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回舟嘴角绷直, 下颌不自觉收紧,他面无表情看着满脸写满不服的遥如意看了半晌,轻笑挑眉,“朕说你错了。”
蘑菇不服, “我哪里错了?”
遥如意从下山到现在从没对那件事这般执着, 但今天要是因为他的过错导致先生挨板子, 他做不到。
“所以你是在问朕要一个说法?”
顾回舟语调上扬, 好似觉得对方在痴人说梦一般。
他看着遥如意那张白净又不服气的小脸嘴边的话犹豫反复还是咽了回去, 手腕上的串珠被他拿在手中摆弄个没完。
舌尖用力抵在上颚。
“你身为朕的侍卫, 朕让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
“那为何处置先生?要是我的错陛下处置我一人便好。”遥如意一双眼瞪着地面, 他板着脸不说话。
皇帝冷哼一声, 起身走到桌案边拿起笔还是练字,云殿一时间只能传来笔墨碰撞的声响。
遥如意沉默起身,他嘴角绷直气呼呼把自己的锦被团一团抱在怀里,转身走了。
云殿外,崔祥祝还在门口站着, 远处围着一圈太医。而就在门边还有来回踱步的王千山。
他见着遥如意出来忙上前, 绕着人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眼中神色满含担忧,问,“小公子,现在哪儿不舒服?”
“先生,我没事。”
王千山一怔,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哪像是没事的样子,而且这怎么还抱着被出来了……
“这——”
崔祥祝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了眼云殿虚掩着的门,他声音放低, “大人,十九大人这是做什么?陛下可还在里边呢!”
这怎么还抱着被子出来了?他看刚刚陛下那副着急的模样可不像是会责罚十九大人的模样,更何况这还伤着……
而且十九大人何错之有?
“大人手上还有伤,可不能拿重物,老奴先帮大人拿着。”
遥如意摇头,“我本就不该在陛下殿里睡。”他扭头没看见十三,“十三呢?”
崔祥祝,“十三大人去探查刺客去了,十九大人可有事?”
“那我自己回去。”
看样子十四也还没回来,遥如意暗暗想,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住的院子在哪儿,自己过去收拾出一间房睡就好了。
“等等,等等!”崔祥祝连忙把人拦住,“十九大人身上还带着伤呢,这是要去哪儿啊!”他悄摸摸伸手去拽遥如意手中的锦被,暗中使力好几下硬是没拽动。
十九大人这一个多月的剑法确实没白练。
这又是着急又是用力的,在这春寒的日子里总管太监憋出一脑门的汗。
他赶忙对着一旁的太医道,“还不快些来给大人瞧瞧!”
几个老头子紧忙就过来了,站在崔祥祝身侧笑呵呵的,“十九大人,下官来给您诊脉。”
“我已经没事了,”他别别扭扭,“陛下诊过了。”
那老头伸手的动作猛地一震,下意识从袖口抽出一张帕子,垫在遥如意手腕,佯装轻咳,“老夫再为大人瞧瞧。”
遥如意闷声不语,他余光还盯着崔祥祝身后的王千山,那老先生没挤到前面来,但一直不放心地瞧着他,本就不年轻的身子怎能再挨二十大板。
他眉头扭得更紧。
“是……确实已经无恙。”老太医山羊胡子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不愧是陛下,陛下所配的药皆在我等之上!可真是大云的幸事啊!”
老太医转头,剩下的一群太医跟着附和,“谁说不是!也是我等之幸事!”
“哈哈哈哈哈,王太医说得有理!”
遥如意沉默,两手一起抱着自己的小被子气冲冲走出云殿,步子加快转头就没了踪影,留下一帮人面面相觑。
崔祥祝急得直跺脚,他看向王千山,“王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千山手中还拿着藏书阁的书,他眼中也带着不解。
崔祥祝摆手把那群太医赶走,又吩咐了两个小太监跟着遥如意,转头自己调整好表情去敲了敲门,“陛下,是奴才。”
他手中正好端着小太监端上来的茶,笑眯眯站到皇帝身侧,放下茶盏开始研墨,脑子里思来想去,找了个好时机开口:
“奴才刚刚瞧着十九大人抱着锦被去了十三大人的院子,不知是不是软榻睡着不舒服,老奴明日便让内务府送来张床!”
“近日刚巧工匠又得了好手艺,正准备露一手给陛下瞧瞧呢!”
“还有御膳房的御厨,听说十九大人总闻见陛下身上带着梨花儿味,如今也正是梨花盛开的日子,正做了梨花酥想送来给陛下尝尝。”
还是无人搭理。
纸上被皇帝写了一首诗经,却在末尾处突兀地出现“如意”两个字。
崔祥祝一个人唱了半天独角戏,硬是没人搭理他。但他可不觉得无用,就刚刚换床那件事,他就说对了。
这怕是十九大人跟陛下闹别扭赌气走了,陛下说不定这时候正等着人回来呢!
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转,他得想想办法帮着点他家陛下。
直到夜幕降临十三才从外回来,他眼中带着疲惫。
近日十四忙于其他的事情宫里的事暂时交给他来处理,但今日这刺客多少有些难办。
刺客身上的毒查不出原由,仅仅刺客身上所带之物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哪边派来的人。
十三紧紧握拳,查不出身份的刺客不少,但在他眼皮子地下把人伤了的这还是第一个。
他快步往云殿后方的院子里走去,远远就看见自己屋子边还亮着一盏灯。
脚步一顿,他记得那处没人住过。
十三转而加快步子,一把推开那扇门。手中的利剑挡在身前,他锋利的眉眼看向那处带着浓重的审视。
神色错愕,“十九?”
屋子里只有一张破木床,和床边放着的木头椅子,连一张桌案都没有。
遥如意甚至不舍得把自己的锦被铺在上面,只能缩紧身子卷在椅子上,抱着那一床锦被把脸埋上去昏昏欲睡。
房中昏黄的油灯在这时候越来越暗,十三猛地推门惊扰了正在打瞌睡的遥如意。
“十三,你回来了……”
怕人倒下去,十三连忙上前把人扶住,他站在一侧扶正遥如意肩膀,“怎么在这儿?”
床上连一张硬席都没有,就算是被陛下赶出来也用不着沦落到这种地步,十三皱眉,“先去我房里。”
“好哦。”
十三看人清醒了点,便带遥如意去了旁边的屋子,屋子不大但比刚刚那间好上太多。桌案上摆着笔墨,衣柜上边搭着他早上刚换下来的衣裳。
“怎么出来了?”
遥如意一屁股坐在桌边,被子还在他手里抱着不松开,“陛下要处置先生,要杖责先生二十大板。”
“杖责先生?”十三愕然,陛下何时有过这般行径。
他坦言道,“十九,陛下断不会这般处置。”
遥如意猛地抬头,“他明明当着我的面说要杖责先生。就因为先生去藏书阁拿书。而我瞧见刺客追了上去,”他严肃问,“十三,我身为陛下的侍卫,追刺客有什么错?”
十三想想,“必然是没错。”他笑了笑又说,“但你毕竟才学了一个月有余的剑法,跟我们比不了。”
怕遥如意误会,十三忙陪笑补充一句,“你懂医术,怕是陛下惜才。”
“那也不能处置先生……”
遥如意嘟囔,他现如今还没找到如何把先生救下来的法子。
“不如你今日先——”
十三话还没说完,房门被敲响。
崔祥祝正一脸笑呵呵的站在门外,“十三大人,是老奴。”
“崔公公有何事?”
崔祥祝伸着脖子往屋子里看,见到遥如意在这边算是松了口气,他对十三招招手,“十三大人,借一步说话。”
“好。”
两人往院子中走走,崔祥祝才长叹一口气,“不瞒大人说,自从十九大人与陛下置气从云殿出来之后,陛下可一直没有过好脸色。”
“大人说说,咱陛下何时随意处置过人?”崔祥祝摊手,“陛下不过是怕十九大人再不顾自身冲上去罢了,说杖责也不过是口头上说说。”
他伸手指了指云殿的方向,“下午的时候奴才就已经安排了车驾将王先生给送回去了,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
十三连连点头,“公公说的是。”
“可不是!咱们陛下就是拉不下面子说担心十九大人,硬生生让人从殿里出来了。”
“老奴也跟着心焦!”
十三点点头,“那公公此次前来是……”
“奴才也就是图个皇上高兴,皇上高兴了我们这帮子奴才才有好日子过。”他悄摸摸对十三说,“今儿个可不能让十九大人在别处过夜。”
“这为何不可?”十三不解,“刚刚我已经和十九说过陛下断然不会草率处置王先生,不若让十九好好想想,再——”
十三说得随意,却没想到崔祥祝连忙摇头,生怕事情真像他说得这般发展。
“大人你可是不懂了,这种事怎能过夜!那肯定得当日把误会说开!”
他苦口婆心,脸上的笑意也谄媚的很,“咱们陛下不善言辞,但陛下可都把十九大人的软榻换成金丝楠木床了。云殿还准备了梨花酥等着十九大人去尝尝呢。”
十三哑口无言,何时陛下如此体恤他们,“那——”
“今儿个是否是十三大人当值?”
“正是。”
“那便劳烦大人与十九大人说说,老奴这就带十九大人回去。”
十三微微叹气,“公公稍等。”
“哎呦!那就谢谢大人了。”
崔祥祝在原地笑着搓搓手,晚间的风可不暖和,但他可一点都不冷。一想着一会能把十九大人给陛下带回去,他这心里可火热着呢。
他看看天色又看看旁边的杨柳,“过些日子都该绿了。”
这处院落没什么太监花匠打理,但这些花花草草竟长得都不错,崔祥祝闲得到处看。
“十九大人怎的还不出来?”
他没忍住上前张望,面上已经带了急色。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崔祥祝从院子中走到了门口徘徊,就差贴在门上了。
“吱呀——”
总管太监眼前一亮,“十九大人。”下一瞬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不带被子?
见遥如意两手空空,崔祥祝问,“大人的锦被怎不带着?”
蘑菇情绪低落,“我去房梁上当值,不用带被子。”
哎呦——
崔祥祝恨不得打死刚刚的自己,怎么选了个这种法子,他心跳加速,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陛下可是一心想让大人回去。”
“还特意为大人准备了梨花酥。”
遥如意抬眸,“那陛下可还要处置先生?”
“当然不会。”崔祥祝嘴角快磨出火星子来了,“咱们陛下虽说有时候脾气不好,但可万万不会无端惩治责罚,今日陛下所言不过是担心大人。”
“大人想想,陛下是不是只当着大人的面说了杖责。不过是说给大人听的罢了。”
“下午的时候老奴已经将先生送上了离宫的车驾。”
遥如意被说得迷迷糊糊,但一听王千山不用杖责顿时松了口气,他眼睛转一圈又问,“公公怎么得知杖责一事?”
崔祥祝:……
“老奴也是听陛下说的。”
崔祥祝擦汗,他回想下午的时候在云殿内,他正要去找内务府拿床。就听皇帝一边练字一边冷哼,“杖责二十,朕看是轻了。”
崔祥祝多想了一会就知道说的是谁了。
“大人快跟奴才回去瞧瞧,那梨花酥奴才闻着就香。”
崔祥祝连哄带骗把遥如意哄着肯回去了,转头又冲着十三挤眉弄眼,悄悄地把遥如意的小被子给带上。
云殿。
遥如意跟着崔祥祝走进去,刚进门就瞧着原本的软榻换成了金灿灿的木床,蘑菇眼睛一下子有光了,连着看了好几眼都没挪开。
甚至崔祥祝把被子放在床上,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过来。”
崔祥祝瞧瞧推出去把门关上,遥如意犹豫上前,“陛下。”
“回来了?”
遥如意不自然低头,“陛下不杖责先生?”
“朕何时要杖责他?”
蘑菇不忿,抬头看着皇帝的神色带着质疑,他抱怨,“你明明说过……”
“玩笑罢了。”
遥如意不语,他闷声上前帮顾回舟研磨,良久又问,“那陛下,我身为侍卫,追刺客可有错?”
他对这个答案很是执着,硬是要从皇帝嘴里问出个答案来。
顾回舟笔下顿住,一团墨滴在纸上晕成一团,“朕不曾让你去追刺客。”
“可十三他们都会去追刺客。”
顾回舟脱口而出,“你与他们不同。”
蘑菇蓦地觉得心跳加快两下,“有何不同?”
他在心底嘟囔,许是真如十三所说,他剑法还没练好,该是留在云殿为陛下疗伤为好
但陛下怎会日日受伤。
“拿着。”
遥如意手忙脚乱接住,又是一个金丝袋子,上一个他还留在手里。
那里面是一支白玉簪,最上方微雕着玉如意,远远看去看不出来,只有拿在手里端详才能瞧见工匠的巧思。
“给我的吗?”
“你的赏赐,第一次抓到刺客的赏赐。”
遥如意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他现在彻底信了崔祥祝的话,眉眼弯弯带着说不出的笑,“陛下,那张床也是给我准备的吗?”
“嗯,软榻太小了。”
遥如意笑得更欢,但他可不觉得软榻小,软榻有软榻的好处,睡他一只蘑菇刚好。
得了奖赏遥如意研磨都有干劲,他拿着砚台一圈一圈转个没完,“今日王先生与我讲“仁政”,陛下便是仁政。”
一声轻笑,“何以见得?”
“从陛下登基后诛杀数十位宦官贪官便可见的。”
那双眼纯粹得没有一丝杂念,顾回舟心底染上一丝晦涩,“王千山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
遥如意一怔,“陛下该不会又要杖责先生?”
“又要?”
“朕何时杖责过王千山。”皇帝一边脱下外袍一边往龙床边走。
“……未曾。”
“睡觉。”
遥如意转身走回到自己的新床边,他看着便欣喜,坐上去左摸一下右瞧一下,他忽然转头看向脱得只剩下中衣的顾回舟,“陛下,可有梨花酥?”
顾回舟动作一顿,“……”
刚刚似是有御膳房来送,他说,“朕何时喜爱过这般甜腻之物,拿走。”
他再次套上外袍,“崔祥祝。”
—
京外。
昏暗山路上布满尖锐的落石,一帮人战战兢兢走在山路上生怕掉下去。夜间的山路崎岖不平,旁边的山崖一眼望不到尽头。
若是此时掉落下去便是踏入万丈深渊,看一眼便让人有即将进入十八层地狱的错觉。
对面迎上另一队人马,两边带路的小厮都是一怔。
小厮连忙向身后的大人物通报,“大人,前方有另一队车马。”
梁复本就心情低落到极点,他阵痛的额角此时像是要炸裂开来,“何人?”
小厮怯生生回,“天色昏沉,小人并未看清。”
那小厮已经做好了下一瞬被梁复踹到碎石上的准备,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大哥这是何意?”
梁郃带着李云云从对面车马上下来,李云云身上的衣衫不整,她忙用手扯着衣角,从身边丫鬟周中拿过披风挡在身前。
梁郃在刚刚小厮开口的时候便认出这是谁,梁复身侧原本的小厮在云寺被处置了。
这新来的小厮可是被他大哥鞭打了不知多少回。
“大哥为何挡我们的路?”梁郃脸上阴沉一片,这条路是通往那处别院最快的路,他自问已经快马加鞭,没想到竟能被梁复从对面拦住。
他们可还要在明日早朝前赶回去。
“我还没问你。”
梁复见到梁郃的那一瞬间心终于落在地上,同时无名怒火直冲他额中,大跨步从马车上走下来站在梁郃面前。
他沉声道,“太子殿下早晚入京,但绝不是现在。”
“韩季青娶了萧筱愿,百里家马上就是顾回舟的纯臣,大哥如今还在痴人说梦。”
李云云一副娇柔的模样跟在梁郃身后,她见状微微向后退退,生怕两人的怒火波及到她。
“现如今到处都是顾回舟的眼线,你现在将太子殿下接回京不仅是害了太子殿下,也是将我们梁家送上九泉!”
梁复的声音在山间消散,临近子时的山间安静的可怕,连飞鸟的声音都所剩无几,黑暗足够将所有人的声音吞噬。
“如今京城人心惶惶,顾回舟要将苜蓿桑树种在地里,他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大哥要是信得过我,便和我一同将顾怀安接过去,让他趁此便能在民间站稳。”
“不可,此法太过冒险!”
梁郃见对方寸步不让,近期的几番争执让他烦躁不已。心中也升起了别的念头,他上前,“大哥当真不再想想?”
梁复咬牙重复,“不可!”
梁郃一个用力,伸手抓住梁复的手腕,借力带人往悬崖边跨了一大步,低头便是万丈深渊。
“大人!”
“将军!”
李云云见此脸上褪去血色,忙上前牵住梁郃衣角,“夫君不可!”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梁郃将李云云一手推在地上,碎石刺在皮肤里让女子忍不住痛呼出声,“啊——”
她顾不上伤口忙站起身又回到梁郃身侧,“夫君消消气。”
梁复不可置信,“梁郃!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他同样伸手把人拽住,两人僵持在悬崖一侧,冷风呼啸震得人心如坠冰窟,“梁郃!”
梁郃如同什么都听不见,他咬牙切齿地问,“大哥当真不让开?”
“除非我死!”
转头往悬崖下张望一眼,梁复顿感腿下一软,若不是拽住了梁郃的手,他怕是已经掉下去了。
但太子殿下,绝不可这时回京。
“这般好的机会你都要阻止我,他手中握着免死金牌又不会死!”
梁复脸上胀红,他比梁郃矮上一个头,两人对峙他怒目仰头,眼底的猩红在深夜让人看不真切,“我再说一遍,不可!”
梁郃突然就笑了,冷风随着山谷的嗡鸣在耳边咆哮,梁郃的声音在同一时刻飘进梁复而中,“那你就先去死吧!”
梁家只留他掌权便够了。
说罢,他大力推向梁复侧肩。
“梁郃!你——”
侍卫小厮见状况不对早做好了准备,但他们怎也不会想到梁郃速度如此之快,脚下碎石在两人翻身时倾倒滑落,树枝被砸落的声响在山中异常刺耳。
“大人!”
梁郃竟被梁复死死抓着,他瞳孔染上恐惧,却依旧被人带了下去,紧急之下连忙抓住身边之物,竟只能牵住李云云柔弱无骨的手掌。
“啊——”
“夫君!不——”
丫鬟面色惨白,“夫人快拽住奴婢!夫人——”
李云云慌乱伸手却于事无补,她精致的眉眼霎时间隐匿在山谷之中。
重物跌落的声音在山谷中消散,几处飞鸟被惊起的嚎叫交织错落。
三人瞬间被黑夜吞没,只留下两侧的侍卫面面相觑,“快!快回府喊人来!”
“夫人!夫人怎么办!”
小丫鬟顿感无力一屁股坐在碎石上,但她现在哪还有空管这个,“快!你们快下去救将军和夫人!”
奈何根本没有侍卫管她,“回梁府喊人!务必在天亮前将大人和将军找到!”
第32章 “埋汰”菇 他不是是非不分的精怪,皇……
尖锐嗡鸣的刺痛伴随着深夜中山谷疯狂的咆哮, 让李云云的脑海混沌不清。
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布满鲜血,被人哆哆嗦嗦地从身子底下抽出来,手指上的皮肤残破不堪。
眼前昏暗的景象让人看不真切,铁锈味充斥在鼻腔里, 李云云费力用手撑起身子, 她喘着粗气靠在身后的石壁上。良久, 眼睛适应了昏暗, 她才看清自己如今在何处。
“咳咳——”
这处的碎石比山崖上还要多还要尖锐, 应当大多都是从山崖上掉落碎裂而成, 李云云能感觉到右臂那沉闷而灼人的疼, 若是她猜得不错怕是断了。
女子艳丽稚嫩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惊慌, 她用牙齿狠狠咬住左袖上的一块布料,猛地一扯,“嘶——”布料应声碎裂。
她艰难地把右臂巨痛的地方用布条包裹,随后长呼一口气摊在原地,重重喘着气。
轻生唤, “夫君, 大哥……”
这里是半山腰的一处山洞, 李云云恍惚间记得她们被一处浓密的树枝拦住,才没直接掉落在山底。
情急之下梁郃竟然将她推到那处浓密树干之中!
李云云心中的怨恨让她狠狠咬牙,她腰间如今仍传来疼痛,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不过比右臂上的疼差得太远了。
山洞是人工开凿出来,足足有三人高。偌大的一片空地却什么都没有,但隐隐约约能看见地上有几处焦黑,即便在深夜中也与其他地方的黑相差明显,有人在此处烤过火。
李云云稍微安心了些,至少说明有人能找到这儿。
她接着往前走, 不远处两片黑影隐隐绰绰,她心脏砰砰跳个不停,那两人一动不动倒在地上,夜色之中她觉得两人的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夫、夫君——”
女子踉踉跄跄往那边走,临近了立马扑在那人身上,娇弱的声音听着就能让人心疼。
梁郃还活着,但他胸口的起伏异常微弱,头磕在一块碎石上正汩汩流着鲜血。李云云一怔,她面色惨白,原本就没有血色的唇更隐隐发青,声音轻颤,“梁郃?”
回应她的只有萧条的晚风。
李云云又连忙去看梁复,梁复面色竟无异常,身上也只有面上有擦伤。女人慌乱间咽了一口混着血味的口水,她又扯下一块布条。
“嘶——”
白嫩的皮肤裸露在外,李云云面上没有表情,语气却急切,“夫君忍忍,妾身帮你把伤口包起来。”
刚上前,李云云的手顿住了。
她心底出现了一丝别的念头。
梁郃这两日发了疯一般要把先皇太子顾怀安接到京城之中,妄想在最近朝中粮食风波正盛之时撺掇民间有异心之人,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在做梦。
她当时在花楼约见梁郃时竟然没看出这男人是个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蠢货。
女子好看精致的眉眼微皱。
伤口阵痛让她的脑子愈发清醒,梁郃醒来怕是要继续自己的计划。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要想晋升谈何容易,但仅仅是晋升可满足不了男人的野心。
李云云这段时间已经将梁郃看了个清楚。
她不过是想攀附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享受一辈子的富贵,可没想过要把脑袋拿给那人玩儿。
篡位成功了她是皇后,但若是失败,那便是死无全尸株连九族。
就梁郃这个脑子——李云云眼神蓦地变得冷漠,她看向梁郃的神色就好像在看一团垃圾。
自己身上的数道伤口也是拜他所赐!
李云云回想当时在花楼中梁郃所说的话,“李小姐放心,梁某虽年过四十,却心中无人。若是能与李小姐结缘,定此生不负。日后云儿与梁某一同等着富贵日子即可。”
结果呢?
辱骂,殴打——
甚至连镇国将军夫人的位子也荡然无存。
他要是再醒着回去,她还能活多久?
闭眼前李云云眼中尽显决绝。
因搬重物,右臂的疼直达心底,李云云死死咬牙,手中的一块沉重碎石有人的头那般大,棱棱角角不计其数,眼中发狠,李云云仰头俯视地上躺着的男人。
每当和他抱在一起都让她作呕!
“铛——”
重石迅速掉落砸在梁郃头上,额骨狠狠塌陷,碎石滚落在不远处发出一声闷响。
李云云被惊得踉跄后退,直至身后贴上石壁她才觉得安心,黑夜之间她吞咽口水的声音震得她耳朵生疼,一双水眸逐渐回神,她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住再次上前。
梁郃鼻前已经探不到呼吸了。
她把梁郃杀了,“不,只要没人来救他早晚也会死。”
李云云快步上前,她重重对着那重石踢去,看见那石块坠落到山谷她方才放心。
然而转身后女人身子僵住,梁郃的手——
在她醒来时梁郃的手心向上,但现在却翻了过去。心脏的跳动越来越重,若是没有她刚刚那一下,梁郃很快就能醒。
李云云没动,她转头去看梁复,梁复的眼皮好似动了一下。她靠在石壁上任凭冰冷的岩石打透身子,她得走……
若是以李云云的名号再回到京中,她这辈子就毁了。
谁还会娶她?
李云云这么想着,在山洞中四处摸索。直到她在石洞深处发现一道碎石子路,便摸索着一步步走下去。
天色愈渐混沌,天边渐渐出现隐约的蓝色,又被橙黄色所代替,连风声都变得轻缓。
梁复缓缓睁开眼,他听见山间有人在喊,“大人!将军!”
他连忙应声,“本官在这——”几个字刚出口便觉得从喉咙处涌上鲜血,“噗——”与地上的血水混在一起。
“梁郃?”他忍痛又推了推,“梁郃?”
但身边人已经凉透了,身子正变得僵硬,梁复心底咯噔一下,“梁郃——”-
京中。
遥如意在顾回舟上朝后便起来跟着王千山念诗,他这几日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十三也不教他练剑。
于是课程便都交给了王千山。
遥如意不知说了多少次他没事,奈何王千山不信,让他转了好几圈,硬是亲眼看见他没事才放心。老先生也不问昨日他为何抱着被子走了,又为何今日还睡在皇帝寝殿。
见他没事王千山就放心了,一心教他诗书。
在午膳过后王千山在内侍的安排下出宫,遥如意自己在自己的金丝楠木床上昏昏欲睡。顾回舟仍在书房处理政务,方才他见着了崔祥祝。
他听崔祥祝说,“梁将军今日竟又罢朝了,也不知因为何事。”
遥如意啧啧称奇,这种人陛下竟然还能忍他到现在。一边琢磨着一边欣赏自己的大床,想来想去遥如意直直坐起身来,伸手在旁边架子上的软玉花盆里翻来翻去,将金丝袋子从花盆里翻出来。
上边还挂着碎土,被他用手摘下来吃了。
最近吃惯了饭菜一时间吃土还有些不习惯,但梅花的香味浓郁香甜,遥如意也不挑剔。
低声喃喃,“这又不像原本的土,梅花树下的不划嗓子。”
他扒拉扒拉里面的碎银,终究还是怕不够,把金丝袋子也给带上了。
一路顺着上次十三带他走的那条路,遥如意轻易便出了宫。
他不是是非不分的精怪,皇帝对他很好。软榻和床怕是都不便宜,拿月钱给他买点东西遥如意还是舍得的。
与街上的世家公子相差不大,遥如意觉得自己手中不过是少了个扇子,甚至他们腰间都挂着这般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蘑菇安心了。
集市上还是如原来一般热闹,遥如意也不知自己要买点什么,在他看来顾回舟什么都不缺,云国的皇帝该是想要什么都行。
街上今日的人好似比以往都多,遥如意正走着突然被一个小厮拦住,那小厮身上穿着灰白色的袍子,手中还拿着一块白色布条,遥如意打眼一看街上竟好几个这般穿着的小厮。
“这位公子,可是也要来我们商会瞧瞧?”
“商会?”
见遥如意不解那小厮也是一怔,“莫非公子还不知?”
“我们万由商会最近刚刚开张,主子便想着拿出点好东西给大伙瞧瞧,您瞧今儿个这街上的公子小姐都出来了,那可都是奔着我们万由商会来的。”
“好东西?”遥如意顿时来了兴致,“都有什么好东西?”
“公子这就问对人了,我们商会的好东西来自五湖四海。闺阁小姐们都是奔着从江南运来的养颜玉蓉膏来的,还有些公子,喜欢的便是墨宝折扇。
有不少稀罕物件都是前朝的了。”
他想想,“还有名家字画,我们万由商会可是什么都不缺。”
那小厮边说边带着遥如意往那边走,遥如意一抬头,便看见在花楼一旁不知何时又多了个楼阁,上面的牌匾写着的便是万由商会。
小厮见把人带到了,笑呵呵说,“那公子进去慢慢瞧,小的就先失陪了。”
遥如意点点头,他自己看还自在些。
还没进去就能感受到今日的人多,里面大多都是富家公子小姐,但女子人数可比男子少多了。更爱三两人凑在一处,若是见哪出男子多了便不过去。
遥如意仔细瞧瞧,男子多的那处嬉笑打闹成群,有些话甚至不堪入耳,他也不想过去。但若是打扰了别处闺秀小姐的宁静也是他的不是。
他先等等,便顺着门边的一些个小玩意儿看了起来。
一个个毛茸茸的绣球看样子也不是给人玩的,像是要卖给家中饲养了狸奴的,遥如意看得就觉得不喜。
他最初见到狸奴的时候还有心等着它来找他玩,却没想到被那锋利的牙齿扫过菌盖顿时破了个口子。
那狸奴嫌他苦,他也不想再见到那狸奴。
遥如意不喜欢这边,他接着往前看。
他今日穿着十三带他买的那身袍子,如今他有了月钱也该给十三买点谢礼还回去才是,便如同先生所教他的“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公子想看点什么?”
这处的掌柜还以为没人往这边来,看见遥如意慢慢悠悠看着他连忙过来问,“公子看看可有喜欢的,我来给公子介绍介绍。”
遥如意对他笑笑,他不过是随便看看罢了。
谁知那老板毫不在乎,见遥如意目光放在哪个上面他就介绍哪个,“这对铃铛可是我们商会的匠人精雕玉镯的,动起来叮铃铃响起来好听得很。”
“还有这个也是个好东西,这个油里面可是加了好东西,随便擦擦便能把佩剑擦得又亮又锋利。”他滔滔不绝,“大多铺子没有的东西我们家都有,公子随便看。”
“这是什么?”
往往别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即便是那些润肤膏和擦肩的油霜看不出用途,也能看出个大概。但这东西遥如意确实没见过。
如同他那软玉花盆一般用玉做的棒子,通体晶莹一只手便握得过来,遥如意拿在手里颠颠,还挺有分量。
与一旁的油霜放在一处,也应当是磨剑用的。
也可以把此物与油霜一起买了送给十三。
“公子……公子不知?”
小厮别别扭扭不知从何开口,他环顾四周,几乎没人往他这边走,他无奈叹气,怕也是因为他把这玉势摆在面上了,哪家的闺阁小姐看了此物还会上前。
他对遥如意招招手,示意小公子离得近些,“就是,就是男子那物件。一般都是夫人派侍女来买,夜间在房中用。”他顿了顿,“当然也有不少男子爱用此物。”
他伸手指了指,“咱们家大大小小的都有,公子若是喜欢可以细瞧,都是用玉石打磨而成,买了还送软油。断不会伤到皮肤。”
遥如意明白之后当即就放下了,他心有余悸拍拍心脏,还好他问了,要是真这么买回去送给十三,他二人日后还怎么见面。
“不……不用了!”
蘑菇忙摆手,见另一处摊位上边的几个闺阁小姐离去,他连忙又跑到那处去看,步子越来越快,生怕有人瞧见他刚刚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他也是近日才知道那方面的事,十三房中竟然藏了不少画着那件事的书,他看了几本便没再看了。
刚刚那掌柜说,竟还有男子买来用。
“公子长得这般俊俏,可是来为家中娘子买些玉蓉膏?来公子您瞧瞧,我们这的玉蓉膏香味儿多,功效好。刚刚可是连陈小姐都买走不少呢,说是要分给家中姨娘姐妹。”
“那效果定是没得说。”
“十九大人?”
遥如意正看着玉蓉膏,闻声转头,是韩思文和当日在韩季青酒筵上看见的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在下百里青霄。”
他由小厮推着在韩思文身侧,两人见遥如意转过身来微微点头示意,“十九大人瞧见什么好东西了?我帮大人看看?”
韩思文穿着一身青色素袍比那日一身繁复的袍子干练不少,连头发也只是用一根簪子束起一半,她对着遥如意浅笑,友好又亲切。
“随便看看。”
韩思文点点头,“大人要是想选给姑娘,我还能帮大人选选。姑娘家的东西门道可不少。”
遥如意摇头,“不送姑娘,送陛……送主子。”
他主子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百里青霄打量了遥如意一圈,似笑非笑,“那不如大人去墨宝处瞧瞧,这些胭脂膏粉在下帮不上忙,墨宝却还懂一些。”
“那岂不是耽误你们事了?”
百里青霄道,“这是哪里话。万由是在下借韩小姐之力开起来的商户,算是大半个东家,帮大人参谋参谋是应当应分的事。”
遥如意这才算应下。
墨宝这方面他一窍不通,全凭借着百里青霄帮着挑选,其中韩思文也能说上几句,但他却一点都看不懂。
最后在他们的推荐下遥如意买了一整套,虽说不懂但看上去也是精巧沉稳得很,像是顾回舟那般的性子。
遥如意爽快给银子。
“大人第一次来我这个做东家的怎也要表表心意,大人把银子拿回去一半。便算是在下的心意。”
百里青霄把银子退回去一半,笑呵呵等着遥如意欣然收下,却见他摇摇头,“不用,这是我送他的,不用你送。”
“这——”
百里青霄一顿错愕,怎的他这么久没出来做事,现在人都不把银子当银子了?
还是如今皇帝身侧的侍卫月钱竟这般丰厚。
连钱袋子都是金丝制成,不对——
那金丝袋子上绣着的,像是龙纹。
“那是在下唐突,但在下实在是想尽尽心意,请大人去上房吃茶,大人能否赏光?”
遥如意这才点头,“好。”
在对面酒楼吃了些茶点,遥如意才与两人告别。茶点味道不错,就是他已经用过午膳了便没吃太多。
宫外的味道与宫里的厨子相差不少,味道各有各的好处,他都挺喜欢的。
见天色已然不早,他准备回宫了。刚刚从九楼出来时他又回了一趟万由商会,迅速将油霜买了,没再看旁边之物一眼。
遥如意松了口气,在回宫的路上刚好还能遇见上次送他包子的婶婶。这次他准备多买一点,上次觉得口味极佳,买回去给陛下尝尝。
“婶婶,要一笼肉包。”
“是小公子!”老婆婆乐得合不拢嘴,本就只有遥如意一人唤她婶婶,再加上他近日碰巧又穿了那身袍子,老婆婆又见到这般俊俏嘴甜的公子想记不起来都难。
“好!公子等下,婶婶这就给你装!”
老婆婆手脚麻利,一整笼的包子冒着白花花的热气。她也不嫌烫,就这般拿着夹子伸手进去,不一会把一整笼的包子都捡了出来,装满了纸袋子。
“今儿个怎没见着小厮跟公子一起出来?”她愁眉,“公子能拿得了这么多东西?”
小厮?说的是十三?
遥如意嘿嘿笑着,“婶婶,那是我朋友,不是小厮。”
“啊?啊——”
“那是我冒犯了,公子小心点拿着,烫人。”
“婶婶,是不是拿多了?”
那老婆婆立马板着脸,“上次都说是婶婶送的,你那朋友还是给了钱。今儿多的几个算婆婆送你。”
“谢谢婆婆!”
那婆婆刚还跟遥如意说笑,转眼变了脸色,“公子快走!那帮子饿鬼又出来了。”
老婆婆手脚麻利把笼屉拆下来背在身上,又紧接着把钱袋子收好,小摊被她推到两户人家中间的乱草堆藏起来,转头瞧遥如意还在那站着,急声,“公子快些走!小心别让人抢了。”
遥如意见周围卖吃食的都如同老婆婆一般,他正了神色,对老婆婆招招手,她才肯放心里去。
“吃的呢!都给老子吃的!”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帮又脏又乱的人,打眼看去全是男子。一身袍子不知穿了多久,头发乱糟糟一片,在不少搬空了的摊子上翻来翻去。
“空的!还是空的!”
“老大,这边也没有。”
“这边有!”
那群人连忙看过去,一群人围着两块碎掉的酥油饼分食起来。
遥如意不打算搭理,他早早在巷子口遮住自己的身形,这帮人像是城中难民。不知是他想多了还是原本便该如此。
先帝时期京城众人有不少人不知在做些什么,却能吃饱穿暖。
都是那帮宦官贪官养的人。
如今一切回到正轨,这帮人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尤其是如今,粮食不足,更无人搭理这帮不做事只等着白吃白喝的闲人。
“老大,有包子味!”
“包子?!”
遥如意连忙后退,却顿感身后有人。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精瘦的男人双眼放光盯着遥如意怀里的包子,他大喊,“在这!”
这人何时在他身后的,他竟然没听见一点风声!
遥如意身形迅速躲开这人的触碰,刚刚离得近了他甚至能闻见那人身上的酸臭味。
要是怀里的包子被这帮人碰了,他还怎么拿回去给陛下吃。
蘑菇眉头紧皱,他无意伤害这帮人。
“是个小白脸!快!”
“还真是包子!今天有包子吃!”
“还有钱!老大他还有钱!”
……
七嘴八舌的话加在一起都差不多,一群人瞬间围堵在巷子口把遥如意团团围住,双眼放光如同一匹匹恶狼。
那帮人根本不会放狠话,一个个身上劲瘦冲过来便要抢!
原本在遥如意身后的干瘦男子冲在最前面,他身上了胳膊就要去拿,遥如意连连后退,一连躲开好些下。
身后那几人也瞧见了,被人喊作老大的男子急冲冲冲上前,他是里面最为健壮的一个,身子高大宽厚,即便去拉车也能混得吃饱饭。
他发了狠得朝遥如意砸过来,一副要把对方压在身下的模样。
“嗙!”
厚重的身子砸在地上,遥如意闪身到另一侧,他再跟这帮人耗下去包子都要凉了。
谁知就是这一下,剩下的几十号人突然发疯了一般,也不顾及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帮人齐齐冲上前来,遥如意惊恐抬眸,他已经能闻见铺面的酸臭味儿了。
也顾不上位子多么窄小。他身子纵身一跃翻上屋顶,袖子被房角的瓦楞划出一道红印,连发冠都不知在何时散乱。
这帮人如蝗虫一般竟然还想着爬上墙来!
遥如意不再理会,再次纵身,连着跑过好几个拐角,最后从一处小门闪身进了高墙。
天色已经昏暗,遥如意伸手把包子拿远,走一会儿再拿近,闻着没有一点那恶臭的味道才算放心。
但蘑菇心情终究被破坏,心底总觉得这份包子已经不是刚出锅时烫手的肉包。
即便现在拿在手里仍旧烫人。
“去哪儿了?”
云殿外,遥如意和从御书房回来的皇帝迎面撞上。一身浅蓝色锦袍的遥如意手上提着布袋,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包纸袋子。袖口刮破了一道口子,脸上蹭得不知是什么东西。
发冠散乱歪歪扭扭挂着头上。
他见是顾回舟顿时扬起笑,却不知想到什么有降下去。
怀里抱着东西犹犹豫豫不肯开口。
第33章 梁郃死了 但对朕来讲,是喜事。……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云殿, 崔祥祝识相的没进去。
他瞧着十九大人那个模样,可得好好梳洗一番,他现在就得命人烧水去。
顾回舟转身看着身后一身凌乱的人,皱眉打量半晌, “做什么去了?”
遥如意, “出宫了, 给陛下买了笔墨纸砚。”
顾回舟一愣, 他挑了挑眉, “给朕买的?”
“嗯!”遥如意把手中的包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从臂弯上的布袋里把百里青霄推荐他买的笔墨纸砚都拿了出来。
一股脑放在桌子上, 一个个物件被人轻手放上去, 整整齐齐排成一排。
通体呈现深灰色,那砚台被打磨得光滑圆润,透着一股苦涩墨香。
顾回舟用手敲了敲,转而放在自己常用的砚台边,看样子心情不错。他如今看遥如意那一身脏乱也不皱眉了, “怎么想给朕买东西?”
“因为陛下对我很好。”
顾回舟上前两步, “朕对你好?”他又问, “朕怎么对你好了?”
“陛下给我换了床,换了花盆。还给了我一把剑,还帮我请了先生,还——”他还要继续说,抬眸看见皇帝竟笑得肆意,嘴角抬起地起到好处,眼睛里也乘着笑,眉眼微弯的模样看得遥如意莫名心跳加速。
顾回舟收敛了笑意轻咳,“记得就好。”
他走到桌案边去瞧遥如意刚刚放在上边的纸袋, 那么一大包想不注意都难,再加上云殿内的包子味越来越浓郁,顾回舟早猜到里面是何物。
大手扯开纸袋一角,里面白花花的包子一个挨着一个挤在一处,温热的气息从里面冲出来,竟还没凉。
“肉包?”
遥如意点点头,他刚刚舒展的眉眼带上犹豫,“是。”
顾回舟点点头,伸手就拿起一个来,包子时间久了虽然没凉,但白色的面皮粘在一起,看上去不像皇帝该吃的东西。
“陛下!”
男人转头过来,手上拿着包子闻了闻,“嗯?”
“陛下别吃了。”
遥如意一脸泄气样,再加上身上这幅装扮,让顾回舟心头的疑虑越来越重,他挑眉。这株蘑菇竟然也学会了避重就轻,他刚刚问的是去哪了。
“今日还做了什么?”
遥如意自知瞒不过,而且他原本也打算和顾回舟说清楚,便三言两语将刚刚在宫外之事说了个清楚,“前些日子吃过婶婶家的包子,很好吃。便想着给陛下带几个尝尝,不过脏了。”
他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陛下别吃了。”
谁知只听见一声冷笑,遥如意再抬头就看见皇帝一口咬下去,悠哉游哉靠在桌案边,手边是剩下的一整袋包子。那姿态如同战场上荤素不忌的将领,而手边的那袋肉包就是他的战利品。
“是很好吃。”
窗外的天色彻底昏暗下去,连带着风都凉了。窗子还没关,一阵阵风吹来也把那香味吹到遥如意身侧,他面色呆滞,“陛下?”
“这就算脏了?”
那语气带着不屑,搞得好似只有遥如意是那般金枝玉叶的瓷娃娃。
“毕竟是给陛下的。”他小声嘟囔。
见顾回舟拿起第二个,遥如意也悄悄走上前。他刚想伸手,又低头视线向下嫌弃地看了看身上的袍子,伸手就把腰带扯下来脱了,穿着里衣总算是让他心情好受些许,也从里面拿起一个站在顾回舟身边开始吃。
“可有伤到?”
遥如意摇头,“他们伤不到我。”
顾回舟点点头,两人挨着站在一处有种和谐之意,刚刚听这株蠢蘑菇说起此事,他竟担心起这人的安危来。
要说危险,谁能有他危险。
一连吃了六七个包子,顾回舟便让人告知下去不用准备晚膳了。
遥如意把窗子都关上,云殿里包子味儿散得差不多了,要是再开下去怕要着凉。
“自己去洗干净。”
蘑菇点点头,他把布袋里的油霜拿出来,又幻化出一件外袍穿上,他上前就要把剩下的包子拿走,那里面约么还剩七八个,给十三吃刚好。
“放下。”
遥如意一愣,但还是把手中的包子放在原处,“怎么了?”
“不是给朕的吗?”
遥如意点点头,“陛下已经吃过了。十三也很喜欢吃,剩下的我带去给他。”
顾回舟刚刚还平和的眼神瞬间不满,幽幽道,“给了朕的东西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再次开口,“放下。”
再放下去就不好吃了。遥如意默默后退,转身就要出去。
“朕批过奏折再吃。”
“那陛下可别浪费。”
良久,直到遥如意快出门了,那边才传来一句,“知道了。”
长廊转角,崔祥祝远远就看见遥如意从云殿走出去,他吩咐着小太监等在殿外,自己先进去问问。
“陛下,可要沐浴?”
他问的事顾回舟,但那意思便是问两人。
“放下吧。”
“是。”
一个半人高的木桶盛满热水,在屏风后侧氤氲冒着热气,崔祥祝也瞧见那包子,他心下犹豫片刻上前,从袖口抽出一支银针,“陛下?”
“没你的事。”
总管太监连忙收起来,讪讪笑了,“是老奴多嘴,那老奴先下去候着了。”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陛下不爱他人近身,他身为总管太监已经是陛下身边最近的奴才了,原本为了这个位子他学了不少东西。
但陛下什么事儿都爱自己动手,也轮不到他。
“一会给十三送二十个包子,看着他吃完。”
崔祥祝错愕,“是,是。”
还真是巧,顾回舟刚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声响,规律的敲门声传来,过了一会十三推门而进,“陛下。”
皇帝和太监都有一瞬间的沉默。
“嗯。”
十三眼神严肃,崔祥祝连忙下去了。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陛下,梁郃死了。”
男人瞬间抬头,眸子霎时变得幽深莫测,锋利的视线朝十三看去。良久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回陛下,探子称在寅时瞧见梁复驾马车进京,却不见梁郃踪迹。昨日近黄昏时有梁郃与梁复二人的出城记录,如今梁复回城却不见梁郃。”
“探子在京外暗查,在一处山谷瞧见了梁郃的尸首。从高处掉落摔伤,但额角似有被重物敲击痕迹。”
“若是从山崖掉落,后有碎石砸在身上也说得通。”
顾回舟伸手轻敲在桌面,他手里的朱砂串儿摆在一边,手指上上下下敲击出不规律的哒哒声,“嗯,给梁尚书送点礼过去,表达朕的哀思。”
十三应声,如今梁郃死了对他们来讲是好事,这人虽然脑子不好使,但看久了实在恶心。
至于是不是坠崖身亡,无人知晓。
“陛下。梁郃夫人,李侍郎家的李云云至今找不到踪迹。”
“嗯。”随随便便答应着,一副过耳不过心的模样。
遥如意悄悄从外面进来,见十三在此处他还疑惑一下,油霜他已经放到十三房中了,早知不如在云殿等他。
十□□下,遥如意见皇帝嘴角噙着笑,他也跟着笑眯眯,“陛下有喜事吗?”
“喜事?”顾回舟琢磨一下,“若是说喜事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但对朕来讲,是喜事。”
“陛下什么喜事?”
“梁郃死了。”
梁郃死了?
遥如意怔怔半天没回神,白日里崔祥祝还说梁郃今日又罢朝,却没想到原来是死了。蘑菇脸上空白一片,看不出喜怒,良久才回过神。
梁郃身为将军却没做过一件对得起军中将士的事,甚至在京中也屡次挑战天子天威,恃强凌弱,手中人命也少不了。
若是死了,确实不可惜。
但遥如意就是有一种恍然的错觉,“怎么就死了呢?”
死了代表他再也看不见那人,无论那人他喜不喜欢。就好像之前的李文静先生一般,他很喜欢李先生,但再也不会见到了。
“罪有应得。”
凉飕飕的话飘进遥如意脑子,他想了想点头,“他确实没做过什么好事。”
顾回舟刚也瞧见了那张白净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空白,他轻飘开口,“人死时常事,仙君还是真早习惯为好。尤其是待在朕身边。”
“若是朕哪一日不小心死了,也是这般。”
遥如意坚定摇头,“陛下不会死。”
“朕为何不会死?”
遥如意眨眨眼,“我会为陛下疗伤。”
这倒是令顾回舟一愣,轻笑一声,“好。”他心情罕见的好,“去洗漱。”
遥如意点头,他一早就瞧见屏风后面的浴桶,转身在大床上拿拿捡捡,带着自己要用的东西去了。
他洗澡很快,浠沥沥的水声却扰得顾回舟看不下去折子,脑海中不由得去想两次在汤池中那一抹白嫩光滑的脖颈,摸上去纤细温热,一只手就能握得住。
再往下是平坦莹白的皮肤,上面……
皇帝仰头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陛下。”
遥如意换上前阵子内务府送来的素袍里衣,与他自己幻化出的那身相差无几,料子与皇帝所用几乎一致。
他换上就觉得极舒服,此时他正擦着头发,从屏风后走出来。
顾回舟闷声,“嗯。”
小太监悄声进来把浴桶搬出去,再准备上皇帝要用的东西。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心里如同惊涛骇浪。
这十九大人好手段,竟能让陛下着迷至此。
“陛下,可有什么法子管治城中难民?他们总惊扰摊贩也不是办法,婶婶卖包子赚得不多,若是哪天躲闪不及被他们抢了,岂不是……”
他弱弱提建议,越说越觉得此事严重。
“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他?
既然问了遥如意便认真去想,“让官府抓起来惩戒?但他们一旦出来又会变成如今模样,城中今日见到数十人只是我见到的,也许在别处也有此事发生。”
“若要真去治理,便该从根源下手,解决了他们的问题。即可。”
顾回舟听着点头,男人眼底的笑意不达眼底,他似笑非笑,想着遥如意的话,他道,“先帝时期留下的毒虫远不止这些,他们缺什么?是缺胳膊还是缺腿?”
“家中田地颗粒无收的年迈老妇,儿子又不归家。面黄肌瘦双颊下凹,身上瘦骨嶙峋至今还能在街边小馆做活讨一口饭吃。”
“你口中的婶婶如今尚可卖包子谋生,怎得她们不去偷去抢。”
遥如意没说话,顾回舟说得他都清楚,说来说去还是先帝留下的祸患,若非原本的贪官污吏自掏腰包养着这帮人,说不定他们如今也能靠力气吃上一口饭。
但现在是不能了。
“那还是由官府惩治为好。”
“嗯,”顾回舟抬眸,“说说看。”
“官府调派人手在街边蹲守,若遇到他们偷抢便直接关进大牢。增加刑罚与牢狱期限,增到——”
“增到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量。”
“如何令人无法接受?”顾回舟接着问。
他们连身上的恶臭都能忍受,如今也不会住在干净的地方,大狱对他们来说并无差别。
“砍头,杀鸡儆猴。”
蘑菇没吭声,但不可否认皇帝的法子极为有效。
“哦,陛下,我先睡了。”
顾回舟笑笑,他合上奏折,伸手又拿了个包子吃起来,“嗯。”
夜晚的寂静来得不是时候,皇宫中的静谧安宁延续不到梁府。
梁复自从回府后便一直躺在床上,他右腿断了,但如今还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他甚至不敢想,若是他与梁郃都死在了昨夜,那梁家该怎么办。
太子殿下该怎么办!
府医来过,太医也来过了。梁复的伤要在床榻上卧床十日方可坐在轮椅上活动。
他面如死灰,梁郃的死对他来讲至今难以平复,他虽说看不惯他那个傻弟弟,但怎也不会想让对方去死!
但他万万没想到梁郃竟真敢对他下手!
“爹!”
梁平夏灵动鲜活的眉眼如今哭肿了,她皱巴巴着额头,一进来见到梁复这副样子又要哭出声来,“爹——”
跟在身后的梁乘风连忙把人搂在怀里,脸上带着心疼,“平夏,别哭了。”
他越说梁平夏哭得越大声,连梁复听了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夏儿,二叔的事你看开些,这几日也被老待在府里,多出去散散心。”
老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不加掩饰,他伸手握住梁平夏的手安抚地拍了两下,自梁平夏出生起便对梁郃喜爱非常。
儿时经常骑在梁郃肩膀上骑大马,梁复闭上眼不愿多想。梁郃也就在面对这个小侄女的时候还有好脸色,也是为数不多的亲情了。
但这毕竟是他弟弟,他二人自小一同长大。
梁复听着梁平夏不断啜泣也跟着伤怀,他甚至能听到梁郃十七八岁的时候跟在他身后唤哥哥的声音。
“那,那婶婶可找到了?”
小姑娘眼睛又红又肿,小心翼翼开口,“婶婶不比我年长多少,若是一个人在山里无人发现,怕是凶多吉少。”
梁复安抚道,“爹爹已经派人去寻,夏儿放心,你婶婶会回来的。”
父子三人在房间中沉默不语,梁复对梁乘风使了个眼色,“天色不早了,带夏儿下去休息。”
“是。”
半盏茶的时间,梁乘风再次推开梁复房门,“父亲。”
梁复用手抵在额角,眉头一时也不曾松开,“你二叔死得突然,最近的事情先放一放,等为父伤好了再行打算。”
梁乘风点点头,他压下心中的畅快,上前帮梁复按头,手法娴熟不知按了多少次。
“还是你的手法好,跟你娘一样。”
梁乘风面色顿了一下,又笑开,“儿子与母亲学的。”他瞧着梁复把眼睛闭上,试探着开口,“姨娘近日经常与韩家夫人往来结交,父亲可知?”
“嗯,夏儿前些日子带了些东西回来。说是韩家韩思文给的,你姨娘瞧着好用,便上门瞧瞧去。”
“父亲,姨娘与夫人往来是好事,但妇道人家总爱说些府中琐事,儿子担心……”
都是些诰命夫人,唯独这位是为姨娘。梁乘风面色不悦,这女人在府中装模作样这么多年,如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这几日日日与韩家人来往。
过几日便要念叨着身份低下失了面子,在父亲这争正室的位子了。
梁复叹一口气,“说的有理,为父明日和她说。”
梁乘风浅笑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瞧着梁复又要闭上眼睛。
“老爷,有客人来。”
梁复与梁乘风同时停了动作,梁复微眯的眸子睁开,他脸上的倦色越来越重,短短一日,眼中的神采减了大半,他大约猜到是谁,“请李大人进来。”
梁乘风起身站到一边。
没过多久李黎快步走进来,草草行礼,与梁复那副失神模样别无二致,两眼婆娑,“尚书大人!可有找到小女下落?”
“尚未。”
“哎——尚书大人,小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是一介弱女子,要是真掉在山底可如何是好!”
他家云云即便如今是个寡妇他们也认了,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怎能就这么没了!
“尚书大人可得加紧人手,下官在这谢过尚书大人!”
李黎身上的袍子该是从昨天就没换,梁乘风看到他衣角沾了油污,平日里这李黎对自身的整洁极为重视,如今这般——
不过是一位父亲罢了。
梁复无力点头,他冲梁乘风扬头,示意这件事交给他去办。
梁乘风将跪在地上的李黎扶起来,扶着人慢慢往门外走,“李大人如今还是冷静些为好,如今找不见婶婶的踪迹便是好事,婶婶很可能还活着。如今二叔已逝,我们却仍是一家人……”
房门关上,梁复长叹一口气,缓缓合眼。
好似这般这一切就从未发生。
一夜之间,梁郃梁将军身死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
坊间几乎人人都在谈及此事,甚至连四五岁的幼童都能在家中大人的嘴边学会两句“梁将军死了。”
宫中更是传得快,一早上宫女太监醒来就能听见人人在议论此事。
遥如意一边听着一边坐在院子里把玩着自己佩剑,他手上的伤已无大碍,但十三还是不肯教他。今早偏偏说昨夜吃撑了不方便活动。
“又在糊弄我。”
他举起剑跃跃欲试,招式剑法干脆利落,他师从十三,一招一式没有花哨动作,反而正派得很。
顾回舟在长廊尽头看了会,快步走上前来,“继续。”
遥如意点头,拿着剑把之前学过的招式通通过一遍。
“咚——”
长剑打在剑鞘,发出一声闷响。遥如意猛地扬头,电光火石间转换了方向,剑刃险些伤了顾回舟。
“陛下!”
他正练剑,这人突然冲上来做什么,他要是伤了不是还要自己来医。
“招式冗杂,手下留情。”
遥如意一怔。
顾回舟接着说,“十三师从名门正派,剑法太过规整,你少跟他学。”
“那陛下还要再给我找一位师父吗?”
奈何男人没说话,伸手把遥如意的剑拿在手中,身形快如游龙,比十三还快的剑法让遥如意眼神一时间不知往哪边看,短短几息,一旁的石雕七零八落,其中最深的几道剑痕大力刺在石雕的脖颈处与心口处。
若是对面是个活生生的人,早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
遥如意呼吸一滞。
“与人对上,直取命门。”顾回舟悠哉游哉把剑还回去,“去挡剑不如挥剑,你若是比他快,他哪还有空来砍你。”
蘑菇站在原地巴巴点头,他原本以为十三是剑法最厉害的一个,但这般看来该是陛下,“没想到陛下还会剑法。”
皇帝身形一顿,轻咳一声,“皮毛而已。”
“陛下不让我跟十三学,陛下可否教我?”
顾回舟压下嘴角的笑意,“你拿什么付学费?”
还要付学费?遥如意仔细算起自己花盆里的仨瓜俩枣,半晌还是皱着眉头,“那我不要月钱了。”
“呵,然后呢?”
竟然还不够,遥如意打量着浑身上下,“我还能为陛下传讯。十二那里我去过一次,也认得路。”
谁知顾回舟一下转身,大步朝着云殿的方向走去,“先欠着,朕日后再问你要。”
“那陛下何时教我剑法?”
“入夜。”
眉头微皱。
崔祥祝从不远处小跑着归来,“陛下平日要忙着批折子,即便能带着十九大人学习剑法也要入夜了,大人别多想,陛下着实无空。”
“其实我跟十三学也可以的。”
崔祥祝急了,“不是不是不是!老奴可不是这个意思,教十九大人练剑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应允了万万不会失言。大人等这便是。”
“谢公公,这石雕……”
“大人不必管了,老奴来处置。”
遥如意带着谢意点头,他又看了眼云殿的方向,“那我去帮陛下研墨。”
“甚好甚好!大人快去!”
第34章 双人夜游 不一定要,但一定要会。……
顾回舟说好带遥如意练剑就万万不会失言, 一直到晚膳遥如意都没见到顾回舟的身影,他抱着书在床榻上看着,待晚膳的时候看见顾回舟从门外大步走进来。
崔祥祝在后边跟着,突然经过他的时候大声说, “陛下连午膳都还没用, 晚膳可有什么想吃的?”
“崔祥祝, 你老了吗?”坐在龙椅上的顾回舟用手揉着额角, “半个时辰前不是已经问过了。”
总管太监笑笑, “也真是奴才忘了, 陛下等着。奴才这就传膳。”
他真是眉眼抛给瞎子看。
遥如意见状连忙找十三去了, 陛下为了带他去练剑现在都还没吃饭, 他要是在这看着岂不是明摆着催他。
蘑菇带着自己的佩剑去找十三。一会练剑,他刚好用昨日送给十三的油霜擦擦剑身,看是否好用。
“十九?”十三见他来立马笑了,“谢谢十九,哥哥刚才用你送的油霜擦剑, 又快又亮。”
“我也想试试。”
“来, 这儿正好有帕子。”两人就着擦剑的事儿聊了好一会,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遥如意和十三摆手,“我先回去了。”
十三应声,“去吧,今日陛下不让我们跟着。”
“跟着?”遥如意一愣,“陛下要去哪儿吗?”
十三嘿嘿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该是要带你去,快回去吧。”
“好。”
今日不是要练剑, 还要去何处?
遥如意快步走回云殿,刚进去就看见顾回舟悠哉游哉在桌案旁练字,“十九大人舍得回来了?”那双眸子幽幽抬起来,瞧见遥如意的视线中带着幽怨。
“陛下,你吃饭好快。”
“呵。打扰你和你十三哥哥秉烛夜谈了?”
这又是什么说法,遥如意就当没听见不准备和他计较,转眼笑嘻嘻问,“陛下,一会要出去吗?十三说你要带我出去。”
“嗯,走。”
说走就走,顾回舟都没给遥如意反应时间,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的剑,转身便要踏出云殿。留下遥如意在原地站着反应了一会才动身。
两人走出云殿,云殿的长廊笔直而悠长,在夜间更是一眼望不到头。每每遥如意走在这儿都觉得走不到尽头。
但如今跟在顾回舟身后,他看着皇帝的衣摆晃来晃去,再一抬头,两人已经在云殿外了。
宫路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影,崔祥祝牵着两匹马,笑呵呵交给两人,“陛下,奴才先退下了。”
“嗯。”
顾回舟翻身越上一匹马。居高临下对遥如意扬头,“上马。”
遥如意点点头骑上另一匹,是上次去庙里的那一匹,遥如意见还是它笑着摸摸它的头,“走吧陛下。”
宫路上没什么人,连巡察的禁军都被顾回舟轻易躲开。
顾回舟带着他从侧门出了宫,一路顺着外路驰骋。风声呼啸在耳畔,遥如意跟在皇帝身侧什么都没想,他很喜欢这种风打在脸上的感觉。之前在青华山的时候他就喜欢在冬日里树叶都落败的时候,任凭冷风毫无遮挡吹在脸上。
那种自由的空气是他在当蘑菇的时候最喜欢的,如今也喜欢。
蘑菇眼睛亮亮的,他看着顾回舟的马比他大一些,再加上皇帝的身高原本就比他高。遥如意暗暗撇嘴,高就高呗。
随后暗自挺直了身子,风声中夹带着树叶被风吹落的声响,好似还夹杂着男人的一声愉悦的笑。
两人策马约一个时辰,顾回舟放慢了速度,骑在马上悠哉游哉,好似只是为了出来闲逛。
年轻帝王身穿一身红色袍子,即便在夜晚也亮眼得很,头发随意束起搭在肩上,腰间坠着好几个坠子,每个都镶了金边。远看去第一眼可不会让人觉得是哪个国家的皇帝,反而像是江南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遥如意没忍住看了好几眼,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男子神色闲适,慢悠悠策马在林中漫步。
他没忍住问,“陛下,我们去哪儿?”
顾回舟呵呵笑了一声,“去山上。”
山上?
遥如意一愣,谁知下一秒只听见一声,“驾!”旁边之人快速冲出去,蘑菇慌乱之间连忙拍拍自己身下大马的头,“快,快跟上!”
两人顺坡而上,最后缓缓停在一座小山头。这座山并不高,还不到上次云寺所在的那座山的一半,且山体平缓,两人方才能这般顺利策马而上。
夜间的树林间树影也随着月光影影绰绰,照在男人脸上能看见他眼睫的影子打在眼下。遥如意瞧着好看,他眨眼眨了好些下,“陛下。”
“嗯?”
“你看我眼下有没有眼睫的影子?”
顾回舟皱眉,看那个做什么?但还是转眼看去,这蘑菇幻化出的样貌倒是会长,一双眼何时都带着灵气,即便在月下都这样灵动。鼻梁挺翘带着青年一般的骨骼感,剩下便是嘴唇。红润软嫩,瞧着……
“陛下?”
“有。”
遥如意觉得他都没认真看,但有就是好的。
“我们开始吗?”
顾回舟点点头,“嗯。”
遥如意往后站站,“陛下开始吧。”
谁知顾回舟竟然把剑往腰间一挂,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些药粉在地上,“等着。”
遥如意到现在都没懂皇帝要带他出来做什么,又等着。
他蹲下身,把剑抱在怀里,伸手戳了戳地上湿软的土,又抠出来一块放鼻子前面闻闻,看样子口感不错,但不香。
蘑菇对此评价不高,但现在闲着,他还是准备尝尝。
手刚伸到嘴边,整个人一下子被提起来,“唔——”
顾回舟把人拉起来拽住,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在一起,他拧眉,“跟谁学的,什么都吃?”
他作为蘑菇吃两口土怎么了,“我本来就该吃——”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顾回舟极为嫌弃地皱眉,抓着他的手腕重重甩了好几下,手指上的那块泥土被甩飞毫无踪迹,遥如意袖子也乱了,好几层衣袖翻飞折叠,他瞧着顾回舟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水壶,倒在他手上冲了两下。
又用他自己的衣袍给擦干净。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吃土,三天……”
“一天不准吃饭。”
遥如意的“哦”了一声,他其实本来也没多喜欢吃。
“来了。”
遥如意转头,夜间的风声中夹杂着细微又密集的脚步声,他警惕转头,在丛林间突然钻出一个个矮小的生物,他连忙向后退退。
兔子,山鸡,蛇,还有田鼠……
数十只不同种类的动物一时间通通冲向那堆白色粉末,像发狂了一搬朝着那处埋头。
“这是……”
“拿起你的剑。”
遥如意错愕,但转瞬就看见顾回舟用剑挑起一只山鸡朝他扔过来,“陛下!”
遥如意慌忙躲开,“做什么?”
那只鸡掉在地上,转眼又朝着那堆粉末去了。
“教你练剑。”
一身红袍的男子视线扫向那群动物,长剑挥动,“欻——”一条蛇扬在空中,转瞬断成三段,男人眉眼间没有一丝波动,却隐隐带着兴奋的神色。
所以陛下带他来山上练剑就是用这些活着的动物……
“陛下,为何不用石头木头?”遥如意震惊拧眉,他大声问。
顾回舟却笑了,“用石头木头?那当仙君日后遇见刺客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遥如意没说话,他听见又一道长剑破空之声,下一瞬,“吱——”
一直田鼠落在脚面。
男人厉声,“挥剑。”
他不。
两人视线相对,遥如意在对方眼里看见狠厉之色,脸上不见温和的笑,反而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我不——”
“呵。”男人冷笑,他瞧着那只蠢蘑菇脸上带着倔强,阴测测开口,“即便你不,今日朕也会把它们全杀了。”
“欻——”
一只灰白色的兔子被长剑挥成两半,鲜血四散喷射到遥如意脸上,他被滚烫的血水惊得后退两步。
蘑菇拧眉,“陛下。”
“遥如意,挥剑。”
“欻——”
“唔——”
手腕被人握住,那手上的力道让人无法反抗,遥如意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长剑握在手中用力向前砍去。
他全然反驳不了!
“欻——”
“吱——”
一只田鼠掉在地上再没了生息。
遥如意怔怔看着这一幕喘着粗气,他转身对上顾回舟的眼睛,对方含着笑,“可以了?”
手仍被人攥着,举起挥动,再举起再挥动……
遥如意想低头,但又瞧见地上碎成两半的尸体。
脚步声渐远在原来那处位子站稳。他长剑再次抬起,遥如意下意识将眼睛闭上,可手中的长剑却应声而动,几滴鲜血再次打在脸上。
“乖蘑菇。”
遥如意缓缓睁开眼睛,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就这么动手了……
“一剑让这些活物死透,你才是真的对他们好。”男人眼里明晃晃写着,反正朕会把它们统统杀光。
“接着!”
“欻——”
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一双灵动的眼中从最初的胆怯愧疚到后面的冷静从容,那双手握着剑柄开始颤抖,额头上有汗水滴落,凝聚在鼻尖掉落在地上。
三个时辰的挥剑早就让手腕脱了力,但看见眼前有一闪而过的东西遥如意还是拼尽全力去挥剑。
“欻——”
顾回舟点头,那几十只活物早都死光了,现在扔在空中的不过是尸体罢了。
看着遥如意一剑又一剑,白净的小脸上除了血色还有麻木,他面对那些冰冷的死物的麻木。
“过来。”
遥如意怔怔抬头,“哦”了一声静静走过去。
“铛——”长剑在遥如意站定在顾回舟身侧时一下子脱手掉在地上。
连遥如意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地后退,后背一下子撞在帝王怀里,“做什么。”
“剑掉了。”
“嗯。”
顾回舟把人手抓过来,那双手修长白皙,但如今上面风干了不知道多少种动物的血,红色染了那一片的白净。
皇帝有一刻的恍神,他也是坏透了。自己手里清白不起来,就要把这只干净得要命的蘑菇也染红。
“呵。”
轻笑一声,这时候他又不嫌脏了,大手用力揉着遥如意那双手,手上的血水干涸结块成碎屑碎渣往下掉,遥如意感觉到酸痛想把手抽回来。
奈何被顾回舟一个眼神制止,他也只能忍住。
“唔——”
“回去拿热水泡着。”
天色已经见亮,顾回舟却还没打算回去,他拎起一只山鸡,两三下拔干净鸡身上的毛。
随意从地上捡了几根木头,穿在山鸡身上,火折子闪烁出火星,一道道火光顺着木块升起,映在皇帝脸上。
“过来。”
遥如意乖乖坐在一遍,他情绪仍没缓过来,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回舟把鸡递给他,自己又烤了一只。
见天边亮色越来越明显,遥如意闻着鸡的香味儿吞了下口水,“陛下,我一定要杀生吗?”
男人手不停,他用身上的匕首一下下划在鸡身上,熟练极了。
“仙君大人若是想修道成仙,还是回你的青华山待着。”他动作停下,转头看着遥如意,“你现在跟在朕身边,你最好会。”
不一定要,但一定要会。
遥如意听懂了,“奥,可以吃了吗?”
烤得差不多了,若是再烤下去便要焦了,顾回舟点点头,“如今怎么没见仙君大人对这畜生这么怜爱。”
遥如意刚咬下一口,“……”
两人各吃了一只鸡,一晚上的疲惫消散一半,遥如意昨夜瞧见山脚下有几户人家,便把能吃的山鸡野兔串在木头上,准备扔在谁家门口。
怎么也能吃几天。
两人上马,天色越来越亮,遥如意突然想起皇帝还要上早朝,“陛下,上朝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那……”
“让他们等着。”
遥如意沉默抿唇,他现在觉得有时候顾回舟就不像一个皇帝,倒像是山中的山匪头子。
两人骑马下山,远远就能瞧见那几户人家一早就烧了炊烟。
从未早上在宫外瞧着这幅景象,有种清平盛世的影子,遥如意看着心生欢喜。
“陛下,以后整座城,还有整个云国都会是这样的。”
顾回舟挑眉,“是吗?”
“嗯嗯!”
一声轻笑,“快点。”
“好。”
两人刚从山上下来,转头瞧见另一侧小路上七零八落走着十几个人影,那些人步态与身影都与遥如意那日所见的流民极为相似,他皱眉瞧着。
那群人比他率先冲进一户人家。
片刻后——
遥如意连忙纵马冲上去,顾回舟见状紧跟其后。
“你放下!放下我闺女!”
“吃的,吃的都给你!你们赶紧走!走啊——”
一个妇人歇斯底里从房间里冲出来,身形瘦削个子矮小,她跟这帮子男子身形相差巨大,但还是义无反顾冲出来,与一个难民纠缠在一块。
“娘!”
“娘!”
小姑娘约六七岁的样子,手上拿着一个馍馍被那难民抱住,那难民身上邋遢头发脏乱,一双眼冒光看着小姑娘手里的馍馍。
他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就往外冲,一边大笑一边要去咬小姑娘手中的馍。
直到女人冲出来和他纠缠在一处,他才分了额外的神色在旁的身上。
“滚开!臭婊子!”
“你放下我闺女!吃的你随便拿!”
其他十几个大男人在院子里房子里随意翻着,有几人手上拿着屋子里剩下的馍,狼吞虎咽就开始吃,“我的!我的!”
“啊——”
女人一声惊呼,身后一个男人傻笑着把她抱住,紧紧贴在身上。
遥如意顾不上别的,剑柄一下打在那男人身上,女人连忙起身,上前把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也不顾旁人。
惊慌失措躲在遥如意身后,“多、多谢公子!”
顾回舟也走上来,他神色冷凝扫视这一帮难民,个个有手有脚,纵使没田没房子也未必吃不上饭。
“两个杂种!别碍事!”
那男人恶狠狠瞪着两个人,他视线扫过遥如意白净的脸,随后又落在顾回舟腰间挂着的坠子上,自顾自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日老天对他们不薄!
“兄弟们,今儿个这两个公子哥儿是给咱们送饭来了!”
“把他们拿下,今儿个咱们进去酒楼喝一顿好的!”
“拿下!”
女人连连后退,她面色发白有些担忧地看向这两个俊俏的公子,“你们,你们要不快些走吧!”
“怎能因为我们娘俩儿让公子……”
她话没说完,但顾回舟瞧着那双双贪婪的眼就都清楚了,尤其是那几双挂在蠢蘑菇身上的视线,让他瞧着恶心。
为首的男人猛喝一声,健壮的身子对着遥如意狠狠砸过去,遥如意身形敏捷闪躲,手中长剑并未出鞘,但狠狠挥向男人膝盖,“铛——”的一声。
“啊!”
那男人滚落在地,遥如意厉色望去,来不及多想,又迎上另一个人。
那日是人多,今日不过十几个人,遥如意对付起来不费力,更何况他刚练了一夜的剑。
“啊!”
最后一个难民倒在地上,顾回舟连动都没动。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遥如意转身,把一串鸡兔扔给女人,“给你了。”
女人错愕一阵,连忙借着道谢,“谢谢公子!谢谢公子!”道谢中伴着哭腔,她不敢说客套话,她怕真说了这位白衣公子真不给她了。
那十几个难民站起身来,眼神阴狠看了一眼遥如意,在看向顾回舟时见男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们,那双眼里幽深带着杀意,刚刚那个小白脸没拔剑。
若是换这位红袍子的男人,他们如今……
真是晦气,“走!”
女人连忙往旁边退,低头抱着自己女儿缩在一旁,又伸手把脚边的鸡兔挡住,生怕又被抢了。
她们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
那帮难民终于没了踪影,那女人才泻力瘫在地上,猛喘气,“多谢,多谢公子。”
小姑娘刚才被女子遮住眼睛,现在怔怔抬头看着两人,也怯生生道,“谢谢哥哥。”
顾回舟转身,“走了。”
两人再踏上马,遥如意总回头往那处看,“陛下,日后那十几人还会来抢掠这户人家。”
顾回舟,“嗯。”
“那我们不如……”
顾回舟冷笑,“仙君大人怜悯世人的时候麻烦动下脑子。”
遥如意喃喃,“怎么不动脑子?”
“难不成仙君大人要一个个把他们接回京城,京城是流民所吗?”
遥如意不说话了,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没动脑子,他又问,“陛下,你早朝还来得及吗?”
“驾!”
宫中,两人从侧门进宫时天色大亮,顾回舟回云殿换了身衣裳马上就去上朝了,遥如意打了个哈欠,往常这个时候皇帝已经下朝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了。
他换了身衣裳又洗了澡,总算把身上那股血腥味洗下去了。躺在床上睡了两个时辰,再睁眼便见到顾回舟已经回来了。
正坐在位子上处理政务,“陛下。”
“嗯。”
遥如意自顾自起身出去了,他去找十三吃午膳,两人边吃边聊,“十三,城中城外的难民陛下打算如何解决?”
十三摇头,“我们不会管陛下的政务。但这些事陛下不会不管,你跟着操什么心。”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尝尝。”
“好吃!”
十三哼哼,“早晨去十二那拿的。”
他长叹,“有时候觉得十二这个差事还真不错,整日看着浓妆淡抹的姑娘们说说笑笑,听听曲儿喝喝茶,还有各种吃食。”
“那你怎么不和他一块?”
十三表情上的向往立马停住了,十二能扭着腰往各个公子身上坐他可不行,“还是能者居之。”
遥如意笑笑,“我吃好了,要去找先生读书了。”
十三点头,“嗯,早日考取功名。咱们十九就是兄弟中最厉害的。”
遥如意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慢悠悠地往云殿走,还要经过那处长廊,昨夜跟着皇帝走竟然觉得长廊短了些许。今日又长了。
低头看着自己衣摆,再抬头时差点和人撞上,“唔——”
“看路。”
遥如意哼哼,“好。”
“陛下去做什么?”
“批折子。”
遥如意皱眉,他上午睡了两个时辰,陛下却一点没歇着,“陛下不歇一会吗?”
顾回舟冷哼,“再不把难民之事处理了,某人又要想些蠢得要命的法子了。”
一身黑色长袍的皇帝大步离去,崔祥祝连忙冲遥如意谄媚笑笑,“殿里有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十九大人快去尝尝。”
遥如意,“……好。”
他转身便要本着寝殿去,奈何还没等走到,就被偏殿的王千山唤住了,“咳——公子,老夫在这儿。”
蘑菇转头,“来了。”
第35章 互相按摩 坏蘑菇问,“陛下,还舒服吗……
夜色和前一天晚上相差无几, 晴朗天气下的京城甚至比京郊的夜空还要亮堂一些。人在月下的影子长长短短,长廊两侧的太监安分守己地站成一排掌灯。他们头也不抬,就好似是一尊木雕站在那,遥如意走到长廊转角的时候突然想起上次被皇帝一剑劈成好几块的石雕。
已经被崔祥祝找人修好了。
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崔公公的精力, 成日陪在陛下身侧照顾着, 还要忙这些琐事。
他就不一样, 昨夜只不过练了一夜的剑, 而且早上还睡了几个时辰, 到今日下午他就好似被下了迷魂药一般。
头一点一点捶打在桌面, 暖洋洋的日头烘得偏殿暖洋洋的, 他几次三番做着梦, 一个又一个细碎的梦连在一块。
“公子!可听见老夫说什么?”王千山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在遥如意耳边,他便能清醒半个时辰。
过了这半个时辰又开始眼神环绕,他试过用牙咬在手背上,效果不怎么样。
为了让他把今日的课业全部学进脑子里,王千山甚至不惜向皇帝请命, 把他留在偏殿留了一晚上, 直至亥时过半, 方才离去。
遥如意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昨夜挥剑的酸痛现在如浪潮一般涌来,手臂酸麻又肿胀,早知就该听皇帝的。
他今日睡醒用热水泡泡就好了。
想着刚才送先生上马车的时候朝他叮嘱着晚上睡前把今日学的诗句在脑子里过一遍,遥如意就觉得更困了。
走过长廊遥如意直奔寝殿,他现在恨不得直接趴在床上。又或者连洗漱都不用,化作一株蘑菇栽倒在花盆中。
殿外只剩下小太监,连十三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昨日瞧见十四, 两人许是又有了新的差事。
砖红色的门庄重肃穆,两侧的小太监垂头不敢直视,那里面的灯光昏暗,安静地传不出声响。
陛下怕是已经睡了。
遥如意把门推开,自己轻手轻脚进去。殿内的烛火被熄灭一般,只剩下一两盏像是再给什么人留着,他还看见早早安置好的热水。
“回来了。”
遥如意差点吓一跳,他转身瞧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顾回舟,连忙拍了拍自己胸口,点头,“嗯,刚刚去把先生送上马车了。”
他说完打了一个哈欠,眼泪蓄满眼眶,被人随意用手揉着,长时间没得到休息的眼睛泛着淡粉色,可怜巴巴夹杂着水渍。
“洗完过来。”
皇帝沉声,他现在只穿着红色中衣,明明皇帝改穿明黄色,但遥如意觉得顾回舟可能会更喜欢红色和黑色。
他对明黄色不热衷,但云国上下除了皇帝也无人敢用那个色。
使得遥如意几乎瞧不见明黄色。
顾回舟的龙床上摆着好几个瓶瓶罐罐,一个两个都不小,比之前装金疮粉的罐子要大太多了,远看去还以为是罐子世家在召集家族大会。
遥如意穿着中衣,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走过来,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龙床上,“陛下,何事?”
说完又打了一个哈欠。
顾回舟看着他坐下,眼中划过深思,转瞬即逝。
他大手一扯,遥如意原本系得松散的里衣顿时掉落大半,他清醒不少,刚擦完的皮肤带着被热水蒸腾的粉嫩,遇到冷空气难受得瑟缩片刻,随后又恢复原样。
还是那么白皙。
“陛下!”
遥如意伸手扯住,他拧眉,“要做什么?”
“上药。”
哦,是上药。
遥如意手挪开,傻傻笑笑。甚至为了让顾回舟方便动作,他伸手把上衣都撤掉了。露出白皙瘦削的上半身。
瘦削其实并不准确,遥如意肩膀和上臂与前胸的肌肉都大有长进,他自己洗澡的时候喜欢按来按去,比之前的手感要好太多了。
视线轻瞟对面人。
就是腹部还是那般纤细,他日后还得问问十三怎能把腹部练得如同陛下那般。
顾回舟神色晦暗,他看着面前那人毫无防备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顿时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仙君大人自重一些。”
视线扫过两侧肩膀,右侧稍显肿胀,那便是昨夜练了一晚上剑的结果。
被莫名阴阳了一句的遥如意又打了个哈欠,他不知道怎么又说他。但他已经习惯了,陛下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听着就是。
也不用给什么回应。
“忍着点。”
男人话音刚落,遥如意顿时感受到一双大手上涂了伤膏。带着大力贴上自己右侧肩胛,连带着脖子,他连忙弓着身子瑟缩。
怎又这般烫人,要是不会制药要不就别制了。
大手上的伤膏越来越烫人,竟然连伤膏都让人有灼伤的感觉,一道幽怨的视线又朝着顾回舟扫过去。
“唔——”
一下比一下用力,遥如意疼得呲牙咧嘴,他连忙后退,但身子退了两下就贴在柱子上,退无可退,“陛下!我不按了,疼——”
谁知顾回舟管都不管,他沉声呼出一口气,也跟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更近,大手毫无留情,再次捏上那肩膀。
拇指带有私心地划过锁骨,最后扣在肩窝上做支撑发力。
“唔——”
最后一下,肩膀上的阵痛与紧绷荡然无存,那双如同铁钳一般的大手终于手下留情,吱虚虚搭在上面,遥如意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幽怨中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转头去看自己的肩膀。
即便那只大手还没拿下去,他也能就着缝隙看见肩膀上的红印,好几根手指的形状印在上面。
但肩膀绷紧的肌肉如今松弛下来,处处都能感觉到舒爽之意。
“呵。”
那道不屑的轻笑顿时引起一阵不满。
觉得肩膀确实好多了的蘑菇底气不足,但那声轻笑就好像在蔑视他不足为惧的耐力,他装腔作势,“不是很疼,我出声是因为我觉得很舒服。”
“呵。”这次顾回舟是真笑了,这人说瞎话连草稿都不打。手下的肩膀偷偷摸摸活动,暗自检查刚刚的揉捏有没有效果,转眼间又为自己低下到可怜的耐力打抱不平。
“哦,是吗?”
一双倔强的眼大胆和皇帝对上,信誓旦旦,“嗯,不疼。”
两人面上都浅笑,遥如意是标准的微笑,自他蘑菇化形那日便开始练习,如今已经炉火纯青。但他总觉得皇帝脸上的笑饱含深意。
“那仙君大人好了?”
“嗯,多谢陛下。”
“来帮朕。”
有来有往,理所当然,“好。”
两人换了方向,蘑菇看着床上的瓶瓶罐罐心下勾起一抹小心思,他将伤膏涂在手上,见顾回舟只脱下一半的衣裳颇为不满,眼神在隆起的前胸上扫过,最后放在皇帝右侧肩膀之上。
眉眼弯弯笑得像只小狐狸,橙盖蘑菇本体在心底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同样是练了三个时辰,顾回舟状况可没有那蘑菇严重。他不过是轻微泛酸,放任不管两日也好了。
但心下起了逗弄的心思,“开始吧。”
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面对面笑笑。
那双手涂满伤膏,一上来就能感受到用的力气之大,狠狠掐住右肩,顾回舟甚至能想到遥如意心底的惬意。
坏蘑菇问,“陛下,还舒服吗?”
“嗯,往下。”
他垂眸的姿态轻松异常,看得对面人深色不满。
遥如意见状笑脸绷紧,抿唇暗暗发力,双手因为用力过多而在手背凸起青色血管。
他身上还没穿衣裳,白嫩的皮肤因为刚刚的揉捏带着皇帝手掌的印记,如同烙印刻在肩窝上。
顾回舟视线从那一片白中挪开,呼气发颤。
“啊?”
遥如意下一瞬扑了个空,陛下怎么一下子站起来了。是不是觉得疼了?
窃喜,“陛下,疼吗?”
顾回舟喘着粗气,从一旁拽过外袍,三两下套在身上,声音低沉且沙哑,“你先睡。”
转身大跨步离开了寝殿。
遥如意自觉扳回一成,勤奋地将床上的瓶瓶罐罐收起来。他刚才都觉得不困了,但现在就剩下他自己。
躺在自己的金丝楠木床上他想了想王千山的叮嘱,“过一遍诗词歌赋……”
“诗词歌赋,今日……”
头一歪,睡着了。
也不知道顾回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遥如意隐隐约约中听见了房门开关的声响,但他睁不开眼睛,翻了个身,彻底睡了过去。
“哎呦,那百里大人脸色可差了。早上在朝中见着韩大人的时候差点没绷住,老奴差点笑出声来。”
遥如意听得兴致勃勃,他问,“是昨日之事?”
皇帝去和十三十四商讨政务。遥如意没跟着,他和崔祥祝在院子里聊得不亦乐乎。
“十九大人猜的一点错没有。就是昨日上午发生的事。”
“原本韩将军大婚之后韩家思文小姐便要继续南下江南处理商会堆积的事务。”总管太监原本也不大的年纪,和遥如意待在一处毫无违和感。
“韩将军和百里家大公子百里青霄将韩小姐送出城门,百姓们路过也就是看两眼不会多瞧。但就在韩小姐马上离京时,那百里家二公子不知道又从哪儿窜出来。”
崔祥祝不屑,“当着过路百姓的面对韩小姐表明心意。”
“韩小姐是体面人,不愿伤了二公子的心,话说得委婉了些。谁知那二公子像是听不懂话一般。”
遥如意连忙问,“百里文寒说什么了?”他之前在韩季青的酒筵上就瞧见过百里文寒对韩思文示爱,算不上体面。
“哎,二公子说的那话老奴都说不出口。”
犹豫再三,好像话烫嘴,崔祥祝猛拍大腿,“他对韩小姐承诺,说若是将来韩小姐能嫁到百里家,必将让韩小姐做当家主母,生儿育女他不多求,两年间能得二子就好了。
还说韩小姐曾在早些年与他暗通心意,如今他主动朝韩小姐表明心中爱意,两人之间便再无隔阂。”
遥如意脸上拧巴在一块,“然后呢?”
崔祥祝学得像模像样,“韩将军当时脸就黑了。差点没忍住一拳把二公子打回娘胎里去,但大公子可不惯着,自家弟弟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他怎么也得顾及着百里家的声誉。”
“一巴掌打下去将人打得鼻血直流,让小厮捂住嘴带了下去。”
“更何况二公子的伤……”
崔祥祝摇头,“如何生儿育女。”
“百姓们早就围成一圈又一圈,韩家小姐一言不发走了。不出一个时辰,这件事便在京城传开了,听说百里大人发了好大的火。用佩剑在二公子身上抽了好些下,差点把人打晕过去。”
“如今关了二公子好些时候的禁闭,省得出来丢人。”
遥如意笑得畅快,百里文寒近期做事不过脑子,与百里家最近频繁外出的大公子一比更是没得比。
“唔,是该关一阵子。”
两人说完那边的门也来了,竟然又出来两个遥如意不认识的人。
也不能说是不认识,毕竟其中一个他有些眼熟,好像是十五。
十三十四带着那两人走过来,十三对遥如意招手,“来见见,都是兄弟。”
“十五,十六。”
说完他又对着那两人介绍遥如意,“咱们十九,厉害着呢!”
十五点点头,十六倒是极为热情招招手,“小十九,你好。”
遥如意笑笑,“你好。”
两人打完招呼就走了,遥如意问十三十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十四面色凝重,“江南来信。粮草之事,并非只有一个江州县令。”
“十六自江南传讯,兰大人与徐大人已经入江州城,发现了旁的端倪。”
第36章 蘑菇出差 十九大人最近学了不少东西,……
遥如意想想, 还是直接去问皇帝。
御书房刚刚的一片愁云在几人离开之后只剩下顾回舟自己闭着眼小憩,他喜欢仰着头靠在龙椅的椅背上,来人瞧不见他的眉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醒着。
天色明艳, 照进御书房却模糊不清。
遥如意闻着御书房浓得呛人的熏香差点咳出声来, 他悄悄开了一扇窗, 又悄悄走到顾回舟身侧。
他动作虽然轻, 但在踏进门的一瞬间皇帝就知是谁, 感受到额头上覆上一双微凉的手轻柔按着, 顾回舟出声,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蘑菇不言, 皇帝又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兰燕来信,江州城县令如今关押在地牢之中。在手上握着粮草的人绝不只是他一人。江州城粮价成倍增长,连官府都压不住。”
声音冷冽,他虽然在叙述一件事情,但遥如意总觉得若是那人现在就在顾回舟面前, 他该是要把那人一剑劈成两半, 四半, 八半……
就好像前几日的那个石雕。
“朝廷不是已经统一粮价。”
顾回舟睁眼,对上头顶那双纯粹的视线,“天高皇帝远,总有人觉得朕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遥如意“奥”了一声,继续帮皇帝按头。
“过来。”
顾回舟目光将遥如意打量一圈,看着他自觉坐在桌案边的椅子上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十九大人最近学了不少东西,便替朕走一趟。”
蘑菇伸手指着自己,“我吗?”
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也带着兴奋, 他如今连科考的边都还没摸到,竟然就能担任朝廷命官。
一双手搭在膝盖上,腰板挺直一副顾回舟说什么是什么的样子。
“十三和你一起,处理完就回来。那边还有韩思文与你们一同,”皇帝手指轻敲击桌面,连带着手腕上的红色朱砂串儿也跟着晃来晃去,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泛着不健康的白,“随意做,朕让的。”
这句话就算是免死金牌,顾回舟说完眼底含笑,他看着跃跃欲试的某人,“敢不敢?”
“敢!”
这会儿倒是敢了,那天让他杀一只田鼠还胆怯退后。
他再靠在椅背上仰头小憩,“去准备吧,收拾好了和十三即刻出发。”
“好。”
目送着遥如意快步出去,崔祥祝在门口微微叹口气,他当然能看出皇帝眼底的那一抹不舍,不舍便换个人去罢了,十四大人如今也回来了。
“陛下,请用茶。”
瓷杯与桌案的碰触声在熏香中都变得佛性,崔祥祝犹豫半晌。
“陛下,何不让十四大人与十三大人一同?十九大人留在京中陪着陛下岂不是更好。”
留在京中……
顾回舟眯着眼,在口中过了一遍这句话。
一株蠢得要死的蘑菇,凭借着一腔热血与斗志在京城中除了养尊处优还能做什么,看着好看吗?
微微皱眉,是有点好看。
崔祥祝问完就后悔了,他现在看着皇帝的神色什么不懂啊。
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
不过十九大人一直在陛下羽翼下能受到什么伤,他搞不清楚。于是弓着腰对皇帝笑笑,转身端着茶盏又出去了。
看来这杯茶陛下不喜欢,和前几日的口味也不差。莫不是因为着十九大人离京陛下心情不佳,食之无味?
崔祥祝笑着摇头,却在心底暗暗琢磨,若陛下真对十九大人动了真情,那后宫和皇嗣……
遥如意收拾完东西转身去找十三,十三也刚得知这次和他一起去的是小十九。
把佩剑挂在身侧,他问,“收拾妥当了?”
“嗯。”
“走。”
两人两匹马直接上路,其他的盘缠并未带太多,他们二人要日夜兼顾,带多了东西反而是累赘。
还是第一次出城不是跟在顾回舟身侧,遥如意有些新鲜还有别的情绪,出了京城他不住往皇宫的方向看去,但离远了那处就是一片红墙。高墙之下的景象被拦住,也只有飞鸟的高度方才能瞧见一二。
他现在抻长了脖子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他转身发现和十三有了一段距离,连忙跟上。两人一路策马,直至天黑才在一处小树林边上歇脚。
也是这处草长得好,马也能吃几口。
遥如意摸着自己的那匹马,都是出门才会想着它,待回去空了他也得想着去瞧瞧,培养一下感情。
“十九,第一次当差,感觉如何?”
遥如意手中拿着馍,若有所思,“期待。”
“期待……”十三笑笑,“那还是出来得少了,等出来得多就觉得哪次都一样。陛下交代的事咱们肯定得做到,等回去后又发现路上的困难都不算事儿。”
遥如意听得云里雾里,“嗯。”
“等吃好了赶紧小睡一会,一个时辰后继续赶路。”他打了个哈欠,“韩小姐昨日出京前往江州,她们虽然是车队,却也不歇着。咱们得抓紧。”
“好。”
其实晚上的夜色都差不多,但遥如意躺在树干底下忍不住会想这处和前两日晚上的那座山头有何不同,那晚皇帝在他身侧闲适得如同世家公子。
现如今他该是又两个月见不到皇帝了。
遥如意想着走之前崔祥祝带给自己的几个瓶瓶罐罐,其中两个他都认识,那还有最后一个。
他从包袱里把那个瓷瓶拿出来,还没打开就已经能感受到里面是一颗颗药丸,瓶盖打开。遥如意把头凑过去闻闻。
是皇帝的血。
两个月够他用了,便收起来随手放在了身上。
耳边窸窸窣窣的小虫吵个不停,遥如意困意不深,但现在还是趁早休息为好。不过旁的杂乱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可能是山间的野鸡野兔,他现在还不想瞧见这些东西。
手腕被人按住,遥如意瞧见身侧的十三突然睁眼,眼神凌厉,示意他不要动作。
遥如意应下,但十三突然手上泻力,他整个人靠在树边冒着虚汗。他转眼看遥如意没事诧异间又松口气,费力从怀里拿出一个药丸塞到嘴里。
两人都懂了对方的意思,遥如意装出一副和十三一样的模样栽倒在树边,不出半刻,山脚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听着不下数十人。
十三顿感不妙,两人都闭着眼,只能靠声音来判断。
“大哥!今个儿不行啊,就两个人。身上带的盘缠里也就只有几个馍馍。”那人颇为嫌弃,但转身看见山脚拴着的两匹马又笑了,“这马瞧着不错!”
“大哥!这马回头能不能分我一匹?日后咱们上街也有马骑了。”
杂乱的脚步声顿时都聚集在这一片,刚刚说话那人应当是这帮人中的次位,身边的小弟听见这话跟着嘿嘿笑,“二哥要是得了这马可得给小弟骑两圈。”
“放心!有你的马骑。”
周围七嘴八舌的奉承和嬉笑乱成一团,但随着一道沉稳规律的脚步声,吵闹平息。
这伙人中的大哥来了。
遥如意觉得一道审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好似在打量他是不是真的昏睡过去,好半天才挪开。
声音厚重沉稳,“今日下了这么多药就这俩人?”
那二哥讪讪笑了一下,“大哥,咱们的药也不多了,为了昨日那车队咱们下了大手笔。却没想到那几人根本没在这儿呆多久。小弟也去瞧了,他们人多!即便有几人中了药昏睡过去,还能有旁人驾车。”
他暗自搓手,而且那车队的护卫比他们人还多,就算车队的东西再多也不能抢啊。
老大不屑哼声,能得两个人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带回去。”
“哎,是是是。”
十三服了药神智清醒大半,但力气尚未恢复。如己这般几十个人都让十九一人对上,他对遥如意使了个眼色。
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两人被扛在马背上头顶朝下,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嗙——”
两人被扔在一处杂草堆上,那帮人就坐在旁边的空地上翻看两人的盘缠。遥如意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刚刚他把陛下给的药丸放在身上,否则现在同样被他们拿去。
“老大!你看这瓷瓶,这可能卖不少钱!”一个小弟激动到跳脚。
“我看看!”大哥把东西接过去,也跟着哈哈大笑,“没想到还是个公子哥,两个瓷瓶,这下得有有一两年不愁吃喝!”
“兄弟们!今儿个没白干!”
“兄弟们都知道!跟着大哥肯定不白干!”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谢谢大哥!”
一时间那几十个人都激动起来,眼神热切看着那个瓷瓶,“大哥,快看看瓶里装的是什么!”有人贼兮兮笑,“要是装的金子咱们可是更发了。”
“这,哪有人会往瓷瓶里装金子。”
“害,这你就不懂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
另一道憨厚的声音思来想去,“说的也是,大哥快打开瞧瞧。”
老大应声,点点头。
他刚把瓶盖打开,这片山洞都能闻见那草药味儿,苦涩得让人舌根发酸,遥如意暗自咽了咽口水,在心底又把皇帝制药的手法嘟囔一遍。
“这是药吧?”
老二眼睛发亮,“大哥,这是伤药?”
“闻着应该是,这么浓的药味儿要不是药还能是什么?”
一人一句吵得人听不清,老大大声喊,“谁身上有伤,来试试。”
“我,大哥。我!”
正是那老二。
“行,你过来。”
老大大力把人扯上前,把瓷瓶里的药倒出来就涂在老二背上,那一道小臂长的伤口还未结痂,被人涂上一层伤药,看起来很快就能愈合。
“如何?”
“这刚涂上能有什么效果。”
“就是,大罗神仙来这伤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你懂什么,大户人家的药能和咱们知道的药一样吗?”
遥如意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往哪边看,把伤膏涂在皮肉翻飞的伤口上。遥如意都不敢想……
“啊!”
“大哥——大哥救我!”
老二一嗓子把所有人都惊到了,只见他整个人一下子躺倒在地上,身上像有火在烤翻来覆去在地上打滚。
他双眼惊恐,后背上的皮肉本就破烂不堪,被这般磨蹭着又破开一道口子,伤口裸露出来,他后背贴在地上摩擦。
忍不住惊呼,“烫!烫!”
声音在这夜间的山谷中惊恐地令人汗毛倒立,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胡言乱语的样子让老大心头一震,连忙把手中瓷瓶仍在一边,“那么回事!”
他竟然也觉得手指沾到药膏的地方传来灼热的痛楚!慌乱几下抹在衣服上。
“大哥,二哥他说烫!这!”
老大板着脸一脚踹过去,“老子又没聋!”
被踹的那人陪笑,也不怎么笑得出来。那怎么回事他怎么能知道。
“啊——有火烤我,快给我水!我要水!”
遥如意憋笑憋得辛苦,他嘴抿在一起,两侧脸颊一股一股的样子看起来忍得十分难受。
十三暗自握拳,他感受着逐渐恢复的力道松了口气,转眼瞧见遥如意的神色,也懂了。他们陛下的药虽然是好,但怎能乱用,金疮粉上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几日便能愈合。
但伤膏若是涂在绽开的皮肉上,不掉一层皮都算他们陛下要药材放少了。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老二终于消停了。他恍惚起身,脸上泪水翻飞。
他看见所有人目光呆滞中带着惊恐,连他们一向沉稳淡定的大哥都目光凝重,说不出话来。
“大哥,怎么了?”
周围人更是沉默,老二的背上皮肉模糊,像有火烤过一般,原本小臂长的伤口此时竟然扩展到整个背部,血水流了满地。整个背上没有一处好地方。
“老二,你——”
“啊!”
这边老大的话还没说完,在外围的一个小弟突然高呼一声,他整个人躺在地上直不起身子,四肢用力爬着向后退,“大哥!他们醒了!”
遥如意和十三站起身来,两人手中长剑立于身侧,目光审视得看着这些人。
两人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看清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一片宽阔的山洞内,另一侧地上摆放着长长一片被褥,破旧得不像样。
被褥旁还有零散的吃食,两人刚刚包袱里的馍馍就被他们放在那边。
而他们刚刚躺着的杂草堆就在洞口最边缘,往下能看见山崖峭壁,只有一条小路顺着石阶走上来。
倒是隐蔽。
“醒了?哼。”老大冷哼,“兄弟们,上!”
几十人虽然看着多,但对于两人来讲根本不足为惧,都是一帮连拳脚功夫都不到家的闲散人。
两三下的工夫,那群人栽倒一片。
只剩下那大哥和其中一两个身子还算是健壮的汉子还站在两人对面。
也神色惊恐不敢上前。
遥如意仍拿着剑柄,他手腕翻转灵活,剑柄砸在人腿上顿时就是个一片淤青。
老大恶狠狠,“你们想怎样?”
老大个子高大,一双眼浑浊不堪,他身上的衣物拼得乱七八糟,兔毛树皮棉布杂乱在一起,甚至还有一块月光锦,与遥如意身上穿着的大体相似。
十三神色一动,这帮人看样子已经在此时抢掠良久,若非他们二人今日碰上,不知还要在此处嚣张多久。
“抢到我头上来,自然是要送你们去官府。”
十三这话一出,那老大顿时不干了,“妈的,你个狗娘养的!现在谁还不知道朝廷昏聩无能,我们兄弟在这儿也只是为了讨口饭吃。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养尊处优的样子,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料子,连装毒药的瓶子都价值好几十两银子!”
“你们这帮狗东西就这般见不得我们穷苦人过上一丁点好日子!”
竟然反咬一口。
遥如意冷凝着眉眼,但眉眼精致总让人忽视他脸上的神色,“官府明明已经成立难民所,一日也能混得上一口粥喝。
你们烧杀抢掠这种勾当竟然还敢说是好日子?你们的日子好了,被抢的那些人难道就该死吗?”
“你这小白脸这话说得有意思,我们抢的都是一些富家公子哥。就像你这般,整日里不知柴米油盐的贵,身上没有一处不是金枝玉叶般养出来了,你怎知我们这些人的苦难!”
“你们吃剩下来的油水都够我们这一帮兄弟吃好一阵子。”
那老大一说完,身后无数人跟着和声,他们踉跄着躲到老大的身后,生怕再被这两人一剑打在身上。
那身灰黑色袍子的男人虽然拔剑,却点到为止,他们最多的也就是手臂上腿上出现一些伤痕。但另一位小白脸可不一样,长得文文静静,甚至连刀都没拔出来,却下手阴狠,伸手的力道恨不得把骨头敲碎。
十三转动手腕,“要是你这位做大哥的执意不从,就要看看你们能经受得住及时!”
十三话音落地,身形再次冲上前与老大缠斗在一处,两人打得激烈,遥如意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缠斗是没错,但懂得剑法的人都能看出十三的游刃有余,而剩下的那山匪老大,只不过是勉强应付罢了。
“嘭!”
高大的身子仰躺在地上,背后沾满刚刚老二躺在地上的鲜血,他想起身却撑不住自己沉重的身子,他身后连忙上前两个小弟把他扶起来,“大哥!”
老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过去,被人随意绑上布条扔在被褥上。
匪首猛喘气说不出话,想必短时间没工夫和十三理论。
十三环顾一周,天色还没亮,此时昏暗的山洞中阴寒潮湿,他看了眼遥如意,“十九,你可有不舒服?”
“我没事。”
十三放心点头,“我给京中传讯,等天亮来人把这帮山匪带走,咱们再上路。”
也算是变相的休息一晚上。
十三从山洞中找出一条绳子,那绳子足够长,把这四十个人都绑起来不成问题。而且他们二人身上刚刚割断的绳子还能继续用。
“妈的!今日绑了你们算老子倒霉!日后若是再有机会,老子必当跟你们拼到底!唔——”
遥如意嫌他吵,拿了点杂草团成一团把人嘴堵上了。
这下舒服多了。
他瞧着十三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一支笔,又找出一张纸来,三两下把这边的情况描述清楚。随后十三把字条卷成卷,用手放在嘴边,“xu——”
一声口哨声嘹亮透彻。
在山谷呼啸的风声中这声口哨都显得悦耳,那帮山匪看得憋屈,索性不看了。
不一会从山谷间飞过来一只白鸽,通体圆润吃得很好,十三连忙从身上掏出几粒玉米粒,随后把信笺挂在鸽子腿上,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放在鸽子头前面转两圈,伸手将其放飞。
遥如意闻见那梅花香,也知道是传给谁的了,十二那处确实方便。
“好好休息,明早启程。”
十三把他们两个的东西拿回来,把两个小瓷瓶交给遥如意,他活动活动身子坐在杂草上,“睡吧。”
让他睡,自己却没有想睡的意思,“你不睡吗?”
十三视线朝那帮人看去,“我守着。”
谁知遥如意也跟着摇头,“我不困,你先睡。”
十三愣了一下,碰巧打了个哈欠,他轻笑道,“那也好。我先睡一个时辰,然后换你。”
蘑菇笑着点点头,他总觉得十三把他当一个孩子一般。要是十四和他一同出来也不会这般操心。
他转头朝山谷中看去,这处竟和青华山相差无几,都是半高的山峰,不知青华山的山谷中间是不是也有一个这般大的洞穴。看样子也不是天然形成的。
“哎,那小白脸。”
遥如意转头。
“你们是什么人?”
遥如意警惕得看向那老大,他冷脸,“官府中人。”
“妈的!”
老大一声咒骂根本控制音量,他们竟然劫道劫到了官府头上。
遥如意起身,又团了一团杂草,刚刚那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唔——”
奈何那老大根本不配合,他挣扎着就是不肯,“我告诉你!我就算被官府抓住也不会听他们的狗屁安排!都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老子才不会在那儿待着!”
遥如意也不想碰到那人的口水,他板着脸。右手手指猛地变成血红色,指尖锐利在那老大后脖颈划出一道细微伤口,血红色的手指冒出一滴血来,转瞬融入。
手指又恢复成寻常样貌。
“妈的,狗娘养的狗崽子!老子——”
声音戛然而止,那老大昏睡过去用不上瞬息,耳边终于安静了。遥如意颇有些担心,他不知这滴血能让这人昏睡多久。
但至少一夜。
他转身准备回十三身边坐着,十三睡得安稳。身子躺在杂草上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遥如意没多看,那帮小弟也睡的睡晕的晕。
他松懈了神色,继续看向山谷。也不知怎的,盯着山谷也能想起顾回舟来。
第37章 入江州城 那少爷名唤乔玉,好男色……
来交接的人竟然是十四, 天色混沌时传来了片刻声响。遥如意迷迷糊糊醒来就看见十三和十四站在一块说话,十四也是一路奔波的模样,瞧见遥如意看过来对他笑着招招手。
很快那几十个山匪被他带走了,怕是回到京中也是入夜。
山野中一下子变得空旷, 两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东西继续出发。
昨夜算耽搁了一晚, 还得加紧行程。
从山路到乡间小道, 遥如意和十三一路策马。途经城镇捎上些干粮, 再往下气温回暖, 两人晚上睡得便不那么艰苦了。
其实夜间的凉风对遥如意来讲是舒服的, 但十三觉得冷。
两人在第十天隐隐瞧见了江州城的影子。
“呼, 可算是到了。”
江州城外树林郁郁葱葱, 两人从山林间穿出来身上带着不少杂草,遥如意四处瞧瞧,他觉得江南这片的空气中夹杂着水汽。
湿乎乎的让蘑菇觉得很舒服。
南下一路上的难民流民越来越多,但这幅景象却在进入江州城后骤变。遥如意原本疑惑的眼神在瞧见城中粮价时便懂了。
陛下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大概,江州城原本的县令私自囤积赈灾粮, 将其高价卖给商贾。而作为江州城内出售粮食最大的商贾邓泽宇也仗着江州城离京城路途远, 便做事无所顾忌。
江州城的米价竟然涨到了朝廷定价的十倍。
邓泽宇也不傻, 他并非光明正大将粮食定价,若百姓去买便是原价的米买空了。
但铺子里有另在售卖的精米,小二称是东家在宅院里精心培养出来的,价格自然不菲。
遥如意和十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这几种米有什么区别遥如意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根本就没区别,是一样的东西。
他抬头对上小二的视线,小二笑得谄媚,倒是显得遥如意不近人情,他一身月光锦在江南也是大富大贵的打扮, “这和原本的米有何区别?”
小二搓手,“客官您瞧瞧您这就外行了,瞧瞧咱们这米,通体圆润光泽,微微透光,闻起来更是香甜,那就更别提煮熟了之后。”
“吃过的客官都来咱们这儿接着买。”他上下打量一眼遥如意,嘿嘿一笑。
“其他的米也这样。”
遥如意不慌不忙,他伸手从粮袋里略过,米粒划过掌心微凉,江南在入春起便整日下雨,这一袋子米中间有水汽。
涨价后竟还在斤数上弄虚作假。
一双精致好看的眉眼不带情绪,他转头盯着店小二,一副他不说出来绝对不行的模样。
“这!”
店小二纵使再巧舌如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今朝廷有难粮价上涨是早晚的事。京城米价控制得再严也跟他们没关系。
这粮食的事儿谁不是心里明镜似的。
眯着眼睛再打量一遍这人,长得倒是一副好样貌,身上掏不出半两银子。如今瞧他身上这身月光锦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怕不是跟哪个公子哥混上一夜,如今又被人嫌弃。
连米都吃不起。
“呵,”店小二压根不看遥如意身侧一身侍卫装扮得十三一眼,口气也一下子变得狂妄自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店铺的粮食都是他的。
“小公子要么就去别家瞧瞧,那几家的粮食还没我们家的好。”
“如今这田里掉不出几颗米来,他们再刻苦种出来的不还是空壳儿。”
店小二伸手粮袋子里的米抓一把放在手里,“若是几年前客官觉得这米非精米,那小的无话可说。但现如今,客官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吗?”
那有恃无恐的模样让原本情绪上起伏不大的遥如意都握紧了手中的佩剑,他眼中的厉色颇有几分皇帝的影子。
上次这般生气还是在他瞧见关于梁郃战报那晚。
“慢走不送!”
两人一言不发从米铺里出来,周围三五成群的百姓审判地看着两人。
这帮人从早到晚留守在这儿,有人买了就是一副仇富模样,若是像他们二人这般空着手出来,那帮人又是另一副嘴脸。
“瞧瞧吧,如今这副米价,连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买不起了。”
江州城内乱成一片,富贵人家依旧过着富裕日子,但剩下的平民百姓,便一日比一日贫苦。
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
看着街道两侧的景象遥如意沉默,江州城内的包子要一两银子一个。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贩把自家地契房契都剁碎了塞进去。
“妈的!”
十三没忍住暗骂一声,这帮人趁着朝廷有难,便光明正大吃着人血馒头。
两人走在街上沉默。
“二位小哥,会长有请。”
突然从一旁小巷子里窜出来的侍卫满面正色,他拦住二人瞧声开口,遥如意瞧见他胸口的一个“韩”字,点头。
“麻烦了。”
半晌,侍卫带两人去的是一处别院,没有太多富丽堂皇撑门面的古董盆景,远远瞧着和普通别院没太多差别。
但遥如意仔细看了看墙上的挂画,是名家字迹。
往里走了两扇门,便瞧见一道身姿亭亭,正站在那儿等他们。
“二位大人来江州城的事思文已经知晓,二位放心,此番邓泽宇一事思文当尽心竭力。”
韩思文与在京中截然不同,身上一身白色紧身长袍像是男子的款式,长发披在身后落落大方,腰带系着繁复的玉佩倒成了她身上唯一撑场面的东西。
“多谢韩小姐。”
几人一道往里走。
韩思文连连摆手,“身为皇商自然要急圣上之所急。”她话锋一转,脸上不屑与鄙夷毫不掩饰,“况且邓泽宇此番行径有悖天地,倒不如彻底把他收拾了。”
“思运商会在江州城名声还不错,二位尽管吩咐。”
三人落座,桌上的茶点刚端出来。韩思文朝他那边推推,遥如意也不客气。
“方才我和十三去了邓家米铺,粮食被卖到了天价。”
“门面上没几个人去买,怎的还能一直这个价格?”
韩思文为两人倒茶。
“多谢韩小姐。”
“多谢。”
韩思文笑笑,“你们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的?”
“正是。”
她点点头,“城中世家怎会不知邓泽宇他家的粮食贵。而且街上百姓坐在门口守着的不下数十人。
一旦谁家小厮或管家来买粮食都被整座城瞧得一清二楚。一些低调的世家门第不愿就此被人念叨,便从米铺后门去找小二。一次订下一个月的粮食,小二便会找人给送回到府上。”
遥如意道,“在越窘迫贫苦的环境下百姓越无所顾忌,世家低调收敛才能稳住根本。”
韩思文回,“就是这个道理。”
那就说得通了,邓泽宇根本不在乎城中百姓买不买得起粮食,他定出这个价格也不是为了卖给这群人。
久而久之城中百姓银子越花越少,城中难民流民日益剧增。
有钱的还是那帮人,甚至更富。
“邓泽宇在两年前不过是一个小摊贩出身,手中有些积蓄干起了贩卖金银玉器的勾当。”韩思文对他印象十分不好,“真假混卖,能骗一个是一个。”
“后来不知从哪儿知道了粮食有问题的消息,他用手中所有的钱收粮食。一举换了天地。”
再后来他们就都知道了,邓泽宇靠着米铺勾搭上了县令,两人一个出粮一个出钱。瞒着皇帝在江州城当起了土皇帝。
几人把那份茶点分吃干净,如今江州城吃食紧缺,若是浪费就是他们的不是了。
“晚些时候带二位去酒楼尝尝江南特色,下午两位大人在别院处休整或是去街上瞧瞧都好。思文还有些旁的事,就不多陪了。”
“韩小姐去忙便是。”
韩思文点头走了,她做事不失礼节又干脆利落,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现只剩两人,遥如意无语道,“也不知百里文寒怎敢在城门对韩小姐说出那般话来。”
“自诩才智过人。”十三带着人慢悠悠往院外走,“其实十几年前在京中传闻一直是百里家双子。双子其中之一的百里青霄能文能武,为人谦逊有礼。
百里文寒却和其他世家公子不相上下。双子的名号也全托了大公子的名声。而后在大公子意外落马后方才有二公子一说。”
所以这人也没什么独特之处。
十三挑眉,“还没入春的时候便和你说十一在江南,原以为入春后他会回京,想来是有事耽搁了。近期便在江州城。走,带你去瞧瞧。也好朝他拿一副甲胄。”
“好。”
两人起身,再次出门上街。
刚刚两人在街上逛就总有人往他们身上看,遥如意原本没觉得,如今却怎么都忽视不了。
“小公子,最近可吃得上饭?”
遥如意对莫名出现在身边的中年男人皱眉,十三见状顿时想把遥如意挡在身后,又见遥如意摆手。
男人穿着规整,看着不像是城中杂人。
听那中年男人说了粮食一事,遥如意摇头,“未曾。”
“那感情好!”
男人说完又觉得自己言辞不当,连忙拍了拍嘴,“瞧我这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笑,伸手指着一旁酒馆的二层,“公子往哪儿瞧瞧。”
酒馆二楼,临街的窗子边,一身灰黑色衣袍的男子依靠在窗边笑得好看,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他眉眼弯着,见遥如意看过来抬手对他招呼一下。
即便离得远,遥如意也能偏见那人头顶的发冠用了玉石,该是城中的世家少爷。
遥如意转头问,“有事?”
男人挑眉,“公子觉得我家少爷长得如何?”
“公子面若冠玉,风神秀逸仪表堂堂。”
那人更乐不可支,连二楼那人都隐约听见了遥如意的话,他嘴角板不住笑,又转头控制住。
“好好好!那公子可愿意和我家少爷一起喝一杯?我家少爷如今并未娶妻,连妾室都未曾有。少爷整日里也就爱写写字作作诗,若心情好了便来酒馆儿小酌两杯。”
“碰巧儿今日少爷来此吹吹风,若是公子也有意,可否上去见见我家少爷?”
他又保证,“我家少爷虽比不上京中公子,但在江州城也是极富盛名,品行没得说。”话音刚落,男人忙补充,“如今粮食价格涨得吓人,但家中早早储备了些,这几年不成问题。”
说着男人胸有成竹笑了起来,仰头朝二楼摆摆手。
遥如意点头,但他对中年男人说的话不能完全理解。
十三却在一边眯起眼睛,早听说江南男风盛行,却没想到他们此次前来的江州城首当其冲。老鸨在街上拦人这般光明正大。
男人一转头对上十三视线,“这位公子可千万别多想,在下千真万确是我家少爷的属下,并非做得勾栏胡同的勾当!”
“哼!不必。”
遥如意还想再问一句,但身边的十三一把揽住他肩膀,快步向前走。
“哎!公子!”
男人想追,又抬头去瞧二楼。
二楼那男子也没想到人就这么走了,他急得站起身往外看,差点掉下来,俊俏深邃的五官震惊地瞪着,“老王!你怎么回事儿!”
老王也不知道,他更满面愁容。他家公子好不容易动了点心思,他也摩拳擦掌去帮着撮合。
怎么……怎么就走了呢!
“公子,这!”
他气不打一处来,见人走远了也无能为力,横眼,“上来!”
他和那位公子怎可能就这点缘分,他们总会再见的。
酒馆一共三层,一层招待一些过路的百姓客官,多的是打一壶酒便走了。早些时候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但如今粮食涨价,酒价也今非昔比。
一楼的位子空了大半,零星几人坐在位子上,面前放着的也多半是茶水。
二楼便更多的是和俊俏公子一般的闲散少爷,临街瞧瞧江州城内的景象。
入春的江州城春红柳绿,烟雨江南被写在诗里。画里的墨水挥洒成片成了江州城。虽说如今城内不似往日繁华,却对二楼的看客来讲无伤大雅。
三层去的人少之又少,有人说那是酒馆东家招待贵客的地方。
老王连忙上楼,进酒馆的时候还不死心往那两人走的方向瞧了又瞧,最后猛地拍腿,“哎!”
上到二楼又不小心和人撞在一起。
“哎!公子见谅!见谅!”
两个大男人撞在一起无伤大雅,老王笑着对人道歉,侧身接着上楼。
而被他撞了的那人嘴角压制不住的笑,一身灰色袍子利落干净,手上拿着个册子写写画画,他在二楼楼梯上站着往下看,把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
笑容灿烂。
“陛下亲启,甲胄已锤炼妥当。
属下已见到十三和新兄弟十九,小十九果真名不虚传,好看。
另:小十九花容月貌,竟被江州城一位有名的世家少爷瞧上了,那少爷名唤乔玉,好男色。”
第38章 商战起 怎么也得陛下亲自给小十九穿上……
江州城中一座酒楼的最高层。
当韩思文带着两人进去的时候兰燕和徐仪已经在那等着了, 见两人来了立马起身。
“十三大人,十九大人。”
按理说兰燕和徐仪两人的品阶都比遥如意和十三要高,但身为皇帝身边的亲信,任谁都要喊一声大人。
遥如意浅笑摆手, “叫我十九就可以。”
本想说叫他遥如意, 但他至今都不知道十三的名字, 想想还是算了。仔细想想如今知道他叫遥如意的除了顾回舟就是雾源。
十三也点点头, “十三就行。”
兰燕和徐仪对视一眼, 两人呵呵笑开, 转头对着韩思文也道, “那韩小姐也不必喊我们大人, 本就相仿的年纪平添几分生疏。”
徐仪附和,“言之有理。原本在江州城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出自韩小姐的照顾,如今怎能以大人居之。”
韩思文让那边小厮退了出去,她也不矫情,“那几位还喊我韩小姐就不生分了?”
兰燕一顿, “这……”
这把他难住了, 他们这一帮大老爷们, 要是整日对着人家一个大姑娘喊名字,多少有些不知分寸。
徐仪,“思文姑娘。”
“对!思文姑娘。”
几个年纪相仿的朝廷命官笑作一团,本就没多大的年纪。要是整日大人长小姐短,看着也就不像是在一起做事的人了。
江州城的特色菜带着甜口,几人十分捧场地吃了个精光。吃完又上了一些茶点边吃边聊。
徐仪把如今这边的情况与几个人说说,“前江州城县令的五千斗粮食现如今还放在县令府上。
县令被压入大牢之后府中人丁也散了个干净。县令府中的金银充了国库,倒是缓解稍许。”
“江州城本就是江南大城,当年先帝时期箫国二次索要城池之一便是江州城。城中百姓不在少数, 仅凭如今手中的五千斗粮食是杯水车薪。”
韩思文点头,“是这个道理。徐大……徐仪说得没错,赈灾粮的分发本也在按照城中粮食丰收情况而定,作为江南的大城,江州城去年所结余粮食已是最富余的城池。”女子身上素衣干净得体,神色冷静自若倒有了韩大海年轻时的风范。
她思索片刻,“现如今掌握在邓泽宇手中的粮食才是大头。”
“朝廷所控制的米价粮价也仅仅有几家米铺在遵守,如今早卖光了。仅仅凭着把人关起来也不是办法,总有人用各种方法把价格提起来。”
这句话所有人都认同,不然他们早就把人抓起来依法处置,何必在这儿耽误时间。
徐仪冷笑,“刚到这儿的时候我和兰燕准备把一户疯涨米价的商贩控制起来。结果他却说自己没卖米,都是送的。”
“送的?”
兰燕点头,他手指握在茶杯上冷脸,“百姓去他那买一个葫芦坠子,送一斗米。朝廷控制一斗米卖二十文钱,结果他家一个葫芦坠子卖一百八十文钱。”
变相涨价罢了。
但要是问,他就说贵的是葫芦坠子,别管是开过光还是另有玄机,你看百姓买不买就是了。
“哼,心思都让他们长了。”
遥如意问,“你们这几天可见过那邓泽宇?”
徐仪摇头,“并未。”他转而言道,“在百姓口中听到,邓泽宇年龄与我等相仿,约二十有七。相貌俊朗懂诗书礼义,奈何都没学到家。科考无望,便起了这等心思。”
“那好。晚上我和十三去探探,我们晚上接着说。”
几人对视一眼,去探探究竟也好。他们总要先了解对方是何等人也,才好另作谋算。
江南的夜潮湿温润,连街上的吆喝声都没那么震耳,河边还有些用江州城软语唱小曲儿的姑娘,曲子悠扬婉转,调子又透着悲凉。
“婆婆,今儿个喝上米嘞?”
“小姑娘家家又来嘲笑我老婆子啦?”在桥头卖拨浪鼓的大妈无奈笑笑,她看着那几个穿着轻纱裙的姑娘笑着回话,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在看她们还是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
脸上的褶子悄声透露了她的年纪,但岁月从不败美人儿,神色中蕴藏的风韵犹存,一颦一笑不张扬却婉转。
“哪有的事儿,咱们姐妹如今和婆婆是一样的呀。”
“可别,我老婆子和你们可不一样。”
几人话不投机,转而笑呵呵又唱起来。
邓泽宇的府邸在江州城占了很大一片地方,却不是在城中。两人在夜色中从小桥流水的集市一跃而至巷子之间,地上湿润长满苔藓,稍微不注意就摔在原地。
遥如意连忙扶住脚滑的十三,“小心。”
十三手忙脚乱扶助两侧墙面,他吓一跳,不可置信转身,“小十九,你怎么在江南过得这般舒服。哥哥我现在是又热又难受,衣裳不过两个时辰就黏在身上。”他说着扯扯自己的袖子,这又黏手腕上了。
反观遥如意,白袍穿在身上随风随意而动,浑身清爽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额头上连汗都不出。
无奈,“这条巷子里也难走,还不如踩在冰面上。”
“扑哧——”
遥如意连忙摆手,可不是他笑的。
“哎,小十九。”
遥如意抬头,一个陌生的男子蹲在墙头笑嘻嘻对两人打招呼,一双眼睛狭长单薄,高挺的鼻梁把面巾撑起来,眉眼笑着看上去不是坏人。
“滚下来!”
十三不是好语气,“赶紧的明天给我整一双你脚上的鞋。”他说罢向上伸手扯着十一的裤腿摸了摸,“还有这身衣裳。”
蹭——
十一轻声落在地上,稳稳站住,“十九,我十一。”
“你好。”
十一上下打量好几下遥如意,似笑非笑。他现在是真觉得十二说得不似作假。
啧啧,没想到他们陛下喜欢这样的。
是真水灵,比江江州城这帮公子哥还水灵。
他对遥如意笑笑转头看十三,讽刺摇头,“这回知道陛下为何让我们自己选一个地方待着了?你就是不适应江南。”
他又说,“衣裳我明天就给你送过去,但这鞋——”十一无奈摊手,“咱俩穿得还真是一样的。”
那一副前凑的表情让十三想打人,“不行就说不行,怪什么鞋子。”
“嘿嘿。”
十三转头看过来,发现声音出在遥如意身上,他板着脸和他对视,“十九……”
蘑菇抿嘴,“唔——”
十三沉默。
十一呵呵一笑走在最前对两人招手,“这边。”
两人暗探变成了三人,十一明显比他们两人更熟悉这片地形,他前些年在江州城住过一阵子,也是那时候摸清了江州城的各种能工巧匠。
很快几人摸到了邓泽宇的宅院,宅院占了很大一片地方,远看去还以为是将军府。遥如意咋舌,韩季青的将军府都没有这片地方大。
几人偷偷摸摸来到后门的位子,这片后门开着,不少人推车进进出出。
车上蒙着白布看不出是何东西,但猜也猜到了。
“哎,这车粮食又不知道是咱家公子送哪儿运来的,瞧着还不错。可比上次那些质量好多了,是不是能卖得更贵啊?”
另一个小厮嘿嘿一笑,“据说是高价从箫国商贩那买来的。可是五十文一斗买来的呢!”
“切,五十文算什么。米铺今个儿又涨价了,咱家铺子可是卖二百文一斗,说不定等现在这车粮食运过去,就能二百三四!”
“那敢情好,咱们工钱可得跟着涨。”
“那肯定的,活都是咱们干。公子就等着收钱就好了。”
两人边干活边聊天,那边像是一个管事儿的大跨步拧着眉走过来,五大三粗声音嘹亮,“还不赶紧干活!公子这几日忙着县老爷那边的事情没工夫管你们,可别等公子回来给我丢人!”
“哎哎哎,大哥放心!”
那两人谄媚笑着,好话说了个遍才把那管事哄走。转过身那一瞬间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就凭他也能当上管事!”
“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人,可比我们强得多。”
“哎,行了赶紧拿走吧。这几车运完可还有不少呢!”
“少爷何必都要把粮食堆在宅子里,铺子那处不是地方大得很?”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但好像说不方便动手?”
两人对视,懂了。
米袋表面那层米干燥透亮,但中间,得他们忙活了。
几人听得面色凝重,今夜该是见不到邓泽宇了,但听见这些消息也足够了。
他们转头回了韩思文的宅院。
“岂有此礼!”
兰燕气不打一处来,“高价从箫国囤积粮食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涨价!”他长得不如徐仪秀气俊朗,却也是个硬气文雅的书生形象,重重一巴掌拍在桌面差点把杯子震到地上去。
“万万不能任由他们这样胡作非为下去,城中饿死的百姓一天比一天多,再这般下去岂不是要翻了天!他还想在江州城自立封王不成?”
遥如意认同兰燕的话,“我们手中的粮食不多,但邓泽宇却不清楚。只要在最初气势上把他镇住,待米价打下来。再过一阵子,百姓田地间也能见着成果了。”
“气势?”
韩思文挑眉,“十九说说。”
遥如意点头,他眉眼在灯光下亮得夺人心弦,表面上看上去不爱说话又文邹邹,却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大胆又张狂,“五千斗的粮食,几日内都卖出去。”
“这!”
“不行!这太冒险了。”
兰燕语气坚决,他们二人来这边几日,城中人数绝对不是这五千斗能解决的了了。“我们把这五千斗卖出去也只能解决一时燃眉之急,几日已过我们再拿不出粮食,邓泽宇还是要继续涨价。”
兰燕这话也没错,众人不发一言。
“所以要把气势立足,要让邓泽宇不清楚我们手中的粮食到底有多少。”遥如意环顾一周看看众人的视线,他和十三才是协助,他这般倒是喧宾夺主。
但皇帝让他随意,他就随意一点。
韩思文慢悠悠想了一会,欣赏地看着遥如意,“我倒是觉得十九的想法很有意思。商贾中人有时候就是赌,就看谁敢赌。”
“邓泽宇若是没赌那一下,也没有他的今天。”
兰燕由于,“若是不成……”
遥如意连忙,“我负责。”
倒惹得旁人一笑,兰燕无奈,“不是这个意思。”
“若是不成,也要有一个救得了百姓的法子。”
不成……
徐仪扶额,“总不能把邓泽宇吊起来打一顿,那岂不是成了山匪。”
“也不是不行……”
众人目光集体落到了遥如意和韩思文身上,连十三都诧异住了,他家小十九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一副性子?
竟然有些像陛下。
“他做的事难道和山匪有区别?”淡淡道,“又不会把人打死。”
“扑哧——”
十三没忍住,他顿时想到了刚出城时遇见山匪那晚,早早就听说陛下带十三去山头练剑杀的是山鸡野兔,奈何小十九的性子还是软。
但他的软与旁人又不同,旁人心软在方方面面。
小十九不一样,他似乎觉得只要还有命在,都无所谓。
那晚他醒来时,还听见两个山匪说他是手下留情的那个,不想他身侧的那个俊秀公子哥儿,剑柄敲在骨头上像是要把人骨头敲碎。
嘶……好像后来十四说真有几人碎了骨头。
“成!”兰燕与徐仪咬咬牙,“那就如十九所说,咱们明日就开始。正巧明日邓泽宇要把先买来的米涨价放在铺子,咱们就打他个措手不及。”说得热血沸腾,转头还是看向韩思文,“还是要仰仗思文姑娘的商会。”
韩思文挑眉,“思运商会在江南低调了这么久,也该好好整顿一番了。且如今思文是皇商,百姓就该知道该买谁家的东西。”
“成!那咱们现在就开干。”几人立马起身。
十一还蹲在一边啃馒头,错愕,“你们这么急?”
十三语重心长拍拍他的头,“你在江州城是没事了?那就过来帮忙。”
“得!小爷就帮你这一次。”
一帮人准备往县令府去,韩思文和徐仪先行带人去了商会。总要收拾出一个摊位来,且位子不能小。
剩下一帮人动身前去县令府,天亮前在商会会合。
“嗯,白日里你若是空了也给咱们小十九做一套甲胄出来。”十三边走边随口说,那姿态就像是在说你去帮我拔一根草。
十一脚步一顿,“还做?”
“嗯?什么意思?”
遥如意也停下来看,眼中带着向往,“我有钱,可以做一个好看一点的吗?”
十一干笑,心中一万个疑问,他今日邮去京城的那个甲胄又是给谁的?陛下说让用上好的料子,金丝银丝不知用了多少,连里层都用了月光锦和香云纱。
瞧着不是一般的精美。
今日看到小十九身上的月光锦他还以为陛下要的那件就是给小十九的……
不对,一定就是给小十九的。这么一件东西怎么也得陛下亲自给小十九穿上。
释然了,舒坦了。
十三动手推他,“想什么呢?”
“奥,没事。”十一回神,转头对上遥如意那期待的小眼神,飞快转动脑子,“害,甲胄有什么意思。等过几天我去给你整个别的东西玩玩。”
“好!”他不挑,转身跟上兰燕出了门。
十一转头白了一眼拍他好几下的十三,“就你多事!”
十三:……
江州县令府的府邸不小,新指派的县令还没上任,如今就这么空着。原本府中的侍卫丫鬟也都走了个干净,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府邸和五千斗粮食。
韩思文找了百十个人,也总算是在天亮之前把粮食运完。
临近天亮几个人气喘吁吁瘫在原地,十三拍拍身边粮袋,“现在把这一袋煮了我都能吃完。”
“切,出息。”
现在整个思运商会的最顶层堆的全是粮食,连后院也被堆满了。韩思文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商会的人忙来忙去,她命令下得清楚,干活的长工也干得顺心。
“会长,后院有人找。”
“谁?”她抽空应声,“这边!这边还有位子,把一斗的袋子都放在这边!”
“是何人?”
小厮回,“听说是京城的一家商会,那人说他们东家姓百里。”
她怔住,百里青霄?
韩思文跟小厮走过去。
还没到后院,就瞧见几辆拉货的马车被安置在院子里。来人是一个中年男子,他见着韩思文不卑不亢,“见过韩会长。”
韩思文脚步放缓,“先生是……”
男子拱手行礼,“在下是万由商会的掌柜之一,替我家东家跑一趟。为韩会长送来一千斗的粮食。”呵呵一笑,“东家说,商会成立一事十分感谢韩会长,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韩会长做的。如今江州城形势紧迫,便让在下送来些粮食。”
“还望韩会长收下。”
韩思文笑开了,“如今江州城正缺,思文便不作推托。劳烦掌柜跑一趟了,今日可要在江州城好好休整一番才是。”
“不过是帮了几个小忙,百里公子言重。待思文回京必当重谢。”
“不敢不敢,”男人推脱,“正因为韩会长的帮扶,万有商会才能在京中越发壮大。如今商会正忙,晚归一日都得被东家说,在下这就回京。
告辞。”
“掌柜慢走。”
虽说招待不了,韩思文还是让小厮送了好些东西,其中不乏有给掌柜路上吃的,还有让掌柜带回去送给百里青霄的字条。
韩思文看着后院的几车粮食沉默不语,手放在腰上玉佩上摩挲。
待她回京,必当登门道谢。
天色渐亮,江州城的街道上逐渐开始忙碌。吃不上饭的流民当街乞讨,若是看见谁走进米铺满载而归,那人都会被一窝蜂围住,久久不得消停。
邓家米铺门口,两侧的护卫比街上人还要多,护送着一大车粮食到邓家米铺。看得人眼红,但无能为力。
店小二打扮得得体又显富贵,他看着一车车米驶进后院,忙在街上吆喝,“邓家米铺!今日刚刚进了上好的精米,比之前铺子里的精米还要好!大伙想不想尝尝?”
他喊得歇斯底里,不一会人们都在这儿扎堆。
“虽说如今城里人多米少,但我们公子也想着帮帮大家。”他环顾一周,百姓聚集得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压得他不得不大声喊。
“大家听我说!邓家米铺今日上了精米,特此把原本的精米米价将为一百八十文一斗!今日开始,大家都来瞧瞧!”
“一百八十文?!”
“一百八十文,你怎么不去抢啊!”
“发国难财,早晚下十八层地狱!”
……
一句话,所有人哄散开来。不论刚刚的人有多少,进店的可没几个。
但店小二可不管,他笑呵呵转身进去了,这帮人买不买无所谓,反正有的是人买。
“哎!那边人怎么也那么多啊!”
妇人伸长脖子张望,“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
男人好奇,“那边是思运商会吧,听说思运商会的韩会长前些日子从京城回来了。可是带回来了什么东西?”
“带回来好东西又如何?现在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买别的物件。”
男人叹气,“说得也是。走吧,回家给娃整点菜汤喝。”
“是米!”
“卖粮食?!”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刚刚还事不关己的百姓顿时围过来,双眼热络冒光,一个挨着一个往前挤,“米!我要买米!”
连街头的老婆婆都不逞多让,“你们给我老婆子让个地儿!”
人群蓦地壮大,韩思文连忙向后退退,她让小厮拦住大家,自己低头瞧瞧摆在商会门店的几大袋子米,又瞧见混在人群里的十一和十三,几人相顾点头。
十一又开始吆喝,“大家快来!思运商会卖米了!还是朝廷控制的米价!二十文一斗,十文半斗!”
“二十文一斗!”
“韩会长!我,我要买!”
……
争抢声此起彼伏,韩思文扬声,“思运商会在江州城经营也有好几年了,这几年之间思文十分感谢大家的捧场。如今能拿到皇商的名头也多亏各位。”
“此番往返京城,陛下也得知如今江州城的状况。赈灾粮如今已经到了江州城内,由思运商会售卖。”
她看着逐渐沸腾的百姓眼底含笑,“大家放心,价格由朝廷制定。身为皇商,思运商会断不会做有损朝廷之事!”
有人甚至掩面抹起眼泪,“好!”
“终于!终于!”
“陛下终于还是没忘了我们!”
“孩子他娘!今晚回去能给娃煮饭吃了!”
那妇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好!”
她旁边的老妇人刚挤到了最前面,她瞧着那一堆堆一斗袋子装在一处的粮食,高声问,“能只买半斗吗?”
韩思文轻柔笑道,“婆婆放心,如今粮食稀缺。思运今日售卖每家每户最多两斗!两斗内多少不限。”
“那,快开始吧!”
有人迫不及待,恨不得把衣服脱下来装米。
遥如意从铺子里走出来,他今日负责售卖称米。
“来,大家排队,不用急。大家都有份!”
一个年轻小姑娘上前一口气买了两斗,交出二十文铜钱的时候颤颤巍巍,“韩会长,日后都有米买吗?”
“妹妹放心。朝廷仍在送米过来,大家放开了吃。”
“好!”
后边排队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其他商贩也不做事了,能买到米才是正事。
整条街都被来买米的人堵满了,一直延续到邓家米铺的门口。
店小二傻眼了,他早早让人去告知公子此事。
这!思运商会何时成了皇商?要是此后都有米卖,那他们家的米岂不是!
店小二猛拍腿,这可是他们家公子花了大价钱从箫国商贾那儿买来的啊。
他慌乱之间瞧见一抹身影,忙凑上前,“哎!乔少爷!乔少爷可要买米吗?今日来了上好的精米,二百二十文一斗,那叫一个香甜!”
乔玉摇头,看向那小二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少爷我又不是聋了,前边思运商会才卖二十文一斗。还是你觉得本少爷少不更事?人傻钱多?”
乔玉冷哼一声,骄傲仰头,“走,老王。咱们也去瞧瞧。”
第39章 断袖之风 “所以两位男子同样可以成婚……
“少爷, 您快瞧瞧那人,是不是……”
老王话还没说完,一转身,他家少爷已经上前面去排队去了, 他连忙跟上。
乔玉把自己看了一圈, “老王, 看本少爷今日穿得如何?手中这把扇子够不够彰显本少爷的文人风骨?”
老王连忙道, “公子必当是世间无双!小公子看见一定欢喜。”两人互相嘿嘿笑, 这边买米的人排成长龙, 还不知何时才能排到他们。
乔玉也不心急, 摆弄摆弄领口, 又摸摸发冠。随后装模作样扇两下扇子,一副翩翩公子姿态。倒惹得一旁几个公子哥儿频频侧目,声音含羞带怯,“乔少爷……”
乔玉吓一跳,侧身躲在老王身后, “……授受不亲。”
那几个公子哥开玩笑似的娇嗔两句, 也不觉得尴尬。转身时瞧见正在为百姓称米的遥如意, 眼中惊艳不加掩饰,这个小哥俊朗得很。
还以为乔玉如今换了风格,看来是瞧上人了。
几人扭着腰,转身走了。
老王对这种事儿得心应手,见人走了,又退到一边,“少爷,刚刚其中一个小公子瞧着是夫人给您说和的一位,您也不招呼招呼……”
“招呼什么招呼, 本少爷要是虚情假意招呼了,才是非文人雅士。”
得得得,他们家少爷说什么都对。
两人说罢就在原地排着,前面队伍往前走了些。但嘈杂声越来越大,逐渐吵得人心烦。不似原本百姓之间的说笑道谢,乔玉连忙探头往前。
“谁插队!我怎么可能插队呢!你这老婆子睁眼说瞎话,我一直在这儿等着怎么可能插队!刚刚就是这一身衣服!”
声音尖锐刺耳,几个在队伍中的小孩子被吓得红了眼眶,其中一个小姑娘连忙躲在一个夫人怀里,用手偷偷擦眼泪,“娘,是坏叔叔!”
“娃儿乖,娘抱着你,娃儿别怕!”
和那男人争吵的老婆婆环顾一周,脸上的皱纹因为慌张焦躁更重了,一双三角眼被褶皱压住,脸颊上的老年斑雕刻了她的年岁,两条腿也站不直,佝偻着身子大喊一声,“啊——”
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欺人太甚!”
“你自己卖黑心米!居然还来思运商会买米!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自己家的米还不够吃吗?”
老婆婆喊得歇斯底里,两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这处离前面百十来人的距离,老婆婆人虽然年迈,嗓门却不小,他那一声让所有人都听见了她在说什么。
“谁?卖黑心米?我就说怎么瞧着眼熟,那人是不是邓家米铺那个店小二?他怎么还有脸来这儿买米!”
“赶出去!他们这等有悖人性的黑商不配来吃朝廷送来的赈灾粮!”
有了几个声音,之后便是越来越多的呐喊,“说的就是!”
“他刚刚还说他们家的米是上好的精米,现在怎么又来思运买了?”
“切!早觉得是骗人的,现在本性暴露了吧!”
店小二脸色煞白,“你们管我在哪儿买!”
“那你插队的事怎么说!”
“谁看见我插队了!谁看见了?”
店小二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所有人一愣。
是啊,谁看见了?
路上的人排成一条长龙,总有人站得不规矩挡了一旁运货的商队,刚刚一行人马乌泱泱从对面走过来,人群乱成一团,待再次排列整齐的时候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争执声早早传到了前面。
称米的人换成了十三,遥如意和十一快步往这边走。
“你含血喷人!”
老婆婆气得捂着胸口,她手中紧紧攥着十个铜板,连撑在地面的那只手都是用手指与手腕撑着,“你!你——”
“婆婆快起来!”
小二更肆无忌惮,“哼!就说说你们谁看见我插队了?”
半晌,周围没人说话。
“这——”
“我没瞧见。”
“我也没……”
小二面色得意。
遥如意板着脸把人扶起来,手隐隐按在剑柄上。
突然,“本少爷看见了。”
“哎!哎——少爷!”老王想拦着没拦住,一手拍上脑门,他们家最好也别跟邓泽宇结仇啊!
声音响亮清澈,众人闻声往这边看,“这谁啊?”
“这你都不认识?乔家那个断袖的小少爷啊。”
“是个断袖?”
几人叽叽喳喳,“那可不,乔少爷当初在媒人说媒的时候当场坦白自己好男色,可是被乔老爷子打了个半死。说起来,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
“那如今……”
“害,如今乔老爷子都习惯了。听别人说这乔少爷不去花楼也不找小倌儿,身边干净得只有一个老管家,乔夫人前阵子还给这小少爷安排了几个公子哥儿呢!”
那人不可置信笑了,“不愧是乔家。”
乔玉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大声喊,“我看见了!”边喊还边整理衣裳,风流倜傥上前,站在遥如意身侧,“这个店小二插队。”
店小二也没想到居然是乔玉,惊慌又不敢造次,“乔少爷,你——”
乔玉冲着店小二笑笑,“刚刚还和本少爷招呼你家店新到的米多好多好,本少爷可是先你一步来的。刚刚还在后边排着,怎么你就在本少爷前面了呢?”
店小二气势锐减,“我,不是。乔少爷,我——”
乔玉看着遥如意精致带着冷意的脸心脏跳个不停,昨日离远了只觉得他俊俏出尘,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人远,那双眼纯得不像话。
就说他二人缘分不止于此。
遥如意冷声,“回去吧,思运不买给你。”
“凭什么不卖给我!我也是江州城的人,也是云国的百姓!”
遥如意没理他,自顾自把老婆婆扶起来,让十一先把人扶着去一旁坐下。他脸上的冷意更甚,却听见那人说,“你要是不卖给我,我就去——”
他咽了下口水,鼓足勇气,“我就去找县令,我就去京城!我去告御状!”
那副癫狂的样子让周围人都忍不住发笑,他若是去京城怕还没等进京就让人抓大牢里去了。
遥如意静静盯着他,告他吗?去找陛下?
他无所谓道,“那你去吧。”
乔玉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店小二蠢得要命,不知道过了今日邓泽宇还会不会让他在邓家米铺做下去,“就是,你去啊!看看陛下到底是把谁抓起来。”
“你!你们等着!”
终究是寡不敌众,店小二落荒而逃。
众人哄笑一片,大快人心。
十一想把那个老婆婆扶到店里坐下,顺便直接把米拿给她。没想到那老婆婆硬是不肯,“那不行!要是我老婆子提前买了,那不成我老婆子插队了!”
固执得令人发愁,“我就在这排着。”
十一和遥如意对视一眼,耸耸肩,“走吧。”
遥如意应声,他转身对上刚刚帮老婆婆作证的乔玉,这人他认识。是昨日在酒馆二楼对他打招呼的人,该是江州城内的世家公子。
“多谢公子。”遥如意笑着拱手,这些日子在王千山的教导下他礼义学得不错,一举一动有了世家公子该有的儒雅。
就是不知为何在皇帝面前他反而记不得行礼。
“在下乔玉,敢问公子姓名?”
遥如意刚要开口,身上一重,十一吊儿郎当挂在他身上,笑嘻嘻问,“小十九,这人谁啊?”
“是刚刚帮婆婆证明的乔公子。”
乔玉笑得不值钱,“叫我乔玉就行,你叫十九吗?”
遥如意点头,“嗯,叫我十九就好。”他把十一的手往下扯扯,还怪重的。
他原本想和乔玉说自己名唤遥如意,但十九也好。
大家都知道他是十九。
“十九,你现在在忙的话就先去忙吧。刚刚也算我帮了你一次,晚上我带你尝尝江州城特色菜,算你答谢我?”
十一大声,“我叫十一,不如带着我一起?”
“方便吗?”
十一仰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要是让陛下知道他让小十九单独和这个少爷出去才是真不方便。十一转头看着乔玉,他虽然是在笑,但总有些咬牙切齿。
蘑菇沉默,他问的是乔玉。
“当然,都来。”
遥如意道,“那也该是我们请你。”
乔玉无所谓,能应下来就行,“成!那我在城头酒楼等你。十九,记得来。”
他刚想走,又忙不迭转头,“别忘了,我叫乔玉。”
“好,哎——”
“哎哎哎,好好好!”十一拉着遥如意,“走走走。”
“十九,你现在应该把重心放在粮食上,咱们和邓泽宇可是一场持久战。陛下对你寄予厚望……”
“十一,我知道。”
“知道就好,快回去忙着……”
转眼间从天亮卖到天黑,城中还有人在排队,却也剩得不多。五千斗粮食现如今就剩下一千出头。
城中粮食稀缺的百姓也过半,但人原本就多。即便不过半也足够这座城池陷入饥荒。
他们粮食定价依照朝廷的规定定在二十文一斗,却依旧有许多人买不起。
入夜,几人累瘫在后院,兰燕点了点剩下的粮食。脸上不容乐观,“今日之事邓泽宇必然已经知晓,且看明日他们有何动作。”
但依照今日售卖的数量,明日怕是刚刚过午,他们就没米了。
“那明日就不卖了,施粥吧。”
遥如意摊在桌子上,他把头垫在胳膊上休息,几人关系这两日熟悉不少,也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总卖米也不见得能看出朝廷赈灾的意思,不如明日暂停一日开始施粥。”
“今日没能来买的百姓手中该是不足十文钱,晚些时候已经瞧见好几户人家凑出十文钱来买半斗,回去后自己分。明日即便还是这么多人来买,也不会有今日买得多。”
“不如就施粥。大家买回去的粮食够吃一阵子,如今施粥也让贫苦人家能喝上一碗热粥。”
众人觉得不错。
徐仪笑问,“十九哪儿来的这么多点子,这些总不会是先生教的。”
韩思文揶揄,“我也瞧着十九脑子灵光,结束之后也不必回京,留在江州城与我一同经商,不出两年也能成为一方巨贾。”
遥如意笑笑摇头,他还是得回去科考。经商赚得了再多的钱也只能救一方人,先生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法令上整改才算是整改。
“哎,大家今天辛苦。先去吃点东西,我让管家在府中备了酒菜。”
遥如意悄悄和韩思文打了招呼,和十一两人转身往外走。十三瞧见问,“十九?有何事?”
十一脸色纠结,遥如意道,“今日多亏乔公子为婆婆作证,理应请他吃酒算作答谢的。乔公子已经在城头酒楼等着了,我吃过就回去。”
“我也去。”
十三大跨步站在遥如意身侧,“走。”
这两人今日是怎么了,遥如意看得莫名其妙,“哦。”
留下院子里的韩思文挑眉,看着几人转身离去的背影眼中调笑,那十一和十三跟在小十九身侧像兄长一般,生怕家中小弟被卖了。
“思文姑娘,乔公子是何人?怎让那两位这般忌惮……”
兰燕闻言也看过来,等着韩思文的话。
“乔玉为江州城乔家的小少爷,家中两个兄弟。乔家长子比乔玉年长十五岁,这小少爷从小被人宠着,行事我行我素。曾坦言好男色,却从未有桃色传闻。”
女子嘴角含笑,“小十九长得花容月貌,怕是让乔少爷动心了。”
徐仪倒吸一口气,他和兰燕对视一眼,两人没忍住,“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十一和十三如临大敌的模样像极了老父亲。话说十九脑子灵光聪慧,也分辨得出虚实,纵使是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也不该如此忧心。”
韩思文笑笑没说话,她瞧着十一那模样可不像是忧心,倒像是怕自己照看不及收了责罚。
“好了,咱们也快回去吃点东西。”
“好,思文姑娘请。”-
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一左一右跟在遥如意身后,也不说话,就跟着。看见遥如意勾起唇角和乔玉告别,两人才松了口气。
忙带着人回去了。
乔玉见人走远了才放下手,他眼神幽怨,“老王,你行不行啊?”
老王扶着墙快吐了,“唔——少爷,唔——”
他猛灌一口水,“不是啊少爷!他们俩人,我就自己,怎么喝得多他们?”一想到刚刚在饭桌上他刚要开口就被两人中其中一个堵了回去,随后他家少爷想和小公子说说话又被另一个举杯堵回去。
一顿饭下来,他家公子就没说上几句话,酒倒是喝了不少。
他为了让他家少爷多说一句话,连喝了好些杯。
老王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喝酒,他未来近十天都不想再喝了,扶着墙都觉得眼前晃悠。
“哎,回府!”
“得嘞!少爷你慢着点!”
这边十一和十三也喝得晕晕乎乎的,两人平日喝的不多,这还是今年第一次喝这么多。对面那个老管家也是够能喝,几杯酒下肚脸色都不变。
亏得他们是两个人。
十一转头对十三挑眉,兄弟,亏得有你在。
十三白了他一眼,下次你再拦不住试试看!
遥如意滴酒未蘸,他这顿饭倒是吃得不错,饭桌上都是乔玉点的江南特色,点心不少,他也没少吃。
一边往回走一边看着两个走得越来越快的人,遥如意有几分无奈。这两人对乔玉的敌意不知从何而起,但好在没出什么乱子。
“唔——”
那边有人?
遥如意没叫住那两个突然开始较劲的人,他慢两步往那处看,昏暗的巷子借着月光才能辨别出里面的景象。
两个男子衣衫杂乱抱在一处,两人唇齿相贴,其中一人靠在墙上衣服往下滑落,肩膀白皙被人握住。他神色迷离但不显慌乱,伸手扯住面前男子的衣襟。
又凑了上去。
遥如意愣在原地,那是两个男子……
但姿态和他在十三房中瞧见的册子上别无二致。其中一人腿上挂着脱到一半的衣衫,被另一人握着。
两人视线黏在一处,眼中满是痴情。
“十九!”
“哦,来了!”
遥如意快步跟上去,再一个转弯,便到了韩思文的府邸。
十一和十三两人进了院子直奔房间,约莫着能直接睡到第二日。
刚刚那真是两个男子?两个男子之间也能……
月光下两个小巷子里的场景一直萦绕在遥如意脑中,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倒是觉得另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向前俯身的姿态像极了顾回舟。
“陛下身姿要好太多……”而且是他摸过手感最好的。
他吹着风往里走,这几日总是莫名想起陛下。
“十九。”
是兰燕和徐仪。
两人手上拿着灯油和笔墨,“今日该给陛下去封信说明下情况。你要不要一起?”
“好。”
转身跟两人进了房间。
兰燕把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无巨细通通告知顾回舟,遥如意觉得倒也不用这么详细。他觉得十三和十一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
但写就写了。
笔提在手上,遥如意久久落不下笔。
“兰兄可要给百里小姐去信?”
徐仪问,话中带着揶揄,两人原本在朝中交集不多。但如今关系也好起来了,说不准待日后回京还能抽空去酒馆喝上一杯。
“还是算了,百里小姐与我未曾见过面。”他不自在摸摸鼻子,一副不自在的模样,但耳尖却悄悄红了。
徐仪懂了,“百里小姐文采斐然,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曾听思文姑娘提起一句,曾在一次赏花宴上,百里小姐说过心悦如兰兄这般风姿绰约之人。”
“想必此番赐婚也有百里家小姐的意思在。”
遥如意也跟着嘿嘿笑,两人见兰燕的耳尖更红,“回京后就能参见你的婚宴了。”遥如意语气轻快。
徐仪看着他面前的信纸,问完兰燕随口问他,“十九大人可有心悦之人?不如一同捎回京城。”
心悦之人?
遥如意抿唇想想,他找不到人可以成婚。且他是精怪化形,若是吓到人就不好了。
只有陛下不会被他吓到。
顾回舟……
他念叨着这个名字,问兰燕,“兰燕,你喜欢百里小姐吗?”
兰眼一惊,也没想到遥如意问得这般直白,一个大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反倒扭扭捏捏,“在下,在下——”
“尚未见过百里小姐,但是陛下赐婚当是良配。”
徐仪连连点头,“好好好,兰兄不必解释了。”
这一副脸颊翻红的模样也不用解释。
“徐仪,你呢?”
徐仪坦然摇头,“我从小便寒窗苦读,入了京城无依无靠,自然没父母长辈提亲。现在朝中不过芝麻官,想着总要有了府邸才好追求哪家的姑娘。”
遥如意点点头,他倒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
想了想,他说。
“今日,今日我瞧见巷子里有两位公子亲在一起。”他说话寻常得如同在说地上长满了草一般,惊得其他人不自在起来。
“咳,十九。你在哪儿瞧见的?”
“就在韩府转角。”
徐仪摸摸鼻头尴尬笑笑,“江南一带民风开放,龙阳之风在近几年盛行。不过每个人喜好不同,也无论对错。”
他还想问呢,今日那个乔公子就没对你说什么……
“所以两位男子同样可以成婚?”
“史上并无先例。”
不过是没有先例,却没说不可。
遥如意点点头,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奥,”他眨眨眼,“你们都写完了?那我快一些。”
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几人连一个时辰都睡不上。昨夜本就没休息,若是再熬上一个晚上,邓泽宇沉不沉得住气不说,他们也该撑不住了。
房中点着烛火,怕风吹进来关上了门窗。
一盏烛火摇曳,徐徐青烟网上蔓延,三人神色各不相同围坐在桌前。遥如意垂头写得认真,粮食之事他也不必说太多。
总不能让陛下见到三分一样的信笺,那也太耽误时间了。
从出城到如今已过半月,遥如意连带着皇帝血水的丹药都吃了两颗。
不知道陛下身上有没有伤口。他转念一想,有十四他们在该不会出事。
但那人又总自己在自己身上动刀,炼制的金疮粉也疼得吓人。
“陛下,是我。
我现在一切都好,住在思文姑娘的宅子里。吃过了很多江南的茶点,和御膳房厨子做的相差无几。嗯……该是说御膳房厨子做得茶点和江南茶点相差无几。”
嗯,御膳房的厨子才是后者。
“陛下让我大胆些,我听了。该是不会出问题,但若是有人去京城告御状,陛下要辨明清楚。不要听信谗言。
江南男子龙阳之风……”
遥如意想告诉顾回舟今日发生的事,但又觉得并非必要。他顿住,又把最后一行划掉。
“嗯,我写好了。”
三人的信被放在一处,兰燕一声哨响唤来一直灰黑色的信鸽,两三下的功夫把信纸塞进去。三人写得都不多,也塞得下。
“成,那今日好好歇着。明日施粥也是场硬仗。”
徐仪点点头,“嗯,施粥要盯紧些,切勿让有心之人得了手。”
遥如意在一边谁说话他都点头,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得恍惚的样子,“嗯,好。”
徐仪没忍住笑,“那十九快些休息。”
遥如意迷迷糊糊,“好,陛下。”
兰燕起身没听清,倒是徐仪一顿,陛下?
他咽了下口水,顿时想起在商会后院十一十三那副姿态。脑海中一副莫名的念头,原本觉得百姓们口中荒诞的传言也直奔脑海。
“新帝定下的探花郎也太俊俏了些,怕不是有龙阳之好。”
他必然不会觉得陛下对他有何念头。但这突然出现在宫里的十九大人,今日又问了男子之间能否成婚……
一拳捶在自己胸口,“睡吧,脑子都熬混了。”
第40章 和谈未遂 现在无人来告御状,他依旧想……
“如何?”
“这边都准备好了, 思文姑娘找了二十多个长工来煮粥。咱们在街上盯着,帮着搭把手。”兰燕转身从膳房出来,手上端着一碗粥喝了两口,他皱眉思索。
“怎么了?”
徐仪从后边走过来, 见状挑眉和一旁的遥如意对上视线, 两人都没搞懂兰燕什么意思。说着准备好了, 眼底的忧思却不散。
“往米粥里加碎石。”
几人一脸懵, 在粥里加碎石?那还怎么喝?
兰燕呼出一口气, 蹲下身抓了一把石子, 扔在碗里, 米粥被浑了些灰色。他还用筷子搅了搅, 喝下一口。
“兰燕——”
碎石上沾染了泥土,放在米粥里让原本的软糯香甜的口感变了味,他沉声,“前朝也曾有一次面临饥荒,其中一座城池的县令府组织组织施粥。难民流民不在少数, 但来喝粥的百姓却比那些人要多数倍。”
多的那些……
遥如意和徐仪懂了, 是城中其他百姓。既然有免费米粥喝, 又何必煮自家的米。
“真正吃不上饭的百姓不会在乎粥里有多少个石子,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吃得上东西。”兰燕把那碗粥喝完,“让人多找一些大块碎石,过一遍水再放进去。”
这方法实用,几人立马张罗起来,遥如意道,“我和十一十三找碎石,徐仪你去找些人来,多准备一些水。”
几人行动很快, 本就起得早,忙来忙去一个时辰过后便收拾妥当。大锅米粥由小厮推着往城中走,几人分散着遍布到城中各处。
一早就有人传了今日不买米转而施粥的消息,吃不上饭的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还以为朝廷不会管他们了。
还好!还好!
“这,怎么这么多石子啊……”
“我这碗里也是。”
“大人!这粥里……”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小厮闻言呵呵一笑,“大家伙放心,粥用的都是朝廷送来的赈灾粮,但石子之事,相信大家心里也清楚。”他犹豫,转头去看遥如意,见人点头,他放心接着说,“若是有人家中有吃食,便不必在此排着。”
“原是这般。”
“是个好法子。”
“多谢大人——”
排队的大多数衣衫褴褛面若枯槁,有吃的就够了,谁在乎旁的。
“呸——”喝到的碎石被吐到地上,转头接着喝。
谁家里有吃的还上这儿来领混着碎石子的粥,队伍中好几个人闻言冷哼一声,转身从人群中消失不见。
遥如意一眼就瞧见了,再仔细看去,人还不少。
亏得兰燕想了这么个办法。
他长呼一口气。
“十九大人,十九大人!”
遥如意闻声转身,瞧见一个长工气喘吁吁在自己身侧站定,满头大汗,一时间说不出来话,“大,大人——”
遥如意忙把人拉到一旁,“你先,缓一缓。”
小厮忙点头,“刚刚会长在商会被邓家的人拦住,今日邓家米铺还未开门,会长想着邓泽宇怕是要和谈,让小的来找十九大人和兰燕大人一同。”
遥如意脸上顿时一喜,邓泽宇在第二日便坐不住了。那正合了他们心意,他语气加快,“你先回去,我叫兰燕一起。”
“是,大人。”
他们总不能所有人一同去和邓泽宇谈,虽然不知韩思文为何找他,但兰燕是一定要叫上的,顺便告知一下其他人多加注意街上的情况。
兰燕对此事有些震惊,但随之而来的是欣喜,“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幸好……”
两人快步去了思运商会。
入春的江南一天一个景色,天空如洗,映得街上的百姓也不像几日前那般焦躁无望。越来越多的人脸上泛着喜色,水中的船夫带着几个公子哥在水面上晃晃悠悠,两旁的街道人来来往往,不少人拿着碗往施粥那处去。
相比之下,昨日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思运商会今日就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蹲在商会门前的老人,手中握着几个铜板,寻思着今日若是碰上商会的人,也能买上一点粮食。
小厮在门口等着两人,见人来了快步来迎,笑道,“两位大人,邓泽宇已经来了。”
“好。”
门口有人瞧见遥如意把他认了出来,连忙起身想朝他买粮食,但还没开口,人已经进了商会。小厮手快把门关上,没再让他们瞧见那俊俏公子的影子。
“哎——”
“算了,老头子。”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多买点是点。”他衣衫褴褛,身上的几个铜板也不知道攒了多久,“思运这么大一个商会,即便今日要施粥也不见得留不出人来卖米,朝廷送来的米还真不见得够一直卖啊。”
语气惆怅,一双苍老的眼透彻得很。
“城中这么多人,就算是思运人再多。也忙得很,”老太太坐在街上悠哉游哉,笑呵呵说,“你瞧着今日思运商会都没开门,人怕是都施粥去了。”
她起身,“哎呦,不说了。你要在这等你就等,老婆子我也去排一碗粥喝!”
老人见老婆婆快步往远处走,他皱眉冷哼,“你懂什么!”说罢,又盯着商会的门守着,一副买不到米就不走的模样。
两人一路跟着小厮走上三楼,厅堂明亮素雅,熏香让人心静。一盏茶幽幽冒着白烟,在几人之间模糊了对方的视线。
在窗边坐着的就是邓泽宇,倒是长得一表人才。
遥如意无言和对方对上视线。那人眼睛上挑,虽是一副公子哥的相貌,但面颊瘦削凹陷,鼻梁高挺,嘴唇单薄,看人时眼睛轻眯。
神色不可一世。
他见到遥如意时愣了一下,转而站起身大笑着,“二位便是京城来的二位大人吧,邓某早早听闻了两位的大名。”他转头对兰燕拱手,“兰大人。”
又转头过来,“那这位便是徐大人了。”
兰燕不动声色打量。
徐仪貌若桃花的传闻已经传到了江州城,此番二位钦差的身份一查便知,邓泽宇运筹帷幄的样子便是早已知晓。
身后传来脚步声。
“韩会长。”
邓泽宇站直了身子,他没兰燕高,刚刚拱手时弓着身姿显得更矮,但此时面对韩思文又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韩思文轻笑,“邓掌柜是来和谈的,那就说正事吧。”
几人落座,邓泽宇身后站着那店小二,他眼神乱飘,视线粘腻如同阴湿巷子里的老鼠粘在人身上,直至听见邓泽宇说话方才消停。
“韩会长如今成了皇商。自是连带着思运商会往上走了一步,这几日的举动邓某也看在眼里,韩会长为国为民,邓某佩服。”
他笑呵呵说着,又话锋一转,语气幽幽,“虽然是皇商,但韩会长终究是商人。商人重利,也别把其他铺子往死路上逼。”
话说得慢慢悠悠,手上倒茶的动作却不轻。
“当——”
茶盏放在桌面,白汽氤氲在几人中间。
“邓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思文怎么听不懂呢?”
“哼!”
“韩会长怎会听不懂,如今米价被韩会长压到二十文一斗,思运商会难道就卖得舒心吗?”
遥如意在旁边听着,手中端着茶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为何不舒心?二十文一斗是朝廷的定价,思运商会从会长到小厮,无一人违背朝廷违背陛下,即便晚上入睡都睡得心安理得。”
邓泽宇眯着眼沉声,“二位大人想必在京城呆久了,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邓某也不跟几位绕圈子,二十文一斗的米邓某卖不了。韩会长要是有心与我邓某交个好,便把米价提到一百文一斗,邓家米铺自然也会如此。”
他幽幽道,“昨日思运卖了一整日,城中百姓一时半刻不缺吃食。江州城转好的消息也很快会传回京城。”
“朝廷那边你们也交得了差。”
“都是商人,不如一起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过快活日子。”
“邓泽宇!”兰燕没忍住一拳捶在桌面,震得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来,几人微微一怔,“你当我们二人是死的吗?!”
邓泽宇被吓了一跳,他拍拍溅到身上的茶水,转头通过窗子看了一眼街道上的景象,“兰大人,邓某既然敢说这种话。便是也有诚意和大人结交。”
“江州城中可比京城好玩多了,这边的姑娘是京城比不了的,”他呵呵一笑,眼神中的揶揄不加掩饰,“邓某早早为二位大人各备下庭院于田地,院中美人不计其数……”
“京城路远,二位大人如不长待在江州,把庭院田地卖了还是另有打算都是一大笔银子。这房契地契邓某都拿来了。二位瞧瞧……”
话未说尽,但意思明确。
贿赂。
“兰大人和徐大——”
“叮!”邓泽宇话没说完,被一声脆响打断。
韩思文瞧着遥如意整个人坐直身子靠在椅背上,刚刚那副懒散的模样不见踪影,眼底流转的神色倒有几分像是京城中那位。
他手中的杯盖放在茶杯上,盖住往上飘散的白气,“谁跟你说我是徐仪?”
邓泽宇愣住,他脸上的奉承揶揄僵在脸上,视线看向嘴角含笑的韩思文,又看了眼面色冷凝的兰燕,最后他盯着面色不佳的遥如意,眉心隆起,“那不知大人是……”
“我是陛下身侧的暗卫,特来督促二位大人办差。”
一句话,邓泽宇白了脸色。
手下的房契地契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他一把握住扔给身后小二,对于遥如意的话他并非全信,但也要信几分,起身拱手,“邓某失敬。”
街道上嘈杂声不绝于耳,几人临窗而坐亦能感受到窗边吹进来的暖风。江州城连风都是暖的,空气中的湿润吹的人皮肤白嫩红润。
但邓泽宇脸上也看不见一点红润气色。
刚刚的事他全当没发生过。
“那韩会长此番应下邓某的和谈,是又有何打算?”他嗤笑,“若是想把邓某也抓进牢里,还用得上陛下身边的暗卫?”
他视线盯着遥如意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韩思文轻咳,抿了一口清茶,“自是为了邓老板手上的粮食。”
邓泽宇闻言,“怎么,思运商会如今把手上的粮食卖空了?”
韩思文笑起来,“思运身为皇商,身后有陛下作保。粮食怎会卖空,但思文身为思运的会长,自当以利益为重。邓掌柜认为此番下来,还能有人去邓家米铺买米吗?”
韩思文笑而不语,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即便你也降到二十文一斗,百姓同样也不会去买。
“你想如何?”
“邓掌柜把手中的粮食二十文一斗卖给我,思运不牟利。只为和邓掌柜交个朋友。”
“二十文?你做梦!”
邓泽宇气急,一双上扬的眉眼因着怒气更加凌厉。他如今手上的粮食都是五十文一斗从箫国买来的,其中几番波折,如今让他二十文一斗卖出去,岂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韩思文无所谓点头,“那便无话可说,不送。”
喉咙中像是被塞了一块大石头,堵得他不上不下,邓泽宇胸口一股气同样撒不出去,他瞪着对面三个人,不知想到了什么。
突然笑了,“好,那邓某便等着瞧了。”
他当真被他们震住了。
若是朝廷当真送来足够的粮食,怎还会派这么多人来。区区一件粮食小事,若是兰燕徐仪连这件小事都做不好,还如何当得起前三甲。
韩思文,一个装腔作势的贱女人罢了!
“告辞!”
邓泽宇转身走了。
留下三个人坐在原处良久没说话。听到那边小厮把门关上,兰燕冷声叹气,“早就想到这邓泽宇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想到他能如此坦然贿赂朝廷命官!”
先前那县令该就是这么被他贿赂的!
兰燕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不是猜到了咱们粮食不够?”遥如意保持着刚才那副姿态没动,他说话说得轻松,却令另外两个人神色一遍。
回想刚刚邓泽宇走到时候,那眼底骤变的神色……
“不好,他——”
韩思文没说出口的话被遥如意一个眼神堵住。兰燕不明所以,两人顺着遥如意的视线往门口看。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清晰,“嘭!”
房门被大力推开砸在墙上,晃晃悠悠弹回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小厮没拦住邓泽宇,被他一把推开,“邓掌柜,你——”
“韩思文!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思文起身,对小厮摆摆手,她一双眉眼冷凝,“我还没问邓掌柜是什么意思,我们思运商会是没人了吗?邓掌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被欺人太甚!”
“呵,”韩思文冷笑,“欺人太甚?说我?”
邓泽宇气得整个人在原地走来走去,脸憋得通红,“你们联合乔家毁我米铺名声!手段卑劣下流,就你也担得起皇商名号!”
联合乔家?
两人转头去看遥如意,遥如意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怎么?贵人多忘事?”
兰燕上前把两人拦在身后,“邓掌柜今日要是想闹事大可以直说。”
“韩思文,你!”邓泽宇上前走到窗口,伸手往远处指,“乔玉现如今还在我乔家米铺前大肆宣扬!是不是你们干的好事!”
邓家米铺里思运商会不近,如今站在窗子前看也看不真切,但也能看得见那处围了不少人,不知还以为那处也在施粥。
邓泽宇身旁的店小二不见踪影。
“邓掌柜可别含血喷人,你们邓家米铺吃坏了人,干我们什么事!”韩思文硬气道,“你们自己在米中做了什么手脚自己不清楚吗?”
“好好好,韩会长这是下定决心打算和邓某对着干?!”
韩思文冷笑,如今这幅局势即便他们手中没米,也轮不到邓泽宇占上风。他难道还以为下一位上任的知县能如同往常那般被他几张地契房契就能串通一气?
韩思文动动嘴,没出声。
邓泽宇看得真切,她说,痴人说梦。
遥如意比他们看得清楚些,那人还很是乔玉,他心下思量,淡淡道,“邓掌柜还是回去处理一下,否则知道此事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
“嘭!”
房门再次被砸上,韩思文嘴角噙着的笑意掉下去,“妈的邓泽宇,看咱们到底谁斗得过谁!”
兰燕不敢置信,这几日韩思文在他们面前知书达理颇有闺秀风范,但刚刚,“思文姑娘——”
韩思文顿住,良久不语,“我们也去瞧瞧。”
“……好。”
“十九,此事是你想出来的?”
遥如意摇头,“不是。”
这件事既然不是他们做的,那就是真真切切的邓家米铺的米出了问题。若是这般,即便收到手中,她们也不能无所顾忌卖给百姓。
又成了一个问题。
离那处越近,乔玉的声音越明显,“你们邓掌柜人呢!我们家上上下下大半的人吃坏了肚子,今个儿来要个说法你们也不给,这是什么意思?”
“小爷我今天我就不走了,我就等着你们邓掌柜出来评评理!”
店小二扯着嗓子,“那乔少爷怎么没事?”
乔玉双眼一瞪差点上去和他打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还非得我们整个乔府的人都出了问题才算?!”
老王连忙把他拦住,“少爷!少爷!”
也得亏他们两人昨夜在酒楼吃了,不然今日也得在家里看医。
“乔公子!”
邓泽宇喘着气笑呵呵从米铺走出来,对着乔玉就是一顿道歉,“乔公子乔公子,您也是我们米铺的熟客了,咱们米铺的米什么样您还不清楚吗?怎么能是我们米铺的事儿呢!”
乔玉不乐意,“怎么不能——”
“但是!乔府如今虽不知因何出了问题,乔少爷都是我邓某的朋友。乔少爷别急,先来铺子里坐坐,邓某认识不少大夫郎中,这就让那小二找来都带去乔府。”
“乔府的事就是我邓某的事。来来来,乔少爷。”
乔玉并非得理不饶人,他转身看了看周围的百姓,“若是今日你不给小爷一个交代,乔家跟你没完!”
“走!”
说罢,跟着邓泽宇进去了。
百姓们往里张望,眼看着看不见了,不多时散了个干净。
“乔家人真吃坏了?可是吃邓家米铺的米吃的?”
“害,这我们上哪儿知道去。乔家无论贵贱可都一直在邓家买米,即便是昨日思运商会二十文一斗,小少爷也就是去瞧瞧,还不是空手走了。”
“哎,算了算了。邓家米铺有没有事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买不起。”
“哎——说得也是,走走走。”
……
徐仪同样混在人群之中,在人群散开后他见着几人在此处连忙上前,急切道,“和谈如何?”
“哼,死心不改。”
几人沉默,原本以为邓泽宇会松口,没想到他咬得这般紧。
一行人又回到思运商会三楼,徐仪皱眉,“他这是滚刀肉什么也不怕,他就不怕官府来人把他抓起来!”
但还是那套说辞,卖的可不是米。
韩思文皱眉,“现在还有一件事,邓泽宇手中的粮食是否可信?”
遥如意伸手搭在桌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先看看乔玉这件事如何解决,晚些时候找人去乔家探查一番,看是否因为邓家的米才出的事。”
要说全府上下大半的人都出事,便是吃食上出了问题,而乔玉刚好昨夜在酒楼用了晚膳才躲过一劫。
“现在我们想破天了都没用,还是等着那边结果。”
傍晚夜色缓缓,连着一天都没消停,几人坐在桌边也说不上几句话,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哈欠,然后一个传一个。
徐仪伸手擦去眼角眼泪,一脸幽怨,“谁先打的?”
兰燕不好意思笑笑,“我。”
“好了,这几天都没休息好。要是没感觉才不正常。”韩思文这话说完几人都笑了,遥如意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象新奇张望,这几日的天气都不错,江州城傍晚昏黄红润,入春中作物的气味和泥土那般好闻。
江南的土和京城有点不一样。他之前尝过,没梅花树下的好吃。
也不知道他那盆土怎么样了,陛下有没有帮他给土里浇浇水。
眼前一白,遥如意吓一跳,“信鸽?”
“可是京城来信?”
“哪有那么快,咱们寄给京城的信如今都还没到呢。”
徐仪伸手把信鸽接住,把腿上的字条拆下来。
【田间作物成效显著,江南一城沃土遍野。】
“田地有好转了!”
刚刚还沉闷不已的几人一个个眼睛放光。
“我看看!”
“还真是!那岂不是过一阵子就能种粮食了!”
这几日堵在心中的大石头因为这一段话松了大半,剩下的一半牢牢落在心底,“终于——”
兰燕红了眼眶,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遥如意眼睛弯着,他坐在窗边迎着夕阳,一道光打在他眼中像盛满了湖水的甜酒。
还好有用。
“江南作物熟得早,这处有了成效待过一阵子京城也该有好转。”
困扰云国这么多年的粮食终于有了起色。
几人嘴边止不住的笑,稍微和谁对上视线,下一秒就能笑出声。
“管他怎么邓泽宇张泽宇,”韩思文松懈了身子往后一靠,“最后要是实在不成,咱们就带人打过去。”
遥如意是第一个点头的,田里的喜讯让他开心,但要回京还得等着这边的事处理完。
徐仪无奈轻笑,“那也得先想想别的法子。”
韩思文敷衍,“成。”
京城。
崔祥祝拿着手中的两个字条是真不知道怎么转交给皇上,刚刚十四大人把信看过就让他去送。
这!这不是祸害他吗?
十九大人刚到江州城就被一个好男色的世家少爷盯上,总管太监脸拧巴在一起,眼神犹豫得不成样子,双手拿着字条颤颤巍巍,“这,这这这——”
“崔祥祝。”
顾回舟抬眸,瞧着进门来犹豫不肯上前的崔祥祝,眼中神色不明,“滚过来。”
“哎!是!”
崔祥祝眼睛一闭,把字条递了过去,“陛下。”
他真是不敢抬头看,半晌,听见上头那位冷笑,“是朕大意了。”
让他大胆些,是够大胆的。离了他身边那只蠢蘑菇也是什么都敢了……
帝王视线微眯盯着手上的几张字条,有十一传来的。还有徐仪那几人写给他的传讯,手指轻敲在桌面,闷声,“哒——哒——”
现在无人来告御状,他依旧想把那人关起来。
