中抬起头,将目光对上了千精在昏暗灯光下漆黑的瞳。
他笑着问道:“这不正是你希望做到的神权颠覆?”
“……”
“我没说过这种话。”千精说道,“那是潘塔罗涅。不是我。”
他语气平静地说着,却是少见地将潘塔罗涅和失忆后的自己区分成了两个人。
他的神色在不断变化,复杂的心情完整地体现在了那张稍显阴暗的脸上,这种情绪的外泄是一种失败,是擅长表情管理的千精不应该犯的错误。
但是没关系。反正这地方也只有他和钟离两个人在,他就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没关系,因为眼前之人清楚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些无法瞒天过海的本性不必遮遮掩掩。
只是有些本性他还没有意识到会发展成什么后果,钟离却直截了当地将这一点预告了。
“我敬神。”千精说道,“哪怕我会对你抱怨他老眼昏花,但我知道我更愤恨我在他面前丢了面子;我说隔壁尘世执政不务正业,说远洋神明独断专行,但目前的我从未想过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没有神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神色哀怨地看着钟离:“这是进阶课程。我现在没到这个阶段。算是你手里互相争宠的鸟儿,可只敢踩在同类的身上耀武扬威,哪有能力掀了鸟笼,践踏这天空岛与执政共同协定的规则?”
钟离眨了眨眼。
他似乎沉思了那么一两秒,礼貌地告诉千精:“那么你最近的选修课程也是不合格的。”
“……”千精噎了一口,他瞥了一眼手边愚人众和至冬的自学笔记,将其拿过来愤愤地在上面又添几笔,“这门选修课程的及格标准是蔑神吗?”
啊,啊啊,真烦。
这和上战场前才被告知领取的武器是劣质的不合格的所以给他换了个新的不趁手的有什么区别?
……这么一想又觉得提醒他的钟离很贴心了。
他也早该意识到的。
愚人众的本质、至冬女皇建立愚人众的目的,以及潘塔罗涅和愚人众的共同特性。
他们都是规则的忤逆者,为某个在如今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未来而行非常之事的狂妄之徒。
很有趣。非常有趣。是让人想想就心潮澎湃的可能性。若尘世执政彻底成为过去历史,若人类真正成为这片提瓦特大陆的主人,神之眼和元素力这等传承自古龙与魔神的神赐也由人类……
“——我不敢想象。”千精光速冷静,“所以,这是进阶课程。现在的我是达不到那个境界。等哪天我真正有资格领取潘塔罗涅这个名字,我再跟钟离谈这个吧。”
钟离似乎对他的这句话有些意外。但千精不能确定钟离是对他把“潘塔罗涅”这个名字当做一种审核标准所以惊讶,还是对他直至刚才那一刻才接受这个名字而感到意外。
毕竟千精承认他对愚人众和至冬没什么认同感。没什么好说的,即使他手下多为至冬子民,他还是更乐意信任璃月发展出的人脉。那是源于血缘影响的人之常情。
“别这么看着我,钟离。”千精说道,“我只是理解了我为什么会加入愚人众,能当上至冬的执行官也的确算得上一种荣耀——但我是璃月人,一个来自古时候的璃月人,我对我改换国籍大张旗鼓加入至冬阵营这一点仍不能感同身受,对我而言我更认同如今这个名字很接地气的身份。”
潘塔罗涅的起点很高。
他也不会傻傻地将潘塔罗涅所拥有的权利与财富尽数割让,会利用他所能得到的一切资源去丰富自己的财产。
但很显然北国银行和愚人众不是如今的他的心之所向。
所以钟离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他真的请仙典仪上搞事情。他还没活够,更不想以至冬的身份出名。
真有机会让摩拉克斯记住他,也是以璃月人的身份。
“钟离会来玉京台观礼吗?”千精叭叭问道,“你来的话,我执行官的身份也和你搭个线;你不来我之后以茶室之主的身份在晚上找客卿促膝长谈,我保证能还原出请仙仪式发生的一切。”
可惜回过神来的客卿说他不会去观礼,他已和人有约。
千精表示理解。毕竟钟离之前来璃月港的时候就少不了被各行各业的人士特邀过去做专家掌眼,如今他常驻璃月港,邀约频率下调,档次却更高;要知道他在璃月港从不只有岩上茶室客卿这一身份——能请到钟离做客卿,才是包括岩上茶室在内的一众势力的殊荣。
所以千精没往其他方面想,就又当是哪个老板请钟离帮忙。这些不知道钟离仙人身份的家伙就算再有钱有势对千精而言也毫无竞争力,所以他没多问,只是笑着顺着自己之前的话继续,让钟离等着这次的请仙典仪圆满落幕。
钟离很给面子点点头,和他闲聊几句,端着鸟笼回自己房间了。
……
“向您问安,贵金之神。”至冬的执行官在常规的祭祀之后,向着高天降临的龙体如此致意,他化开脸上的谦和,声音轻诡,“这身不正的皮囊得以凭至冬女皇的恩赐觐见于冕下,我志得意满。”
“……”虽然潘塔罗涅的举止严肃客气、祝词谦卑合礼,但不远处的天权星仍觉得对面那位执行官似乎在阴阳怪气一些他和岩王爷才知道的东西。
自我反驳心里话的天权星其实说中了。至少千精觉得自己能在请仙典仪上和摩拉克斯说这句话就已经回了一半的本。
一个心术不正的人能混到冰神重臣的身份上,岩王爷要么反驳冰神眼光不行要么就得无声承认他当年一票否决千精的做法是片面的,哪怕众所周知愚人众风评极差、冰神现在的眼光就是有问题。
但显然神明不能当面说另一位神明的坏话。
千精仰着头,弯着眼,他不是很喜欢戴眼镜,只在伪装身份上常用这个,但如今来参加请仙典仪,他软磨硬泡费尽心思得到了类似枫丹留影机的特制眼镜就戴在鼻梁上,等着见证历史性的一幕。
回去还能和客卿看回放!
哼哼——
而摩拉克斯是真的不太清楚如今他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一雪前耻!!!
钟离:……嗯。他很高兴。
第40章 不过尔尔(二)
千精也不指望他能看到摩拉克斯做出让他高兴的表情。
众所周知, 人类在神明面前总是渺小的。
能力如此;体型,偶尔也是如此。
像是那种本体很小很小的神明,也不是没有;但对于千精而言, 他果然更认同像是摩拉克斯这样,在能力和体型上都凌驾于人类的魔神。
让人类在各种意义上都是蝼蚁。
他抬头,甚至只能看到摩拉克斯的一只眼睛, 何谈能看到祂仙人之躯的脸?
所以摩拉克斯就算有对应的表情, 千精也看不到, 玉京台的任何人都看不到。
嗯?能看到眼睛?关注眼睛本身及周边微妙的变化推断摩拉克斯的情绪?
神明喜怒不形于色, 哪能套用凡人的微表情理论。
摩拉克斯的眼睛对于千精而言也不是眼睛,而是一扇流动着金色光辉的门。
怎么能指望千精从一扇门中看出情绪?
他只能在看门的时候回味自己的情绪……
高天的金门流光溢彩,如一面映不出人影的镜子。
规则让魔神天生爱人。
有人违背本性, 疯魔神陨。
有人顺应天时, 万民朝拜。
摩拉克斯是后者。
但祂与其说爱人,不如说爱人类所代表的苍生。
所以,祂的眼里,当然不会有个人的存在;能被祂看见, 能被祂记住,便已经是无上荣耀。
神明啊。
你已沉默了超出日常对话的时间。
是在思考如何应对他的言语陷阱吗?
就算是摩拉克斯在这种时候也……
“欢迎来到璃月, 远道而来的客人。”千精听到摩拉克斯开口, “至冬严寒, 希望你能适应在这里的生活。代我向冰宫的主人问好。”
祂的言语温和, 对千精的态度尽到了神明可以给予的最大限度的平易近人。
毕竟是隔壁同事的直系下属, 对面都礼貌问候了, 作为礼仪之邦的领袖, 摩拉克斯同样态度友好。
相当友好了。
——可他不是在礼貌问候!可他根本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千精微笑的唇在瞬间绷紧了。
他还在笑, 但袖口掩饰的指尖瞬间掐进了肉里。
喔, 他该感到高兴的,摩拉克斯总能精准地找到让他发飙的点。
祂看上去就像是根本不认识他。
祂不记得千精,不记得第一届七星公开选拔上丢尽脸面的他。
祂说他是客人,把他当作至冬女皇麾下的高级将领,客气地尽地主之谊。
祂可能都不知道如今的他叫潘塔罗涅。
喔,不重要,不重要的。
能和摩拉克斯说上话,能被摩拉克斯关心适不适应在璃月的生活,他超级高兴的,不过就是被当成客人,比千年前在玉京台上以璃月人的身份丢尽脸面好多了。
千年前被开除璃月籍现在是至冬执行官也对上了喔!
千精扬起微笑。
他将手握成拳头,轻碰心腔将指尖搭上胸膛,朝着摩拉克斯的方向鞠躬。
“感谢您的体贴。”千精笑道,“很高兴能和您说上话,贵金之神,请容许我以潘塔罗涅的个人身份,再度向您献上敬意。”
高空的神明垂眸看他。
至冬的礼仪和璃月稍有不同。
鞠躬是通用的尊敬,然而刚才千精那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捶胸礼,若是换到至冬的场合……
代表着效忠。
不过显然眼前之人不是在对祂卖乖。
他只是在申明自己是璃月人,也不指望摩拉克斯看到后遐想连篇。
当然摩拉克斯也确实不会多想。
只是璃月的神明想着,凡人的心思果然难懂,祂初遇时说了几句好话,千精笑眯眯说他听不得奉承话,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可真到了祂客观评价的时候,眼前之人只惦记着四字真言,一个时辰便摔碎了半面墙的金银锡器青铜雕塑珐琅陶瓷。
如今更是。
彬彬有礼的欢迎,也能被他挑出错漏,自顾自地生闷气。
好在正如千精所言,这次请仙典仪上,他确实没有大闹一场的心思。
摩拉克斯如此想道,注视千精退回原本的旁观席位,伐难和弥怒位列他身侧,他们的衣着打扮虽看上去和平日的正装无异,用料和细节上却隐晦地用尽心思;此时也和千精一样,趁着居于请仙典仪中心主场的边缘地带,更加明目张胆地注视摩拉克斯,借着观摩典仪之名,汲取偶像的力量。
好像请仙仪式不如摩拉克斯更好。
——当然,以普遍理性而言,这就是事实。
璃月人没什么兴趣来观摩请仙典仪是正常的,如今的请仙典仪不过是人之代表受领神之意志的固定程序,摩拉克斯甚至都不用亲自到场,一纸公文告知七星诸多事宜便罢;落实政策、造福民生,更不用摩拉克斯亲自动手,那是总务司的活计,那取决于总务司如何理解神谕;摩拉克斯能年年如约而至,不是璃月硬性需要,而是请仙仪式已成传统,祂在告诉所有璃月人祂一直在。
若是一年一度的请仙仪式不需要举办了……
璃月人恐惧的也不是缺了请仙仪式该怎么办,而是恐惧摩拉克斯没消息了怎么办。
所以从钟离的角度而言,请仙典仪本身也没有对面脸上一个比一个矜持正经心里却一个比一个心潮澎湃的三小只来得有趣。
不过,趣事与公事是两码事。
钟离与摩拉克斯,也是两种存在。
神明移开视线,在负责此次请仙仪式的天权星辞神的谢幕礼中,朝着高天隐去自己的身形。
典仪落幕。
供奉神灵的食物,由天权星派人回收,以嘉奖参礼之人。
这些贡品被认为沾染神明福泽,食之可得神恩,惠及子孙后代。
观礼者不吃。
这倒不是失之偏颇。
而是参与请仙仪式的多为外国面孔,贡品是置于宴桌随取随用,但他们往往视若无睹。
异国的旅客有自己信仰的神明。
接受璃月神明的恩泽,那他们把自己的神明当什么?把摩拉克斯又当什么?
千精不算纯粹的观礼者,他与摩拉克斯当面对话过,各种意义上都可以说是参礼之人,参礼者往往会得到供品,所以总务司的干事也将供品分给了千精。
吃不吃是千精自己的事情。
他们璃月的礼仪必须到位。
而且,这可是摩拉克斯都亲口认定的客人。
璃月人对他的观感一下子从及格线到达了及格线之上。
嗯?应该是不及格?
这件事有点儿说来话长……
虽然千精刚来璃月的时候,由于愚人众牵连和自身原因,风评极差,但是这两个月过去,呈现在璃月人眼里的潘塔罗涅就是一种半退休状态。
所有人都知道潘塔罗涅白天去北国银行坐班、晚上在北国银行睡觉,看似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但所有人又知道这位执行官除了刚开始干几天正事盘活了北国银行之外,日常就是把公务丢给副官和副行长,自己一个人溜达着逛街。
他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都快把璃月所有的摊位和店铺光顾个遍了,一己之力拉高了璃月港近期的消费水平,即使偶尔阴阳怪气偶尔不说人话,但人家往往说的就是事实,难听的话在他好看脸蛋的衬托下更是别有风味,璃月人都快习惯这个璃月血统的至冬吉祥物天天在大街上出没了。
有传言说这位第九席在至冬被同僚针对,受不了准备卷铺盖不干了。
璃月人已经有很多人信了这个传言。
请仙典仪之后恐怕会有更多人信吧。
因为他不经意地自我介绍,看起来挺像是毛遂自荐的。有人会这么解读的。
所以璃月人对一个可能改邪归正告老还乡(……)的执行官实在是没多少负面情绪,像是璃月七星和总务司,他们能看出事实并非如此,这绝对是愚人众放松璃月警惕的又一手段,但他们又会被其他信息误导。
比如主持了请仙典仪的天权星文翰。
他记得千精在私宴上对摩拉克斯的诡异陈词,更见证了千精在请仙典仪上和摩拉克斯的互动。
文翰能看出千精在摩拉克斯说千精是客人时的不高兴,更从千精的笑里藏刀与摩拉克斯的待客之道中看出这二人之前恐怕也有接触——千精为此心心念念,而摩拉克斯对此毫无印象,以至于千精右手指尖在他返回席位之前附上隐约的血色。
……生气到把自己抓伤了。还出血了。可能出血量比他看到的更多,只是在袖子里擦拭过了。
对此事,文翰很难评价。
对此人,文翰可以给出一个很合适的评价:摩拉克斯叛逆的狂热信徒。
千精可能比一般的璃月人更痴迷于摩拉克斯,因而由爱生恨,他背弃璃月选择加入愚人众,或许根源于此;但他只是一个被神明无意识改变命运的可笑之人,他认不清自己,所以迷失了自己。
潘塔罗涅能当上愚人众执行官,很有实力,但这其中或许有不少他心性差劲导致的单方面的仇恨助力,仇恨成就了他,也最终会毁了他。
这是他的致命弱点。
所以文翰会把千精当作可控范围内的不安定因素。
他会警惕千精,但他代表的璃月七星和总务司,与璃月平民一样,都在悄无声息之中,放下了对第九席彻底管控的心理。
天权星甚至在请仙典仪后再请千精吃了一顿饭。
可惜第九席应该还心心念念着请仙典仪上被摩拉克斯遗忘之事,不太高兴。
天权星倒觉得很高兴。
直到千精抬眉,在雅间只有他们二人及随身官员时,冷不丁扔出一句问话——
“月海亭的办公桌上有收到禁区秘宝外流的举报信吗?”
——那是许多总务司高层都不该知道的秘密,而眼前的至冬高官一语中的。
文翰倏然收紧筷子,笑容淡下。
【作者有话要说】
千精:不嘻嘻。
天权星:嘻嘻。
千精:你再嘻。
天权星:不嘻嘻。
——
有在反省了。
这篇文感觉没发挥出我想要的感觉QAQ。
想修文,但转念一想,修文了我也不一定能写出我想要的感觉。
保持更新很重要的。
前面可以精进,但之后的剧情,也得拿出最好状态,我现在可以做到的最好。
很好,给自己熬了鸡汤。[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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