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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不过尔尔(三)


    “恕我冒昧。”


    位于东道主席位的天权星将筷子放下,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变化,视线落在对面的千精身上。


    “潘塔罗涅先生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宴席的氛围已转为凝重。


    而且文翰能够很清晰地认识到这种转变是从千精的问话开始的。


    他的心腹第一时间放下了碗筷,于他身侧保持缄默。


    对面的伐难用帕子擦了擦嘴, 优雅地抬起那双秋水似的眼眸;弥怒本专注于宴席上的食物,却也在千精的那一句话后,正视对面的天权星。


    他们的反应也让文翰彻底排除了自己听错的可能性。


    那潘塔罗涅这句话代表的意义可就多了。


    是他身边有亲信投靠了愚人众?所以消息泄露?


    可文翰又觉得身边出现卧底是不大可能的。若是真有这样一枚暗棋, 千精不可能大大咧咧地招呼出来, 只会在必要时动用这秘密武器, 给予璃月致命一击。


    这泄露的消息, 也是十足的怪异。


    那是一封来历不明的举报信。就连身为天权星的文翰自己,都追溯不到这封信的来源,它悄无声息出现, 犹如神迹——璃月出现异动月海亭收到神谕, 是七星口传的已有之事——但那封信属于人为,措辞用语,也偏向总务司内部所用的匿名举报格式。


    文翰曾以为那是某位偶得端倪的干事在匿名上报。


    匿名的理由显而易见。


    那封信是检举总务司办事不力的,内部人士自然不好直接说总务司的不好, 以免自己被穿小鞋。


    若他本身就是负责收缴禁物的人员,这封信等于声明自己和同事的失职, 若连累追责, 即使所有人都知晓他大功一件, 那这也是将功抵过, 容易引起同僚异心。


    上报的理由更浅显易懂。


    这是总务司的谬误。他们没有对禁区流传出去的奇珍异宝进行数量核查, 导致部分危险物品仍流于市场, 被有心人利用, 让愚昧者倒霉, 甚至还得依靠偶得线索, 才能察觉到失职。


    在海洋禁区的事情上总务司已经松懈地栽了一次跟头,这是第二次了。若内部人员知情不报,只会让总务司处于无意识袖手旁观的状态,最终被之前压下去的舆论反噬。上报了,好歹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总务司更能够在事情还没有发酵之前,私下补救,尽可能地降低风险。


    文翰在请仙典仪之前成功平息了风波,岩王爷也没有追责此事。


    总务司是该庆幸的。而文翰出于各种原因也帮忙隐瞒下了他收到那封信件的事情,一方面是保护匿名上报者;另一方面,也是方便他自己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调查将信件放到他桌上的嫌疑人。


    毕竟普通的干事能将信悄无声息放到他桌上,可以说是相当有本事了。


    他得排查月海亭这个办公场所可能被非法入侵和可能被泄露机密的安全隐患,也得作为收件人了解到举报信到底是谁书写。他知道了,会保密,把这件事彻底封存于心底;但他这个写信人的身份不能对他保密。


    遗憾的是,文翰直到现在也锁定不了写信人。


    幸运的是,文翰在今天得到了写信人的新线索。


    甚至可能直接见到了写信人本人。


    ……如果是后者那可真是惊吓般的惊喜了。


    仅仅在等待千精回复的几秒内,文翰的脑中便闪过无数思绪。


    他的心里在期待千精给出一个恐怖的答案。不是总务司里有愚人众的人,而是愚人众里有……


    “不,我没什么意思。”千精可能是全场最后一个放下筷子的人——他直到看到文翰放下双手凝视他,才稍微摆出了谈正事的架势,“我只是在确定您是否收到了我支付给您的报酬。”


    “你是在说——请仙典仪?”文翰眯起眼睛,能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他和千精有关于请仙典仪的交易,他同意让千精参加请仙典仪,而千精当时也与他定下了契约,愿意支付给文翰一个人情作为报酬——人情虽是一个抽象的容易被钻空子的概念,但在那种情况下他们签订了契约,天权星能保证他能巧妙地使用千精的人情去帮助他帮助总务司帮助璃月。


    千精也确实帮到了总务司。


    “对,请仙典仪的报酬。”文翰听到千精这样回答了他的问题。正如他之前预料的那样。那封举报信,是千精的手笔,也是千精给予文翰的报酬。


    文翰承认这个报酬很好,但不可否认的是,千精还是成功地钻了空子。


    眼前的执行官提前支付了报酬,没有和契约另一方的天权星打招呼。


    潘塔罗涅在自作主张,在先斩后奏。


    这份报酬保全了总务司的利益,更没有损害到潘塔罗涅的利益。


    遗憾的是,文翰还必须得承认这份报酬的合理性。


    谁让千精帮助了他们,即使在请仙仪式上也没有借着这一点背刺他们,让他们在岩王爷这里过了关,让他们在璃月民众这里也过了关。


    他们二人之间的契约已经完成。


    那么紧随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


    是主动权不掌握在天权星这一方的问题——


    “感谢潘塔罗涅先生如约而至的报酬。”文翰看着千精,“但您以这等冒犯的传信手段将礼物送至月海亭,是否违反了两国之间互不干涉内政的协议?”


    月海亭是璃月七星的议事场所。


    月海亭可以视作总务司的上位机构。


    至冬的执行官派人潜伏进月海亭送一封利民举报信……


    别说文翰不会信了,换璃月任何一个人过来,都会认为愚人众趁机做了什么。


    除非千精能给出合理的说法,不然的话,这就是两国外交纠纷,没有异议。


    天权星也再度期待千精给出某一个离谱惊悚却能让他心情愉悦的答案——


    “我是知情人,情报提供者,但不是送信人。”让弥怒送信的千精理直气壮回答,“正好有机会和你们的秘密情报官打上交道而已,我提供情报,他履行职责,我只是料定他会给你送信而已。”


    秘密情报官?文翰拧着眉,他觉得千精在胡诌,哪有愚人众执行官知道而璃月七星不知道的璃月情报官?


    可又是有道理的。来自至冬的执行官应该比天权星更清楚擅闯月海亭的后果,月海亭作为七星议事之地,也不可能让外国使节的下属如入无人之境。


    总务司确实也存在一些没有在总务司就职人员名册上的秘密干事。或许就像是这次海洋禁区的奇珍一样,他们以为自己将危险物品全部回收了,其实那些东西还在;秘密情报官也是,他们以为所有秘密干事即使没有纸质记载他们也心知肚明,其实他们仍然遗漏了什么。


    千精看出了文翰的动摇。


    而九席最擅长心理战术。


    他唇角微扬,用轻快的语气调笑天权星:“我恪守规则,从未施行冒犯璃月之事;倒是总务司,一而再再而三渎职,真是让我对璃月的人治有了新的看法——尤其当我将你们的情报人员为我所用,而你们却各成派系的时候。”


    他没把话说得很明白。


    可像是文翰这种聪明人本就会自动脑补。千精还特意言行暗示,引导这位天权星往某种方向浮想联翩。


    这句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潘塔罗涅先生这是在挑衅吗?”文翰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收敛了,他凝视千精,正襟危坐,神色是千精前所未见的严肃认真。


    而千精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哦,上钩了。


    天权星以为有些总务司名册上未记载总务司干事和七星都不知名字下落的情报官存在了。他以为潘塔罗涅在作为愚人众的第九席挑衅他,因为璃月七星和总务司一无所知,潘塔罗涅却揪住了情报官的尾巴,与之建立了某种联系。


    文翰不知道那名情报官,或是那些情报官除了有对接他的本事之外,是否还有着与璃月七星除他之外的其他六星、月海亭秘书、总务司干事等人建立联系的渠道,若是潘塔罗涅利用了这个信息差提供给情报官错误的情报,情报官又将错误情报传给了璃月办事人员,那后果不堪设想。


    千精那句话似乎也是在暗示,他就是准备这么做的。


    文翰逐渐笃定秘密情报官的存在,更把千精前不久通过情报官向月海亭向天权星传达情报的诉说当成真相。


    千精证实了他没有非法入侵政治场所,却也将天权星所要的人情就此还清,更重要的是,这位执行官更坦承了一种很难被抓到把柄的竞争手段,文翰明知潘塔罗涅会利用情报官做什么,短时间内却找不到解决办法。


    他们会疑心自己所获情报很长一段时间……


    眼前的执行官还在轻笑:“你们该感谢我帮你们总务司做了扫尾工作,还指出了你们工作的漏洞。”


    他抬手,在越来越沉默的室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冲着天权星举杯:“不过我也只是践行了愚人众的外交政策,我们一直是热心肠的国际友人,不是吗?”


    天权星凝视他,他慢慢抬起手。


    情报官的情报至关重要。潘塔罗涅这种狡诈之人,璃月的北国银行未入他眼,两位副官只是武夫和侍从,所以相关情报有极大的概率只藏于他的脑海,只要潘塔罗涅不在了,七星和总务司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查出隐姓埋名的秘密情报官。


    而他们之间的这个距离,潘塔罗涅这种放松的姿势,作为有几分武学造诣的政治商人,文翰能将其一击毙命。


    他的亲信能拦下九席副官哪怕一秒的时间,他就赢了。


    总务司就没有后患了。


    后续引发的外交问题,也能通过愚人众那极差的风评敷衍过去。璃月人会为愚人众执行官要对天权星动手而义愤填膺,海洋禁区的失职以及其他陈年旧事,也能借着潘塔罗涅的死轻易推诿责任。


    ——但天权星的指尖最终落于酒壶,让再度盛上佳酿的酒杯与千精对撞。


    他不能赌他看透了潘塔罗涅。眼前之人确实有着公认的弱点,可他的能力并不逊色他的偏执野心。天权星已经大意了一次,所以他不能仅凭如今自以为是的判断一意孤行。若是那情报官的消息仍有他人知情?若是千精此时的亲昵就是在引导天权星动手?若是千精依然满口谎言,那两位副官陪他看璃月天权星被玩弄心智的表演?


    别想得那么严重。


    只是千精得到了一些他们不知道的情报而已。


    千精确实很擅长放大细枝末节,让人胡思乱想、误入歧途。


    天权星微笑:“您说得对,愚人众一脉相承的乐于助人。潘塔罗涅先生真有主家风范,在各方面帮了璃月不少忙。”


    这里的主家风范,既可以被理解成天权星借着至冬女皇夸奖第九席执行官,又可以被理解成……潘塔罗涅这个璃月叛徒在至冬翻身又来璃月做主人了。


    认不清自己位置的走狗。


    这里是璃月。天权星在这样警告千精。文翰相信千精能听出自己的深层含义,也撤销了千精反驳的权利,因为若千精针对他的这句话反驳或是嘲讽,那么文翰就会动用上一个意义,指责千精本就对璃月心怀鬼胎所以误解了他的赞美。


    “喔,算不上帮璃月,只能说是帮了你们七星和总务司。”然而千精就只是笑着应下了那表面赞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之后,从位置上摇晃起身,“以后办事可别再留把柄了,到时候不仅我会心事重重,璃月子民和璃月之神也会对你们失去信任——哎呀,瞧我,醉得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


    千精不希望璃月七星名不副实,总务司错漏连连。


    但他也清楚,文翰作为天权星会如何误解他的话——


    “你已被我抓住把柄。”


    “七星与总务司的敌人不只是愚人众,更是契约之神与璃月子民。”


    “做不好本职之事、辜负璃月的你们。”


    文翰眼睁睁看着千精趔趄几步,被两位副官一左一右搀扶住,虚伪作态的执行官侧过头,镜片遮挡下的眼睛弯成月牙儿弧度。


    “我先回去休息了,文翰先生,扫您的兴致,真是不好意思。”


    他几乎是瞬间收紧掌中之物。


    门被关上,天权星闭眼睁眼,垂眸摊开掌心,指尖就如请仙典仪上的潘塔罗涅一样,被抓出鲜血痕迹。


    竟然被叛国的走狗指责做不好实事……


    他有什么资格?不过就是他们倒霉的恰好在他重返璃月之际出现了重大错漏,说不准这还是他们愚人众明里暗里算计……


    “文翰大人……”如坐针毡的秘书在许久的等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请求天权星做出下一步的指示。


    文翰睁开眼睛。


    他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他说得对。”文翰的这句话让秘书瞬间瞪大了眼睛,可下一秒又听到天权星如此坦言,“我们能做得更好。请仙典仪忙于祭神不重民危,是我们亵渎本职;有至今兢兢业业的情报专员流荡在体系之外,是我们管理不当;放任他国高官潜伏于璃月步步为营,是我们疏于应敌。是我们的松懈,让潘塔罗涅抓住了把柄。”


    他抽出沾了酒的帕子,擦了擦掌心斑驳的伤口。


    酒精带来的刺痛感渗入肌肤。


    “总不至于明知错误却置之不理,让愚人众的人继续看笑话。”同样年轻气盛的天权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去查体系之外的可疑人世。我们的第一步,是平衡总务司与潘塔罗涅的情报差。”


    鲜血顺指尖滴落。


    而掌心伤势已在自我痊愈的千精在离开雅间的第一时间,便让伐难和弥怒和他拉开距离。


    略带酒气的执行官揉了揉自己稍稍显色的脸,踏出琉璃亭的门口去吹璃月港的冷风,这次站于道德制高点欺负人,实在是过于过分,等他富贵的身份成了文翰等人主动邀请入内的体系之人,再理直气壮指指点点一次吧。


    第42章 衣锦夜行(一)


    夜风微凉。


    千精走在通往北国银行的路上。


    他询问两位副官对此次的请仙典仪做何感想, 又调侃弥怒他们其貌不扬的着装看起来比他的正装更费心思。


    伐难低笑着说面见帝君自然和面见其他上位者不同,若没有至冬执行官副官的这层身份在,他们二人会盛装出席;但如今他们侍奉千精左右, 自然只能在这些常人不会注意的细节上精雕细琢。


    再者,保留版式的基础上换一身稍显昂贵的布料,对于弥怒而言可不是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要说心思和工夫, 还得是千精那整体都重新设计的礼服。


    “我想岩王爷也不会否认您在这身打扮下显扬的美貌。”


    伐难这样赞美道。


    千精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看在神明眼里, 所有人类都是粉红骷髅;盛装出席时也没指望借助这身皮囊获得好感, 不让祂认为我在不尊重他就可以了。”


    礼节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守礼, 可能是附加分,可能是某些人眼中的理所当然。


    无礼,百分之九十能使人厌弃。剩余的百分之十, 是因为有求于人或血浓于水, 因而忍耐,因而溺爱。


    千精习惯将礼节作为呼吸般的存在,或许它不能次次都为他带来利益,但保持礼貌的状态, 能规避很多不必要的冲突。


    在请仙典仪上正装出行也是同样的道理。


    神明哪会因为这种东西另眼相看,人类只是求一个安稳罢了。


    “请仙典仪上他说的那些话也证实了这一点。”千精这样说道。


    伐难和弥怒知道摩拉克斯和千精的过去, 却不知道千精失忆;在他们印象里, 两人之前天各一方, 都常有联系, 如今千精身处璃月, 更少不了和摩拉克斯的交际;所以请仙典仪上千精那样的自我介绍, 这二位是半点儿没联想到“摩拉克斯不记得潘塔罗涅就是千精”这个对于他们匪夷所思的误会上去。


    他们只是注意到了千精不高兴的表情, 以为他们的长官又在与那位的关系上自暴自弃, 联系千精刚才说过的上一句话, 他们就更加觉得千精在惋惜神人之间的巨大差异。


    这话他们没法接。


    所以弥怒很自然承接过了千精之前未被回答的另一个提问:“不管怎么说,在这次请仙典仪上,九席应该已经达成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了,嗯……我也很高兴九席的伤口能在请仙典仪前痊愈。”


    伐难想,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能吸引他们九席注意力的新话题。


    用九席自作多情还被揭穿的新话题,来替换九席自作主张以为神爱众生一样爱他的旧话题。


    不愧是弥怒。


    在反应能力和勇气方面都值得赞美。


    “……”千精的好心情也果不其然在弥怒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就“啪”的一声碎掉了,他脸上的表情和之前没什么差异,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开始破防了。


    勇气。赞美。伐难在心中默念了这句话。


    作为九席自作多情的始作俑者,作为揭穿九席自作多情的勇士,伐难还记得这件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的长官故意不理人呢。


    好在九席最后对弥怒说,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如今千精也不可能在揪着已经落幕的事情再度质问,他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弥怒那本来就不是什么很难痊愈的严重伤口。


    “那和小孩子在玩闹时不小心蹭到的擦痕一样。”千精若无其事说道,“放着不管,好得很快。我都不记得有这种小伤口了,没必要跟我重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你说对吧,弥怒?”


    弥怒从善如流点头。


    这种话茬就没必要接了。


    即使他其实很想问千精,为什么一个能两三天好的伤口两个星期才好,为什么脖子上的伤口刚好没多久千精又抓伤了手心肉——但他不能逼着上司承认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自我制造伤口,还阻止伤口愈合。


    他的上司都将他的冒犯轻拿轻放了,弥怒还要继续得寸进尺吗?


    显然弥怒继续说话不太好,对吧,九席?


    “真高兴你也赞同我的观点。”千精很满意弥怒的适可而止,以及他有必要声明脖子上和掌心处的伤口不是一回事,“以及,下次若打算问候这种细枝末节的伤势,这种可以问。”


    他摊开手。


    掌心的伤口不像是一次造就。


    不过,也不是千精自己抓破一次,又再撕裂伤口;看痕迹更像是之前就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伤过一次。


    “前些日子帮朋友挑选奇珍异兽时被啄的。当时也出了血。刻意控制它没好全。”千精对着有些惊讶的两位副官如此解释道,“我得提防着请仙仪式上我自己不会被气到。不会被那位神明发现我被祂气到。”


    带着伤口去参加请仙典仪就是有这样的好处。


    即使千精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让伤口开裂,让血腥气被摩拉克斯闻到,也不至于被摩拉克斯发现他是因为祂的话而咬牙切齿。


    毕竟神明与人对话时,凭空从人的身上嗅到血腥气这算什么事。


    不如制造一直有遮掩着的旧伤的假象。


    “嗯……”伐难和弥怒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像是这种伤就可以问的。你们也该问。竟然没发现我的掌心也受了伤。”千精将手收回来,用餐的地方距离北国银行并不远,他们在这些对话的后半段时间便已登上无人的楼道,所以此时站在北国银行侧门的不远处,年轻的执行官能够更自然地和两位副官谈一谈个人话题,“能告诉我原因吗。”


    他平日里的着装往往会将脖颈部位裹得严实,即使在四季如春的璃月港,也习惯如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副官无法从一直微弱的血腥气息辨明他伤口更换了位置,是正常的。但弥怒都在帮他调整衣领松紧时知道他脖子光洁如初,怎么不去计较他身上仍有血的味道?


    即使血的味道很淡,可他的副官不该没有发现。


    当然他说这话没有问责的意思,他只是想知道二人没发现的理由。


    是因为白术之前赠送的香囊确实达到了绝对的气味遮掩。


    还是因为这两位副官不太想问。


    千精倾向于后者。毕竟若把他换到副官的位置上,有潘塔罗涅这样情绪两极分化、在负面情绪占据主导时喜欢抓伤自己让人操心、在不高兴时会让下属提心吊胆影响工作环境的上司,他绝对会扎小人的。


    哪有人参加请仙典仪,天权星总务司这样的敌人担心他暗中搞事,然后当事人在计划怎么生气了不被岩王爷发现的?


    哇他自己明明意识到直接调整心态是最一劳永逸还利人利己的方法吧。


    嗯,换位思考的时候千精大概会这么想。


    他知道伐难和弥怒不是他,不会这么想;不过他确实好奇他刚才问出的问题。如果是前者,他会重新评估白术的价值;如果是后者,他会更新伐难和弥怒在他这里的档案。


    千精很好奇他两位副官的底线在哪里。


    他知道他们很好,他们把他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好,这三个多月在他没有刻意经营友好关系、暴露某些秉性的情况下,他们都没跟他生气,真的产生冲突也是小心翼翼等他的主动处理,所以,千精生出了一种错觉,他无论做什么,哪怕和他们口中的那一位对上,这两位也会毫不犹豫站在他身边。


    即使他们的口吻之中更尊重身为仙人的钟离,也绝对更尊重身为众仙之祖的摩拉克斯;但千精就是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因为确实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弥怒时对他们关系的判断,他们与其说是上下级,不如说是朋友;面对朋友和领导,他的副官和常人一样会不自觉偏袒他。


    但,这是错觉吧。


    其实他们的上下级关系没那么好,只是伐难和弥怒为了拥有更好的工作环境,给千精制造了一种他们关系很好的假象罢了。


    他们并非没有对他不满,只是擅长包容忍耐。


    若是千精真背着他们私下行动,遇到了什么危险,千精不问,他们也不会主动关心。


    因为合格的下属不会过问上司的私事。


    所以,不是问责。


    只是千精倾向于得到他的两位副官一个忠诚而非友情的答案。


    然后千精看到伐难和弥怒在他那句话之后,露出了相当为难的神色。


    “那个,九席。”伐难绞着手指,“很抱歉我们没有意识到九席的身上添了一道不属于您主动制造的伤口,但我以为这涉及九席的感情生活,往日您从那位身边归来,身上多些小伤是很正常的,所以……”


    “那位也没发现吗。”弥怒神色肃然,他语重心长劝谏,“九席,或许那位没有主动提起您的新伤,是因为他不知道您的遮掩,是不想他提起伤口,还是故意要让他关心。您如果学会坦诚点,是不用和那位天天吵架生闷气的。”


    千精:“……”


    这两个白痴。


    他在试探他们!没有在让他们吐槽自己和钟离!


    他和钟离相处得很好!他等会儿还要去找钟离看请仙典仪的留影!哪有天天吵架!钟离看着比千年前还懂事贴心!他要生闷气也是生自己的!


    潘塔罗涅之前的恋爱方式能不能不要这么另辟蹊径!


    玩得太花了吧!他甚至都没和钟离做出搂抱牵手摸头之外的亲昵行为!


    千精深吸一口气。


    本来尚存的酒意烟消云散。


    眼前两位副官在紧张看着他。


    他们确实操着不属于下属的心……看起来这份包容和溺爱还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他们不用潘塔罗涅和钟离的相处来脑补他和钟离的相处的话。


    “……我们没问题。”千精说道,“倒是你们,对他的仙名有意见吗,为什么在我面前还要用‘那位’称呼。我们都知道他是谁。”


    伐难和弥怒迅速对视一眼。


    果然还是在生气。还问这种他们三人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明明确实有凡人夫妻之间的亲密关系,但他们的九席就是不承认,非得叫自己的爱人尊称。他还不承认摩拉克斯是他的爱人,更乐意承认那是他的神祇,一个把他当宠物逗弄的恶劣神祇。


    哎,他们做下属的怎么称呼帝君都不合适吧。


    叫帝君、岩王爷之类的尊称,千精会冷笑果然在摩拉克斯眼里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但是明明是千精自己非要尊称帝君的。他们这些下属跟着千精尊称,也只是尊重帝君,不是在暗示所有璃月子民在帝君这里都众生平等。


    叫伴侣、情人、眷属之类的,千精又会很认真地纠正他们,他和摩拉克斯不是这种关系,他不配,摩拉克斯更不会承认,他们只是一种扭曲的交易关系,他在摩拉克斯面前就是跳梁小丑,摩拉克斯把他当个新鲜的玩具,然后巴拉巴拉明着骂摩拉克斯实际上巴拉巴拉暗着夸摩拉克斯,然后疯狂加班卷工作连带着所有他能动员的人都开始忙碌……


    哎,伐难和弥怒真的不想说。


    伐难偷偷瞪了一眼弥怒:你选的好话题衍生出的极限好话题。


    弥怒:……我错了。


    千精还在问他们:“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作者有话要说】


    伐难:你回答。


    弥怒:……我不回答。


    他刚才回答的下场就是现在这种处境。


    ——


    姗姗来迟!


    第43章 衣锦夜行(二)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只是让回答者为难。


    或许是那份沉默维持得够久,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千精,目光开始渐渐变得狐疑,他盯着对面两人, 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这次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答案的话,千精不会再问,但后果是什么, 伐难和弥怒都不想去想象。


    “很难。”伐难忧郁地看着千精, 她在斟酌着怎样的回复能够不让千精情绪爆炸, 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其他会被千精一眼识破的借口, 委婉地实话实说,“我们担心九席否认我们的称谓,也否认自己。”


    “……”千精沉思了下。


    他和两位副官之间有信息差。


    他还不知道这个信息差的严重后果。


    他理解伐难在说他们身为潘塔罗涅的副官, 不知道如何称呼钟离这位潘塔罗涅自己也难以定性的友人或情人, 但千精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小心翼翼。


    他像是会在意这种称谓的人吗?


    称呼错了他又不会生气,称呼错了他不会纠正吗?


    还是说之前潘塔罗涅和钟离的关系是如此的扭曲以至于潘塔罗涅都不知道正确的称谓是什么,那伐难和弥怒小心翼翼,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失忆的千精都能因为钟离斤斤计较弥怒的送药行为。


    潘塔罗涅的话, 可能更胡思乱想。


    他的两位副官总是对他的感情生活忧心忡忡。


    “好吧。”千精觉得这是咄咄逼人的他不对了,伐难和弥怒在工作上就足够费心劳神, 如今他还在逼着他们迁就他的感情生活, 这很过分, “是我问了傻瓜问题。”他说:“你们保持原来的称谓就好。很高兴你们能照顾到我的想法。”


    潘塔罗涅是个麻烦人物。


    他的感情生活更是乱七八糟。


    继承了这一切的千精都觉得头疼, 他要是还折腾他的副官, 这很不人道。


    “那么今天辛苦你们了。”千精朝着北国银行的门继续迈进, “我会在外面过夜, 你们也早点休息。”


    名为富贵的沉玉谷商人这个身份, 千精是已经和伐难、弥怒打过招呼了;只是这个身份基本用不着和潘塔罗涅的副官接触, 千精不会和伐难、弥怒说太多,他们需要操心的只有——什么时候他以富贵身份出去了却又没在预期时间内回来的——嗯,特殊情况。


    过夜是正常时间范围内。


    其实千精就连这点也没必要报备的。


    伐难觉得她和弥怒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像是千精的保镖而像是盼着千精回来的爹妈……咳,不能这么说,这对于九席和帝君都不大礼貌。


    “我也很高兴九席这么说……”伐难弯着眼睛,其实她更惊讶千精在这些话之中还承认了他询问称谓的问题是傻瓜问题,或许九席现在已经看开了一些,帝君的存在于他而言也不是一点就炸的雷区,她对于这样的发展乐见其成,“离开的时候记得喝碗醒酒汤。”


    千精的身影在他们视觉范围内消失。


    弥怒赞叹:“还是你更能安抚他。”


    “下次的话……”他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能直接让你来打圆场吗?”


    “当然可以。”伐难认真点头,“那等我下次不小心在哪里让九席不开心了,那段时间就由弥怒你来安抚。”


    他们很擅长交替工作。


    除了交替九席身边的侍卫与暗卫,更擅长交替拉九席的嘲讽。


    没有人可以否认千精的难搞程度。


    伐难和弥怒也不会。但他们骄傲自己能作为千精的副官留在千精身边,乐意自己能帮助千精排忧解难。他们不会觉得麻烦多,只会觉得自己能解决这个麻烦,太好了。


    如今千精有意支开他们私下行动,他们也不会去猜忌千精对他们的信任度不够,而是觉得他们能力不够,他们的九席主动为他们分担工作。


    “别说这种丧气话。”所以弥怒这样回复伐难,“我们可得尽力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不出错。”


    千精会做好自己在请仙典仪上帝君面前失态的准备。


    但他们不要做惹千精不高兴地准备,他们要做的只是怎么不让千精不高兴。


    伐难笑起来:“你说得对。”


    她将手搭在弥怒的肩上:“走吧,天色不早了,就像是九席说的那样,我们都辛苦了,我们都该休息了。”


    他们跟上千精,相继进入了北国银行。


    办公室的灯光明亮。


    对于附近的居民及恰好路过此地的行人而言,这是北国银行的主人潘塔罗涅返回自己领地,准备休息了。


    但实则只有伐难和弥怒留在了这里。


    千精借着暗门离开了。


    他之前通常是翻窗行动。这听起来很草率,但北国银行位于璃月港的空中长廊,屋檐与墙壁能在这个建筑物密度较高的领域形成巧妙的视觉死角,千精从不担心自己从休息室的窗户翻出去的时候能被谁撞见。


    弥怒是完全相信千精心里有数,也相信千精能遮掩好富贵与潘塔罗涅这两个身份彼此的关系,但他和伐难一样,都不太相信他们九席飞檐走壁的本事。


    这和病秧子跑酷有什么区别……


    北国银行海拔高,休息室窗户出去可能是别人屋顶,千精要落到地面肯定得有一些体能和技巧的要求,第一次正面看到千精这么做的伐难和弥怒差点被他吓得心肌梗塞。


    因为在他们眼里九席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商人。


    别说愚人众执行官里九席是最不能打的一个,放眼整个愚人众,九席也是最不能打的那一个,他的强大体现在他的脑子上,从不是他的武力。


    他就没有武力。


    他还跳窗!翻墙!怎么能做这种危险动作!


    千精当时申明他只是普通人体质,但是普通人只要胆子大是能够上窜下跳的,孩子都可以,他作为大人只要想做,没什么危险的。


    这个问题最终以弥怒用岩元素帮千精搞了一个从北国银行通往暗巷的密道得以解决。弥怒没改变地形,只是巧妙地借用了一些璃月阵法理论实现室内造景,让千精离开时能更加悄无声息,更加安全。


    重点是安全。弥怒强调了这一点。而伐难跟着弥怒在凝视千精。


    千精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从善如流地接下了这份好意。


    距离暗门设置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但伐难和弥怒每次目送千精离开,都不由自主回想起他们九席开窗的英勇身姿,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九席会主动采取这种运动量不小的行动。


    今天之后他们可能会理解一点儿了。


    “九席变活泼了。”弥怒看上去很欣慰,“这次的请仙典仪没有后续了。”


    虽然千精在请仙典仪进行时的时候心情有些糟糕,但这很正常,他们九席每次看到帝君就不高兴,这次很好了,请仙典仪结束了千精都没有因此事后发飙。


    “我赞同你的看法。”伐难看上去也很开心,“这段时间九席比之前放松,比之前坦诚,比之前更能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他这样的改变。”


    她回想起千精承认那是傻瓜问题更承认他们在关心他的那些话,更高兴了。


    千精更擅长与陌生人相处。


    他戴上友好的面具,尽可能地对那些人展露善意与温柔,在那些人眼里千精就是难得一见的知音,如今的南十字、白术等人,都属于这一类。北国银行的职员们也是,他们任务逐渐繁忙,却都心甘情愿,对第九席执行官的印象更是天翻地覆。


    而像是弥怒、伐难就属于熟人范畴。


    千精知晓他的副官比常人更了解他的真面目,他仍会做维系关系的益事,却警惕他们胜过陌生人,因为他把真面目暴露后的友好相处当成博弈,他认为他们虚与委蛇,判断彼此不过是利益延续的关系。


    因而他绝不会与他们谈论于他不利之事。


    他不会错,他的错误更不会在他们反目成仇时被利用。


    刚交友时便会想象他们何时分道扬镳。千精就是这种人。


    最坏的结果也不会超出他的预期。像是曾经与他私交甚密的甘雨,千年后他得知他狠狠得罪了半仙之兽甚至让半仙之兽忘记了他,但他不会意外,因为他的设想里会有比这更严重的未来。


    当然,伐难和弥怒不知道千精失忆,自然也不知道千精在甘雨这件事上的心理路程,但他们总结出的公式是可以套到涵盖甘雨在内所有千精的交友案例的。岩王帝君更是典型案例。


    千精会设置预期。他会有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


    但他没有给摩拉克斯设置预期。他和摩拉克斯任何的结果,都是他不可能承受的预期。他恐惧于深渊模样的未来,却又割裂不掉自己与摩拉克斯已经建交的过去,便深陷于痛苦与挣扎,这自身的思绪他人很难处理,摩拉克斯不能,弥怒与伐难更不能。


    他们很努力地做事,很努力地关心千精,很努力地成为千精的副官,但那个人仿佛把猜忌与多疑刻入基因本能,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真的让千精相信——他们绝不会背叛他们的九席。


    如今伐难却看到了曙光。


    他在今日的那些话似乎是真正地把她和弥怒纳入了可信赖的范畴……


    他在提起帝君的时候不会歇斯底里强调他们之间是扭曲的禁忌的不应存在的关系,他在有意识地控制他的负面情绪。


    这就是值得高兴的。


    伐难没法让自己不高兴。


    从伐难的话里意识到更多信息的弥怒怔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共情了伐难的想法:“你说得对。”他弯着眼睛:“他理应享受他所拥有的一切欢喜。”


    伐难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走到半掩的窗边仰望璃月的天。


    今夜月明星稀。


    无光的夜空恰似地底幽暗深渊,但时间流逝,她将见证黎明。


    ……


    伐难凝视对面街道将手伸到钟离面前的千精。


    她看见她改头换面的上司嘴唇张合,听口型像是在抱怨给帝君挑选鸟雀时被戳破了掌心。


    她看见她自惭形秽的上司理直气壮地让帝君抬起他的手用指尖轻揉不足挂齿的伤口。


    她看见她矫情自饰的上司将他在请仙典仪上佩戴的眼镜在帝君眼前徐晃而过,诚邀帝君观影。


    伐难:“……”


    身后弥怒纳闷她为何伫于窗前半晌不动,关切询问她是否有什么不对。


    伐难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自己此时一无所知的同病相怜者,诚恳地发问:“你说九席最近有被封印记忆的可能性吗?和甘雨小姐一样只遗忘重要之人然后重新开始的那种。”


    弥怒:“?”


    弥怒:“等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三花猫头][垂耳兔头][三花猫头]


    第44章 衣锦夜行(三)


    千精似乎对自己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暴露了现状这件事, 一无所知。


    倒是钟离,即使他背对着北国银行办公室的窗口,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伐难的投向此处的视线。他也能注意到伐难之后从窗户边上退开, 将观景的位置让给了身边的弥怒。


    有些信息差确实是致命的。


    钟离看着眼前笑盈盈的千精。


    因为知道他身份的千精不可能像是现在与他这般亲昵。


    但钟离其实没打算刻意隐瞒。


    或许不久之后千精就会得知他的身份,钟离也可以想象那种情况下千精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怎样地在心里评价他这个恶劣神祇。


    钟离很了解千精。


    正如千精了解他一样。


    千精很了解钟离。钟离是浪荡于市井红尘的仙人,他寻凡俗之乐、赏人生百态, 如普通的璃月百姓那样, 追寻口腹之欲与山河乐趣, 不时听戏遛鸟, 成为这熙熙攘攘的璃月一角。又正因他本质非人,所以不被柴米油盐束缚,他可以不计成本地追寻自我的满足, 在日常生活中诸多讲究, 在买卖时忘了伪装的身份也该被通行的摩拉货币束缚。


    千精对钟离的判断没有错,也纵容钟离无须被凡人的规矩所扰,钟离看上什么买了便是,想听最红的名伶唱戏, 想养最名贵的画眉,想收藏合眼缘的有价值之物或是廉价之物, 他想要便能得到。人情、金钱、权势, 仙人怎可被俗物所扰?一切仙人无须履行的契约与规矩, 千精会代为效劳, 帮钟离强调他应得之物在人类社会中的合理之处。


    千精能清晰剖析钟离对他的感情。所以他才会在亲自找上门来的时候, 说钟离不会抗拒他的接近, 说钟离会觉得与失忆的他相处很新鲜, 说钟离会像是千年前那样再度答应与他同住。


    这些透彻会在摩拉克斯的身份揭晓的那一刻被千精自己否决。千精会否认摩拉克斯以钟离身份表现出的一切特征, 将摩拉克斯此神置于完全未知的禁忌领域。千精会将钟离当作神明的扮演游戏, 就像是千精从来都不会认为富贵和潘塔罗涅是同一个人。


    但能被主观塑造的新的皮囊,从某种程度上本就是自我的投影。


    走投无路的南十字被落下了橄榄枝,奄奄一息的船员睁开了眼;港口传来欢声笑语,落下的石屑中生出孩童的梦;往生堂里富贵揉了揉白术的脑袋,让他能在懵懂的未来里寻得锚点……


    千精确实心怀不轨,他也确实惯会伪装,但谁又能说富贵不是他?他的敌人在对他的形象进行侧写时,又是否会把他的伪装身份纳入考察?


    千精自己都能对这些问题做出正确回答,他也不是那种身在局中便乱了方向的人,唯有在钟离与摩拉克斯这件事上……总是一叶障目。


    所以钟离确实和如今失忆的千精相处得更自在。


    千精也应是如此。


    若真的暴露身份……


    “为什么他们这么意外。”千精在窗户门关上的时候有些困惑地询问钟离,他看上去早就意识到了刚才的伐难和弥怒在观察他们两个,只是如今才显露了这一点。


    刚才应当是千精为了避免富贵这个身份与潘塔罗涅的副官扯上关系,所以保持原有姿势不动。


    或许也有观察自己副官的意图。因为千精用眼角的余光把自己副官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伐难和弥怒先后露出这种表情。


    “我和你交好的消息在璃月港并不是一件秘密——他们之前不知道钟离是你吗?”千精这样问出口的时候,已经在心里计算这个答案的合理性了。


    说真的,如果是这样,那伐难和弥怒不好直接称呼钟离又多了一个新的理由。因为在凡人认知里,仙人名字一直很长,都是“XXXX真君”这种格式,若是伐难和弥怒只知道钟离的仙人名字,钟离拜访人间的名字又在一直变化,伐难和弥怒根本不知道他们的熟人现在叫什么,又怎么会从这个名字联想到钟离身上?


    “他们不知道。”钟离颔首回答了千精的问题,“我近十年才以这个身份来到璃月港,而他们只能在见到我的时候一眼认出我。”


    “确实。”千精点点头,他想着自己记忆里的朋友和眼前此人也在名字和容貌上略有差异,仙人会变换凡貌,这很正常;熟悉之人能一眼认出,这也很正常,他当时在璃月港初见钟离的时候也是秒认的,“那这是他们的问题了。知道我跟你走这么近,竟然没把你联想到我的……故友身上去。”


    千精在形容他们两个关系的词语上明显停顿了一下。


    钟离的眼中出现笑意,千精注意到了,瞪他一眼,说他别得寸进尺,即使现在是千精有意接近钟离,钟离也不能嘲笑千精不敢说出千精真正想要达成的关系。


    “我不嘲笑。”钟离轻笑道,“我同样难以启齿。”


    “……你凭什么难以启齿。”千精这样说道,但他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有失公正,所以很快推着钟离朝着往生堂的方向过去,说现在时候不早了,他也很想跟钟离分享下自己今日的境遇,当然,他身上有酒气不是又吃瘪了暴怒一通又故作镇定来找钟离以免钟离发现他又失控过了,他只是很单纯地应酬去了。


    钟离从善如流地附和千精。


    只是在并肩而行时,钟离看着千精在夜色下的侧脸,心思涌动。


    伐难和弥怒没发现那位就是与千精关系密切的钟离,这是伐难和弥怒的问题。


    那么千精没有发现钟离就是他恨海难填的摩拉克斯,是谁的问题?


    答案首先排除钟离和摩拉克斯。


    ……


    千精在内心记下了伐难和弥怒的异常。


    因为已经自行找出了合适的理由,所以千精把这件事情的优先级定在可以延后处理的级别。他会处理解决这件事,但这件事不会阻碍他和钟离的相处。


    特制的眼镜在投影出请仙典仪上的画面。


    钟离表现得很感兴趣。


    他知道自己的本体很大。请仙典仪上半龙半仙的模样也非他的全貌。那冰山一角展露时,寻常人类在他眼中便如同物理意义上的蝼蚁,于本体而言,人类就更是渺小。像是千精这类的成年男子,也能在他的掌心如履平地。


    当然,钟离没有真的做过这样的尝试。他在面对千精时,会尽量使用能平等对视的人形与千精交流,如今千精的个高甚至比他幻化的面貌略高,足以在自然站立的姿态下俯视他的眼睛,但就算如此,失忆的千精都会刻意把头低下来——或靠于他肩,或落于他掌心——仰视他,更遑论没失忆前此人是如何重视象征尊卑的高度差异。


    这也算是他第一次用千精的视角看一看摩拉克斯的样子。


    以至于千精出声询问的时候钟离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你说帝君知道我在偷拍他吗?”


    “……”钟离略微思考了一下,觉得他没有反应过来可能不是看得太专注的问题,而是千精这个冷不丁的问题就很难让人有回答的余地。


    “既然没当众指出这点,也没有后续问责,应该是默认的态度吧。”千精在第一时间没能得到钟离的回答,便点了点头,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祂应当能理解身为神明,人类对他的渴望。”


    “渴望?”钟离下意识重复了这个词语。


    “……我是在说人类对神明禁区的好奇心。”千精凝视钟离,“你在想什么,我觉得之前的我有胆子和仙人纠缠不休就够离谱了。”但他顿了顿,又想到潘塔罗涅至少也有两千余年的寿命,这等漫长的将近二十倍常人的寿命,在仙人之中也占据鳌头,所以他和仙人纠缠不休甚至是情理之中的。


    ……但摩拉克斯不认识他就很离谱。


    千精还记得潘塔罗涅说要颠覆神权呢。


    这野心挺大的。千精目前对潘塔罗涅的这个想法其实没什么认同感,尤其是他事后回想起自己在璃月港睁眼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几近破产的北国银行和需要钟离提醒才知道的微薄人脉。


    千精:就这?就这?


    他不是瞧不起这些哈,潘塔罗涅能成为执行官第九席成为至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当然很了不起,但是他的目标如果是要凌驾于神明之上,才做到这些,那是远远不够的。


    千精二十出头就差点拿下天权星位置成为摩拉克斯授权的人类管理员之一了好吗。那他觉得他的成就还比潘塔罗涅厉害咧。至少潘塔罗涅是十一个之中的一个,而他是七个之中的一个。


    当然,千精也知道他没成功,统筹璃月的七星也不能和至冬主管军部的愚人众执行官相互比较,但他确实觉得潘塔罗涅的做得不行。


    尤其是潘塔罗涅甚至没能让摩拉克斯记住他的名字。


    还得让千精自我介绍时带上潘塔罗涅这个名字。那千精当然就觉得潘塔罗涅更不行了。连带着他觉得钟离也不大行。


    想到这个的千精还在持续盯着钟离:“你在岩王爷那里是什么边缘人物吗?他都不知道你有一个情人是我?说起来你刚刚是不是在臆想了我对神明有非分之想?你身为仙人怎么能比我还大不敬?等等。”


    千精倏然意识到什么:“你从来都是以平常口吻提起神明。”


    而仙人理应比凡人更重视帝君威严。钟离却没有。他对神明就像是待人类一样平常。不然当初的千精,也不可能去找钟离抱怨摩拉克斯的不是。


    从未深究过钟离在仙人那边到底是什么角色的千精,终于开始重视这个被他忽略许久却完全不应该忽略的重要问题。


    钟离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倒是没想到在伐难和弥怒意识到千精失忆的这个晚上,千精自己就能在与他的几句对话中挖出他的身份线索。


    这些问题本该很早就被千精拿出来思考,但千年前的千精自觉没权利管辖仙人之间的关系,刚失忆的千精又忙着接手潘塔罗涅的身份,所以,唯有现在,千精才有时间在钟离面前正视这个问题。


    千精在喃喃自语些碎片化的信息。


    钟离将视线移动到墙壁的投影上去:“你需要我回答吗?”


    “啊,不用。”千精回神,“还是之前的问答形式吧。我回忆了下,不仅是岩王爷,我似乎都没看见你和其他仙人交流过,但能自由出入璃月港在璃月安稳生活,又不像是得罪了岩王爷,所以你是和哪个仙人谈过恋爱所以,嗯,他们都避着你,你也装作谁都不熟?”


    钟离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张口想说千精这个猜测匪夷所思,然而千精在他开口前飞快补充:“我不听岩王爷的感情生活。其他的你直说,毕竟我和其他仙人完全不熟。”


    钟离闭嘴了。


    而千精的目光逐渐复杂。


    他知道自己在说一些很离谱的猜测。所以钟离觉得离谱的话,直接否认便是,但钟离在他那一句话之后闭嘴了。所以,钟离和摩拉克斯谈过吗?这样一来,钟离一听到那句话会想歪,摩拉克斯不认识潘塔罗涅,甚至于他为什么会和钟离谈上……千精都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了。


    哇哦,真的假的,他和岩王爷谈过同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钟离:……很多时候,我无法预测他的想法。


    ——


    家里有些矛盾。


    姗姗来迟*2。


    我对我的更新感到抱歉。


    第45章 衣锦夜行(四)


    “钟离。”


    “钟离。”


    “钟离, 你怎么不否认?”


    千精将投影的画面定格在了此刻,他放下手,将视线从墙壁隐约的金眸转移到钟离那双同样底色的眼睛上。


    他在看到钟离沉默之前, 真的是用调侃的语气问出了那些问题。


    之所以要加上一个岩王爷的限定词,也只是认为在这个猜测的基础上,钟离若与其他仙人有超越友谊的亲密关系, 不至于不告诉摩拉克斯;也唯有摩拉克斯本人必须避嫌, 钟离才会闭口不谈他的事情。


    千精只是觉得钟离要真的跟哪位仙人谈过, 那个人很可能是摩拉克斯罢了。


    但他一开始, 真的,真的没想到钟离会有其他感情史。


    他觉得钟离遇到他之前都是单身。


    然后因为他才被扯入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扭曲关系。


    就像是千精自己一样,在遇到钟离前, 甚至在失忆阶段从钟离口中得知他们的私情的时候, 他都难以置信自己真的会和人有这种灵肉纠缠的命运。


    单纯互帮互助,单纯钱权交易,他都可以理解。


    但潘塔罗涅和钟离明显不是那么可以轻易割裂的关系。这种关系反倒让千精相信他们之间真的存在情爱。千精仍然不知道潘塔罗涅和钟离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很自然判断正因为两人之前都毫无经验, 才会在逾越到未知领域时,拧巴成这种微妙的关系。


    然后现在钟离的沉默告诉千精, 至少钟离不是第一次谈感情。


    哇哦。他是说, 哇哦。


    “钟离, 你回答我, 钟离。”千精那一声声的质问根本没有给钟离思考回答的时间, 他问完一句没在一秒内得到回答, 便一直叫着眼前之人的名字, 他盯着钟离, 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被隐瞒的负面情绪, 只是好奇,“我没有在生气,若是知道你的前任这么优秀的话,我会更努力的。”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急迫,又放缓了声音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钟离,他咬字清晰,语气甚至可以说得上缱绻:“你曾经放弃了璃月的执政,如今又坦荡地行走在这片土地,你胜过了我对你的最高预期,而这样的你能选择我,是因为你认可我在某些方面已经赢了神明吗?钟离……”


    “钟离。”千精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我好高兴。”他的声音已经放慢到了一种特殊的速度,每一个音节自他口中发出时,都仿佛在舌尖打转舔舐,被绵绵情思侵蚀渗透。


    但钟离不是很喜欢这种潮湿的声音。


    ……就像是哪怕钟离这个人就在千精眼前,千精眼里也唯有摩拉克斯。


    因为摩拉克斯拔高了钟离此人的价值。


    所以千精看过来的时候,犹如被利欲熏心的商人占据躯壳,他是真喜欢钟离,但显然他的喜欢是建立在钟离能给他带来更多利益的认可之上。


    当然千精本来就想从钟离身上得到什么。那也是认可钟离身上的利益。


    这次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钟离不再是他某个意图的最终目标,而是他试图接近更高位阶存在的必经之路踏脚石。


    所以不是很喜欢。


    所以是不喜欢。


    然后千精就在无意识拉近距离的时候被钟离停下。


    拇指的指肚和食指的关节卡住了千精的下颌。


    这分明也是调情一般的举动,分明也没用上多少力阻止千精,但千精的动作由此缓下,他眨了眨眼,似乎像是才清醒过来一样,看着钟离收敛了笑意的脸。


    “呃……”千精默默回顾了下自己刚才的举动。


    糟糕,因为这个可能的猜测太激动兴奋了,有点、有点上头,那段话用在普通情侣之前还算正常吧,说伴侣前对象很好所以伴侣绝对更好,他要更努力才能让现在的伴侣觉得不后悔选择了他,但、但问题是失忆的他和钟离连情人都不算更不用谈潘塔罗涅和钟离都没有达成的伴侣了……


    刚才那些话是他不该说的。


    钟离能听出来的。他因为钟离和摩拉克斯的往事在跃跃欲试。他更注意摩拉克斯而不是钟离。这是不对的。如果眼前之人是同样对摩拉克斯尊重敬仰的仙人,他的做法没问题,但钟离一直能跳出思维框架去判断人事物,仙人仙事他都能一视同仁,更遑论千精这个人和他刚在钟离面前做的事……


    千精:心虚。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钟离脸上,又不由自主滚了滚喉结。


    习惯了钟离时常含笑,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自然有些犯怵。


    而且钟离不说话。


    千精刚才也不说话,但是沉默下来,本该钟离说话的环节,钟离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几秒钟千精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一秒一世纪。钟离是偷偷用了什么改变他时间观念的仙术吗。


    “我很抱歉……”虽然觉得张口就是这种话完全落了下乘,但是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下风的千精,还是很老实地将道歉说出口,他都在心里准备好可以让钟离稍微宽心的一二三篇腹稿了,然而仅仅是四字发言之后,他的下颌就被稍重的力道倏然收紧。


    也不重。


    就是能让千精条件反射闭嘴的力道。


    千精服软卖乖的眼神也在钟离状似平静的注视下慢慢收回。


    不敢动,不敢眼神交流。


    真难相信他竟然如此毫无骨气。


    “我很抱歉,”钟离还在看他,“今天本该有一个愉快的观影夜。”他瞥了一眼身后静止画面的投影,将视线落回千精身上:“给你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


    千精在钟离移开视线的同一时间就本能转移目光,但没想到钟离仅仅一瞥之后又重新看他,所以他不得不秒速将自己的眼珠子拉回到眼睛正中央,摆出一种他一直在看钟离的样子。


    精神高度紧张。


    千精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这么心虚。虽然他刚才确实上头说了些错话,但仔细判断这件事情的性质应该没有这么严重吧,而且钟离似乎也在承认有部分是钟离的问题,所以放轻松,放轻松,钟离又没有对他做什么,他只是不笑了而已,觉得这件事情应该严肃讨论而已……


    千精:呜。


    自己都骗不了自己啊!


    “我和摩拉克斯从未有过和你一样的关系。”钟离温和解释,他的语气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依然平静,依然条理清晰,“若是在请仙仪式上表露出与你相识的模样,于你于他,都非好事。”似乎他这般姿态,只是因为能更好地让千精冷静并与之对话;似乎那种恐怖,只是千精自己心里有鬼。


    千精似乎怔住了。


    他看着钟离,肩膀在对面可靠的仙人的娓娓道来中,慢慢放松。


    “你失去了很多记忆。因而有些熟悉的人,你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们提前接触。多收拢些切实的情报,可以有效地避免你的胡思乱想。”钟离将指尖从千精脸侧移开,千精的目光追随着他落下的手掌,却也将他的话语一字不漏地从耳朵纳入脑海,“我的情报,摩拉克斯的情报,不要仅凭我的沉默便妄自判断。我并不是衡量正确的尺子。我也会骗你。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判断对错。”


    千精看着钟离将收回去的手落于手掌。


    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主动将视线移动到钟离脸上。


    “我的问题。”千精说道,“我会理智点的。因为在之前的我来看,你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能在你这里得到承认,那么真相就可以敲定了。我忘记了你并不能一直等同正确。我该参考多方面的资料。你也只是一部分。”


    钟离点点头,他的唇角似乎微微勾了起来。


    第一时间注意到钟离似乎恢复常态的千精也彻底放松下来。


    他抬手揉了揉下巴,那里不疼,更没什么红印子,但残存的触感却也让千精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下次不要这么严肃。”千精嘟囔,“其实我可以好好听解释的,你吓到我了钟离……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一定代表真相的,我其实也觉得我刚才的猜测太过耸人听闻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抚自己。


    “嗯,我知道。”钟离抬手揉了揉他的软发,“你该吓的。”


    千精的身体一顿。


    他抬起头,看着钟离用平日温和的表情问他:“你可以回忆一下在观影开始之后,我说了多少话,你说了多少话。”


    千精:“……”


    他沉默了下,飞速地开始倒带。


    钟离就说了两句。


    第一句他重复了“渴望”,第二句他问千精“你需要我回答吗”。


    而千精,从头说到尾,从偷拍扯到神仙与人纠缠不休,扒拉钟离的疑点,在钟离主动表露出要回答的态度的时候,按着钟离不让钟离说,然后自己猜测了奇怪的东西,因钟离的沉默而自作聪明,跟鬼一样在那里呼喊钟离的名字让钟离回答自己的妄想。


    人怎么能这么神经病。


    钟离沉默说不定是觉得他精神突然出现问题了,然后钟离又不好明说,所以只能让千精镇定下来再跟千精好好解释。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千精天都塌了。


    因为把他换到钟离的位置上的话,他也觉得自己不太正常让人无语……


    怎么回事。摩拉克斯有毒吧,他承认他是对璃月这位贵金之神感官复杂,但像是现在可以扭曲他判断和言行的偶像崇拜……是否有些过于恐怖了。


    好好好,看样子之前第一届七星选举真成他执念了。


    千精按了按眉心,这会儿坐正的时候,声音比之前的道歉更多了几分重视错误的认真:“我太应激了。璃月的贵金之神对我的意义确实非凡。但为了千年难见的神明把我日常的一分一秒搞得乱七八糟,那也太掉价了。”


    他揉了揉头发,站起来往前走去把眼镜的投影取消。


    “不看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下我并不会折腾请仙典仪,也不会因为在神明面前吃瘪就自乱阵脚,但我现在这种做法,和因为岩王爷找你喝酒把自己灌得烂醉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和你聊聊你今天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钟离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


    千精果断的割裂让他有一瞬间的怔然,回过神来熟悉的气息已落座回他身边,千精笑眯眯地看着他:“最近没什么新戏上座,说书人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老传统,钟离平日里会不会太无聊?有什么想做的吗?”


    钟离回神。


    他望着千精弯弯的月牙儿眼,那月牙儿眼里唯映出他的实影,不由自主微勾了唇角,抬手再揉了揉千精那触感极好的软发。


    他不无聊。想做的正在做了。


    很有趣。


    第46章 衣锦夜行(五)


    次日。


    千精回了一趟北国银行。


    对于如今的他而言, 北国银行已经逐步走上正轨,虽然在很多方面北国银行仍需千精操作干预,但大部分时间, 耶夫卡他们能处理好一切。璃月的北国银行稳步成长,潘塔罗涅不需要凡事亲力亲为,伐难和弥怒也无需像之前那样时常交替露面。


    千精短时间内会将重心放到富贵这个身份上。岩上茶室, 远洋捕捞, 总务司暗线, 钟离……这些是富贵正在进行的事务;飞云商会, 遁玉陵,甘雨……这些是富贵必须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总而言之,接下来富贵有的忙了。


    当然, 这并不意味着潘塔罗涅可以就此摆烂, 他不可能真的变成大众认知意义上的养老人士,第九席执行官的身份是千精的锚点,至冬和愚人众那边的烂摊子不会比璃月这边好多少,千精现在不注重这个身份只是因为他要打的大战在后面,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


    “我需要你们暂时离开璃月港……”


    千精在办公室约见了伐难和弥怒,把自己的打算和计划跟他们说明了一下, 两位副官自然不会质疑千精的决定, 他们很冷静地接收完所有信息, 以便自己之后执行任务时能做到尽可能完美。


    “半年时间。”千精评估着时间, “做好每月至少两次述职报告的准备。愚人众遍地都是, 找信使帮你们送报告不难。如果你们有其他渠道, 按你们觉得最适合的来。”


    这是一次稍长的派遣任务。


    派遣的目的是搜集情报, 潘塔罗涅的各类情报, 执行官的情报, 至冬的情报,冰之女皇的情报。跨度很长,信息很杂,但围绕潘塔罗涅作为中心延展调查的话,对于伐难和弥怒而言也就是确认一遍他们该知道的长官相关的资料而已。


    这活儿不难。


    但确实只有了解潘塔罗涅的伐难和弥怒可以做。因为唯有常伴九席身侧的他们,最了解身为执行官的第九席究竟掌握了多少愚人众的情报。他们知道的,不是潘塔罗涅知道的全部;但唯有他们知道最多潘塔罗涅知道的全部。


    这么说可能有些绕口。


    那么就把他们要做的事情缩略为一句话:伐难和弥怒要为千精整理好潘塔罗涅在愚人众的所有相关资料。


    这是多此一举的。


    伐难和弥怒只是在搜集潘塔罗涅已知的情报。他们的资料搜集得再完整,也不可能比潘塔罗涅脑内的信息更完整。


    但这又是情有可原的。


    如果千精不记得潘塔罗涅已知的一切,那么他委托潘塔罗涅的副官去搜集信息,就能帮助他成为潘塔罗涅。


    “九席,你果然……”伐难神色复杂看着眼前坐于主位的青年,她觉得她和弥怒的猜测被进一步验证了。


    “出现了记忆问题。”千精接过伐难的话茬,将她的未尽之言说了出来。


    伐难怔了一下,恍惚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千精能让他们两个离开璃月港去搜集这种消息,本质上也和直接告诉他们真相没什么区别了。因为他们得到命令后,真的很难不怀疑千精让他们这么做的理由。


    “别这么看着我。”千精已经把该交代的任务明细给两人说明过了,所以此时上司与下属的交涉结束,他改换了另一种舒适放松的姿势靠住椅背的软垫,“本来还以为可以瞒更久的,谁知道大早上过来就看到你们两个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我,联想到昨天你们在窗户边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们当时不仅仅是在震惊我最近和钟离厮混。”


    伐难直接给了弥怒一个眼神。


    伐难:九席说厮混。还叫钟离。他果然不记得那位的真实身份了。


    弥怒:……不要看我。


    千精挑了挑眉,看着他们正大光明在自己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地交流。


    他倒是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等他们互相交换眼色又注意到自己的无声注视后,露出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表情。


    “我很好奇你们怎么能通过我和钟离的相处判断出我的记忆问题的。”千精敲了敲桌子,“而且,你们就看了几眼吧。几眼就判断出来了?我没失忆的时候连几秒钟都不能和他和睦共处吗?”


    伐难和弥怒默默点头。


    一照面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九席要是没在和那位见面的一秒钟内情绪飞涨都算是异常。


    千精面对摩拉克斯的时候就没怎么心平气和过。所以刚开始看到千精和钟离正常相处的伐难和弥怒才跟见了鬼一样。


    “啊,可以理解。”千精回想起昨晚钟离收敛了情绪的模样,轻咳了一声转移开视线,“主人级别的。挑衅他让他掌控让他居高临下,别有一番风味。”


    伐难:“???”


    弥怒:“!!!”


    他的副官开始剧烈咳嗽。


    仿佛被他一声轻咳传染成了重度疾病,他们的咳嗽声是如此的惊天动地,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好像要将灵魂都咳出来一样。


    千精被他们吓了一跳。


    他甚至茫然地向后仰了仰,重新坐稳身体的那一刻,一双识人有术的眼睛里却满是茫然和困惑。


    他站起来想去拍伐难和弥怒的肩膀安抚他们,察觉到他意图的伐难和弥怒下意识躲得更远,却也在千精动作停顿的这段时间飞速地把自己的状态压制下来。


    “抱、抱歉,”弥怒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我只是从未想过九席的挑衅还有这样一种解释。”


    他眼神迷离:“原来吵架还有‘有意为之的情趣’这一种解释……”


    伐难也是一种长见识了的表情:“果然您和那位的事情并不用我们操心。”


    她脸上的神色甚至是有些惭愧的:“之前的我竟然还在想着如何改善你们之间的别扭关系,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千精借着他们缓过来的这个时间段,去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你们的反应出乎我意料的夸张。”千精抵住桌沿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伐难和弥怒,“我记不得很多事情,所以也不能判断之前的我是否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这样的真相能让你们高兴的话,那就认为我和钟离之间的扭曲源于此吧。”


    千精自己觉得潘塔罗涅因为这种原因推动了他和钟离之间的扭曲关系是不太可能的。刚才他的有感而发也不可能作为根据,只是他也看出伐难和弥怒在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欢喜,所以他便想要保留他们关于他和钟离关系的这个看法。


    让他们少惦记也挺好。


    钟离和他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们的事。要是他谈的时候不仅得做钟离的攻略还得做让身边人别多管闲事的安抚工作,他不得累死。


    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的千精扫了一眼自己的副官,注意到他们都已放下水杯且杯中的清水已下降水面,便道:“说起来,是因为钟离,你们才觉得我是失忆的潘塔罗涅而不是替换潘塔罗涅身份的其他人吗?”


    弥怒将水杯放下:“我们从未怀疑九席被人取代。甚至在瞧见那位之前,我们从未发现九席的记忆出现问题。”


    他抿了抿唇,看着神色一如平常的千精,他看了看手中的杯子,说道:“我们只是觉得九席比之前更愿意敞开心扉了,私自把这种变化合理化,是我们的失职。”


    他垂下眼眸:“看起来九席失去的记忆横跨了至少五年的时间线,您的心智应当处于二十出头的阶段。”


    千精眯着眼睛,弥怒缩减的年龄范围可以说是非常精准,但是,为什么说他只缺了五年左右的记忆?


    伐难看出了千精的异色,她顿了顿,冷静开口指出了一直被千精忽略的寿命问题:“九席,您这具身体二十八岁。”


    千精:“?”


    他下意识扬起眉毛:“难道克隆身体的不是二席而是我?我不断制造新躯壳转移意识突破人类寿命极限?”


    “不是的,九席。”弥怒否认了这一猜测,“就和奥藏山的琥珀能封印僵尸锁住生机、龙脊雪山的冰寒能冻住猎户停止时间那样,九席依靠这种沉睡的手段跨越时空。”


    千精咂了咂舌。


    了不得。难怪潘塔罗涅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间寥寥无几,每隔一段时间也必定会销声匿迹,原来这具身体和他才相差七岁。


    真就外表年龄就是真实年龄。


    “了不起啊。”千精感叹,他拨弄着手指,似乎在计算自己保留记忆的时间段和现在时间段的年龄差距。


    “九席就是了不起。”伐难认真道,她这句话并非恭维,而是陈述事实,事实上要是千精不主动告知主动透露,和潘塔罗涅接触的大部分人都会觉得第九席执行官是一位千年老狐狸。字面意义上的千年。


    “啊,我不是在说这个。”没想到千精摆了摆手,“我在算钟离和我差了几岁。现在就算他和我见面的第一天才出生,他也比我大了两千岁。”


    他感叹道:“相当了不起的年龄差。你说在他眼里我是没破壳的小鸡仔还是刚学会走路的小狗狗?”


    紧紧闭着嘴的伐难一声不吭。


    弥怒按住一跳一跳的太阳穴。


    “九席……”


    “开玩笑的。又不是只大二十。”千精让他们别紧张,“看起来跟你们坦白之后,我获知消息的渠道又多了。或许如今的我真的比之前的潘塔罗涅更能信赖你们一些,所以,帮我去获取消息吧,在必要任务之余你们还能为我做些什么,那就看你们有多重视我这个上司了。”


    伐难和弥怒的眉眼舒展开来。


    “您说得对。”弥怒凝视千精,“希望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您能照顾好自己。我会安排我的属从在尽可能不打扰您的情况下照顾好您。”


    “你这是刁难你的属从。”千精这样说道,却笑得温和,“没事,日常我能自理,安全性也有钟离作为保证,你们也并非没和我分开行动过,刚来璃月的时候我不也是单独一个人吗。那时候甚至都没有其他人跟在我身边照顾。”


    “所以您是在那段时间出事的。”伐难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您支开我们是否也有引出幕后之人的意思……”


    她沉下眼眸:“九席,很高兴不是那位对您记忆的干预,但能在璃月悄无声息对您的记忆做手脚的家伙,我不能想象。”


    “相信我便是。”千精说道,他自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伐难和弥怒看来的时候举杯晃了晃那清澈液体,玩笑似的调侃,“又怎么确定我如今的失忆,不是潘塔罗涅之前的胜利?”


    伐难和弥怒怔住。


    千精放下杯子,弯眼笑笑:“开玩笑的。哪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所以我会小心谨慎的,我的左膀右臂,祝你们一路顺风,而我心想事成。”


    第47章 断线风筝(一)


    北国银行一下子冷清许多。


    当然, 少两个人不至于有这种显著效果,主要是伐难和弥怒身为潘塔罗涅的副官,几乎是天天出现在千精的身侧, 他们在千精面前时也不常寡言少语,所以当千精一个人留在办公室的时候,四周有些出奇的安静与空荡。


    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千精这样想着,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其实这种情报搜集工作, 把伐难和弥怒之中的任意一人外派出去, 都能完成对应任务, 但既然他们已经习惯了搭配干活,千精的身边暂时也没有其他事项交付于他能干的副官,不如让他们一同离开, 在外面接触更多发挥实力的机会。


    他确信他们会一直保持联系, 也确信这搜集情报的半年里他的副官们会得到一些有趣的冒险经历,而他作为坐镇于大后方的长官,能在千里之外引导原本够不到的人事物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璃月这边明面上的事宜,潘塔罗涅能搞定。


    璃月这边暗地里的汹涌, 富贵将如鱼得水。


    千精垂眸看着比以往略显浑浊的茶水,想着自己如今顶多只用忍受一下潘塔罗涅不可避免下降的生活质量。


    办公室泡茶的水都凉了。


    弥怒和伐难留下的人足够听话和忠诚, 这很好, 这让他们不会在千精留在办公室的时候闯入办公室然后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但这显然又太过小心翼翼、恪尽职守, 因为他们分不清什么时候千精的工作体验大于他的工作价值。


    在他休息或是处理小事情的时候按时进来换个水也做不到吗?


    直接把他的所有行为划定为一级警戒了。在他没有吩咐的时候, 他们便什么也不会做, 什么也不会主动做。


    啧。这就是为什么弥怒和伐难能坐在屋里陪他聊天喝茶而外面几个护卫到现在还只能在门口甚至房梁站岗的理由。


    算了。做好本职工作就值得夸奖了。


    他不能指望所有打工人都像是弥怒和伐难这样善解人意和多才多艺。


    他得接受半年没有弥怒和伐难的潘塔罗涅的生活。


    没有新衣服, 没有聊天对象, 没有……


    千精顿了顿。


    潘塔罗涅的聊天对象还是挺多的。至少这三个月过去, 北国银行的职员都能和他心平气和聊上几句;最怕他的副行长耶夫卡, 也能站直身体和千精说上很久而且关门后不会腿软。


    再不济他还可以找赞迪克聊天。


    不过最近赞迪克暂停手头上的项目、帮千精搞了私人定制之后,赞迪克有一段时间不想看到千精了。


    赞迪克有说过,他觉得千精定制的眼镜的最大作用就是让千精和钟离调情。千精说他胡说八道,问赞迪克为什么不觉得千精拿这个眼镜是想要去记录摩拉克斯的影像然后不时拿出来回味的。然后赞迪克问他那他之后拿出来回味了吗,对面的千精第一时间沉默,他想说他最近在审视摩拉克斯对自己的影响,但很可惜理由没有给出来他就被赞迪克从实验室扔出去了。


    千精是嬉皮笑脸地出去的。


    他没有多少被冒犯的感觉。他当然不可能感到冒犯。他之前承诺赞迪克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情,可在他以甲方身份对赞迪克颐指气使的时候,赞迪克也很干脆帮他赶工出了眼镜。所以千精怎么会因为赞迪克暂时的不礼貌而生气呢?


    真不礼貌的是谁显而易见。


    而且,从赞迪克开始研究到现在时间段的短短半个月,他确实搞出了好东西。


    拆解的邪眼,遗迹守卫改造而来的机关鸟,流淌于试剂瓶中的金属液体……


    “不要乱动。”赞迪克在当时如此警告千精,“你不能指望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突破性的成就。这些造物都是基于多托雷科研基础上的下位替代。”


    他口中的多托雷指的往往是成功实现了切片技术的博士。


    其他切片的信息,赞迪克几乎从未提及,或许他也未曾与他们谋面。


    毕竟他睁眼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基本上常年待在至冬。


    博士的原计划可能是打算把他投放到须弥那里观测什么,但最终赞迪克踏上了从至冬前往璃月的道路。来时他没带任何人,甚至没给自己装配其他切片人手一个的面具,身边唯二的武装资本是博士赠予的邪眼和他脑内被灌入的知识。


    切片相当于从特定时间点被这条时间线的博士拉过来的异时空旅人,嵌入这条时间线的时候,除非是对照实验,否则切片身边必定有一个引导者,这个引导者会通过共享记忆、利益合作等手段,避免不同切片出现在同一时间线的自相残杀。


    如今所有切片是共享博士权益的状况。


    至少明面上是。因为所有切片都能以第二席的身份指挥愚人众,所有切片能远程交流彼此需要的知识。不谈他们的性格和为人处世,在学术方面,他们就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赞迪克在至冬和这条时间线上的博士本体多有接触,更趁着留在本体身边的时候阅读了许多各切片出品的论文,他很清楚切片们是多么让他感觉到知音难觅。


    哪怕他是年龄最小和他们距离最遥远的那个,面对未来的自己时有一种由衷的割裂感,但他也得承认他们在卖弄禁忌上的顶尖水准。


    所以他这半个月来也不过是在吸收其他切片的理论知识,做出的是对于其他切片已经老掉牙的玩意儿,要真专心致志搞研究,他未必不能有个新方向,但对于现在的赞迪克而言他还是觉得学习为主。创新什么的,等他先对“旧知识”有个清晰认知再说。


    或者千精提出需求。赞迪克并不抗拒这个。至少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种创新才是学习途中可以放松的游戏。


    “放心,我不可能以身试险。”千精站在透明的管道前面注视着里面流动的金属色泽的液体,“我穿了防护服进来。不会乱碰。只是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和海洋禁区流出来的封印道具有一样的气息。”千精评价,他若有所思,“你像是在用冶炼技术萃取魔神残渣。”


    千精对这种涉及矿石的技术会比较敏感,也更感兴趣一些。正好赞迪克现在有时间警告他,看起来不算是很忙,千精便准备多聊几句。


    赞迪克说他当时也跟随船队到达了封印跋掣的地方,总务司干事和沉玉谷蓝氏加固封印阶段,他在脑内标记了魔神残渣的特殊属性和附着沾染的有效方法,在实验室建成阶段去璃月魔神战死的地方兜了圈,收集了一些类似的物体化为己用。


    直接从海洋禁区带禁物回来的风险太大,他还得提防千精死亡凝视,看在对方暂时不想让他在璃月动手脚的份上,赞迪克在璃月境内抽走不可抗力因素生成的魔神残渣用于实验,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做了一件保护环境的好事。


    “这就是仿造了踏鞴砂的炉心。”当时的赞迪克还是很有耐心地为千精解答了他的问题,“稻妻的晶化骨髓可以被视作一种魔神残渣,那里的刀匠会在冶炼中加入这种物质,提升刀剑的品质;多托雷曾前往踏鞴砂与刀匠一同优化这种技术,他的目的是最大程度激发晶化骨髓中的邪祟,而他最终的成果,就是邪眼。”


    千精眨了眨眼,他看着赞迪克走到他身边,将作为成品又被拆解得看不出成品模样的邪眼碎片展现在千精面前。


    “晶化骨髓作为一种固态的高浓度的元素资源,能在新技术的提纯作用下制造出可以被人为驱动的魔力外置道具。”赞迪克将碎片倾倒入过滤器,“邪眼的使用过程中,它既能作为邪祟攫取使用者的生命力,又能保留晶化骨髓的储存特质锁住生命力中的微量元素,回收的邪眼可用于二次生产,而再版的邪眼,只会比原版威力更大。”


    “所以,邪眼的每一个使用者,对于多托雷而言都是制作升级邪眼的素材。”千精盯着邪眼碎片上蒸腾的可见气体,“那我还真佩服他能把邪眼推广给所有愚人众士兵使用。”


    他想到被赞迪克带过来的岩属性邪眼,又很自然补充道:“还推广给执行官了。女皇陛下似乎也把这当成英勇的勋章到处嘉奖。”


    或许在冰神看来,没有神之眼的士兵要使用元素力量就必须付出等额的代价?博士制作的邪眼虽然有显而易见的害处,但是不至于就等同赴死?


    “我如今的结论不等于邪眼的现状。”赞迪克解释,“因为我目前能用以实验的邪眼就只有你提供的银行职员的邪眼。这种惩罚监督性质大于使用性质的邪眼极大可能被故意放大了不利于使用者的副作用。现阶段的邪眼可能已经尽量降低了晶化骨髓对使用者的侵蚀程度。”


    “你和我手里都有目前最高级的邪眼。”千精说他可以把那枚被封存起来的岩属性邪眼提供给赞迪克研究,而且,赞迪克手里也有一枚制造者赠予的冰系邪眼,这两种邪眼怎么想都应该是博士在邪眼上最深的造诣显现,即使不能草草拆解研究,但是总能做个参考资料。


    “……”没想到赞迪克沉默了下,语气一下子变得硬邦邦起来,“你非得让我承认我只能得出这种结论吗?”


    “……”千精默默把端在胸前的手放下来。


    “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对邪眼拆解出这种结论了。”赞迪克说道,“在不能让使用者清晰呈现邪眼效果的情况下,我的判断就是邪眼能动用的元素越恐怖,对人体的消耗越大。正比增长,不可能有其他曲线效果。但我见过其他执行官使用过邪眼,他们能在最小负荷的情况下发挥出邪眼的最大作用。这与我的数据相悖。我暂时不能弄清楚这种原理。”


    千精看得出赞迪克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这种缺少知识的无力感呈现于科技先锋第二席缩小版的脸上,千精很难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去说些好话。


    “能在短时间内拆解出原理并制作出仿制成品,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成就。”千精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很抱歉在使用者素材上我不能给你提供太多帮助,但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会关注璃月境内所有魔神残渣可能复现的位置,并派人前往稻妻搜集晶化骨髓或是更多你需要的材料。”


    “我已经把新的所需材料罗列好清单了。”赞迪克本来也对自己如今的进度有个清晰认知,他转身去取了一个文件袋过来,“以及,在璃月港内的建筑里置办器材和开展模拟实验,果然有些束手束脚,你最好考虑把我的实验室搬到更安全开阔的地方。”


    他仰着头看着千精:“我制作了一批机关鸟,它们能作为我的眼睛帮我找寻合适的领地。”


    千精将视线移动到摆放在另一端的机械生物上面。


    他挑了挑眉:“它们看上去挺可爱的。”


    赞迪克无语,他有那么一瞬间又想把扔出去,但他却在千精的下一句话之后变了脸色。


    千精说:“这当成玩具销售给璃月小孩挺有商路的。”


    一个既能赚钱、又能给璃月港布置眼线的好办法。凭借千精的经商头脑和富贵这个孩子王的身份,把机关鸟遍布璃月都不成问题。


    赞迪克对这种思路倒是来了兴致,但他知道千精若是出售这类商品,是不可能把信号接收器定为赞迪克而不是千精的,所以他们以这个为开头商讨了一些话题,可能是赞迪克同意改造的态度太过轻松包容,所以千精又在这个基础上提出了一些能产生高效益的要求。


    于是赞迪克把无礼的甲方第二次丢了出去。


    那是请仙典仪开始前千精去找赞迪克拿特制眼镜成品时发生的事情。


    估算下也就是两三天前的事情。


    千精放下掐算的手指,觉得隔这么短时间再去打扰赞迪克也不是什么好人该做的事情。但是有什么关系,他作为甲方爸爸关心一下项目进度怎么样了。甲方的刻板印象不就是强势而且难以沟通吗?


    他会补偿赞迪克的。


    之后他会去遁玉陵一趟。现在那个地方,私密性很强,专业性……千年前的遁玉城人表示可开发潜力很大,各种程度上都不会让赞迪克失望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好了赶在零点前发布了!


    第48章 断线风筝(二)


    赞迪克仍住在千精为他提供的民宅里面。


    除了进门的那段廊道保持原样之外, 民宅内部的构造和布置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推开门进入原本是客厅的地方,是真的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精密仪器在运作。机械生命在往来。


    遗迹守卫改制的飞禽走兽凝视千精。


    但这应当也不是赞迪克的创新。据说须弥的荒郊野岭和稻妻的废弃水道就自然分布着这种异形战争兵器,有蟒蛇形状的螃蟹形状的水母形状的, 赞迪克只是在遗迹守卫的基础上变动了外形。


    千精原本的记忆里甚至没有这种如今璃月郊外可以随便偶遇的遗迹守卫。


    他的记忆里当然不可能有。


    据说这种纯粹科技堆砌的产物,出自七国之外的后起之秀坎瑞亚。


    作为无神国度,坎瑞亚人在不依靠元素和神力的情况下武装自身, 铸造了一个高度繁盛的发达国度。对于两千多年前的千精而言, 遗迹守卫属于未来科技。他自然毫无印象。


    当然, 或许对于如今的七国子民而言, 坎瑞亚在科技上的文明仍是不可企及的存在,因为如今废弃于野外的遗迹守卫,对于普通人而言是高危单位, 对于坎瑞亚而言, 只是耕地机。


    从细微之处,便足以窥见坎瑞亚的荣光。


    但坎瑞亚又只能说是昙花一现。


    如今提瓦特仍□□着七国秩序,那个无神的国度,早就毁灭于五百年前。历史记载里坎瑞亚还往往充当着反派角色, 他们的璀璨早就只剩下糜烂的深渊。千精毫无这千百年的记忆,从伐难和弥怒的叙述来看, 他甚至可能睡过了那个时代, 所以如今他只能从赞迪克复刻的这些机械产物中, 去窥得失落文明的一角。


    千精其实对坎瑞亚不太感兴趣。


    但遁玉陵里分布了不少遗迹守卫。遁玉城变为遁玉陵也是约莫五百年前的事情。所以真让他屏蔽坎瑞亚的所有信息, 千精还是做不到的。


    能将遗迹守卫重新拆解组装的赞迪克应当对那个古国有着更深的了解。或许第二席的共享资料里还有坎瑞亚的更多情报。


    “……还准备从我这里索取其他切片的信息。”赞迪克将千精引导到实验室里唯一的正常椅子上坐下, “真不怕你的异常早就被多托雷纳入观测范围。”


    “你是在说你与我虚与委蛇?”千精询问道, 他的手里甚至有一杯看起来很正常的水, 别觉得千精的用词奇怪, 若真有谁总揽全局, 他不可能不给出千精看起来格格不入的评价。


    如今这个实验室里的任何东西千精都没法从他们的外表上按正常逻辑推断他们的用途。千精是真的看什么都稀罕,也看什么都警惕,因为他对所有物件都一无所知,所以他不能排除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没有多托雷的观测仪器。


    但是陌生的环境归陌生的环境,抛开环境不提,千精还是比较了解能制造出这种环境的赞迪克的。千精甚至可以说自己信任着赞迪克,不然他就不会一个人深入到这种地方和赞迪克打交道。


    所以,赞迪克会和其他博士切片保持联系、把千精当成一个野生的观测对象?


    不可能的。他们的性格注定了他们即使面对另一个自己,也会不由自主藏私,所谓共享的资料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生活在提瓦特必备的常识,那些顶尖的理论与科技,多托雷们是不可能和其他人分享的。赞迪克比千精更心知肚明。


    “别拿这种没必要公开布诚的话来揶揄我。”赞迪克凝视着喝个水也不安分的千精,“我当然不会和其他切片有私下的合作,但有没有我自己也不清楚的强制合作,那我也不清楚了。”


    千精准备将水杯放在手边的桌上,但注意到赞迪克的视线,又从善如流把水杯递还给了赞迪克:“你是说你也可能处于多托雷的观测之下吗?方法就像是之前的二席在邪眼里面安置眼睛那样?像你使用机关鸟勘测实验新地址那样?”


    赞迪克把水杯搁置在机械手臂上让它带走:“不是这种拙劣的观测。作为同一个体在不同时间线上的呈现,我们本身就具备随时随地联络的能力。”


    他说道:“之前向你提交报告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吧。”


    千精点头。他之前跟赞迪克要过至冬的情报。当时的目的是在请仙典仪上不失愚人众执行官的仪态。所以他整合了三波来自不同渠道的至冬情报。第一波情报源于自己,第二波情报来自当时不知道他失忆的副官们,第三波情报则是由眼前这位从至冬千里迢迢而来的二席年轻版友情提供。千精将三份资料相互对比核查,确保自己在摩拉克斯面前不露馅。


    虽然摩拉克斯一副初次见面的礼貌待客模样,显得千精的事前准备有些小题大做,但是千精确实立住了第九席执行官的人设就行了。应该没有人会怀疑潘塔罗涅对他所代表的至冬和冰神其实一无所知。


    千精不太好衡量三份情报哪一份情报对他的作用最大,但是他能确定赞迪克上交的资料是最具学术性质的,不愧是须弥教令院出身的天才,那报告完全可以原封不动拿去当论文提交了。千精到现在还记得他翻开文件袋时看到《解构至冬军政体系:神明、人权与现实的多维图景》这种大标题的微妙心情。


    赞迪克在人权这一核心维度论述了神明绝对权威下外来人才借愚人众这一武装集团凌驾普通民众之上的理论。他罗列的实证大多与博士有关。由于明确出现二席记载的已有文献过于稀少,赞迪克甚至专门写了一篇多托雷相关的小论文当作这篇至冬报告的参考文献。


    以为自己要求的文书报告已经很形式主义的千精,当时就对教令院以及青出于蓝胜于蓝的优秀学者产生了一种肃然起敬的心态。可惜他兴致勃勃翻了翻,没找到第二席值得攻克的薄弱之处。


    千精:咳。


    开玩笑的。至少那个小论文告诉了千精,博士的切片之间有一个类似聊天室那样的心理感应区,他们能获知彼此的动向,能分享彼此的情报,但一般情况下,他们互不打扰,只是在位置变动的时候提供一个定位,以免不同的切片撞上。


    像是那种热衷于骚扰其他多托雷的切片是少数的。


    倒不如说正是有这样的切片存在其他切片才更乐意保持缄默。反正赞迪克是真的没忍住屏蔽掉某个鲨鱼牙的狂躁症患者。天天贬他年龄贬他学识怂恿他持续更新千精的观察日记……可以理解但是那家伙在蒙德太闲了吧。


    “以目前的进度来看,我们彼此独立。”赞迪克说道,“但能在脑内达成这种跨时空的交流,就证明我们之间有一条隐形的命运线。或许有人能直接借助我的眼睛观察世界。或许……除我之外的其他所有切片都可以做到这点,而我现在能力不足,不具备知情的权力。”


    千精注视机械臂消失在拐角,将目光转移到赞迪克的身上。


    他看上去并不在意赞迪克的顾虑:“那他们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我没办法采取任何有效的措施,也将因此胆战心惊。不如将这件可能概率的事情当作未发生之事,着手处理现在我能解决的问题。”


    没必要自找麻烦。


    正如他之前处理北国银行里的邪眼那样。已经泄露出去的画面和情报,他没办法回收,但他可以有效止损,一步步将丧失的主动权重新转移到自己手中,在不影响事态的情况下做好最好走向的安排。


    “上次说的机关鸟的改良怎么样了?”千精这样问道。


    这是他来此的目的。而他在此之前与赞迪克的谈话都可以说是冗长的闲聊,如今不过是主动将话题引导回正轨。


    赞迪克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转身去取了改版后的成品交到千精手里,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一样介绍机关鸟的功能。


    他的初版与千精要求的改版,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外形。


    毫无意义的改动。迎合市场的庸俗。赞迪克冷漠地想着,觉得在这种方面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的自己真是被下了降头。


    千精看着在自己点头认可的那一刻倏然放松下来的赞迪克,想着自己提出的垃圾要求确实是难为赞迪克了。


    看得出来赞迪克更不想见到他了。


    可惜见不见还是他这边说了算,毕竟给钱的往往是主动权更大的那一方。


    “那么这个成品我就带走了。”千精说道,“批量生产了多少?能形成稳定货源吗?”


    赞迪克说只有一个,因为要等千精确定改版符合要求,然后说自己只有在如今的起步阶段才这么能忍,稳定货源什么的,把这种机械生命包装成普通玩具卖给璃月小孩才是真正的浪费资源。


    “喔,那就不卖了。”千精摆弄手里精巧的机关鸟,然后在赞迪克的死亡凝视下抽出刻刀,在羽翼上标记了模糊序号,“这等高造价的稀罕物,一只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


    他指尖按住羽翼位置的金属划痕摩挲,表示自己会借助富贵这一身份在孩童面前不经意暴露这一机械造物。他会对问起之人声称这是赞迪克的礼物,从普通人身上赚得试玩的体验费,从总务司那里赚得终将转为摩拉的怀疑值。


    潘塔罗涅给天权星提供了秘密情报官的暗示,总务司细心调查,会发现富贵身上的玩具和突然在遁玉陵出没的机关鸟极为相似,然后查富贵,查遁玉陵……


    “我会借此将富贵的身份进一步合理化,并让璃月七星也为你在遁玉陵的研究添砖加瓦。”千精将注视掌心的色彩艳丽的机关鸟在咔咔声音中缩成玉珏,然后将这别致的饰品搭在了腰间作为配饰,冲着赞迪克笑了笑,“多个金主给研究费用,不介意吧?”


    “……那是冤大头,不是金主。”赞迪克啧了一声,“你早说是这个用途……我早该知道你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的。”


    虽然现在八字没一撇,但赞迪克还是表达了对千精计划的衷心祝福。没有人会嫌弃钱多的。尤其是他这种烧钱的科研人士。


    “你也早该知道你是个天才,而我不可能为了蝇头小利浪费你的时间与精力。”千精说道,“你不需要怀疑我,更不需要怀疑你自己。”


    赞迪克挑眉。


    他注视着千精若无其事的眉眼,轻笑了一声:“你在安慰我?因为我在追逐多托雷的过程中怀疑自己的能力?”


    从邪眼的解析到切片们的语音连麦,他确实都有点儿……嗯,觉得时间远远不够。


    “我可没这么说。”千精矜持地端着双臂,“我只会承认你在这个年龄的成就已经超越了其他任何一个切片。偶尔嘉奖一下自己,是合理的劳逸结合。”


    赞迪克没说话。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千精,转身前往更衣室。


    他已经二十天没出过实验室了。这对于他而言是个无比狭小的数字,但穿插了某个执行官的骚扰,又变得无比的漫长,变得必须出去走走的难熬。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当我以为我可以稳定更新的时候我又在犯拖延症了……orz


    第49章 断线风筝(三)


    千精会去学习一些儿童心理学, 因为在他看来所有孩童都是低投入高回报的优质股。


    只要抓住了他们的软肋,便能操控他们的世界。


    未成熟的生理机制限制了他们的发挥,即使有些幸运儿在诞生时便具备了理智与聪慧, 那也不能说明他们真的脱离了孩童的范畴。


    他们总比大人脆弱。


    他们总比大人狭隘。


    他们眼中的自我高于世界,任何一件自我的小事,都能覆盖自我, 覆盖世界。所以在他们没有真正融入世界认可自己的渺小之前, 他们浑身漏洞, 只要揪住一个脆弱之处, 付出比攻克同样缺陷的大人要少十倍的代价,便能拿捏此人所有。


    赞迪克也是一样。


    他比成年的多托雷好对付。


    付出一点金钱、一点关注、一点桀骜不驯、一点心想事成……一些长大后的自己回顾时都觉得微不足道的东西,对于如今的赞迪克而言, 便是甘霖。


    千精能按部就班得到赞迪克的信赖。


    他也向来很擅长与任何孩子相处。


    像是赞迪克这种天性叛逆的, 给钱给真心偶尔吵架经常贴心,就能收买。


    像是白术刻晴北斗那种善解人意的,初期善待,中后期不翻脸, 他们就能一辈子把千精当良师当益友看待。也不用担心溺爱让他们长歪,因为像是他们这样的孩子, 只会在被照顾的同时学习如何爱人。


    让叛逆的孩子乖顺, 让听话的孩子一直为他所用——这是对千精有利的发展, 也是千精如今这么教育孩子的目的。


    他很懂这个。


    真的很懂。


    因为他也曾是孩童, 也曾被长辈做过类似的教育。


    大人总是能引导孩子的。


    要让乖巧者一直温顺, 那就不断奖励吧;若是想让乖巧者桀骜不驯, 那就告诉他……


    公认的哲理是好人有好报, 而恒定的规则是祸害只剩骂名千年。


    摩拉是黑心商人赚得最多。


    这种商人也过得最爽, 他们有享乐的机会, 他们甚至可以笑到寿终正寝,在后世被其他沽名钓誉之辈修饰为成功人士;而愚钝之人守着廉价的仁慈与善良,背着自讨苦吃的致命弱点,一步步朝着泥沼深处而去。


    这是千精最初的引导者教会他的真理。


    而之后千精的观念再变,也基本不脱离这个固化的范畴了。


    他信赖利益至上。


    他信奉自私自利。


    他认为心狠手辣才能至高享受,两面三刀才能在各种危险的环境下适者生存。


    ……但他不会这么教那些孩子。包括赞迪克在内,千精都是更乐意把他们往好的方面往世俗认可的方面引导的。


    这会让他像个好人。


    这会让像是钟离伐难弥怒这样的好人即使明知他不是好人也帮他找补。


    纯黑之中的一点白或许比纯白更能吸引他们这类人的怜悯偏爱。


    这种理论不仅适用于人。更可以适用于物。


    拿遁玉城来说。


    他记起的永远不会是他在此地十余年的呕心沥血和勾心斗角,而是那微不足道的……掌权的时光。


    千精的鞋底碾过枯枝。


    遁玉陵的断壁残垣生出青苔与杂草,这是比科技的发展更能告诉他时间流逝的荒芜场景。


    他记忆里的这里是能与璃月港媲美的要塞城市,如今他就只能在记忆里去复刻遁玉城的景色。


    脑海里都是美好的、纯白无垢的温馨与快乐。


    这让人有些恶心。尤其是他的记忆力、想象力足够在脑内还原建模的时候。


    可以记得这里是铁匠铺,这里拍卖过烛照级的夜泊石,这里会公开招聘矿工,这里是他在遁玉城住的地方……


    毁于坎瑞亚战争阶段的遁玉城已和千精记忆里的遁玉城有很大区别,所以借助遁玉陵的地貌在脑海中复刻画面的时候,千精不可避免产生了一种失控感。


    ……失控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失去了这一财产。


    千精评价自己现在就跟回到物是人非的故地重游的愣头青一样,迫切地想要寻求到一种归属感。


    现在的千精身边恰巧有一位同样记得遁玉城古早模样的同行之人——找这个人和他同行,有很多理由。


    初衷是为了能有仙人保驾护航。


    理由是邀请亲友一起出去踏青。


    实际目的可能是两者兼有外加话疗对象。


    嗯,没错,就是钟离。


    千精拉着钟离离开了璃月港,一路跋山涉水,进入了原本名为遁玉城的废墟城邦。


    他一路标记了不少机关鸟的投放地点,如今肩膀上也只剩下色彩最艳丽的精巧鸟雀活泼好动,精密齿轮磨合下特制的叽喳声音融入簌簌风声,他真该高兴,看到这遍地疮痍不应生起遗憾心情,但是……


    千精如今站在一棵葱郁树木下,看向了钟离的方向。


    他确实在伤春悲秋。


    还不可控制地追忆曾经的辉煌岁月。


    所以他想了想,决定说些不太愉快的经历让他正视遁玉城这座因为沦为废墟所以在他记忆里自动美化过的城市。


    至于之前钟离有没有听潘塔罗涅讲过如今想不想要再听一遍,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他顶多问一嘴钟离之前有没有听过他在来遁玉城之前的故事。


    钟离说他之前听甘雨提过。


    千精眨了眨眼,把脸转过去看向群山连绵的地方:“喔,我有记忆的时候也是从那里开始的,再之前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火啊人啊尖叫啊,只能有这种模糊的战争印象。”


    他转过头冲着钟离笑笑,拍了拍身边高大的老树:“之后被甘雨送到了这棵树下,从此落户于遁玉城——或许这棵树也不是原来的树了,但,我记得这里有个村子,我吃了一阵百家饭,然后被最有钱的那户人家收养了。”


    钟离看着千精在暖阳下的侧脸。


    他自然是知道眼前之人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经历,但千年前的千精不会特意跟他提起已经过去很久的童年往事,知晓他身份的潘塔罗涅更不会主动暴露过去的软弱,所以也只有现在和他关系不错又身处荒芜故地的千精,不介意分享一些故事。


    “我刚才跟你提及一些照顾小孩的公式吧?”千精弯着眼睛,“我小时候可乖了,普通小孩的单纯,白术那种懂事,北斗那种乐观,嗯……以及刻晴那种有钱和赞迪克那种监护人。”


    他甚至贴心地拿了他和钟离都认识的孩子做比较,方便钟离理解当时的他是多么讨人喜欢的小孩。


    钟离确实也能够理解千精的形容。


    刻晴那种有钱就是家长有钱自己被管着钱;赞迪克那种监护人就是现在的千精,应当是着重强调……表里不一的性质。


    “监护人的形容不正确。”钟离试图纠正千精。


    “能让你一下子理解我的意思,这就是正确的形容。”千精摆摆手,“我当时的监护人和现在的我一样都是不安好心的斯文败类。”


    喜欢小孩,但本质上这种喜爱都是为自己服务。


    就像是壁炉之家。


    就像是仆人库嘉维娜。


    “我合法继承了我养父的一切,那花费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但当我站在琳琅满目的金库之中,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千精笑道,“葬礼结束后我还给甘雨写了一封信。她不记得我,却怜悯丧父的我,我由此登上了遁玉城第一话事人的位置,得以竞选璃月七星。”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钟离的回答,但钟离没开口只是盯着他。


    千精觉得这样不行,他已经吸取了上次自己一个人把所有流程走完的教训,所以他也不说话,用眼神鼓励钟离开口。


    钟离定定地看着他。


    稍许沉默,钟离吐出几个字的评价:“你很幸运。”


    这听上去不像是夸奖。


    这听上去有点儿否认千精的能力。


    但千精哑然失笑,因为钟离的这四个字,与其说是钟离对他的评价,不如说是他刚才那些话想要表露的含义……


    是千精想要评价自己是个幸运儿。


    “当然,我很幸运。我会一直幸运。”千精将这当作是钟离的评价认下来,“我会有比之前更好的仙缘,仙人不仅与我书信往来,更常伴我身侧左右;我会有比之前更好的亲情,当别人儿子哪有当别人爹来的高兴;我也会有比之前更好的家乡,至少我不用担心璃月港像是遁玉城这样毁于一旦。”


    他的语气轻快,甚至可以说是俏皮。


    钟离说,千精之前是想分享一些不愉快的经历冲淡负面情绪的。


    “我没这么预告过。”千精说道,“以普遍理性而言,人都是以回想趣事的方式让不高兴的自己快乐。”


    所以钟离识相点就别揭穿他在分享过程中更多记起的是仙人救命之前的流浪生涯、养父的苛刻嘴脸和遁玉城那些和他互坑的讨厌同行。


    这些东西说出来真的很倒胃口,会连带着钟离也心情不好。


    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听他吹自己多么幸运就可以了。


    天赐的幸运会比他自己设计的幸运更惊喜。


    钟离持续凝视。


    千精微笑:“你要逼我说出真相,让我不仅心里不高兴而且脸上也不高兴吗钟离先生?”


    钟离摇了摇头。


    他自然是希望千精高兴的。只是他很多时候都觉得他什么都不做保持沉默,才是最让千精高兴的。


    千精能不依靠外物,这是好事。


    但有时候太独立了,反倒会让他身边的人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你将失而复得,将因祸得福,将吉星高照。”钟离说道。他如今能做的似乎只有这种连锦上添花都谈不上的无用祝福。


    千精怔了一下。


    他在脑内翻到了之前的聊天记录。


    他之前说自己会得到比之前更好的仙缘、亲人和安居之所。


    钟离这句话……


    “我喜欢这句话。”千精想着仙人的祝福总该有点言灵效果,他理应像是钟离说的那样,即使失去也会得到更多,即使仍被设计幸运,也不是自己劳心费神而是他人亲昵馈赠。


    怎么说呢。


    抛开内里的腐朽不谈,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多少人有像他这样的好运气,得仙缘,得良师,得益友,扶摇直上,海阔天空。


    遁玉城变成遁玉陵值得惋惜。


    但财富得来轻易,亲友也是谋夺算计,就当是梦醒时分,一切皆空,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因为他总能江山再起,有信心失而复得,有信心扭转乾坤。


    或者换个说法,他很吝啬,所以记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所以必定要失去之后得到更多。就像是现在的遁玉陵,作为曾经的财产拥有者,绕了地表一圈回到初始点后,摸透了一切的千精更加笃定自己能满载而归。


    他将扑腾的彩色小鸟从肩膀上摘下。


    “我们来测试一下现在我的运气吧。”他笑着对钟离这样说道,“就像是我们来之前说的,我会利用机关鸟吸引所有遗迹守卫过来,这里既然是无人的陵墓,自然能由后来者协定它的归属。”


    ……


    巨响于水花中爆发。


    轰鸣的声音惊颤了遁玉陵栖息的生灵,天衡山顶的七星之一倏然抬头远望,紧皱眉眼看着那已泯灭的异动方向。


    “刚才那是……”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按成了发表……


    ——


    修改了前半张的叙述方式!


    第50章 自找麻烦(一)


    报告被呈现到天权星面前。


    “喏, 看看这个。”玉衡星用指尖敲着办公桌,锋利的眉眼扫向同僚,“又是遗留问题。只是上次是海上, 而这次是深山。”


    “遗留问题……”文翰将报告拿起来,刚翻开空白的封面,映入眼帘的便是遁玉陵的现场速写, 他知道玉衡星比起文字更习惯用图片来展示他的发现, 在搭配留影机所附照片的同时, 他能跟上玉衡星在速写上标注的笔记, “真有这么巧吗,这些历史遗留问题都在这个时间段统一爆发出来。”


    他想到潘塔罗涅在他聚餐时所说的话,眼神幽暗。


    他更怀疑是那位执行官在背地里搞了什么鬼。之前他没把海洋禁区的封印松动往愚人众的身上去想, 可在千精通过秘密情报官给他们送了那封举报信之后, 天权星现在甚至怀疑封印也是愚人众蓄意破坏然后故意封锁消息,让他们总务司在忙得焦头烂额的请仙典仪阶段,不能及时加固封印。


    “别想那么多,这段时间就是多事之秋。”玉衡星知道天权星在想什么, 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多心,他靠住桌子边缘, 注视文翰将那份轻薄但是信息量很大的报告翻看完, “须弥, 蒙德……只是现在轮到我们了而已。”


    他碎碎念着须弥雨林的死域不正常的扩张, 蒙德被魔龙乌萨骚扰的次数越发频繁, 如今璃月沉睡或沉尸着魔神的区域接二连三出现问题,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很显然这是不太好的征兆。”玉衡星说道, “但是我们现在只能发现征兆而已。好了, 报告看完了, 你之前也了解到遁玉陵的突发情况了,现在和我一起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吧。”


    巨响发生在半个月前。


    在天衡山的玉衡星借助高海拔目睹了水花四溅。


    他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总务司的调查人员则慢他一拍,两拨人汇合后进行了初步调查,初步推断是这座遗迹被不知名人士利用炸药桶等工具初步破坏。


    但继续考察之后,他们得出了新的结论。


    应当是此地的古岩龙蜥在地下活动时不小心撞到了遁玉陵的机关,遗迹内部通道大开,淹没此地的海水持续涌入地下矿区,在二次坍塌的同时引爆了附近丘丘人营地里面的炸药桶。


    现在还有些倒霉的遗迹守卫在下陷的坑洞里面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淹又淹不死,出又出不来,甚至当遗迹守卫检测到人类想要瞄准时,他们发射出的炮弹都能由于地形限制被挡回来。


    这对于勘测遗迹的总务司人员其实是一件好事。


    毕竟现在他们在安全问题上可以少费一些心思。


    但这也没好到哪里去。


    遁玉陵的水位下降,曾经深埋于水底的遗迹重见天日,当玉衡星带着总务司的干事一路考察,发现了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洞口。


    应当是地形变动时出现的。


    洞口不大。但足以容纳一人进出。附近的杂草有被压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进去过,又更像是……什么东西出来了。


    璃月这些深山老林里面还真的难保会爬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生物。


    考察阶段玉衡星发现了一些不应出现在璃月遁玉陵一带的机关鸟,其实他也挺想安慰自己可能出来的就只是这些在坎瑞亚战争阶段跟着埋入地下的机关生物,但他确实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短暂休整后天衡星带队深入,这一路上很安全,却安全得令人心惊,就好像是有谁走过这条路,把所有危险提前铲除了似的,而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映入眼帘,这里有一部分被改造成矿区,依稀可见矿车与廊道,周围分布着一些待开采的珍贵矿物,可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人工痕迹之外十几个不知道延伸向何处的黑黝黝的洞。


    玉衡星当时就一个念头:完了。


    探索这个地下溶洞要很长时间。


    很长很长时间。


    短时间内他们不会知道是否有谁通过那个坍塌形成的洞口离开了遁玉陵。


    短时间内他们即使确定真的有谁因此离开了遁玉陵,也没办法确定这个谁的来历和归处。


    若是寻常的机关死物也就罢了,哪怕是比遗迹守卫和机关鸟更胜一筹的坎瑞亚战争机器玉衡星也就认了,花点时间总能解决的。


    但就怕那是智慧生物。


    就怕那是被仙人封印于此、如今因遁玉陵的坍塌而重回人世的魔物。


    甚至这个可能性很大。


    因为唯有智慧生物会小心避开第一时间到达现场的总务司,唯有智慧生物会尝试遮掩自己从地下洞穴离开的痕迹……


    倒霉透顶。玉衡星当时这么想,现在这种想法越发强烈。


    因为这半个月几乎住在那个地下矿区,非常清楚那里的矿物资源有多充沛,这代表那里的元素浓度极高,代表着那里真的可能曾经沉睡着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如今这个家伙被放出来了。


    而因为遁玉城在璃月的特殊地位,他们对遁玉城所知甚少,更对地底的神秘存在所知甚少。一想到这样一个未知生物悄无声息栖息在璃月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玉衡星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知道的。”文翰按了按眉心,“但你也知道,我们最可能挖掘出情报的地方就在你负责的地下区域,而你的报告只告诉我那里资源丰富又安全稳固。”


    “你说得像是我在臆测。”玉衡星恼火,“这么大个矿区在遁玉陵还叫遁玉城的时候就被废弃,矿物遍地,没有任何元素生物,抓来的古岩龙蜥待不了多久就蜷缩发抖,这还不足以证明这里头有鬼吗?”


    “我没有这么说……”文翰无奈,“只是我们对七星之外的人都瞒住了这个消息,璃月的百姓大多为总务司发现了新的矿物资源而欣喜……愚人众的人找上门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玉衡星的动作顿下。


    他倏然抬头盯住了文翰。


    现在大众视角里,是总务司发现了好东西,愚人众还没那个胆子主动来找璃月官方要求分羹,所以他们是知道了七星在遁玉陵方面有顾虑……


    “我现在知道你刚才为什么说巧合了。”他的脸色难看,“在暗中使坏然后以恩人的身份寻求不会被拒绝的合作……这像是他们这种阴险的外交友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


    阴险的外交友人正在跟璃月的岩王帝君喝茶。


    千精真的不是在制造恐慌。


    只是有时候他真的很懂怎么让聪明人胡思乱想,看他们在为一些愚人绝不会担心的小概率事件忧心忡忡,真的很有趣。


    但玩阴谋诡计不就是要这样子的吗。


    钟离评价他做小事喜欢设大局。


    因为千精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富贵这个身份合理化。


    然后在立人设的这个阶段,孤云阁海域附近的跋掣、愚人众第二席的切片、坎瑞亚时期埋于深海的遁玉城……千精都囊括了进来。


    不可谓大手笔。


    从初衷来看也不能说这不是小题大做。


    “本来就是日常见真章。”千精不以为然地摆手,“何况能在我掌控之内还不需要跟随事情发展进一步调整计划的事情,也不算是大事。”


    他给茶叶贴底的杯中又倒上了热水。


    茶叶翻腾起来,在逐渐显色的滚烫中上下沉浮。


    那茶汤的颜色已经很淡了,与它本该呈现的面貌大相径庭。


    但千精坐在岩上茶室又不是真品茶的,他坐在这里只是因为这里倒热水比北国银行的办公室少走几步路。


    以及对面可以正大光明坐个钟离。


    “要我说,就是安逸日子过久了,所以勾心斗角的本事也退化了。”千精拿杯子和钟离轻碰,冲他揶揄轻笑,“我要是再跟你过这种喝茶听戏遛鸟逛街的退休日子,估计要不了多久我的脑子也像是他们那样锈住了。”


    “嗯……”钟离思考了下,把茶杯放下,“如果你真的觉得现在的你过的是退休日子的话。”那摩拉克斯将永不退休。


    “你是什么表情。”千精看着钟离晃荡杯子,“我可以说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我退休生活的每一天都过得比请仙典仪精彩吗?”


    “可以。”钟离可以说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请仙典仪就是那一套流程。


    隆重、庄严,但就是,嗯,循规蹈矩。


    “那是你不在现场不知道请仙典仪背后的汹涌。”和钟离混熟了之后,千精可以说在谈话方面放开了很多,他向来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也唯有在百分百不会被拿捏话柄的情况下才会肆无忌惮评论,如今他和钟离的相处虽没到那种程度,但也是不必担忧口无遮拦的阶段。


    千精点了点握着茶杯的那只手的掌心。


    被鸟喙啄被他指甲抓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他之前也对钟离解释过伤口开裂的原因,但这种情况下他还得拿这个举个例子:“我当时被你们岩王爷给气死了。天权星估计还在偷偷看我笑话。”


    不怎么适合评价这件事的钟离战术性喝茶。


    好在千精也没什么让钟离点评的意思。


    他拉拢袖口,端着茶杯看着钟离:“所以,至少在开心程度上,这段日子符合退休生活的定义。”


    千精笑道:“你看我竟然这么长时间没怄气。”


    钟离哑然。


    那从这个角度定义的话,他确实没话说。


    “你的祝福是起了点作用的。”千精在那点头,“就是太没有挑战性了,璃月七星要是一直是现在这样能被我耍得团团转的样子,我是真的会忍不住干涉璃月内政喔。”


    其实已经在干涉了。


    只是千精这句话里的干涉程度会更重一点。


    “你似乎更喜欢不顺心的日子。”钟离观察着千精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因为我说了嘛。”千精笑起来,“像是遁玉城那样飞黄腾达的经历就像是做梦一样,现在这么轻易将天权和玉衡投入圈套,也觉得他们不至于如此愚钝,不然我可真像是从一场梦来到了另一场梦之中。”


    所以,七星什么时候能发现呢。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入侵者正居于璃月港中,以旧时的目光评定建国千年后的七星,认为他们不是引领时代的璀璨群星,而是被时间的底蕴捧上高处的酒囊饭袋。


    批评得有些过了。毕竟能从璃月这么多人里面杀出重围也算是精英。


    但谁管这个。


    就是不如他呗。


    【作者有话要说】


    千精:眼光越来越差了。


    千精:没有说名字。没有代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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